《流华录》 作品相关 · 北境篇 孙原 字青羽,新任魏郡太守,流华六剑之一,天子刘宏一手培养的精英,借由三公之手与黄巾之乱出仕,成为河北第一疆臣。刘和口中的“潜龙”,被称为天子刘宏的“正手”“明棋”。身怀痼疾,常年居于药神谷,北境三公子之一“潜龙龙公子”。 郭嘉 字奉孝,颍川不世出的奇才,执有流华六剑之一的“墨魂”,因一道菜与孙原相识,成为魏郡谋主。颍川藏书阁“月旦评”曾为六先生评为“颍川第一奇才”。 管宁 字幼安,北境三公子之一,青州儒宗,与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博士郑玄为忘年之交,长居于北海朱虚听雪楼,白衣似雪,被称为“隐鹤宁公子”,武学修为深不可测。 华歆 字子鱼,太学博士之下第一人,天子钦点辅佐孙原的人物,北境诸多派系之中最具有实权的人物之一。 沮授 字文业,河北名士,冀州世家与儒学领袖,受华歆三请而出,为孙原镇制魏郡。 张鼎 字伯盛,明为帝都南军一屯长,奉诏护卫孙原就任魏郡太守,实为三公之一司空张济的亲孙,黄巾之乱时拜越骑校尉,守护魏郡。 田丰 字元皓,北境十二能臣之一,冀州实权派人物之一,性格刚直,智计过人,号为“智囊”。 张辽 字文远,并州大儒郭蕴弟子,文武双全,孙原最信任的将领之一,从一小卒凭军功成为北境最可怕的统帅之一。 太史慈 字子义,青州东莱人,常年听从管宁教导,武勇闻名青州六郡,拥有神兵山庄三弓之一“落月”。 吕布 字奉先,武猛都尉丁原的主簿,勇武过人,雁门之战单骑冲杀鲜卑大军,十战十捷,号为“飞将”。 鲜于辅 字羽行,刘虞爱将,汉胡混血,享誉边关,受孙原、刘虞两代重托,守护北境。 赵云 字子龙,孙原爱将,十七岁从军,师承北境大儒张臶,北境六大统帅之一,大汉最年轻的中郎将。 张合 字俊义,冀州骁将,黄巾之乱中与太史慈、张鼎、颜良、赵云等先后扬名,有大将之才,北境六大统帅之一。 作品相关 · 荆襄篇 孙宇 字建宇,新任南阳太守,以一己之力周旋于南阳各大世家之中,执有“流华六剑”之首“倚天”,传说中掌刑天道的命格,武学修为高深莫测,甫一出手即战败太平道三大教主之一、地榜榜首“地公”张宝,名震武林,一身玄衣如夜,城府极深,深藏不露,被尊为“风流玄公子”。实为天子刘宏的“奇手”“暗棋”。 赵空 字若渊,新任南阳都尉,孙宇、孙原的结拜兄弟,掌南阳兵事,好嬉笑轻诞,胸藏兵甲,宛城一役以“竭泽而渔”之计阻挡二十万黄巾军颠覆荆州。“流华六剑”之一“太极剑”的主人,被誉为道家第一清静之剑。 蔡讽 荆州蔡家家主,其姊为光禄勋张温之妻,与荆州名士黄承彦、司马徽为至交,实力雄厚,有三子二女,与赵空一席谈话始得出手稳定荆州,更推荐庞季、蒯良成为荆州掾属。 陆允 字让直,江东陆家长子,近二十年来第一个找到神兵山庄所在之人,并取出三十年方才铸成的“儒心剑”。配剑为“流华六剑”之一“冷冥”。 蔡瑁 字伯瑜,荆襄蔡家长子,南阳都尉府长史,辅佐赵空主掌南阳兵事,于平定水贼之乱中初露锋芒,被誉为“荆州千里驹”。 庞季 字伯初,荆襄庞家长子,南阳太守府司马,胸藏兵甲,以一己之力说服荆州十二家族听从孙宇调遣,被赵空成为“荆州智囊”。 虞翻 字仲翔,江东虞家二公子,亦是虞家继承人,擅长卜筮,乃天机神算许劭之徒,文武双全,可一日步行三百里,因一局赌局被赵空聘入南阳太守府,成为荆州最有威望的人物之一。 黄忠 字汉升,拥有神兵三弓之一的“射日”,箭无虚发,原为孙宇所招募的死士,随赵空平定四方战乱。 甘宁 字兴霸,巴中水贼出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赵空、庞季、蔡瑁联手设计生擒,于黄巾之战中显示锋芒,成为荆襄名将之一。 作品相关 · 帝都篇 大汉天子刘宏 天资聪颖却骄奢淫逸的大汉天子,宠幸宦官、任用贤达,一手造就出平衡微妙的朝野局势,试图打破僵局夺取皇权。 太尉杨赐 关中世家杨家当代家主,与马融、陈寔并称为大汉儒学领袖,三公之首,天子之师,殚精竭虑为大汉谋求太平。 司徒袁隗 三公之一,汝南世家袁家家主,朝堂中坚力量,袁氏一门遍及朝野,已成为当世第一豪门。内结中官,外布英豪,四代五人位列三公,权倾天下。 河南尹·大将军何进 当今第一外戚,何后之兄,屠夫出身,实则布局机深,大将军府内囊括天下英才。 光禄勋张温 九卿之一,南阳望族,与廷尉崔烈、卫尉刘虞、执金吾袁滂并为朝中四大无派系重臣,对当年戮餮杀手之事知之甚详。荆州蔡家蔡讽姐夫。 廷尉崔烈 九卿之一,清河崔家家主,享有黄河两岸雄浑人脉,深谙朝堂之道。 执金吾袁滂 朝中重臣,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之气魄,尽收朝堂局势于眼底。 卫尉·幽州刺史刘虞 大汉宗亲,天子最信任的臣子,父子二人均被指定为托孤之臣,爱民如子,以一己之力制衡北境三族,极得北境民心。 大长秋赵忠 十常侍之首,主掌长秋宫,对幼年的天子极其呵护,却借机独揽大权,成为内朝第一人。 博士祭酒马日磾 主掌太学,与当世鸿儒几乎皆有交情,一心为天子筹谋布局。 议郎刘和 字子融,幽州刺史刘虞之子,大汉最年轻的议郎,当今天子最信任的臣子,亲赴药神谷请孙原出山。 议郎曹操 字孟德,前太尉曹嵩之子,被许劭称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与袁绍、袁术并称帝都三骄。 议郎孙坚 字文台,吴郡富春人,号为“江东猛虎”,极受光禄勋张温赏识。 作品相关 · 儒宗篇 鸿儒陈寔 世称“陈太丘”,与马融、杨赐齐名的当世鸿儒,颍川藏书阁的幕后人,陈家家主,荀氏八龙、平舆三龙、青州三宗、钟繇、程昱、徐庶的老师,黄巾之乱时与杨赐一同病逝。 鸿儒赵歧 八十老翁,鸿儒马融的侄女婿,却不齿马融结交权贵的行为,与马家数十年不往来,以张角、管宁为晚辈,却与郑玄、卢植等平辈论交。大将军何进府中第一人。 经神郑玄 太学第一流人物,融合今古文两家经学,开创郑学一脉,杨赐病逝后成为儒宗领袖。 学海何休 太学第一流人物,与郑玄齐名,因二者争论,开启了太学兴盛时代。 名士蔡邕 一代儒宗,与郑玄、何休齐名,为太学之前“熹平石经”的篆刻人,因上书言及宦官事被贬五原,辗转居吴越之地七年,被孙宇接到荆州,开“南州府学”,成为江左儒宗领袖。 名士许靖 汝南许家当代家主,字文休,平舆三龙之一,月旦评创始人。 名士何顒 评点张机“必为良医”的名士,指点过钟繇和程昱,大将军何进府中四大名士之一。 名士邴原 青州三宗之一,自幼为孤儿,却因品行端正而被人救济,成为陈寔的入门弟子,北境都察院的不二人选。 名士王烈 青州三宗之一,三宗之中最年长,与管宁讲学于北海。 名士申屠藩 与张臶、胡昭一辈的人物,与张角、许劭均为知交,却被太平道教众所杀,留有一女申屠珊,为孙宇所救。 名士凌硕为 孤立于世外的隐士,常居于荆州水镜山庄,与水镜先生司马徽为生死之交,孙原的导师。 名士司马徽 水镜山庄庄主,水镜先生,早年为颍川藏书阁祭酒,与陈寔为忘年交,却与颍川几大世家格格不入,愤而出走,成为荆州隐士,在孙宇处处算计之下,与蔡邕、庞德公、黄承彦、蔡讽共立“南州府学”。 十大豪门 儒学世家,以关中杨家,太原王家,清河崔家,汝南袁家四大豪门为首,与关西马家、颍川荀家、汝南许家、荆州蔡家、扬州陆家、河东卫家并为当世十大豪门。黄巾之乱后,北境沮家、关中士孙家、河内司马家、北境田家、颍川陈家、颍川辛家等家族崛起。 作品相关 · 道学篇 大贤良师张角 天道八极之一,道学学究天人的智者,文武皆可谓当世一流,手握道家至高三剑之一:道祖昆吾。武学已臻“通明境”巅峰,巨鹿之野一战突破天道之限,几近天下无敌。 天机神相许劭 天道八极中最年轻的人物,因“月旦评”而名动天下,享誉儒宗、武林两道,“天机门”掌门,虞翻之师,有相面、相人、相剑三绝。因阻拦太平道之乱,被张角击落“流虚境”,一身武学修为十不足七。 道衍先生襄楷 道学高人,曾上书孝桓皇帝以道学治天下,后与张角共创太平道,天子刘宏回乡祭祖之时,与冀州刺史王芬、南阳名士许攸一同谋算刺杀天子,另立天子,被孙原、郭嘉设计生擒。 白马住持康巨 康居人,于白马寺中翻译西来佛经,不世出的佛门高手,精通西域中原武学,拥有佛门至圣法器:颠倒梦想。武学修为为“流虚境”巅峰,被誉为“通明之下第一人”。 白楼之主管宁 二十岁号为青州儒宗,长居朱虚听雪楼,有“隐鹤”之称。箫、琴、剑三绝。于道、儒两家学说皆有造诣,张角生平知己,配剑为神秘之剑——“心雨”。 乌角先生左慈 道门顶尖人物,“玄机门”掌门,有出神入化之手段,剑道六锋之一,与张角、张宝、张陵均为知交。 山中老人李意 道学绝代人物,“神机门”掌门,隐身于蜀中大山,相传有二百岁高龄,剑道六锋之一,紫虚剑的主人,与张角一战气空力尽,将紫虚转送孙原。 无涯先生于吉 江东第一方士,以符水治病,与张角、左慈齐名的道学名家,颍川月旦评六先生之一。 地公张宝 地榜榜首,流虚境界大成,最有望进入天榜,接替天道八极的人,颍川一战与孙宇互相重创,被裂天一剑险胜。 张牛角 大贤良师“八徒”之一,张角死后暗中接管黄巾军,张燕的义父,被嵩山翁一剑斩杀。 东方咏 东方家族的叛子,大贤良师“八徒”第一,随张燕投降孙原,成为紫虚龙宫九天君之一。 作品相关 · 武林篇 武林皇帝刘去病 活了三百年的老妖怪,实则以“醍醐灌顶”之法传承武学真元,大汉的武林皇帝,修为已破圣道。 剑圣楚天行 神兵山庄上上代庄主楚天歌之弟,铸兵大师朱东来之徒,耗费三十年心血铸成六相剑,因江东陆家陆允求取“儒心剑”而出世,被刀圣无名引为平生唯一对手,白马入芦花一战败张角。 刀圣无名 戮餮杀手盟五杀手之首,梁冀之乱时一刀斩杀祸国之臣,大汉天子手中最强的利器。因太平道之事再度入世。 静心岛主张玄素 东海之滨静心岛主,佩剑为石剑,大巧不工,号为“沧海”,修为深不可测,当世武林顶尖人物。 松鹤子刘松年 十里松林之主,一期一会创办者,三榜之外的顶尖高手,一身真元之雄厚堪比窥破天道的张角。 点指江山李悬庭 悬庭主人李悬庭,一期一会中的北方主人,十二惊澜指创者,完善十二神心诀后散功而逝。 剑尊王瀚 天道八极之一,被张角邀请出山,剑道六锋之一,曾被楚天行封剑十五年,黄巾之乱已是“通明境”顶尖高手,硬抗孙原八印之后仍可将其重伤。惜败于梦缘塔云患大师之手。 武神陈策 一代武神,拳掌腿三绝,被誉为“双圣之下第一人”,后成为“人间”护卫。 杀皇绝杀 戮餮杀手盟之“杀皇”,配剑“绝杀”,通明境的绝顶高手,两次刺杀孙原,帝都皇宫复道血案的制造者。 鬼王鬼残 戮餮杀手盟之“鬼王”,轻功步法独步天下,与孙宇比快,被孙宇以重伤代价一剑斩杀。 焱尊烈焱 戮餮杀手盟之“焱尊”,马车车夫,随刘和往药神谷请出孙原,于黄河岸边现出身份,与张角联手重创管宁和孙原。 嵩山一老翁·地圣初北冥 嵩山上一老翁,天地人三圣之一,《北冥决》创者,与圣月祭祀南辉一战后积极入世,欲与之一决高下。 圣月祭祀南辉 能纳天地为指尖一介子的绝代高人,一指败流华六剑联手,生平不知生死有何意义,一人一虎入中原,最后以死明志,跃入无边涧。 龙渊剑冢楚天歌 楚潇潇之父,楚天行之兄长,上上代天道八极之首,一身修为已窥破宇道,一步入圣。守护七星龙渊二十年。 剑上无缺袁布衣 袁家暗手,通明境界顶尖人物,潜修百年,一介布衣入通明,六锋之首,剑上无缺,一剑败司马徽、楚天歌,与初北冥两败俱伤,天子刘宏病逝之夜与武林皇帝惊世一战同归于尽。 北极剑神曹北极 曹家暗手,通明境界顶尖人物,三十年入通明,一剑断倚天与六相,名震天下。 东方正辞 武皇八仆之一,东方家族第一高手,东方咏的叔祖父,通明境界顶尖高手,武林皇帝刘去病逝后重出江湖。 天道八极 天地人三榜之首,仅有八人,被誉为武林顶峰的八大高手,以“天”为名,号称“可登天道”的八人,也是当世武学达到“通明境”的八人。 武皇仆从 武林皇帝座下四位仆人,十二重楼的坚实守卫者,分别为武神陈策、上代天道八极之一的东方正辞、刀圣无名、地圣初北冥、点指江山李悬庭,无一例外,均是绝代高手。 太平道教众 太平道一共有三公七令,天公张角、地公张宝、人公张梁,以及七位太平令,相传有第八位太平令。第一位太平令为张角弟子唐周,第二位太平令为马元义。 药神谷 帝都雒阳之北的千里邙山,层层积雪深林之中,被称为药仙之境。 神兵山庄 楚国章华台遗址上的武林密地,相传有无数神兵利器由此而出。有太玄法言之阵守护。 十二重楼 大汉皇族的终极武器,除历代天子无人知其所在,被誉为武林第一禁地。相传武皇之下有两位护卫和无数高手,蕴藏无数武学,乃是武学圣地。 水镜山庄 水镜先生司马徽隐居之处,世外之地。 龙渊剑冢 位于龙渊不知名处,唯一的线索便是江南六家族之一的“虞家”。被誉为天下名剑所藏之处。守护龙渊剑冢之人便是剑圣楚天行之兄、上代神兵山庄庄主楚天歌。 听雪白楼 北海朱虚的听雪白楼,常年积三千户人家,听授名士管宁讲学,为青州儒宗所在。藏有“流华六剑”中最神秘的一剑——“心雨”。 戮餮杀手 武林中最隐秘的杀手组织,三十年前帝都一战后销声匿迹,孙原入帝都皇宫之时再度浮出水面,搅动风云。 天下四绝·一期一会 独立于三榜之外的武林密会,方士云集,武林三榜之外的方士之会,四方主人汇聚云梦大泽,为十里松林主人刘松年所创,东方主人沧海静心岛主张玄素,西方主人山中老人李意,北方主人点指江山李悬庭,南方主人龙渊剑冢楚天歌。 白马寺梦缘塔 大汉帝都雒阳的白马寺,天下佛门之根源,梦缘塔更是成为佛门高手聚集之地,其中最年轻的云患大师更被誉为“白马寺八十年来佛法武功第一”,主持为康居人康巨僧人。 《评剑谱》 秦初人东郭折器原着,一代铸兵大家朱东来亲手撰写、收录天下名剑的名册,共排一百柄,流传八十载,更成为武林高手之排名。前十二柄更被誉为“十二神兵”。 《太平青领》 道家顶尖的心法,源出十二重楼的残卷,张角修炼得六十年元功,更配合道祖昆吾,令张角突破天之境。 《太上清静录》 赵空所持、十二重楼的绝世宝典,藏有全本的《太平青领》与《道德法言》,通本全无武学招式只字,却能够令人沉心清静。 《紫龙剑典》 无名氏所传残本剑典,分九重境界,包罗万象,由剑圣楚天行传授于年幼的孙原及心然。以九韵剑印、七绝剑气着称,其第七重的“紫龙剑歌”与第八重的“紫龙剑曲”无人见过。 《北冥决》 嵩山老翁由醍醐灌顶而创出的可怕武学,能吸收他人真元之气容纳己身,甚至可废人气海毁人丹田,同时可助人重塑经络,恢复真元如潮汐往复生生不息。 《流光剑诀》 同出十二重楼残本,剑招威力之大,当世无匹,孙宇凭之,可以浮妄境界而战胜流虚境界的地公张宝。后逆练流光而生逆光,可生半仙半魔之招。 《十二神心诀》 李悬庭、刘松年并创之术,能纳天下武学精髓于一术,以人体十二经络搭配十二穴位,抵消逆练《北冥决》与“逍遥真经”的代价,消灭孙原心魔。 《逍遥真经》 道学宗师庄子所创,配合道家三剑之一的“逍遥步皇”,玄妙无穷,术剑合一。 《梵海菩提》 白马寺至高武学,以琉璃身、金刚体、明王躯为三重练体之术,几可刀剑不伤。以“菩提证心”为武学,至高招式为“五蕴皆空”“究竟涅盘”“梦幻泡影”为绝式。 《浩然帝道》 大汉皇族武学,刻于青霜赤宵双剑剑身之上。 武道六境界 武林皇帝刘去病于百年前之断言,称天下武学无高下之分,而人之武学修为各有高低,于是分修为境界为六重:自易境、昙毓境、浮妄境、流虚境、通明境、天之道。超越天之道则可入圣道,当世唯有天地人三圣并武皇有此境界。 武林三榜 天道八极的天榜,地道十大高手的地榜,加上武林十大高手的人榜,并称武林三榜,当代三榜排名由剑圣楚天行所排。 作品相关 · 红颜篇 李怡萱 怡人月色将夜彻,萱草盈盈蕴华流。何来人间寻素雪,爱恨情深不自由。 孙原的雪儿,药神谷当代谷主,“芷歌”“慕予”双剑的主人,曾代孙原执掌“轻画”剑,后因过往恋情所引动,离开北境。 心然 岁月随心,终归淡然。 自幼与孙原相依为命,绝美如仙,孙原的知心之人。其武学修为之高,连白马寺云患大师亦自叹不如。善音律,于听雪白楼得管幼安所赠“流魂箫”。 林紫夜 药神谷“医仙子”,北境双娇之一,孙原的红颜知己。医术圣手,天赋几可比拟华佗与张机,有超绝的心灵感应,平时以冰冷容颜示人,救死扶伤却从不迟疑,聪明才智屡屡化险为夷。管宁出心雨剑后,将转魄琴转赠与她。 苏笑嫣 大儒蔡邕养女,才学之高,男子亦不能及。心思玲珑,蔡讽曾借机与蔡邕商议联姻之事,被起聪明才智所罢。 董真 董太后外孙女,大汉天子刘宏的侄女,躲避联姻而离家出走,原名董贞,因向往本真而改名,机缘巧合得《紫虚心经》,与孙原的《紫龙剑典》合为一脉。 林子微 药神谷上代谷主,剑圣楚天行的忘年之交。曾吟“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黄巾军祸乱北境时爆发流疫,亲自出手诊治灾民。 叶晴歌 晴歌万里纵声仙。 司马徽一生所爱,曾化名“温姑娘”周游天下。后为紫虚龙宫三居主之一的听涛阁居主。 萧晚晴 人间最是晚重晴。 十二重楼中最神秘的女杀手,被誉为“戮餮”之下第一杀器。于帝都太常府刺杀孙原失败后,躲避戮餮追杀而入北境。 蔡琰 小字昭姬。大儒蔡邕之女,被誉为南州第一才女,与卫家自幼订婚。 蔡之韵 蔡讽长女,蔡瑁之妹。机智聪明,与苏笑嫣一同女扮男装混于南州府学。 楚潇潇 神兵山庄当代庄主,楚天歌孙女,助陆允取得儒心剑,冷冥剑断之后,又助其熔铸儒心剑,将儒心冷冥重锻。 诸葛心仪 诸葛家族长女,黄巾之乱中与兄长诸葛珪走散,被孙宇搭救,送入南州府学。 南宫雨薇 南宫家族独女,于方城山下为孙宇所救。后因家族原因自杀殉情。孙宇为其一人一剑荡平南宫家族。 樊素素 荆州大族樊家长女,潇湘水畔第一美人。 东方紫玉 东方家族之人,寻找龙渊剑冢而入江湖,与陆允相会于七星龙渊。 李卓 悬庭主人李悬庭的独女,生性烂漫,不会武功却深谙武学,十里松涛刘松年曾称之为“此女若学武,则天道有其位。” 陶佩儿 议郎陶谦的侄女,其父早夭,陶谦引为己女,关爱有加。陶谦因西北战事入狱之后,四处奔走挽救陶谦,其气节备受赞誉。后为孙宇所救,入南州府学,师从蔡邕。 黄榆清 南州府学黄承彦之女,因其母爱榆树而得名,后许配卧龙诸葛亮。 司惠钰 灵台待诏司星家族末代嫡女,有观天象之能,其父司辰曾受张角传授卜术,太平道反下狱死。后管宁赵空联手解除灵台的“玄机棋阵”,彻底断绝“三机”推演大汉命数之事。 作品相关 · 神兵篇 圣剑天问 朱东来《剑谱》所列十二神兵之首,传说为屈原配剑,一同沉于汨罗江底。为天道八极之一剑尊王瀚配剑,随黄巾席卷天下而出。剑圣王瀚配剑枫林剑断之后往神兵山庄求取,用以斩断神兵六相。 道祖昆吾 与清静太极、步皇逍遥并称道家至高三剑,分别为老子、列子、庄子配剑,剑谱排名第二。大贤良师张角配剑,广宗一战为萍舟剑所断。 颠倒梦想 白马寺佛门圣器,八十年来从未出白马寺梦缘塔,武林中传说之物,剑谱排名第三。 铭汉剑 与“辟疆”剑、传国玉玺并称大汉三大“国器”,汉孝武皇帝钦赐大将军卫青的神兵,意为“铭记大汉”,剑谱排名第四。 青霜赤霄 大汉开国皇帝刘邦配剑,传说剑身上刻有绝世武学“浩然帝道”,剑谱排名第五,可拆分为青霜、赤霄双剑。 轻画渊渟 抬手人间,一剑轻画;渊渟不动,待现潜龙。轻画剑剑谱排名第六,与渊渟剑乃是一对分别十年的神兵。 辟疆剑 大汉三大国器之一,汉孝武皇帝钦赐骠骑将军霍去病之物,意为“辟土开疆”。剑谱排名第七。 北冥剑 嵩山一老翁的配剑,通体如深蓝晶石所铸,剑谱排名第八。 慕予剑 药神谷谷主林子微所拥有双剑之一,为剑圣楚天行所铸,子慕予兮善窈窕,剑谱排名第九。 紫虚剑 紫气东来,坐忘虚静。集儒道两家至高心法而铸造的神兵,传说为大儒王充配剑,后落入紫虚上人手中,其亡故前将此剑转赠管宁,并托之以道家三宗之一的神机宗,剑谱排名第十。 真武剑 人间现真武,天地合大道。道家六锋之一,因其流失已久,故剑谱无排名。原为李意配剑,亡故后转交孙原,为孙宇所得,苍龙门之战为袁布衣所断。 六相剑 一代剑圣、铸兵大师楚天行所铸神兵,费时三十载,取天下四方五行之物淬炼,寄以“相逢”“相见”“相识”“相离”“相忆”“相忘”六意,故名“六相”,郭嘉得到此剑并紫檀沉香剑匣,转赠孙原,成为孙原随身佩剑,因斩断“枫林”而名震天下,后为圣剑“天问”所断。 儒心剑 江东陆家分裂之后,吴郡陆家托神兵山庄铸造的兵刃,此剑无锋,意为不可失却儒者本心,陆允执此剑将江东陆家重新合并,并被指为下代家主。 芷歌剑 药神谷双剑之一,药神谷两代谷主林子微、李怡萱之配剑,铸成之日起从未沾血,自带清圣之气。 素心娉婷 神兵山庄第六代庄主楚天歌所铸双剑,长不过二尺,剑身修长,为女子佩剑。 心海故梦 叶晴歌配剑,神兵山庄历代铸剑大师第一人朱东来所铸,人间故梦,心海茫茫。 百代烟霞 李悬庭配剑,不入评剑谱,却能斩断众多名剑,惊艳一代剑者。 念雪剑 李怡萱离去之后,孙原以自身精血打造的一柄无锋之剑,通体如雪,却遍布如经络般的血丝血点,令人望而生怖。孙原入魔时曾执此剑。 沉露刀 刀圣无名之刀,沧海沉铁配合寒露时节所采集的秋露打造而成,刀锋极薄而轻巧。 萍舟剑 君骑白马入芦花,一剑萍舟楚天行。剑圣楚天行配剑,一战败张角时与昆吾剑双双折断。 龙渊剑 龙渊剑冢中所埋藏的绝世神兵,曾为武皇刘去病配剑,由楚天歌看守四十年,并以岩浆玄冰反复铸造,与渊渟剑合并为清华无双的“千载龙吟”。 倚天龙吟 踏清风,迎朗月,龙吟霜寒;问孤星,展风华,倚天绝代。并为八十年前朱东来“流华谶”中六剑之首。 紫檀六道 紫檀沉香剑匣中的六道剑鞘,分为藏有六柄神剑,分别为六相、慕予、轻画、渊渟、芷歌、念雪。慕予剑、轻画剑 流华六剑 一代铸剑大师朱东来观天象,以命换天机:“八十载后,天降流华”,成为武林密谈。帝都一战,天坠流星,风流清华从此现世。赵空之“太极”、郭嘉之“墨魂”、管宁之“心雨”在六剑之数。 枫林剑:剑圣王瀚曾经配剑,为倚天剑所断。 神机剑:神机阁阁主、上人紫虚配剑,道家“三机谶”之一。 天机剑:天机神相许劭配剑,道家“三机谶”之一。 玄机剑:玄机道者、山中老人李意配剑,道家“三机谶”之一。 止战剑:墨家至高双剑之一,取墨家“止天下兵戈战乱”之意。其主为当今墨家巨子闻人仲涛。 非攻刃:墨家至高双剑之一,取墨家“攻国,则弗知非”之意。藏剑于“神兵山庄”。 清疏剑:十二重楼司星司太微爱妻配剑,留给其女司惠钰。 论剑第一 · 六相 《流华录》是《青羽》的第一部作品,也是公子青羽十年蜕变的残壳。 有时回想,十年于我,能算几何?仔细想想,不过只是那日一把火焚尽的百万字《统汉决》手稿。 我的字不好看,可是我喜欢写,喜欢手握笔尖的质感,每个字是如此扎实,终了虽已成飞灰,便当作是一次涅盘重生。 《流华录》是一个关于“剑”的故事,或许是受了仙剑奇侠传十多年来的影响,“剑”,君子之器,百兵之灵,于史、于士、于我,皆为影响至深之物,我对“剑”的向往、执着,有时我自己都不明白。 我很喜欢当年**书盟的《剑仙》,作者为平民百姓。当年攒了大半年的钱,买了两册,存留至今。今日去看,或许作者文笔不足与《诛仙》相比,却仍是我所珍藏的小说之一。 转眼十四年,我愈发痴念“剑”,于是笔下有了“孙原”这个人物。 紫檀沉香剑匣,本是“上代天道八极之首”剑圣楚天行为亡友所造之物,这个名字其实就是霹雳国际多媒体的第七十二部布袋戏《霹雳天命之仙魔鏖锋》中重要人物“楚天行”,我从2016年刚开始追霹雳,对这个人物的结局总是舍不下一分遗憾,于是特地改成这个名字,一来向霹雳致敬,二来也算是对霹雳中那个未曾施展过武学的可惜人物的一个重新诠释。 至于那个“亡友”,其实无需解释,人之一生,经历千百,何须讲尽,“六相”其实已算得一个解释,那人是男是女、是真死还是假亡,都已不再重要。 “六相”的第二个人,就是孙原。孙原的人生是最迷茫的,他只知道去做,却从未有过一个终极目标,尽管他可以把要做的事情做好,但他没有明确的目标,便是注定他没有明确的未来,所以“六相”,他只能做到“相逢”“相识”,甚至是“相知”,却永远做不到“相守”,永远做不到“相忘”。他的结局充满变数,可最后无论结局如何,读者们都只会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本当如此”。因为孙原口口声声说着“不失本心”,而唯一“没有本心”的便是他自己。 “六相”的第三个人,是孙宇。孙宇的“执念”与孙原的“执念”不同,不同所在是孙宇对“掌刑天道”的追求,他的“孤傲”、“执着”,乃至“天下无敌”、“唯我独尊”,其实到最后都只是“恐惧”两个字,“恐惧”的源头,不是他对孙原的逼迫、不是他对“天道”强大的向往,而是人生的孤独。 “掌刑天道”的“倚天剑”,其实是很多平凡人生活当中都想得到的,“天道”就是“命运”,“掌刑天道”就是掌握命运,孙宇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他想掌控的不是所谓“霸业”所谓“天下”,而是“命运”。“倚天”就是“胜天”,人定胜天么?没人知道,人能胜天却不能抵抗命运,这便是“人”生来矛盾所在,于是便有了“本心”“真我”的千年之辨。 “六相”的第四个人,也是最后一个人,管宁。风华六剑,心雨最迟,但心雨是唯一能窥破“真我”“本心”的剑,因为它无所谓天道,无所谓命运,心湖荡漾细雨绵绵,管宁知心所在,随心而往,“忧郁九问”虽是对这宇宙过往、千载人心的执着之问,可管宁从最开始便已知晓答案,所以从出楼、筑阁,到生死、问情,不过是“出世即随心,归世即纳心”的轮回而已。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挣扎的,多面的,无解的,所以每个人的“本心”都难以回归,于是每个人都会做出与自己性格不相符合的事情,这是我在文中特地留下的破绽,若这世间都是随心行事的洒脱之人,便也不会多那些痛苦烦心,人生来复杂,古人如是,今人如是,伯牙子期如是,曹操郭嘉如是,清韵公子亦如是。 2017.浙江丽水 第四章 渊渟动(下) 刘和坐在帐篷外,狠狠咽下最后一块熊肉,一脸难以置信。 他侧脸望着张鼎,笑道:“伯盛兄,难得能品尝你亲手烤的肉,和三生有幸了。”他知道张鼎的身份,两人也算得上是旧识,只不过帝都之内也算不相往来,若非为了此次药神谷一行,当今天子特别指派,恐怕两人也不会如此面对面对坐交心,更勿论尝到张鼎亲手烹制的烤肉。 三十六骁骑皆是从沙场阵中出来的人物,早已习惯野营,就在这药神谷口建了座小小营地,燃了一堆篝火,由张鼎亲自操刀将整头熊肢解,分给下属,一头熊足足四百余斤,足够三十六骁骑饱餐一顿。 “议郎说笑了。”张鼎淡淡一笑,“在军中惯了,当年在北境的时候,和一个老卒学的。那老卒从军有五十年了,在草原上和鲜卑、匈奴打了几十年的仗,学到了不少草原人的技艺。” “五十年……”刘和愣了一下,反问:“大汉兵律是募兵制,战事一旦结束,所有招募的士兵都可以回归故乡,怎么会出现此等情况?” 张鼎托着自己的烤肉,用一柄不起眼却很锋利的匕首切了一片送入口中,反问:“议郎的父亲刘公是幽州刺史,你莫非没去过幽州边境?” 刘和摇摇头:“自然是去过,前几年鲜卑首领檀石槐死了,家父很是高兴,特地派人通知我前往卢龙塞,不过可惜,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卢龙塞,便回了帝都,家父并不允许久留。” “可惜了,你若是久居一段时日,便知道真正的大汉边疆是个什么样子。” 张鼎语气平静,手中的匕首有条不紊地切割着烤肉,黑熊肉肥嫩多汁,味道极美,只是看他样子,却全然不在乎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美食,即使是皇族,也极难享用到如此美味。 大汉十三州,最北方的便是幽州,幽州辖郡、国十一,县、邑、侯国九十,乃是北境第一州,只不过自光武皇帝建朝两百年来,备受北方鲜卑、匈奴、乌桓等游牧部落的侵袭,人口尚不足北境第二州冀州的一半,又因为大汉六大边塞,仅幽州便占据了勾注关、卢龙塞、柳城塞三个,历年来大汉朝廷一半以上的军姿都要投注到幽州边防上。当今天子以皇族刘虞为幽州刺史,主掌幽州军政,绝非是愿意让亲信远离,而是因为刘虞御下有方,对待游牧部落也是广施恩惠,能够制衡北境局势,否则以当今天子的护短性格,又岂会让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去接幽州这个烂摊子? 刘和尴尬地笑了笑,辩解道:“家父在书信里偶有提及,只是都不详细,北境苦寒之地,又是兵家重地,说轻松岂不是自欺欺人么?” 龚氏兄弟亦是在侧,刘和自然是好心请他们过来已一同将就吃些。只不过三个随从皆是太平道的人,被张鼎的五名骁骑看了起来,本就是剑拔弩张的局面,此时听了刘和的话,便听到龚都在旁冷笑一声:“自欺欺人?” 他这冷笑一声已满是嘲讽,引得龚文建、刘和、张鼎三人皆是皱起了眉头。“呛啷”一声,四周已有六七名骁骑剑已出鞘。 龚文健登时额角全是冷汗,对面刘和扫了四周一眼,倒是笑出了声:“怎么,两个太平道的信徒就如此紧张?将剑收起来。” 四周骁骑却是不听他的,虽然此时刘和是他们的上官,然大汉最精锐的骑兵岂会如此听命于一介不过六百石秩俸的议郎,几名骁骑皆是杀气喷薄,早就看这兄弟两个绝非好人,此刻正是想动手的时候,对刘和无礼岂不是直接打南军骁骑的脸面么?直到张鼎抬手示意,几位骁骑方才将还剑归鞘,只不过眼神中的杀气却是丝毫不掩。 龚文健苦笑一声,他本就猜测这群人非同一般,想不到竟然是在北境边关经历过大战的将士,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杀气岂是寻常将士可比的?更想不到,这个出手救了父亲的人竟然是这三十六骁骑中的首领,而这个人显然与刘和身份地位几近相同。 他深深地看了龚都一眼,这个弟弟在真正的大汉官员面前如此锋芒毕露,怕是会误了大事。 刘和也看着龚都,他从未见过平头百姓如此肆无忌惮,龚都在太平道里必然是有些身份的,太平道本来就已经惹得帝都内许多人侧目,他们兄弟两个如今在大汉帝都附近已是有了命案,在南军骁骑面前还敢如此嚣张,他是真的很想看看,龚都到底在嚣张什么。 “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是寻常农家汉子的人:“太平道也是张角的心血,怎么教出来的人都如此无礼?” 龚都沉着脸,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帝都里享受人间富贵的人,又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刘和突然想冷笑,这个人,果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看着龚都,一字一顿,冷笑:“你是想说去年的南阳大旱,还是想说关东千里饿殍?” “你也知道!” 眼前的汉子再也刹不住胸中的怒火,猛地站起来,直奔刘和而来。 龚文健眼睛陡然睁大,他早有防备,瞬间出手,一手拉住龚都,再一手直扣肩膀,生生制住了龚都。 “兄长,放开我!”龚都武功绝非龚文健对手,一时间怒急攻心,已然控制不住心神,只想对刘和大打出手。 “你放肆!”龚文健亦是火大,脚下直踢龚都腿弯,后者一个踉跄,已跪倒在地。 刘和摆摆手,示意早已暴起的骁骑们退下:“放开他。” 龚文健虽是制住龚都,却不敢让刘和等人靠近,凭他两人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在几十名骁骑联手追杀之下离开药神谷,更何况父亲还在刘和手上,只不过让他把龚都交出去,也是万万不可能,咬了咬牙,一把将龚都拉到身后,冲刘和跪倒:“上官,是舍弟无礼,还请不要追究。” “兄长……”龚都大喊一声,下一瞬间六柄配剑已经同时架在他周身。对面张鼎冰冷的声音传来:“你想死,成全你就是了。别让你父亲和兄长跟着你一起死。” 龚都瞬间安静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 去年大旱,荆州南阳郡一带几乎颗粒无收,本是荆州首府,近二百万人口一年之间几乎无粮可食,荆州刺史府和南阳太守府倾尽所有府库存粮方才稳住民心,却也是一片人间惨像。今年春季本是春耕时节,关东兖州、豫州更是一片天灾,蝗灾、旱灾千里席卷,受灾最严重的便是豫州的汝南郡和颍川郡,一时间两郡百万流民四散奔逃。张角的太平道在两年之内救治流民、传播道义,使得信徒骤增,龚氏兄弟便是这时候加入了太平道。 刘和所说的便是这两件事,而这两件事几乎令关东的官府府库为之一空,他身为大汉议郎、大汉皇族,又岂会心中无数? 刘和已经坐了回去,一身深紫色的华服丝毫不介意坐在这旷野之中:“他不善言辞,你这个兄长,替他说如何?” 龚文健跪在地上,没有看着刘和,只是看着地面上的积雪。 刘和没有催他,只是淡淡看着他,望着那高大的身躯在雪地从起初的冷静沉稳一点点颤抖。似是在承受什么痛苦,良久,才缓缓听见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们的母亲,是饿死的。” “去年汝南郡大旱,千里农田颗粒无收,十室九空。” “赤地千里,皆是尸体。” 张鼎眼神一动,手中的匕首顿在半空。 身边刘和的声音悄然传来: “哦是么……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么?” “和你母亲一样,饿死的。” 刹那间一片寂然。 刘和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积雪,一身深紫色的华服衬托下显得他添了几分庄严气势。 “七年前,熹平六年八月,大汉三路大军北征鲜卑,全军覆没,所有粮草辎重全部遗失,鲜卑数万铁骑在檀石槐的统帅下扣关柳城塞和卢龙塞。我父亲亲赴战场,集中了幽州全部的屯粮,其中包括了冀州所有官员的俸田和府库的官粮,幽州十一郡国,所余积蓄不过才一百多万石,我父亲征发了两万四千青壮,硬生生将檀石槐的铁骑挡在边塞之外。” “这一战,前线将士无一不是战死,而你可知道——边塞之内有多少官员的亲人饥饿寒冷交迫而死?” 刘和的声音冰冷得毫无生气,比这寒天雪地更冷,直入人心。 “你知道,如果挡不住檀石槐的大军,幽州要损失多少人口?要死多少平民百姓?要丢失多少大汉疆土?” “我的母亲,随父亲驻守卢龙塞,与寻常村妇一样粗茶淡饭,麻衣步履,我父亲在城墙之上指挥万千将士慷慨赴死,我母亲在城墙之下救治重伤的大汉将士。” “你以为,这天下事,就是一餐一饭么?” “那是天下所有人的梦寐以求,温饱而已。” “可是又有多少大汉将士战死在北境西疆、又有多少大汉臣子呕心沥血在自己的责任职权之上?” “家母劳累过度去世,家父不敢发丧,直到檀石槐大军退却,递到帝都的不过一封战事奏报。而递到我面前的,是母亲的遗书。” “你可知,我有多恨这天下?” 大汉最年轻的议郎尽褪一身华贵气息,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声如冰泉喷涌: “张角若是还有良心和道义,便不该将这天灾人祸尽数归责到大汉的臣子身上,他一生寻道,操控人心、聚众结党便是他耗尽一生追寻的道吗?” 龚文健、龚都心神俱震,身上一软,竟已不知所措。 “伯盛,交给你了。” 刘和不再多话,转身径往小楼去了。 张鼎仍是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 “熹平六年,我十五岁,卢龙塞那一战,我在刘公身边。” 刘和身影一颤,脚下未停。 ******************************************************************************************** 竹楼人去楼空,似是所有人都消失了一般。 刘和凝望着案几上的食盘,连晚膳都未用过,孙原又去了哪里? “他们在楼上。” 一袭紫衣悄然出现在楼梯转角,刘和侧身望去,直觉这女子与数个时辰之前似是有些变化,只是冷漠依旧,说不出哪里变化。 “他们?”他不禁笑了出来,“怎么,他们两个果真成婚了?” 林紫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步下楼梯,紧身的紫衣勾勒曼妙身形,即使透过外袍遮掩,刘和依然能发觉这女子与孙原一样,都极是怕冷。 她步步深稳,怀中手炉散发着丝丝暖气,只不过在刘和眼中,她每一步过来,都透着冰冷。 “他成不成婚,于这药神谷而言,重要么?” 刘和哂然一笑,似是自嘲。他一时间方才明白林紫夜为何对他如此冰冷。 药神谷自成一个世界,孙原在此便是与世隔绝,自享清闲。可是当“渊渟”来此之后,他一切的清闲便皆是如梦泡影,灰飞烟灭了。 他望着这冰冷的女子,一字一顿: “命本无情,由不得他,由不得我。” “子时过了。” 他俯身抱起地上木匣,从林紫夜身边擦身而过,拾级上楼。 身后林紫夜的声音传来:“小声些,怡萱已经睡了。” “和,心中有数。” 竹楼上,榻上的人儿已然入睡。孙原左手在她颈下,右手散发出道道暖意,浑厚的真元毫无保留地在卧室里慢慢散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知道是刘和来了。 怀中的女子悄然睁眼:“有人来了罢。” “嗯。”他应了一声,将紫狐大氅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裹进温暖:“安心休息。” “你不在,我睡不下。” 她侧过身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啄:“我饿了,想吃你做的东西。” “好。” 他缓缓起身,一身紫衣遮住瘦弱身躯,低咳了两声。 “哥哥……”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却没有发出声音。 “去罢,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孙原悄然打开房门,一步踏了出去。 身后,月华洒入小楼,一片银辉,一地寒霜。 从他看到刘和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药神谷这个呆了十年的地方,终究要离开了。 “吱呀”一声,木质的房门合上,对面,是一身华服的刘和。 他的目光落在那座木匣上,那是他的“故友”。 目光流转到刘和身上:“你忍不住了。” “子时已经过了,是第二日了。”刘和声音淡漠,孙原听得出来他刚刚生气发火了,应道:“出去走走么?” 刘和点点头,两人并肩下楼。 楼下,林紫夜依然在,形如雕塑,一张容颜清冷,凝视着孙原和刘和的身影。 “你们谈罢,我去看着萱儿。” “晚膳还没用吧?”孙原看着她擦身而过,“等我回来一起用罢。” 她的声音冰冷,却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温柔:“知道了。” 楼外,天地皆白。 远处,骁骑的营地篝火闪动,却和这世界一同万籁俱寂,唯有寒风犹吹。 “雪停了。难得。” 孙原伸出手,白皙的手掌在竹楼檐下张开,掌心里只有一捧银辉,再无半点雪落下。 刘和道:“是啊,难得。今年帝都的雪,下了十几天了。直到今天,终能守得云开见月华。” “话中有话……”孙原低低咳嗽了一声,微微笑了,刘和果然还是刘和,下午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已然尽去,身边的人,是大汉最年轻的议郎,当今天子最信任的臣子之一,话中机锋尽显。 刘和与他并肩而立,远眺明月高悬,低声吟了一句:“渊渟无波藏汹涌,波澜未现待潜龙。” 木匣递到身前,孙原低眉看去,缓缓抬手抚上匣身,楠木所制的木匣带着淡淡温暖,沁入手掌。 “渊渟是你的,今日物归原主。” 他侧脸望着刘和,眼神里尽是无奈,摇头:“你可知道,今时今日,我最不愿的便是重握渊渟。” “你逃不掉。”刘和亦是淡淡摇头,“我亦逃不掉。世事如棋,你我皆非执棋之人,不过是盘中棋子,身在局中,由不得你我。” 是啊,由不得你我。 他心中苦涩,缓缓接过那座木匣,两手在木匣两端重重一按,木匣应声而开,只见木匣中一柄无鞘长剑,静静平躺其中,两寸宽的剑身上反射着淡淡的深紫色锋芒,精致的剑格下一寸半处篆刻两个小字: 渊渟。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将你送到药神谷罢?” “药神谷在千里邙山中,这千里邙山形如盘龙,你是潜龙,自然该用这千里盘龙来养你的精气神。” 刘和看着他,也看着那柄剑,郑重道:“渊渟本为深潭,波澜不惊是因为沉寂。今日你重握此剑,便是潜龙出渊。陛下,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 孙原看着这柄“渊渟”,这本是他的配剑,十年前他年方九岁,还不够资格拥有这柄剑。而今日,天子用这柄无鞘的剑锁住他,让他成为这柄剑的鞘。 渊渟锋芒毕露,只有在他手中方能藏住这绝世锋芒。 “我知道这一日终会来的。” “只是……来得好快。” 他突然弯低咳两声,望着这柄渊渟,却不敢伸手去拿。 他十年前便知道,再见渊渟的那一日,便要再入这千丈红尘,只不过那时节不再是翩翩少年,而是要伸手入这浊世搅弄风云了。 既是藏着的潜龙,便终有被用上的一日。 身边传来刘和淡淡的声音:“那时节在陛下身边见你,我十岁,你九岁,只不过在一起嘻闹过两日,你却同我说那是你出生至今最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我便知道,你心太软,太容易动情,只觉你单纯,突然一别再无相见,还以为不过是陛下将你送往了别处。却从来不曾想到,你竟然是陛下的棋子,藏了十年的棋子。” “更不曾料到,今日将你带出这清平闲世的人,竟然是我。” “你说这人世,是不是太过无情了?” 他似是自嘲,又似无奈,身在这朝堂之上,在这步步算计的局中,哪一步又是自己所愿见的? 孙原心中有情,刘和看到李怡萱的一刹那便知道了,孙原在这千里邙山之中已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即使没有李怡萱,还有林紫夜,没有林紫夜,还会有其他人。孙原的性格注定便是这般结局,天子给了他一个美满世界,如今又要将这世界生生毁去了。 “在这药神谷里,我读了十年书。” 他哂然一笑,伸手握住剑柄,将四尺渊渟缓缓抽离,长剑横亘身前,寸寸锋芒,映照他微微苦涩笑意的脸庞。 “遇到雪儿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此生在劫难逃了。” “读书、写字、配药、吃药,这么过了十年,十年里的每一天我都看着这双手,自知终有一日,要入这阴险诡诈的世界里引动风云了。” 刘和本以为他心中苦楚,却不料下一句已是洒然: “一切无妨。” 他声音清亮,听不出怨恨、听不出无奈,唯见他单手托匣,左手甩袖,“轻画”连鞘而出,翻在手中。 左手,抬手人间,一剑轻画。 右手,潜藏汹涌,渊渟不惊。 “富贵长生由天,随不得我。” “爱恨情仇由我,随不得天。” 刘和猛然间仰天一声“哈”笑,叹一声:“你这个人……” “此生注定,为情所囚。” 第五章 事难谐(上) 楼前一缕篝火正燃,正烧着一锅雪水。 刘和从楼里搬了个火盆过来,就坐在楼前地上,看着孙原在雪地上忙活,感叹道:“果然还是伯盛懂事,给你藏了四只熊掌。今天日子不错,先是见识了南军张伯盛的烤熊,又能见到你孙青羽亲手烹制熊掌,难得、难得。” 孙原此刻已经褪了外袍,将袖口扎紧,亲自动手处理熊掌。四只熊掌被整齐切开,均是硕大肥美,前掌腥臭气较淡,自然是首选。正听着刘和念叨,一笑置之:“君子远庖厨,刘议郎还是对原敬而远之罢。” 刘和笑了:“孟子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和,既未见其生,亦未见其死,何必敬而远之?” 孙原正在用滚水烫去熊毛,听了这番回答,自然是刘和拿他下厨之事比做黑熊离开巢穴,都是不该的事情,便眉头一挑:“你非得拿我打机锋么?” “不敢。”刘和应付了一句,突然正色道:“你可知,如今你的官位是什么?” “官位?”孙原一顿,反问:“我尚未前往帝都,按汉律,需等我往太常寺述职,方才能领取印绶。听你的意思——陛下已然安排好了?” “若是等太常寺安排,整个帝都就都该知道了。”刘和摇摇头,“陛下用的是中旨,除了我和经手的几个常侍之外,无人知晓你的任命,即使是三公府、太常寺和尚书台都无人知晓。” 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三公九卿的职权大为降低,本来归属于少府的尚书台被光武皇帝剥夺出来,变成了内朝,成为天子行使的皇权的主要机构,其主官尚书令虽然只是秩比千石(年俸禄千石)的官员,却是大汉“三独坐”之一,与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并为百官之外的显赫职位。从那一天开始,大汉的朝堂就被分成了两个,一个是内朝,是天子的朝廷,一个是外朝,是大汉三公九卿和诸卿的朝廷。即使是天子的辅弼大臣、托孤重臣,也需要录尚书事、统御尚书台,方有在朝堂中立足的实力。也正因为如此,天下官员的任命,皆需经过尚书台审核。天子这步棋下得惊险,越过尚书台直接颁布任命诏书,而且用的是中旨,这就代表孙原是由中官上位的,一旦尚书台那几位录尚书事的人物反驳,孙原可谓是被天子置于刀俎之下任人鱼肉了。 “几个常侍?”孙原心思自是敏锐,察觉到了刘和话中的意思:“陛下和中官联手了?”——常侍,便是常侍奉在天子近侧的宦官的统称,当今朝堂之上,便有十三位常侍,朝堂乡野皆统称之为“十常侍”,两次“党锢之祸”便是常侍们的手笔,横扫天下儒生,即使是在药神谷呆了十年的孙原亦是久仰大名。 “联手?”刘和苦笑一声,指着孙原手中的熊掌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陛下既然想瞒过尚书台和外朝诸府,除了联手宦官,别无他途。” “更何况,天子最信任……不,他没有最信任的人,他只有能利用的人——本来也就只有这些宦官了。” 当今天子刘宏,大汉第二十三位天子,如果算上被废立的四位天子,他应该是第二十七位。孝桓皇帝刘志归天之后,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联手,选择了一位北方孤苦的侯爵接任天子之位,在这个位置上,刘宏从十一岁开始,一坐就是十六年。 “当年的一帮宦官,先是诬陷陈太傅和大将军窦武谋反,骗过天子将名满天下的两位名臣株连九族,随后把持朝政,陛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靠着这帮人别无选择。” 即使看不见刘和的面容,孙原也能想象出此刻他的脸上必定是写满了愤恨与不甘,冰冷的声音透着怒火,似乎已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五府诸卿,陛下这些年也提拔了不少,还不能信得过么?” “若是信得过,陛下何必用你。”刘和冷哼一声,“袁氏家族、杨氏家族皆是历代位至三公,如今杨家家主杨赐不仅是天子的老师,官拜太尉,老太傅刘宽去世之后,他已是天下第一的人物;袁家家主袁隗官拜司徒,更是门生弟子遍及天下——这两位并列三公,名满天下,是天下儒生敬仰的中流砥柱,可是这朝堂之上,陛下当真能信得过他们?” 到底是皇族,除了刘氏宗族,刘和竟是连这名满天下的两位绝代人物都不相信了。孙原心中无奈,能让皇族中人绝望至此,朝中的局势究竟混乱到何种程度? “从来名利场,明暗是非多,何必去趟这趟……” 话到一半,他却是说不下去了,明知是地狱,可是他这一只脚,不是已经踏了进去么?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说“看淡”二字? 刘和摇头又道:“关中杨家、汝南袁家,他们代表的是关洛士人和豫州士人,他们从来都不只是一家一户一人的荣辱,而是整个家族、整个州郡、甚至是半个天下的儒生、士人。” “杨赐和袁隗是我刘和伯父辈的人物了,可是这朝堂并非他们说了算的。” “外戚、士人、皇族、宦官,都在交错,陛下藏在幕后,看着这些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朝堂上争权夺利,他这些年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夺回属于大汉天子的皇权。” 当今天子之聪慧,世所罕见,十六年前太傅陈蕃选中他入主帝都,不仅因为他是远房皇族,关联简单清晰,更因为这没落的侯爵确实天资聪颖,有可能挽回已经渐渐颓废的大汉朝廷。 天子不负所望,他的棋,下了十六年,从他踏入大汉皇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谋算着,要如何一步一步夺取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柄了。 孙原从来都知道天子的可怕,因为知道,所以他只能接受命运安排,做一颗棋子,药神谷再是清静,也由不得他留下。 天子谋算了十六年,养了他十年,这一步步算计,不过是当年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在初入一个全新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埋下的伏笔。 孙原心思沉淀,一只熊掌已经去毛,黑黝的熊掌沉重厚实,他手中剑气凝聚,便是手中无刀,亦能够将熊掌切开——他并未在意熊掌,只是问刘和:“说说朝堂里的局势罢。” 刘和望着他手中的熊掌被无形剑气切开,露出了森森白骨,将那句“你怎么不用刀”生生吞了回去,目不转睛地说道:“当今天子天资聪颖,是两任太傅陈蕃和刘宽都亲口承认的事实,朝堂里的人也明白,他们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也知道势必与陛下争锋相对,可是他们却不愿放下手中的权力,唯有与当今天子正面抗衡。” “这是大汉的皇权啊,青羽,堂堂天子之权,成了朝堂博弈的筹码,天子不是在和自己赌气,他是在和朝堂上的所有人对弈,他的对手是大汉朝堂上所有的官员,内朝的宦官、外朝的三公诸卿,外戚、士人,都是天子的敌人。” 他望着孙原,苦笑一声:“包括你、也包括我,包括我的父亲,都是天子的敌人。” “知道为什么吗?” “天子想要的皇权,在外朝,在三公九卿的手里,也在内朝尚书台和那一群宦官的手中。这些年,陛下过得太憋屈了,他想夺回去的东西,没有人愿意还给他。” “知道为什么么?” 刘和哑然一笑:“我不说了,留着你自己去察觉罢。” 大汉的臣子,为何要限制天子的皇权?大汉的天子,又为何要从臣子的手中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皇权? 孙原不想明白,可是他不得不去思考,因为他已经身在局中。 渊渟无鞘,是因为它能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刃,也能成为杀死自己的暗器。 “我这算什么?”孙原嘴角扯动,在刘和眼中仿佛苦笑——“事难谐,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刘和摇摇头,伸手入怀,取了一个小巧的布包出来,紫色的绸缎包裹,显得万分贵重,他随手丢给孙原,后者信手接过,握在手中只觉有些沉重,手中剑气汇聚,将包裹撕裂,露出了一方青绶银印,小印底下刻着四个篆字: 魏郡太守。 第五章 事难谐(下) 张鼎看着兄弟两人,摆了摆手,一众骁骑虽是沉着气,却也只能放开龚氏兄弟。 “与你计较做什么……”他似是自嘲,不再搭理兄弟俩。四周的骁骑们互相看看,也只得任由他去了。 “龚小子——” 远处,苍老的声音传来,正是那位刘老丈。 老丈须发皆白,身形略微有些佝偻,一步一步稳稳地奔众人走将过来,只不过却不曾在意周围骁骑们的警惕,似是见惯了这般场景。 待到近处,冲兄弟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你们的老爹醒了,还不去看看?” 兄弟两人闻言,登时喜上眉梢:“当真?” 老者笑着点点头,兄弟两人来不及道谢,更不曾和张鼎打声招呼,便径直从数十位骁骑中冲了出去。 骁骑们互相看看,直觉得老丈不简单,却也知道此人是孙原熟悉之人,也不知为何如此警惕,任由这老丈走进了篝火旁。篝火四周皆是军帐,若是平时自然是军营重地,不准人随意进出,只不过在这药神谷地界,一切却又不同了。 老丈看着火堆边的烤熊,熊肉足有三四百斤,便是人均下来,每名骁骑也是十斤以上的份量,用木棍穿起来,围着篝火插了一圈,整齐的熊皮被完整地剥下来,晾在一边缓缓烤干。他上下一打量张鼎,径直走到他身旁,缓缓坐了下来。 张鼎看着老者脚步由远及近,身子虽是一动不动,手中的匕首却是缓缓切下一片肉,平放在刃上递到老者面前。 老者看了一眼那肉,随手拿起来送进了嘴里,登时肉香四溢,不禁道:“好手艺,难得。” 张鼎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问道:“老丈姓刘?” “老朽是姓刘。”刘老丈点点头,望着火堆上还剩下的几支木棍,伸手拔了一支,手中不知何时有一柄小刀,慢慢切起肉来。 张鼎慢慢把口中的烤肉咽了下去,眉眼轻抬,也盯着眼前的篝火,缓缓问道:“老丈有何指教?” 那老者亦是不紧不慢吃着肉,待到一口肉吞了下去,才缓缓道:“你不该来。” 张鼎手中的匕首悄然停下。 “他们几个是我看着长大的,一转眼十年了。” “当年林谷主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药神谷。后来我将孙小子送过来,他和心儿、小紫夜都才八九岁年纪,小得很。” “孙小子当年可倔强得很呐,死活都不肯留下,小紫夜也不知什么原因,得了体寒的奇症,林谷主便答应孙小子,只要他安心留下来,便治好这等奇症。却不料,凭她医术通天,想尽办法亦是不能治好,便收了小紫夜入门下,教她医术,十年之后的今日方才有了‘药神谷医仙子’林紫夜。” 张鼎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似是不愿轻易打断老者。 “呆了五年,也是如此雪天,有人给林谷主送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说是路边捡来的,孤苦伶仃,便送到了药神谷来。那人是林谷主的故人,从此便和孙小子这三个住在一处了。” 张鼎不语,他却知道,这个女孩子便是李怡萱,当今的药神谷谷主。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药神谷开始医治天下各处慕名而来的病者,各种疑难杂症均是药到病除,一来是想想法子能不能治疗小紫夜的病,二来这药神谷也要有些开销。” 张鼎这才明白,为何药神谷的名声是十几年前才悄然传开,不过都是上代谷主对着天下人开了方便之门罢了。 老者不紧不慢地说着药神谷的种种过往:“林谷主亦是风华绝代的人物,剑谱上的‘慕予’和‘芷歌’便是她的配剑,后来这两柄剑都留给了小萱儿,她也是顺理成章离开了药神谷,便在去年将这药神谷主的名号给了年不过十七的小萱儿。” 张鼎心中一动,慕予剑他自是听说过,于《评剑谱》上名列第九,与孙原的“轻画剑”可谓是药神谷两大神兵了,难怪药神谷这些年安若磐石。秦初有人名曰东郭折器,自称是干将传人,着了一部《剑谱》,记载了先秦七国名剑。此谱后来被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所得,据传说已是残本,当时神兵山庄的相剑大师朱东来好品鉴天下名剑,聚一生观剑之精,续补此谱,命名《评剑谱》,列天下名剑一百柄,前十二柄更被称为“十二神兵”,为武林所仰望的罕世存在。 “论欣赏,老朽最爱的当属心儿。心儿是四个孩子里最懂事、心思也是最细腻的,只不过去年突然不高而别,也正是从那时候我才知晓,原来她的武学修为已在我之上了。” 他转头冲张鼎咧嘴一笑:“老朽练了六十几年的武功,被一个小姑娘十年便超过了,那时候这心里的滋味哦,当真不好受。” 张鼎心中剧震,只是缓缓问道:“老丈的武功,是否已达流虚境界?” “流虚?”刘老丈笑意不减,“当年武林皇帝将天下武学境界分为五重,自易境、昙毓境、浮妄境、流虚境、通明境一重比一重高深,便是传说中的天道八极,也不过通明境界而已——是罢?” “老朽三十岁时候便是流虚境了。” 张鼎陡然睁大双眼,他见了老者脚下步伐,自知是高手,却不曾想到,竟是流虚境的绝顶人物。放眼天下,能达到至高的通明境的不过是武林传说中的“天榜”天道八极,仅此八人罢了。 老者却不理会他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只是又吃了一块肉,也不知哪里翻出来一个葫芦,仰头灌了几口,随手递给张鼎:“药神谷除了医术天下一绝之外,小紫夜酿的‘冷清雪’和老朽的‘百花蜜’也可称为两绝,这一壶还是从小紫夜那里缠来的,今日便宜你了,尝几口。” 张鼎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伸手去接,只不过平素稳重如他,此时竟然也有几分轻轻颤抖。甫一入手,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他素来不好饮酒,但一闻这味道,却忍不住抬头饮了一口,只觉一阵暖流沿着喉咙一路顺下,暖了心肺。 “如何?”老者哈哈一笑,又转过头去,自顾自道:“小萱儿最是温柔了,她那性格和孙小子最是般配,孙小子也是在外漂泊了许久,才被老朽送到这药神谷来,据说从小也是被心儿捡到的,心儿不过比他大一岁,便一个人带着他和小紫夜两个,靠着一路乞讨才生生活下来。” 张鼎一时噎住,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何这同样悲苦的经历,竟生出孙原的和颜悦色和林紫夜的冰冷淡漠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来。 “小萱儿从小便没家,年纪又最小,在这药神谷里只有孙小子一个哥哥,自然是缠着他多些。这些年来求医的人愈来愈多,便是号称江南武林的年轻才俊夏潮、西凉龙家的龙歌,也到这药神谷来,只不过也入不得她的眼内。” 张鼎不禁心中感叹,他不问江湖事,却久在军中,自然有许多天南地北的士卒私下说些故事传说,他依稀记得,这位龙歌龙公子乃是“人榜”中排名前几的人物,武学据说已有浮妄境的修为。 “孙小子,你别看面上洒脱,心里可是十分计较。” 他看着张鼎,正色道:“他这个人把情字看得最重,待三个女孩儿谁也不差,只是却最钟情于小萱儿,大抵两个人脾气相投。你这一来,他这一生清静,便算是没了。” 张鼎低着头,他与刘和一般,将这世外的清静看在眼里,呆了半晌,方才答道:“天子之命,谁也躲不得。” “天道自有轮回,谁也逃不掉啊。” 老者站讲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径直走了出去,也未将那酒葫芦拿回来。 “老丈!” 一身戎装的张鼎霍然站起来,急问道:“敢问上代谷主是何人?” “子慕予兮善窈窕——” 老者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一息之间,老者竟然已出现在十几丈之外,众多骁骑竟然一个也未曾发觉。 “子慕予兮善窈窕……”张鼎暗暗念叨一句,这句出自《九歌》之一的《山鬼》,乃是战国时期楚国大夫屈原的名作,不正是“慕予”剑名之由来么? 不远处,驾车的车夫望着刘老丈远去的身形微微而笑:“都老了……” ********************************************************************************* 他望着手中的印绶,眉头深锁。 刘和的声音虽轻,却平稳从身后传来:“陛下并不希望你即刻入朝。朝堂中的局势已成平衡,陛下需要有人打破平衡,这个人就是你,而中旨任命将使你变成众矢之的,这有悖于陛下的初衷。” “所以陛下命我为北境第一重郡的太守。”孙原接住了他的话,凭他心思,一见到这枚印绶,便已经洞悉了天子的心思。 “他需要我在短时内积攒自己的实力。但是——” 他望着刘和,手中的熊掌被整个切开,森森白骨尽数暴露在外,他伸手将几根指骨一一抽出,手法虽不狠辣却是精准,每抽出一根,都让刘和眼角扯动——“即使这次任命成功了,然后呢?一郡太守需要足够的威望和资历,这两者我都没有,我依然是众矢之的。” “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刘和淡淡道,“我所知道的只是带你前往帝都,接下来的事情,刘和一概不知。” “魏郡太守,乃是秩俸二千石的封疆大吏,和比你还痴长一岁,还不过是个六百石的议郎啊。从此以后要向你行下臣之礼了。” 孙原没说话,也是懒得搭理他似是玩笑实则警醒的言语,只是将几根指骨一一投入沸水中,转身进楼去取了几个瓦罐出来,随手洒进了沸水中,随后取了一片竹篾盖在了锅上。 “那是什么?”刘和饶有兴趣,望着篝火上的一盆沸水道:“你这是在煮汤?” “你喝?”孙原反问一句,他加进去的自然是葱、姜、蒜,给熊骨去腥,他带出来的瓦罐之一便是酒,淋在竹篾之上,酒香四溢间透过竹篾落入汤中。 刘和摇摇头,熊骨熬制的汤他岂会放在眼内,不过酒香倒是颇让他侧目,眼中已是淡淡发光:“好酒香……” “休想。”孙原知道他是何企图,笑一声:“陛下的酒不够你喝?这是紫夜酿的药酒,你要是想喝,先去病一场。” 刘和登时被孙原梗住,苦笑一声:“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陛下不好酒,父亲可是给我下了严令,除非长辈敬酒,否则滴酒不可沾。” “我也不碰酒。”孙原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突然挂上一抹微笑—— 他平生唯一一次碰酒,就那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觉得你是碰过的。”刘和自然是能察觉他的笑意,这样的笑容,他自是见过,就是刚入药神谷时,孙原望向李怡萱时的笑意。 孙原不再理他,只是伸手将熊掌放在竹篾上,随手取了一只大的瓦罐盖在熊掌之上。 看着一个个瓦罐,刘和不禁苦笑,想不到天子竟然用这等办法磨炼孙原的心性,即使是一向清正廉洁的刘虞,官拜二千石之后也是列鼎而食,除了不饮酒,还算是有肉可食的。孙原乃是天子暗中的棋子,竟然过着乡野农夫的日子,岂不是太无奈? 不过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孙原的手,那手指修长白净,根本不像做农活的手,无论是林紫夜还是李怡萱,都是素雅出尘的人——难道他们这十年都靠吃药? 刘和突然一脸疑惑,孙原反而奇怪:“你又想问什么?” 刘和望着他,面色古怪,愣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张口问道:“别说这些年你是自己耕田。让两个美人陪你过苦日子?” 孙原听了这话,终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刘和看他笑得开心,皱着眉头:“你倒是回我一句。” 孙原也不看他,仿佛根本察觉不到他的脸色,只是顾着篝火上的熊掌,左手轻抬,淡淡的紫色光芒在手上浮现,悄然弥漫在瓦罐和篝火四周——“懒得说。” 熊掌是海内八珍之一,又是在冬季的黑熊,自带一股清气。也不知道孙原用了什么方法,酒香和葱姜蒜的味道都慢慢消退下去了,只有一股清爽的香气渐渐散开。 “这是什么味道?”刘和又被神奇的味道吸引,又是一句问话。 孙原取了紫衣披在身上,低声咳嗽了一声,伸手指向不远处:“看那里。” 刘和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只是一树红梅在月夜雪地里甚至惹眼,梅花尽开,宛如夜间精灵,甚是动人。 “梅花?”刘和诧异,转身望向那一捧几乎已成火堆的篝火——四处无风,却似受了狂风鼓舞一般,火焰高涨。 他久在大汉帝都,却从未见过如此惊奇的烹制手法——其实,他从不入庖厨,如何烹制食物他一概不知。 孙原一身紫衣,左手真元鼓动,若是龚氏兄弟或张鼎在此,自然就要惊掉眼珠,真元乃是武者一点一滴修炼而来,孙原如此挥霍,只为加快熊掌的烹制过程,岂非暴殄天物? 片刻之间,清香气愈发四散,直入心脾,刘和本已经被张鼎的烤熊肉填饱,此刻却又食指大动,恨不得分享这道熊掌了。 “熊掌本是人间绝味,只不过尚需一道工序。” 火势骤然衰减,紫衣飘然间,一个带盖的瓦罐被孙原端在手中,揭开盖子,一股甜蜜的清香传来,刘和闻见更是诧异:“这是蜂蜜?” “是。”孙原点点头,左手屈指一弹,一道紫色剑气骤发,将那瓦罐击飞出去,只是这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即使是落在雪地上也不曾损伤瓦罐。 熊掌现在眼前,蒸汽袅袅,刘和只觉一股香味扑面而来,口中生津,只想大快朵颐一餐。 “治大国若烹小鲜,事难谐,则必须外力加持。” 孙原的话传入耳中,他的动作亦落入眼内:瓦罐微微倾斜,透亮的蜂蜜缓缓流出,淋在熊掌之上,香甜之气登时四散,随着蒸汽、香味一同弥漫在洁白雪地之间。 “你为熊掌,谁为蜂蜜?” 刘和眉头一皱:“你是说,陛下还有计划?” “你比我更了解陛下,陛下是什么心思,他的处事风格,你应该比我更加有数。”孙原微微一笑,“大汉的天子,把一枚棋子藏了十年,到了他用这枚棋子的时候,棋盘上应该已经有许多棋子了。” 刘和颔首,心中了然:“看来你是知道陛下必然为你铺好路了。” 月华如水,清辉泻地,一片清凉世界里,紫衣的他悄然回首: “孙原只知道,当今天子谋划了十年,必是心中澄澈。” 第六章 出谷来 熊掌烹制完成,肉香混合着蜂蜜的清香,悄然弥漫在四周。 “好厨艺。”刘和望着那只熊掌,不禁赞叹,双目已经是放出光来。 “你这是要吃多少?”望着他那一副垂涎欲滴模样,孙原不禁心中有些忐忑,一只熊掌,只怕不够分。 “要么……你再做一只?”刘和手指着雪地上的陶瓮,眼神却是一直盯着孙原身前的蜜制熊掌,“熊掌还有三只,冰天雪地里,都还新鲜。” “你吃得下?”孙原皱着眉头,林紫夜一贯体寒,正准备用熊掌给她好好补一补,不过看刘和模样,好像很难善了了。 罢了,孙原摇摇头,回身又取了竹篾,抬手一道剑气将熊掌切下三分之二,连带滚烫的竹篾递给了刘和。也不管刘和接过去如何大快朵颐,自顾自地将仅剩的前掌如前一般依法炮制,自然是给李怡萱和林紫夜二女准备的。 待孙原端着烹制好的熊掌出现在卧室前,只见林紫夜和李怡萱二女正并肩坐在窗前,远眺月色。 “哥哥。” 听得门响,李怡萱悄然回头,正见一袭紫衣悄然进来,登时整个卧室里弥漫着香气。 闻得味道,林紫夜的声音亦是传来:“刘老丈家的百花蜜?” 孙原径直走到两人身边,便看见二女裹在紫狐大氅里,皆是双手抱膝,靠在榻边望着窗外圆月,俨然便是寻常闺中密友。 他笑了笑,道:“嗯。冬季了,甜食少,拿来烹制熊掌正是合适。” “今日戊时的病人,便是刘老丈诊断的罢?”她看着眼前的一只多熊掌,娥眉缓缓蹙起,清冷的声音直传窗外:“楼下的,你是猪吗,吃那么多?” “咳!” 楼下传来刘和的声音,显然是噎着了。 孙原和李怡萱互视一眼,皆是难忍眼中笑意。 取了一张小几,三人并排而坐,身前熊掌已是被孙原切得整齐。 “今夜月色真美,下了十几天的雪,总算看得见月色了。” 林紫夜低声呢喃,侧脸望着孙原,低声道:“你和刘和的谈话,我和萱儿都听见了。” 孙原刚拿起食箸,这一句话便让这只手悬停在半空。 他眉眼轻抬,望着二女,淡淡道:“有些事,注定会来,挡不住的。” “知道了。” 林紫夜望着眼前的熊掌,拿起的食箸终究是放下了。 再美味,终究是吃不下。 李怡萱望着眼前的熊掌,突然笑出声来:“十年了,哥哥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药神谷,以后的三餐,谁来烹制啊?” 孙原眉头一挑,反问:“你们不走?” 二女皆是一愣,随即互视一眼:“我们一起走?” “自然。”孙原挑起一块肥嫩的熊掌肉,递到李怡萱唇边,“药神谷又非与世隔绝,刘和能来,其他人也一定能来。” “你是担心我们?”李怡萱笑了笑,躲开了那块熊掌肉,“还是想把我们拴在身边?” 林紫夜娥眉一挑:“你们打情骂俏,莫要将我也捎带上。” 李怡萱笑着:“紫夜姐比哥哥还大一岁,陪在哥哥的身边又比我久,想来更舍不得哥哥一些罢?”话音未落,却看见孙原皱着眉头又将熊掌递了过来,忍不住笑意,朱唇轻启,一口吃下,顿时一双妙目微张,口中已是香甜四溢,唇齿留香,妙不可言。 林紫夜看了她一眼,抬起食箸夹了一块熊掌送入口中:“我是医者,不能离开药神谷。” 李怡萱看着她,嫣然一笑:“我是药神谷主,你若不能走,我也不能走了。” “你们不能留下。” 孙原的话,打断了两人的笑颜。身前香气缭绕的熊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只不过竹楼里的温馨已然悄悄散去。 “我的魏郡太守是中旨任命的,朝堂上的人很快会有反应。也许,在刘和进入药神谷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做好了准备。” 二女幡然醒悟。 原来这就是孙原必然要走的原因,并非是不愿抗争,而是不能抗争。他是天子的棋子,便是某些人注定的敌人。如果离开这棋局,便成了棋子,当今天子的弃子,又岂会安然离去? 天子出动了大汉最精锐的宫廷禁卫,三十六骁骑护卫大汉议郎刘和,浩浩荡荡离开了帝都。 这样的阵仗,谁会忽略?谁能忽略?谁又敢忽略? 他望着窗外夜色,脸上缓缓浮现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李怡萱和林紫夜的眼里是如此苦涩:“不只是我们,药神谷里的所有人都要走,他们应皆是天子指派的人物,这十年来,我便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罢?” 药神谷,十年来的安静闲适,竟不过是天子的一手安排。 他甚至有些怀念这十年未见过的人,他的容颜似乎都已经模糊,可他对他的控制,却如此不差巅毫。 他仿佛能看见那一身皇袍的天子背对着自己,一派淡然: “你是朕的棋子,朕不用你,便予你安逸;朕用你,便委你重任。” “你的生死,在朕手中。” 他只觉胸中又闷又痛,已是咳出声来。 “哥哥……”李怡萱一声低呼,脸色紧张,一手揽住孙原的背,只觉他似乎突然之间瘦弱了下去,比平常更病弱了几分。 林紫夜皱着眉头,纤纤素手已搭上孙原的手腕,细细一量,便道:“还好,只是突然间有些沉闷罢了。” 她望着身边的人,突然叹了一口气,低低地问: “若是药神谷的人都是天子所安排的——” “那……师傅呢?” 这是这十年来,林紫夜第一声叹息,冷漠如她,终是有情。 “林谷主么……” 想起了那素雅淡然的上代药神谷主,孙原微微低眉,那和蔼如母亲一般的女子,难道也是天子一手安排的人吗? 十年来的真实,竟然一夜之间模糊起来。 手上一暖,却是孙原和李怡萱两只手落在自己的手上,林紫夜“嗯?”一声,嘴角却已泛起了极浅的笑意。 “林谷主……是真心待我们的不是么?” 温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如盈盈萱草,在月色银辉下、悠然竹楼里,是最暖的一抹光彩。 冷漠的女子终是浅浅笑起来了:“那……就走罢。” 他们身后的案几上,渊渟剑和轻画剑并排躺在木匣里,安然沉静,锋芒尽敛。 他转过头去,看着两柄剑,眼神里看不出悲喜。 十番寒暑,到底将离别。 只不过,有别离,便有重聚。 ********************************************************************************************** 龚文健一夜难眠,身边不远处便是父亲和龚都,他兄弟两个人和父亲被刘老丈单独安排进了隔壁茅屋,这茅屋里放了数盆炭火,尚有暖意。那刘老丈其貌不扬,身材还有些佝偻,不过医术却是高明,替父亲把了把脉,便开了方子,一剂药下去父亲脸色已是好转许多,本来按着孙原意思,还要请“药仙子”林紫夜出手,却是免了。如今虽是父亲重病得救,可是龚文健却半分也难高兴得起来。 孙原,这个看似病弱的男子,拥有着剑谱排名第六的“轻画”,一剑便碎了让三十六骁骑狼奔豕突的雪崩,那是何等深厚的武学修为? 还有刘和的“渊渟”,渊渟待潜龙,难道这年纪轻轻的孙原孙青羽,竟是大汉天子所埋设的重要人物? 一路上,他和弟弟龚都在车内听着刘和与那紫衣公子闲谈,似乎两人也是十年未见,而这两人十年前不过都八九岁年纪而已,儿时玩伴,如今竟似有着极其深厚的交情一般。孙原一路上似乎有意闭口不提帝都的事情,刘和不知是配合他,还是不愿意在太平道中人面前谈论朝中的事情。以他角度,自是觉得刘和与孙原故意隔绝他,其实从二人角度并非如此。 刘和所知晓的帝都之事,太平道安插在帝都的探子自然有数,天子布局,张角岂非也在布局?刘和年纪不大,却是了解朝堂之道,懒得与龚氏兄弟计较而已。至于孙原,本就不欲过问朝堂之事,更勿谈主动挑起话头了。 虽然经历风雪十分疲惫,却翻来覆去一夜未曾安睡,龚文健早早便起了身,冬季天色早明,只不过这天又落下了微雪。 甫出门来,便瞧见四周已有袅袅炊烟,不远处的竹楼前,一道紫色身影临水而立,任由微雪落肩,说不出的清冷,遗世独立。 青丝如瀑,沾染了几缕雪花,美得不似凡人。 “怎么不加衣服,你这样容易伤身。” 孙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紫夜只觉身上一暖,一件外袍便已经披在了身上,头顶也出现了一顶纸伞。 “然姐喜欢冰雪,可我不喜欢。” 林紫夜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伸出手去接天上的落雪。 “自从身体不好了之后,我就再也不想碰到雪。” 她直觉身后那人周身一颤,连平素轻稳的手都抖了几分。 “我没事,只是觉得十年好快,习惯了这里,却终要离开。” 她转身看着他,眼角难得一丝笑意:“我特地早点出来,还以为你要和萱儿缠绵,怎么起这么早。” 他良久不语,望着眼前女子瘦弱身躯,轻声道: “只是觉得一夜之间,这药神谷……不像个家了。” 林紫夜突然笑了:“你说过要给萱儿一个家,所以想带她离开药神谷是吗?” “是。”他点点头,道:“等我把然姐找回来,我们四个在哪里,哪里便是家。” 轻言一诺,便是此生最大的心愿。 他望着眼前女子,想起曾经种种,十年相伴,彼此早已融于生命之中了罢? 自由也好,棋子也罢,又有何不同? 远处的骁骑已经将孙原等人的随身物品尽皆收拾,安置在刘和的马车之上,无非一二件衣服,倒也没有其他特别的。孙原的病和林紫夜的寒疾皆是顽症,即使是林紫夜的医术,也不过治标不治本,便是懒得配药了,想来帝都之内断然不可能出现无药可用的局面。 张鼎指挥着骁骑拱卫在马车四周,已是整装待发。他一身戎装,肃立在马车边上,刘和和车夫坐在车门前,远眺竹楼前的两人,自顾自喃喃:“好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 正思量间,便看见素色身影,披着紫狐大氅,怀抱一对配剑,缓缓步出竹楼,在孙原身边悄然站定。 三人一同回望,只见竹楼依旧,楼里的火盆依然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良久,便听得林紫夜淡淡的声音: “走罢。” 车马渐远,竹楼石桥一一闪过,出了谷口,只有刘老丈苍老的脸皮在谷口轻轻晃动,似是冲他们摇了摇手。 车马已远,刘老丈回身看着龚氏兄弟和他们那三个随从,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你们几个就先留在药神谷罢……” 第七章 雒阳城 雪不大,车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闷。 刘和望着三人并肩坐在一处,似是特地与自己拉开距离,皱着眉头道:“和又非洪水猛兽,你们坐那么远做什么?” “堂堂议郎,非要与两个女子混坐,你不怕传出去不成体统?” 一听便是林紫夜那冰冷的声音,生生把刘和的话堵了回去,他脸色一沉,却是心中泛起喜气,他在帝都呆了数年,直觉得整日如履薄冰,一言一行皆是谨慎,直到进了这药神谷,方觉得和孙原他们在一起,当真轻松了许多。林紫夜虽是冰冷,却是把他当做孙原的朋友,她虽是孤僻冷漠,他却能觉得出来这女子,实是心地善良,“医仙”之誉实至名归。他不好再多言语,只好盯着李怡萱身边那两柄剑怔怔出神。 那两柄剑剑格华丽,颇为秀气,剑鞘却是古朴,透着沧桑之感,剑柄由极品黑檀木雕刻打磨而成,乃是一对对剑。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青羽,你在药神谷十年,这一身武学修为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这一句话,问得三人皆是一愣。刘和自然看得出来,林紫夜不会武功,与常人无异。而李怡萱则不同,虽然未曾见过她出手,刘和却总觉得她的修为定然不弱,否则孙原不会说这十年来,轻画剑乃是李怡萱的配剑。 “轻画剑和渊渟剑本来就是一对,当年你带轻画剑入药神谷时,我虽然未曾见,但也知道你身有痼疾,是不能练武的。”刘和似是推测,却又似说与三个人听:“若非如此,这轻画剑也不会是李……谷主的配剑罢。” 孙原不语,只是一手捏着衣角,细细地搓着。 刘和望着他,冷不防旁边伸过一只素手,握住了孙原那只捏着衣角的手,素色衣袖拂在紫色衣衫上,相映成趣。 “不错。这十年,轻画一直都是我的剑。” 李怡萱的声音清脆如黄莺,美妙动人。刘和眉头皱起来,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有些尴尬。他能觉出,孙原的武学修为定是有着什么不便人知的秘密,李怡萱这般护着他…… 他苦笑一声:“罢了,不问。” 李怡萱抬手打开车窗,一缕冷风送进了几朵雪花,直落在她身上,身旁的紫衣公子一手将林紫夜身上的紫狐大氅紧了紧,一手轻轻扬了扬,将那吹进来的雪花又荡了出去。 窗外,茫茫雪山接连天色,一尘不染。 邙山,药神谷,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皑皑白雪,却为何觉得如此温暖? 也许,这是他无比眷恋的归处罢? 他低低咳嗽几声,胸口一闷,仿佛被什么抓住了心,不由得全身崩紧。 “哥哥怎么了?” 李怡萱望着他渐渐冷下来的脸色,心中一紧,却是万分关切。 林紫夜看了一眼,却道:“不妨事,他的身体久居山中,不习惯外头的气候,许久不活动了,难免有些气闷。”她顿了一顿,试着深呼吸了一口,道:“我也有些喘不上气了。” 窗外张鼎的声音悠悠飘进来:“诸位,行至谷口了。” 谷口?紫衣女子心中骤然生起一股莫名感觉,惊呼一声:“不好!” 刹那间战马长嘶,张鼎的声音瞬间如响雷炸开:“保护——” “铮——” 嘹亮的剑鸣生生掩盖住张鼎的声音,他已不必再说话,因为他所要保护的人已在身前。 轻画剑划出一抹惊虹,在半空中挡下了一柄修长的剑,剑的主人是一顶斗篷,黑如深夜的斗篷。 半空之中闪电般的一剑交锋,剑锋错落间迸发出无数火花。 孙原目光清澈,直视着对面的一双眼眸—— 眸光如剑! 这个人,藏身在斗篷之内,只露出一双眼眸,可却藏不住这一身凌冽的剑气,因为这个人一身气息都是剑意,纯粹的剑气,如一柄真正的剑——唯一的破绽,便是这剑气中透着一股杀气。 “砰!” 两柄剑交错间同时爆发出一股剑气,原本对撞的两个人、两柄剑借着相对作用力同时倒飞而回。 孙原落回马车的横辕之上,六匹惊慌的马登时四蹄跪地,纷纷长嘶。 电光火石的一剑,即使是训练最精锐的南军骁骑和张鼎也未来得及反应,孙原便已与刺客凌空交手。 “好纯粹的剑意,好霸道的剑气。” 林紫夜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丝毫听不出慌乱失措——“人已经走了,青羽进来罢。” 三十六骁骑到底训练有素,第一时间便已稳住战马,只不过下一瞬间又哪里去找那人的影子? “如此剑气、如此身法……”孙原颔首,心思百转,便轻轻跃下车辕,进了车内。眼角余光看了瞥了一眼那人影消失处的枝头——枝头踏雪,不留痕迹——轻画一剑亦非等闲,如此反震之力竟被来人轻易化解,踏枝而去,枝头的落雪竟然分毫未落。 还未出邙山,便有如此高手来取我性命么?紫衣公子心中苦笑,胸口一闷,又咳嗽了起来。 林紫夜有独特的感应,这邙山雪景之中,眼前这人整个人都是凌冽纯粹的剑气,又如何瞒得过她? 选在药神谷谷口出手,这个人到底埋伏了多久?也许就像孙原说的,刘和一离开帝都,便有人一路尾随其后了。 孙原看着手中轻画剑,微微凝起了目光,轻画剑是《评剑谱》排名第六的名剑,可谓“神锋”二字,可那老者的剑竟然毫发无损,与轻画剑拼了个不分轩轾。 这样的剑,这样的剑意,这样的身法,这样纯粹的人,到底是何方人物? 孙原收剑,回到车内,身形一顿,又咳嗽了起来。 林紫夜皱着眉头,和李怡萱一起扶着他坐下,略一把脉,摇摇头:“你不能再动剑了,那样的剑意,绝对是流虚境界的绝顶高手,甚至犹在其上,硬碰硬,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 “我有数。”他将轻画插回剑鞘,刘和顺眼看去,却发现李怡萱身边的两柄剑依然在那,不知何时出现了轻画剑的剑鞘,他不知道“流虚境界”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孙原苍白的脸色,知道孙原绝不轻松。 他甚至想到了那道雪崩,什么样的人力,竟然比自然之威还要强大? 李怡萱一脸心疼,将孙原的身子搂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低声道:“哥哥不要出手了,我来罢。” 孙原身子软软的,脸色愈发苍白,一双一直平淡的朗眉也渐渐皱了起来:“不行……你的修为不足以与此类人物抗衡。若再有下次,我不出剑就是了。” “况且……”他顿了顿,看了看身畔的两柄剑——“你的‘芷歌’和林谷主的‘慕予’这两柄剑从未见过血,我舍不得。” “你是不舍得萱儿抛头露面罢?”林紫夜难得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虽一闪而灭,刘和却看在眼中,却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李怡萱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的剑柄:“芷歌……” ************************************************************************************************************ 耳听得风声渐隆,孙原问道:“看来是出了邙山了。” “是。”刘和点点头,帝都终是帝都,即使是接二连三的天灾,也不能改变帝都繁华的事实,听见这人声鼎沸,他也不禁放下心来,杀手武功再高,又岂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孙原? 一出邙山,便是一望无际的河洛平原,宏伟的雒阳城出现在眼前。孙原等人的目光尽数被吸引过去,雒阳城乃大汉帝都之所在,可谓天下第一坚城。虽然远隔近百里,仍能看见巨大的城墙耸立天地之间,巍峨如山岭,与千里邙山遥遥相望,极其雄伟。 刘和解释道:“雒阳城方圆百里,地基便高十丈,十二座城门,最大的夏门离地更是有十二丈之高。” “到底是帝都。”孙原接了口,“到帝都之内,想必会安全许多,不必担惊受怕了。” 二女知道孙原不过劝她们安心,适才的刺杀虽是心有余悸,却也知道,只要进了这帝都,孙原便在天子的庇护之下,虽然还是身处漩涡之中艰难,却免了许多暗中的危险,最少也该不会再有这般杀手肆无忌惮出手了。 雒阳城北乃是千里邙山,人迹罕至,越往南则是民居越多,雒阳县虽只有一座雒阳城,可是城中人口不过百之三四,九成六七的雒阳百姓居住于雒阳城之外,不过一路走来却见到许多小城和高楼,便在这旷野之上傲然而立,四面围了密密麻麻许多民居,仿佛村落一般。 李怡萱一时觉得新奇,问道:“这些是什么?” “此乃坞堡。”刘和看了一眼这些小城,冷笑一声:“自本朝开国之初,官员皆有职份田与宅地,便是我这六百石的议郎,在这雒阳城的郊外,也有十顷良田和十座宅地,若是拿来建宅子,想来也是趣事。” 三人一愣,却不知这些与“坞堡”有何关联。 “这些高楼坞堡,便是雒阳城中高官贵人的私宅。” “与其说是私宅,不如说是他们的封地。” 正听着,三人便看见远处一座最大的城上竟然出现了手持武器的卫士,眉头登时皱了起来——竟然有私兵。 “私兵、佃农、家人、奴仆,应有尽有。”刘和遥指那座最大的城,“那是中常侍赵忠的坞堡,据说内藏金银无数,存粮可供十万人食用一年,他的奴仆和农户几达三千人。” 李怡萱和林紫夜互视一眼,皆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区区一个太监,竟然有如此权势! “看来,朝中已经没几个人把《大汉律》当一回事了。”孙原托着额头,他气息仍是有些虚弱。 “还有袁家,你看——”刘和又指向了远方的一座城,“那是袁家的私宅。” 孙原顺手看过去,便见了一座只是比赵忠那座略小一些的城,城墙上更是直接飘起了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巨大的“袁”字。 “袁家号称士族清流,也是如此枉顾大汉律法?”孙原眉头一皱,他自然知道袁家是什么身份,四代人中有四人被拜为三公,名满天下,门生弟子更是遍及天下,如此士族领袖竟然也会如此越界? “岂止是越界,袁家是势大难制了。”刘和冷笑道:“算来袁司徒也算是我叔伯辈分的人了,却让刘和难以恭维。” 袁家并非只是清流,而是内附中官,外结英豪的可怕宗族。当今中常侍袁朗虽然不在“十常侍”之列,却是袁隗的远方亲戚,又和大长秋赵忠关系极好,有了这段关系,袁家可谓是当今天下宗族第一,既和中官有着关系,又是“四世三公”兄弟逢及隗并喜人事,外结英俊,内附宦官。中常侍袁朗〔一〕,隗之宗人,用事于中,以逢、隗家世宰相,推而崇之的士族名门,民间有一句“宠贵当世,富侈过度,自汉公族未之有也”说的便是袁家。前司空袁逢的儿子袁术、袁逢兄长袁纪的儿子袁绍,都是帝都有名的“浑人”,生性都是狂妄之极,任侠好士,对名士儒生、江湖剑客,不论高低贵贱、才疏学浅,皆能称兄道弟,一同列为宾客,据说袁府最多门前列车千辆,即使是天子宠臣、内朝中官都不得不对袁家忍让三分【注1】。 听了这番话,紫衣公子脸上的苦笑愈加苦涩数分,一个中官、一个士族,本就已经足以扰乱朝堂了,现在天子要动手,中间还有袁家这个庞然大物,这帝都如何安静的了? “所以劝你小心再小心,慎重再慎重。”刘和看了他一眼,“两次党锢之祸,中官将天下人都得罪了,你的任命是中旨,依我看,你未入帝都,便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了。” 中旨乃是由中官所发,避开了外朝,二女虽然少与外界联络,但是从刘和和孙原这一路谈话来看,已是知道中官、士人几达水火不容的地步,孙原夹在中间可谓步步艰难,他本是朝堂新人,若是被那群士人盯上了,孙原必然是众矢之的。 车中四人各怀心事,足足行了三个时辰,见了无数坞堡,众人方才堪堪望见雒阳城的夏门。雒阳城本是坐北朝南,大汉皇宫更是偏重于雒阳城北部,整座宫城便占据了雒阳城十分之七的面积。而这夏门便是北宫的北侧宫门,也是雒阳城的北侧城门,巨大的城门高达十丈,城基离地十二丈,加上三道城墙和两道宫墙,最外侧为环城的雒水,有雒水浮桥与城门吊桥相连——这面巨大的城门宽达三十六丈,有三座门洞,正中门洞高达二十四丈,从雒水到城门前足有百丈,从城门到最内侧宫墙亦有百丈,这二百丈之后便是大汉皇宫宫城的北宫了。 刘和推开车门,遥指远处的夏门,道:“这道夏门是宫门,我们不能入城,绕道雒阳城南,我们从东南侧的开阳门直接入太常府。” 绕了大半个帝都城,赶到雒阳城南的十里长亭之时,便看见一座高塔耸立在天地之间,比之之前所见的坞堡更为巨大,甚至比赵忠和袁家的坞堡更高。 “这座塔是……?” “白马寺的梦缘塔。”不等李怡萱问完,刘和便已抢答,“白马寺是大汉第一座佛寺,因当年佛教僧人居于太常寺而命名,白马驮经西来,故曰‘白马寺’。这座梦缘塔便是白马寺之中心,相传为历代高僧潜修之所在。即使是陛下,也只能进入白马寺,而从未进过梦缘塔。” 孙原眺望梦缘塔,心中似是觉得抓住了什么,却又全无头绪。 三十六骑护卫的马车极为惹眼,即使是二千石的大吏也罕见有如此殊荣,在这司隶校尉部自然成一道风景。寻常百姓依然不敢招惹官府,即使是偶尔数辆官员车驾经过,也是与之前刘和一样,停步下车,拜于道左。马车一路飞驰,雒阳城已是近在眼前,十里长亭更是近在咫尺,雒水沿岸一片雪白,只不过长亭虽是覆盖白雪,却已是一地泥泞。雒水的南岸乃是雒阳城的金市,正是商贩集中所在,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九,快到除夕,雒阳城外的千里良田均已经被大雪覆盖,河南尹的百姓们自然已是往来奔走,为家中过冬节做准备了。驰道两旁车马不绝,李怡萱从未出过药神谷,自然觉得新奇,开了车窗四处看着。 林紫夜抱着手炉,斜靠在座榻旁,看着萱儿侧脸,目光流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一辆十二匹骏马拉着的巨大马车迎面而来,张鼎本来行在马车身侧,一见这辆马车,立刻打马奔到骁骑之前,号令整队人马止步。 孙原与刘和同时抬头,正对面的马车飞檐上挂着两面金牌,上面刻着清晰的“杨”字。 十二驾的车马,那是三公方才有的尊贵资格。按律,二千石见三公,需停下车马,伏于道左,待三公车驾经过方才能上车再行。“是太尉杨赐。”刘和深吸一口气,冲孙原道:“你暂时不要露面,我们这是二千石的车驾,见到三公必须止步。”又似是自嘲:“得下车去拜会长辈了。”也不待孙原等人反应,便下了车,连同车夫一同走到车驾边上,冲着还有二三十丈的太尉车驾伏地而拜——自然不能让刘和跪在这冰天雪地里,车夫铺了跪垫。 太尉府车驾出行,有三百卫士护送,乃是大汉铁律,三公之尊贵除了天子便是天下无双,太尉为三公之首,自然更是首屈一指,三百铁甲卫士护卫在车驾两侧及背后,更显雄壮。 刘和未曾想到,杨赐亦是停下了车驾。 车窗推开,露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容,望着跪在路边的刘和,缓缓道:“是子融罢?” “正是刘和。”刘和伏在地上,未曾想到杨赐竟然与自己说话,微微起身,头却还是低着,“刘和拜见杨公。” 他心中此时已是苦笑不已,三十六骁骑一同伏于道左,杨赐和等眼力,怎能看不出猫腻? “难得如此精锐的卫士了。” 刘和看不见杨赐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一声“走罢”,便听得车驾缓缓行驶,从身前擦了过去。 两车交错间,车窗相对,两道目光半空交错而过。 那是何其一双苍老却睿智的眸子? 大汉名声最大的士族领袖、大汉最年轻的重郡太守,在这一瞬间已是人生第一次交汇。 孙原未敢多看一眼,只是惊鸿一瞥,便转过了头去,推上了车窗。 三百卫士整齐的步伐渐渐远去,刘和缓缓起身,长舒了一口气,上得车来,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一向足不出户的杨公为何要出一趟城南?” “也许是冲我来的。” 年轻的紫衣公子凝着眉,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一道目光,比那道刺客的肃杀目光更加难以磨灭。 刘和一愣:“你们碰见了?” “惊鸿一瞥。” 紫衣公子深吸一口气,突然挺直了身板,长长舒一口气:“这帝都……果然可怕。” 往南的车驾内,年迈的太尉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好一条潜龙啊……” ************************************************************************************************************ 三公府、诸卿府集中于雒阳城东南角,足足占据了雒阳城十分之一的面积,九卿府被三公府囊括其中,三公府呈平行线般整齐地落座在开阳门之后,而这开阳门虽不及夏门那般巨大,仍是雒阳十二城门之一,仅门洞便五十丈,过了门洞,便是宽及十二丈的环城大道,沿着“开阳门大道”一路往北,每隔两百丈便是一座巨大的府邸:“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一路排开,每座府门皆是离地三丈,门前六十级台阶,每级台阶皆有四名铁甲卫士,执一丈长戈护卫,极其雄壮。 过了三公府,便是诸卿府。太常府为九卿第一府,极其尊贵,更在诸卿之上,巨大的府门离地二丈,宽二十丈,高三丈,门前四十级台阶,八十名卫士肃然而立。三十六骁骑护着孙原等人驱车直入太常府前,刘和第一个走下马车,门前,一道身影武冠雉翎,青衣落拓。 “南阳都尉赵空,见过刘议郎。” 刘和愣住,他身后的孙原更是愣住: “二……二哥?” 【注1】:《后汉纪》载:袁隗字次阳,累世三公,贵倾当时。兄弟逢及隗并喜人事,外结英俊,内附宦官。中常侍袁朗,隗之宗人,用事于中,以逢、隗家世宰相,推而崇之以为援。故袁氏宠贵当世,富侈过度,自汉公族未之有也。逢兄子绍,好士着名,宾客辐辏,绍折节下之,不择贤愚。逢子术亦任侠好士,故天下好事之人,争赴其门,辎軿柴车,常有千两。宠臣、中官皆患之。 第八章 故人语 赵空便这么立在太常府前,年轻的脸上满是笑意:“刘议郎,幸会。” 刘和眉间一挑,反问:“你这么快便到了?” 赵空点头笑道:“自然。接下来的事情,便由空代劳了。” “如此甚好。”刘和颔首,转身望着愣在车门前的紫衣公子,问道:“你们两个,似乎是认识?” 孙原盯着赵空许久不语,直到刘和连叫了他几声,方才缓缓道:“他是我结拜二哥。” 刘和面不改色,心中却是万分好奇这其中微妙关系,若当真是结拜兄弟,怎么如此奇怪,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也算放心了。”冲赵空微微一礼:“此后事情,便拜托都尉了。” 张鼎此时已经下马,望着一身青衣的赵空,不经意眼角闪过一丝疑惑,只是站在孙原和李怡萱等人的身后,三十六骁骑却未曾下马,依旧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刘和看了一眼骁骑们,道:“好了,进了帝都,不必再如此戒备。”顿了一顿又道,“这驾马车本就是带去给你用的,如今算是送给你了。三十六骁骑留下保护你的安全。至于伯盛——”他看着张鼎,“打算如何?” 张鼎淡淡道:“这便问赵都尉,陛下可曾有其他安排了。” 赵空摇摇头,笑道:“赵空只负责在除夕之夜将青羽带到南宫清凉殿,其余事,一概不问。” 张鼎闻声,不禁颔首道:“那鼎依然需护卫在太守左右。” 刘和知道张鼎唯有天子命令方才能调动,天子并未再下诏令,自然默许了张鼎对孙原的保护,接口道:“那今晚便住在太常府好了。” “不行。” 赵空的声音传来,冲着刘和笑个不停:“你的父亲,幽州刺史刘公不日即归,建议你还是回家中静候。” “什么?家父要回来?”刘和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赵空笑道:“陛下两个月前就下了诏令。大概是不愿意让你知晓。”后退两步,伸手做了请的动作:“请诸位入太常府,食宿皆已安排妥当。”——言语间,却是多看了李怡萱一眼。 李怡萱望着眼前的陌生人,低声道:“紫夜姐,怎么从来没听说哥哥有个结拜兄弟?” 林紫夜并未回答,只是眉眼敛起,也不知怎地,李怡萱只觉林紫夜脸上神情更冷了几分,不禁牵了她的手:“紫夜?” “没事。”林紫夜似是从晃神间清醒过来,道:“先进去,再与你说。” 李怡萱一愣,望着孙原的背影,却觉得突然间有些陌生了。 原来,哥哥你……也有不会告诉我的事情吗? 林紫夜似是发觉她的不妥,淡淡道“萱儿,青羽不是瞒你。” 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苦涩,眉眼里有说不出的情绪,她勉强冲着萱儿挤出一丝笑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不过是自己也不想提起。” “那一定是他不愿提起的过往罢?” 她望着他,心思万千。 ********************************************************************** 太常府,中庭。 太常丞林梓匆匆进入,正看见一身华服正装的太常卿种拂立在中庭,当下止步,拱手一拜:“秉种公,孙太守已入住了。” 种拂不过年三十五,三年前杨赐以太常升拜太尉,九卿之首空缺,而他便是杨赐指定的接班人物,气度涵养自是非凡。 “嗯?孙太守?” 他朗目微睁,气定神闲。 “哪一位?” 林梓微微颌首:“北边那位。” 种拂一双眸子缓缓睁开,神采为之一振。 林梓望着他,下意识问道:“可是要见一见?” 种拂不答,望着他,微笑反问:“你可知道太尉杨公方才出城去了?” 林梓一怔,不知所云,直觉得种拂笑意深邃,另有深意。 “不必见。” 他轻描淡写,转而问道:“后日除夕大典,宫内一应事宜可有完备?” 林梓神情一改,知道此事方是太常府最重要的事情,拱手答道:“一应俱全,宫内宫外均已准备妥当,不过南北二宫还需种公亲自一一检阅过方能确定。” “那边走罢。”种拂点点头,“除夕大典之后是新年大典,事务繁重,你我需要宫中府中两头兼顾。” 林梓点头道:“心中有数。”顿了一顿,似是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两位孙太守……当真不盯着点么?” 种拂笑了笑:“你怕他是内朝那帮中官的人么?” 林梓不语,神情却已表露无疑,孙原本来就是中旨任命,这帝都城里,其他人不知,他身为太常丞,怎可能不知。怎么看,这位新任魏郡太守都像是党附中官而上位的无耻货色。 “他要是中官的人,陛下犯得上除夕夜里见他?”种拂哈哈一笑,“咱们这位陛下,可聪明着呢。” 林梓不禁哑然。 “走罢,进宫。” ************************************************************************* 太常府附带着郡抵寓,所谓郡抵寓,便是天下州郡官员在帝都期间的住处,能容纳三千人一同入住,孙原一行人自然安排得下。早有侍者领着众人一一进去,郡抵寓的大大小小房屋走道详细介绍过来。有种拂和林梓“特别”关照,即使是南军骁骑也住进了二千石方才能享用的专属庭院,孙原与赵空住在相邻隔壁,李怡萱和林紫夜住在孙原隔壁,三十六骁骑并张鼎环绕四周住下,饶是帝都城内戒备森严,张鼎也不敢大意孙原的安全,每日三餐均以二千石规制供给。当然,只有刘和回到自己的府邸,等待幽州刺史刘虞回朝。 方下车休憩了一会便可用晚膳,孙原陪着林紫夜与李怡萱,赵空自然不便打搅,但他却是个闲不住的人,奔着张鼎的房间便去了。 张鼎一见赵空,却是哑然,适才太常府门前已然知道赵空眼神,只得把他接进来,两人对坐而食。 粟米饭、黄粱饭、豆饧(饴糖)酱、咸肉酱,凉酱鸡肉、红烧甲鱼、挂炉羊羔,另外还配有铁扒肥雁、炙烤羊肉、慢炖枸豚(枸杞子炖猪肉)、韭菜鸡卵(韭菜炒鸡蛋)、油烹寒鸭足足八道菜品,另外有犬肉羹、羊肉羹,风干的兔肉、鹿脯,配上冬葵、萱草、青菜、白菜、紫苏,甜醋腌渍的嫩姜、黄瓜等诸般素食,自然还有糯米酒与果浆,一片香气四溢。 赵空扫了一眼食案,食指大动,笑道:“二千石规制,果然奢华。” 张鼎却不似他,正襟端坐,并未垂涎欲滴,淡淡道:“今日还不算什么,后日除夕夜守岁,天子与群臣会于千秋万岁殿,从入暮到清晨有九道菜,二千石的规制每道菜有八菜品,如果那日都尉尚在,想必能入宫中品尝佳肴。” “不去,太过麻烦。”赵空连连摇头,“入宫,穿何服饰、戴何头冠,皆是讲究,不去。” 只是话头一顿,他抬着头,脸上已渐现戏谑之色,一双眸子眯成一条缝,盯着张鼎:“百石的南军屯长,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他的手已经举起了食箸,夹了一块鹿肉脯,沾了沾酱料,送入口中,登时咸香之味四溢,配上酸甜的酱料,风味绝非一般。 张鼎将他动作行为尽收眼底,神情不变,依然恬淡:“鼎乃南军屯长,久居宫中,见的多了。” 赵空盯着食盘,只是眉尖略微一挑,张鼎只觉他眸中余光有如利剑直刺而来——“那也不是寻常屯长罢?” “鼎——” 他眉眼低垂,不再看赵空的神情与眼神:“不过奉天子诏命,护送孙太守,其余事项,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赵空低声念叨了一句,突然反问:“那他身边那个素衣的女子,你可知道是谁?” 张鼎心中疑惑,他本以为赵空是问一些任务中的事项,却未曾想他话题转变如此之快,全然不知为何如此问,既然他是孙原结拜二哥,理应比他更清楚孙原的情况才是。 他心思百转,却不敢立刻实话实说,只是反问道:“都尉……不是太守的结拜兄长么?” “我们七年不见了。” 赵空的回答令他猝不及防,他望着张鼎:“上次见他,是在七年前,药神谷。” 张鼎愈发想不清楚,孙原本就一身谜团,赵空这位新任南阳都尉、孙原的二哥,让这谜团愈发庞杂,他虽是身处其中,却已经不敢如在药神谷时一样松懈了,一言一行皆需要思量。 “怎么,奇怪?” 赵空看他渐渐呆滞的模样,笑道:“你不也是一身谜团么?” 张鼎勉强咧出一丝笑意,只觉这大大咧咧、青衣落拓的男子远非表面那般容易亲近。 沉默许久,张鼎方道:“那位姑娘,是药神谷现任谷主,亦是太守红颜知己。” “哦。” 赵空皱着眉头:“难怪她抱着芷歌剑和慕予剑,原来是药神谷主。” “我只是奇怪,怎么不见心然。” “心……然……?”张鼎心中疑惑,这是一个女子的名字么? “罢了,不同你说了。”赵空一拍食案,食箸如飞,已然胃口大开。 张鼎愈发觉得与他用膳是件极难过的事情。 ************************************************************************** 同样的食案,同样的菜品,甚至连气氛都有些像似。 素衣恬静,手中食箸落下:“哥哥——是不是有话说?” 孙原望着她,伸手替她撩了撩发丝,嘴角浮现笑意:“嗯。” “我还很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少年,便是二哥赵空。” “他这个人,一贯贪玩,最是大大咧咧,容易惹人亲近,比我大两岁,从小带着我一块玩耍,一来二去,年少轻狂,就成了结拜兄弟了。” “哦。”她咬着箸尖,眼神带着丝丝好奇,“那……大哥是谁?” 两只紫袖的手,手中食箸同时停住。 她望着两个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叫孙宇,是青羽的亲兄长。” 林紫夜的声音冰冷,却多了几分仓促,听来尽是无奈。 原来……是亲兄弟。 李怡萱的眉眼低垂,她从未听孙原说起过还有一位亲生哥哥……她以为,孙原和她一样,都是孤儿。 “我是被他赶出家门的。” 冰冷的声音,透过凝结的空气,仿佛直直传到了十几年前,孙原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时候—— 那个大雪冰封天地的时节。 “然姐,这里有个小孩!” “你看,他好可怜啊……我们给他点吃的好么……” “我上午讨到了半碗糙米饭,喂他一点罢……” 寒天冻地里,他瞧见的是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 “我叫林紫夜,你叫什么名字呀。” “咳!” 孙原陡然咳出声来,食箸落下瞬间,手掌已然重重拍在案几上,青筋毕露。 林紫夜和李怡萱同时眼神一变,两只玉手同时搭上孙原的手腕。 “你激动了,青羽。”林紫夜一手搀着他的手,一手轻拍他的后背,冲李怡萱使了个眼色,后者已伸手在他背后,同时按住几处穴道,运起真元替他行气。 “无妨、无妨、咳咳。” 单薄的身体每处都在轻轻颤抖,他勉强抬手轻轻摆了摆,深呼吸了一口气,体内“紫龙真元”气行十二经脉,连带李怡萱的真元一并在体内运行,方才缓缓恢复原状。 “哥哥这病光靠真元撑着,昨天动剑,肯定伤了气脉。”李怡萱皱着眉头,眼神里全是心疼,“哥哥该让我跟着去的。” “青羽是担心另有人跟着,会对药神谷不测。”林紫夜接道,“以他的身法速度,找到刘和并不难,确保无人跟着方才现身,只不过……” 她虽未讲完,三人却都知道,即使孙原如此细心,仍是让那名剑客尾随进了药神谷,否则孙原也不必仓皇出那一剑,而对方的武学修为显然不在孙原之下,否则以孙原的修为又岂会一剑之间扯动痼疾。 “只是牵动了气脉。”孙原摇摇头,冲二女勉力一笑,“轻画剑轻薄,那人的剑虽是一沾即走,其中蕴藏的力道,怕是有流虚境界大成高手的全力一击。换做渊渟在手,未必会吃这个亏。” 李怡萱和林紫夜互视一眼,这些年来找到药神谷的武林高手多半都是浮妄境的修为,难有人有流虚境的实力,而这名剑客竟然能有流虚境大成的实力,绝非等闲。孙原说得虽是轻松,但对方有备而来,他临时出招,吃亏自是难免。 “你还是不能动剑。”林紫夜摇头,“你有‘清华水纹’和‘九韵剑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再动剑了。” 孙原正欲答话,却听见门外传来赵空的声音: “清华水纹、九韵剑印是何剑招,能让青羽弃剑不用?” 孙原苦笑一声,道:“想来是寻我的。” 赵空并未直接冲进来,不过站在门前,冲里面朗声道:“青羽,出来一叙罢。” 一袭紫衣飘然而出,不过那身躯愈发单薄了几分,赵空皱着眉:“你怎么还是这么瘦,白长那么高了。” 眼前这温和的年轻公子淡淡一笑,话音淡然:“八尺微命,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活到今日已算是上苍恩赐。”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吉利。”赵空一见他这执拗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道:“什么时候能改改习惯。” 孙原哑然:“既是习惯,如何改得了。” “上次我说过了,大哥不是故意的。” 赵空话音未落,便被他铿锵打断:“能否不提当年?” 他的声音比林紫夜更加冰冷,透着蚀骨的寒气,仿佛咬碎了牙齿一般,一身紫衣在这无风的庭中飘了几飘,又复沉寂。 赵空被他这模样吓住了,他上次见他这副模样,是七年前,药神谷,他提了大哥二字。 他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七年,模样变了、修为高了,只不过这心性依稀未变。 “罢了,我回去了。” 他一转身,身后便传来赵空的声音: “七年不过须臾,原来你也大了。” 第九章 寒宫 大汉帝都雒阳。 腊月三十,暮色将尽,除夕之夜将至。 悠长雒水此时已结了一层冰,却不及满天飞雪的寒冷。万里长空一时冷如冰镜,全无过年的热闹气氛。 今年的冬雪连绵不绝,仿佛要下到明年去。都说这是一场瑞雪,来年必定风调雨顺。而今年夏天的一场大旱仿佛已被帝都熙攘的繁华所淡去。 本是到了冬节,该热闹些,只是今年司隶部有几场小天灾,便是南阳郡和河南尹这样的大郡都有些萧条,帝都之外已是人迹罕见,唯独在十里长亭之外,一辆四驾车马缓缓驶来,车室中散发出道道暖流,在这寒天雪地中别具一格。 马车中放着一樽香炉,余香袅袅,平添暖意。 “咴嘶嘶——” 几声马鸣,马车停在长亭之前,年轻的车夫扬眉看去,脸上变了变色,低声道:“府君,前面有人来迎了。” “嗯……” 车内昏暗,瞧不见那人模样,只能听出声音清亮,必是一个年轻人。 车前一丈处,伞盖之下,一个二十一二年纪的儒生,穿着六百石大汉官员朝服,佩六百石铜印,一身英气勃发,向着车驾拱手下拜: “大汉议郎刘和,特代太常种公,来此迎接南阳太守。” 刘和身后,是三十位太常府司礼侍者——大汉立国三百余年至今,罕有如此迎宾礼仪。 “想不到竟然有如此大礼……” 雪色中,一只白皙手掌缓缓打开车门,露出一张英俊脸庞。 车夫连忙放下踏板,恭敬退开,车上那人一身玄色衣衫,缓缓下车,来到刘和身前五尺,亦是拱手见礼: “大汉南阳太守孙宇,见过议郎。” 两人起身互视,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 “上一次见君,君尤是少年,想不到今日已成大汉议郎。” “使君已是大汉重郡太守,非和可比。”刘和微微一笑,退身让开,长袖一挥,直指身后车驾:“还请孙使君与和同车而行。” 孙宇身后的车夫登时眉头皱起,却见孙宇轻轻摆了摆手,淡淡道:“落楚,将车驶去太常府,以南阳太守名义入住,本府与议郎同车。” 那名叫落楚的车夫,似是担心孙宇安全,想了想便道:“属下只是担心府君安全。” 刘和被这车夫的模样逗得一乐,笑道:“帝都之中何必担心。” 落楚看了一眼刘和,他知道刘和是大汉宗室,是大汉议郎,身份特殊,如此地位尊崇,想来不会威胁到孙宇的安全。 孙宇甩了甩衣袖:“无妨。”转过头来冲刘和微微一笑:“请”。 车驾远去,沿着十里长亭直往大汉皇宫而去。 六驷车驾更是宽阔,车中孙宇、刘和隔案对坐。 他看着刘和:“是陛下让你来的?” “除了陛下,也无人敢让议郎穿朝服来迎接大郡太守。”刘和叹了一口气,“陛下越发无所忌惮了。” 孙宇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若真是重视,也不会让他秘密入帝都,更不会只让刘和一个议郎来接——“可是朝中有事?” 刘和凝视着孙宇嘴角的微笑,总觉得有些诡异和冰冷,道:“内外朝都有事,你说的是哪件?” 孙宇摇头,帝都这等地界,果然从来不缺不怕死的人,望着刘和又问:“内朝有十三位常侍,已是够乱,如今怕是外朝也有人出手?” 刘和点头:“外朝是世家大族的天下,自然是与宦官是水火不容的。太尉杨公、司空袁公都是名震天下的儒士,岂能容忍他们造次。” “看来朝堂又乱了。”孙宇淡淡笑笑,“这个局,来来回回二百年了。” 刘和无奈摇头,长叹一声:“是啊,二百年了。” 二百年来,大汉的至高权力,在宦官、士人、外戚手中轮回转动,每一次交替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论是曾经的长安,还是如今的雒阳,都是那一座座坟墓构建起来的华丽宫廷。 “陛下也在布局,这个局他布了十年——从胡广太傅去了之后。” 他看着孙宇,眼神里仿佛带着无尽的仇恨和痛苦,话语冰冷:“陛下,要出手拿回大汉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了。” “是么……” 那玄衣如夜的年轻太守缓缓抬头:“陛下,想要做什么?” 刘和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陛下在五日前,刚刚任命了新任魏郡太守。” “哦?” “他叫孙原,字青羽。和你一样,淮阴人。一个时辰前,和你南阳郡都尉赵空一同入了皇宫。” 孙宇驻足,刘和看了看他的表情,瞧不出一丝异样。 他目光深邃,只是望着幽深的大道,终究只是淡淡吐了一句话:“知道了。” ********************************************************************************************************** 天子敕令,迎新年,开宵禁,群臣并皇室宗亲命妇一律入南宫千秋万岁殿庆祝新年。于是,这座当世最繁华的皇宫便开始了一场不眠之夜。 大汉皇宫分南北二宫,南宫为群臣朝贺议政之所在,主体落座于南北中轴线上,自司马门入,依次为端门、却非门、却非殿、章华门、崇德殿、中德殿、千秋万岁殿、平朔殿,此外,东西两侧各有十六座宫殿建筑遥相呼应,蔚为壮观。 整座皇宫此刻已是举宫欢腾,数以万计的宫人、侍女从司马门直排到千秋万岁殿前,沿着主干道排列整整八十一座青竹堆,燃烧的青竹将彻夜不休,爆发出不绝的爆裂声,震彻整座大汉皇宫。 从入暮时分开始,太常种拂便与太常丞林梓一同入宫主持除夕大典,天子以下,三公、九卿、诸卿并在帝都的所有官员齐聚千秋万岁殿,共度除夕之夜。三千舞姬自千秋万岁殿中往外,一路起舞,丝竹之声混杂青竹爆裂声震彻这全天下最辉煌的所在。 三千良臣迎除夕,十万子民度良宵。何其壮观! 欢呼声、呐喊声、歌舞声,绵绵不绝,浩荡如江,万里长空映如白昼,好个良宵。 只不过,在这一片喧闹中,有个角落格外清冷。 这一座清凉殿便位于皇宫最东侧一排建筑之中。此时的清凉殿与平常大不相同,本是夏季避暑所用的胜地,逢如今大雪之冬,本应人迹罕至的大殿之外竟然多了数十列铁甲卫士,大殿之顶上,还伫立着一道青色身影,风雪之中如一道劲松,伟岸雄浑。 若是平常,胆敢立足于大汉宫殿之上者,无不以谋反论处,该是格杀当场的。然而数百铁甲卫士竟无一在意此人。此人一身青衣,恍如隔世一般,也浑不在意脚下乃是大汉最威严雄壮的所在。 整座大殿里只有深处寥寥几盏灯火摇曳,不时传来爽朗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 “爱卿,你于弈棋之道果然不精,误子连连啊。” 一方案几,两人对弈。与千秋万岁殿截然不同的气氛,说话那人,头戴十二梁帝冠,正是本该端坐在千秋万岁殿上的大汉天子刘宏! “臣本不谙此道,陛下非要与臣对弈,不正是想多赢几局么?” 对面这人,紫衣紫带,年纪不过十七八上下,容貌虽是一般,却也有个年轻公子的模样。在平常人家,尚是稚子之身,而他已然能与大汉天子面对博弈了。 正是孙原孙青羽。 “朕在朝堂上输得那么多,从爱卿手上赢回几局来,怕是不过分罢?” 天子眉眼沉寂,仿佛一心都在这棋盘上。 黑白二色,来往纵横,如同两条大龙纠缠不休,每一着都是极险的狠招,若是让人在此,必然认为这并非在对弈,而是全力搏杀。 “棋分二色,朝堂上恐怕远不止如此。” 紫衣公子信手捏子,到了棋盘上却踌躇不前了。 大汉朝堂,自光武中兴之后一百七十年,皆是少年天子,太后掌权,中朝官宦、外朝群臣与外戚鼎足而三,来来回回掌权五六遭,到了当今天子这里仍是一般。 他被天子一朝提拔为重郡太守,却看不透天子的盘算,自然想方设法问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 对面的皇者看着他,摇头道:“优柔寡断,有一时之勇,无一世之威。” 听得天子这般言语,紫衣公子不禁笑了一声,随手将棋子丢入棋盏,道:“陛下,棋至中盘,非奇道不能解,正奇相辅方能制胜。若陛下以一子博全局,怕是要输。” “你说朕会输?” 天子猛然挑眉,借微弱灯火,依稀能见他干瘦的脸庞,一双目光虽然长年羸弱却依然散发着精谋的神采。 “千古无同局,自然没有必胜的方法,若有,早已人人皆是棋中圣手。” 皇者看着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反问:“你是在教育朕?” “臣不敢,论事而已。” “只怕你想说的是‘若有安治天下的方法,早该是人人千古一帝了。’罢?” “治大国若烹小鲜。”紫衣公子突然微微一笑,“陛下,利弊权衡亦是优柔寡断,陛下没有孝武皇帝那般魄力,又何苦要臣有那般魄力呢?” 皇者看着他,猛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朕没看错你!” 回头,探手。一道身影从黑暗中幽幽探头,紫衣公子便已依稀看出,这人并非是寻常内侍,虽是烛火明灭,也能瞧出袖口蜀锦名贵非常。 “朕给你一个魏郡太守,算是朕给你的一点支持。” 皇者回手,棋盘上便多出了三张诏书。 三张三公联名发布、天子玉玺加印的空白诏书。 “陛下欲置臣于炭火。” 孙原望着那三张空白诏书,宛如三块烫手的红薯,令他不禁苦笑。 “朕赢了爱卿三局,便给爱卿三个愿望,但是不要让朕太为难。” 大汉天子微微而笑,仿佛知道他必然会伸手去拿一般。 “陛下……这是拿臣当做了一枚棋子。” 他抬头直视天子,双眸入眼,丝毫不惧那臣子犯上的规矩。 “天下皆是朕的棋子。” 天子笑中带冷,天子之威即使是内敛,仍不比等闲,仿佛能透过眼眸直摄入心底。 他心中一叹,心思百转:“这,便是天子出的难题么?” 奇正相辅,天子独处深宫十六年,身边掌权者一再变化,又岂能不明白这般简单的道理。 所以,他孙原孙青羽,不过是天子棋面上的一枚棋子,在天子的手心里,还握着那枚绝杀的棋子,没有人能看见,即使——是身在局中的他。 “臣……” “要北军一个营。” 整座大殿再度陷入沉寂,满殿灯火刹那间变得极低极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莫名而现的压力令人不寒而栗。 大汉北军,帝国最精锐的军队,全天下也只有五营五千将士,而这一张口便是一营。 “你是太守,不能同时兼任校尉,你这是为难朕。” 孙原微微一笑:“陛下,何尝不是为难臣?‘若有铸剑为犁之心,当有平复刀剑之力’,臣若有心无力,只怕功败垂成。” “好个‘若有铸剑为犁之心,当有平复刀剑之力’!” 天子仰天一笑,九五之尊的威严油然而生:“朕能给你,自然拿的回来。准了。” 这个问题并未让大汉的天子沉吟多久,看似随意的挥手,大殿中无形的压力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你还有两个选择。” “臣要一面战旗。” “战旗?” “是,大汉的战旗。” 看着眼前这个人,大汉至高无上的尊者眯起眼睛,似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战旗,朕会送给你。”天子沉吟了一下,又问:“第三个呢?” “第三个……臣还没有想好。”他手托前额,“当作陛下欠臣一个人情,如何?” “你果真放肆。”天子的脸上看不出喜忧,却能体会出他话语中冰冷之意。 “臣散漫惯了,不大适应这些礼仪了,如果臣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陛下恕罪。” 紫衣公子缓缓起身,略微躬身点头致意,便拂袖转身。身前三道诏书丝毫未动,依然空白,只是那三公印玺与天子印玺却仿佛红得像血。 他背对天子,直视森冷殿门——出了这道门,便是入了天子的局。 天子培养他十年,等得便是他跨出这道门。 他突然止步,侧脸回望:“陛下欲以一子决江山,难道当真不怕满盘皆输么?” 抬起、踏出。 大殿寂静,唯有脚步声坚定有力,层层传开。 “朕给你的,朕可以拿回来。” 身后,天子的声音威严而不失大气。 止步,驻足。 这不像是一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天子,却有着超越常人的魄力。 他没回头,声音却如此沉稳—— “臣给陛下的,臣也拿得回来。” 大门轰然而开,一阵风雪怒卷而入,一身青衣卓然而立,漫天飞雪一入他周身,便如沐春风般尽数消解。 “青羽。” 那人微微笑道:“和陛下谈得如何?”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紫衣公子报以一笑,“陛下备了一份大礼。” “哦?” 赵空登时眼前一亮。 孙原前行两步,却又突然止步,转身看着“清凉殿”三个大字,高高的匾额孤悬殿墙,周身却突然有一股寒意泛起。 冰天,雪地,一片飞白。冷了这宫,冷了这甲,冷了这心。 一座寒宫。 他眉心凝起,似有一股冷冷地寒。 寒宫里,天子抬手,在棋盘里缓缓放入一颗棋子。 局终,天子已胜。 他望着棋局,一双慧眼一动不动。 良久,却见他突然仰天长笑,笑声登时充斥整座清凉殿。 “朕!” “便以一子决江山!” 第十章 复道 赵空看着他这般模样,正待仔细问询,大殿里幽幽走出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宦官,冲两人道:“陛下吩咐了,让老奴带两位太守从复道走,从北宫夏门出去。” 复道? 大汉皇宫分南北两宫,中间以复道相连,长达七里,七里的路程不算远,可在帝都之内,每一步皆是杀机。 两人互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 “敢问宦者是?” “中常侍毕岚。” 中常侍之名如雷贯耳,天下万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原因无他,十常侍结党营私,与外戚对立,门生弟子遍及天下,荼毒苍生百姓,早已民怨沸腾了。 魏郡尤甚。 “听说孙公子年纪轻轻就任魏郡太守,为一方大吏,可喜可贺啊。” 毕岚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很轻。 “中常侍也知道了。” 紫衣公子眉眼低顺,仿佛并不在意眼前这人是天底下最十恶不赦之人。 “听说魏郡信奉太平道的很多,要太守小心留意啊。” 紫衣公子霍然止步。 毕岚转过头来看看他,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身影不紧不慢,嘴里念叨着:“赵都尉,南阳那边也不太平,也是要小心。” 赵空跟在身后,猛一听得这句话,微微眯起眼,笑道:“中常侍知道的事看来不少。” “大汉只有十二个中常侍,日夜服侍在陛下左右,郡守刺史之类的小事多少还知道些。” 中常侍毕竟手眼通天,郡守乃两千石封疆大吏,掌一郡军政,可自置掾史属官,这般权势本是寻常人家难以匹及的,在毕岚眼里竟毫不在意。 “毕常侍果然地位尊崇。” 冷不防青衣男子冒出这一句话来,毕岚身型一震,也不知是听出拍马还是鄙视,低低地传来一声冷哼。 “两位年纪轻,还不知这官途险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从清凉殿到复道,需要穿过整个南宫,毕岚领着两人从清凉殿出来,转向宫墙里侧,沿着墙根直走到南宫的玄武门,穿梁过栋间,仍能听到自千秋万岁殿里传将出来的鼓乐之声,以及端门到章华门这段广场上激烈的青竹爆裂之声。 “两位,这里就是复道了。” 两人站立门楼,上下两层楼道长达七里,连接南宫的玄武门和北宫的朱雀门,远远望去,朱雀门楼巍然耸立。 “朱雀门本是大汉皇帝最常出入的门楼,故而建立地如此威严壮丽,若是站在四十五里之外的偃师城里,便能看见此门楼与上天相连,乃是奇观。” 毕岚侃侃而谈,面有得色。青衣男子皱了皱眉,心中又多了几丝鄙夷。 “这复道有并列三道,中间一道唯有天子能行,其余二道方是留给二位的。”毕岚笑了笑,干枯的皮肤皱起来有些可怕,道:“老奴便不远送了。” “中常侍……”紫衣公子缓缓转身,淡淡问道:“如果在下不曾记错,陛下是说送到夏门的。” “陛下是让老奴送二位到夏门,可是老奴还有要事在身,实是不能奉陪了。” 毕岚虽是位高权重,在两位后起之秀的面前倒也不露山水,只是这托辞却难免起疑。 “那这复道卫士呢?”赵空反问道:“复道七里,十步一卫,怎么看去似乎并没有卫士。” 七里复道,竟然空空如也,一个护卫也没有了。只留下七里长的火把,在屋檐下避着风雪,照亮前路。 毕岚笑道:“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这些是卫尉刘公的管辖范围。想来是今日入宫的人太多,宫内兵士不足,故而将复道上的卫兵抽调一空了。” 紫衣公子点点头,道:“既然毕常侍另有要事,还请先回。” “好!那老奴回去和陛下回禀了。” “孙太守,赵都尉,宦者预祝两位日后高升!” 毕岚踩着木屐,踏在地板上传出阵阵响声,待得一阵脚步声散去,夜晚重回寂静。 “你不该放他走的。” 赵空双手抱胸,摇着头。 孙原笑了笑,也摇着头道:“他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 “想来,也该会有一家不会对我们下死手。” 赵空两手摊开,一副无奈的模样。饶是孙原素来见惯了他这般模样,重重黑夜之中也难得地笑了出来。 三条复道笔直伸延,直通远处北宫的朱雀门。黑夜漫漫,除了复道上悬挂的火把,什么都没有。 雪还在下,风尤在吹。 大汉有十三位中常侍,传言这十三人手握权柄,残害忠良,无恶不作,门生党羽遍布天下,延熹九年、建宁元年两次党锢之乱更是封住了天下士人,以至于当今天子左右均是宦官。 大汉自光武皇帝之后,郡国不设都尉,而天子下旨特进赵空为南阳都尉,令帝乡南阳郡重现郡兵,已是对满是开国功臣后代的南阳郡的一次敲打。同理,孙原这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魏郡太守,也是令掌权者们侧目的存在。 而今夜面见天子,谁又知道是不是十三常侍要杀人呢?即便真的杀了,谁又有证据说是十三常侍杀得呢? 世人都以为孙原和赵空是十三常侍的人,十三常侍又以为他们是士族的人,除了天子,谁都会杀他们。 赵空双手抱胸,笑问: “猜猜哪条复道埋伏的人会少一点?” 孙原单手负立,扫视三条复道,没有回答他的话。 “三弟,你还是这副样子,就不能幽默点?”赵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怂了怂肩,笑道:“台面上门阀世家是一方,宦官是一方,外戚又是一方,再加上皇帝陛下的宗亲大臣一方,每一方实力都不容小觑。你说——” 他转脸看着孙原:“谁要杀我们?” “与其这样问,不如问谁不会杀我们。”孙原收回目光,答道:“显然,我们是陛下的人。其他三方即便不知道我们身属何方,也必会将我们列入刺杀的目标。” “有意思。”赵空笑意更甚,“我们的佩剑在入宫前便被扣下了,看来他们是认为我们必死无疑了。” 孙原摇头:“就算身带佩剑,他们也未必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了赵空的笑容已经凝住,以他对他多年的了解,赵空不会轻易放下他的笑容,一如他不会轻易放下幽默。 “空气中的味道。” 赵空放下环抱胸前的双手,缓缓走到中间那条宽及一丈的复道前,霍然抬头。 “味道?上面?” 孙原登时明白了赵空的意思,脚下一错,身影登时如风般飘出,左手如蜻蜓点水,在身前复道的圆柱上轻轻一点,借一指之力,从悬空的复道上荡了出去。 风雪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人在半空,孙原探手向上一探,竟是握住了一截冰冷的木头,凭一拉之力,整个人轻松落在了复道顶上。那截木头随之被拉起,带动整个物体被拖动,孙原心下一凛,随手将物体扔了出去。 随着那东西被远远抛出,孙原和随后上来的赵空同时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赫然是一具被冰雪覆盖的人的尸体! 而他适才握在手中的也不是什么木头,而是尸体的胳膊。 “小心脚下!” 甫一落地,两人脚下同时晃动,赵空一拉孙原,随着两人动作抖去积雪,同时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尸体! 赵空左手拉着孙原,右手还握着随手从复道上拆下的火把,往前一探,方圆丈许内皆被照亮,整个复道上积雪凹凸不平,竟是布满了尸体! “怎么会这样……” 两人同时心头一震,复道守卫即使十步一岗也绝不会有如此众多的人数,而且这几具尸体都没有身着铠甲,显然不是宫内之人。 查还是不查? 两人再度互视一眼,同时向前飞身而去。 天子不让他们从南宫而出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被察觉,如果此时回去禀报此事,必然难逃干系,不论此局幕后黑手是谁,先牵扯的必是他们,天子决不会允许他们掺和到这等事情中来。 大汉以三百步为一里,七里复道上即使十步一岗,也该有近三百卫士,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并不重,只能说明如此数量的尸体并非交战而死,而是一刀毙命,血流不多,故而血腥气息不重;加上天降大雪,除夕之夜,皇宫警备尽数集结在千秋万岁殿和南北宫门,这连接南北宫的复道反而不受重视,否则如此众多的尸体怎么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若所料不差,只怕主管玄武门的玄武司马和主管朱雀门的朱雀司马都已身亡了! “还有……” 孙原衣袖一挥,一阵气劲吹开雪层,露出了下层层叠叠的尸体,除了复道卫士之外,还夹杂着身着道袍之人,甚至有零散着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尸体—— 这复道之上,竟然非止一路人马! 两人飞速互视一眼,眼底尽是骇然之色。 一柄剑,悄无声息,破空而来,从赵空侧脸擦鬓而过。 不是剑刺得不准,而是赵空侧了脸。 两人同时止步,背对而立。 孙原面前是一名灰袍人,整个人都笼罩在灰色袍子里,背对月光,根本看不出那人的模样。而赵空面前,则是一名装束相近的黑袍人,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剑。 一柄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剑。 赵空看着那柄剑,摇了摇头:“剑是好剑,只是准头差点。” 黑袍人干笑一声,声音低沉嘶哑,冷森森地道:“年轻人,自负于你而言,自寻死路而已。” 听声音,仿佛已是七八十岁的老翁了,若是修行了四五十年的剑道,恐怕已是当世一流的剑客;又有些口齿不清,勉强听得出是齐鲁的方言。 “是吗?”赵空脸上重新挂上了幽默的神情,“不妨打个赌,二十招内胜不了我,前辈便以真面目示人,如何?” 似乎很久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话,黑袍老者怔了半晌,缓缓道:“少年人,以你刚才身法,能躲过老夫信手一剑,武学修为定当不俗,何必执意要动脚下的尸体。” 赵空依旧挂着笑,答话的却是孙原。 “大汉帝都皇宫,天子身畔出了这等命案,不让人惊惧自是说笑。” “那便与之为伍罢!” 孙原对面的灰袍人陡然狰狞,周身之侧乍起黑色迷雾,整个人有如诡影闪烁,消失不见! 赵空一动不动,但是他知道灰袍人已消失,因为孙原也消失了。 高悬复道之上,阵阵紫色迷雾、黑色烟雾如层层气浪,往四面八方盘旋而散! 黑袍老者双目凝视,他不曾料到,那紫衣少年竟有如此神妙的身法,丝毫不逊自己的同伴。 “前辈的剑,但是让我想起了江湖上的一个传说。”赵空看着那柄剑,修长颀丽,四尺的剑锋薄而轻巧——那不是剑客的剑,也不是武者的剑。 那是杀手的剑。 杀皇之剑,一剑绝杀。 赵空慢慢放下双臂,左手手心悄然浮现一个青色的太极图案。 “名震天下的‘戮殄’杀手盟,有五大绝世高手,第一人乃一代刀中圣者‘刀圣’无名,其次四位,一位以火着称‘焱尊’烈焱,一位以身法名世‘鬼王’鬼影,一位以爪功出众‘血君’血残,一位以剑惊世……” 他抬头看着老者不动身姿,嘴角重新挂上笑容——“若是猜的没错,前辈你便是——‘杀皇’绝杀!” 剑动! 三丈之远,一剑而至。 刹那间,赵空身前光影重叠,有如大幕屏蔽,万千剑芒呼啸而出! “铿铿铿铿……” 身前凭空乍现巨大的青色太极图案,将这漫天剑芒尽数挡下! 两方剑气纵横、切割,漫天飞雪层层缭乱,复道上的积雪与尸体被浩大剑气与迸散的劲力不断掀开,直落到深深的宫苑中去。 青衣飞舞,一退七丈。 “好!” 老者的声音藏在层层剑影之后,也不知是赞叹这太极图的强悍,还是在赞叹对手的修为。 赵空左手在身前虚托太极图案,一身青衣怒卷,右手凝起一团剑气,猛然踏前一步,对着身前肆虐,一剑横斩! “铮——” 太极图案登时如荧光消散,赵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剑,古朴无华的剑身,散发着淡青色的剑光,直直斩中了那一柄刺来的绝杀。 “仓——” 从剑尖到剑身,两柄剑彼此交错划落,迸发出点点流光火花。 身形交错,一拉十丈,剑芒一闪而灭。 黑袍老者止步间,迎面却出现了一面翻滚的淡紫色“水幕”。灰色的身影同时出现在老者身前,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灰色短刃带着淡淡光辉,向身前迫近的水幕,悄然划过。 水幕如流萤悄然散去,惊艳了夜中飞雪,紫色衣袂在风中翩然飞舞,一对剑指如灵犀点落,将那灰色短刃紧紧夹住! “好修为。” 同时现出身形的灰袍人与孙原面对面交错闪过,瞬息间,另一只手掌以磅礴之力对着孙原怒拍而下。 孙原的剑指乍松,手势瞬间变化,曲起中指,猛然弹在灰刃上,借一弹之力,步下竟生生止住冲劲,轻松倒退一步,瞬间再化剑指如离弦之箭,直刺掌心,尚未触碰,彼此的掌风指劲便已迸发出圆润气浪四散开去! 身形乍分,两双目光凭空交错,灰袍人以灰布遮面,竟只看得见那双如剑眼神。 借反震之力,孙原身躯飘退一丈,右手依然负在身后,左手一挥衣袖,身前再度浮现一层紫色的水幕。 他已察觉,这位用剑的老者,便是数日前在药神谷对龚文健出手的那名剑者! 灰袍人虽然手中有刃,却已被破去身法,纵然同样借力而退,却已不再施展绝世身法,与赵空擦身而过,与黑袍老者站立一处。 两下既分,赵空手中一抖,长剑便散于无形,当下站在孙原身前,冲对面两人道:“如此身法、如此绝杀,两位便是‘戮殄’杀手盟五大杀手中的鬼王前辈与杀皇前辈罢!今日有幸一战,果然名不虚传。” 黑袍老者却并不答话,手中剑不知何时已然收鞘,冷冷目光盯着赵空,低沉道:“小小年纪,凝气成剑,当真后生可畏!” 赵空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杀手盟的人……为何出现在这复道之上?为何将这复道上的所有人尽数杀了? 为什么……都与自己有关? 孙原心中疑惑,远眺对面两位大绝世高手,微微凝目。 灰袍人亦是传出一声冷哼,冲孙原道:“老夫的‘步鬼影’苦修五十年方有此身法,你不足弱冠,何来如此身法,竟不在老夫之下?” 孙原淡然一笑,道:“人有际遇,往往不是寥寥数语说得清的,鬼影前辈何必执着。” “小小年纪,又哪里懂什么‘执着’?”黑袍老者语气似有不甘,却又被两人之武学所惊,正欲在说话,便听得复道下方传来阵阵声响,四面八方便有无数火把聚拢了过来。 赵空与黑袍老者同时皱起眉头,已然知晓必然是坠落下的尸体惊动了皇城守卫,再停留下去必然会被发现。 “年轻人,你的武学……” 绝杀剑在雪光下闪过黑袍老者精锐如剑的眼眸——“有极深的道学根基,这份修为老夫只见过张角和李意,你算得上道学第三!” “哈——”赵空洒然一笑,“道学第三,看来是极高的评价了。” 他冲着两位老者微微躬身:“赵若渊在此谢过两位评价。” 灰袍人冷哼一声:“适才还要性命相搏,却又如此做作,老夫看不顺!”——话音虽是听得出上了年岁,却倍感雄浑厚重,显然真元修为极高。 赵空一笑置之,却又听见这灰袍老者冲孙原道:“少年人,你武学精妙,身法亦是不俗,真元亦是雄厚,却总觉少了些什么,不过初入流虚境界的修为,凭目下的你,尚入不了戮餮眼中!” 孙原眉眼一冽,身前水幕氤氲,却是再现“清华水纹”。 “前辈这是欺负青羽手中无‘渊渟’。”赵空不看孙原也知道他脸色绝然不好,随口替孙原找了借口,“若非我们二人配剑被宫门司马扣下了,如今定要与两位前辈一决高下。” 灰袍人与黑袍老者互视一眼,两道身影悄然退步,隐入重重黑暗中去。 整条复道再度陷入安静之中,唯独下方深处人声渐渐喧嚣。 赵空俯视下方,无奈地摇摇头,道:“戮殄杀手盟据说销声匿迹几十年了,怎么会突然在皇宫出现,别说这么多人都是他们两个杀的,难道咱们两个今日撞扫把星了?” 孙原依然目光低垂,只是摇摇头,道:“先走罢,宫城之内危机四伏,出去再说。” 赵空听出他话中失落之意,“我怎么觉得你是挂念外面你家那两个大美人了?”他挑着眉转身,却差点撞上那层薄薄的水幕,整个人被惊吓地连连后退。 “这是什么?!” 年轻的紫衣公子轻挥左手衣袖,收了那层水幕,丝毫不理会赵空的诧异,转身飞驰而去。 “难道这便是你的‘清华水纹’?” 孤独的青衣男子举手托颌,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好像……也没有那么神奇嘛。” 第十一章 风起 千秋万岁殿。 歌舞升平的大殿里,华筵大开,大汉的重臣齐聚于此,共迎新年。 只是主位上的天子,却一直未曾现身。 天子不在,太常卿种拂便无法进行新年大典,又不能在皇宫之内大肆寻找,只得先排歌舞,便匆匆来与三公商量。 三公座位便在天子之下,位在大汉群臣之首,正坐着司徒袁隗,太尉杨赐与司空张济。这头一位,便是大汉经学世家第一的太尉杨赐,其次便是仕宦世家第一的袁家当代家主袁隗。 “咱们这位陛下,越发大胆了。” 觥筹交错间,杨赐便连饮了数盏,毫不在意身边紧张的太常卿种拂。 “杨公,陛下还未现身。” 种拂恭敬地站在杨赐身后,垂手听命。 “再等等,如果陛下还不来,就让司徒袁公宣读祭文,祷告上天。” 杨赐浑不在意,看着身前一桌美味佳肴,咂吧咂吧嘴,道:“咱们这个陛下,他不在,咱们也不能吃,凉了多可惜。” 种拂嘴角轻轻扯动一下,怔了一下,轻轻问道:“杨公可知陛下在何处?” 杨赐望着手中漆画精美的耳杯,缓缓吐出三个字:“清凉殿。” 种拂呆住了,他是太常,负责迎接天下疆臣诸侯事宜,前几日便听说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受天子诏书,入住清凉殿一日,想不到天子在这新年大典上竟然去见这位少年了。 新年大典乃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之典仪,按汉律天子当与臣民同乐,种拂乃太常卿,专司典礼,最是见不得这般,一时气苦道:“陛下如今愈发自专了,新年大典竟不在当场!” “种公慎言。”杨赐伸手示意他低声,千秋万岁典虽是大殿,纵横百丈,可是种拂身为九卿,在这大典上一言一行皆是受人瞩目,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便是不妙了。 种拂一时无奈,抖抖手奔司徒座上去了。 “都说帝王师不好当,依我看,伯献兄很是轻快。” 不知何时,司空张济已端着酒爵站到杨赐身后了。 “大典礼仪不得随意走动,你忘了吗?” “陛下又不在,便坏了几分规矩又何妨?” “莫说风凉话。”杨赐看了他一眼,右手微微露出袖口,三个指头敲在案几上,反问:“你加印了?” “加了。”张济满不在乎地,抬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你不怕出事?”杨赐没好气,若非天子有把柄在手,又岂能同时向三公发难,这一次丢的是三封空白圣旨,下次恐怕就不会如此简单了。 更何况,那三张圣旨,具有至高的效力。 “老夫怕什么?都快埋到土里的人了。”张济捧着自己几尺长的话白胡子,犹如顽童一般。 “你我都老了,天子长大了。” 杨赐看看张济,也看看自己,苦笑摇头:“如今他要做的事,我们都料不到了。” 当今天子刘宏即位之时,年仅十二岁,熹平元年,太傅胡广逝世,群臣朝议遂以当世鸿儒杨赐、刘宽、张济教授天子经学。如今十年匆匆而过,天子有了自己的打算了。 “那便喝酒罢。”张济看着不远处袁隗和种拂低头细语,直摇头道:“还好我孙子自在多了。” “孙子?”杨赐不禁乐了,同为当世经学大家,他的孙子杨修年仅数岁便得了雒阳神童之名。而张济的孙子……似乎,闻所未闻。 “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了。” 张济看着这载歌载舞的大殿,钟磬之声不绝于耳,又饮了一爵。 杨赐看着他有若癫痫,劈手便夺了他的酒爵,皱眉道:“侍者,扶张公回座上休息。” 左右便有侍奉的宫女将张济搀扶起来。 杨赐看着空空的酒爵,眉心神思紧锁:“陛下,你究竟要做什么?” 便在杨赐不经意间,三道身影匆匆奔入大殿,只不过他们并未惊动任何人,分别找到了光禄勋张温、京兆尹盖勋和执金吾袁滂。 “祁明?” 张温没料到此刻南宫卫士令竟然闯了进来,下意识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皇座,心头登时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南宫卫士令祁明匆匆而入,站在张温身后微微施礼:“张公。” “何事如此惊慌?”张温心知宫内出事,却不能在这大殿之内露出马脚。 祁明随即在张温身边附耳几句,便见张温脸上颜色霍然变了。 “你且先出去,本府随后就来。” “诺。” 张温看着这满座大殿里的大汉重臣,心中泛起一丝冷意。 “张公,可是宫内出了什么事情?” 张温身边便是廷尉崔烈,两人皆是当世名士,纵然不及杨赐、张济那般,也差之不了太多;又同为九卿重臣,彼此倒还了解,看刚才的样子,说不得是皇宫里出了状况。这皇宫里本就没几个善人,能做到南宫卫士令份上,宫内大小事也算见得多了,看祁明慌成那样,肯定不是小事。 “小事。”张温面带微笑,双手举爵相敬。 崔烈登时心下了然,张温乃是光禄勋,掌宫廷卫军,他不愿在此多说,必然是宫中除了大事。超出自己职权之外,崔烈不便多问,同时举爵,两人对饮而尽。 “许久未与崔公对饮了。”张温笑道:“陛下不在,难得如此畅快。” 崔烈笑着摇头,道:“张公多虑了,烈是何等人,你还不知道吗?”话音未落,便再饮一爵。 崔烈豪气,是因为崔烈的胆气与身份。 大汉门阀世家众多,安平崔家便是其中极其显赫的一家。自孝昭皇帝时期便声名鹊起,四百年来,出了崔朝、崔舒、崔篆等赫赫人物,到了崔毅、崔骃时代更是人才辈出盛极一时,崔骃自己与班固、傅毅以文学齐名,其诸子之中有以崔瑗最为出众,崔瑗的才名、书法、经学均名动天下,与一代经学大师马融、张衡结交极深,门生弟子遍及天下。而崔瑗的儿子崔寔更是一代翘楚,出任五原太守时文治武功并称一时,其所着的《四民月令》更成为一代农书,不论文学、民治、军功,崔寔都把崔家的名望提到了一个巅峰的状态。 而崔烈,是崔寔的从兄、崔骃的嫡孙,是当代崔家之主。 最重要的,他比从弟崔寔小二十岁。 “威考(崔烈字)气度不亚子真(崔寔字)。” 张温不得不佩服崔烈,崔家三百年,可谓无一是平常之辈。 “烈不才,岂能比子真从弟。” 崔寔已亡故十四年,当年绝代风华今已不再。岁月催人老,饶是崔烈年纪,也到了四十不惑之年。 “请。” 崔烈再度举羽觞,张温还敬,两人连饮三觞。 “温前去处理事务了。” 张温奉揖,崔烈拱手还礼:“烈自当为兄挡一挡这殿上的问询。” 两人皆是大汉一等一的人物,支撑危局的栋梁,对时下的局势皆是心中有数。无论皇宫中出现何等事情都未必会令两人慌乱。何况,今天是除夕之夜,帝都彻夜不眠,出了一些小小的差乱也是正常。 远远看着张温闲庭信步般走出大殿去,高坐的太尉杨赐微微侧了侧身,目光直送到殿外去。 莫非……陛下出了什么事? 正思虑间,猛然听得一声高喝:“屏歌舞!” 循声望去,正是太常种拂。 种拂一身正服,佩银印,挂三彩青绶进陛,转身高喝:“正衣冠——” 诸臣登时为之肃静,皆知已近子时,新年大典要开始了。 杨赐看了看对面,司空张济不知何时竟已端坐,全无适才醉酒之态,心中登时冷哼一声:“老狐狸……” 大典已开始,杨赐已无暇顾及光禄勋张温的缺席。 ************************************************************************************************ 中常侍赵忠的身影匆匆走进清凉殿。两侧的侍者无一敢拦,自从当年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伏诛之后,第一次见到赵常侍如此匆忙。 “陛下……” 赵忠低头进来,周身只觉得清凉殿中冷气森森,连趋了十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 “赵忠……?” 天子仍然在棋盘前看着那局残棋,一动不动。这是夜色已深,身边多了火盆,劈啪作响,身上也加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裘氅。 往常赵忠都是到天子身侧秉事,而这一次,竟然在远远之外便跪下了。 刘宏眉头皱起,赵忠久在宫中,早已经历风雨,此刻竟然失态若此,绝非寻常。远远望着赵忠,低低地问道:“何事夜秉?” 赵忠没有说话,甩了甩袍袖,身边的侍女登时鱼贯而出,径直把这清凉殿的门关了。 天子看着赵忠,老成的身躯竟然微微发抖起来,平静的手掌竟不觉间死死握住了大裘。 赵忠急趋十几步,直直奔到御榻前,重重地跪了下来,深深地拜伏下去: “陛下,宫中惊变,复道卫士六百三十人,并朱雀门司马房巍、玄武门司马龚文,连同二门守卫百人……尽数……” “尽数?” 皇者陡然间直起了身子,口中声音竟冷得令人发寒:“尽数如何?!” 赵忠不敢抬头,深深地把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陛下……他们……尽数被杀了……” 刘宏一动不动,整座宣室安静得如同死寂,了无生息。 “还有……光禄勋张温亲自带人清查现场,在复道上发现了一百八十具非宫廷卫的尸体,张公说……这些都是民间杀手刺客,而且死得都十分蹊跷,均是……一剑封喉。” 赵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这些话的,他第一次有了恐惧的心理,对皇权的深深畏惧,也是对这皇宫的深深恐惧。 十常侍在宫中根深蒂固,可是竟然有人能够完全避过他们的耳目,在这皇宫之内做下如此大案,那他们是不也是也像那些尸体一样可以被人轻易拿走头颅? 这一刻的天子,已不是十六年前那个幼稚的童子,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亲切地叫他“赵母”了。 天子,终归是天子。 刘宏半晌没有说话,赵忠便跪了半晌。 他不敢抬头,稍稍起了身,轻轻唤了声:“陛下……” 刘宏动了动,赵忠便再伏在地上不再动弹。 “诏——” 猛听得天子降诏,赵忠豁然起身,恭恭敬敬俯身:“臣在。” 刘宏面无表情,声音都是淡淡地冷漠: “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联合密查此事。京兆尹刘陶、河南尹何进、执金吾袁滂、司隶校尉赵延、雒阳令周邑一并听从调遣。” 宣室的温度仿佛更冷了几分,赵忠的心,也陡然冷了下来。 复道卫士全军覆没,这般天大的事情,天子竟然毫不担心宫廷中有刺客,毫不担心自己才是目标?! 而他的诏令,完全避开了三公府和尚书台,甚至连主掌大汉律法的廷尉都不能参与。 赵忠暂不敢多想,缓缓站起身,躬身行礼:“臣……即刻传诏。” 刘宏抬起手,挥了挥。 赵忠伏了伏身子,一步一步缓缓退了出去。 当他重新关上宣室寝室门的那一刻,他才发觉,从未出过差错的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赵忠离开之后一刻,安静的寝室中猛然传来了重物砸落地面的惊响。 “奸佞!奸佞!都是奸佞!朕竟会养了一帮奸佞!” “哈哈哈哈哈……朕,果真是昏君!” 空荡的大殿回荡着皇者恐怖的笑声,说不出地诡谲和阴森。 黑暗中,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单膝跪地:“臣叩见陛下。” “你追上孙原,告诉他不要躲了,铁了心要杀他的人,朕已经替他杀了,让他在帝都多待几日罢!” “朕倒要看看,朕要保的人,谁敢动!” ************************************************************************************************************************************* 大殿之上,天子不在,三公九卿以下觥筹交错,开怀痛饮。 种拂一直四处张望,依照汉律,他本不该如此放肆,只不过他派去找天子的几波侍从都未回返,职责所在,不由地他不着急。 一名侍从躬身弯腰,急趋而来,在他耳畔轻语几句。他眼睛紧张之色一闪而过,匆忙起身,回首吩咐身后:“击磬!击磬!” 刹那间,密集的磬声大作,整座大殿刹那间礼乐停止,六十四名舞女同时停下舞姿,缓缓列成两列,跪伏于地。 满殿臣工同时停下食箸,移身于坐席之侧,伏地恭迎天子驾临。只有种拂早已站在天子座旁,高声吼道:“迎天子!” 磬声回响在悠悠大殿内,宦者开道,宫人执扇相随,中常侍蹇硕一身黑衣,头上戴着赤帻,双手握着一个大鼗摇个不停,“咚咚咚”声音急促,领着一种宦者趋行,身后拱卫着的正是适才发火的天子刘宏。 天子着履,在大殿上悠然而行,一阵开怀大笑,爽朗声传彻大殿:“诸卿免礼免礼、如此良宵,朕与诸公同庆!” 大殿之中唯有天子之声响彻,蹇硕手中小小的鼗鼓鼓点密集,陡然增添了一股微妙的可怕气息。 种拂下意识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尉杨赐和司徒袁隗,随即又吼道:“天子驾临,万民同庆!” “除夕之夜,诸公飨宴!” 礼乐复作,刹那之间,整座千秋万岁殿再度响起琴瑟弦鸣,筚篥吹管之声共奏汉乐府中的《江南可采莲》之曲。 天子虽是北方人,却颇爱荆楚江左之乐,这首《江南可采莲》之乐,正是大江以南的民间歌曲,颇有水乡柔情。 场中一名歌姬长袖善舞,窈窕动人,轻轻歌唱,周围十二位歌姬伴唱,悠悠柔情如水绵长。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美人歌舞,群臣饮宴,虽可小声交谈,却无人敢过于放肆,一饮一食皆是战战兢兢。 陛阶下,杨赐看着天子从大殿之后一步一步回到主座,开怀大笑,心中竟有几分沉寂。 他轻轻捻须,心中不禁感慨:“两个大郡太守秘密入京,陛下秘而不发,到底是在谋划些什么?” 他久居朝堂,便是长子杨彪也是久居二千石的高位,几十年来见惯了天子行事,却着实有些不清楚,天子到底要做些什么。 旁边的张济和袁隗,饶有兴致望着美人歌舞,却是丝毫瞧不出半分紧张模样。 张温的座位还空着,三公九卿缺位,放在平常必是引人侧目的大事,而今众人皆视而不见,仿佛早已有所约定。 杨赐托起自己的髭髯,望着根根白须,自嘲也似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老了……” 第十二章 传讯 七里复道,以孙原和赵空的身法,也足足走了二刻。 一脚踏上北宫朱雀门飞檐,两道人影同时转过身来,望着点点火光的漫长复道。 复道上的尸体,数量远比想象中的更多,从衣着上看,有太平道中人,有武林散士,也有穿着大汉皇宫卫士铠甲的甲士——这些,似乎都是要杀他们的人。 可这些人竟然死的悄无声息。 难道是绝杀和鬼影的杰作? 他们为何要替孙原和赵空清理障碍? 还是说——他们才是要杀孙原和赵空的人? “太平道的人,十常侍的人,还有一批是谁的人?” 赵空皱着眉,有些不解。中官们很清楚,新任太守是天子亲自任命,即使不和他们一路,当下局势也绝非是与中官为敌,所以中官们暂且不会出手,即使是出手,也未必会在此时出手,因为他们知道有人会替他们出手。也正因为如此,孙原和赵空两人才会放任毕岚离去。 新任太守得位不正,第一个觉得有问题的应该是门阀世家。 大汉的天下是天子的,但这大汉的州郡却未必是刘家的。自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以来,门阀世家之权剧增,历代天子又多年幼,少不得依靠母族外戚或者身边宦官执掌大权,故而朝中形成了三方割据之象。自然,地方州郡的实权也大多落到这三方势力手中。 孙原是新任太守,又是北方第一大州冀州治所魏郡太守,贵为封疆大吏,他的身份自然成为各方势力调查的重点。他的身份自然好查得很,只不过他身处的阵营需要好好探究一二了。天子刘宏先借机要挟三公,拿到任命,又夺了三道三公印玺加盖的诏书,这个分量,足以令门阀世家为之侧目了。 只不过,注定查不出什么,因为赵空和孙原所在的阵营,是当今天子苦心孤诣的皇室宗亲派系,说清楚些,便是当今天子自己培植的嫡系。 所以,天子让他们走复道,出夏门,朝中势力几乎尽是敌人,是以必须要错开。 只不过,即使是如此缜密布置,仍是遇到了不世出的高手。 复道下方的皇宫守卫迅速聚集,数道长蛇火光聚集而来,少说也有近三百人的数量。 赵空道:“这个数量的禁军,必然已是同时急速通报此刻正在千秋万岁殿的光禄勋张温和执金吾袁滂。” “罢了。”孙原摇头,“且先不管这里了,自然有人会头疼。”他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南宫,微微呢喃道:“只怕陛下让我们走复道,已是猜准了这一劫。” “那他未免也太高看我们了。”赵空晃着脑袋,道:“扣了我们佩剑,还让我们与杀皇、鬼王这般人物交手,难道不怕我们跪在这里?” 听得这般言语,孙原一直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许多,冲赵空道:“刚才不是还要力战二十招么?怎么现在泄气了?” “若他只有这般修为,他又有什么资格尊为‘杀皇’?”赵空脸上仍是那般不屑一顾的神情,语气仍是那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目光中却是多了几分安静:“戮殄杀手盟,传了几十年的名声,昨夜那身手恐怕配不上这赫赫威名。” 孙原摇头,道:“罢了,此事不宜深究,先行离开。” “好。” 北宫乃是后宫所在,此时除夕晚宴正值高潮,钟鼓乐声震彻长空,宫内广场上遍布侍从、宫女,无数青竹被丢入火堆,传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长秋宫内欢声笑语不绝——这举国欢腾的时刻,谁能注意到角落里的两道身影? 落雪、爆竹、喧闹、夜色,已是最完美的掩护。 两人接着宫殿背影藏匿身形,一路上竟无一人阻拦。 赵空轻飘飘落在长秋宫的阴影中,不远处巡逻士卒整齐走过——“复道上尸体无数,北宫的人竟然一个也无察觉……”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这帝都,靠这‘繁华’二字,是否能将一切血腥气皆盖去了?” 孙原在他身旁,望着整座北宫一片欢腾,甚至能遥遥望见南宫的灯火——这不正是大汉帝都最繁华的时刻么? 可这一片繁华之下,埋藏着复道上上千具无名尸体。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是回答赵空,亦或是回答自己: “大汉的帝都,本就如此。” 风雪渐停,孙原和赵空借着夜色掩护已经穿越北宫,直到夏门。凭借两人武功修为,为了避开皇宫守卫,足足走了三刻。 夏门为雒阳城北面重门,离地八丈,高十二丈,其巍峨险要,想不惊动城门守卫便走出夏门,几乎不可能。 “两位使君来得早。” 孙原、赵空甫一落地,身后便传来一道低低地声音。 赵空霍然转身,只见城门阴影中缓缓浮现一道身影,冲两人遥遥作揖。 “阁下倒是快。” 赵空面上丝毫不见惊色,心中却有几丝顾忌。凭他与孙原的身法,已是寻常武林高手所不能及的,此人若是在他们离开清凉殿后便同时前来,并在此守候,这身法修为当不在自己之下。 “赵都尉多虑,在下不过是奉了陛下旨意,在此等候二位使君而已。” 身形渐渐脱离阴影,那人头戴鹖冠,衣袍服,佩铜印黄绶,正是宫廷武官卫士的打扮。 虽然对面是六百石小吏,赵空却不知为何,竟有些肃然起敬了:“请问阁下是?” “在下北宫宣室近卫军候王越。” 孙原、赵空互视一眼,登时心中有数。宣室是大汉天子起居之所,王越身为宣室近卫的军候,能够在此出现,必然是天子所命。 孙原上前一步,双手奉礼:“原见过王军候。想来陛下还有什么尚未交代,竟需要军候再跑一趟。” 王越拱手还礼,随即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绢,远远地抛将过来,道:“陛下说‘叫他不要躲了,铁了心要杀他的人,朕已经替他杀了,让他在帝都多待几日罢’,至于其他的,孙太守见过这道手谕自然会明白。” 孙原和赵空两个人的脸色登时一变。 “既然如此,多谢军候了。”孙原点点头,信手接住,与适才清凉殿中所见的三道诏书全然不同,虽是诏令所用的黄绢,却无印加盖,可见是天子信手所写,并非正式诏令。 王越微微一笑,再度拱手见礼:“城门已开,王越便不送二位了。今日今时,王越从未离开过未央宫,也从未见过二位,二位也从未见过王越。” “且慢!” 赵空疾声叫道,便见王越身形一顿,一双目光如剑直视淡淡道:“都尉可有吩咐?” 赵空看着他一身剑意沉静,不禁挑眉问道:“来时路上,军候可曾见过什么?” 赵空反问之下,这位天子近卫只是轻轻摇头:“越,未曾来过此处,什么都未曾见过。” 孙原、赵空互视一眼,而王越的身影已再度隐入黑暗中去了。 “到底是大汉的皇宫,人物层出不穷。”赵空摇头叹息,却见孙原已展开布帛草草看了一眼便收入袖中了。 “怎么说?”赵空问道:“陛下又有什么特诏?” 孙原点点头:“出去说。” 城墙上插着道道火把,却空无一人,看不到一个城门卫士的身影。厚重的夏门悄然打开一条仅供一人进出的通道,安静地如同死寂。 两个人缓缓走出夏门的一刹那,身后大门轰然关起。 “好一个大汉皇宫,深不可测。” 赵空回望身后夏门,如擎天之柱,巍峨高耸,拱卫着雒阳城,恍如天威,不可直视。 孙原从袖中取出那张黄绢,轻轻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几个清丽的楷字: 明日申时,会卿于太学。 “陛下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看来是让你去太学挑几个人。”赵空扫了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没有这好事。” 孙原道:“你若是太守,自然也该有这样的待遇。” 赵空挑了挑眉,不语。 ************************************************************************************************************************************** 雪落无声,天地寂然。 她一袭白衣,在雪中茕茕而立。 黑发如瀑,白衣若雪。 “青羽若在此,必舍不得你这般站在雪中。” 夜色中,他玄衣如夜,踏雪而来,冲着她窈窕背影,悄然出声。 她头也不回,只是看着远处巍峨皇宫,一动不动。 “是你说青羽会从夏门出来,我来这里等他,只是不想错过。” 她知道他在里面,却隔着高高宫墙,仿佛便是隔了千里万里。 “好一个‘不想错过’。” 止步,伫立。 便是那随意地一立,一身孤傲气息便如这无尽黑夜般无穷无尽涌现。虽是一身玄衣,却不掩绝代英俊的容颜,一双眸子纯如朗星,剑眉高冠,世上若有那花痴女子,见了此等人物少不得要争先恐后而上了。 “在白马寺呆了五年,到今日你还不肯见他么?” 他立在她身后十步,背负双手,似是默默守护她一般,一身孤傲在这飞雪中仿佛也收敛了许多。 她不答,他再问:“这些年来,他可还好?” 她仍旧不曾转头,声音如空谷幽兰,冷若冰霜:“你若还当你是他兄长,便知道孙家欠他多少。” “心然,十年来是你照顾他,我是他亲兄长,这个谢字我要说。只是——” “欠?”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接着,便是一道冷冷的语言: “孙家是孙家,孙宇是孙宇,欠这个字,他永远都不会对我说出口。” 轻蔑的笑声随着身影远去,他仿佛从未出现在这里,来也无痕,去也无痕。 雪地上,只是插着两柄连鞘的长剑,古朴无华,沉寂若渊。 她似是被这雪夜的寒气侵袭,双手竟不由自主搂着自己的肩膀。 是身冷,抑或是心寒? 世间种种,苍苍众生,熙熙而来,攘攘而去。若一饮一啄,若日月星辰,亘古不变与昙花一瞬又有什么区别? 许是见得多了,便不再恻隐。可这心,却为何总是藏些忧愁? 在她远处数十丈的地方,站着一个素衣垂发的女子,正是李怡萱。 *************************************************************************************************************************************************************************** 李怡萱猛听得身后一阵踏雪声,便听见有女子急匆匆地从远处奔来。 “萱儿,那么冷,你怎么站在雪里?” 来者裹着一身白狐裘的大氅,从远处林中奔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跑着,直奔向她身边来。 “紫夜姐姐?” 她猛然惊觉,亦同时奔去,伸开手臂将来人拥入怀中。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么?这天气你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她黛眉轻蹙,似有责怪之意,却不顾自己单薄,紧紧搂着怀中女子。 “我抱了手炉,无妨的。”女子哭笑不得,她本体弱之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挣脱李怡萱的怀抱,从里面解开大氅,一边伸手披到她身上,一边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青羽便是见到你只怕也高兴不起来。” 李怡萱看着她一手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贴着胸口,一手给自己加衣,甚是不便,笑了笑,便伸手把大氅接过,把两个人紧紧裹住。 “那我们,一起等他。” 漫天落雪。 ***************************************************************************************************************** 夜色里,连绵的邙山山脉像一条伏地的巨龙,挡住了所有光亮。雪虽停,风未止,吹在身上,冷得像冰。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歌声,如春风拂面,在这黑夜里散尽严寒。 一曲离殇吟 含咽无语诉 寒星明灭 青灯碎孤心 桃花初放声 袖起琵琶弹 隐隐绕残香 凄凄殇意浓 却将心事付千锺 谁知红颜曲中泪 孤影难自舞婆娑 惟留悠悠清泉声 “哪里来的歌声?” 赵空猛然听得这段凄凉清幽的旋律,神思一荡,立刻便驻足问道。 身边那位紫衣公子却是没有答话,抬首远眺四方,寻找那歌声的源头。 “在那里!” 不知何时嘴角已挂了笑容,身形往那方向飞身而去。 “这歌声……”赵空收敛了心神,看着远去的身影,思忖道:“莫非……是林紫夜?她怎么知道我们从夏门出来?” 远处,两道人影远远奔来,在雪地里踏出两道浅浅的脚印。 “青羽!” “哥哥!” 不及近前,那歌声便戛然而止,传来一声惊呼。赵空循声远远望去,那冰天雪地里,两道俏丽身影亭亭玉立,美得不似凡人。 “雪儿,紫夜!” 他眉头一皱,步下登时加速,同时脱下了身上紫袍。待到身前时,一手拉过李怡萱,将紫衣披到她身上。 李怡萱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千百次呼唤般的温暖,暖得如同一瞬间化开了这冰天雪地。 “见你无事安好,我便放心了。” “我说过会平安回来,便一定会回来。”他看着她,一扫皇宫里的沉闷严肃,如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少年。 “你若再不来回来,怕是萱儿要在这里站成望夫石了。” 林紫夜身披紫氅,便站在李怡萱身边,笑语盈盈。 “我不是叮嘱过你们不要出来么。”孙原拧着眉头,也不顾赵空便在身旁,将柔弱的紫衣女自牵入怀中,一只手抵上她的后心,掌心里浑厚真元源源不断输进她体内,登时一股暖流流遍周身,竟连同白氅上的积雪也融成水汽渐渐散尽了。 赵空看了这般情景,不经笑了笑,道:“‘流转寒天十重,和沐春风可知’,我这‘寒天沐暖’心法你不过见我使了一次便会了,怎么悟性那么高,原来的你可是十分笨的。” 顿了一顿,一眼看见林紫夜手中抱着的手炉,又道:“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冷得要抱着炉子?” 突然间三个人都没了声音,赵空心中一动便知其中必有事情,正要张口再问,便听见李怡萱微微发冷的声音:“紫夜身子素来差,又很是怕冷,你这法子倒是很管用。”往常孙原皆是耗费真元为林紫夜取暖,如今得了这样的心法,自然事半功倍了些。 “怕冷?”赵空脸色变了变,已听出三人已无意再说,便道:“罢了,不与你们细说,我还要想办法去宫门司马那里把佩剑取回来。” “这么晚了,不如等到天明。”孙原看着赵空,“现在宵禁,连雒阳城都进不去。” 李怡萱笑道:“不必了,有人替你们将佩剑取了回来。”正说间,便从外袍内侧取出了一柄连鞘长剑,递到赵空面前:“你这柄剑,倒是一柄好剑。” 赵空惊诧道:“哦?除了你们,还有人在场?” 李怡萱与林紫夜皆是不理他,他等了半晌也等不到回复,只得自己找了台阶下,说道:“这柄剑确实有些来历。”又顿了一顿,看看孙原:“一起回太常寺么?还是夜宿在外?” 林紫夜登时皱起眉头:“你还要入宫?” 孙原正欲答话,便听见赵空又是一副无所谓的声音:“不必担心他,天子和他同往,姑且还没人敢动他。” 他看着孙原,笑意盎然:“陛下可是拿自己给你做挡箭牌。你一个人去魏郡当太守,如何能叫人放心?太学那帮诸生虽说是嫩了点,还是比较靠得住的。你说呢青羽?” 孙原看着手中黄绢,淡淡道:“自然。” 第十三章 旧事 太常府的新年气氛虽是不足,却也处处张灯结彩,每年不过一日开此宵禁,十分难得,上至各位令、丞,下至仆役、侍女,均是离开了府门,在雒阳城中游玩起来。 刘和的父亲刘虞仍在回朝的路上,他孤身一人在帝都之内,便和孙宇一同留在了太常府过除夕。 不同于大街上各种青竹爆裂声不绝于耳,太常府的偏僻小院里却安然静谧许多。临窗的一张案几,一壶浊酒,两盏酒杯,便是刘和和孙宇过节所需了。 雪仍在下,借着火光雪色,两人把酒而谈。 “在南阳这段时间如何?”刘和笑着问:“是否待得舒心?” 孙宇笑着,只是那笑容里透着睿智和孤傲。刘和不喜欢孙宇的便是这一点,他更喜欢同孙原在一起,孙原心性和善,重感情,没什么说不得的,不过孙宇则截然相反,刘和永远猜不透孙宇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是他说了什么,也需要细细思量其中的关窍。 孙宇抬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道:“不过就是信太平道的人多了些,难以清查而已。” “太平道此时还没造反,你还需要谨慎。”刘和道,“昨日我将新任魏郡太守孙原接到了太常府,只不过此刻他在皇宫里,和陛下在一起。” 孙宇面不改色,只是安然放下酒杯。 刘和望着他,仿佛觉得眼前这人和孙原两人的面容竟然有些重合,不禁问道:“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谁?”他反问:“他?” “和总觉得你和孙原两个人,有些像似……”刘和皱着眉头,盯着他英俊容颜,道:“说不出哪里像似,只是觉得……你们,似乎关系匪浅。” 对面的玄衣公子一如他的衣衫颜色,脸上丝毫瞧不出变化,深不可测。 刘和的眼神没有离开他的脸,看着他轻抿一口浊酒,嘴角的诡异笑容,不知何时已然散去。 他从未失去过这份深邃的笑意,直至今日、今时。 “我们……” 他呼吸平静,语气淡然,只是眉宇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兄弟。” 刘和怔住,却突然又明白了。 孙宇被拜为南阳太守,天子便是指派他传诏书给孙宇,只不过那时他以为这是一次普通不过的任命;如今孙原被拜为魏郡太守,亦是由他将孙原带来帝都;孙宇此来帝都,天子又命他迎接——两个年纪相仿,都是孙氏,都是徐州下邳国淮阴县人——这岂是巧合? 天子,早已算好一切。 刘和苦笑一声:“陛下这盘棋下得还真大。”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脸色一变,急问道:“不对。孙原在药神谷待了十年,十年前我在帝都见过他,他不过八九岁年纪,从未说过他有个兄长。” “是么……”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我又可曾说过,我有一个弟弟。” 刘和又是一怔,确实如此,不论是孙原还是孙宇,都未曾说过起过彼此。 “为什么?因为陛下?” 刘和皱眉,孙原是天子的人,那么孙宇必然也是,两个人都是天子的人,又为何十年不曾相见?因为天子的布局? “陈年旧事了。” 俊颜转向窗外,远眺雪色,今夜无月。 当年的事……还能提起么? ***************************************************************************************************************** 十年前,徐州,下邳国,淮阴县。 除夕。 遍地都是爆竹声,整座淮阴城充斥着欢笑声,人如潮涌。 只不过,在一处安静的巷子角落里,传来几声低泣。 “小夜、小夜……” 衣衫褴褛、浑身污泥和着雪花的乞丐,死死抱着一个女孩,泣不成声。 小小的火堆早已熄灭,女孩的胸口缓缓起伏,眉宇间已结了冰凌,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早已青紫。 身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同样一身破烂,跪在地上握着小女孩的愈发冰凉的手,任由泪水在脸上结成冰凌。 “姐姐……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 小男孩红着眼睛,不顾自己已然冻得一身青紫,脱下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胡乱往女孩身上塞过去。 “啪!” 乞丐一手拍开他的手,清冷却动人的声音带着丝丝怒气,冲他喝道:“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把自己也冻死?” 小男孩的衣服散落一地,那不是只是薄薄地几块布片。 他脸上满是污泥,却梗着嗓子,一脸倔强:“我不要你们有事!” 乞丐望着他,一双红肿的眼睛里,却止不住道道柔情。 “小羽,过来抱着。” 三个人,三双手,在这冰天雪地里,握着人家仅留的丝丝温暖。 巷子外头,是欢腾喧嚣的人世,而他们终究只能寄身在残垣断壁的倒影中苟延残喘。 是什么,让这慈悲世间,连小小三个孩童都不能呵护? 又是什么,让这世间悲欢各执,冷暖有别? 他骤然吼了一声,发疯似地站起身来,狂奔向巷子外头。乞丐被他骤然惊住,待她想伸手出去,却发现自己的手已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不大的门庭,挂着一块小小的“孙”字牌匾,他冲上去,死命拍打着冰冷的门板:“开门啊!开门啊!” “救救小夜,救救小夜,她快冻死了,快冻死了!” “不要我就不要我,不要见死不救!” “……哥哥,开门啊,哥哥开门!” …… 无论他怎样呼喊,这门依旧冰冷,宅院依旧平静,清冷得毫无生气。 声声呼喊,一点点耗尽他身上仅存的所有热量和力气,他光着瘦小的身躯,终于颓然坐倒。 大门死死关着,他靠着门板,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往门缝里望去,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救救小夜……救救……”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手指、脚趾、手臂、小腿,一寸寸冻僵,再难动弹。 他仿佛听见了门板那侧,有轻轻的呼吸声,只是他再也没有力气呼喊。 这座宅院附近,一个活着的生命也没有。 **************************************************************************************************************** 檐上落雪堆积,骤然跌落一蓬,他瞬间出手去接,将那捧雪托在掌心。 他托着这捧雪,任由寒冷透过肌肤血肉,直达骨髓。 掌中真元,屋内暖流,终将这雪化成一道水流。 冰雪终会融解,那错过的事情,可有机会有办法消弭么? 人间夜色,安静祥和,只是远离尘嚣,其实不过都在一个世间。 杯盏倾尽,除夕亦过,新年已至。 他站起身来,转头往外走去。 刘和望着他的背景:“你去哪?” 他止步,望着自己的一双脚,玄色衣衫深邃如夜,瞧不见丝丝光明。 “皇宫。” 第十四章 惊变 除夕之夜不宵禁,自然是天地之间皆欢庆,偌大的太常府此刻尚未沉寂,唯独门口守卫的的卫士依旧森然。 刘和立在门首,望着车马缓缓停在前面,孙原、李怡萱、林紫夜、赵空四人一一从车上下来,不禁舒了一口气,淡淡道:“可算回来了。” 孙原和赵空互视一眼,心下一沉:“进去说。” 刘和望着两人面色骤变,再看温柔的李怡萱此刻也是沉然如水,一时心思百转:难道皇宫之内,又出了什么事? 甫一落座,四个人便均是皱起了眉头,皆是这副模样,让刘和难以接受,一再追问下,方才从赵空口中套出了话来。 “什么?复道?” 刘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一身朝服也随着身体振动而轻晃不已。 谁敢在帝都杀人?谁敢在皇宫杀人?谁敢在复道杀人? 当今天下,竟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只觉窒息,整个人赵空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让他靠在案几旁,冷冷道:“此事不可张扬。你是天子近臣,想必很快会得到消息。” 刘和苦笑:“等我得到消息,整个帝都的人也都该知道了。” 林紫夜望着孙原,伸手替他把脉:“可是动气了?” “嗯,不过这次有防备,气脉尚可。”孙原点头,顿了顿,又道:“见到了药神谷外那位高手了。” 刘和猛一抬头,失声道:“他在帝都?” “他是戮餮杀手盟的五大杀手之一,杀皇绝杀。” “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位‘鬼王鬼影’,复道上数百具尸体,皆是一剑封喉。除了这两位绝世高手,实在想不出还有这天下能有这份能耐。” 赵空的话让几人均是沉默,林紫夜和李怡萱久居药神谷,往来武林人士虽说少见流虚境界的顶尖高手,但是能找到药神谷的最低也是浮妄境界,对武林高手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除了传说中的“天道八极”之外,便是“戮餮杀手盟”神秘莫测了。 武林之中最可怕的杀手组织,虽然只有五个人,每一个却都是绝世高手,真正见过五大杀手的人没有几个,武林的传言却是纷纷不绝。 “戮餮……杀手盟……” 刘和喃喃念叨着,突然支起了身体,眼神扫过眼前诸人,道:“和,想起了这帝都中三十年来的传言了。” 几人互视一眼,皆是诧然。刘和尚未直说,额角已现冷汗,能让见惯了场面的大汉最年轻议郎如此失态,何其罕见。 “这是一段很诡异的传言,刘和曾经亦不相信。”他苦笑着,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三十年前,大汉大将军梁冀因祸国而被中官联手设计斩杀,成为第一位死在中官手中的大将军。” “看似并无不妥,只不过这皇宫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那边是梁冀大将军当年是被一个人斩杀的,而这个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大将军梁冀本身武艺不俗,却被这个人一刀斩杀了。” 赵空听着,不由皱眉,反问:“你确定是刀,而非剑?”——他看了一眼孙原,如果这传言属实,他就不得不想到绝杀了。如果是刀——那就是传说中那可怕的五杀手之首“刀圣”无名了。 刘和摇头否认,反问道:“你们觉得是绝杀?” 赵空和孙原同时点头,后者亦是一改寻常脸色,如今已是眉头深锁,道:“或者是无名——能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药神谷和大汉皇宫,这份修为,当真太过可怕了。” “你们交手了?”刘和惊诧了,他不懂武功,却知道孙原与绝杀交手过一剑,孙原身体弱,处于下风并不奇怪,但并未被杀,而赵空是孙原的结拜二哥,他的武功不可能在孙原之下——如此,他猜不出那两位杀手究竟想做什么了——“你们二人既然已见过他们,却还能全身而退?” 林紫夜和李怡萱在旁,却是互视一眼,适才太过担心孙原身体,此刻方才想起来,孙原、赵空两人手中皆无剑,竟然能从两大杀手手中全身而退,岂不奇怪? 赵空摇头道:“奇怪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 刘和眉尖一挑,显然对今夜之事一无所知。孙原细细地将今夜发生的事情一一解说,刘和的眉头已然皱起。 刘和听着,亦觉得事情蹊跷之处颇多,皱眉问道:“青羽认为毕岚是故意将你们往复道上引?” “不无可能。”孙原点头,他侧脸望向赵空,后者会意,亦是轻轻点头道:“起初,毕岚说天子命我们走复道,本以为是陛下确实如此安排。整座帝都皆是耳目,陛下不知道我们会出现什么差错,如此安排确实能少些麻烦。然——” 然而事情从头到尾,处处皆透着诡异气氛。种拂亲自接孙原和赵空进了皇宫,这份亲近足以让人浮想联翩。而毕岚是中官,内朝和外朝水火不容,不论外界如何想,孙原这位新任二千石疆臣,都绝非是中官的人,那么毕岚便有了杀孙原的动机。三十六骁骑护送的人,怎么看都绝非小角色,中官岂肯让这样的人在帝都内来去自如?两次党锢之争,凡是站在中官对立面的士人,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死,要么永远离开朝堂。 而问题所在便是——毕岚,或者说“十常侍”——真将孙原列为必杀目标,他们有能指挥戮餮杀手盟这样可怕的实力吗?有这样可怕的实力,中官又何必畏惧区区外朝? 更何况,十常侍所依仗的是当今天子,杀陛下的重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若毕岚是故意的,那么更可怕的事情就是王越。” 赵空脸上的嬉笑之色尽去,这神色,连刘和亦觉得事情之复杂,已超预料。 刘和反问:“还有什么?” 孙原缓缓起身,伸手入袖中轻轻拉出一条黄绢,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它展开铺在案几上: “此是,我和二哥出现在夏门时,军候王越亲自送来的。” 明日申时,会卿于太学。 一行字清晰映入五人眼中,透过这行字,只能看见层层迷雾。 “王越竟然知道我们从复道走,不觉得奇怪么?” 面对赵空的疑问,刘和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不信,不信王越和毕岚串通一气。” “剑师王越是天子的剑术老师,军候之职不过是幌子,他存在于宫中的唯一意义便是保护陛下,他不可能成为中官的人。” 紫衣公子与青衣剑客互视一眼,皆看见了对面眼中深深惊色。 “若是如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陛下他,根本什么都知道。” 甚至,绝杀、鬼影在复道的杀戮,也是天子故意而为之。 但是天子从进入皇宫那一刻开始,便十几年身不由己,如何能操控戮餮杀手盟这种武林上都神秘莫测的组织? 刘和摇了摇头:“陛下能操控戮餮杀手盟?我是万万不信的。三十年前大将军梁冀身死,十八年前大将军窦武身死,朝堂上不论是天子、还是权臣、亦或是外戚,都已经换过两茬了。” 孙原哑然,若说梁冀是戮餮杀手盟杀的,那且不说几个杀手至少都有五十年的武功修为;如今朝堂上还有谁能有如此实力,收买这样绝顶的杀手?背后无论是中官、外戚还是世家门阀,早已将另外两股势力杀了个干净,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在朝堂上你来我往? 赵空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想不通的事情,还是莫想了罢。”他看着孙原,“明日你且去太学看看天子的意思。” 孙原无奈点头,他看了李怡萱一眼:“雪儿,想不到,初入帝都便遇到如此场景。” “放心就是了,哥哥。”李怡萱嫣然一笑,“你有赵都尉、刘侍中这样的朋友,必能逢凶化吉。” 孙原哑然一笑,无意中看见林紫夜的面容,冷冰冰地瞧不出意思。 ************************************************************************ 不足一刻功夫,复道上已经集结上千卫士,光禄勋张温与执金吾袁滂亲临复道。一具具冻僵的尸体在天子复道上排开,密密麻麻,与雪夜、火光一同映入光禄勋张温眼帘。 他看着雪地里的尸体,眉头紧锁,全无适才大殿中那份自在,宽大的袍袖中,一双拳头早已死死握紧。 他仿佛看见了这些尸体不是帝都卫士,也不是太平道渗透帝都的武林高手,而是当今天子。 他的身侧站着执金吾袁滂,两人一个是九卿,一个是诸卿,均与负责宫廷禁卫与天子安全,如今在除夕之夜里,竟相聚在血腥阴冷的皇宫复道之上。 两宫卫士令分别带着五百卫士在复道上清理尸体,而自十七年前太尉陈藩与大将军窦武谋反案之后,大汉帝都从未出动过百人以上的卫士处理案件。 “张公……”身旁的羽林中郎将袁滂微微低下身子,正欲说话,便听这位正值壮年的大汉重臣轻声问道: “今夜帝都可有异状?” “除此之外,再无异状。” 袁滂见张温不再言语,便轻轻问道:“这件事,如何处理?” 张温一动不动,只说了一个字:“等。” 不过袁滂却知道,张温在等赵忠,等天子的诏令。 门阀世家、宦官十常侍,竟然如此风云际会,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赵忠匆匆而来。 他开得很快,诏书上的墨迹尚未干。 他没有宣读诏书,而是直接交到张温的手上。 “张公。” 赵忠敛了眉眼,在张温略有丝疑惑的目光下,缓缓说了一句话: “宦者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宦者。但赵忠仍有一句话相告。” “陛下所有的交代无多,赵忠已经全数写在诏书之上。” 张温的眉,拧得更深,拿着诏书的手已握得指节发白。 赵忠来去匆匆,从头到尾只有这两句话。 “张公……”袁滂不明所以,看向张温。 张温缓缓打开诏书,每一个字都足以刻在他心里。 袁滂在旁,惊鸿一瞥,让这位屹立朝堂多年的人物亦是变了眼中神色。 那诏书 一千条人命,皇宫之内,死得悄无声息。 其中八百条性命,是大汉最精锐的宫廷禁卫! 到底是谁,竟有如此大手笔! “老夫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袁滂看着张温,轻声道:“……张公可还记得,十六年前,窦武大将军之死?” 张温瞬间窒息,紧紧握住手中诏书,手指关节愈发苍白。 他死死盯着袁滂,眼前的这个人是朝中重臣,他是不是也知道当年大将军窦武和太尉陈蕃之死的真相? 他望着袁滂,一字一顿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袁滂并为被张温这可怕的模样吓住,只是后退两步:“张公这是为何?” 张温一时怔住,手中一松,诏书便已跌落尘埃。他心头一松,便觉得整个人都要晕了过去。袁滂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怒,一见张温这模样却也心知不好,连忙伸手扶住张温:“张公,张公?” 张温被袁滂一拉,登时缓过神来,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 “张公似是怒急攻心。”袁滂见他无事,亦是狠很喘了一口气,“此时张公若是倒了下去,滂便六神无主了。” 张温心中冷笑,望着袁滂——这位屹立大汉朝堂多年不倒、深谙中庸之道的老狐狸——摇了摇头,站起了身,低声问他:“袁公莫不是觉得今日像极了当年的光景?” 袁滂却不知张温心中所想,当下只是苦笑一声,饶是他久居朝堂,见惯了风雨,如今也是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苦笑道:“当年那事宦官做的太绝了,血洗帝都,太可怕了……” 张温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隙,似是想从袁滂的脸上看出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张公不知道帝都的传言么?”袁滂低声道:“传说当年名动天下的‘戮餮杀手盟’就是大将军梁冀之死和大将军窦武之死的元凶,更有人传言,朝中数十年来中官不绝便是因为这可怕的杀手盟是中官手中的刀!” “禁声!”张温一把扯住袁滂,面色骤然冷下来,低声道:“当年是当年。” “可这谜团,三十年了,依然在。”袁滂摇头,“三十年前梁冀之死,十六年前窦武与陈蕃之死,再到今夜复道血案——都与谋逆政变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不是么,张公?” 袁滂的声音轻缓,却仿佛有万钧之力,压得张温喘不过气来。 三十年、十六年、到如今。 大汉两大重臣,如今在雪色下、皇宫里、复道前,相顾已无言。 大汉光禄勋远眺夜空,千秋万岁殿方向火光冲天,鼓乐震天,夹杂传来不绝于耳的青竹爆裂声。 袁滂随他一起望过去,隐约还能听见些笑声与乐声。 再回头,空气里还是布满血腥味道。 一面歌舞升平,一面鲜血淋漓。 “天下就是这般,大汉也是这般。”张温淡淡道:“看见的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些根本看不见的。” 袁滂心头一凛,直觉脖颈前有一柄看不见的刀,闪着嗜血光芒,随时可以带走他的性命,面上却是面不改色:“若是政变,你我绝然不能如此安然。杀人手法如此安静诡秘,目标不是陛下,亦不不愿制造慌乱,背后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天子夜宿清凉殿、新任南阳太守孙宇秘密入帝都、十八年前帝都冤案、除夕夜复道血案……一连串事情在张温脑海闪过,他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但是他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张温不敢答话,生怕说错一个字都会扯出无尽的麻烦,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夜,整座帝都尽无眠。这天大的事,恐怕早已经传出了宫去。 第十五章 玄衣 整座帝都彻夜狂欢,火光冲天,从宫城里一阵阵传来喧嚣之声,无人注意到,那一道玄色的身影悄然隐于三公府的飞檐上。 黑夜里,他如同鬼魅一般,在大汉权利中枢的所在进退自如。若是孙原或是赵空在此,恐怕亦是不得不惊讶这人的轻功身法妙绝。 入了太常府,身影悄然立在飞檐上,檐下侍女的声音清晰传来: “适才你可见到了刚到的南阳太守?” “见了见了,当真是英俊得很,可少见了。” 之前那侍女连忙道:“可不是么。这太常府,往来的都是大汉大的王公侯爵,不然也是封疆大吏,若论相貌,可还是头一次如此英俊的人物呢。” 另一个侍女又接口道:“只是奇怪啊,怎么方才才住进来,便连人都不见了,适才我去送宵食,都不曾见呢。” “说的是呀,进了府就不见了……” 两个侍女的声音渐行渐远,却丝毫不曾注意,头顶飞檐上已经悄然站了两道身影。 落楚恭敬站在孙宇身后,躬身施礼:“落楚恭迎府君。” 眼前身影只是悄悄挥了挥衣袖,淡淡道:“太常府可有什么不妥?” 落楚起了身,仍是恭敬答道:“属下查了一个时辰,太常府内一应人等皆在欢度除夕,并未见到什么人私自进入。” 孙宇不语,远眺整座太常府,便是侍女、侍卫脸上亦是笑声不断,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 “可还有什么不妥?” 落楚颔首,道:“唯一有所不妥的地方便是司徒府。” 司徒府,袁家,袁隗。 孙宇背对落楚,他看不见眼前这位太守到底是何表情,只能听见他毫无情感的问话:“何事?” “一天之内,司徒府四周的望楼增加了多名警卫,与司空府一对比,可谓判若云泥。” 孙宇略一沉吟,便发觉不对。袁府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本来已是戒备森严,何况如今袁隗身在皇宫之内,无端在除夕之夜突然增加警卫,袁府在做些什么? “可还有什么别的?” “三公九卿府暂无别事,倒是方才一辆十二驾马车进了太常府,好似是从北宫方向回来的。” 孙宇的眼神中反射出远处的灯火,飘忽地看不出他的心思,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落楚继续说。 “一切如常。” 落楚的观察确实一切如常,整座帝都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 唯一的奇怪,可能就是从清凉宫里出来的孙原了罢? 他远眺皇宫,偌大帝都沸腾如海潮汹涌,无数的阴谋诡计埋藏在这篇汹涌之下,明日,或许又是另外模样了。 袁隗一定知道些什么,帝都的老狐狸一个赛过一个,不过凭目下身份,去见他,是否方便? “二弟回来,就说我去了别处,过几日他自己回南阳就是了。” 落楚不以为意,这位南阳府君独来独往已成习惯,其心思复杂,便是赵空尚且难猜中三分,便是见不到人亦不奇怪,他这位护卫不如说是府君跟班来得更副其实。 “喏。” 落楚躬身行礼,再抬头,已然不见了玄衣踪影。他摇头笑笑:这位府君啊…… ********************************************************************************************* 灯火通明的一座座高楼,却看不见他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他的速度太快,脚下是三公九卿府的道道门庭。 司空张济不在府内,内眷也在后宫,偌大一座司空府几乎不剩下什么人,冷冷清清,只不过还有三五十仆从在府中洒扫忙碌,便是下人也该是过节的时候。孙宇不觉反常,径直越过司空府便是太尉杨赐的府邸。 整座府邸空空荡荡,一片漆黑。 杨赐是弘农郡人,杨家是弘农大姓,祖父杨震、父亲杨秉皆官居太尉,并且都以忠直而闻名,还是世代研习《欧阳尚书》的家族。和汝南袁氏同为当时的名门大族。他本人更是天子帝师,长子杨彪先后接任侍中、五官中郎将、京兆尹,现任颍川太守。颍川是士人汇聚之地,杨彪以家学知名,极得人心。 而此时的杨府内,却仿佛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孙宇停下身形,恰好立在高大的悬山(注:汉代建筑屋顶,参孙机《汉代物质文化图说》)之上,脚下的三鹤纹瓦坚实厚重,便是偌大活人站立其上,仍是纹丝不动。 三公府厅堂广阔,方圆二十余丈整齐立着两排方柱,本该点灯的灯柱也无一丝光亮,仿佛堂堂三公,家里连个仆人也无。比邻的袁隗府邸则是灯火通明,人声熙攘。其余公卿的府邸,纵然不及袁府奢华,到底也还有掾属官吏活动,偏偏这杨府安静地有些诡异。 孙宇心下奇怪,虽然杨赐谦逊清廉,然而杨家连续四代皆位居三公,若是穷到连个仆从也无的份上,他是断然不信的。 他四处望望,瞧见了后庭隐约有些光影,不多想便悄然跃了过去。 太尉府确实广阔,前庭种了二十棵劲松,两株相距二丈,还积着昨夜的雪,不远处便是五六排卧室,间有灯火,孙宇没有理会,像是一只夜空里的雕鸮,玄色衣袍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直奔后院。 地面上铺着整齐的回纹砖,他轻轻落地,饶是三公府戒备森严,在这举世同庆的时候,也发现不了一个武功如此了得的人物。 他望着后院正厅之中的灯火,眼中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斗拱的四面是长长的出檐,配合两座挑拱,大气非常,三层的平叠拱代表着主人的身为尊贵,此刻杨赐不在府内,他的长子杨彪远在千里之外的颍川郡做太守,此刻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又是何人?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正门悄然从内打开,缓缓走出一位头戴儒帻巾的中年人。 两人四目交错,却没有太多惊讶。他望着孙宇,目光上下打量,不禁笑了:“何方贵客,竟然以深夜到访?” 孙宇虽然一身玄色衣袍,却是头戴,腰间悬着 第十五章 太学 守岁守了一夜,正月初一,整座雒阳城依然处于欢腾喜庆之中。 只不过此时原本在新年大殿上的并不是太常种拂,而是太常丞林梓。这大汉皇宫内的众多大汉臣子只有他一人知道,当今天子和太常种拂双双去了太学。 太学和三雍宫都不在雒阳城中,而是在雒阳城东南外,距离开阳门六里。 还不到申时,孙原便已出现在太学之前,太学之大,能同时容纳三万太学生住宿、求学、读书,比邻大汉藏书之所在“兰台”,孙原若非一路乘车,抵达此处恐怕需要几个时辰。他虽然是乘着刘和临走前留给他的六驾马车,乃是二千石方才能乘坐的车驾,却还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太学所在,虽二千石不能随意入内。” 卫士身姿挺拔,极其训练有素,车夫盯了这卫士一会儿,咧嘴一笑,回头冲车里道:“公子,敢问现下如何?” 孙原托着额头,思绪万千。 从他进入帝都那一刻起,整座帝都仿佛都围绕他运转起来了。 先是刘虞回朝、再是遇见赵空,复道上可怕的血案,天子让王越转告的那句话:“要杀你的人,朕已经替你杀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难道戮餮杀手盟是天子的人?复道上的血案根本就是天子一手所为? 可能吗? 这是为什么?他目光呆滞,盯着车窗,思绪百转。 想不通透,确实想不通透。他苦笑两声,帝都的水太深,深到他根本不能看清楚。 “陛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紫衣公子托着额头,犹在深思,猛然见车门开了,他一抬头,却是车夫伸头进来:“怎么了?” 车夫咧嘴一笑:“还以为公子睡着了,叫了几声公子都没答应。” “是么,大概有些失神了。”孙原直了直背,反问:“可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车夫点头:“正是。” 孙原苦笑一声,心道:陛下啊陛下,你果真是会折腾人。他下了车,径直走到那卫士面前,举起腰畔的官印,道:“请转告太学祭酒马公,魏郡太守孙原奉天子诏令,在太学等候陛下驾临。” “陛下?”那卫士望了一眼那枚官印,他亦不傻,这马车便是二千石的待遇,只不过太学平时的确不对官员开放,如今又是天子的诏令,他上下一打量孙原,想来不会有二千石的官员拿天子诏令开玩笑,当即便入内禀告去了。 太学占地广大,乃是天下至高学府,门前四十六块巨大的石碑一字排开,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熹平石经》。” 孙原隔着车窗,望着这一片石碑,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大汉立国三百余年,自孝武帝时“独尊儒术”起,便有“今文经”“古文经”之争,乃是儒学经典的文字版本之争。秦末典籍散佚,一些儒生将古籍藏起,至大汉立国方才献出,这些古籍皆是先秦文字所写,故被成为“古文经”;汉初则有年长儒生将古籍默背出来,以汉代通行的隶书文字写出,故被称为“今文经”。而治两种文字经学的学说便是“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学术大成者便被喻为“今文经学家”及“古文经学家”。 自孝武皇帝至今三百年,两派经学便争斗了三百年,直至当今天子,方才想了一个办法,正定儒经文字,便是这《熹平石经》。 自熹平四年起,至光和六年,耗时八年,由当今太尉杨赐、鸿儒韩说、议郎蔡邕三位领衔,十三太学博士辅助,定《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儒经文字,并由蔡邕亲自手书,以隶书撰写于石碑之上,此后成为天下儒家经学之定本。 三百年之争,于当今天子手中一决,可谓旷古烁今。 他突然想到了那清凉殿中的孤独皇者——清瘦、睿智、一双透着神采的眸子。 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气度么? 他目光闪烁,成为这样的人的棋子,是耶?非耶? “公子、公子。” 车夫的声音再次传来,沉思的紫衣公子抬头反问:“他们来了么?” 随着卫士入内禀告,一队浩浩荡荡的诸生便如潮水一般从诸生苑中拥了出来。 孙原暗暗叫苦,太学自光武帝重建,至今一直在扩建,至孝顺皇帝朝已有一千八百五十室,人数最多时已达三万之众。此时虽经过两次党锢,大部分儒生被禁锢在家,如今在太学的名士儒生人数仍不下一万之数。 此时冲出太学大殿的人数一眼望去,没有五千也有二三千之众,这些学生留在太学,无非为谋个出身,便是有那好经学的学生,也逃不脱家法师法的套路。 所谓经学,便是对儒家经典作注解以利于理解的学问。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有位汝南伏生凭借记忆默写出了《尚书》,并撰写一部《尚书大传》,以示后人他对《尚书》的理解。到了大汉开国,丞相萧何收录天下群书,儒学经典便又为之兴盛。孝武皇帝时期,一代鸿儒董仲舒更是横空出世,定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他本以治《春秋》闻名,故后来有“春秋决狱”之说。此后大汉三百年皆以儒经治国,儒生以习经为业,儒经注解疏说便更为兴盛。 不过,起初教授经学的人便不多,往往有成百上千人习一人之学,遂产生了“师法”“家法”之说。门生子弟需遵从长辈或老师的学问,不得更改,所以颇有些固执腐朽的问题。光武皇帝自己便是儒生,又以门阀世家为助力立国,这家法之症尤为严重。不过经学三百年来,倒有不少真正的大儒鸿儒见到了问题所在,便默许门生弟子可以学习多家学说,虽然解不了根本问题,倒也灵活了许多。 只不过孙原这时要郁闷了许多,他对太学了解不多,只知道太学中设有十三博士,眼前这太学诸生几乎都是这十三位博士的弟子,说错了话恐怕是要得罪不少人了。 “陛下当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眼看着对面领头的一位先生,头戴两梁进贤冠,衣深衣袍服,必然是太学祭酒马日磾亲自到了。马日磾是关中马家的家主,祖上便是开国名将马援,马日磾的父亲便是一代名儒马融,门生弟子无数,是与关中杨家并驾齐驱的门阀世家。马日磾身为太学祭酒,虽然秩俸六百石,却因地位特殊,能享两千石的礼仪。孙原虽是实打实的两千石太守,也说不得要和马日磾互相行礼了。 “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见过祭酒。” 孙原年轻,自然要先行行礼,今日又是奉旨而来,自然做足了礼数。 马日磾看看眼前这个少年,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心道:“这便是陛下看中的人物,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不过孙原礼数已到,他身为太学祭酒自然不能失礼,同样一礼深深拜了下去。 马日磾何等身份,在太学中除了几位天下所重的博士便是最尊贵的人物,如今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互相见礼,登时如大石投湖惊起千万波澜。 “这人是谁,居然让祭酒给他行礼?” “就是,看着年纪比我们都小上几岁,居然这般隆重,难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皇亲国戚?” 数千之众,一片熙攘,却也有几个字语铿锵的传到孙原耳中。他抬头看了看四处或鄙视、或羡慕、或怒视的目光,自己理了理衣袖,便安然受了这一礼。 如此作为自然更是炸开了锅,甚至有学生伸出手来指着孙原破口大骂,虽然不是什么脏话,但也颇让人觉得难受。不过也自然有人能看出孙原和马日磾互相行礼,是两千石大吏的规矩,自然不敢插话,规规矩矩站着,等着那些强出风头的被祭酒责备。 马日磾没有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学生,倒是上下打量起孙原来,委实看不出这少年与太学诸生有什么差别,除了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点。 “难怪他们不满,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们尚未取字。” 马日磾看不出什么,却一直带着笑容:“你已是两千石的朝廷柱石,而他们进了太学还未取一个四百石的议郎,你可知这天壤之别,能引出无数的嫉妒怨恨?” 冷不防马日磾打了机锋,孙原颇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听马日磾口中皆是“你”称呼,全无官场规矩,也不知是他不喜欢这些俗礼还是受了天子指派要和自己拉扯关系,便笑了笑道:“这些眼光早已见多了,若是区区这等都过不了,岂敢任一方太守。” “不错。”马日磾点头,却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是赞许还是讽刺。 “随我来吧。” 马日磾伸手示意,身后浩荡的的太学生立刻分开,亮出一条宽敞的通道,马日磾便携了孙原的手,两人并肩而入太学。 孙原眉头大皱,他倒是一贯懒得理这些俗礼,身边又是心然、林紫夜两位绝代美人,没少做些光天化日拉手的事情,唯独此时携手的却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身后便觉得阵阵发凉,便道:“祭酒如此示好,倒让原一时难以适应了……” “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话音未落便被马日磾抢了话头,孙原颇有些窘迫,便听马日磾道:“陛下这两个月来颇有些不同了,处理政务竟有些勤快。然后便拜了两位新太守一位都尉,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这消息一出,满朝大臣都觉得,陛下这是要力图大治了。” 孙原哭笑不得:“所以这两道任命才如此轻易是么?”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子如此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两道太守任命,原因竟是如此。 “不然如何?”马日磾看了他一眼,颇让孙原有些想翻个白眼回去的冲动,“两千石,一次三位,南北重郡,你真当随便便能捡到?” “祭酒说笑了。”孙原也不知道脸上是否挂着笑容,就算挂着,此时也该是僵硬地不成样子了。 “本以为是个纨绔子弟,不过……”马日磾又看了他一眼,意犹未尽:“今日看看,还有几分火候。” “那原今日此来……” “不必多说。”马日磾挥了挥另外一只手,“陛下交代了,要给你几个能干的掾属,我给你拟了个单子,列了二三十个人,你自己挑就是了。” “想不到陛下竟然提前打了招呼……”孙原脸上无恙,心里却是苦笑:这位陛下,昨日还说好的相会于太学,今日便失约了。 “如此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马日磾第三次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可知,大汉立国四百年来,头一次有太守属官皆出于太学的待遇?” 孙原苦笑着摇了摇头:“祸福相倚,这福气只怕消受不起。” “所以,今日我与你并肩入太学。” 站在大堂之前,马日磾转身傲视诸生,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坚定: “你若善任,魏郡大治,则为国之栋梁,他日名垂千古,马日磾不负太学祭酒,不负天子信任。” “你若不善,太学名衰,则为国之病痛,他日遗臭万年,马日磾愧对太学诸生,愧对天子圣恩。” “一切皆在你。” 孙原看着身前这位长者,正身、秉手,长袖垂地,一拜到底: “原必不负所托。” ************************************************************************************************************** 射援,字文雄,司隶扶风人,年二十二。北地诸谢的同宗,因为先祖谢服为将出征,天子嫌弃他名字不好,特地下诏改为射氏。因为被时任北地太守的皇甫嵩看中,便许配了皇甫大人的女儿皇甫梦筱,入太学奉博士郑玄为师。 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年二十七【注1】。二十三岁时为先太尉陈球的弟子,被誉为少年得志的神童,与博士卢植、郑玄有同门之谊,皆曾入一代鸿儒马融门下。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年二十五,其父为前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七年前臧旻征鲜卑大败,下狱,因任吴郡太守、中山太守时军功政绩斐然,特许臧洪入太学,师从博士卢植。 桓范,字元则,谯郡龙亢人,年十八。祖上为孝光武帝朝太子太傅桓荣;桓荣之子桓郁为孝和皇帝朝太常;桓郁第三子桓焉为孝顺皇帝朝太尉,同时也是当今太尉杨赐的老师;桓焉的次子桓顺是孝桓皇帝朝的侍御史;桓顺之子桓典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骢马御史”,曾是他姑姑便是太尉杨赐的夫人;自桓荣至桓典,五代皆为帝师;而桓范,便是桓典唯一的儿子。 赵俭,字公勉,蜀郡成都人,年二十。曾祖父是历任孝安、孝顺、孝冲、孝质、孝桓五朝的名臣赵戒,祖父是孝桓皇帝朝的太尉赵典,父亲是现任汝南太守赵谦,叔父是现任京兆尹丞赵温。一门清廉,学问、品行皆是上品。 “我给了你二十个人,你却只挑了五个,当真出乎本官的预料了。” 马日磾看着手中绢布上被圈起的五个名字,捋冉而笑。 这个少年很会选人,这五位虽然除了华歆之外都是年方弱冠的少年,但或多或少都有朝中重臣撑腰,尤其是桓家。桓家虽然中立于朝中各势力之外,但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足以让桓家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中安如磐石。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站在马日磾的祭酒署前远眺雪景,一言不发。 “你要了桓范。” 马日磾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怕骢马御史不会放人啊。” 孙原听了,不禁笑了一笑,道:“桓御史若是不放人,自然有祭酒去当说客。” “我看,你还是把这二十个人都带去吧。”马日磾将手上的绢布再度递给他,“一个郡守有郡丞、长史各一,掾史二十五,你带五个人只怕是不够用。” “太学这些诸生将来都是大汉中坚。”孙原转过头来,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绢布上的名字,道:“我若是将这些人才尽数带走,陛下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陛下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马日磾很是吃惊,没想到孙原居然会说出这两句话来,倒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又想了片刻,方才接着道:“朝廷里还有一批议郎,倒是闲得自在,现在趁陛下还能给你一批人,去挑几个?” 孙原侧脸看了一眼马日磾,老先生手托长冉,果然没有把一众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便道:“议郎我可不敢用,都是将来要位列公卿的人物,现在去给我一介太守当属官,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刘和,孙原可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马日磾站在孙原背后,听了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竟有些不屑之感,说道:“你连华歆都要了,还有你孙太守不敢用的人?” 孙原笑道:“他不一样,华子鱼正直清纯,这样的人,才气声望再高都无妨。何况,这份名单本是马大人你所拟定,我不过凭喜好圈走几个而已。” 马日磾登时笑开了眉眼,心道:“华子鱼,你可不要怨我……” 片刻之后,这五位孙原所选定的太学生已齐聚马日磾的太学祭酒署。 几个人都长得不错,尤其是射援,身高八尺,伟岸英俊,颇有一股英气,长得也很是英俊。孙原身高也是八尺,不过与他相比便显得瘦弱单薄许多了。其次便是赵俭,身高七尺五寸,容貌也丝毫不差,站在他们中间,孙原反而最不像是一位两千石的官员了。 “魏郡太守孙原见过诸位。”孙原拱手作礼,微笑而视。 “见过太守大人。” 五人一同行礼,便是年纪最大的华歆也显得不卑不亢。不过孙原年方十七,这岁数实在是太小,即便面上显露不出来,这五人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快。 华歆上前一步,拱手道:“据说,太守大人此次是奉了陛下旨意,来太学招募掾属的?” 孙原点点头,看了一眼马日磾,眼神里似有若无地划过一丝笑意,看得马日磾颇不习惯,正纳闷时,便听得孙原说道:“不错。为此,马大人还特地拟了一份名单,任我选用,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马日磾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便眼见得五个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孙原眼见这反应,脸上便再也止不住笑意,随手将手上绢布递给了华歆:“子鱼兄,你且看看?” 华歆微微挑着眉接过了绢布,细细看上面的名单,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绢帛折好,躬身为礼:“太守大人未及弱冠,竟能将朝中局势看得如此清楚,华歆拜服。” 孙原笑了笑,并没有伸手接过绢帛,而是冲马日磾道:“陛下和马大人倒是会出考题,原但是差一点便中了计了。” 马日磾登时面有得色,冲华歆道:“子鱼,你倒看得通透。” 华歆是大儒马融的弟子,博士卢植、郑玄的师弟,这个资格当博士亦不为过,只不过比起郑玄、卢植,年岁小了许多。卢植年近五十,又是海内大儒,自然有资格,华歆年岁实在太小,故而无缘博士之位。 这般资格,自然不好屈尊做一个太守的掾属,只不过华歆是天子特地任命为魏郡郡丞的,故而马日磾特地将他名字写在名单第一。没想到孙原一眼便圈了他的名字,实在是让马日磾颇为觉得:这少年,与当今天子,当真好默契。 射援、赵俭、桓范等人互相看看,全然没有理解华歆的意思。不过以华歆在太学的身份地位,如此动作,倒是令四位太学生大为惊奇,不得不颇为注意这位能令华歆另眼看待的十七岁少年了。 射援颇为老成,此刻竟然站了出来,冲孙原拱一拱手,道:“太守大人厚看,援颇为感谢,只是家兄有令,学业未成,不得外出为官,援实在不敢领命。” “你的兄长?”马日磾眉头一挑,显然颇有些不高兴。孙原看在眼中,虚抬左手,示意马日磾不必动气,冲射援道:“令兄可是黄门侍郎射坚?” 射援等人看到孙原的动作,眼神都是呆了一呆,那分明便是命令般的动作,马日磾堂堂太学祭酒,竟然浑不在意,难道这十七岁的少年还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么? 射援侧脸看了一眼华歆,只见后者也是微微错愕,心道:难道还是天子的至亲不成?天子只有两个子嗣,十三岁的长子刘辩与四岁的次子刘协,莫非这位孙太守竟是天子的私生子不成?心思至此,脸色一变再变,颇为古怪。孙原看在眼中,不禁问道:“怎么?莫非是我说错了?” “没有。”射援浅浅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大人并未说错,家兄正是射坚。家父早逝,援与兄长相依为命,故而长兄之名不可违。” “那便好。”孙原点点头,转头看着马日磾道:“黄门侍郎这个位子也算是天子近臣,只是大多都是中常侍的门生弟子担任,射家门规清正,这个位子倒不适合射坚,不如大人同陛下说说,找个理由把他撤了,派给我如何?” 马日磾呆了呆,便听得身边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黄门侍郎乃天子近臣,虽然只有秩俸六百石,但整个大汉只得六个,孙原张口便要了一个,怎能不令这几位太学生吃惊?马日磾这位太学祭酒,亦不过六百石而已。 “你狠。”马日磾咬了咬牙,狠狠地道:“陛下要是不准,莫怪本祭酒。” 孙原全然没听见这几乎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话,又冲射援道:“如此,你可愿意去我魏郡?” “这……”射援尚未缓过劲来,便听得祭酒署外匆匆传来几句疾呼: “祭酒大人、祭酒大人,陛下来了!” 马日磾、华歆等人同时吃了一惊,没料到天子竟然趁此时来了,全然不曾在意身侧的孙原幽幽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额头,渐渐皱了眉头。 “太守大人,你不出去迎接天子?” “你们先去吧。”孙原泛起了苦笑,道:“陛下约好了申时,如今倒是迟了几刻。我还是等等再前去,索性让陛下迟个半个时辰。” 马日磾几人又是一愣。 **** 太学之前,天子刘宏驾临,太常种拂随行。 天子驾临,太学诸生自然要尽数出来迎接,韩说、卢植、郑玄等几位博士更是为首之人,数千之众尽数立于道左,恭迎圣驾。 远远看见太学门前大道右侧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刘宏突然来了兴致,问随行的太常种拂:“爱卿觉得,孙原到了没有?” 种拂身为太常,这太学便在他管辖之下,马日磾的“名单”他虽不知详细情况,倒也知道一二分,晓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孙太守颇为天子看重,也晓得昨日里孙原同天子约了申时在这太学见面,那可是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参加的人物,便答道:“昨日陛下连新年大典都未参加,也要与魏郡太守约定申时在太学相会,臣认为太守必然是到了,陛下可是要先遣人传唤?” “你这是责备朕未参加大典?”刘宏声音一低,摆了摆手,种拂自知言语冲撞了天子,不过也未放在心上,天子如此不顾朝廷法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口中说着“臣失礼”脸上却没有半点“失礼”的模样。 刘宏许是今天心情好,并未说什么,随口又问:“朕再问你,你觉得,孙原可会在这群人之中么?” 种拂登时哑然,他虽然并未与孙原见过面,但是道听途说也晓得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又岂是一般人?天子的问话又是听着便觉得蹊跷,寻常人岂敢不来迎驾?若不是寻常人,那便不好揣测了。 种拂沉思一会,便道:“臣倒是觉得,孙太守必然会出来谒见陛下,不过……未必会在这太学诸生中。” 刘宏“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跟在车驾旁的种拂,笑道:“爱卿,你素来死板,怎么今天竟也会如此说话了?” 种拂微微倾身,一笑而过。 ******************************************************************************************************************* “臣等恭迎陛下。” 太学之前,祭酒马日磾领着一众太学博士、太学诸生伏地行礼,恭迎大汉天子。 “免了罢,朕又不是寻你们来的。” 甫下车驾,刘宏便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太学诸人起身,随意四处看了看,却丝毫不见孙原的踪影。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种拂:“爱卿倒是猜中了,那位新任太守果真不把朕放在眼中。” 马日磾方才起身,猛听得天子说了这么一句,心头一颤,连忙道:“陛下,孙太守正在挑选魏郡掾属,尚在臣的祭酒署内。” 刘宏眉头一挑,道:“朕本来约了申时,刻意留了他几刻时间。莫非——”淡淡地看了马日磾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马日磾摇了摇头,拱手道:“那孙太守倒是眼光独到,挑选的几个人都是极佳的。” “哦?那便是答对题目了?”刘宏丝毫不见惊讶神色,也不见喜悦笑容,便命道:“都散了吧,朕去见见孙爱卿。” 马日磾连忙答应,转头吩咐道:“康成、子干,命学生们散了吧,我随陛下去。” 郑玄、卢植两人都是经学大家马融的得意门生,更是四海之内最负盛名的儒士,尤其郑玄以兼通今古文经学而被称为“经神”,曾经的“学海”何休更是甘拜下风,论及名望,更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 马日磾这句吩咐,看似轻而实重。郑玄、卢植都非一心治学的人物,针对朝政的种种弊处曾经多次上书谏议,只不过这位天子素来自在惯了,很不喜欢这两位大家,便将之按在太学,一来给了地位名望,二来朝堂上看不见也是清净,所以这位天子刘宏,一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踏入太学之中,马日磾唯恐郑玄、卢植两人有什么逾礼的举动,若是突然来个跪谏天子,只怕后果…… 郑玄一代大儒,风姿绰约,丝毫不见脸上表情,便只是转过身来,冲身后诸生摆了摆手,数百学生便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来,他与卢植并肩而走,周围数千太学生便慢慢跟在后头,或往太学正厅、或往藏书阁而去了。 这数千太学生,来去无一丝一毫之慌乱,可见郑康成名望之重。 马日磾、种拂两人静静跟在刘宏后头,一言不发,行了数十步,突然觉得身前天子,竟然止了脚步。 “陛下……”种拂不知缘由,甚是吃惊,不得不小心翼翼。 刘宏转过身来,望着太学广场诸生散去的方向,缓缓说了一句: “郑康成得士心如此,朕未曾想到。” 马日磾心中一颤,莫非康成触了天子霉头?刹那间心思千百转,唯恐天子眼里容不得郑玄。 种拂心中也是一惊,郑玄为天下儒生之重,若是天子此时对郑玄有所举措,只怕要出大乱。 “怎么,还怕朕杀了郑玄?”天子笑笑,似是在嘲讽两位臣下的无知: “朕若想杀他,当年党锢的时候,早就能一次杀个干净了。” 马日磾、种拂心中登时大石落地,同时抬手擦去了额头冷汗。 自古伴君如伴虎,每一位天子都不是易与之辈。便是眼前这位,任宦官、重外戚,整日流连后宫,素来极少处理政务,天下人不知道骂了多久,却养了一颗聪慧之心,什么事都看得通透。若是他做了什么不通透的事情,也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已通透了。便是十常侍这般从小在一处的近侍,如今都觉得这位天子,已颇有可怕之处了。 **** 华歆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紫衣公子,只因为孙原问了他一句话: “子鱼兄,陛下设的题目,我的回答可有什么差错么?” 华歆并未见过天子刘宏,整日里在这太学议论朝政,也大多说朝政种种不妥之处。孙原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他难以回答之处了。先前他看过了那名单上的人物,只窥破了几分,现在孙原问起来,自然不敢说已清楚其中关窍,只得道:“太守所说,歆不敢妄言。” “那便请说说,我所选的人,可有什么不妥?” 孙原问得轻巧,却无形中给了华歆步步紧逼压迫之感。华歆登时心中苦笑,这位新任太守是要打压一下他这个年纪最长的下属了。他若是说了什么不妥,让身边这几位日后的同僚记住了,将来怕是彼此难堪啊。 桓范到底心思细些,也最好说话,虽然不能完全猜到孙原的用意,到底也知道多半和名单有关,便上前行礼道:“不知太守可否让范一观这份名单?” 孙原点头,随手便将名单递了过去。 桓范躬身接过,便这么大剌剌地张开,身边的臧洪、赵俭、射援便同时瞟了过去,只是扫了几眼,登时心中都有了数。 名单上只有二十个人名,都是太学之中的佼佼者,但那寥寥几个圈,便得了关窍。 三个袁氏家族的子弟,三个王氏家族的子弟,三个马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杨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是中常侍提拔进得太学,两个是外戚何氏家族提拔进得太学,最后的五个便是现在站在太学祭酒署的五个人了。 “原来,太守竟然不用门阀子弟,不用官宦子弟,不用外戚子弟,如此用心,范拜服。” 桓范一家数代帝师,怎能不将这朝廷局势纳入眼中?分明是孙原不愿意陷入朝中党争中去,故意选了五个不相干的人作为魏郡掾属,免得被这三方势力钳制了手脚。 不过,桓范、射援这几个都是重臣后代,怎么能不清楚其中深意?这题目分明是天子出的,马日磾不过是个幌子,孙原选了这五个人,便是不与朝中三大势力有所瓜葛,而是天子的嫡系了。天子将嫡系下放州郡,且避开了朝中纷争,分明是未雨绸缪有所图了。 除了华歆之外,四人同时拱手行礼:“拜见太守!” 清君侧、除奸佞,有什么比这更令年轻人执着?更何况,背后支持的是天子,天子准备中兴大汉了。 孙原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他看着华歆,华歆也看着他。 “子鱼兄在想什么?”他笑着问,“魏郡?还是朝廷?” “陛下若有此心,歆流涕以应。”华歆仍是有些茫然,口上说着“流涕”,却浑然不见“流涕”模样,摇着头说:“只是,终究有些迟了。” 身边桓范眉头一挑,亏得此处没有旁人,华歆名望又是场中几人熟知,这一句话说中兴大汉迟了,岂不是在说大汉中兴无望了么? “你是指……”孙原慢慢皱起了眉头,道:“太平道?” 华歆点头,身边四人也明白了。 张角所创的太平道,如今信众已三百万,遍及八州,若是他造反,只怕这摇摇欲坠的大厦要再添许多疮痍。 “陛下的想法,却是有些迟了。”孙原坐在榻上,眼神也不知看在何处,仿佛痴呆了一般,无意中将衣角握在手中,拇食二指细细地搓着,如同要将这衣上纹理给搓个明白一般。看着脸上神情样子,对面的五人便都瞧的出来,这位少年太守,已陷入沉思了。 不过倒没让几个人苦等,没多久便听到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我倒是有几个法子。” 华歆低沉的眼神为之一亮。 只不过孙原还是一副自言自语地模样,眼神仍旧是不知道看在哪里,口中却是连连说话: “民无所依则民心不安,民心不安便如饿虎出笼,可为借势。太平道可蛊惑人心,便因为民心无所依,若民心有所依,则张角无可借势。” 孙原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场中几人都不曾料到,这少年竟然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难怪当今天子竟选了他主掌魏郡。冀州为北境第二州,魏郡又是冀州第一大郡,比邻巨鹿郡,两郡是太平道兴起之地,可以说是张角的核心巢穴所在,若是能将魏郡的太平道压下去,孙原的心思手段便是成为一代才俊亦不为过。 眼见得孙原又不说话了,几个人互相看看,便又无话起来。 正闲着,便听得外头远远地传来“陛下驾到”的高呼,几个人同时愣了,天子来了太学?天子竟然也会来太学? 华歆猛然扭头看着孙原,不用说,肯定是冲着这位来的。射援几人更是奇怪这位传说中的昏君竟然如此赏脸来了太学,彼此看看,嗯,八成是来看这位私生子的。 “愣着做什么?”不知何时孙原已经从沉思中脱了出来,看着眼前几个面带惊愕的木头桩子,笑道:“陛下驾临,还不出去迎接?” 待几人整了整衣冠,正要出门迎接时,门口便已经出现了天子的身影。 “太学生华歆、射援、赵俭、桓范、臧洪,叩见陛下!” 五人乃太学弟子,极重礼法,虽是头一次看见天子有些慌乱,却仍是稳稳当当把三跪九叩的大礼给行了。 天子身负双手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马日磾和种拂两个人,看了一眼地上伏着的五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说了一句差点让几人摔倒的话来:“便是你选的人?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 眼见得天子到了近前,孙原才缓缓从榻上站起来,坦然抖了抖袖子,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臣魏郡太守孙原,见过陛下。” 马日磾在天子身后侧瞧得清楚,这话一出口,天子太阳穴上的青筋便凸了一凸。 “你不拘俗礼,却从未将朕放在眼里,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 华歆几人伏在地上,心中均是感叹:毕竟是私生子,天子只怕也就敢说说了。若是天子和孙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怕不知作何感想了。 “陛下失约在前,让臣久候。”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冲天子刘宏淡然一笑:“若是这还要臣以礼相待,岂不是很为难臣?” 刘宏冷哼一声,语气已渐威严:“臣谒君无礼,岂是人臣所为?” 马日磾、种拂登时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数步,天子终究是天子,身后随行的可还有南军旅贲令祁明和两百甲士,如此威严,孙原难道不怕血流五步? 孙原便这么站着,紫色深衣将高瘦的身形勾勒出来,竟与对面站立的天子刘宏颇有几分相似,都有些说不出的憔悴。 “陛下行人君之道,臣下自当行臣下之礼。” 他剑眉朗目,瘦弱身躯竟第一次让刘宏觉得有些挺拔—— “而今陛下失政于前,失约在后,无人君之道,臣又何必行臣下之礼?” 字字铿锵! 一片寂静。 天子的双眼陡然瞪大,一双拳头不由自主瞬间握起! 他竟然敢与朕对峙!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如果不是自己,他此刻已成了和那两个女子冻死路边的尸体,而他,此刻站在他对面,说他无人君之道! 他的命,是他救的! 千言万语、几番思量,到嘴边,不过一句质问—— “你……竟然如此看朕……” 没有愤怒,没有责罚,他的精神在那一刹那灰飞烟灭,说不清地话语,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形同枯槁,默然无语。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紫衣公子,竟有些识不出他是他赐了一个太守的人,如同看一个陌路人,无悲无喜。 “朕,不该来此。” 他看了看种拂:“随朕回宫吧。” 场中的人,还在呆着,地上伏着的人更不敢起身。大汉的天子,默然转身,蹒跚而去,仿佛从未来过太学。 马日磾看着孙原,双眸里全是惊恐,他的胆子太大了、太大了。 年轻的紫衣公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落寞的背影,缓缓垂首。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都不能兼得,终归还是太难太难。 【注1】华歆生于公元157年,即汉桓帝永寿三年,此时三十七岁。但是为了考虑后续文字内容,设定为公元167年出生,此时为二十七岁。 第十六章 偶遇 朱雀街,雒阳城的主干大道,也是雒阳城平民中心之所在。 林紫夜拉着李怡萱的手,漫无目的四处闲逛,颇有些打发时光的意思。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不论她们走到哪里,这大街上所有人的眼光便都落在她们的身上。 “紫夜你慢点。” 李怡萱被她一路拉着,颇有些不便,却也没有在意四处的眼光。绝世姿容,本就不是与这些人看的。 林紫夜身披紫色大氅,左手抱着手炉,右手牵着李怡萱,步伐虽然轻灵却并不慢,李怡萱即便有心拉住她,也需防着四处,只得趋行跟在后面。 也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惨呼,李怡萱心思一动,猛然一手拉住林紫夜,林紫夜不防李怡萱突然重手,步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下去。 “怎么了,萱儿?” 林紫夜不明所以,便看着李怡萱。李怡萱缓缓皱起眉头,一副凝重模样,仔细分辨了一番,才道:“那个方向,好像有人在叫救命,听似有人受伤了。” “受伤?”林紫夜站住了身形,也不曾想什么,便随口道:“萱儿,你带我去看看。” 李怡萱点了点,便牵着她的手,往大街西侧去了。 片刻之后,这大街上才传出一阵又一阵声音: “天,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西施捧心、昭君忧面,如此美人、美人啊……” …… 转过足足两个街口,李怡萱两人才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四周竟然有一个人上前搭手救援。 李怡萱黛眉轻蹙,似是看不得如此炎凉,道:“紫夜,去看看。” “好。”林紫夜轻点臻首,面色已渐凝重,浑然不似适才闲逛的神态,与李怡萱一路奔去。 四处行人本是不管此等闲事的,猛然瞧见两道俏丽身影匆匆奔行过来,纷纷驻足观望起来。 林紫夜奔到跟前,只见身前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身子胸口尤在动弹起伏,只是口鼻中一直流血,穿的是襦衣,不像是贫穷百姓,倒像是豪门贵族家中的仆人,周身上下却有几道剑痕,虽然砍得都不深,无关性命,却也血迹斑斑甚是可怖。 林紫夜俯身探了探这人的鼻息,还算绵长,只是人已晕了过去,也顾不得许多,便蹲下身来伸手探上此人手腕,把起脉来。李怡萱站立在她身侧,也是俯首看着。四周人看不到正脸容颜,虽然看身形衣着,看似是两位美人,却也没有像刚才朱雀大街主干道上的行人一般呆在当场。只不过,昨夜才停了连绵大雪,今天又是正月初一,行人正多,来往熙攘,早已把这条街踩得一片泥泞,那紫衣白氅的女子俯下身去,便是染了一身的泥垢,看着眼中便觉得是天上仙女被这尘世污浊了一般,竟是觉得世上没有比这再令人心疼的了。 “紫夜,如何?这人可有大碍?”李怡萱看着紫夜动作,一双明眸里尽是关切之意。 林紫夜抬起手,缓缓输出一口气,道:“无妨,只是有些皮肉伤,加之体虚羸弱,一时间昏过去了,我给他行针,先让他醒过来。” “好。”李怡萱点点头,便站在身侧,默默守着。 四周行人正缓醒过来,冷不防这仙女似的美人竟然伸手将这人上衣扯开,坦胸露怀了。正当想着这美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或是为何倒在地上的人不是自己之类的时候,这街道两头竟同时熙攘起来。 李怡萱抬起头来,两处看了看,竟似乎都是往这里来的。这人倒下的地方,正是这条街的中间。 “紫夜,怕是有些缘由了。” 李怡萱听觉敏感,适才便是能听见两条小街之外的呼喊,如今又将两头呼喊声音听了清楚——这一头喊得是追逐抓人,那一头便是适才她们过来时的道路,喊得竟是争相去看天仙般的美人儿。 林紫夜从大氅内侧取了一个绢布包,打开便露出了一套银针来,随手取了几根,在那人上身行针,入针不过三四寸,那人便脑袋晃动,悠悠转醒了。不过穿的单薄,手脚脸庞裸露在外,已冻了冰霜,林紫夜叹了口气,解下身上大氅,盖在了那人身上。 “好了。” 林紫夜收针,待她缓缓起身时,却见李怡萱俏生生地站在场中,四周尽竟然围了一圈人。 只不过,李怡萱正面所对的,是一群手持棍棒的豪门恶仆。身后,不过是一群好色之徒登徒浪子罢了。 林紫夜微微侧脸瞥了身后,晓得都是一群好色之徒,便也不再看身后头,径直走到李怡萱身侧,并肩站着。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 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两位女子,白衣若雪,紫衣清灵,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她看着这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眼中说不出地厌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这眼中除了仅剩的震惊,便是汹涌不尽的欲望。 林紫夜目光扫过身前,冷笑道:“这位公子,兴师动众,难道是小女子招惹了什么?” 他便是这群人中中间的人物,看似是某豪门贵族的公子哥,如众星捧月般光彩夺目。 “在下执金吾府袁公长子太学生袁涣,字曜卿,见过两位姑娘。” 袁涣颌首致意,又深施一礼,赢得,竟是正礼礼数。 “太学生?” 今日孙原正是去了太学,李怡萱心间一暖,看向袁涣的目光中竟多了一丝暖意。 袁涣看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起伏的心神竟为之一静。 那是何等温柔的眼眸!何等空灵的音色!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盼兮,美目盼兮。 《诗经》这篇《硕人》所写的庄姜原是他以为这世间最美的女子,而今日,他觉得写的是眼前的女子。 他直视眼前的女子,目光有如对峙,仿佛要透过那双眸子,看到些什么。 林紫夜看着那袁涣紧盯着李怡萱看个不停,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不觉甚是不悦,便一挺身站在李怡萱身前,冷声道:“看阁下身边仆人的装扮,想来我刚才救的人,也是阁下府上的人了?” 袁涣猛一回神,才发现一位紫衣美女,同样美如仙人,却寒着一张俏脸咄咄逼问,连忙拱手道:“想来是的,仆从来报,说有仆人窃了家中财物,发现被抓,伤了几名仆从,强行脱逃了,家父命涣两人带回查问。” “不过……”他看着身前颇有些倔强的女子,反问:“与姑娘有什么关联么?” 紫衣女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与我不相干,只不过,我是医者,无论犯罪与否,有伤病我便治。” “姑娘竟是一位医者?”袁涣有些吃惊,医道本在民间流传,与匠人无异,入不得流,这天仙似的美人竟然行医,实在是让他始料不及。 他看着那一身雪白大氅落在肮脏地里,那人也实在有些卑微,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般随性,姑娘未免有些无所忌讳了。” 林紫夜听得这话,面若寒霜,眉眼中也仿佛带了寒意,便是身侧温柔的李怡萱,目光流转中也透着丝丝冷意。 “这人不论是恶人也好,善人也罢,都是一条性命,医者父母心,我救便救了。” 她横眉冷目,看着眼前的贵族子弟,冷笑连连:“若是犯了罪,等我救了再让官府发落就是。倒是你们这些门阀子弟,便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么?” 四周一片哗然,便有三三两两的人指指点点,袁涣心头一沉,暗叫不好,四下都是寻常百姓,若是被眼前女子煽动起来,只怕讨不了好去,若是被有司抓住,判个轻重罪过,怕是父亲在朝中也要受到不小牵连。 袁涣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姑娘,此中怕是有些误会了。涣之父亲,虽任诸卿之位,涣之家族却也不是世代为官的大族,只怕姑娘把在下一家全然当成了汝南袁氏了吧?” 林紫夜不料他反问为难,黛眉一挑便要说话,手心一暖,却是李怡萱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往后面拉了一拉,便让她退后了半步,自己侧了侧身,已将林紫夜护在了身后。 “不论过错与否,都应救人一命。袁公子无需解释,更无需刁难。” 寥寥数语,便封了袁涣所有话头。李怡萱转身,看着林紫夜道:“人已救了,我们走吧。” “姑娘且慢!” 袁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那女子竟要转身离开,竟一时不能自己,出声挽留。 李怡萱微微侧脸,连头也不回,便是言语中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袁公子可还有什么事么?” 袁涣再度拱手见礼:“家父身体有些抱恙,不知可否请这位姑娘前去看看?” “不去。” 林紫夜一口回绝,看那袁涣的模样,多半是对李怡萱起了什么龌龊心思,自然懒得搭理。以免袁涣说什么,又补了一句:“请旁的大夫就是了。我们还有事,告辞了。” 二女相视一笑,携手而去。袁涣正叹惋着,地上那人却悠悠转醒了。 “萱儿,等等。” 听得身后动静,林紫夜拉住李怡萱,回头看看,道:“我问问这人。” 那人缓醒过来,看着周身上下,登时有些懵了。一抬头,却看见两个天仙似的美人缓缓走了过来,登时呆住了: “我……这是死了么?” 紫衣女子轻扬唇角,如仙子临凡,轻声道:“你可还好?” 第十七章 交错(上) 李怡萱和林紫夜出去玩,倒也不新鲜,不过帝都之内不乏登徒子,只怕会出些风波。眼见得快到酉时,晚餐将近,华歆等人“不时不食”,过了时辰就只能饿肚子了。孙原也算得体恤,吩咐庖厨准备着,便准备退去外袍挽起袖子了。 “太……公子,这是要下厨么?”华歆连连摇头,“君子远庖厨,公子又是大汉臣子,奉圣人之教,岂能行此卑贱之事。”一口一个“公子”,华歆倒觉得自己有些像孙原的家臣,颇有五百年前战国四大公子的风范了。 孙原心中登时哀叹一声,以手托额,实在是没想到做个饭都能被华歆说教,虽不至于不喜,却也怼上了华歆:“圣人便不吃饭了么?庖厨若是卑贱,那世人岂不都饿死算了?孔子周游列国,路行野地、夜宿外郊之时也不曾饿死,他没下过厨么?” 华歆被这一句话呛住,呆了一呆,便强撑道:“圣人出行,自有弟子受劳,庖厨终非君子所居。” “人饿了要吃饭,天之率性。”孙原摇头道:“岂不闻‘买椟还珠’与‘削足适履’之典?” 几人均是饱学之士,自然知晓“买椟还珠”是《韩非子》中《外储说左上》的名典,“削足适履”是道学名作《淮南子》中《说林训》的名典。孙原用此二典,显然意有所指。 看着几人若有所思,华歆拱手欲言,孙原笑道:“子鱼兄不准说了,不然罚你没饭吃。”摆摆手,径自去了。 几人登时哑然,不料这位年轻太守也有这样的脾气。 “子鱼先生。”身后赵俭走来,看着华歆:“咱们这位公子大人用典颇具一格。” 华歆摇摇头:“后生可畏,斯人如是。奈何年纪太轻,终究差了些火候。” “我说……” 桓范缓缓说道:“难道没有人思量一下,这餐饭能吃吗?” 几人一愣,臧洪看了看桓范:“应该可以吧……” **** 袁涣和一众家丁成了一个团,把李怡萱和林紫夜两个人“保护”其中,匆匆赶回执金吾府。 林紫夜贴近李怡萱耳畔,吐气如兰:“萱儿,这个人我不喜欢。” “我知道。”李怡萱耳畔一暖,受了风吹,不自禁地缩了缩玉颈,脸颊上也微泛起一片绯红。 正好此刻袁涣回头,直看见美人娇羞,刹那间脑海一震,呆立当场。 “看,怎么都像是色中饿鬼。”林紫夜挑着眉,站到李怡萱身前,冲袁涣道:“这位袁公子,我家姐姐已许了人家,你些许心思还是收了好。” 一路上林紫夜都很是强硬,袁涣素来以雅正知名,何时如此被人怼过?李怡萱确实天姿国色,却不至于即刻让他有些非分之想,听了林紫夜的言语,虽不至于口出狂言,却也是登时面色难看至极。 “好了,紫夜,袁公子是当时俊彦,你说话却有些失礼了。” 看着李怡萱如此心思缜密,袁涣的脸色便稍稍好看了些,不免多看了李怡萱两眼,直觉当真是貌美无双,比身边的林紫夜要美上数分。 正耽误间,远远地听到一阵马蹄声,袁涣登时皱眉,帝都之内能驾马疾驰的人物屈指可数,大多身居要职,猛然回头,却见三骑扬鞭,跟着一曲卫士急奔过来。 “曹孟德?” 袁涣哑然,来者竟然是雒阳北部尉曹操曹孟德。 “袁公子!曹某有礼!” 曹操一路狂奔而来,飞身下马,稳稳落地,随手把坐骑交给身后的卫士,便冲袁涣拱手见礼。 “涣见过北部尉。”袁涣后退一步,作揖答礼,不过却隐隐约约地离曹操远了几步。 曹操身材不高,相貌也是一般,远不如袁涣那样英伟高峻,加之出身宦门,自然不受待见,不过心中冷笑:袁滂在朝中便是老狐狸,八面玲珑,中立事外,你这只小狐狸也学会了本事了么? 袁涣却不如他心思深沉,只道此人与宦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天天与袁绍、张邈、许攸这些人混在一起,实在说不清地厌恶,依然不肯与他亲近。 曹操一转身,便看见两位绝色美人驻立身前,登时呆若木鸡,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佳人,目光中色欲炽盛,表露无遗。只不过,如此神情亦只是一闪而过,正身行礼:“雒阳北部尉曹操,见过两位姑娘。” 李怡萱看了一眼林紫夜,虽然不谙俗事,对于曹操这个人却还多少知道一点。当年曹操就职雒阳北部尉,置五色大棒,视大汉律法为至上,因此打死了犯宵禁的蹇图。蹇图是大宦官蹇硕的叔叔,这件事当时轰动帝都,曹操从此与宦官一党格格不入,反而和袁绍、张邈这些世家名士关系不错。虽然当时因为这件事曹操丢了官,但是很快又被任为议郎,现在又重回北部尉的要职上了。 “久闻曹大人威名,妾身有礼。” 李怡萱微微颌首,却又眉眼低垂,不多看曹操一眼。 林紫夜看着曹操,眼神中尽是不屑,紧紧搀着李怡萱,看着袁涣道:“袁公子,快到晚食时辰了,麻烦快些,家里还有人等着。” “家里?” 袁涣与曹操同时一愣,却忘了这件事——帝都是非之地,这两位绝色美人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帝都门阀众多,却彼此间消息灵通,若是世家有这样的美人小姐,早已被提亲的踏破门槛,名动帝都了。听那女子声音婉转,如空谷琴音,美不可言,虽听不出来是哪里口音,但也不难判断不是司隶部人……心思到这里,曹操不禁看了袁涣一眼:难道是袁家的远亲?到这“家”也绝不是袁家?莫非是新搬进帝都的名门吗?自己身为雒阳北部尉,若是有什么门阀大族搬到帝都里又怎么会不知? 袁涣也是一愣,道:“是涣疏忽了,请问姑娘家住何处?” “也不是固定的地方,过几天便要离开了。”不知怎地,林紫夜声音却莫名柔和下来,对袁涣的态度无形之间好了许多,“此刻住在太常府馆驿。” 太常寺馆驿?家? 袁涣、曹操一头雾水,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貌似没有听错。 “让两位见笑了。”李怡萱看眼前几人的模样,笑道:“我们两人都是孤儿,只有一个弟弟,他现在是魏郡的太守,在帝都述职,我们自然和他住在一起。他在哪里,哪里便是我们的家。” 曹操脸上颜色一变再变,惊呼道:“孙原孙青羽?!” 袁涣眉头一皱,实在没料到竟然是那位“十七为郡守”名震帝都的孙原。古有甘罗十二为相,虽往者不可追,而今天的孙原却是破了大汉四百年来的规矩,一时间成为大汉年轻士子的楷模,令人惊羡令人妒,饶是袁涣脾性再好,如此年轻更有如此美人相伴,更实实在在令他古井不波的心思泛起了嫉妒。 如此美人,竟已有所属。 曹操直看着身前美人,话音中带着一丝冷意,道:“想不到是孙大人的眷属,操实在失敬。” “不必了。”林紫夜丝毫不看曹操,清冷道:“我去看看袁大人的病情,再迟便不去了。” 袁涣连忙告罪,领着众人匆匆离去。曹操见状,也不骑马,吩咐下属相随,冲袁涣道:“袁公路来找我,说从他手上跑了一个执金吾府的家奴,让我将人捉回去。” “袁公路纨绔子弟,曹大人也会听他的调遣?”袁涣心中冷笑连连,直觉这人心机深沉,卑劣不堪,实在不愿搭理。 听得出袁涣话中意思,曹操不以为意,笑道:“袁公子既然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曹某不来,任他横行霸道,岂不是比他更不如?” 袁涣冷哼一声,冷声道:“如此说来,涣倒要感谢曹大人与袁公路插手执金吾府的家事了?” 曹操面上笑容登时凝固,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干笑一声,不再说话了。转身看到林紫夜身形单薄,后面一个被家丁抬着的人身上却盖着一张白色大氅,心中疑虑,揭开身上外袍,伸将出去,冲林紫夜道:“姑娘懂得医术,自然知道不能受寒,曹某这件衣服与姑娘披上吧。” 林紫夜仍是不看他,转过头去。身边李怡萱道:“多谢美意,妾身与紫夜共用一件外袍就是了。”也不再理曹操,冲袁涣的背影叫道:“袁公子!” 袁涣猛然回头,道:“姑娘可有什么事吗?” 曹操目光阴沉, “妾身希望袁公子能通知我家青羽,他应当已从太学回来了。妾身与紫夜贸然去府上实在不该,所以请袁公子辛苦一趟了。” 袁涣想了一会,才想起“我家青羽”是何人,连连点头,吩咐家仆去太常府馆驿。太常府和执金吾府相距不算太远,如果派去的人脚程快些,怕是能和孙原同时到执金吾府。 李怡萱看着林紫夜,美目流转,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青羽快来了,总要放心些不是么?” “我只是不想和这些登徒子走在一处。” 紫衣美人身形单薄,松了李怡萱的手臂,却又紧了紧怀中暖炉:“今天真不该出来,适才那曹操的眼神,分明一副色中饿鬼模样,要将萱儿你吃光抹净一般。偏偏还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让人看着便生气。” “知道你舍不得我抛头露面。”李怡萱笑着把她揽入怀中,给她披上大氅,“前段日子天气冷,一直没让你出来,这几天稍稍回暖,想出来透透气也没什么不对。不然不是要把你憋坏了吗?只不过……” “只不过这帝都危机四伏,哪里又安全?”林紫夜接口道:“青羽又忙,哪里顾得过来我们?我比青羽大,怎么觉得我不懂事了?” “没说你不懂事。”李怡萱替她理了理衣衫,道:“青羽的心思,你我知道就好了。” 林紫夜点点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全然不曾发觉,一道森然目光远远投来。 **** 太常寺的后厨里虽然有些新鲜食材,却尽是大灶,孙原用得很是不习惯,只得在指尖凝出剑气处理食材了。 先是架了烤架,让馆驿的庖厨拿了上好的鹿肉;又拿了五六条尺长地黄鳝,一一被开膛破肚,开水烫去了粘液,在砧板铺平,孙原用手一抹,鳝肉便被整齐地切成细丝,锅里下油,油热后用姜蒜切片下锅,然后下鳝丝,孙原右手握勺快炒,左手端起一小瓮饴糖酸浆,缓缓添入,最后加少许井盐提味,便提了一座食鼎,盛菜入鼎。 孙原身形忙动,身后却站了赵俭。 孙原下厨,自然找人打打下手,一直都是林紫夜给他帮,有时李怡萱也会指点一二,现在却是没人,便盯上了刚拉来的几人。华歆等人自然是秉承着“君子远庖厨”的言语,胡乱把赵俭推了出来。赵俭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孙原下厨。 开始一直皱着眉头,看着孙原挽起袖子把几条黄鳝开膛破肚,赵俭一脸嫌弃,但是鳝丝儿出锅那一刻,香味远溢,登时一脸惊喜。自古美食动人心,饶是赵俭世家出身,也不禁食指大动。 孙原却不知道赵俭这么多心思变化,正专心致志地用食箸把姜片蒜片一一捡出来,拿了一个洗净的胡瓜(即黄瓜,张骞出使西域带回),切了几段,雕了几朵梅花摆盘,才向后面招了招手:“把这个端出去。” 赵俭连忙一路小跑过来,托起食鼎,只见食鼎正中一团黄金鳝丝,周围五朵青翠梅花,细碎葱叶点缀,酸甜香味扑鼻,看着便觉得无比美味。 “大……公子好厨艺……”赵俭眉飞色舞,毫无名士风范,也不管自己差点叫错了身份。孙原摇了摇头,嘱咐道:“待会儿过来把蒸釜里的粟饭和米饭端出去。” 赵俭连连点头,如捧至宝,一路小跑出去了。 孙原转过头来,打了五个鸡蛋,切了一瓮韭菜,又开始了忙活。 等到赵俭再度回来的时候,孙原已经放下袖子,整理衣衫了。 赵俭一指身后跟进来的仆人,道:“公子,这是执金吾府袁滂大人的家仆,说是奉了曜卿的差遣来请大人过府。” “曜卿?”孙原迟疑了一下,反问道:“是不是太学的袁涣袁曜卿?” “正是。”赵俭点头:“他是俭的同窗,受业于何休大师。”顿了一下,又道:“马祭酒的名单中就有他,不过听闻袁公抱恙,几天前就已经回家视父了,故而未在太学。” “嗯。”孙原点点头,看着那名仆人,道:“本太守与袁公并袁公子从未会面,今天来访是什么意思?” 那名仆人连忙伏在地上,他虽是执金吾府的家仆,却没见过什么官员,如今见到一郡太守,再不晓事也知道不能错了礼数,虽然执金吾是秩中二千石,太守是秩二千石,一字之差有天壤之别,但他终归只是一个家仆,自然不敢冲撞,颤颤巍巍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孙原不禁皱起了眉头,看着赵俭道:“看来今天这餐饭,本太守要去执金吾府用了。” 赵俭知道孙原素来自称都是用“我”,如今连用两次“本太守”,显然是要摆出太守的威严了。他虽然不知道“女眷”到底是什么意思,却看得出来,孙原对这一对女眷十分在意。当下躬身行礼,道:“公子是否要俭相随?” “不必了。”孙原摇头,“子鱼先生去便是了。” 赵俭暗自点头,华歆学识名望都属一流,与袁滂都算得同辈,孙原带他去自然最是妥当。何况……他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食盘:烤鹿肉配着饴糖、咸肉二酱;韭菜与鸡卵配炒;豆腐切片与苋菜黄豆酱凉拌;金黄的蒸粟饭——如此美食,少个人分享,岂不是正好? 孙原看了一眼精心制作的饭食,摇了摇头,抬腿便走了出去,不忘嘱咐那仆人:“领路。” 那仆人匆忙起身,还没想清楚:这位太守公子,为何会在庖厨里呆着? 迎面撞上华歆和臧洪,孙原笑道:“子鱼兄,你我今日这餐恐怕要到执金吾府上用了。” 华歆登时一愣,刚进来又要出去?执金吾府上不就是袁滂府上嘛,他和袁滂的关系也当得起忘年交,他家那袁涣少不得要叫一声“子鱼世叔”的。但是大汉律法严令,外臣不得与朝臣私下会面,虽然没什么实际效果,但是他和孙原都是州郡外臣,这么晚了去诸卿府上,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一抬眼,却看见赵俭一副兴致勃勃地模样从庖厨里出来,还托着一块大大的食盘,远远便飘来阵阵香气。华歆登时脸色难看至极,身边臧洪却是阵阵惊喜,冲过去对赵俭道:“公勉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桓元则和射文雄简直就是匪类,我都没吃上几口。” “什么?”赵俭横眉倒竖,怒道:“说好的等我呢!” 孙原与华歆互视一眼,后者以手托额道:“还是去看看袁公罢……” 第十七章 交错(下) 一路走来,曹操和袁涣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倒也把事情经过套了七七八八,猜到这事情和袁术那纨绔子弟脱不了干系。 袁涣一家是陈郡袁家,袁术一家是汝南袁家,如今虽然是互相少有关系,但是在五代之前,都出自孝平皇帝时期的太子舍人袁良。光武皇帝刘秀平定天下后,袁家渐渐崛起,袁良的长子袁昌从陈郡阳夏迁居汝南汝阳,渐渐形成了汝南袁家:袁昌之子袁安为孝章皇帝朝司徒;袁安长子袁裳为孝和皇帝朝车骑都尉,次子袁京是继严子陵之后第二位名动天下的隐士,三子袁敞为孝和皇帝朝司空;袁裳之子袁着位至郎中,十九岁时直面天子,历数大将军梁冀罪状,因此被梁冀谋杀而名震朝野;袁京长子袁彭为孝顺皇帝朝光禄勋,次子袁汤为孝桓皇帝朝司徒;袁彭长子袁盱为孝桓皇帝朝光禄勋,平定大将军梁冀之乱时执天子节收梁冀印绶;次子袁贺位至彭城国相,袁汤长子袁平是一代名士,二子袁成为孝桓黄帝朝的左中郎将,早夭之后由三子袁逢继任,现为当朝九卿之一的太仆,四子袁隗即三公之一的司徒。除了袁贺长子袁闳和三子袁弘归隐山野,袁家最年轻的一代:袁贺次子袁忠、袁平之子袁遗、袁逢过继给袁成的庶子袁绍、袁逢次子袁术、三子袁基皆是朝中议郎,而袁隗的妻子是关中显赫、一代鸿儒马融的女儿、太学祭酒马日磾的堂姊马伦,袁逢的女儿袁芳是太尉杨赐的儿媳、名士杨彪的妻子——汝南袁氏一门自袁安起四代之内,仅三公便有五人出任,二千石大吏不下十人,门生故吏无数,可谓是跺跺脚天下震三震的存在,当今地位之显赫天下无双。 而陈郡袁家是由袁良次子袁璋(注1)所继承,历代却比汝南袁家低调许多,直到袁滂这一代才重新进入朝堂,与汝南袁家不同的是,现在最年轻的一辈都在太学潜修,除了袁涣之外,他的三个堂弟袁霸、袁徽、袁敏都在太学随博士卢植学习经学。在名声上,陈郡袁家虽然远远不及汝南袁家显赫,但是一贯清心寡欲,所以清名上要远远胜于后者。华歆、卢植、张范等名士也正因如此,与袁滂一家的关系都更好些。 也因为汝南袁家势力庞大,最年轻的一辈袁绍以任侠知名、袁术以无赖知名、袁遗以勤学知名、袁基以儒雅知名、袁忠以清亮知名,除袁术之外的四人被合称为“袁家四公子”。在马日磾的名单上本来有袁基、袁遗的名字,只不过因为长年不在太学修习而被天子划去,孙原也因为洞悉其中关系,并没有选择袁家的子弟。曹操知道袁涣不屑与汝南袁家的人来往,尤其是不学无术的袁术袁公路,所以一路上并没有过多地提及袁术。袁涣一路上也非一字不发,听袁涣一句一句说着,曹操暗自思虑:定是袁公路做客执金吾府,嚣张跋扈惯了,借着盗财这件事打了袁府的仆人,还故意把人放走,不为别的,纯粹就为了看戏。袁术是什么人,曹操能不知道?不仅袁绍看不起袁术,袁忠、袁基都看不起袁术,袁逢又不管他,还不飞到了天上去?放了人还让曹操来抓,不就是折腾人嘛。不过若是寻常,曹操定要与袁术争一争,这次却颇有些感激袁术。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两位绝色佳人,曹操低声道:“袁公子,可知这两位姑娘和那位孙太守是何关系?” 袁涣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据那位李怡萱姑娘所说,她们都是孤儿,自幼与那位孙太守互相依靠,看似并无血缘。”话说到这里,无意中看见曹操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心知这宦官后代已经起了色心,心中没来由地厌恶起来,又道:“那位林姑娘说李怡萱姑娘已许了人家,恐怕正是这位孙太守了?” “许了?”曹操听到“孤儿”一语,知道这二女并没有什么世家势力支持,心头本是一喜,却听到“许了人家”一词,不禁是一盆凉水从头泼下,登时低落下去。猛然又转念一想,自语道:“既是孤儿,自然不会被举孝廉,怎么可能如此年纪就任太守?” 袁涣听得,也是一怔,实在不知道这孙太守是从哪里捡了个大便宜,实在蹊跷,仿佛这几人都是凭空冒出来地一般。 “罢了,不想了。”曹操笑了笑,轻轻将这件蹊跷事接过,他虽名声差些,却心志坚定、神思敏捷,自然猜到了这事多半与上位者有些关联,他虽不清楚细节,倒也知道天子拿了三公联名之事,已经不是他区区一个雒阳北部尉能参与的事情了。当下又冲袁涣道:“曹某听闻袁公病了,不知现在身体如何?” “尚可,有劳曹校尉挂心了。”袁涣皱起了眉头,他虽看不上曹操,却也知道此人极是难缠,唯恐话头上被他窥出破绽,并不多说。 “听闻昨夜陛下降了一道密旨,今天就传出光禄勋张公和执金吾袁公都病了。”曹操目光狡谐,直逼袁涣,笑道:“就不知,这是否有些太过巧合了?” 光禄勋掌宫廷禁卫,执金吾护卫天子车驾,一个是九卿,一个诸卿,偏偏在新年第一天便都病了——帝都之内,谁都能闻见这浓浓的血腥气。 “张公也病了?”袁涣状如惊愕,摇头道:“涣昨日傍晚才听说父亲病了,从太学归来,实在不知道张公也病了。这些日子来朝廷事情繁忙,想来只是巧合罢。” “看来也是旦夕祸福不可知。”曹操越发笑得诡异,袁涣自谓未露出什么破绽,却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执金吾府与三公九卿诸府相隔较近,离街市也不算得远,两三刻便到了。一行人尚未到近前,隔着二十几丈便远远地看见了执金吾府前站着一行人,为首一人头戴平上帻,长衣佩剑,正是帝都出名的无赖袁术袁公路。 “他怎么在这里?”袁涣一见袁术便不甚开心,皱着眉头问曹操。 曹操心中已是笑了出来,口头上却是一副无辜样子,摇头道:“曹某不知,袁公路只是遣人去北部尉堂上通知了曹某,实在不知道他为何在这里。” 袁涣心知他在说鬼话,三公十二卿府位处雒阳城东方,巡查缉盗这些事情轮也轮不到北部尉的曹操来管。也不再管他,吩咐家仆保护好两女,便快走几步迎上了袁术。 “袁议郎,涣有礼了。” 袁涣抬手作揖,丝毫不理睬两家五代前曾出一脉的旧事,时隔百余年,两家早已分道扬镳。 袁术长得虽不似曹操形貌猥琐,却也比不上袁涣正气凛然,一幅不怀好意地模样迎将上来,道:“曜卿世兄,许久不见,近来安否?” 袁术是朝中议郎,袁涣只是太学生,到底有尊卑之差。袁术如此套近乎,自然是给了袁涣台阶下。袁涣却是丝毫不理睬他,道:“议郎,尊卑有别,还是称‘袁涣’好些。” 彼此称呼,“名”只有父母长辈才可以直呼,再者便是尊者对下者的称呼,寻常人自然叫不得;“字”大多用于平辈称呼,袁术对袁涣客气,袁涣对袁术却是很不客气。袁术是何等人?帝都出了名的无赖,袁涣如此不给面子,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当场便要发作。 曹操正好赶了上来,一看袁术脸色,心中已知道袁涣把他得罪了,连忙拱手上来,冲袁术笑道:“公路兄,巧啊!” 袁术一侧头,眉头拧起来:“曹阿瞒?你怎么在这里?” “阿瞒”是曹操小名,乃是曹操痛处,袁术如此失礼,简直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曹操最忌讳便是这个,当场双目瞪圆,大声高喝:“袁公路!你什么意思!” 袁术瞥了他一眼,转头还是看着袁涣,傲然道:“我说曜卿啊,你怎么和这个阉人在一起,世叔刚病了,你就这么不检点?” 曹操这才知道袁术根本就是为了在袁涣面前羞辱他。他最恨别人说他是阉人之后,登时心头火起,一把拔出佩剑直奔袁术,怒吼道:“袁公路!你找死!” 袁涣大惊失色,一把扯住曹操袍袖,叫道:“曹校尉不可!”那边袁术同时长剑离鞘,身后一众家仆纷纷涌上来左右护着,与曹操对峙。 袁涣登时头疼万分,一边同情曹操实在可怜,一边头疼家门口这两拨人怎么处理。要是让父亲知道他惹了曹操和袁术这两个只怕要“病上加病”了。 曹操的下属和袁涣的家仆一见曹操拔剑出鞘,都知道大事不好,要是自家主子出了事都吃不了兜着走,纷纷冲了上来,一时间在堂堂执金吾府前竟然形成了两道人墙,剑拔弩张。 袁术身边人不多,却一脸桀骜,冷笑道:“曹阿瞒!凭你也敢杀我?”一步跨上来:“来!杀给我看看!” 曹操双目血红,高叫着:“我杀了你!袁公路我要杀了你!” 袁涣魂飞天外,也顾不得许多,死死抱住曹操:“曹校尉冷静!冷静!” 眼见得两方一触即发,府门前另一册却缓缓走来三个人,离着十余步站住,其中一人冲身边笑道:“子鱼兄,诸卿府前,可曾见过如此阵势?” 声音不高却甚是清亮,场中两拨人无意间竟都震了一震,纷纷转投看过来,却见一人进贤冠带儒雅之风,一人紫衣飘然波澜不惊,虽然只有两个人,隐约间却有不输于场中两拨人的气势。至于身后跟着的那名仆从,径直跑袁涣身后去了,自然被轻轻无视。 另外一人轻轻笑道:“周子居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复生。今有未闻礼仪之人,于公卿府前无仪,岂非常耶?” 袁涣大喜过望,松开曹操趋行过来,冲那人一揖拜倒:“涣见过子鱼先生!” 曹操一听“子鱼”二字,登时冷静下来,立刻还剑入鞘,也过来行礼:“操不知是子鱼先生,让先生受惊了。” 来者正是孙原和华歆二人。 “不敢当。失礼。”华歆一一还礼,笑道:“歆举言不当,莫怪。” “怎敢。”袁涣颌首,他博学多才,自然听得出华歆举的例子。曾经的泰山太守周乘,常常对人说:“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这里的黄叔度便是名士黄宪,被周乘称为“当世颜子”。袁家世习儒经,以“多士”知名,华歆说“未闻礼仪之人”,便是狠狠地打了场中所有人一巴掌。 袁涣在华歆面前当执弟子礼,华歆说这话倒也说得。何况于袁涣看来,华歆以黄叔度、周子居作比,已属高看,自然不会追究华歆的“举言不当”。至于另外两个,曹操虽然身份不高,却很是勤学,自然懂得华歆的用典,当下也不生气;袁术则涨红了脸,他知道华歆华子鱼是太学名士,乃是大儒马融的高足,虽说袁家势大,但若是他得罪了华歆,只怕父亲袁逢也不会偏袒他,反而会说华歆骂得好,自知理亏,也不敢说话了。 袁涣眼见得场中安静了下来,便把目光转到这边来,却发现李怡萱和林紫夜不知何时已向华歆走了过去,正诧异间,却听华歆道: “这位是新任魏郡太守孙原。” 曹操、袁术同时看向那位年轻的紫衣公子,只见他微微点头,笑意盎然: “诸位,孙原有礼了。” **** 太常府馆驿前,不知何时,站了一对清俊青年。 “文固,想不到此后你我竟为同僚,世事变化,实在出人意料。” 年长的一人姓张名承,字公先,是前太尉张延的次子,年纪仿佛二十五六,身无长物,站在馆驿大门前,一脸喜色。 身边那人年纪看似二十三四,却背了一个颇为沉重的包裹,此刻皱着眉头道:“若非子鱼先生,坚岂会轻易奉诏?”——却是朝中黄门侍郎、射援的兄长射坚。 张承自然知道射坚心思。黄门侍郎乃是天子近臣,前途光明,莫名其妙地被贬为区区魏郡属吏,一时间哪里会痛快。并非是说射坚贪恋权位,而是实在没有理由,后来亏得太学祭酒马日磾亲自遣人告知,说华歆先生和射援已经就任魏郡,射坚这才退了官服,打包了一部《论衡》,和太学名士张承一齐去郡抵寓。谁知郡抵寓的人说孙太守一行并不在这里,两个人万分憋屈,再度跨了半个雒阳城,跑回太常府馆驿。 两个人找了府前卫士,递了谒子(名刺),卫士也知道近日只有魏郡太守孙原一行住在太常馆驿,便告知两人孙太守并不在馆驿内,询问是否要转告其他人。射坚眉头大皱,快到食时,孙原居然不在府内,只得吩咐卫士去找射援。 片刻之后射援一脸苦相跑将出来,嘴角还有未擦净的油渍。射坚一贯长兄如父,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射援垂首站着也不敢说话,直到射坚骂累了,才张口道:“兄长,有什么事能不能进去说?” 射坚这才缓过来,吩咐卫士备了进出,才和张承、射援一起进去。 射援有长兄在前,不敢造次,心中苦叹,估计那只烤鹿腿要被那几个土匪吃干抹净了。倒是张承敏捷些,一近居处便闻到了肉香,问射援道:“文雄,这肉香怕不是馆驿庖丁做出来的,说,从哪儿来的?” “是太守临走前亲手炮制的。”射援一说起这个,登时眉飞色舞起来,看得射坚一脸不知所谓,“想不到太守心智过人,还有这等庖厨手艺。” “君子远庖厨,怕是你看走了眼。”射坚心里登时嫌弃其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守起来。 “未必。”射援笑了笑,他对孙原颇为满意,很想看见射坚见到孙原时的场景,笑道:“这位太守,今日当着太常种公、太学祭酒马公和我们几个的面,顶撞当今天子,生生把陛下逼出了太学。” “什么?”射坚、张承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 入得室内,射坚、张承又是一呆,只见眼前几位儒雅之士正如风卷残云,围着一张食案狼吞虎咽。大汉素来是分案而食,哪里有一群人围着三五樽食鼎如此吃相的? 猛然间射援叫了一嗓子:“一群匪类!给我留点!” 桓范站起来,嘴里塞满鹿肉,嘟囔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手中食箸指向食案,射援看去,只见臧洪的食箸撕下了最后一块鹿肉,“嗖”地一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赵俭看着射援变了的脸色,指着刚拿来的餐具道:“知道你兄长来,我拿了两份餐具,结果被这两位把我那份吃完了,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臧洪转头过来看着射援笑了笑,把口中的鹿肉咽了下去,只见后者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入座罢。”射援惨白着脸,请射坚和张承入席。射坚一脸绝望,表情的意思分明就是“我不”。倒是张承狠狠吸了几下,悠悠说道:“真香……”猛然就坐下来,抄起食箸就夹了一片豆腐,尝了一口之后,转脸看着只剩下骨头的鹿肉盘,绝望道:“不……” 射坚满脸嫌弃,惨不忍睹,以手托额:“公先兄……” **** “青羽。”李怡萱一脸歉然看着孙原,幽幽道:“我应该提前和你说一下的。” 孙原笑了笑,脱下身上外袍给林紫夜披上,轻轻牵了李怡萱的手,道:“事出突然,我已经知道经过,不妨事的。” 李怡萱微微颌首,看了看林紫夜,笑道:“倒是紫夜离了你便不行了,你倒是要好好待她。” 身旁林紫夜不禁俏脸微红,声音细不可闻:“哪有,只是……”孙原抬手试了试林紫夜怀中手炉的温度,轻轻挑了下眉头,道:“有些凉了,你身体禁不得寒气。昨天又冻了一晚,怎么这么不小心。” 华歆看着两位绝色,一脸尴尬,不禁低低咳嗽了一声。孙原倒是没有在意,还在嘘寒问暖,那边三位却是醒了过来。 “雒阳北部尉曹操,见过孙太守。” “议郎袁术,见过孙太守。” “太学生袁涣,见过孙太守。” 孙原身材较高,脱了外袍却看着清瘦许多,若是站在曹操身边,恐怕要高出一个头来,袁术、袁涣都要矮上几分,比不了袁涣的英气,却也有说不出的感觉。 “几位免礼。” 孙原看着曹操,眼神中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曹操起身便觉得一双目光有神望来,只是甫一抬头,孙原的目光便已流转,看到袁术身上去了。 曹操微微凝目,对这位四百年来大汉最年轻的太守,有一种握之不住的感觉一闪而过,仿佛冥冥之中,两者的生命轨迹必会有交汇。 孙原注视曹操、袁术一眼,便转头看向袁涣,问道:“听闻袁公病了,袁公子请紫夜诊病?” 袁涣慌忙点头,拱手道:“正是。涣也是前日方回,据说寻常医匠诊断不出什么病情。涣也是巧合看见……” “我已知晓。”孙原毫不犹豫打断袁涣地话,回给他一个歉然的微笑,又对曹操和袁术道:“两位,天色已晚,紫夜要为袁公诊病,耽误不得。”特地看了一眼袁术:“袁议郎,可否放行?” 袁术一双眼却并没有看着孙原,早已被李怡萱和林紫夜吸去了,猛然听得孙原问话,才堪堪收回心思,拱手道:“术失礼,就此告辞。”起身深深看了一眼孙原身后的两位绝色,伸手一挥,领着一众家仆离去了。曹操见状,也拱手告辞:“下官失礼,告辞。” 袁涣特意看了一眼曹操,心道:这曹操素有胆魄,纵然品阶差孙原一些,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又看了看孙原身后的二女,摇摇头:只怕这两位极难缠的都看上李怡萱和林紫夜了,将来少不得对孙原明的暗的动手了。转过念头,又开始想孙原和这二女的关系了。 “袁公子。” 孙原看着袁涣脸上神情变化,知道他心思变动,出声道:“还请带路,误了时辰,怕是子鱼先生要饿肚子了。” 袁涣这才想起来眼前几人都尚未进食,这才告一声罪,领着一众人等进了执金吾府。 【注1】袁璋是袁良的次子,而《汉纪》中称袁璋为袁滂父亲,则袁滂与袁安同辈。而《三国志》中称袁滂为袁涣之父,故而前者可信度更小,所以笔者把袁滂设定为袁隗、袁逢一辈,而袁涣与曹操、袁绍一辈,这更符合《三国志》的记载。 第十八章 袁滂 远远看见一众人等进了执金吾府,曹操不知为何心中油然一股怅然之情。冷不防身侧传来一声冷笑:“曹孟德,你是不是看上这两个美人儿了?” 曹操猛然转身,正是阴魂不散的袁术,登时恶向胆边生,大吼一声:“袁公路,你给我去死!”长剑再度离鞘,直奔袁术砍过来。 袁术连忙后退,一边闪避一边狂笑不止:“哎、哎、哎!曹孟德,袁某知错了可否?” 两边仆从纷纷上前阻拦,曹操握剑的手被两名北部尉卫士死死抓住,动弹不得,眼见得袁术服软,恶狠狠地怒哼一声,吼道:“袁公路!你以后再叫那个字,我一定杀了你。” 袁术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阉人就是阉人,曹操这小子从小不学好,长大了也不是个好东西。随口应付道:“好了好了,知道了。你能不能把剑收起来,告诉你,我可不是怕你,懒得和你计较。” 曹操听得,又是一把无明火起,当场便要再发作,只见袁术连连作揖道:“好了!是袁某的错,委屈孟德了,袁某给你赔不是了,失礼、失礼。” 曹操看着袁术的表情,咬着牙摇摇头,怒哼一声:“袁公路,十几年的交情,你若不放在心上,曹某便也无需再放在心上!” 袁术一听,便知道曹操怒气已消了一半,挥手退去一众家丁,也不顾曹操此刻剑犹在手,便伸手揽住了曹操肩膀,低声道:“孟德,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你和袁本初(袁绍)、张孟卓(张邈)、许子远(许攸)关系不错,可是论脾气、气量,你我更像?然否?” 曹操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袁术——这个帝都第一无赖,此刻竟如此内敛、镇静,全无纨绔的模样。 “你不说话,说明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无赖”也不知为何,突然间冷笑了起来:“张邈是党人、许攸也是党人,袁绍为什么要帮助他们?他有‘任侠’之名,为党人出生入死,可是你呢?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一个阉人,他们只是借助你的关系和力量。” “这些年来,拯救党人的计划,你知道过吗?袁某料想,只怕你从未洞悉过,你只是他们谋划全局中的一枚棋子。” “许攸敬重你吗?他是颍川许家的旁支,可是为什么他一直自称南阳人?凶淫之人,性行不纯,如此人品,当真值得你曹操深交?” “那你呢?”曹操猛然打断他,横眉冷对,“你比他们又哪里高明在哪里?” “不错,袁某是帝都第一无赖,袁某认了!” 袁术双臂张开,仰天长笑,状若疯狂声若惊雷:“那又如何?我袁术便是无赖,可我是真小人,而他们算什么?伪君子、一群伪君子!恬不知耻!” 曹操目光凝聚,一只手悄然按落剑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袁术,二十年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却让他觉得,仿佛今天才是认识他的第一天。 “公路,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袁术冷笑,遥指曹操:“孟德,你我心性相近,我们才应该是最亲密的朋友。将来终有一天,袁绍、张邈、许攸……这些人,都会背弃你,只有我不会。” “只有我不会。” 曹操笑了,眼前的这个人不仅是个无赖,还是一个疯子。 袁术看着曹操的笑,那笑容里透着鄙夷、仿佛在看着一个跳梁的小丑。 “曹孟德,你会后悔的。” 他挥袖转头,扬长而去。 曹操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仿佛突然失去了什么,看不到、抓不住。 而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万物周而复始,一切从头。 “绍不背操,操不叛绍。” ************************************************************ 袁滂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一派悠然自得模样。 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年轻公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孙原,紫衣飘然,平淡如凡。 袁涣恭敬下拜:“涣见过父亲。”起了身来便道:“这位便是……” “孙原,孙青羽。” 榻上的长者犹未睁目,便轻轻打断了儿子的话语。 孙原颇感意外,笑问:“袁公何以知是孙原?” “卿自入室,芳如芝兰。”袁滂睁开眼来,冲袁涣招了招手,这才看向孙原,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华歆华子鱼,却是惊奇了一会儿,直到袁涣将他扶坐起来,才淡淡笑道:“高士华子鱼竟然同至,一时辉映矣。” 华歆却没想到袁滂竟用了焦赣《易林》中的“芝兰”之典,不禁笑道:“公先兄说笑了,歆不敢当。” 袁滂摆摆手,看向袁涣,后者心领神会,将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说了。袁滂更是惊讶,冲孙原道:“想不到孙太守家中竟有女眷精于医术,倒是老夫幸事。” “也是巧合而已。”孙原答应一句,上下细细打量袁滂。虽然已近夜,室内已点了灯,却仍是看得出他脸色不错,只是眉宇之间隐约有淡淡忧色。 “看袁公气色,倒无病态。”孙原笑了笑,“不过眉宇间却有忧色,莫非朝中又出了难解的事?” 袁滂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答道:“想不到孙太守竟也有望人之术,后生可畏。” “医者医人病,亦医人心。” 冷不防一道清冷女声从外室传来,几人循声望去,正是林紫夜和李怡萱二女,却是刚刚将那袁府仆从重病的幼子诊完了脉,翩然而进。众人只觉室内昏暗光亮为之一振,平添了几分艳丽。 李怡萱牵了牵林紫夜衣袖,提醒道:“紫夜,不要无礼。”又对几人一一颌首致意,便轻轻站到孙原身后,不再轻动。 袁滂实在想不到二女如此惊艳,不禁赞叹道:“如此美人,想来是孙太守的宝眷?” “正是。”孙原无意细说,便道:“时辰不早,便让紫夜诊一诊脉罢。” 袁涣点点头,出去外室,吩咐家仆取了跪榻来,又吩咐人去准备晚食和客房。这边华歆却道:“客房却是不必了,太常驿馆离此不远,宵禁前回去尚来得及。”袁滂一边点头,一边却不禁猜想起孙原和华歆之间的关系,便道:“居室之内,本不便宴请,如今时辰匆忙,不知各位可愿在此同进晚食?” 若是寻常,袁滂必不会如此说话,一来是有女眷在场,二来卧室居处外人不得入。只不过如今状况实在特殊,寻常医匠倒也罢了,眼前这位林紫夜姑娘却是孙原的亲眷,眼见得孙原与华歆已是到了不避内眷的地步,袁滂自己与华歆更是忘年之交,倒也不太忌讳了。他哪里知道,华歆与孙原不过相识半日,哪里算什么不避亲眷的好友,只是孙原与这两位佳人实在不拘俗礼而已。袁涣却是知晓孙原与二女亲密,听到袁滂这声建议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孙原、华歆二人竟然点了点头,大为愕然,只得听从父亲吩咐,命人在室内增添食案。 林紫夜却是不管这些,径直走到袁滂身侧跪坐下来,吩咐道:“请袁公伸手,容妾身诊脉。” 袁滂点头,又复躺下,伸出手来给她诊脉。林紫夜伸出手来,按在脉上。身边袁涣直觉得那指如春葱,肤若凝脂,隐约间闻见这美人医者的身上传来淡淡香气,一时间心猿意马,好大功夫才敛了心神,却见紫衣美人站将起来,道:“青羽说得不错,脉象颇为沉稳,并无病症。” 袁滂笑了笑:“果然妙手,老夫这病装不下去了。”此语一出,身边的袁涣不禁大觉尴尬。 不过林紫夜随后又道:“不过年纪已长,来往行动迟缓,时间一长身体总会出些症状。还需多动动,多见阳光。人体如刀,久置则锈,总归不妥。” “好一个‘人体如刀,久置则锈’。”袁滂哈哈一笑,“姑娘比喻恰当,老夫却是第一次听说,受教了。” 袁滂声名远播,这句“受教了”却是天大的面子,寻常人早已喜出望外,奈何林紫夜实在不愿搭理这等俗事,便起身径自走到孙原身侧去了。 这边袁涣、华歆却是着实见识了“不拘俗礼”,心中想着这位孙太守一家竟都如此天马行空。 袁滂也不恼怒,看向华歆道:“听曜卿所说,子鱼是和孙太守同来的,其中当是有些缘由,可否与老夫讲讲?” 华歆笑道:“今日公子亲赴太学,征募了一批掾属,歆忝居魏郡郡丞。” 这边袁涣不禁目瞪口呆,华歆在太学之中是何等身份,乃是第一等的人物,竟然委身一六百石的郡丞,当真令人吃惊。袁滂却是浑不在意,把“公子”二字听了个真真切切,反问道:“子鱼不称‘太守’却称‘公子’,这又是何道理?” 华歆也不拘束,便把与臧洪、射援、赵俭几人商量称呼的事情说了一说,更让袁滂惊讶:“骢马御史的儿子、蜀中赵氏的子弟、臧旻将军的爱子、北方诸谢的后人【注1】……孙太守当真慧眼识人,可比古之孟尝君,这‘公子’之名,却是恰当之极了。”转头看向孙原:“不知老夫这不成器的儿子,孙公子觉得如何?” 适才华歆说话间,室内已经添了数张食案,几人都已分宾主入了席位,加上袁涣知道林紫夜体弱怕冷,特地命人添置了火盆。此刻孙原正在席上,听袁滂如此问话,不禁笑道:“袁公知名朝内,令郎更是太学高士,自然是一流的人物。” 孙原居客席,下首是华歆,身后是李怡萱和林紫夜两位女眷的食案,对面便是袁涣的陪席,当下便起身冲对面行礼:“太守谬赞了。” 袁滂手抚须髯,悠悠笑问:“老夫意欲让他出去历练,不知孙太守可愿募入府中?”——先前称“公子”自是袁滂开开玩笑,如今“太守”出口,已带了些分量。 孙原和袁涣都是一怔,不料袁滂竟然生出了如此想法,前者心思瞬息百转,看向袁涣:“这便看曜卿是否愿意了。” 袁涣看了看袁滂,又看了看孙原,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起身冲孙原行礼:“承蒙抬爱,涣敢不从命。” “如此,先谢过孙太守了。”袁滂点头而笑,示意众人可以进食。 华歆在下首听了无形中打的机锋,也料想朝中必是生了乱子。以袁涣身份,入公卿府并非难事,而袁涣这一辈都在太学读书,可见袁滂并无让他们入仕的打算,如今突发奇想将袁涣塞进了孙原的太守府里,显然是将他推到帝都之外,乃是保护的一个法子。连袁滂这中立于朝廷的人都开始思虑家族退路,可见朝中动荡已到微妙之处了,装病自然也能理解。而孙原更非易与之辈,如今应了袁滂要求,只怕有条件交换。 果不其然,上首那紫衣公子淡淡道:“不过,原倒是有些疑问,还望袁公不吝告知。” 袁滂心领神会,反问:“老夫也有疑问,要先问问孙太守。”顿了一顿,只见他目光中别有神采,莫名其妙地问道:“不知昨日夜里,孙太守可曾去过皇宫复道?” 华歆、袁涣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李怡萱和林紫夜互视一眼,她两个何等冰雪聪明,已然从这句话中知晓了七七八八。 昨天孙原和赵空夜入雒阳皇宫,乃是秘密进出。但是天子先命收了佩剑,又命从复道出北宫,若是巧合未免太过神奇,可见复道上发生的事情与天子脱不了干系。李怡萱更是冰雪聪明,她倒是猜测:复道上的两位绝世高手便是天子指派。此事过了一夜必然事发,袁滂身为执金吾,定是脱不了干系,此中微妙关系,绝非寻常人所能道了。 孙原看着袁滂,袁滂也看着他,目光交错。 “看来孙太守亦是身不由己。”袁滂摇摇头,冲袁涣道:“曜卿,明日收拾一下,随孙太守上任去罢。” 袁涣尚未反应过来两人对话究竟是何意思,猛见得父亲命令,只得应了。 袁滂满意笑笑,却突然盯着那一袭紫衣,一语惊人: “孙公子,你可知道——” “静了二十年的帝都,从你踏入清凉殿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平静了。” ********************************************************************* 晚食一过,袁涣便送孙原等人出来,出门二十步便回转。他左思右想,实在不懂适才打得是什么机锋,便径直到了袁滂室中。 一进院中,便见袁滂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起身出来了,眼见得天色渐晚,明月已挂枝头。 袁涣走近身侧,恭恭敬敬:“父亲。” “不该你问的,不必问。” 袁滂远眺天际,负手而立,打断了袁涣的思绪。后者迟疑了一会儿,道:“父亲可是担心朝中出乱?” “天子忍不住出手了,朝中怎能不乱。” 袁滂摇摇头,怅然道:“当今这位天子,怕是天资聪颖不亚于孝武皇帝,可惜天不予时,给了他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汉。” “奈何!奈何!” 袁涣惊道:“父亲的意思是……这位太守是天子的人?” “只怕更是天子绝杀的利器……”袁滂苦笑摇头,“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他太躁进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大厦危矣。” “父亲的意思是?” 袁滂看着他,问道:“十九岁而为重郡太守,你可知天子是如何做到的?” 袁涣摇头。 “那是因为满朝没人敢接魏郡太守这个危险的位子。”袁滂又问:“曜卿,你可知道魏郡危在何处?” “魏郡?”袁涣思量道:“魏郡是冀州第一重郡,若论危险……难道是太平道?” “愚民众则必反,刁民起则必乱。”袁滂冷笑道:“张角这个人自称‘大贤良师’,迟早是要反的,不过他未免太过自负了,自古民乱谁能成事?散乱之众、乘乱而起,又怎会坚如磐石?如有聪明之辈,分而化之,则轻轻巧巧灭于无形。即使聪伟如光武皇帝,虽然乘赤眉之乱而起,亦仗门阀世家之力而定。张角一介方士,又如何能与光武皇帝相提并论?” 袁涣不解:“如此,可见太平道并不能成事。那魏郡又危险在何处?” “你错了,魏郡虽有险却无危。” 袁滂摇摇头,同为少年,袁涣的见识远不如孙原,接口道:“自太平道兴起之日起,多少人上奏天子,言其危险,天子又何曾放在心上?便是当今太平道遍及八州,挟百万之众,天子都未放在心上——这本就是天子推波助澜,任由它做大而已。” 袁涣心神巨震,万万不曾想到袁滂竟然说出如此话来。 “朝中权力倾轧纷乱,天子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么一个企图破局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 “孙原是他的棋子,一颗极为重要的棋子。难道特进太守便是殊荣?等到太平道反,天子还要给他军队、给他钱粮,让他平定天下,手握军功、入朝为卿,把朝中势力一扫而空方是天子想要的。到了那时仿吕后诛韩信,则天子之威再无人可挡。” 袁涣听到此处,直觉风吹周身冷入骨髓,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如果这位孙太守不能成事呢?” 袁滂脸上终于露出喜色,点了点头:“终归看到了关窍。”笑一笑,便道: “所以……天子的棋子,并不止这一颗。” 袁涣不再问话,他已经知道袁滂的意思了。 这中立于朝堂多年的“长者”抬首遥望明月渐升,悠然道: “今天是初一,又是新年了。” 话音末尾,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大汉,又到了一个轮回的开始了。 【注1】北方诸谢:并州北地郡谢氏为大姓,射坚先祖为谢服,诸谢之一,拜为将军,此后这一支改为射姓,射坚、射援为谢氏族人。 第十九章 剥茧 孙原等人回到太常寺时已近宵禁,射坚和张范不便打扰,是以各自安寝,直到翌日清晨洗漱完毕后才来拜见。 “吱呀”一声,寝门一开,射坚和张范正要下拜,一见开门那人,不禁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两位是?” 李怡萱也是一怔,正当清晨,便有两位青年儒士站在门外,稳重如她,脸颊上亦是一片绯红,微微颌首作礼。 “这……”张范从未见过如此美人,当场便呆住了。倒是射坚手疾眼快,急忙说道:“不知姑娘在此处就寝,我等失礼了。”一拉张范便要转身离去。 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美人道:“两位可是来寻青羽的?” 张范犹是云里雾里,射坚却是清醒,猛地想起那位新任太守正是字“青羽”,一拉张范,又转过头来行礼道:“正是拜访新任太守太守,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一双眼睛直望着地面青石板,无论如何是不敢再看李怡萱。心道:“外臣入朝述职,理当不带家属。看这架势分明昨晚睡在一个房间里。”一时间哪里猜得到这女子与新任太守之间是何关系,只道孙原贪欲,心中已是挂了不喜之感。 猛然闻见一阵香气,张范甫一抬头,又见一位紫衣女子伫立身前,竟然是不亚于适才那位素衣女子容颜,脚下一晃便要摔了。射坚一把扯住,对这张范颇是无奈,正懊恼间,便听这紫衣女子道:“两位,且先进来吧。” “这……可是不便?”射坚只觉口中发干,不知所措。这毕竟是女子闺房寝室,两个大男人进去哪里合适? “不妨事。”林紫夜倒是被射坚逗了,她本以为清晨扰人清梦的是什么庸俗之辈,一见射坚模样倒与射援有七八分相似,想来是和射援有所关联,也不似坏人模样,她又向来不管这些俗礼,便让几人进来吧。 两人万般无奈,只得随林紫夜进去。一进去便觉得室中颇暖,张范眼尖,瞧见了门边上便是两个火盆,刚添了新碳的模样。前几日正是下雪时节,两人在门外站了许久,此时暖气入身,倒很是舒服。 再抬眼望去,却见室内有两张睡榻,一紫衣男子正在睡榻之侧端坐,适才那素衣女子站在他身后为他梳头绾发。细细看那女子,长发披散,两缕自胸前垂下,却不似寻常女子发饰,不施脂粉,便是素颜也觉得美艳动人之极。一身白衣略显贴身,却不宽大,更显身材高挑,远远看去便觉得是九天仙子落了凡尘。 “两位清晨来访,原不及出迎,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孙原并未动弹,话语上却是尊敬许多。张范和射坚不敢失礼,口称“不敢”,又各自报了家门,倒是让孙原有些惊讶了。 “原来是曜卿的挚友、文雄的兄长,还请入座,一同用早食吧。” 两人却是更加不好意思了,虽说他们两个不是寻常百姓,自然有早食的习惯,却没有在旁人家寝室里就食的道理。正尴尬见,却听得门外传来声音: “射援、赵俭、桓范、臧洪求见公子。” 林紫夜不知何时已不在居室内了,孙原便道:“劳烦射先生代我去请他们几位进来罢。” 射坚、张范已知这“公子”之号从何而来,前者答应一声,便匆忙出去了,没料到除了这几个熟人之外,还有一位华歆,他早年也拜入太学,对华歆自然也是认识,却不曾面语,当下吃惊不小,连忙请入室内。 居室本不大,却多了这几位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射援和射坚互相见了礼,便站在一处了。赵俭便上前一步,脸上笑意盎然,冲孙原和李怡萱躬身道:“公子,敢问可有早食用么?” 华歆、射坚这几人听了,不禁为之绝倒,哪里有一大早跑来要饭么!四个人约好了还要拖上华歆一起,简直就是匪类嘛! 李怡萱“噗哧”一笑,弯下腰去,在孙原身侧笑道:“哥哥你看,如今吃上瘾了,找你讨食来了。” 佳人眼角带笑,眉目传情,别有一番动人滋味,场中几人看着都是呆了。却听得孙原无奈笑道:“本是做给你们用的,谁知你们竟跑到别人家里去了,白白便宜了他们。” 此话一出,射援等人脸上却是挂不住了,脸上都是燥热,正尴尬处,却听见外面传来林紫夜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人?还请让一让。” 众人回身看看,却见林紫夜托着食盘,从外头匆匆进来。盘上盖着颇大的一块木笼,传出阵阵诱人香味。 “自然是来吃早食的。” 孙原笑了笑,站起身来了。 林紫夜看了一眼几人,黛眉轻蹙,道:“我做的六人份,哪里够吃?” 赵俭、射援几人更觉尴尬,臧洪一脸无奈,眼巴巴地看着林紫夜手里的托盘。 李怡萱笑道:“无妨,本来就有馆驿安排的早食,吩咐人送几份来就是了。” “援去、援去。”射援登时喜上眉梢,连声叫着,也顾不得失礼,掉头就出去了。 少时便有馆驿的侍者抬了数张食案进来,等孙原端坐了,诸人这才入席,林紫夜与李怡萱另居侧席,去了食盘蒸笼才发现,竟是一笼蒸糕,吩咐侍者平均分了,每人也只落得不大一块,饱腹不足,倒也吃个新鲜。 “这糕是小麦磨成细粉,佐以鸡蛋羊乳,填入密封铁器烤制,随后剥去最外层,入蒸笼保温,此时食用恰到好处。” 在座诸人早已忍耐不住,他们素来是食用麦饭的,哪里吃过麦粉做的食物?少不得觉着新鲜,胃口大开。不过毕竟早餐吃得少,口有余香也算自足。 此时帝都再无他事,孙原已然要启程上任,行囊自然不多,正收拾时,袁涣携堂弟袁徽匆匆赶到。除了华歆之外,大多是一阵唏嘘。不得不说孙原实在顺利,能够以太学诸生招募掾属,寻常太守都是在所任职之处招募,这待遇上已是高下立判。桓范、赵俭两个又开始碎嘴,偷偷摸摸地把什么“孙原是天子庶子”的话说了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味道就变了,把袁涣这几人唬得甚是惊奇,自然,至于孙原能否得知那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未到午时,刘和来访。 刘和来得勤快,几乎每日来一次太常寺,只不过他想不到,不过一日未见,孙原身边的人便多了许多。 加上刘和,已有十余人,小小客室已是安排不下,太常种拂自然提前安排过,为孙原开了方便之门,众人议事,便被安排进了太常寺专为聚众而开设的会室之内。孙原居中,众人围成一圈,大有太学里鸿儒讲学的场景。 臧洪、华歆等人,刘和自然认识,太学之中屈指可数的才俊几乎都在这里了。袁涣、袁徽都是熟人,毕竟并称帝都四大公子,射坚与张范更是同僚,刘和只得苦笑:“陛下对你,可谓‘关爱有加’,议郎贬郡吏,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张范与射坚亦是苦笑起来,一个是连司徒袁隗都欣赏的后起之秀,一个是秩俸六百石的黄门侍郎,两人品性学识资历皆是上品,却沦落到去做一个区区郡吏,大有不平之意。不过如今看见了刘和,却是不知如何言说。 刘和也不问众人是否信得过,便当着众人的面,将近几日帝都之内的奇怪事情一一交代。饶是在座众人皆是一时翘楚,也不得不瞠目结舌。孙原来帝都不过二三天,今日方才正月初二,整个帝都便到处透露着诡异气氛,天子分明就是想将整个帝都的目光都聚集在孙原的身上。 孙原苦笑托额,叹道:“我是陛下的人,想来整个雒阳城都知道了。” “怕你要走,只能特地来将你留下。”刘和亦是苦笑。 他盯着孙原,一字一句问道:“复道上尸体,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隔着房门,林紫夜和李怡萱互视一眼,均是看到了彼此眼底忧色。 刘和太聪明,他可以将帝都所有事情联系到一起,即使他不知道天子和孙原在清凉殿到底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孙原和赵空在复道遇见了什么,更不知道天子在太学给孙原列了什么问题,但是他知道孙原的身份。天子想要保护孙原,还要让孙原吸取帝都所有人的眼光,先扬后抑,于是这一系列的事情便说得通了。 刘和唯一不知道的就是皇宫复道上的血案,到底是谁做的。 那时候,孙原为什么会出现在复道? 刘和的疑问,更是孙原的疑问,复道上交手的两大高手武功已近登峰造极,他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无奈,孙原便将清凉殿至遇见王越的事情一一说了。 “毕岚让你们去复道?”刘和皱着眉头,直觉事情愈发复杂。 毕岚是十常侍之一,他以天子的名义让孙原和赵空绕了半个雒阳城,从夏门出北宫,而且王越竟然在夏门送两人离开皇宫,也就是说,这两人都对复道的事情所有了解,即使没有参与复道上的血案,也必然知之甚深。 心思至此,孙原不禁问道:“王越是十常侍的人?” “不太可能。”刘和摇摇头,道:“他是陛下的剑术教师,从陛下还是幼年的时候就一直陪伴在陛下身边,是陛下身边的贴身护卫,不可能背叛陛下……” 话音戛然而止,大汉最年轻的议郎登时脸色急速苍白起来。 他望着孙原,孙原也望着他,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答案: 复道血案,根本就是天子一手所为! 望着两人急变的脸色,一众人等不敢多话,只是听着孙原与刘和交谈。他们只知道当下孙原仍是天子的人,有天子护着。袁徽与袁涣更是心中有数,他们那位长辈袁滂袁公,乃是帝都出了名的老狐狸,决计不会让自己的晚辈去趟浑水——也就是说天子,乃至三公、九卿、诸卿,对复道血案,甚至于孙原进入帝都之后的一系列变化,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所以刘虞在两个月之前就被调回帝都,袁滂明知道帝都即将变天仍是命令自家晚辈成为孙原的下属,张温和袁滂在受命调查复道血案的时候同时开始了装病。因为他们都知道,何苗手上的天子手诏是真的,复道上的卫士根本不是皇宫禁卫,而是京兆尹临时派遣的缇骑卫士。 天子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要把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明里的人还是暗里的人——都集中在孙原的身上。 射坚苦笑一声,我一个黄门侍郎,为什么要知道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他转头看看张范,后者脸色已然黑了,嘴角还在轻轻扯动。 **************************************************************** 皇宫的卫士已经重新换了人,至于复道,卫尉刘虞亲自去检验了一番,还算坚实。 复道的卫士一直是光禄勋负责,此次光禄勋下属损失惨重,本来不多的南军卫士更是难以抽调,不得不从卫尉下属抽调一营,并入复道。 第二十章 梦缘 夜已至。 天上一轮月色正好,晴空一片。 窗前紫衣茕茕,檐下月华如水。 她眺望远处帝都夜景,一阵夜风吹来,冷得她不禁缩了缩颈子,望着怀里的手炉,幽幽叹了一口气。 “你这身体禁不得夜风。”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未及回头,肩上便是一暖,紫狐大氅已落在她肩上。 她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向后倒去,正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萱儿睡了么?” “睡了。”孙原伸手摸了摸她瀑布般的长发,一手到她腰前,接过了手炉,触到手炉的那一刻,他的眉头便皱起来了:“手炉都凉了,还站在这里吹风么?” “只是抱得久了,没发觉。”她靠在他身上,翻了个身,整个人缩在他身前,淡淡的药香味直沁入他的心肺,“你的气脉如何?可否痊愈?” 孙原摇摇头,道:“还好,只是确实不能再握剑。我这副身体,确实太不争气了。” “你们两个这样子,如何好得了。”林紫夜勉强笑了笑,只是透着苦涩。 孙原看着她,眉头悄悄凝了几分:“怎么了?” “你和萱儿……” 她突然又叹了一口气,“便打算一直这样么?” “你知道,如果夏潮再出现……” 那个名字一出口,他的眉头便更深了。 “他伤她很深,可萱儿……” 她低下头,顶着他的胸膛,仿佛能听见年轻的心轻轻跳动,病弱却坚强。 “离开了药神谷,也许他们会遇见。” “我知道。” 他看着林紫夜的脸,头一次见她这般担忧的神色,若是刘和在此,只怕他亦会惊讶,便是离开药神谷、听说复道血案之时,这药神谷的医仙子都未曾露过半点神色。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突然笑了,望着天上月色:“雪下久了终究会停,天道恒常,不顺你心,不遂我意。” “今夜能见月色,便好好看看月色罢。” 她抬首,望着他的眸子,透亮如星辰,仿佛已直接看到他心底去了。 “你啊……” “总喜欢逞能呢。” 她闭上眼,朱唇轻吐:“我睡了。” 紫衣公子一动不动,任由她这么站着,在自己怀中睡着。 她靠着他的身前,眉眼如画,安适恬静。 他弯下腰,伸手入她腿弯,将整个人横抱在怀中,脚下轻动,便飘然到了榻前。 替她掖好被角,他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瞬间消失。 室内寂静悠然,唯有一盆新的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突然睁开眼,目光流转。 轻微声响间,她悄然缩成一团。 **************************************************************** 檐上银霜色满,他一身紫色衣袂,在这夜风中轻轻飞舞。 “咳咳……” 他的手按在胸口,却压不住咳嗽。 好霸道的剑,好精准的剑气。 杀皇终究是杀皇,杀手之中的皇者,剑道造诣之高,已是孙原生平仅见。药神谷口那电光火石的一剑,远比他阻止的那道雪崩更加可怕。剑锋交错的那一点,已让仓促接手的他气血凝滞,复道上那一战,他虽以身法与“鬼王”不分轩轾,“清华水纹”却并非替他完全挡下了所有劲气。 “这便是流虚境界之上的武功么?” 天下武学浩浩汤汤,武林中的高手更是不可胜数,他自忖已与绝杀交手两次,却知道,这两次都败了,他们压低了自己的修为,看似平分秋色,其实已尽占上风。曾以为当世只有天道八极方是通明,流虚已是罕见,却不料自己这一身流虚的修为仍是不足。 “莫非只有到了通明,方能抵挡得了这步步杀劫……” 他弯下腰,断断续续咳着。绝杀的剑伤了他的经脉,他虽然以一只左手防住了鬼影的所有杀招,却挡不住绝杀剑那无孔不入的剑气,以至于牵动肺腑痼疾,虽然不曾伤到气脉,却也着实不好过。 他有“渊渟”“轻画”,雪儿更是林谷主亲传的修为,否则他又岂能舍得进这大汉帝都,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算出便是皇宫之内仍能遇到绝杀与鬼影这样可怕的杀手。 大汉帝都的谜团,解得尽么? 他深吸一口气,勉力直起身,往远处眺望。雒阳城的城墙高达二十丈,遮蔽了远处山地平原,却遮不住那座屹立了八十年的佛塔。 白马寺的梦缘塔。 当初路经此处,刘和曾说过这白马寺与梦缘塔,当时未曾留意,如今他猛然皱眉,只觉冥冥之中似有指引,带着他往这座塔过来。 他出了太常府,几个纵身起伏,便已落在了太尉府的飞檐之上,三公府绵延三百丈,再往南才到开阳门。再往外,便是雒阳城墙和西雍门。巡防的士卒五十人一队,环城城墙上皆是火把为灯,照彻夜空。再往外望去,热闹的金市也已宵禁,除夕已过,整座帝都城都陷入了长夜死寂。 西雍门外三里,佛塔高耸,俯瞰整座帝都。十八层塔楼,一层三丈,每一层皆是八角飞檐,悬挂青灯,与城墙上的连绵火把相映成辉。 “咚——” 悠长钟声遥遥传来,城墙上的卫士同时往声音处望去,领队的队率回头看了看,道:“那是白马寺的钟声,每隔一个时辰都会鸣钟,你们新来的要习惯。” 有好事的士卒远眺那座灯火通明的佛塔,问道:“队率,那座塔是做什么的。” 队率冷着脸:“白马寺的佛塔,与你何干?莫问!” 一众士卒不敢再问,随着队率继续巡防。如此一队巡防卫士步伐仍是整齐,此时钟响正是子正时分,却依然有这样的精神,大汉士卒果然名不虚传。 孙原将身形隐在城墙边,一对剑指如切冰雪般插入厚重的城砖之内,整个人悬在半空,脚下正是二十丈的城墙。巡防士卒的话,他自是听了明白。白马寺的梦缘塔,即使是刘和亦说不清楚,这座梦缘塔,到底有什么秘密? 人影闪过,他已飘然出了城墙,二十丈高的城墙在他“足踏水流”的身法之下倒也不算事,只不过他未曾想到,落下西雍门便遇上了御道巡查的卫士。 “什么人!” 队率一声高叫,五十名卫士便迅速列成警惕阵型,二十柄长戈、二十柄环首刀、十架弓弩同时面对方才落地的紫衣公子。 “你……你是何人!” 队率虽是帝都护卫,见惯了风雨,刚才那一声乃是长久训练之下的惯性,可如今眼见得这人从天而降,飘然落地毫发无损,如何能不吃惊?话中都带了几分颤抖,一队五十人虽然是一身戒备,却无一人敢上前。 孙原眉头一挑,帝都戒备森严他自是知道,出了城墙还能撞见卫士,实在令他始料未及。 他心中苦笑,凭他身法消失却是不难,堂堂一位二千石的疆臣,夜出帝都城,还被巡逻卫士抓住,传出去又是一桩风波。 正欲说话,却听见这朗朗夜空下传来浩然之声: “这位紫衣公子乃白马寺贵客,请各位放行。” 声音听似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入在场众人耳中,方圆五十丈一片空旷,空无一人。孙原心下一震,白马寺离着西雍门可是有着不短的距离,若这人是白马寺的人,且不论他如何能知道自己是前往白马寺、还说自己是白马寺贵客的,仅这份修为便足以令人侧目。 那队率一愣,四处张望,自然是一个人也望不见,再一回头,便是紫衣公子亦已消失不见。 一众卫士目瞪口呆,同时望向那队率:“队率……” 那队率伸手敲敲自己头上战盔,揉了揉眼睛:“这帝都诡异的事儿越来越多了……”猛然察觉身边卫士正盯着自己,“咳咳”一声道:“既然是白马寺的贵客,自然有些超乎寻常,此事不宜张扬,继续巡查!” 帝都三重城墙,开阳门外也并非是一片旷野,乃是一片民居。当日入帝都之时,孙原一行人曾随眼看过,此处民居与寻常百姓似有不同,多为高楼深院,虽然是单门独户的住宅,亦远非药神谷里那些茅草房可以相比,多半是六百石以下的官员的住所,偌大雒阳城,二千石的官员一抓一大把,更何况千石、六百石、四百石的小官,更是不可胜数,再加上这四海汇聚而来的各色人等,自然人口众多,不能进入皇城之内安居,在这皇城之外也可算得半个雒阳人。此时孙原便隐身于房屋灯影下,夜色已深,天地寂静之间,也无人能察觉有人在自家房顶上飞来飞去。此处相隔不远便是太学,一眼望去,有数点火光隐隐约约,四海学子云集的太学,便是新年也有不愿回家过年的人,大汉至今四百年,学术一道人才大师辈出,正是因为如此。 片刻之间,孙原已到白马寺前。 白马寺因“白马驮经”而定名,又因僧人居住于鸿胪寺而称“寺”,此后天下佛家府邸皆称为“寺”。白马寺便依大鸿胪寺形制,缩小规模而建,西域往来僧侣便居于白马寺之中,当代白马寺主持便是西域康居国人,号为“康巨”。 自然,白马寺的僧人们皆已入睡,即使是孙原一路行来,亦未感知四处有人,实在想不到有谁会猜到他深更半夜能潜来白马寺。若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孙原自己也是不信,巧合至此,他更愿意相信有人一直在他左右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马寺虽有围墙,却无大门,一座高高的门栏,高悬“白马寺”三个隶书大字,进去便是大殿。 他站在门前,却怔住。 “僧者,等候公子久矣。” 一道身影,发丝灰白,脸上已现深深皱纹,手指却是白净细腻,盘着一串紫檀念珠,身上内衬海青大领衣,外着祖衣袈裟,正是一位年长的僧人。 他站在那里便宛如是一尊慈眉佛像,虽是隔着白马寺的大门,却恍惚间隐隐有关联一般,让他觉得这僧人无比熟悉。 他去过药神谷?孙原微微皱眉:“敢问僧者,与在下是否曾经见过?” “未曾。” 老僧慈眉笑意,目光里透着孙原看不懂的意思——这白马寺如那深宫复道一般,透着怪异。 老僧声音透着年纪,与适才那清澈年轻的声音全然不同,他略一沉吟,又问:“适才的声音并非是僧者所发罢?” “公子青羽,这些日子来,仿佛满腹皆是疑问罢?”那老僧如同看穿他心底一般,竟是爽朗而笑。 那笑声,在这寂静的白马寺中如同适才的那道钟声一般,传得很远很远,清晰有力,不染凡尘。 孙原目光凝结,直望着那老僧,周身却无剑气泛起——换做其他去处,这般诡异的场景早已一身剑气迸发,只是这老僧、这白马寺,里里外外都透着几丝熟悉之感。他不过出来吹吹夜风,阴差阳错之间经竟然来到了白马寺,这本是帝都最清静于外的世界——在这里,似乎他的心思也有了不同。 “去塔里罢。” 老僧抬手,念珠摇晃间,手指正指向那座高耸的佛塔:“梦缘塔中有一位僧者,等你许久了,能解你的疑惑。” “是那位传音的高人罢?”紫衣公子缓缓抬头,遥望高耸的佛塔:“这份修为,想必在僧者与在下之上。” 老僧笑意不减:“他是白马寺八十年来佛法武功第一,这修为,自然不低。” “云患大师?”孙原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了当初刘和在雒阳城外特地提到的白马寺梦缘塔,这位云患大师,正是梦缘塔内佛法武功第一人。 “看来公子青羽知道云患。” 郎朗夜空下,传来第三人的声音,只不过孙原清楚知道,这声音正是适才那人的声音,也正是从十几丈外的梦缘塔高处传来。 他抬头望着,便听见对面老僧笑道:“他素来闲散,不然这白马寺主持之位早该是他的了,老朽几十岁的人了,还要做这往来迎送的事——” 话音未落,老僧的身影已然消失。 孙原的眼睛瞬间凝重起来,这样速度的身法,已不在复道上所遇见的鬼王鬼影之下,大汉帝都之内到底藏着多少高人?他在药神谷和林紫夜、李怡萱所救治的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无一人能达如此境界。 那老僧,想来是白马寺现任主持康巨了,康居国的大德高僧,竟是如此模样,那梦缘塔中的那位“云患大师”又是何等风华? 他衣衫轻动,已到梦缘塔下,十八层高的梦缘塔如同通天柱一般,抬首望向高塔顶端,仿佛与夜空相连。 “僧者在塔顶,还请公子上来。” 楼顶悠悠飘下来那声音,孙原不再迟疑,无论这白马寺藏着多少秘密,这位云患大师,必须一见。他脚下宛如有水流轻托,紫色身影飞身而起,正落在八角飞檐之上,一点飞檐,层层而上,直上到顶端那第十七道飞檐上。 第十八层,八面通透,唯有夜风吹拂下的道道窗帘,飘飞而起。 第二十一章 云患 朦胧中,一道月白袍子映在铜钟壁上,清冷透彻。 “修者云患,等候公子青羽久矣。” 他面对铜钟,背对孙原,孙原只能看见他月白背影,黑发披背,只是越看越觉得那气质出尘,竟然比适才老僧主持更加脱俗。 他脚踏飞檐,青灯在脚下轻轻晃动,紫衣在晚风中轻扬,他目光停留在眼前僧者眼前,隔着一道帘幔。 “魏郡太守孙青羽,见过云患大师。” 他脚下轻点,直入楼中,离这位僧者不过一丈之遥。 修者微微一笑:“适才主持不是已经说了,云患不过一修心僧人,当不得‘大师’称呼。还是称呼在下‘修者’罢。” 孙原盯着云患背影,看了许久,方才淡淡道:“其心不正,则眼眸乱焉。在下不过随处走走,想不到修者竟然能用传音之法,邀请在下来到这白马寺梦缘塔中,实在令在下费解。” “费解么?” 巨大的佛钟高近两丈,浑身青铜打造,怕是有千斤之重,高悬塔顶,八角飞檐周围有三十根整木固定构架,悬了无数琉璃佛灯,那白袍修者立在钟前,份外渺小。 “原,不信佛。”他轻轻摇头,身居药神谷十年,见多了武林江湖的血腥,无论佛教还是道学的散人,孙原都是见惯了,这学佛的人,何尝没有私心? “佛,并不叫人信,而是让人修心。” 修者看着眼前的大钟:“云患四岁入梦缘塔,看着这钟足足十六年了,每日瞧着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月升日落,白马寺外风云变化,唯有这楼顶钟声并无不同。” 孙原望着他那一头披肩发丝,问道:“所以这白马寺的僧人都不剃度么?” “三千烦恼并非源自头上青丝,而是源于人心所蕴藏的‘情’。”云患修者笑意不减,“世情变幻,所以人心变幻;人心变幻,所以人情变幻;僧者持吾佛戒律,见心识性,任世情变幻、人心变幻,此心不动,故无烦恼,这头发,剃不剃度,已无须在意。” 云患道:“我佛点化世人讲究机缘,公子青羽深夜到此,正是所谓‘禅机已到’。” 孙原陡然眉宇凝结,云患此话中蕴藏他意,似乎有什么被他抓住,却又察觉不出什么,反问:“修者,可知道在下和白马寺究竟有什么关联?” “看来是白马寺也让公子觉得熟悉了。” 他望着孙原,颔首道了一句:“公子的武学修为,确实出自白马寺——或者说,出自佛家功法。” 紫衣公子周身一震,心中已是激起了千重巨浪! 在药神谷十年,无人知道他的武学出自哪里,即使是上代药神谷谷主都不曾解开的疑惑,竟然在这白马寺中一语解开了。 “公子身怀痼疾,本不能练武,只不过白马寺里有一特别的法子,能将他人的真元修为传给另外一人。” 孙原怔住。 “此法,便换做‘醍醐灌顶’。” 云患望着怔住的孙原:“这法子,需在人事不省时方能施展,施法者也需有通明境界的能为,方才能将自己的修为安全转入另外一人的体内。” 孙原心中霍然一动,他自入药神谷起,便知道自己是不能练武的,直到三年前李怡萱被送到药神谷,他方才从送她前来的剑者口中知道,他体内早已藏了当世罕见的浑厚真元,也正是那剑者留下的《紫龙剑典》,才让孙原有了如今的武学修为。 “也就是说,孙原这一身修为,是一位通明境界的绝顶高手换来的?” “是,亦不是。” 云患依旧背对着他,道:“此中关窍,修者并不尽知。” 孙原不语,只是觉得眼前这位修者,所知道的事情已经足以令他解开许多迷惑。 “公子此来是机缘,云患也该和公子讲讲这几日来的事情。” 孙原眼神一变,面色有些清冷:“孙原还以为白马寺是出尘之地,想不到竟然也与朝中势力所有牵连。” 云患笑着摇头,不以为意:“白马寺是白马寺,大汉的白马寺。云患,也只是梦缘塔的修心僧。” “自公子离开药神谷,短短三日,宫中、太学,已遍布公子之名声,想来谁都该知道,魏郡太守公子青羽的背后是当今天子。” “所以,你也是陛下的人?”孙原盯着他,心中暗暗吃惊。从药神谷到清凉殿,从赵空、刘和到王越、马日磾,再到袁滂、康巨,最后到眼前的云患,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在那位天子的布局之中。 而这位云患修者,竟仿佛知道所有来龙去脉! 他眼神一变,神情已是冷了几分,低声道:“刘和和执金吾袁公都不知道的事情,敢问修者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患声音平静,孙原看不见他面容,却听得出他话音中的清淡——白马寺八十年来佛法武功第一的修者,果然有一双慧眼。 孙原反问:“修佛的人,也会牵扯这红尘俗事么?” “本是世外人,可绝杀和鬼影出没在帝都,云患理当责无旁贷。” 连复道血案都知道,孙原愈发觉得眼前之人深不可测,他足不出梦缘塔,为何知道如此多的消息?难道这梦缘塔……竟是比大汉皇宫更可怕的所在? 他冷笑一声:“孙原若是能在世外,绝不入这红尘。” 云患身形一晃,却未曾料到孙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孙原不过是药神谷一闲人,本就不愿入这红尘。”孙原淡淡道,“如修者所见,世事泱泱,我不愿将这一切背负在身上。我若背了这一切,谁又来替我背负我心中种种思量?” 云患笑道:“公子青羽,清心寡欲,华而不虚,称得上‘清华’二字。” 琉璃灯映着月白僧袍,他背对孙原,悄然问道: “只是,既知是劫,为何还来?” 夜风入塔,吹彻一楼佛龛,八角灯影晃动,形同这诡谲帝都的阴霾翻涌。 既知前路是深渊地狱,为何还要一步踏进来? 云患是僧者,他只修心,所以不懂。 “劫不渡,便永远是劫。” “若有铸剑为犁之心,需有平复刀剑之力。” “我有想保护她一生一世的人,便是泥犁地狱,也要来。” 僧者身体一晃,拂袖转身间,便看见了那一双清澈的眼眸。 他于微笑间飘然转身,一张年轻的面庞呈现眼前,皮肤白皙几近透明,乍看似乎并不出众,只是他目光停留在那双眸子上时,这微笑仿佛有蛊惑之能,令神思清明如孙原亦是瞬间沉静下来,明知此时诡异,一身戒备却也缓缓放下。 云患摇头,叹道:“名、利、权、势,毁人心神,噬人骨肉,求不得。公子是有慧根之人,何必贪图。” 只见那紫衣公子微微一笑: “天下众生,熙熙而来,攘攘而去,不为利来,也为名往。那我为情,有何不可?” 云患神色一变,眼中多了许多不可置信的神色,却随即又笑出声来:“好一个公子青羽,当今天子将天下交托给你,你却还在儿女情长。妙极、妙极!” 这修心的僧者突然一改神情,竟是突然大笑了起来。 “佛陀弟子阿难修行前曾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他问佛祖该如何。佛祖反问:你有多爱这少女?” 他望向孙原:“公子可知,阿难尊者如何回答?” 孙原望着他那双明眸,轻轻摇头。 “阿难答道: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为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故事轻轻揭过,云患凝视着眼前的紫衣公子,轻轻叹道:“人间羁绊,到底皆是一个情字,堪不破,便深受其害。” 眼前的他又是一笑,道:“便是佛,也有动情一刻,佛心是心,尘心也是心。”顿了一顿,反问:“阿难尊者的这段情,结局如何?” 僧者摇头:“佛断爱欲,迷在女色便是观身不净,更是不断生死。为了了悟能断,他将自己的一颗心炼成了铁木,被称为阿难木心。” 听到此处,孙原终是笑出声来:“哈!忘却初心的佛,可还是佛?” 云患愣住,刹那间的恍惚——难道佛错了? 他瞬间回过神,亦是笑出声来:“吾佛大道,不忘初心。初心是慈悲渡化,岂在儿女情长?” 孙原负手身后,眉羽间,竟是闪过一丝不屑神情。一身紫衣轻轻拂动,他站在琉璃飞檐上,宛如叛逆的塑像,在这佛塔之上巍然而立—— “你的佛,与我何干?” “且慢——” 云患身影闪出塔外,落在他身前不远处,竟是将孙原拦了下来。 孙原转身望他:“修者十六年未出梦缘塔,今日可是要坏了规矩?” 云患不曾回答,却反问:“你相信天命么?” 孙原眉尖一挑,不知道他为何要问,只是轻轻答道:“相信。” 这是说出适才那番话的人?云患哑然:“还以为公子青羽这样的人,不会信命。”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是自然,也是天命。” ——不正是如此么?若非当年刘宏救了他,将他安排入药神谷,今时今日,他又何必在这阴谋层叠的帝都里如棋子一般? 云患望着他的的眼睛,眸子里倒映天上星光,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这是天意? 他舒缓了脸上神色,寂然月色下,冲着大汉最年轻的太守,问了最后一句: “若是天命注定你守不住初心,注定与她分离,又该如何?” “如果天命注定她与你分离呢?” 如雷霆般的一句话,直直劈入了他的心底—— 若注定分离呢?若注定分离呢? 他周身轻轻一震,眉心已有一个小小的结。 那一身素衣的女子,笑颜如花,仿佛便在眼前,轻轻叫着一声: “哥哥。” 他望着他,神情未变,眉宇未变,便是那眸中星辰也未变,只有口中轻轻吐出的两个字,仿佛劈开了亘古天险,清晰传来: “逆天。” 云患愣住,白马寺八十年来第一次有人,如此轻描淡写说这一句背离天道的话。 “逆天有天谴。” “孙青羽,甘之如饴。” 云患已无话可接,他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谦逊和善的人,究竟是什么,竟能让他如此蔑视天地? 是“情”字? 云患不懂,十六年顾守青灯梵钟,早已忘了何谓人间情爱。 他再回神,飞檐上已没有了那道紫色身影。 “痴儿,痴儿……” 他悠然一叹,转身飘回塔中,却见适才他自己所站的位置上,又出现一道如雪身影,纤细窈窕,三千青丝如黑瀑般披在身后,清冽如九天仙子落入凡尘。 “姑娘?” 云患一怔,未曾想到,她竟会出现在此。 “三年了。” 那女子站在佛钟前,仿佛呢喃自语,并未理睬云患。 云患微感错愕,他知晓这女子与适才那位公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不明白,她为何此时出现在梦缘塔顶。 “修者,还记得三年前我为何到此?” 这声音如夜莺婉转,沁入人心,动人神魂,便是如云患这般修心的僧者,亦是为之动容。 他凝视这仙姿背影,道:“姑娘当年来,是为了明白,何谓‘醍醐灌顶’。” “醍醐灌顶是一门不正的法子,本来想看看,人世间的佛家圣地,为何会有这可怕的法子……” “听了青羽那番话,终是明白何谓‘醍醐灌顶’。” 她背对云患,冲着这巨大的佛钟,缓缓跪倒: “修者是白马寺八十年来佛法武功第一,可曾读过《悲华经》?” 云患颌首道:“姑娘在梦缘塔住了三年,读的诸多经卷皆是云患一手转借。《悲华经》本就是修者借与你的,修者又怎会未读过?” “是啊,读过……” “可是读过,却未必懂得……” 她低头看着什么,云患望不见她神情,却听见了她的声音多了许多莫名的情感。 云患皱眉:“姑娘……何意?” 《悲华经》有载,三千诸佛中,韦陀尊者护持九百九十九位尊者成佛,自己于最后成佛,为千佛中最后一佛,乃是有大德行的佛陀。 他忽地一愣,韦陀成佛,而这成佛之路上曾有一段缘份纠葛。韦陀尤是小僧者时,常以露水浇灌佛前坐下的花草。其中一株本是花神,感念韦陀细心呵护照料,情根深种,而韦陀几经轮回,成佛之时已然忘却前缘。这株花神便于黎明时分,凝露之刻,在佛光中盛开,一年一盛开,一开只一瞬。 他似是明白眼前女子为何提起《悲华经》,直觉心头萦绕起一股苦涩:“昙花一现为韦陀。” 他摇头叹息,双手合十道:“诸法无常,诸行无我,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一切终归尘土,何必如此介怀?” 两个人如此相似,皆是如此执拗,饶是云患看淡诸般相,此时也只能低低叹息:“姑娘亦痴。” 那女子一动不动,只是双手合十,迎着这沉寂的梵钟呢喃细语: “昙花千年只开一瞬,为的是韦陀菩萨。” “青羽愿意来着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为的是怡萱。” “记得少年时他曾说过:何来人间寻素雪,爱恨人间不自由。” “也许,从那时开始,他便知道自己注定成为一颗棋子,注定要离开药神谷,这纷扰人间,他要寻李怡萱。” “他这一身醍醐灌顶得来的武功修为,已是极大的隐患,明知这地狱泥潭,他还是跳了进来,那我为何还要寻这无用的答案?” “我去寻他。” 云患眼中闪过不经意的色彩,急问道:“姑娘要走?” 那女子只是淡淡道:“天道无常,他要逆天,我陪。” 那言语感情,竟与孙原如出一辙。 他突然想起了眼前女子那随性的名字: 岁月随心,终归淡然。 第二十二章 神相 “昨晚你去了白马寺?” 刘和哑然:“大晚上宵禁,你去白马寺做什么?” 孙原随口答道:“本是想散散心,不知不觉就上了梦缘塔。” “牵强。”刘和摇头,“如今帝都内步步危机,你还还有闲心。” 孙原却未回答他,只是托起杯盏,饮了一口清茶,林紫夜清晨泡的茶,分外清香,透着清纯味道。 “你这茶与众不同。”刘和望着盏中随水漂浮的茶叶,清香沁入肺腑,只觉神清气爽,也不枉他大清早便跑到孙原这里来。 饮茶之法自古有之,不过帝都之内流行之法,是以香料、盐等调味品与茶叶一同煮沸,故名“食茶”。而孙原这茶则不同,是以新鲜茶叶晒干之后,入铁锅炒制而成,茶叶蜷缩成球,待到饮茶时,以沸水冲泡,茶叶单纯清香便随之而出,茶叶在水中舒展,别成风趣。 孙原给他重新沏了一碗,道:“紫夜亲手炒的茶,她素来喜欢清静,不想清茶被香料坏了味道。” “你这方法若是流传出去,想必能得天下追捧。”刘和笑笑,刚一举碗,便听见对面紫衣公子轻声发问: “同我说说白马寺如何?” 刘和皱眉:“你问白马寺做什么?” 光武中兴之后,佛学东传。永平七年,孝明皇帝夜梦金甲神人自西方而来,绕庭而飞,遂派遣使者西去寻佛,使者蔡音、秦景于大月氏逢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以白马驮经,入大汉帝都。永平十一年,白马寺建成,孝明皇帝标志着封建国家正式承认佛教的合法地位,允许甚至倡导佛法传布,此后八十余年,西域僧徒渐多,帝都之内的信佛者也渐渐增多,佛经遂被更多地翻译过来,佛教势力更随之一天天扩大。 绝大多数佛经译在雒阳,白马寺则是最重要的译经道场。近三十年,西域佛教学者相继来到大汉,如安息的安世高、安玄,月氏的支娄迦谶、支嘿:天竺的竺佛朔,康居的康孟样、康巨等。安息王嫡后之子安世高,“捐王位之荣,安贫乐道,夙兴夜寐,忧济涂炭,宜敷三宝,光于京师(雒阳)”,从建和二年(公元148年)至建宁三年(公元170年)的二十多年内,他在雒阳译出《安般守意经》、《阴持入经》、《大十二门经》、《小十二门经》等佛经九十五部、一百一十五卷;月支人支娄迦谶,“其博学渊妙,才思测微”,于孝桓皇帝末年来到雒阳,不久即通汉语,当时在雒阳译出《道行般若经》、《首楞严三昧经》、《般舟三味经》等佛经二十三部、六十七卷。相传这二位译经大师都曾长期住在白马寺里主持译经事宜。安世高重在宣扬坐禅法,偏于小乘内容;支娄迦谶重在宣扬般若学,多大乘内容,为大汉佛学二大系统。竺佛朔于初平年间携经来洛,在熹平元年(公元172年)与支娄迦诚合译出《道行般若经》,光和二年(公元179年)合译出《般舟三昧经》,由雒阳人孟福、张莲笔受。此外当时在雒阳译经的还有天竺的竺大力、安息的安玄、康居的康孟祥、康巨,以及受教于安世高而和安玄合作译经的汉人严佛调等十多人,延绵至今共译出佛经二百九十二部、三百九十五卷。 “行者住寂静处,遵循七觉支之道,观诸法离欲,可令念觉支修习,如是乃至择法、精进、喜、轻安、定、舍觉支修习,如此修习七觉支能令正智解脱完成。” 此语正是昨夜那名僧者所言,孙原吟罢,随即问刘和道:“你可知道此中含义?” 刘和摇头道:“一听便知是佛学高僧的言语,似乎是某段佛学经文,和乃儒生出身,对佛学可是毫无关联,自然懒得理会。帝都之内常有高僧讲经,大汉佛学讲经之学即始自安世高。相传他善汉话,在帝都讲经,听者云集,可见佛法已在帝都民间流传。孝明皇帝、楚王刘英皆尚佛,孝桓皇帝还在北宫供奉佛祠,道学高人襄楷上书孝桓皇帝时,有‘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之语。佛学讲经可谓兴盛。” 他顿了一顿,只见对面孙原已是眉头深锁,似是思索话中含义,料想是昨夜听了哪位白马寺僧人的高论,又道:“你这是又发现了什么?” “总觉得白马寺藏着什么秘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孙原没有看他,眉头紧锁,眼神似是盯着茶盏,却也能让刘和瞧出他神思不在此。 “白马寺一直神秘,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刘和笑了笑,“你在帝都短短数日,先是和南阳郡都尉赵若渊入宫,再是和太学博士祭酒马日磾、执金吾袁滂先后会面,还和帝都三骄打过交道,我一个议郎天天出入你这住处,你算得上是如今帝都之内第一风云人物了。” “帝都三骄?”孙原闻言,似是回过神来,“袁公路?” “又叫帝都三霸。”刘和伸出手,在他面前比着指头:“其一袁本初,袁家大公子,虽然是庶出,却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上至公卿大臣,下至游侠名士,无不结交,雒阳人口百万,起码有九十万认识他袁绍袁本初。” “其二袁公路,袁家二公子,嫡出,袁家贵胄,之前所见的袁氏坞堡便是出自这位高人之手。” “其三曹孟德,前太尉曹嵩的儿子,出了名的混混,帝都一霸,举孝廉,历任洛阳北部尉、顿丘令,如今是大汉议郎,年轻的时候跟党人走得近,还和袁绍等人一起干过不少糊涂事。” 刘和望着他道:“你如今一个人便招惹了其中两个,只怕将来日子不好过。” 正说间,便听见门外有侍者恭敬道: “启禀太守,府外有人拜见。” 刘和与孙原同时抬起眉眼,皆发觉对方有所奇怪。 这里是太常府,怎会有人特地来寻魏郡太守?至于官员则更不可能,大汉律令,帝都官员不得私自集会,更不得与州郡官员结交,虽然做不到令行禁止,在这帝都境内仍是头上悬的一柄刀。 “宫里的?”刘和下意识反问,却又立刻摇了摇头,“若是宫里的人,只怕是直接杀进来了。” 孙原缓缓起身,直走到门口,望着眼前微微躬身的侍者,反问道:“可知道是哪位?” 侍者双手上捧,说道:“客人递了名刺,说是递交府中太守。” 刘和跟在孙原身后,听了这话又是一愣:听侍者话中意思,似乎是知道有位太守住在太常府里,却不知道这位太守姓甚名谁? 孙原亦是奇怪,伸手接过名刺,在手中展开一看,只见纸上清晰写了五个隶书大字: 汝南许子将。 “是他?”刘和的声音有些诧异,孙原皱着眉头看看他:“你认识?” “你不认识?”刘和反问一句,望着孙原差异的脸,不禁一拍额头:“一时忘了你在药神谷十年,哪里会认得他。”转脸冲侍者道:“请许先生进来相见。” 侍者应诺一声,转身急趋。剩下孙原一脸奇怪的表情。 刘和知道他为何奇怪,便细细解释道:“自天子即位以来,察举制迅速崩坏,若非如此,你亦不得这般轻易步入朝堂。” “察举制本是将人才选举之权下放至州郡手中,大郡年举三至五人,小郡年举一至三人,可谓是人才广进。只不过几十年来外戚、中官先后当权,借助权势,先是党锢封了天下士人的进身之路,又借着察举制提拔了许多自己的族人、弟子、门生。当今的司隶校尉赵延便是大长秋赵忠的族弟。” 孙原摇摇头,道:“明知是吏治腐败,却又不得不用,不然这帝都内上万官员又从哪里来?” “你是看得透彻,却有人想出了法子。” 刘和诡异一笑,指着他手中名刺:“汝南郡,平舆县,许氏三龙。许虔许子政,许靖许文休,还有这位许劭许子将。” “许家本是望族,有‘五经无双’的许慎,名列三公的许敬、许训父子,现在身为侍中的许相,以及官拜陈国相的许瑒。只不过许训和许相父子俩个和中官走得太近,许氏三龙一怒之下,将许训父子从族中除名了。” “竟有这等本事?”孙原更是诧异。许家本已位列三公,这许氏三龙竟然能将堂堂三公从族中除名,这是何等可怕的影响力? “他们兄弟三个,更是想出了匪夷所思的法子,每月的初一、十五均在平舆公开批评时政、点评人物,被民间称为‘月旦评’,凡是被三龙评点过的人物无不身价倍增。更被称为有小‘察举制’之名。” “除却三人均是名士、大儒之外,这位许子将更有一别名——” 他望着孙原,笑问:“你可知是什么?” 孙原望着他打哑谜的模样,只想狠狠给他一剑。 “其人有三绝:相人、相剑、相面。被誉为‘天机神相’。” 紫衣公子眉头渐渐缓和,心中却是掀起阵阵思绪:“人间还有这等传奇人物?” “所以,劝你见见。”刘和笑道:“许多人想得到许子将的评语而不可得,若非他真得了天机,能知道有一位太守在帝都内?” 孙原却不曾理会他,仿佛是在低头思索什么。 ******************************************************************************************************* 太常府前,一道身影袍袖飘飘,腰间配着一柄古朴长剑,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门口的卫士却是不甚以为意,这人看似气质颇高,头上只是带了一个帻巾,并非士冠,九卿高门府邸,往来皆是豪门贵族,自然看不起此等寻常百姓。 那人也不恼,只是微微笑着,手抚两缕黑髯,他的年纪亦不过三十许。腰畔的长剑,剑锷上悬着一个小小的玉坠,若不仔细看,只怕看不清上面有小小的“天机”二字。 两道身影在庭院深处出现,这人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果然来了。 只是,他看到的那一瞬间,眉头不经意的蹙起,似乎有什么超出了他意料之外。 天命星位中,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彖曰卦辞不会错的,哪里错了? 孙原望着眼前的人,拱手作揖:“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见过许子将先生。” “魏郡?孙原?” 许劭眉头疏解,心中却惊愕,北斗南斜,天命之星怎会出现在北境? 难道找错人了?许劭暗暗摇头,能够出现在帝都之内,位列大郡太守的人物难道还有第二位? “怎么,许先生并非是来寻在下的?” 紫衣公子望着他模样,不禁轻轻笑了起来,他与许劭素未谋面,找错人也该正常,只是……以许子将这般“神相”的名头,当真是找错人了? 身边刘和低低一声:“我也是头一次见许子将,指名要见你,总觉哪里不太对。” 这位袍袖飘飘的当世名流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透着淡淡的自信与坦率,双手作揖,施了一礼之后,道: “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在下虽然不精于卜筮之学,却自信卦象不会错。” 孙原与刘和互视一眼,再望向面前这位三十几岁的儒生,不禁收敛轻视之心,后退一步,孙原微微颔首:“请先生移步一谈。” 三人进了府门,门前的几个卫士尴尬不已,互相看看:怎么这帝都之内还有如此面生的人物? ******************************************************************** 小憩所在,孙原与许劭、刘和对席而坐,火炉里所煮的水已然沸腾,身边已无侍者,说不得要由刘和这位大汉侍中亲自沏茶了。 沸水激流入盏,茶香登时四溢,许劭望了一眼茶盏,眼中闪过一道神采,赞叹道:“自古以来饮茶之法,皆以茶叶与水同煮,作以味料,而今太守以沸水冲泡炒制茶叶,竟是另辟蹊径,许劭游历天下,亦不得不折服于此。妙哉,妙哉。” 他随手举盏,轻轻一嗅,清芳入鼻,登时神清气爽,便是腊月冬天,亦不觉得有多寒冷了。 刘和方为孙原沏了一盏茶水,听了许劭言语,亦是笑道:“正是。若不是为了这口好茶,我又何必天天都往太常府跑。” 孙原端坐在对面,微微一笑道:“先生说笑了。茶叶采摘之时,潮湿而带有土腥气,积压一久便容易腐烂,白白坏了上好的茶叶。先行晒干,再行炒制,茶叶去湿培熟,便容易储存,即饮即泡,更为方便些。” “说得好。” 许劭笑道:“见结果,便能预做防范,可知太守对这天下局势已是了然于胸。” “天下?” 孙原与刘和同时心中一动,瞬间互视一眼:这位天机神相,果然有备而来。 “先生……今日特地来见孙原,到底是为了何事?” 许劭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太守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之上,不知是故作镇定,还是心中自有乾坤?” 孙原的手僵硬在半空,没有丝毫声响。 刘和眉头一敛,轻轻放下铜勺,淡淡笑道:“先生说的可是魏郡的太平道?” 许劭轻笑一声,道:“魏郡河北重镇,东倚大河,顺流而下便可直抵雒阳——便是寻常人皆知道的道理,张角如何不知道,他的得意门生不正是在魏郡替他收敛了几十万灾民么——魏郡,早已是他必取之地,太守亦是他必杀之人。” 孙原苦笑一声,魏郡太守果然烫手,太平道信徒数百万,想杀一个魏郡太守,并非难事。 “先生知道张角要反,为何不直接上疏天子?”刘和挑着眉,张角要反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张角筹谋了十几年,天下士子,将有一半已看破不轨之心,唯独当今天子视若无睹。 “天子等的,就是张角谋反。” 他轻笑一声,仿佛随口说出的并非是震动天下的可怕言语,不过是平常的白话。 孙原与刘和瞬间镇住,以他二人,一个是天子钦点的太守,一个是天子最信任的近臣,皆知道天子将魏郡看得极重——其中原因,不正是天子知道张角要反么? 室内寂静如夜,杯中茶水清冽,唯有几片茶叶在茶水中舒展,丝毫不在意这熙攘纷争。 孙原眉头轻抬,眼角余光清冽,淡淡一笑:“先生无愧‘天机神相’之名,孙原佩服。” “观公子面相,并非是许劭所要寻找的人。” 茶到唇边,紫衣公子微微一怔—— 原来,并非为我而来? 那便是为了兄长? 茶入口,滚烫入喉,暖意流遍四肢百骸,他眉眼突然有了笑意,淡淡道: “先生既是找错人了,自可随意来去。” 许劭摇摇头,不动。 刘和从未见过孙原这般一口将茶水饮尽,那脸上笑意带着不善,他所认识的孙青羽,一贯清风拂面,温和待人,许劭这句话虽是有些无礼,但——真能让孙原如此失态? 他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孙宇和孙原的隔阂——难道许劭是来找孙宇的?而孙原已料中? 手中一抖,茶盏险些撒翻,他连忙起身来,为许劭倒上一盏茶水:“先生当世名士,此来必有所指教,还请名言。” 许劭看着刘和,轻轻一笑:“议郎,你当真以为这帝都城内,都是软柿子、任天子揉捏么?” 刘和手中的铜勺抖了一抖。 “皇宫复道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能瞒得过帝都中的谁呢?” 许劭的目光和他的话一样锐利,复道血案,即使被压了下来,又能压得住几时?那是多少人命?又连着多少丝缕关系? “你们去拜访了执金吾袁滂,这位袁公甚至让他的亲儿子去魏郡做掾属,堂堂一位太学生,再熬些年头做个议郎,千石的县令、二千石的太守,以陈郡袁家的身份地位,恐怕不难罢?” 茶在盏中泛着涟漪,而整座静室却已安静。 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推理,天子、三公、九卿,乃至执金吾袁滂、河南尹何进等二千石诸卿,还有皇宫中的十三个中常侍宦官,都从一个复道血案中推测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许劭轻轻放下茶盏,望着对面的紫衣公子:“帝都之内,皆闻孙太守以‘公子’自称,战国四公子能了解七国局势,而今公子对一座雒阳城里的局势,又能了解多少?” “先生果然有备而来。” 孙原抬眼,一双眸子与许劭的双眼对视。 他突然又笑了出来,冲许劭问道:“先生是神相,能否为孙原看看面相?” 他不说,许劭便已在看了。 许劭看了出来,却未说。 “天地之间,并非所有的言语皆能明言,此是天道,亦是人道。 “天地不语,而人能明辨四季变化、日月更替,这便是人了解了天地规律而从中寻出的因果。” “公子……心中有结。” 他伸出手,指向自己的眉心:“在这里——” 刘和和孙原一同看着他的手指缓缓移向心口:“——亦在这里。” 紫衣公子一动不动,刘和却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冷下去,眉眼中亦多了几分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许劭摇头,轻轻叹了一声,仿佛一切皆在那一声叹息中散作了空想: “公子可知天命不可违。” 一声“不可违”传入耳中,他悄然转身,眉宇收敛,浅浅目光落在许劭身上,道:“先生既是神相,可能看透天道?” 许劭闭眼,又是轻轻摇头:“所谓天道,不过因果,盖因天地之间自有预兆,谶纬之学流传至今,所凭的便是于天地自然之间窥探一二,此便是儒家经学与道学共同之处。” “然而天道无边而人生有限,凡人一生所寄,皆由因生而结果。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便是窥破了天地大道,故而道家讲求虚静,贵柔守雌,以无为而尽为,方能贯通因果。” 对面的紫衣公子正端着茶盏,闻声不禁手上一抖,两滴茶水倾出茶盏,落在紫衣上,悄然渗了进去,晕了一片。 他望着茶盏中的倒影,眉眼不动,只是淡淡问道:“照先生所言,天地之间一切结果,早已在开始便已注定,那人之一生,又何必拼搏追逐?” “情不可至深,唯恐大梦一场;卦不可算尽,当畏天道无常。” 许劭凝望孙原的脸庞,凝声道:“苍生命定之劫,皆逃不掉,唯有顺天应人,四百年前高祖皇帝如此,二百年前世宗皇帝亦是如此,当今天子仍是如此,公子——亦需如此。” 对面的紫衣公子哂然一笑,声音骤转严厉一般: “何谓顺天,何谓应人?” 第二十三章 变化 杨家,是关中第一世家门阀,当代家主杨赐九世祖为汉高祖时赤泉侯杨喜,高祖杨敞为孝昭帝时丞相,祖父杨震为天下名士魁首,天下人称其为“关西孔子杨伯起”,其师为帝师桓郁,杨家与桓家因此为世交。杨震五子牧、秉、奉、里、让皆名震一时,杨秉历任四州刺史、三任太常、终官太尉,与大汉名将皇甫规为忘年交,一生弹劾贪腐二千石五十余人,被奉为大汉名臣,其子便是当今太尉杨赐。 杨赐自己是当世鸿儒,自马融、陈蕃过世之后,便只有杨赐、陈寔堪称士人魁首,陈寔官不过太丘县长,如今更是隐于草野教授弟子,天下间唯有杨赐独占经学鳌头,郑玄、何休、赵歧虽并为鸿儒,皆仰望其项背,天下儒生,皆以入其府为荣。 这样的杨家、这样的杨赐,究竟有什么样的把柄能落在天子手中? 新任卫尉刘虞连夜从北境幽州赶回帝都,一个月的马不停蹄,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思考朝中局势。只不过,他终是想不出天子究竟有何等神通,能在一朝之内压制三公,甚至完全掌控了尚书台? 刘和在檐下站了两个时辰,他知道他父亲在堂内已足足坐了两个时辰。 “子融,进来罢。” “诺。” 刘和拱手低声应诺,稍稍活动一下身体,轻抬脚步,进了堂内。 “父亲眉宇凝郁,可是在思量什么?” 刘和低眉顺目,望着铮亮的地板,只是淡淡问着。他知道刘虞在思考什么,这般局势已脱出了当初几位朝廷重臣的规划谋算,刘虞如今陷入两难,亦不超出他的预料。 “为父知你看通透了。”刘虞笑了笑,指了指身前的地垫,道:“来,坐到为父身边来。” “诺。”刘和拱手行礼,亦步亦趋,到刘虞身边坐下了。 看着刘和这般模样,刘虞不禁笑了起来,道:“你是不是一直随陛下做事?” 刘和面不改色,笑道:“父亲此话何意?儿子是大汉侍中,怎么能不为陛下做事?” “你知道为父是什么意思。”刘虞摆了摆手,“为父只问你一件事。” 他转头盯着刘和,一字一句道:“陛下到底是如何筹谋的?” 刘和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郑重,心中闪过一丝错愕,无奈道:“父亲,儿子虽是侍中,可又如何能得知陛下究竟是如何筹划的?” “陛下年纪渐长,愈发有帝王的威严了。”刘虞摇头,似沉思、亦似长叹,低低地舒出一口气,仿佛这一口气可以尽抒胸中千般难解。 刘和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悄然看着父亲的眉眼,他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何等神采。 天子走了一步极险的棋。 杨赐也许正在后悔,他全然不曾想到天子竟然一次任命三位二千石大吏,不用成名人物、不用世家子弟、不用壮年人物,而用了三个不足弱冠的少年,这便是天子的谋算,十年不成、二十年不成,三十年总该成了。 孙原才二十岁,他的路还很长很长;孙宇才二十二岁,他的路也很长很长。等到他们成名天下之时,如今的老臣们早已化作尘土。天子就是要埋下重振大汉的种子,等到天子驾崩、新帝登基之时,这两名少年便是新天子手中绝然的利器。 可是这样的人物在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当真能为人所用么? 天子正在匡正这对兄弟,用士子、用门阀、用兵权,用一切方法,让这对兄弟最后只能甘愿做一枚棋子,一枚为天子所用的棋子。 这便是帝王心术。 刘虞不禁望向门外,卫尉府之外不足两百丈便是太常府,南阳太守孙宇和魏郡太守孙原,都在哪里。 ******************************************************************************************************************** “你说什么?消失了?” 帝都皇宫之内,某处静谧隐秘所在。 一个肥胖的男人猛然间愤怒起来。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个不男不女的宦官。此人穿着一身华丽宫服,早已超过了中官本该穿的服饰,只不过在这十常侍权倾的内朝,无人敢多言而已。 “本座要尔等何用!” 只见这人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火盆,发出竭斯底里的怒吼,肥胖的身躯被愤怒冲击得阵阵颤抖。身前的探子浑身布满冷汗,眼前的主人从未发过如此勃然大怒,他的生命便捏在这个人的手中。 “够了!” 某个黑影角落中,一道修长身形悄然浮现,那肥胖宦官似是有些惧怕这人,悄然收敛了一丝怒气。 那人藏在黑影中,问道:“北边那个消失了,南边那个如何了?” 密探不知为何,周身冷汗猛地不绝如缕,低声颤道:“在南阳境内并未有异动。” “噗哧——” 那密探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睁大的双眼中布满了无限的恐惧! “孙宇根本不在南阳……” 黑影里的那人抬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突然冷冷笑道。 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肥胖的中官,道:“封谞,你的人,该换换了,不要总是用些废物。” 谁也不曾想到,原来堂堂大汉十常侍之一的封谞,这天下最有权柄的人之一,竟然藏在这小小角落里。 他一言不发,眼神里散发着冷冷地怒意。 那人浑不在意,转身欲离去,又转过身道:“孙宇此人,连你也查不出他的底细么?测不出此人深浅,会耽误教主的大事” 封谞冷笑一声:“若是天子没有这等盘算,你的主人又岂会如此匆忙动手?” 那人眉眼一冽,一身杀机已然外泄:“教主的想法,非你所能预料。”他顿了一顿,又道:“一个孙宇、一个孙原,望你尽早查出底细。” 封谞冷笑不绝,语气更是森寒,道:“孙原此人我已有眉目,是议郎刘和和南军屯长张鼎亲率三十六骁骑从邙山带出来的。张鼎此人,本座多方调查方查出底细,乃是司空张济的嫡孙。刘和是刘虞的儿子——这孙原是什么身份,想来你心中有数。” 那人并未答话,只是淡淡道:“在下必会转告教主。” 他语气轻缓,乃是在气势上稍稍退让了几分,他虽看不惯封谞这般跋扈,却知道双方既然联手,便是盟友状态。 封谞却未将这退让看在眼中,只是依然冷笑道:“通知马元义,让他聪明些,帝都里做事情不可再张扬,何进发现了些问题,不要再暴露什么。” “此事在下自会留意。”那人点点头,又道:“赵歧和郑玄去了颍川,这两人都是士族领袖,你若是闲,便安排一下,将赵歧和郑玄杀了罢。” 赵歧是河南尹何进府中的名士,其在天下儒生之中身份之高,足以盖过当今太学任何一人。郑玄更是当今太学第一人——两人皆是动一动,天下士心晃一晃的存在。 封谞听了这一句话,藏在宽厚大袖里的手悄然紧握成拳,一双冷眼已眯成一条细缝,不屑之意尽显,生生“哼”了一声:“这两个老头子的份量,你应该知道,当年党锢都不能动他们分毫。如今皆是行将就木,迟早要死,杀了对张角有什么好处么?” 那人已隐身于黑暗里,闻声不由止步。 “利用本座,自然可以。” 封谞冰冷的声音直传入耳——“本座亦不过在利用你们。太平道想成事,最好与本座坦诚相待,否则——” 他的声音冰冷:“本座知道怎么毁了你们。” “你不敢。”那人微微一笑,声音却更冷了几分,“杀你,如杀犬耳。” 封谞身为十常侍之一,在帝都之内嚣张跋扈十几年,岂能受次奇耻大辱,一只手重重拍在案几上:“你找死!” 这次没有回应,人已经消失。 看着地面上破碎的尸体,封谞冷冷地哼了一声,冲着外面怒吼: “去查孙宇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座不信他能瞒天过海!” 他知道,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 *************************************************************************************************** 帝都雒阳,平朔殿。 天子刘宏坐在主座上,身前一排人分别是光禄勋张温、执金吾袁滂、京兆尹盖勋、司隶校尉赵延、雒阳令周邑,以及从幽州千里迢迢赶回帝都的新任卫尉刘虞。 刘宏目光扫过身前诸人,落在袁滂身上,问道:“袁爱卿,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魏郡太守孙原临行前去了你府上一趟,替你治好了?” 袁滂心头一震,他派人送过孙原和袁涣,自然知道孙原离去之时并没有向宫中汇报,那这位天子又是如何得知如此秘密的?他没有选择,只能实话实说:“回禀陛下,倒不是魏郡太守替臣诊脉的,是臣子太学生袁涣在捉拿逃跑家奴的时候碰巧碰见了魏郡太守的家眷,犬子无知,误把两位魏郡太守的家眷当成了名医,请到了府里替臣诊脉,魏郡太守事后前来接两位夫人回去而已。” “哦?”刘宏不禁一笑,面现狡黠之色,又问:“爱情,此话当真?女子行医虽是罕见,恐怕还不及魏郡太守直接杀到你府上这般来得震撼罢?” 袁滂心头苦笑,却是丝毫不露于面上,笑道:“陛下说笑了,臣与魏郡太守并无交集,只是巧合、巧合而已。” “巧合?朕看未必。”刘宏侧着脑袋,看似漠不关心,那眼神轻轻扫过,却令袁滂已感威慑:“听说,爱卿的长子袁涣袁曜卿和侄儿袁徽袁曜仁都被你派到孙原的魏郡太守府去了?” 张温、刘虞等人脸色同时一变,孙原虽然来得隐蔽、去得迅速,太学诸生跟着走了一批,这事儿却是瞒不住的,几人或多或少都知道风声,天子摆明了要培植嫡系,袁滂如此作为,摆明了要和天子同舟共济,这棵墙头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压了一手重宝。 “陛下圣明。” 袁滂拱手而拜,这不奇怪,太学生入魏郡太守府,是天子刘宏交代太学祭酒马日磾办的,孙原看似身处其中实则在事外,他派两位晚辈入魏郡太守府,算是配合刘宏的诏令,马日磾知道太学生离去必然有数,向天子汇报也算正常。也正是明白此中关窍,袁滂才不惧“外郡与朝官勾结”这条罪名,便是有人弹劾他这一条,前有马日磾,后有天子刘宏,自然伤不到他袁滂分毫。 “算你懂朕心。” 刘宏点点头,他不喜欢袁滂,这个老家伙洁身自好,说好听些便是中立,难听些便是墙头草,朝中纷争丝毫不沾,白白占着一个诸卿的位子,虽说总比被其他派系的人拿了去要好些,仍是让他有些恨得牙根儿痒痒。不过这次袁滂算是做了件明白事,取太学生中身家清白且少牵扯党锢、宦官的人入魏郡太守府,便是为孙原扶植羽翼,将来能为天子所用,袁滂让自家晚辈入府,将来必将成为天子手中的一张盾牌,老狐狸可算是开了窍了。 心思到此,刘宏也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转过头来冲其余众人道:“说说吧,这半个月都查到了些什么?” 张温掌禁中护卫,首当其冲,道:“陛下,臣已经查了一遍宫中所有往来记录,发现越骑校尉何苗曾经往复道调派了两屯禁卫,据说……是用陛下的手诏。” 天子抬起头,用眼角余光撇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爱卿你可是患了口吃?” 张温眉头舒展,似乎发现了什么,又道:“臣并未患口吃。只不过检查复道,并未看见这所谓的‘两屯禁卫’。” 刘虞看着张温神情变化,不由心头一震,猛然间一股恐惧由下到上直逼心头。 刘宏终于正视起张温来,眼神渐渐凝起一道细微的杀意:“爱卿,说得仔细些。” “诺。” 张温深施一礼,双手在身前秉起,细细说道:“按律,越骑校尉不得向宫中调派军队,不过臣仔细查了,这两百人并不是越骑营的士卒,而是京兆尹盖勋大人府上刺奸缇骑。” “刺奸?”天子目光转向京兆尹盖勋身上。 盖勋心领神会,点头道:“越骑校尉何苗出示了陛下的手诏,说需要臣派出两百刺奸缇骑协同他,臣不得不遵从,臣掌帝都安全防卫,缉盗拿贼本属份内,况且臣认为帝都之内,何苗还不敢伪造天子手诏。” “一个越骑校尉调京兆尹府上调刺奸缇骑?” 刘宏话音不重,却猛然让场中几位帝都重臣同时感到心头沉重: “大汉四百年来,可曾出过这等荒诞可笑之事?” “传何苗、何进!” 第二十四章 截杀 南阳郡,荆州第一大郡,治所宛城。 赵空身为南阳都尉,他知道世态紧急,唯有连夜狂奔,以他的身法武功也是直到第三日近午时才堪堪进入城中。 “大哥,我回来了!” 赵空健步如飞,匆匆奔向南阳太守府。还未到府门,嘹亮的声音便已远远传开了去。在府门镇守的卫士便立刻迎了上来。 “属下参见都尉!” “免了。”还不等那卫士行礼,赵空便挥手止住了他,“大哥他在里面么?” “这……”那士兵满脸苦笑,心道:“这位都尉果真心大,丝毫不将礼数规矩放在心上。”自然,想想也就罢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使君招募了府中掾属,正在府中议事,说都尉若是回来请即刻前往。” “好,知道了。” 随口答音,正准备挥挥手让他退下,却猛然间瞧见他站姿颇为不同,年纪也有三十多岁,留了半尺的黑髯。虽然赵空被任命为南阳都尉要比孙原早那么一两个月,却也是带过了南阳郡的郡兵,即使记不清那么多人,却也从来没见过站得如此挺拔的卫士。何况还是太守府的卫士,他没有理由不记得。 “你是新来的?”赵空收回迈向府门的腿,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他。 这卫士凝着眉头,被他盯得很是难受,低声道:“属下是刚刚被太守招进太守府的,还不到两天。” “两天?你不是大哥任命的。”赵空想了想,他和孙宇前往帝都述职,孙宇脚程最多也就比他快一天,但是看这家伙的言语,任命他为卫士的应该是留在南阳的郡丞曹寅。 那卫士点头:“是曹大人任命的。” “嗯……”赵空本想说话,却突然愣住了,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 “属下黄忠,字汉升,正是南阳郡人。” 赵空一挑眉头,站住了脚,原地立了一会儿,也不理会黄忠,便自顾自地进了府门。留下黄忠看着他背影,浑然不知道这年纪轻轻的都尉大人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怔。 大汉诸郡,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除了边郡以外都不设都尉一职,向来以太守兼任都尉。这一次破天荒地在南阳设了一个都尉,自然,有天子在前头挡着三公,赵空也乐得清闲。也正因为如此,赵空的南阳都尉府和孙宇的南阳太守府其实是同一座府邸。 进了正门,七拐八绕便到了议事厅,大门紧闭,门口连个看门的都不留,赵空晓得是在议事,也不管那许多,一掌便拍在门上,两扇门“砰”地震开,连同后面的门闩都被震断,“啪嗒”一声跌落尘埃。 一脚跨进门来,一声“大哥”正要脱口,猛见得厅内跪坐的十几个人同时眼睛盯着自己,整座大厅静如死水,赵空心底“咯噔”一下,全然不知竟然有这么些人。 “下次再这般,不准进此门。” 声音不大,却沉重有力,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玄衣高冠,跪坐于大厅正中的主位上,正是大汉南阳太守、他的结拜大哥、孙原的孪生兄长——孙宇! 赵空愣了愣神,才发现孙宇下首留了一席空位,与主位同列,想来是留给自己的,也不矫情,便径直走了过去,一路说着:“才走了半个月,便多了这么多人,倒让本官惊奇。” 场中诸人却是不理他,太守本就兼任都尉,自然要服太守的,赵空这个新任都尉自然已算是有名无实的了,何况才一天时间,孙宇便已经将都尉府下属一干官职尽数任命了。赵空此时姗姗来迟,自然没人理他这个空头都尉了。 “都尉大人且慢!” 正走到不远处,便听到右侧传来一声疾呼。赵空下意识地止步,却见右边一人猛然站了起来,循声望去,却见那人目光呆滞,死死盯着自己腰间的佩剑。 “都尉大人的佩剑是否有些来历?可否借过一观?” 这人声音虽急,却能显话语中沉稳之象,身高七尺,年纪约莫和黄忠年纪相仿,却比黄忠脱俗许多。右侧是太守府下属的文官,这人却不衣官服,穿着一身玄青长袍,头戴的有些像司天术士冠,赵空皱着眉头,看向高坐上的玄衣公子:“这位是……?” 也不等孙宇说话,那人便已拱手作礼:“平舆许子将。” 许劭许子将! 赵空陡然退步,拱手作揖:“失敬失敬!空不知竟是子将先生。” 许劭之名,不可谓不重。出身汝南许家,名门之后,与兄长许虔许子政并称“平舆二龙”,以“月旦评”名震天下,当世之士无不以被他点评而自喜。大汉以“察举制”立天下,察举之权多腐弊,故而民间私评成风,便有了这个评点天下人物的“月旦评”。许劭便是“月旦评”之创者,同时又是颍川人物之冠冕,其评语大多中肯霸道,曾经有一位七十老翁樊子昭,因许劭一句点评而被朝廷征为县令,此后许劭及“月旦评”更是名望倍增,隐约已有豫州士之冠冕的气势了。 赵空全然不曾想到,孙宇竟然征聘了许劭,甚至还任命他为南阳郡长史,简直难以置信。许劭人物非凡,有他在南阳,可谓是天下士子归心之处。 而许劭评点天下之士,何其心高气傲,虽朝廷任命、三公府辟,亦未放在眼中,何况区区六百石小吏?竟能为孙宇征聘,其中关窍,赵空真真想不透彻。 “劭区区薄名,倒也不必介怀。” 许劭一反常态,除却孙宇之外,在座诸人大多拧起了眉头,往这边瞧过来。 赵空也是暗暗吃惊,传闻许劭心境高傲,却不仅无视他失礼之处,且在他面前如此折节,实在匪夷所思。看着许劭眼神全然不在自己身上,却盯在腰间佩剑之上,赵空心思一闪,已经略微猜到。 赵空随手摘下佩剑,横于身前,望着许劭反问道:“先生可是奇怪这柄剑么?” 许劭正身,拱手见礼。赵空为之一震,一改随意神态,双手捧剑。 在座诸人均与许劭熟识,起先赵空破门而入,大为失礼,自然都不甚待见。未曾想许劭竟如此谦逊,实属罕见,甚至从未有过,自然都被提起了心思。随后赵空正身捧剑,这些位名士看在眼中,却又不得不点头,于随心所欲时尚能知郑重,此少年必非同凡响。接着,便都引颈而观,想看看这柄让许劭为之郑重的剑究竟何其妙绝。 长剑古朴,长三尺八寸,宽及三指,剑鞘为金属所制,上布满古朴铭文,沉静若浩瀚周天,尽敛磅礴。 许劭一眼瞧上剑锷,登时面现惊色,急声问道:“此剑何名?” “先生竟不知此剑?” 赵空尚未言语,高坐之上玄衣公子缓缓起身,嘴角一丝笑意:“先生乃道学高人,岂能不知?” “太守之言……” 许劭话中语气已见其心中震惊之意,不过脸上却未改凝重之色:“莫非劭猜对了?” “道家之剑?” 许劭身后猛然站起一人,惊讶问道。赵空抬眼看了看他,却见他与许劭一般年纪,也是一身闲散衣着,头戴帻巾,只怕也是当世名士。 随着他一句“道家之剑”,在座诸人同时惊呼,均是大感意外。 赵空心下了然,只怕在座众人都是当今世上道学高人了。微微一笑,道:“不错,此剑名曰‘太极’,正是道家之剑。” 举座震惊。 太极剑,相传是昔年老子佩剑,老子亡故后不知所踪,后辈道学但闻其名未见其身,虽流传七百年,但有汉四百年来几乎研习道学者都知此剑之名却苦寻不得,谁能想到却在七百年后出现在一弱冠少年手中。 许劭双手虽然抬起,却没有接下太极。目光凝聚在身前长剑上,声音震颤:“此剑是道学创者老子佩剑,清净无为,素来有‘道家第一清静之剑’,七百年,整整七百年,没有人见过它了。” “这柄剑也算因缘际会,巧合落入我手中,至今尚未出鞘。” 赵空收剑,看着许劭,笑意盎然:“先生,若是观剑,只怕未到时机。” “遇不可求之剑,又怎能轻易得见。”许劭也收回双手,然而目光中尽是不舍:“劭不敢违背天机。” 赵空笑了笑,随口问道:“话说回来,此剑许久未出世,先生是如何知道这便是名剑‘太极’?”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许劭笑道:“当年在汝南神兵山庄与楚天歌庄主把酒言欢,谈到了《评剑谱》,有幸得见名剑图形而已。” “《评剑谱》?那是什么?”赵空闻所未闻,不仅转头看向孙宇,却见后者轻蹙眉心,显然也不曾听闻。 许劭脸上登时出现惊奇之色,不禁反问道:“都尉大人佩此神器,难道不知相剑大师朱东来的名作《评剑谱》?” 赵空一头雾水。 许劭心中奇怪,便道:“秦初人东郭折器自称是干将传人,着了一部《剑谱》,记载了先秦七国名剑。此谱后来被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所得,据传说已是残本,当时神兵山庄的相剑大师朱东来好品鉴天下名剑,聚一生观剑之精,续补此谱,命名《评剑谱》,列天下神兵一十八柄。劭之‘玄机’便名列第十七。” “闻所未闻。”赵空目瞪口呆,极为惊讶。 赵空话音一落,先前那人便已走到了许劭身旁,皱眉道:“剑谱上十八名剑你我都知,没有‘太极’的名字,子将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劭看了看那人,摇头道:“机缘巧合,谁知那朱大师只是向天下公布了‘名器谱’,留了一卷‘神器谱’隐而不发!” “神器谱!”那人更是惊讶,《评剑谱》流传天下八十年,怎知竟然只是一个副本,更为惊叹的是许劭竟然见过这深藏的“神器谱”。 “子将,你竟然如此不厚道!”眼见得座上又站起一位,道:“为何从未听你说起过?” “这……”许劭顿时满脸苦笑,“我曾答应过楚庄主,不再传此事,想不到今日竟脱口说了。”长叹一声,“怕是要遭他埋怨了。” 赵空心中感叹,他机缘巧合得到这柄“太极”,并绝世武学,怎知背后竟埋着这样的秘密。下意识地看向高坐之上的孙宇,却发现早已没了踪影。 许劭等人仿佛未曾发现孙宇已离去,仍然高谈阔论当时所见的神秘剑谱。 众所周知的十八名剑谱是两部,上部‘天辰钜渊兮止苍寒云雨’,下部是‘步灵梦离兮定泰岳玄妙’。在这十八名剑外,还有八柄古剑,便是巨阙、鱼肠、湛泸、工布、干将、莫邪、纯钧、承影,除了巨阙藏于神兵山庄,其他的都已是失传久远之剑。这是闻名天下的二十六名剑。 而“神器谱”上所记载的“神器”更在这二十六柄名剑之上。 许劭极其推崇这卷“神器谱”,因为上面的六柄神器,只有两柄署了名。一柄是老子所佩“道家第一清静之剑”太极剑;一柄是“邪器”之剑,聚集天下间幽暗森冷之气凝炼而成,名曰“冷冥”。 而许劭所见的图形,也只有一柄“太极”。其余六柄,只见批语,不见图形。 “只见批语,不见图形?”赵空疑道:“没有图形便是未曾见过,未见过的剑如何能落批语?” 许劭摇头道:“朱东来一代名家,论剑、评剑、铸剑于当时均属无匹,便是当时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也不过参悟其中一两分,不过据他的推断,六柄剑未到出世之时。而且……” 话到这里,许劭的眉心已然凝重,他扫视在场诸人:“据楚庄主所言,朱大家弥留之际曾说‘八十年后甲子,神器当出’。细算下来,便是今年了。” 如此奇谶,饶是场中均是饱学之士,也难免唏嘘感慨不已。 朱东来是一代大家,于武林中可比那时儒林中的马融,他一生居于颍川神兵山庄,与楚时休、楚天歌两代庄主为至交,许劭也非寻常人物,这等话自然可信。然而,惊奇之处却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又一人,儒袍帻巾,问道:“子将,你长于星象,莫非连日来并未瞧见异象?” 许劭摇头:“未曾。故而无解。” 赵空看了一眼众人,心中暗道:不过是几柄剑,便让饱学之士如此深思,只怕绝非寻常。仅仅是自己手中的“太极”便如此令人惊愕,何况那六柄未出世的神器? 猛然间想起帝都皇宫之前的场景,孙原的佩剑与他的“太极”一同置于宫门,他虽未见出剑,也知道与“太极”不分伯仲。只怕这位朱大家定是窥破了天机,孙宇孙原兄弟二人的佩剑必然在列。 心思到了,却也不多说。赵空突然笑道:“这等闲话不必再说,倒是这几位都是南阳掾属,在下却还不知道诸位的名号。” 许劭哑然:“一时心急,竟将这等要紧的事忘了,劭之过也。”一指身边这位刚才最先站起的儒士道:“此乃陈留蔡伯喈。” 赵空再度震惊,没想到与卢植、郑玄齐名的博学之士蔡邕蔡伯喈竟然也被孙宇请到了。 蔡邕自然也是少时品行极佳,是当今天子的老师、先太傅胡广的弟子,与卢植、韩说、马日磾、堂溪典、杨赐等名士共续《东观汉纪》,于太学校定五经文字,刻“熹平石经”,为天下儒士之宗。 赵空拱手见礼:“原来是蔡先生,赵空失敬。” 蔡邕风采高绝,卓然回礼:“不敢,若非孙太守征召,只怕邕尚在吴会之地流落。” 许劭笑道:“伯喈清正,难免遭小人妒忌,被贬到朔方去了,好劝歹劝才劝他去了吴郡,不然此刻还呆在那极北之地呐。” 赵空深思一转,道:“陛下提起过先生,说是念着当年密言七事之情,让大哥务必将先生接到南阳来。”——若是论及这睁眼说瞎话、扮猪吃老虎、空手套白狼的功夫,孙宇孙原兄弟两人只怕都不及这赵空,凭空一句话便让蔡邕等人慌了神。 “什么?陛下?!” 当年鲜卑进犯、灾祸连接,天子下诏罪己,蔡邕秘密上奏,言帝王七事。只是后来奏章外泄,得罪了一批权贵,将蔡邕下了大狱,流放朔方,甚至派遣刺客、贿赂官员,半路劫杀蔡邕。不论是刺客还是官员,均被蔡邕德行折服,放弃离去。第二年天子大赦,蔡邕回到陈留郡,只是临别前又得罪了五原太守、宦官王甫的弟弟王智,不得已南去吴会,一去七载。 赵空自然不知天子有没有让孙宇保护蔡邕,不过人既已到了南阳,自然不能放跑了,编个谎话诓一诓倒也可以。 “看来我当年所说不错。”许劭脸上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天子终究念着你,不然何必第二年便大赦。当初我便说来得蹊跷,如今信否?” 蔡邕摇头不语,唯微笑而已。 “这位是平舆二龙另一位,许虔许子政。” 赵空拱手见礼,心里万分佩服孙宇。 “这位是河南郑泰郑公业。”许劭指着第三位道:“河南郑家的后辈,空路过河南时碰巧相逢,便一同南阳。” “泰见过都尉。” “这位是伯喈在江左收的弟子,顾雍顾元叹。” “这位是元叹之弟,顾徽顾子叹。” 赵空频频点首,感慨不已。 …… 第二十五章 扑朔 刘和从未见过孙原这般模样,他又是一怔,愈发猜不透许劭话中意思。 许劭,不过是一位陌生的名士,孙原在太学中那一来一回尽显风范,他还以为天下名士皆不入他眼中了。 可今日的孙原,在许劭面前,太失态了。 许劭依然一副清风拂面模样,又是摇摇头: “公子……定要许劭点明么?” “公子天资不差,可一个‘情’字锁住了公子的心神,既放不下,便不能放下。” 一个情字,直入孙原心底。 刘和霍然明白,他想起了那个素衣的女子——孙原为何如此轻描淡写于帝都的一切,因为他心有所属,心有牵挂,哪里又有多少心思去面对这诡谲局势? 他本以为孙原早已运筹帷幄,却不料孙原与他一样,将整个雒阳城看轻了。 他望向许劭,这个人,深不可测。 再转头望向孙原,却不知何时,这位紫衣公子已垂下了头,瞧不见他脸上神情。 淮阴城外,心然抱着他,两个人的身体都已渐渐冰冷。 人间大雪,天地飞白。 从那一刻开始,他便以为,这天地人间和那冬雪一般,寒凉透骨。 他本是体会过人间绝情的人啊,他的心早已随着那年的冬季冰封在淮阴城外那一片大雪中。 他的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温和柔软的呢? “哥哥——” “想我么?” “哥哥!” “哥哥!” …… 声声呼唤,在他的脑海里旋转,邙山里、药神谷中,那个素衣长发的女子,雪中撑着伞,冲他笑语盈盈…… “雪儿……” 他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已转回了纯澈:“先生知我心结,亦当知道,孙青羽心意已决。” “我来帝都,只因为我有要守护的人。若有铸剑为犁之心,须有平复刀剑之力。孙原此时掌中有剑,便已足够。” 他的声音听似清淡,在二人耳中却如此斩钉截铁。 他的剑,不只是手中的剑,更是一柄权力之剑,他有袁涣、射坚、臧洪、桓范这样的名门之后,有华歆这样的当世名士,更有袁滂、刘和这样的盟友,他们的背后是当今天子,是大汉皇族,是正在崛起、膨胀、准备夺取大汉权力的联盟。 他出药神谷的那一刻,便决定握住这柄剑。 许劭又是一声轻叹,他望向孙原,目光却穿过他身侧,落在孙原身后案几的剑匣上。 “公子,轻画、渊渟,皆是《评剑谱》上的名剑,剑是君子之器,皆有灵性,你是双剑的主人,可知道剑心何在?” 紫衣公子微微而笑,映在许劭眼中,似是自信,又似自负——他便安然坐在那里,却与当年的一道人影,无限重合。 他指向自己的心口: “剑心在此。” “护一人,与护千万人,并无不同。” 许劭的眉心缓缓蹙起,他知道孙原固执,却不曾料到竟是如此志坚而不可夺。 孙原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朋友。 他缓缓摘下腰间配剑,双手捧起,安放在身前案几上,目光在剑鞘上流转,突然问道:“公子,可否能听许劭讲一个故事。” 孙原目光尽处,亦是那柄剑,一柄古朴的长剑:“先生请明言。” “此剑名曰‘天机’,与‘玄机’‘神机’并称‘道学三剑’,意为道家学术藏有天机,并列于老子配剑‘清静太极’与庄子配剑‘逍遥步皇’之下。” 他望向孙原,缓缓问道:“公子可知,在许劭之前,这柄剑的主人是何人?” 孙原蹙眉,他自然不知,便是刘和亦不知,自孝武皇帝独尊儒学之后,三百年来道学式微,天下已无多少人能再了解这道家名剑了。 “它的前任主人,堪称学究天人,其不论武学、医学、道学皆为当世冠冕,被誉为三百年来道学第一人。” 刘和与孙原瞬间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一个人,一个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代高人,真正的高人。 “道学三宗,蜀中玄机阁,江东神机宗,还有中原的天机台,于当年大将军梁冀被杀时汇聚于楚地章华台,共以占卜之术测大汉未来百年运势,结果天象大变,天雷落下,占卜被强行中止……” “天象?天雷?” 刘和哑然失笑,“此不过神话而已,怎有可能?” 他的笑声不过只是一半便已笑不出了,他看见了许劭淡然的神色——这样的人,会说假话么? 许劭并未理睬刘和,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那个人站在天雷所击之处,奋力向天怒吼,傲然将此剑插入脚下,扬长而去。” “公子——” “可知为何?” 这是第三次许劭直视孙原的眼睛。 那个人,和眼前这位紫衣公子几乎一模一样,即便是面容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当年当日、今日今时,又何其相似? 孙原的手放在案几上,捏着杯盏光滑的外壁,杯中茶水清澈,倒映着他的容颜,随着茶叶在杯中轻轻荡漾。 他知道答案,却不知道怎么说。 浩浩天道,是古往今来多少人的信仰,当这份内心所坚守的公正、道义终有一天崩塌的时候,人的选择只有两种,要么死,与自己的信仰同生共死;要么逆天,与这个背离了自己的信仰生死相搏。 当年的那个人,也曾为大汉的万千黎民作生死相搏,可他终究对所谓的天道的绝望了,他决心做一个逆天改命的人。 刘和在一旁,沉思许久,猛然抬头道: “张角?!” 许劭点点头,张角,正是张角,统领数百万太平道教众的太平道教主。 大将军梁冀,三十年前威震朝野的权臣,二百年来大汉最嚣张跋扈的权臣,一夕横死,那一刻,全天下都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皇权”,不过只是朝堂上那群衣冠禽兽争夺的儿戏而已。 昔年的道学高人张角,从此成为太平道教主,成为天下最有可能谋逆造反推翻大汉江山的可怕力量。 “当年的他啊,便似公子你这般模样,是后起之秀,道学中人无不为之侧目的一代高人……” 许劭的声音在静室中散去,末尾,是他那长长的叹息。 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短短一杯茶的时间,他的叹息已不下五次。 连他自己也不曾料到,他夜观天象占卜而出的“救世之臣”竟然和张角一个性子。而当今天子却要给这样的人最完全的支持。 对面那久久无话的紫衣公子却淡淡一笑,一字一句地斩钉截铁: “苍天无道,不分黑白对错,那便逆天,又有何错。” 刘和愣住,许劭抬眉。 许劭怒了,他本以为他找到的是将来大汉朝堂的坚固基石,却从未想到,孙原选择握紧这权柄,竟是为了自己。 长袍大袖拂过天机剑,许劭的手指遥遥指向孙原身后的剑匣,反问道:“渊渟无波藏汹涌,波澜未现待潜龙,这柄渊渟剑藏着何等天意,公子当真明白?当真明白?!” 许劭的声音骤然激动起来,他霍然起身,袍袖翻动间,带动案几上茶盏,翻了茶水。 他手指直指那座剑匣,高声道:“天降大任于斯人,渊渟剑之主人必是人中之龙,孙太守心中藏私,对得起渊渟剑等待的这十年么?” 刘和的目光瞬间凝住,他丝毫不在意许劭的高声厉喝,反而轻轻放下了手中铜勺,一改脸上神情,望着许劭的目光中已多了警惕与审视 他的嘴角微微挂上冷笑:“先生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孙原在药神谷十年,这件事除了当今天子,只有刘和知道,顶多他的父亲刘虞知道一些,整座帝都,刘和自认无人知晓其中关窍。先前许劭直说复道血案之事,刘和心中已有警惕,如此绝密之事,除了孙原与赵空两位当事之人,便是刘和身为天子近臣亦被封锁了消息,许劭一介布衣,他从何知道? 刘和对许劭尊敬,是因为许劭名声在外,可他刘和,更是大汉最年轻的议郎,二十岁便身在大汉权力漩涡中的的刘和刘子融。 许劭轻轻一笑,冷峻面容不改,道: “许劭知道的,未必能比二位少多少。” “天机神相”许劭许子将,月旦评创始人,一介布衣,敢于在乡野草莽中直言大汉朝政弊端的真名士,无愧“相人、相面、相剑”三绝。 刘和此时心中已是多了无数的疑问:许劭为何而来?他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他的背后又是谁? 孙原仍是不动、不语。 他明白了许劭为何而来,他的背后是一个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却有着一双执棋的手。 他轻轻提起铜勺,一勺滚烫的沸水如飞泉流下,奔入茶盏中,茶水打着漩涡,直至杯满溢出,流在案几上。 水尽,勺空。 他轻轻放下铜勺,望着杯中的茶叶已流了大半在外,轻声道: “先生可知道昨夜孙原在白马寺和高僧云患大师说了些什么?” 许劭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已被刘和看在眼中。孙原未抬头,继续道: “昨夜他方与我谈过天命,今日先生便来与我谈天道——” “这帝都里除却普通的平民百姓,还有几人未存着敲打敲打在下的心思?” 许劭不语,不知道是真的超出他所预料,还是真的让孙原猜中了。 孙原不傻,刘和亦不傻。 许劭内心终于闪过一丝喜悦,只是面上丝毫不见神情变化。 他望着孙原,托起桌上的天机剑,转身便往外走去。 刘和不拦,孙原更是一动不动。 待他行至门口,便驻足不动,头也不回道:“公子身负皇命,乃天子钦定之人。许劭一介布衣,愿公子听得进许劭这一席话,莫要辜负渊渟剑十年所期。” 一袭布衣,便这么轻然出去了。 门口的侍女依然伏在两侧,见客人出去,便鱼贯而入,却被刘和的声音挡住:“不必进来了,送送许先生罢!” 偌大的太常卿府前,此刻停了一辆十六驾的马车,车上飞檐悬着名牌灯笼,正是当初孙原和刘和在雒阳城遇见的太尉杨赐的车驾。 此刻,一位中年人正与赵空两人在车前闲谈,见得许劭一身孑然,从太常府中出来,不禁笑语相迎:“子将既然来了帝都,为何不来杨公府上一叙,倒让杨琦好找!” 许劭一见这人,原本寂然的脸上却又回复了几分笑意,拱手道:“杨公幸会。” 赵空眉头一挑,脸上更是浮现了惊讶神情:“这位便是天机神相许子将先生?” 杨琦笑道:“正是,来为你引见。这位是颍川许劭许子将,这位是南阳都尉赵空,大汉最年轻的都尉。” 这位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尉杨赐的侄儿,杨琦杨公挺。与刘和一样,同为大汉侍中,是天子近臣。 许劭面现惊讶之色:“竟然还有一位二千石疆臣在此?” “是三位。”杨琦笑道,“魏郡太守孙原、南阳都尉赵空、南阳太守孙宇此时皆住在太常府中。” “还有一位?”许劭面色又是一变,心中暗道:莫非,他所占卜的结果当真不是孙原? “大哥出门了,尚需时间方回。”赵空一身青衣,脸上笑意不绝,冲许劭道:“碰巧的事情,便是我们三个还是结拜兄弟。” 许劭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此刻,马车上的窗帘悄然打开,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子将既然出来了,便上车罢,随老夫回府中。” 正是太尉杨赐! 许劭一见杨赐容颜,登时拱手下拜:“竟是杨公亲自到此,许劭惶恐了。” 撩帘的手轻摆了摆,便收了回去。杨琦见状,不由冲赵空道:“既然子将已到,便不与都尉叙话了,就此告辞了。” 赵空点头道:“如此,赵空不远送。”说着,冲二人一拱手,又冲马车下拜道:“赵空送杨公。” 车辆一路远去,赵空的眉头倏然凝住,回身望了望空荡荡的太常府门。 许劭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学高人,偏偏在新年时候来帝都做什么? 帝都的局势,还要如何变化? 他拧着眉,一动不动望着太常府。 青羽,你和许劭说了些什么? 第二十六章 风险 马车中,许劭和杨琦跪坐在杨赐的两侧。 杨赐眯着眼睛,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劭望了他一眼,转头望着杨琦,似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信息。后者摇头一笑,显然并不知道杨赐的心思。 良久,方才听见杨赐缓缓吐出一句话: “子将,你来帝都之前,是不是又测得了什么天象?” 许劭连忙颔首道:“一个月前,许劭在颍川夜观天象,北斗南斜,遥指紫微垣中宫,七星光芒大盛,易经云: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许劭推测……” 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杨赐,不禁顿了一顿,方才缓缓道:“当有英才出,辅佐当今天子。” 三公辅天子,许劭的话里隐约带着那几分意思,所指的“英才”将来必是三公之位。而杨赐,正是当今三公之首。 杨赐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里透着的神采,熠熠生光。 他望着许劭,又问:“你见到孙原了?如何?” 许劭点头:“见到了,只是略有些奇怪……” 见他踌躇,对面杨琦不由笑道:“伯父请你来帝都,便是看看此子面相的,还有什么不便言语的么。” 许劭苦笑一声,道:“并非不能说,而是在下自己也有些拿不准的地方。” “哦?” 杨赐颇有些来了兴致的模样,许劭相人之绝天下无双,能让他说出“拿不准”这三个字,当真忒难得了。 “观其面相,许劭已有七分把握,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然而,一席话谈下来,直觉得……这位孙太守,心思有些重了,把自己藏着,看不见。” 杨赐的眉毛缓缓抬了一抬。 杨琦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感慨:堂兄杨彪在颍川任太守至今,伯父都未曾如此关心在意,想不到今日对一个弱冠少年竟然如此上心。 车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紫夜姐,你猜哥哥有没有给我们做好吃的?” 女子一笑:“青羽最是爱你,自然是做的。” 许劭霍然一转身,撩开了车帘,目光尽处,正是两道窈窕身影相携而来。一素一紫,艳光照人。 那素衣的女子笑意盈盈,于日光中透着一股温柔灵动的和善,如春风拂面,令人心安。而那紫衣女子透着淡淡冷漠,只对那素衣女子有几分温存罢了,看似更美上几分,却令人望而退步。 许劭目光一冽,缓缓放下车帘。 杨琦见他神情变化,不禁问道:“怎么了?” “劭……见到了答案。”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道:“孙太守眉心之中有一结,所料不差,他是心中有结,而这结无人能结。与他对谈之时,许劭以‘渊渟剑’相激,而其面色自若,若非是将自己藏得太深,便是他真的别无所求,只求一个情字而已。” “情字……” 杨赐念叨一句,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禁笑道:“世间多少痴儿女,情到深处无怨由。” 许劭一见杨赐如此模样,不禁又看了杨琦一眼,仍是一无所获。杨赐是天下士人魁首,特地发信邀请自己来帝都看孙原面相,必是有所在意。世间事,唯“情”字难解,孙原心中有情结,便是在他前行路上的一道天堑,反观杨赐,仿佛是并不在意孙原的前途如何。 杨赐挺了挺腰背,冲二人道:“其实十年前,老夫见过他一面。” 两人同时一震,显然并未料到杨赐竟然能说这样一句话来。 “当年皇宫之内,刘虞刘公的儿子刘和与他一同出现,天子甚是喜欢这两个孩子,便问老夫哪个更堪大任。” “刘和少年贵胄,不卑不亢,老夫料到将来他必能官至公卿。倒是那个孩子,老夫有些看不透,似是有些木讷。” “老夫特地查了他的底子,只知道是徐州琅琊国淮阴县的一名孤儿,与两个乞丐相依为命。后来这个孩子消失了十年,老夫问过刘虞,便是刘虞亦不知道,他的儿子刘和也十年未见过这个孩子。” “一个月前,天子突然跟老夫讨要三公印玺,印在了三张空白诏令上。” 许劭、杨琦同时一愣,心中登时有些担忧,三张空白诏令,天子的传国玉玺,再加上三公印玺,还是三张空白诏令!天子要干什么? “一个月前,正是杨公传书与许劭的时候。”许劭眉头一挑,那时候,正是北斗南指的天象。 杨赐望着身前的火盆,冬季快走了,却仍是冷得不行,他随手丢了一枚木炭进去,仿佛在说着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 “若是老夫未曾料错,除夕之夜,清凉殿里,天子将三张空白诏令交给了孙原。” 马车内,登时一片死寂,只有炭火里的几声“噼啪”而已。 赵忠连夜送来的诏令,令眼前几位朝中重臣,竟都生出几分寒意。 雒阳令周邑坐在下首,满座二千石大吏,自然是轮不到他答话。京兆尹刘陶是皇室宗亲,看着眼前的诏书一动不动,眼睛微微眯着,嘴角还有未擦干净的油脂。 何进望向刘陶,语气森然:“” 第二十七章 迷局 三张空白诏令并不足奇,可怕的是四枚印玺,代表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权力。 天子的传国玉玺是皇权,三公印玺是相权,两强相和,即使孙原只是二千石的太守,但是如有必要,或者说,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凌驾于三公之上,甚至凌驾于大汉律之上,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 杨琦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便是声音也连连颤抖起来:“这岂止是三道诏令,简直是三柄屠刀……” 他是杨家的才俊,见惯了帝都的风雨,却千算万算没想到当今天子竟然能作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只要孙原愿意,他立刻就能成为帝都之内最有权力的人。 杨琦的双手握紧了衣摆,低声道:“伯父一生谨慎,怎会与天子一同做下如此可怕之事?” “可怕?”杨赐瞧了他一眼,苍老的脸上竟然是露出了笑意。 “老夫还没老糊涂。”他捋着花白的长髯,笑道:“便是老夫老糊涂了,莫非张济、袁隗两个也老糊涂了么?” 杨琦一愣,却是没有想到,三公印玺,意味着三公在这件事情上已然达成了一致。袁家嚣张跋扈,与杨家一个在关东豫州,一个在关西弘农,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两大家族世代皆是三公名门,二百年中却一直明争暗斗,杨赐是天下儒生之首,袁隗是天下门阀豪族之首,看似一条心的两只老狐狸,却从来未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一致。 这三张空白诏令,便是唯一的一致。 知道事情已非等闲,其中关窍不知还有多少,杨琦登时脸色一变,冲杨赐微微低头:“杨琦不肖,愿听伯父教诲。” 杨赐并不答话,却依旧笑着,话锋一转,却是看向了许劭:“复道血案,子将如何以为?” 许劭久在江湖,并不在朝堂之内,对复道血案之事不过只是听闻,方才在太常府内正是诈一诈孙原,虽然孙原并未明言,许劭却可以听出来:孙原对复道血案,纵然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许劭沉吟许久,心中转了无数念头,方才缓缓道:“复道血案与孙原入清凉殿是同一天,除夕之夜。” “若是杨公不曾说出空白诏令之事,许劭当真以为九成是太平道图谋不轨,意图刺杀天子。” “而今看来,已非如此简单了。” 杨琦眉头一挑,一双眼睛已是要喷出火来:“太平道?张角当真如此胆大妄为?敢作此十恶不赦的事情?” 张角是学究天人的高人,即使杨琦与其道儒两家不用门,却也感慨其学问高深。如此人物竟然不能为大汉朝廷所用,实是可惜。杨家终是世代忠于大汉的杨家,张角如今势大难治,再是惋惜,也必成为整个大汉的敌人。 “确实是太平道的人。”杨赐捏须,点头道:“光禄勋张公、执金吾袁公已经查明,复道上死者千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太平道的人。而其中有二百人为死士,于复道上刺杀天子,三百人穿上了禁卫衣甲,如刺杀失败便接着保护天子的时机再行刺杀。” 双重刺杀。 许劭、杨琦不得不钦佩如此谋划,一击不中便再施一击,除夕之夜皇宫禁卫调动本就频繁,又能有几个人能将所有禁卫认全?复道上混入三百名陌生面孔的卫士亦非不可能。 所幸,所有的杀手都已成了尸体。 “等等……”许劭脸色又是一变,比杨琦更是冷上几分:“五百人,如何进入皇宫?如何埋伏到复道上?” 杨琦瞬间被点醒,两人同时明白了一件事:大汉皇宫之内,早已有人和太平道结成了盟友。 堂堂大汉帝都,堂堂大汉皇宫,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五百名杀手,甚至深入到了天子寝宫之侧,到底什么人才能做到如此可怕的事情? 许劭遍体生寒,他久在江湖,非是不知大汉朝廷已是鱼龙混杂,而是不知道大汉的权力中枢竟然已经烂到了根里。 大汉的天子,他的身边有飞扬跋扈的十常侍,有争权夺利的大汉臣子,却唯独没有霍光、伊尹那样的千古良臣。 “三十年前张角就已经变了。”许劭低头苦笑,手托着额头,脸上已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当年那个与他一同占卜天机问大汉未来的道学第一人,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心思坚韧,更兼学究天人,一身武学登峰造极,已是天道第一人了。他想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莫说勾结大汉朝堂中人,送进五百个杀手来,便是他亲自一人一剑杀进帝都来,许劭亦不觉得稀奇。” “他是张角,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张角。” “不过——许劭更想知道,谁有这样的实力,能将五百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入大汉的皇宫。”他望着杨赐,问: “是谁?袁家?十常侍?还是另有其人?” 杨赐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便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许劭明白其中意思,杨赐绝非是说自己,而是指真相近在眼前,只需思考。 未等他问,对面的杨琦便已开始了梳理: “主掌帝都禁卫与皇宫禁卫的除了光禄勋张公、执金吾袁公之外便是卫尉刘公。刘公还在千里之外,他的权力由伯父代掌。” 卫尉刘虞,在案发之前仍是幽州刺史,卫尉之职便是由太尉杨赐代掌。执金吾袁滂是帝都内出了名的独善其身,光禄勋张温是未来三公的不二人选,名士出身,家族清白,更无可能。 “除此之外,有主掌帝都十二城门防卫的城门校尉赵延、京畿地区安全的京兆尹盖勋、主掌河南地区安全的河南尹何进、主掌皇后寝宫护卫的大长秋赵忠、主掌帝都雒阳治安的雒阳令周邑。” 清一色的中二千石重臣。 “盖勋不在朝中,周邑做不到,赵延是赵忠的弟弟,赵忠是十常侍之首。何进虽然是外戚,是当今国舅,他河南尹的位子也是十常侍替他拿到的……” 话到这里许劭与杨琦互视一眼,登时明白了,原来如此显而易见。 “杨公……”许劭似是想问什么,却突然生生终止了话头,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该问。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整个复道血案,看似错综复杂,背后的推手却只有那么一个。 那是世间最大的推手。 “陛下是世间最可怕的棋手,每一步皆妙到颠毫,令老夫佩服、佩服啊!” “孙青羽离开药神谷之时,绝然料不到,他出现在大汉二百年来最微妙亦最可怕的时候。” 年迈的太尉缓缓向后倒去,靠在温暖柔软的靠垫上,依然笑着: “渊渟潜龙,你出了深谷便陷泥潭,且让老夫看你——” “如何出渊。” 第二十八章 暗流 三公九卿府独成一片高楼广厦,如三公府这般的高门府邸,更有多座望楼高立。 司徒府的望楼上,正站着一人,便是孙原当日见过的袁术袁公路。 他裹着一身上好的蜀锦貂裘,眺望杨赐的马车一路往北,似是往皇宫而去,不禁笑了一声,冲身边的侍卫丢下一句:“盯紧了太常府。” 不远处的赵空乍然回头,却见一个锦衣青年背对着,从司徒府的望楼上缓缓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袁家的人。 杨琦对他没说几句话,重要的只有一句: “魏郡太守是弱冠少年,如今已是帝都内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赵空并未理他,只是在见许劭的时候提了那么一句“我们乃是结拜兄弟”,便轻轻揭了过去。 杨赐亲自来,是为了许劭,还是为了孙原,一目了然。杨琦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为了孙原,特地在赵空面前提起,不过就是看看同为少年人的二千石,是否真的堪当大任罢了。 孙原炙手可热,那是因为有天子一路帮衬,仅凭孙原此时手下的二十几位掾属,便足够让半个帝都为之侧目了。 经历过复道血案的赵空,和孙原一样,深知帝都这潭水有多深。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中的暗流汹涌根本看都看不清。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太常府。 许劭对孙原说了什么,杨赐为何而来,都是迷局。他要问个明白。 ******************************************************************************* 第二十七章螳螂 三公九卿府独成一片高楼广厦,如三公府这般的高门府邸,更有多座望楼高立。 司徒府的望楼上,正站着一人,便是孙原当日见过的袁术袁公路。 他裹着一身上好的蜀锦貂裘,眺望杨赐的马车一路往北,似是往皇宫而去,不禁笑了一声,冲身边的侍卫丢下一句:“盯紧了太常府。” 不远处的赵空乍然回头,却见一个锦衣青年背对着,从司徒府的望楼上缓缓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袁家的人。 杨琦对他没说几句话,重要的只有一句: “魏郡太守是弱冠少年,如今已是帝都内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赵空并未理他,只是在见许劭的时候提了那么一句“我们乃是结拜兄弟”,便轻轻揭了过去。 杨赐亲自来,是为了许劭,还是为了孙原,一目了然。杨琦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为了孙原,特地在赵空面前提起,不过就是看看同为少年人的二千石,是否真的堪当大任罢了。 孙原炙手可热,那是因为有天子一路帮衬,仅凭孙原此时手下的二十几位掾属,便足够让半个帝都为之侧目了。 经历过复道血案的赵空,和孙原一样,深知帝都这潭水有多深。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中的暗流汹涌根本看都看不清。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太常府。 许劭对孙原说了什么,杨赐为何而来,都是迷局。他要问个明白。 ******************************************************************************* 袁术下了楼,在巨大的司徒府中七拐八绕,在后院的一处假山旁进了一道巷子,足足走了十几丈,方才看见一座小小的阁楼,三面环水,唯独中间一道水面浮桥接通外面,在纵横百丈的司徒府中显得极其偏僻。 堂堂帝都四大公子、四大霸王之一的袁术袁公路,嚣张跋扈如此,在见了这座小楼之后,却是恭恭敬敬地去了鞋子,只穿着袜子,在长及五丈的桥上小碎步慢跑起来,亦步亦趋,虽是春寒料峭,他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直到在阁楼门前,放着干干净净地坐席,袁术整理衣袍,跪倒在地,恭敬道:“术袁术,求见叔父。” 阁楼内,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进来罢。” 袁术站起身来,望着眼前的门,没有沉吟,只是伸手便推开了门。 门开,内里阳光倾撒,几个火盆四处放着,整个房间暖洋洋的。无数竹简层层叠叠堆置在四周,中间放着一张案几,一位老者端坐在案几中间,案几上摆了十几卷竹简,听得门开,老者也不望去,只是随手指了指身前的坐席:“坐。” 这位老者,正是当今司徒袁隗。 “叔父。”袁术拱手告罪,方才缓缓坐在袁隗身前。 能让堂堂帝都一霸袁术如此收敛锋芒,唯有袁隗。 袁隗的目光落在手中书卷最后一字上,抖了抖手,卷了书卷随手放在桌上。袁术眼神急扫,正是《战国策》一书。 袁隗闭上眼睛,看似在养神,慢悠悠地文:“见到了?” “禀叔父。”袁术拱手,“见到了。” “说说看。” 袁术点点头,将太常府外瞧见的一切都缓缓说了一遍,望着袁隗一动不动的模样,沉吟了几分,不禁缓缓道:“叔父,许劭许子将是江湖散士,杨赐将他招进帝都,是不是想让他进入朝堂?” 许劭是当代名士,于朝堂之外声望很高,若是杨赐有意将他请入朝堂,将来恐怕会成为袁家的劲敌。 袁隗摇摇头,仍是闭着眼:“像许劭这样的人,靠着江湖评点成为名士的,进了朝堂便会失去江湖人心,杨赐不会如此做。何况许劭是汝南许家的人,说来见了我也要叫一声伯父,他没那个胆子。” 他睁开了眼,盯着袁术道:“你啊,还是稚气了些,需将目光放得长远些。” 袁术眉头一皱,当下便气出声来,道:“叔父,袁术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袁隗眼神中轻飘飘从他脸上掠过:“你嚣张跋扈惯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可曾了然于心?只有这点城府,哪里有点未来三公的样子!” 袁术皱着眉头,袁家世代三公,他又是袁逢嫡子,父亲临终前,将袁家上下尽付袁隗,袁隗无后,尤其喜爱二哥袁逢家里的三个术子,不仅悉心照料,便是袁术名满帝都地跋扈,也是尽力容忍,甚至已有放纵之嫌。而今看似袁隗话重了些,却是表明,在将来,大汉三公之位必有袁术一个。 这是袁家的自信,也是袁隗的自信。 “让你熟读《战国策》,你偏是不读。”袁隗摇摇头,“你结交好友,人数上千,其中便有吴起、韩信这样的人物,你若无城府,国士又岂能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袁术心中不忿,却不敢在叔父面前显露,只是拱手道:“谢叔父教诲。” 袁隗看了他模样,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若非大哥袁成和自己皆无后,又岂会将家族基业交付到袁术和袁绍的身上?五代基业,天下门生,皆以袁家马首是瞻。谁又能知道,如今袁家要靠他袁隗一人苦苦支撑呢? 袁隗突然没了声音,袁术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动不动,只得小声唤着:“叔父……” 袁隗又缓缓睁开眼,望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当杨赐不知道天子意欲何为么?” “他是天下士人魁首,老夫是天下豪门宗族魁首。他什么心思,当老夫不知道么?换言之,老夫想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袁术一愣,却未曾明白他这位叔父心里想得什么。 “他年纪大了,时日无多。” 袁隗笑了笑,抬头斜望着阁楼上方的窗口,阳光洒遍,暖意洋洋,道:“他想在临死前,帮一帮天子,帮一帮他杨家的后辈。” “孙原只是一颗明面上的棋子,暗地里还有一个孙宇深藏不露啊。” “你以为陛下还是那个任由张让、赵忠几个人玩弄的陛下?” 袁隗的话一句又一句砸在袁术心头上,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了:“请叔父赐教。” 袁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便道:“孙原那人你也见过,一个谦逊恭敬的后生小辈,年纪轻,未必能驾驭地住天子给他的那些人。他的身份底细查不清,十常侍、外戚何进,乃至太尉杨赐都为之侧目,一个重郡太守,给了一个丝毫不见根底的人,换做你是天子,你会如此么?” 如此大不敬的话语,也唯有袁隗敢在袁术面前讲了。 袁术缓缓低下头,细细思量。当初他见过孙原,不过思绪全被曹操和李怡萱吸引去了,未曾顾及到孙原几分。如今被袁隗一点,他久在帝都混迹,又如何不能明白。朝中重臣接二连三与孙原碰面,孙原是谁的人还不够明显? 宦官、外戚、乃至杨赐为首的士人,都要对孙原进行拉拢了。孙原在太学招了几个人,连华歆都被他征入府中,摆明了是要与士人一道了。杨赐请许劭去见孙原,如此行事,袁隗早已了然于心了。 刘宏不知道十常侍和何进的关系?何进的妹妹贵为皇后就是十常侍的功劳,即使他所钟爱的王美人被何皇后毒杀了,他仍然没有废后。 为什么? 当年的这件事,是刘宏心中永远的痛,即使再痛,也不能杀十常侍。 十常侍是天子的棋子,举足轻重的棋子,没有十常侍,他就不能制衡外朝,就不能从外朝夺取权力,而十常侍也明白,他们永远都是天子养的狗,能叫,却永远不能反噬主人。 十常侍做了多少事情,杨赐知道,袁隗知道,天子更知道。 天子一动不动,只为了更好地掌握局势。 张角这样的人,图谋造反,帝都之内怎么可能没有他的人?太平道从传教之日起,至今十几年,难道十几年来朝堂上的人都不知道张角要谋反?要么便是已死绝了,要么便是已被收买了。 而孙原,天子亮出来的棋子,他就是想看看整个大汉朝堂对这位新任魏郡太守到底什么态度。 心下明白这些,袁术眉心已渐渐凝重:“那叔父为何还要联合……” “若非知道陛下心思,老夫岂会如此?” 袁隗轻轻捋髯,打断了袁术的话,轻轻笑道:“太平道是陛下手中的刀,张角亦不过只是陛下的棋子而已——” “你可知道,这是一柄屠刀,只要斩下去便再止不住了。” “人头滚滚、人头滚滚啊。” 睿智的老者往后一躺,靠在靠垫上,冲袁术轻轻摆了摆手:“大汉的三公九卿、宦官、外戚、名士都在这场局里,到今日你还看不明白?” 袁术一愣,显然已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袁隗闭上了眼睛,仿佛入睡般一动不动了。 良久,方才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天子要杀人了……” 袁术周身一震,藏在衣袖里的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袁隗眯着眼,似是在沉思什么,突然道:“你去一趟那个地方,问问他在帝都之内到底和谁有着联系。弄清楚了,自然也该断了。” 顿了一顿,又嘱咐道:“该压的时候就压一压,问清楚了,一座东方楼,袁家丢得起。” 袁术眼前一亮,他猛然站起身来,冲着眼前这位叔父躬身行礼: “侄儿明白,定不辱命。” 第二十九章 螳螂 朱雀十里,人间繁华。 帝都最繁华的十里长街,汇聚了帝都最有权势之人的私宅,也潜藏着无数的暗流汹涌。 朱雀街上一间最大的酒肆,“东方楼”三个字的名牌高悬。六层高楼,以楠木雕梁,桦木画栋,满堂华器皆是梨木打造,门前十二位赤手的护卫雁翅排开,任何一人的身手都不会弱于帝都的巡夜护卫。仅此一楼,所值便不在三亿钱之下。 许多人以为这是某豪门高族的产业,价格极高,却偏又人满为患。放眼帝都之内,除了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和赵忠之外,只有袁氏家族方有如此豪放的手笔。 华贵的马车直直地停在东方楼楼前,十二驾骏马雄壮威武,四处行人虽然皆是帝都贵族家室,望见这座马车却无人敢靠近上前。十二座驾是二千石封疆大吏方能享受的待遇,而眼前的这座马车却非二千石的马车,远比二千石马车更为华丽尊贵,飞檐上系着的,正是两个“袁”字。 汝南袁氏,四代五人位列三公,正是当今天下第一豪族。 镶金的楠木车门缓缓推开,袁术一身华服貂裘,踩着小梯一步一步,缓缓走下车来。东方楼楼前早已出现了一位身披大氅的儒士,隔着两丈距离便冲袁术施礼作揖:“袁公子,久违了,我家主人,等候已久。” 袁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带路罢。” 那儒士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带上了淡淡的微笑,后退一步,略略欠身道:“是。请袁公子随我来。” 巨大的厅堂不亚于九卿府的大堂,八根两人合抱的巨大栋梁撑住了整座高楼,仅这份手笔便不亚于皇宫最大的建章宫的庭柱了。 袁术一路上皆是轻笑的面色,如此繁华在他眼中仿佛丝毫没有诱惑。 他是东方楼的常客,也是东方楼的贵客。三公九卿是大汉真正的掌权人,他们不会轻易下到如此市井中来,即使东方楼是市井寻常人根本进不来的所在。而他们的弟子门生便成了东方楼真正的主顾,何况是袁术这位袁家嫡子,豪门中的豪门。 东方楼看似有六层之高,其实没有许多空间。 那儒生仿佛是东方楼中极有身份的人物,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侍女,却皆是躬身行礼,并没有一个字的言语。 穿过大堂,转过屏风,便是对称的两道楼梯从一楼斜至六楼楼顶,每到一层便多出一块平台隔板,可以直接进入该层之中。那儒士带着袁术直直走到三楼处,便直接上了隔板,进入到一处静谧的房间来。 房间里比外头更加华贵,二十八支蜜蜡香烛以沉香木为基座,将方圆足有十丈的厅堂照如白昼一般,两张座榻上布置着整块的熊皮毛垫,仅毛皮便已厚达四寸,纵然赶不上孙原那件紫狐大氅,亦是极其罕见之物,仅这一堂的费用,便足够百户贫农人家二十年之所用。 那儒生仿佛并不在意一堂华贵,只是走到床榻边,将毛皮掀起,露出床榻上的床板,床板以柔软木料层层叠置打成,遍布纵横纹路。也不知道儒士做了什么操作,床板缓缓从中一分为二,露出了一道深邃的斜梯。 袁术不禁一笑:“这房间来过无数次,想不到竟然还有如此暗道。” 儒士笑道:“世人皆以为东方楼惹人眼目,越是高层越是尊贵。下则地位卑贱,上则惹人注目,不若中间的楼层反而不易察觉。更何况,袁公子为常客,尚且不知道如此暗道,何况是他人。” 袁术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主人未免太过精细了,东方楼里,谁敢查我袁公路的底细。” “主人见惯了风雨,确实谨小慎微了一些。”儒士丝毫不在意袁术的轻蔑,愈发恭敬谦卑起来,他举起一座香烛灯盏:“多年来的习惯,并非不信袁公子。袁公子当世贵胄,自然不会在意如此。” 望着儒士伸出的手,袁术眉毛轻挑,并不言语,顺着暗道缓缓进去了。 密道并不昏暗,且颇为宽敞,足够两人并肩而行,墙壁上有许多晶莹之物,将火光四处映照起来,仿佛行走在星光之中,颇为敞亮。一路行到深处,便是一处小门,甚至隐约能看出阳光照射。 门开,不远处是一座小几,左侧坐着一人,黄袍道冠,身前温了一壶酒。 此人一见袁术,微微一笑,伸手指着对面的座位:“袁公子请坐。” 此处平台正在东方楼的背侧,远离喧闹的朱雀街,背后一片宽阔敞亮,而且亦非三楼,而是五楼,足可鸟瞰半座帝都城,甚至能与北宫朱雀门遥遥相望。 袁术径直行到边上,丝毫不在意此处的恢弘敞亮,极容易被其他人发现——即使,整条朱雀街上的建筑,已无一座视角可以看见东方楼五楼的平台。 那儒生在那人身边立着,并未离去。袁术眉头一挑,显然并不满意由第三人在场。 那人心知问题何在,笑道:“这位是大贤良师的第八位弟子,济南国的唐周,早年也曾学儒家经学,如今身兼道儒二家的学问,在帝都里行事,多少比马某方便一些。” 那人望着袁术安静的脸色,看不出喜悲,不禁心中奇怪,然而脸上仍是缓缓笑道:“袁公子许久不亲自来了,看来是极为紧要之事。” 案几上有一盆沸水,下面生着炭火,那人手执铜勺,从酒缸中舀起一勺酒,放入沸水中温着,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淡淡的自信。 “复道血案。” 短短四个字,让那只握着铜勺的手轻轻抖了一抖。 几滴酒洒入沸水中,袁术冷哼一声:“端稳了。” “自然。” 那人面色如常,淡淡道:“复道上死的,不止我们太平道的高手,还有京兆尹盖勋的京兆兵,还有复道护卫,统统被杀了,这份修为实力,当世没有几人。” 袁术皱眉:“不是你们做的,还是谁?” “戮餮杀手盟。” 马元义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五个字,伸手将温好的酒倒入酒盏。望着袁术脸上的神色变幻,不禁一笑道:“当年戮餮杀手盟出手杀了大将军梁冀,让许多人以为戮餮杀手盟的背后是大汉天子……” 袁术挑眉。 “杀手终究是杀手。”马元义笑道:“收钱办事而已。即使并非太平道出手,也有其他人出手,由此可见,当今世上希望大汉帝国崩溃的,不止你我。” 袁术望着他递过来的酒盏,心知不必在此事上如此纠缠,太平道的杀手死绝了,马元义不可能有更详细的材料。反问:“上次与你说的事情,可有眉目?” “派去药神谷的兄弟俩回来了。”那人笑道:“龚氏兄弟也算是马某的师弟,是地公教主的门徒,自然信得过的。” 从药神谷回来了?袁术心中一动:“可有什么结果。” “那位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正是药神谷中人。他身边两位女子,一位身穿紫衣,是药神谷的医仙子林紫夜。一位身穿素衣,是当代药神谷谷主李怡萱。” “这些不用你说。”袁术的眉头更跳起几分,“马元义,袁某将东方楼借你使用,不是只为了这些废话。” “自然。” 马元义轻轻一笑示意他不必急躁,淡淡道:“大汉天子很看重孙原,此人却有一个巨大的软肋——他的女人。” 袁术不动声色,他当初见过林紫夜和李怡萱二女,林紫夜虽是美人,却太过冰冷,毫无生趣,远不及李怡萱温柔和善,使人有春风拂面之感,孙原年纪不过弱冠,与这样的女子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怎能不动情。 “还有什么。” “还有,南阳太守孙宇,他是一个很棘手的人。也许是他已经嗅到了什么,南阳郡的动作频频,甚至已经开始整顿郡兵和城防了。” 袁术眉头挑起,如袁隗所说,帝都之内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孙原的身上,却没几个人注意到同样年轻、同样身为一郡太守、同样身在帝都的孙宇。 望着袁术的眉头皱起,马元义缓缓举起酒盏,在寒风天里,酒盏里的酒散发着柔和的暖意,轻轻啄了一口,又道: “龚氏兄弟见过孙原的武功,即使在太平道中亦是罕见。而他身有痼疾,久病难医,即使是药神谷也束手无策。相比之下,深藏不露的孙宇,也许更为可怕。” 袁术的眉头缓缓平复:“说下去。” “刘虞很快便会回到帝都,他一走幽州便再无人能挡住我太平道起事。家师已然胜券在握。” 袁术冷笑一声:“若非天子朝中已经无人可用,他又何必引刘虞回朝?”顿了一顿,又问:“看来,你们已是定下了日子了?” “袁公子何必着急。”马元义笑着,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他知道袁术想要什么——太平道筹划了许多年,一朝起事势必天下震动,这样的消息他如何会告诉袁术?即使他们此时是盟友。 “我们是盟友,但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太平道中也有许多人尚不知情。这样的事情,本是越少人知道方才越安全。” 马元义指了指他身前的酒盏,道:“马某既然将身家性命托付在袁公子手中,便是和袁公子在同一条船上,马某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危险之中,亦不会将盟友的身家性命放在危险之中。” “袁家不需要盟友。” 袁术的脸上已然泛着冷笑,伸手将酒盏缓缓推回去:“在尚未知道你们的真正目的之前,你的酒,袁某不敢饮。” “袁公子还有何疑虑?”马元义皱眉,“马某的身家性命,尚不足以取信袁家?” “取信袁某,你的命或许够了。” “但是取信袁家,你还不够格。” 马元义的笑容悄然散去,他的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缝,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对面那个嚣张跋扈的世家贵族子弟,如今眼中透着睿智——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袁术,让他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袁公子……” 他望着袁术,一字一顿地问道:“还需要什么?” “信任,足够的信任。” 袁术缓缓收回手,直了直腰背,缓缓道:“袁家世代豪门,与你合作,何尝不是以性命相搏?两百年一见的大事,太平道、大贤良师,还有你,难道不该拿出最高的诚信么?” 马元义的目光缓缓落在那盏温酒上,热气缓缓散去。 外力温酒终会冰冷,他如今不能与袁家为敌,不能与袁家撕破脸皮。帝都之内,无人会相信世代为大汉重臣的袁家竟然会与太平道私通,正是因为这份不可能,才让太平道与袁家的联合成为可能,同样也让这份联合变得无比脆弱,只要袁家想,随时都可以与太平道决裂。 袁家,他开罪不起。 马元义的脸上再度泛出笑容:“请袁公子名言。” “告诉我——” 眼见得对手就范,袁术的嘴角已然上扬:“在帝都之内,还有谁是太平道的暗桩。” 马元义的目光瞬间闪过一道厉色:“袁公子,你当知道,此事问不得。” “没有什么问得问不得的。”袁术道:“太平道在司隶的一切皆以你马首是瞻,你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是盟友,当然要知道一切部署,方才能配合默契。” 他盯着马元义冰冷下来的脸色,同样是一字一顿:“如此,方现诚信。” 除了袁术,唐周也在盯着马元义,同门师兄弟,皆是张角的得力弟子,两个人飞速互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中的忧色。 沉默良久,马元义缓缓道:“他是我们得盟友,同样也是袁家的盟友。” 袁术眉头瞬间凝重起来。 袁家门生弟子遍布天下,除了几个世代联姻的豪门大族之外,可谓盟友无数。甚至宫中的中常侍之一袁朗也是袁家的远亲,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也正因为如此,马元义的“盟友”二字更显沉重——这,只能是不为人所知的秘密盟友,才能让马元义如此慎重。 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袁朗之外,十常侍中也有袁家的盟友。 袁术心头大震,一切皆如袁隗所料,太平道果然做了两手准备。 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在马元义的眼中,袁术仍是面沉如水。也许他猜到了,也许没有猜到,马元义敢告诉他,便自信于他所说的人,即使袁家知道了也未必会着急开罪。 袁术缓缓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直到门首,方才停了步,淡淡道:“太平道起事之时,袁某希望,袁某是整个帝都之中第一个知道的人。” 马元义在身后,举盏敬他的背影:“理所应当。” 唐周送了袁术离去,许久方回,马元义却不在意,只当是他怕被察觉,甚至都未多看他一眼,只是缓缓问道:“袁家可有异动?” 唐周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一切如常。” “孙氏兄弟呢?可有察觉?” 第三十章 密谋 马车一路回到太尉府,杨赐、许劭、杨琦一齐下车。 三道身影一同跨入府门,立刻便有人迎接上来躬身行了个礼,冲杨赐附耳了几句。 许劭一时奇怪,不禁又看向了杨琦,心道:“杨公历来为天下魁首,如今在朝堂呆的久了,也有几分权谋算计了。” 杨琦却是皱了眉头,他常在杨赐身边,知晓杨赐的习惯,他一生以清流自诩,从不牵扯朝中争权之举,也正因为如此得以稳坐朝堂。世家门阀不愿与他为敌,十常侍不敢与他为敌,天子更是信任他这位老师,而他更有弘农杨家百年来的门生弟子相辅。 但是从他突然秘密传信许劭开始,杨琦就觉得这位伯父的一举一动,愈发让他看不清楚了。 太尉府面积巨大,其清幽之处堪称风景绝佳,当时便有人领着三人径直进了一处幽静所在。一片桂树、梅树与青竹相倚,走廊环池,崎岖小径直入庭院深处。 许劭身为“天机神相”,一身武功修为在武林中亦是声名赫赫,非是等闲。方入这处庭院,周身气机便已感无形剑气威逼而来,这庭院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一身孤傲凌冽的人。 他望着杨赐的背影,笑道:“想不到,杨公府上也有如此人物。” 杨赐走在前方,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子将既然已经察觉,便请一并见见这位新任的南阳太守罢。” 许劭心中一动,没想到孙宇竟然出现在杨赐的府中。 杨赐本就想找孙宇,找孙原不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有人都盯着孙原,杨赐亲自到访太常府,看似是为了许劭,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孙原。 只有杨琦和许劭才知道,杨赐的真正目标是孙宇。 玄衣如夜,一身凛冽的剑气饱而不发,修为内敛却孤傲自生,许劭一时不知如何去评价眼前这位年轻公子——这是与孙原截然不同的气质与风采。 “杨公来迟了。” 孙宇悄然转身,玄色衣角拂过青苔石阶,转身刹那,风流惊艳。 许劭目光所及,正是那张英俊脸庞,心头登时思绪万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赐冲孙宇点点头,眼角余光所及,正是许劭神情变化的脸色,不由更是笑上心头: “子将,如何?” 天机神相轻叹一声,连连点头:“北斗南指,上合天意。所言不虚,所言不虚啊。” 对面那位玄衣公子目光转刀许劭身上,上下一打量,不禁反问道:“这位便是天机神相许子将先生罢?在下南阳太守孙宇孙建宇。” “以未来过去为名,以未来过去为字,妙到颠毫。”许劭赞叹一声,“以天下之未来为己任,果然是天命所归。” 他望着杨赐道:“难怪天子倾尽全力也要捧魏郡太守,若是不能让魏郡太守将风头尽数抢走,南阳太守恐怕也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杨赐依旧笑着,只是不答话,信手所指一处静室,四人同往,面面而坐。 安静的房间里,火盆早已备下,一室皆暖,不过三丈见方的静室丝毫不觉烟火气,反而有寒梅香气隐隐透入。 入了座,杨赐便亲手捧过身边早已备下的茶釜,递给对坐的玄衣公子,道:“太守年轻有为,年纪却是最小,为我等煮茶,可否?” 那是一樽青铜兽耳茶釜,做工精良绝美,直直地推到孙宇身前。 杨琦望着那樽釜,心中登时苦笑不已。杨赐是当朝三公不假,一来四人同坐已是失礼,二来孙宇是二千石疆臣,已在他和许劭身份之上,让孙宇为他二人烹茶实属不妥。 他却忘了,朝臣私会疆臣,已反汉律。 杨赐丝毫不曾在意,他半慵懒着,望着孙宇亲手煮茶。 这位自带孤傲之气的玄衣公子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嘴角轻笑,伸手取了身边托盘上的种种佐料一一添入水中熬煮。 关中井盐、南疆花椒、雒阳桂花、潇湘茶叶一一投入沸水——托盘上还有一味药材,当归。 孙宇的手,纤细修长,与孙原的手很相似,却更让许劭明白,这手,是能用剑的。 火本已旺,茶汤已沸。 孙宇不动。 杨琦望着釜中茶汤,眉头皱起,却不敢与孙宇说话,只是微微弯下腰,冲杨赐低声道:“伯父,茶汤已沸了。” 杨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杨琦一脸无奈,他实在琢磨不透杨赐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他更不明白,杨赐秘密请孙宇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孙宇望着釜中沸水滚开,青铜兽耳釜底的茶叶、花椒等物受这滚水冲击,在釜中上下翻腾,直将这一锅茶汤煮得如同菜羹汤一般。 孙宇的手落在托盘上,指尖已捏起几片切好的当归。 抬手,悬停。 茶汤热气蒸腾,他的手捏着当归,便停在这滚烫的蒸汽上。 是踌躇么?亦或是,他还在等待什么? 许劭看不明白,却已似乎抓住了什么。 对面闭目的杨赐突然睁开眼,笑了笑,道:“放罢。”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手指一松,指尖当归尽入锅中。 不一会,这当归气息便已四散,混合桂花茶香弥漫在静室之中。 茶汤之基味,便是咸味。关中井盐,是告诉孙宇,关中杨家是一切的基础。南疆花椒,味道辛辣刺激,乃是表明,南阳事物能让孙宇有利可图,一鸣惊人。帝都桂花,乃是表明帝都之内,有贵人相助,将来孙宇必可富贵入朝,出将入相。 最后一味当归,便是说明:朝廷已乱,你该走了。 “南阳……” 玄衣公子淡淡自语一句,反问:“杨公,可知道南阳的底细?” 杨赐点头:“自然知晓。”顿了一顿,又笑着念叨了一句:“便是你在南阳的一举一动,老夫也都知晓。” 孙宇一动不动,仿佛早已知晓杨赐对南阳郡的监视,笑道:“若非杨公背后促成,我二弟只怕成不了南阳郡的都尉。” 许劭和杨琦同时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明白,南阳郡是杨赐的算计——或者,更是杨赐布的局。 杨赐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下去,一双苍老却仍带着智慧的眼神悄然落在身前的茶汤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陛下,走了一招狠棋啊。” 天子的局,很大,大到让在官场中跌宕数十年的杨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杨赐是天子师,是弘农杨家百年来威望所集于一身的人物,也正因如此,他能够成为继马融之后的天下士人魁首,赵空是他安排进南阳的,他自然有方法得知南阳的一切消息。甚至,他得到了天子的默许。 “没有陛下的默许,老夫不能知道南阳的实际情况。” 他转过头望着孙宇,低声道:“你在南阳做了多少违律的事情,你当陛下不知道么?” 剑眉微微颤动,孙宇想不到杨赐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当下轻笑道:“若是陛下看不下去,早已经动手了。孙某相信,弹劾孙某的奏章早已堆如山积了。” 杨赐点头道:“十常侍的人遍布天下,虽然平素里瞧不出什么,可唯独在对付你这件事情上不遗余力,你可知为什么?” “因为孙某在南阳做的事情?” 杨赐能料到,袁隗也能料到。 许劭皱着眉头:“如今看来,整座帝都比许想象的更加暗流汹涌。本道此次进京,不过是见一个人,想不到见的是一盘棋。” 杨琦登时明白关窍,苦笑道:“你更想不到的是,棋手只有一个,是大汉的天子。” 孙宇的声音乍然从身后传来: “还有一个。”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同时望向他,皆是骤然想起,在江湖之上,确实还有一人,有能力布一局大棋。 张角。 张角和多少大汉多少朝臣有联系?帝都之内有多少人是张角的盟友、眼线? 张角一旦谋反,这些人会有什么样的举措?十恶不赦之中,占了谋大逆、谋反、谋叛、大不敬四条重罪,必死无疑。他们会互相攻讦,利用张角谋反一事,将对手一一斩除。 陛下在等,等太平道造反,等着那些密谋的人一个一个跳出来,然后一次杀个干净。 孙宇一贯自信,只是此刻突然没了几分信心,他望着眼前的案几,仿佛已成了那张看不见的棋盘,那棋盘上,显现的是当今天子的面容。 他的心中也有一盘棋,他知道他的对手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今天子。 原本以为除了赵空,再没有人知道他在南阳做了什么事情。他是一郡太守,明知道曹寅是原先南阳太守的人选,仍然留用为南阳郡丞,无非是告诉帝都和南阳他并无野心,无视旁人的监视。他是夺了曹寅位置的人,除了曹寅,还有谁更恨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曹寅更适合监视他的人。 “你觉得是曹寅在搜集你的消息?” 杨赐捋了捋胡须,笑道:“你在一个月之内,暗中派人征召荆州七郡的乡野勇武之士,并非什么怪事。然而,你要的人,不仅是勇气过人,还要深山中无名之辈,只差明说是孤苦伶仃之人了,若是一两个也还罢了,荆州七郡你找了二百余人……” 他盯着孙宇的眸子,一字一顿道:“生怕旁人不知道你豢养死士?” 杨琦与许劭互视一眼,直觉杨赐与孙宇皆是心思深沉之人,尤其是孙宇生性孤傲,面对当今三公的咄咄逼人,竟是轻描淡写一般无视了。 他端着茶盏,轻轻一笑:“荆州七郡,南阳为首,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人口之和方才与南阳一郡持平,而今太平道在荆州境内声势浩大,以南阳为最,南阳郡兵不满千数,而百万人性命系于孙宇一人之身,区区二百死士,孙某今日便是认下了‘豢养死士’的罪名又如何?” 孙宇话中机锋尽显,太平道若是突然谋反,整个南阳郡势必不保,他不过是招了两百名死士,尚不至于和朝中势力撕破脸皮,若是南阳郡丢了,那才是最可怕得事情。放眼九州四海,谁不知道太平道已是势大难治?不过是无人光明正大说出来便是。 许劭挑眉:“你在赌。” “是,我在赌。” 孙宇嘴角挂着一丝轻蔑而又诡异的笑容。他自然是在赌,天子亲命的南阳太守,不惜得罪世家大族也要拿到的位置,天子会因为这些许小事便让他革职查办? 杨赐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念叨:“早知你非池中物,不过胆子也忒大了些。” 他指了指身后一处角落,道:“瞅瞅,荆州七郡,上上下下各级官员以及帝都之内的官员,纷纷对你执掌南阳郡一月以来的弹劾奏章,落到老夫手里的足足一百七十三道。” 顿了顿,又道:“落到陛下那里的,只怕是更多。十常侍整理奏折已是惯例,他们对南阳太守这个位置垂涎已久,如今落到你的手上,对你还不过百般攻击?那些奏章怕是已经堆如山积了。” 瞪了一眼孙宇:“你啊,让陛下和老夫,皆如炙炭烤矣。” 杨琦听着两人机锋交错,双手在袖中已是捏出汗水,这段时日以来他在太尉府内对孙宇的事情经手极多,直觉此人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高明为同辈罕见,便是他自己大孙宇十岁,仍是有些心惊胆战,当下咽了一口口水,低声冲孙宇道:“太守大可不必如此,皆是为了大汉长治久安,如何不能联手?” 联手? 玄衣公子抬眼望了他一眼,嘴角上扬,笑:“不必,孙某一人足矣。” 话音里透着轻蔑,杨琦已是心中不悦。 孙宇太孤傲,即使他二十岁为太守足以笑傲朝堂,可他终究是在天子与太尉的羽翼庇护之下,这朝堂的阴谋诡谲,还尚未将他囊括其中。 “你和赵空赵若渊,两个人,在荆州这大大小小的举措,虽是缜密,却终究瞒不过一个人。” 杨赐声音虽轻,却足以令孙宇动容。 大汉虽是刘家的天下,却是与豪门世家共有。这荆州千里沃土,最大的家族便是蔡家,襄阳蔡家。 杨赐说的,就是蔡家家主,蔡讽。 孙宇并非不知道蔡讽,而是正因为他知道蔡家的能量巨大,方才不愿轻易与蔡家有所牵连。 “蔡讽是荆州望族之首,江夏的黄家、南郡的庞家皆需望其项背,有他的帮助,你方才有机会在荆州一展能为。” 杨赐一直念叨着,他知道孙宇不愿听,这小子太孤傲,不愿借他人之力,蔡家在荆州根深蒂固,若是有蔡家协助,何必偷偷摸摸四处勾人?便是养个几千私兵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可知道,老夫为何一定要你与荆州世族交好?” 孙宇答:“借力使力,应势而为。” 杨赐点点头,又摇摇头:“此其一,并非重中之重。” “你知道当初光武皇帝为何定都于雒阳而非长安?” 孙宇挑眉,他似乎明白杨赐要说什么了。 昔年光武皇帝刘秀以一人入河北,得同乡之助方才能够雄踞河北,以战天下。他是南阳人,他的同乡皆是南阳豪族,平定天下之后封开国功臣,有云台二十八将之称,这二十八人之中,便有十一人是南阳豪族。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是光武皇帝姐夫邓晨同宗,南阳邓家自两百年前起已是望族,至邓禹之孙邓骘拜大将军,于孝安皇帝朝权倾朝野,一门上下,皇后一人,二千石三十余人,更因为清名扬于天下,其征辟的名士皆是当世英杰,其中便有杨赐的祖父,一代鸿儒杨震。 杨家与邓家是世交,邓家与蔡家也是世交,即便今日邓家没落,将荆州第一世家的位置让给了蔡家,南阳仍是豪族说了算。 杨赐伸手在火盆上烤着火,眼神望着盆里的火焰,轻声道:“豪族就像是这盆中的火,能随风而动,能暖人心,也能燎原。” 孙宇眉眼不动,随手在火盆上一挥,风势带动火势,吹得那火焰一阵颤动,淡淡道:“因势利导,杨公可是想教孙某?” “教你?”杨赐哑然:“许子将说你是天命之人,老夫可不敢与天争。” 虽是说笑,那举手投足间,儒家风流自显,饶是孙宇亦不得不心中赞叹,这位年近七旬的谋国之臣是何等胸有天地。 “老夫不过是想告诉你……” 他的手,十指张开,向着火盆中慢慢贴近: “这天下啊,装在天子的心里啊。” 当今天子。 孙宇心中一动,突然跟了一句:“也在太尉胸中。” 杨赐哈哈一笑,收回手缩在怀里,看看孙宇:“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老夫老了,干不动了。” “天子聪明,就是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望着孙宇:“你能助天子一臂之力么?” 孙宇凝眉,不语。 孤傲如他,亦不肯做天子的棋子。何况,这棋盘上,还搭着一个孙原,一个赵空。 当今天子。 我必胜你! 他目光猛然凌冽,倚天剑在袖中散发轻微的剑气,仿佛冲他打气一般。 杨赐望望他,又望望许劭,轻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一章 女刺客 许劭一走,孙原便亲自下厨,备了一桌饭食。难得看见他亲自动手,刘和正好借着机会不走了。 望着他摩拳擦掌的样子,孙原不禁皱起了眉头:“我觉得你这副模样,不像是大汉的侍中。好歹也是天子近臣,能否矜持一些?” 刘和满不在乎道:“当初在药神谷我便已经说了,如今随你下得庖厨也不算什么。” 此刻孙原已退了紫衣,内袍贴身修长,将他周身勒得愈发清瘦,刘和望着他上下一打量,道:“平素里瞧不出来,如今倒是觉得你确实有些太瘦了。” 孙原摇摇头,只是道了一句:“我一贯如此,只是吃得少。” 话说着,手上亦不慢。太常府的庖厨乃是小灶,本是专为来京的官员、诸侯王准备膳食的所在。如今太常府内只有两位太守、一位都尉,庖厨上下备好的食材自然充沛许多。先是捡了一条鹿腿,经过腌制,得以久存,自带一股咸香,比不得熊掌软嫩,腌鹿肉太过紧实,还是需要厨刀来。 第三十二章 十常侍 素色的身影如同一道光滑柔软的绸缎,在门口展开,曼妙的身姿藏在剑光下,封住了刺客的所有前路。 “雪儿!” 孙原眉头深凝,他不知道眼前的刺客修为多高,即使只是普通的刺客,他亦不愿李怡萱出手,便是一分一毫,也不可以。 “铿!” 一声交击之声传来,半截匕首飞向半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李怡萱的身影骤然停住,手中芷歌剑已然停下,剑尖所指,正是那侍女刺客项前。 孙原的速度本在她之上,她停剑之时,他已在她身侧,左手剑指已凝聚一团剑气。 “啊——”旁边传来侍女的尖叫声,手中的托盘连人一同摔倒在地。刘和虽是最后一个步出房间,却是手疾眼快,冲那侍女甩了甩手,那侍女全身哆嗦着冲刘和跪伏在地上伏了一伏,方才收拾东西匆忙跑了出去。 李怡萱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气质亦是清丽出众,左眼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仿佛是清泪将落未落一般垂在眼角,更添一抹哀婉之色。 这女子,眉宇间藏着一抹忧郁神色。 李怡萱望着眼前的女子,心底仿佛有个角落,轻轻松动了。 她眼神略一松懈,轻声道:“你不像是刺客。” 那女子抿了抿嘴唇,眉心不由皱起,低声道:“你杀了我罢。” “但凡刺客失手,理应有杀身成仁的决心。” 孙原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姑娘,不像是死士。” 他侧脸望着雪儿,冲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只这一笑,便让她安心了。芷歌剑缓缓收回,秋水般的剑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 “你不杀我?想必是想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 那女子摇摇头:“我只是奉命杀人,却什么也不知道。” 第三十三章 事发 南宫,宣室殿。 中常侍封谞和中常侍徐奉一同站在天子身侧,天子的面前放了一封奏报,一封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被刺杀的密报。 新任侍中刘和送来的,只是此刻刘和已经被天子赶到殿外了。 天子干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缓慢的节奏,整座宣室殿回荡着清晰的“哒哒”声。 “朕还未来得及让他做些什么,就有人想杀他了?” 天子冰冷的声音直直传入两位中常侍的耳朵中。这两位在朝堂上站了十几年,什么风浪未见过。当年诛杀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满门的时候,天子也是这么坐着,脸上还童稚未去。 转眼十六年过去,今日的天子已是心有猛虎、手有锋芒的人了。 天子望着眼前的薄薄的绢帛,嘴角咧出一丝丝冷笑,徐奉和封谞微微弯着腰,看不见天子脸上的神情,只是听着那冰冷的声音。 “徐寺人、封寺人,你说如今这天下,朕怎么连任命一位太守,都要被人刺杀?” “朝堂上的人,就如此见不得朕用人么?” 冰冷的声音透着锋芒,直直刺入心底,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衣衫,那是莫名的危险。 动物面临危险时,皆有本能。人也一样,何况是他们这些久在朝堂上、与士人明争暗斗了十几年的宦官。 徐奉和封谞身体一晃,同时跪倒在地:“陛下多虑了。” 大殿里摆了几十个火盆,便是地面也烤得温暖,可是封谞和徐奉的手却比地面的石砖还要冷。 很久很久,没有见天子这样冰冷了。 天子喜欢十常侍,每个人都在天子小时候抱过他,他们是天子曾经以为的“亲人”,只是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朝堂里,天子永远是孤家寡人,没有亲人。 “多虑……” 天子喃喃自语着,突然笑了出来,一手撑着扶手,从座榻上缓缓站起了身,身影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来。 “陛下!”徐奉双手同时撑住天子的另一只手,双膝赶紧跟着离了地,托住了天子的身体。不同于封谞肥胖的身体,徐奉干瘦许多,动作也比他更迅捷几分。 天子稳了身形,袍袖甩了甩,两人知趣地缓缓后退。任由天子一人缓缓走下皇座,走到空旷地大殿中。 他步履蹒跚,只是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这座宣室殿是天子寝宫,可是谁又能知道,这座天子寝宫,也曾领令这位大汉的天子惊恐过、害怕过。 “多虑么……” 低沉的声音在空挡的大殿内回响,徐奉与封谞迅速互视一眼,这位天子,越发让他们看不懂了。 骤然间,天子大笑出声来:“哈哈哈……” 两位中常侍仿佛心中有什么被天子抓住了一般,同时身上打了个哆嗦。 天子……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天子止了笑声,他身前,是两幅巨型画作。 七年之前是熹平六年,天子突感良心发现,请着名画师江览将前太傅胡广与前车骑将军黄琼两位股肱之臣的遗像画出,悬挂于宣室殿之中,日常起居均能观贤臣遗像。并请一代文豪蔡邕为二公作赋,并挂于宣室殿中。 天子看着两幅画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道:“你们退下罢,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奉与封谞同时一愣,心中心思百转,彼此皆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迟疑疑惑之色。 “先退下。”徐奉低声警告了一句。封谞心下踌躇,今日天子极不寻常,还是先行离开为好。两人同时深深做了一揖,同缓缓退出大殿去了。 门口,刘和束手而立,一见两位中常侍同时退了出来,不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迎了上去:“二位常侍留步。” 徐奉与封谞望着刘和,同时皱起了眉头。 刘和微微作揖,笑问:“孙太守被刺杀一事,陛下可有说什么?” 封谞和徐奉心中皆是一阵胡思乱想,刘和虽同是天子近臣,却从未与他们这般说话过。 这个孙原,果真不简单。 当下便听徐奉干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侍中是内臣,孙太守是外臣,内外不可结交,这是大汉铁律,侍中如此关心,不觉不妥么?” 刘和轻轻一笑,摇头道:“二位常是有所不知,这位太守是陛下让下官亲自接进来的,任命的诏书也是由下官亲自发的,陛下嘱咐过下官,务必亲自照应,皇命如此,实在难以推脱。” 他望着两人脸上神色,心道:“早知道你们不会轻易放过青羽,他进帝都这几天动静闹得如此大,不信你们未曾查个清楚。”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在大汉帝都之内,孙太守遭遇刺杀,亦是一件耐人寻思的事情。天子如何关照孙太守,二位消息灵通,想必不用下官多说罢……” 徐、封二人再度互视一眼,心中各有几分明白了。后者缓缓道:“陛下不曾说什么,便让我二人出来了,想来陛下也在气头上罢……” 全然是废话,刘和也不计较,望着两人模样,显然各有心思,也不再多问。 望了望天色,不由心中隐约担忧起来:青羽,你需加倍小心了。 “惟道之渊,惟德之薮。股肱元首,代作心膂。天之蒸人,有则有类……” 第三十四章 杀招 太常府中,孙原斜靠在座榻上,他一贯不喜欢耗费精力,天色一晚,便想去睡了。谁知不速之客匆匆而来,直接进了们门来。 刘和去而复返,孙原有些诧异,他去这一趟宫内足足费了两个时辰,如今将近酉正,晚食也该用过了,他这个时候来怕不是来蹭饭的。 林紫夜望见他这副模样,没好气道:“看来你不是来蹭饭的,倒是虚惊一场、” 刘和甫一进门,便冲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如今被林紫夜一抢白,话反而卡在胸口,不知如何去说了,待众人走了个干净,方才冲孙原道:“事情有些不对。” 李怡萱此刻刚解了发钗,一头长发便这么随意披着,见了刘和这样,知道有事情与孙原说,不禁冲林紫夜道:“紫夜,我们走罢。” 刘和平日里来往惯了,那里还想的起来孙原是带着女眷的,自己贸贸然闯入人家寝室,实在是不合规矩,只得又冲孙原道:“青羽还是同我出来说吧。” 孙原也不懊恼,他本不将俗礼放在心上,何况刘和与他也算是十年情分,如今更是唇齿之份,也未曾与他客气,冲二女道:“雪儿、紫夜,你们先睡吧,不必等我。”又冲刘和一点头,便起身往外去了。 “等等。”李怡萱叫了一声,将紫狐大氅解下来给孙原披上,脸上红云腾起:“哥哥小心,外面冷。” 刘和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孙原与李怡萱这对男女,当真是未把他放在心上。从药神谷时起便如此,如今到了帝都之内勉强算是收敛了一些,可还是让他颇为难过。 第三十五章 赴宴 显然未想到袁术竟然上门,刘和一脸错愕,冲孙原皱眉道:“袁公路来找你?” 孙原缓缓起身,冲刘和笑道:“并不奇怪。复道之事之后,三公九卿又有哪位坐得住。” 事实确实如此。复道血案的第二天,正月初一,天子携孙原往太学,震动朝堂,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管不顾,也要亲自与他往太学,可谓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朝堂之中的人一时间又摸不清孙原的底细,自然侦骑四出,便是以正直着称的太尉杨赐,亦是亲自到访。袁隗身为朝堂上最大的狐狸,派个后辈来见他,已是给了十足的面子了。 天子让王越联系孙原,太尉杨赐用许劭试探孙原,卫尉刘虞的儿子刘和和孙原是好友,司空张济的亲孙子是孙原的护卫,太常种拂见过了孙原,执金吾袁滂更是“请”林紫夜诊治了病症,朝堂上的实权派各用方法调查孙原的底细,这位袁隗袁公用帝都一霸、未来袁家的家主袁术袁公路来试探,又有何奇怪? 宽阔的庭院之外,相隔还有十丈,便听见了袁术放肆的笑声。 紫衣公子眉头倏地皱起,这位袁公路果然嚣张跋扈惯了,愈发目中无人了。他望了一眼刘和道:“子融兄代我拦一拦他。” “都杀上门了,你教我怎么拦……” 刘和拧着眉头,这样难缠的人他实在是不想打交道,一句话未说完,却看见孙原往李怡萱身边走了过去,后半截话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显然,孙原不愿让他家的美人被袁术这等纨绔子弟瞧了去。 刘和苦叹一声,除却恨自己遇人不淑、孙原重色轻友之外,也只有硬着头皮去见袁术。 那袁术方才一路大笑,进了庭院中便叫了起来:“孙太守、孙太守,袁某来了!” 刘和气苦,瞧着孙原在李怡萱耳畔轻说几句,咬着牙转过身来奔着袁术迎了上去。 “公路兄——” 袁术一路横冲直撞,便是侍女侍卫也都拦不住他,与刘和撞了个满怀。 这位袁霸王从未想到太常府里竟然也有人敢拦他,也未曾注意前方何人,正碰巧刘和作揖,胸口正撞在刘和发冠之上。 刘和不料袁术如此野蛮,登时撞了个满头金星。 “刘子融?” 第三十六章 逐客令 太常卿。 堂堂九卿,第一次与孙原正面相见,这是孙原所未料想的。 种拂一身华丽官袍,直入府内。孙原未敢错愕,刘和不在,他都不知道种拂此来为何。 “在下还以为离去之前都不能见上种公一面。” 第三十七章 朝局 帝都雒阳,平朔殿。 天子刘宏坐在主座上,身前一排人分别是光禄勋张温、执金吾袁滂、京兆尹盖勋、司隶校尉赵延、雒阳令周邑,以及从幽州千里迢迢赶回帝都的新任卫尉刘虞。 刘宏目光扫过身前诸人,落在袁滂身上,问道:“袁爱卿,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魏郡太守孙原临行前去了你府上一趟,替你治好了?” 袁滂心头一震,他派人送过孙原和袁涣,自然知道孙原离去之时并没有向宫中汇报,那这位天子又是如何得知如此秘密的?他没有选择,只能实话实说:“回禀陛下,倒不是魏郡太守替臣诊脉的,是臣子太学生袁涣在捉拿逃跑家奴的时候碰巧碰见了魏郡太守的家眷,犬子无知,误把两位魏郡太守的家眷当成了名医,请到了府里替臣诊脉,魏郡太守事后前来接两位夫人回去而已。” “哦?”刘宏不禁一笑,面现狡黠之色,又问:“爱情,此话当真?女子行医虽是罕见,恐怕还不及魏郡太守直接杀到你府上这般来得震撼罢?” 袁滂心头苦笑,却是丝毫不露于面上,笑道:“陛下说笑了,臣与魏郡太守并无交集,只是巧合、巧合而已。” “巧合?朕看未必。”刘宏侧着脑袋,看似漠不关心,那眼神轻轻扫过,却令袁滂已感威慑:“听说,爱卿的长子袁涣袁曜卿和侄儿袁徽袁曜仁都被你派到孙原的魏郡太守府去了?” 张温、刘虞等人脸色同时一变,孙原虽然来得隐蔽、去得迅速,太学诸生跟着走了一批,这事儿却是瞒不住的,几人或多或少都知道风声,天子摆明了要培植嫡系,袁滂如此作为,摆明了要和天子同舟共济,这棵墙头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压了一手重宝。 “陛下圣明。” 袁滂拱手而拜,这不奇怪,太学生入魏郡太守府,是天子刘宏交代太学祭酒马日磾办的,孙原看似身处其中实则在事外,他派两位晚辈入魏郡太守府,算是配合刘宏的诏令,马日磾知道太学生离去必然有数,向天子汇报也算正常。也正是明白此中关窍,袁滂才不惧“外郡与朝官勾结”这条罪名,便是有人弹劾他这一条,前有马日磾,后有天子刘宏,自然伤不到他袁滂分毫。 “算你懂朕心。” 刘宏点点头,他不喜欢袁滂,这个老家伙洁身自好,说好听些便是中立,难听些便是墙头草,朝中纷争丝毫不沾,白白占着一个诸卿的位子,虽说总比被其他派系的人拿了去要好些,仍是让他有些恨得牙根儿痒痒。不过这次袁滂算是做了件明白事,取太学生中身家清白且少牵扯党锢、宦官的人入魏郡太守府,便是为孙原扶植羽翼,将来能为天子所用,袁滂让自家晚辈入府,将来必将成为天子手中的一张盾牌,老狐狸可算是开了窍了。 心思到此,刘宏也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转过头来冲其余众人道:“说说吧,这半个月都查到了些什么?” 张温掌禁中护卫,首当其冲,道:“陛下,臣已经查了一遍宫中所有往来记录,发现越骑校尉何苗曾经往复道调派了一支两百人的军队,据说……是用陛下的手诏。” 天子抬起头,用眼角余光撇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爱卿你可是患了口吃?” 张温眉头舒展,似乎发现了什么,又道:“臣并未患口吃。只不过检查复道,并未看见这两百士卒。” 刘虞看着张温神情变化,不由心头一震,猛然间一股恐惧由下到上直逼心头。 刘宏终于正视起张温来,眼神渐渐凝起一道细微的杀意:“爱卿,说得仔细些。” “诺。” 张温深施一礼,双手在身前秉起,细细说道:“按律,越骑校尉不得向宫中调派军队,不过臣仔细查了,这两百人并不是越骑营的士卒,而是京兆尹盖勋大人府上刺奸缇骑。” “刺奸?”天子目光转向京兆尹盖勋身上。 盖勋心领神会,点头道:“越骑校尉何苗出示了陛下的手诏,说需要臣派出两百刺奸缇骑协同他,臣不得不遵从,臣掌帝都安全防卫,缉盗拿贼本属份内,况且臣认为帝都之内,何苗还不敢伪造天子手诏。” “一个越骑校尉调京兆尹府上调刺奸缇骑?” 刘宏话音不重,却猛然让场中几位帝都重臣同时感到心头沉重: “大汉四百年来,可曾出过这等荒诞可笑之事?” “传何苗、何进!” 幽深的宫殿里,朔风回荡,仿佛空无一人,寂静深沉。 “莎莎……” 一连串的脚步声沿着宫殿明亮的地面四处散去,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这大殿之中急急趋行,虽是并未着靴,那步下声响却仍是清清楚楚。 来人悄然驻足,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冷不防大殿中回荡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朕在这里。” 来人闻声知处,匆匆奔行过去,却见一道人影正站在殿中角落的庭柱之后,立刻躬身行礼,长拜于地: “臣刘和……” “免了……” “诺。” 刘和缓缓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颤颤地手从长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所制的精致小盒,双手捧上。 朔冬未过,刘和这一身汗水,究竟是紧张还是恐惧,没人知道。 天子的身影隐在高大的庭柱之后,刘和只能看到他的下半身,比寻常时更显稳健挺直。 “朕不想看,你说罢。” 刘和连连点头:“诺。”又抬手擦了一头汗水,正想把木盒重新放回袖中,冷不防双手颤抖,一错之间便把木盒滑落,在冰冷的大殿上重重摔落。 “啪!” 刘和身形一僵,登时跪倒:“臣失仪!求……” “说!” 天子陡然升高的声音如万钧雷霆轰然劈下,刘和匍匐在地,已经浑身颤抖,脸上汗水大滴大滴滑落,整个衣袖、地面都已被打湿。 他是天子亲信,却从未见过天子如此震怒。 即使是怒,仍留有七分引而不发,这便是帝王心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地面上倒影着自己的面容,猛然静下了心。 “秉陛下,大将军何进已查实,太平道教众马元义在帝都之中,已联络中常侍封谞、徐奉,相约甲子年甲子日起事,太平道教主张角已通告八州各方太平道首领,以黄巾为号,于甲子日起兵反汉……” 刘和声音越说越小,却听得上面天子轻笑:“反汉?造反便是造反,还需什么遮掩?” 天子竟不震怒? 刘和浑然错愕,全然听不出天子有意料之外的意思,也不知怎地,心里似有了底气一般,又道: “复道刺杀之案,系中常侍徐奉安排了两百太平道的教众,从帝都之外挖掘地道秘密潜入皇宫,其中一百人伪装成复道卫士,随后越骑校尉何苗率两百京兆尹刺奸缇骑执天子手谕入复道查寻刺客,双方冲突,原本的复道卫士不敢听从任何一方,尽遭屠戮。那时正值新年大典,皇宫卫士云集千秋万岁殿,复道之上的激战并未引人注意,若非魏郡太守孙原与南阳都尉赵空经过,恐怕一时间亦难以查证。” 天子一动不动,一字不发。 刘和深吸一口气,猛然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宫殿登时再度陷入死寂,便是天子的呼吸声,也细不可闻。 “杀朕?” 天子突然又笑了出来,道:“朕……就如此好杀?” 笑声低沉,仿佛带着些许自嘲,刘和不敢抬头,十指紧扣地面,虽光滑的无可紧扣,无可凭籍。 “还有什么?” 刘和第三次擦去脸上的汗水,低声道: “雒阳令周异大人已经回来,给家父递了一封信件,据家父所说,魏郡太守孙原并未前往魏郡,而是折返颍川,他身后尾随的‘汉剑’中人与三队江湖中人尽遭屠戮,似乎是一神秘人物所为,‘汉剑’后续派遣的几人只看到了尸体,且尽为剑伤。至于孙原本人,言谈上并未沉郁,看来似乎并未将复道刺杀案放在心上,也不知他身后之事。另外,还有派遣尾随孙原的几支人马在黄河之上被张鼎设计伏击,尽数覆灭一个不留。” 天子轻笑:“不愧是司徒大人的孙子,竟这般有能耐。” “且太学博士郑玄在前往颍川路上遭到刺杀,被江东陆家一名子弟所救。同时河南府尹长史赵岐似乎在寻找劝解张角之法,正南北奔走。” 一听“赵岐”二字,天子似乎和善了许多,沉默许久,方慰然长叹: “八十老翁不能安居家业、嬉戏儿孙,今为国奔忙,朕之过也。” 这天下唯一的至尊望着身前匍匐的臣子,缓缓弯下身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刘和身子一颤:“陛下……” “起身罢……” 天子身形削瘦,手上却有一股浑重的气力,托起刘和的身子,看着眼前兢兢业业的臣子,缓缓道:“你为朕做事,却不能告之刘虞,辛苦了。” 刘和心头一阵暖意,拱手再拜:“家父与臣,皆为宗亲,誓死扞卫大汉,誓死扞卫陛下。” 天子的容颜似乎又干枯了几分,愈显得削瘦,唯独一双目光澄明,凛然若剑。 刘和只看了一眼,匆忙又低下头去,踌躇一会,忍不住道:“臣……还有一事。” 天子眉头一挑:“何事?” 刘和吐出一口气,咬了咬牙,坚定道:“据大将军何进所言,他的消息来自于一名名叫‘唐周’的太平道教众。然而……徐奉与封谞引人入皇宫行刺应在不久之前,而这唐周若是参与了谋划且已被何进捕获,当有泄密之嫌,为何徐奉与封谞为何还要刺杀陛下?” 天子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刘和又道:“若是唐周未曾参与谋划便已被何进捕获,何进又是如何知道复道刺杀之事?” 天子一动不动。 刘和刚暖的心,突然又冷了下去,直觉得脸上冷汗连连。 “那张手谕……朕未写过。” 刘和脸色大变,心头巨震,霍然抬头,只见天子面无表情,仿佛混不在意一般。 “陛下……” “朕要见徐奉和封谞。” 天子突然转过身去,只留下这一句话。 刘和知道,此次谈话已结束了。告了声退,便匆匆离去了。临了,深深看了一眼这大殿空旷,如临深渊。 “陛下……”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离去、分别与起点,三个词语突然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大殿里,那一道孤寂的身影,茕茕独立,宛如孤舟,夜中迷航。 “何进……不要逼朕杀你……” 第三十八章 知背叛 “吁——” 车夫的马鞭凌空打响,疾驰的马车在驰道上骤然停住,整座马车被巨大的惯性推出了丈远,方才停下。 未及车夫说什么,内中的刘和一身朝服从马车里一跃而下,急急忙忙往太常府内奔去。 门前的侍卫连阻拦通报都未来得及,刘和已然冲了进去。侍卫们彼此看看,皆是心中诧异:“这位朝中新贵从未如此失态过,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一旁的什长看了交头接耳的卫士,皱着眉叫道:“刘公是你们可以议论的么?做好你们的本分!” 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众卫兵不再多嘴,只是脑子里却都明白,这位当朝新贵、皇室宗亲,一贯和太常府常来常往惯了的刘侍中,今日极不寻常。 *************************************************************************************************** 梅花满园,孙原披着紫狐大氅坐在园中,他这处所在虽远不如三公府花园那般多彩,却也是太常卿种拂为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天子钦点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怠慢了。 三树红梅,三树白梅,边上一丛翠竹衬着,一道浅溪从园中穿过,孙原搬了两个火盆摆在院子里,正巧有几块顽石在溪水边,就那么坐着。李怡萱自然是拉着林紫夜一同出去游玩,街市离着三公九卿本来就近,孙原最近风头正盛,以他性格自然不愿意再跑到外头去招惹是非。 更何况,他知道刘和一定会来。即使在这深院之中,他也能感受到,这座帝都的风雨欲来。 袁滂的那句话就像是附骨之蛆,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 李怡萱不在的时候,他总喜欢呆在室外,室内总有什么让他不愿靠近。 他知道是什么,是渊渟,那柄天命之剑。 九岁那年他就不愿意带着渊渟去药神谷,逆龙出渊,他更愿意轻画人间。 轻画是他唯一所有的东西,他给了李怡萱。 “雪儿……” 他喃喃念叨一句,天已无雪,春已将来。 一袭紫色衣衫斜靠在石头边,缓缓伸出手,向着天空中轻轻捧了捧。 掌心仍空。 他突然低低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第三十九章 剑典 “呛啷”一声,王越长剑出鞘,犀利的剑光如一抹惊鸿直射孙原身前。 不明王越为何出手,紫衣飘然间,孙原已将林紫夜搂在怀中,背后一片紫色氤氲瞬间展开,静湖清波悄然荡漾,宛如一片水母一般,剑锋未至,王越便已经看见了水幕上倒映着自己的形影。 三丈距离一飞而过,剑锋直刺入水幕,直如陷入泥沼一般。 无形压力从剑锋上传来,王越暗暗赞叹一声:“好招!” 旁人不知,但王越一定知晓,这一片淡淡的紫色氤氲并非“水幕”,而是剑气,将剑气生生凝聚、压缩成实体的“水幕”,便是孙原这一招“清华水纹”的关窍所在。不过孙原将一身剑气凝练为一道水幕,王越以一剑之力,想刺破孙原一身剑气,纵然是不难,也需时间,孙原只要一个弹指的时间便已经足够。 “雪儿,顾好紫夜。” 孙原缓缓放下紫夜,后者黛眉轻蹙,低声道:“怎么回事?” “他是王越。”孙原轻轻一笑,将紫狐大氅披在她身上,道:“我来应付就是。” 王越料想不到,堂堂大汉剑师,竟然被孙原轻轻无视,纵然他此来是受人所托,如今被孙原这般无理对待,胸中也生了三分火气。 “将后背示人,这便是公子青羽的御敌之道?” 声音未落,便见清华水纹的中心如地面龟裂一般生出道道裂纹——以水之轻柔,如何能如此寸寸龟裂? 孙原眉眼一冽,霍然转身,只听“呯”一声,整片清华水纹寸寸炸裂,化为万千碎片四散而去。 他眼神陡然变色,身影瞬间闪了出去。即使不知道王越此来何意,他也不会让李怡萱和林紫夜面对这样的高手,当日面对鬼王鬼影的清华水纹远非今日能比,剑气所化,便能重化为剑气,清华水纹的妙处便是将防御与攻击融为一体,而现在,他知道他大意了,面对堂堂大汉第一剑师,远不该用如此单薄的清华水纹。 当初复道一战,戮餮杀手盟的两大高手与孙原、赵空擦肩而过,未曾痛下杀手,恐怕也是存了爱惜人才的意思。孙原看似修为不高,但一身精妙剑招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王越窥破了清华水纹的妙处,便知道这样的清华水纹挡不住他的剑,他的剑,当今天下能挡住的人,绝不超过十个人,而这十个人,还有一半尚未出世。 紫色身影如飞蛾扑火,迎向了那柄剑,那柄锋芒毕露的剑! 三丈,不过一瞬。 这一瞬,已足够变招、 “嘶——” 剑气破空之声刺耳,孙原他没有迎上那柄剑,只一侧身,便见剑锋从面前直刺而过,身在半空,只一错身便足以出手。 左手剑指带起紫色剑芒,直刺接踵而来的王越,孙原已经避开了他的剑,看见的便是王越的喉咙。 剑气压身,孙原的身法果然够快,这在王越的意料之中,他望见的不是孙原的手指,而是一柄剑,一柄紫色的剑。 剑指刺目,王越剑势不减,孙原甚至已经看见了他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砰!” 剑指相对,指尖尚有一寸便已触碰到彼此,而这一寸指尖,两种全然不同的剑气轰然相撞,瞬间炸出一道小小的气浪,将两人同时震开。 剑气划过,地面瞬间被割裂出道道痕迹,两道本是相撞的身影于电光火石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折射而出,同时向一边闪去。 紫衣轻甩,转身间将周遭劲力尽数卸去,足下宛如一股水流轻托,将孙原稳稳地落在了水流畔的顽石之上。 “大汉剑师,终究是大汉剑师。”孙原望着同样落地的王越,轻声道:“只是不知,今日剑师如何拔剑相向。” 孙原微感错愕,王越的身法比他想象得更快,如同当日鬼王那诡异奇绝的身法一般,一步便是生死。 第四十章 离去 你该走了。 这便是那位皇者最后的嘱咐? 紫衣公子只觉心中愤恨,那是天子,大汉的天子,一言将自己送入药神谷,一言将自己招来帝都,又是一言将自己赶出了帝都。 “哈——” 孙原晒然一笑,冲王越道:“既然是天子所托,孙原即刻就走便是。” 他骤然转身,直往李怡萱身边去:“雪儿,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王越眉头倏地皱起:“孙太守,陛下还有话。” “留着罢!” 他头也不回,既然到了该走的时候,再多的话又何必说? 孙原动怒,难得一见。刘和看着他从身边擦过,直觉半边身子冰冷冰冷,这便是公子青羽的怒气?他摇摇头,疾走几步,到了王越身前不远处,一地碎石嶙峋,也实在不便往前走了,冲王越一拱手,道:“军候,陛下还有什么话未曾说的?” 王越望着孙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回转到刘和身前,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如今行事,愈趋极端,如今已是看不透了。” 刘和苦笑一声,道:“你我皆是陛下身边近臣,皆如此看法,自然是陛下当真失控了。” 摇了摇头,似是想甩去满腹无奈,望着王越手中剑又道:“今日为何要和青羽比剑?军候是大汉剑师,如此有些说不过去了。” 第四十一章 截杀 雒阳城南十五里,南池亭。 两道黑影伫立雪中,方圆五十丈内,地面如同被巨大的犁狠狠犁过无数遍,道道沟壑纵横,翻出碎石泥土混合着白雪,一片狼藉。 “你的武功不过区区‘自易境’,也敢来杀我,太平道便只有这等人物么?” 他如同鬼魅,黑夜中只能依稀看见一对眸子亮若星辰,深邃可怕。 言语一毕,对面那人身上登时爆出无数裂帛之声,喷出道道血雾,当场跪倒! “想……不到……咳、咳” 那人虽是跪倒,口中鲜血淋漓,却仍然握着手中长剑,强支着未曾倒下,仍说着口齿不清的话语:“区、区一个南、南阳太守,居然……也有这等武学修为!” 他身为地榜中人,一身武学修为早已名扬天下,然而面对一个堪堪弱冠的少年,竟如此不堪一击。而这少年,竟未出他的剑。 眼前这个人,究竟何等可怕! “你若是不死,回去告诉张角。” 他若不世,睥睨万千——“离我南阳远一些,否则……” “铿——” 他单手划过,一道璀璨剑光如流星划夜,照亮一片天地,不远处一排数人怀抱的古树应声而断。 对面那人双目登时被剑气划过,飙出两道血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痛呼声撕裂寂静的黑夜,远远传开,惊了几道树叶。 玄衣如夜,他一身傲然,转身而去。 他已不必活着,因为他身后的人已经知晓。 几道人影落在这片零落的地面上,那双目已盲的人已一动不动了。 几人注视着这具尸体,良久无语。 为首一人长叹一口气,附身捡起那柄染血的长剑,递给身边一位素雅的书生,道:“左先生,请你携带尚先生佩剑去见教主,告知此事。” “好。”左先生接过长剑,叹了一口气,道:“此人修为竟然如此高,老尚是太平道十三道主之一,竟然在他手上撑不住三招。我教中除了三位教主,只怕无人是他对手了。” 为首那人皱着眉,叹道:“我想办法警告张曼成,南阳不能轻动。” “可是还有两个月就要举事,只怕会打乱教主的布置。”第三个人急道,“不能因为一个孙宇就此放弃大局!” 为首那人摇头道:“孙宇这个人太可怕,他已知晓教主要起事却仍如此淡然,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会想办法让张曼成先攻击南郡和江夏郡,我们时间有限,打南阳太危险。” 那人还要争辩,却被那左先生拦下了:“好了,飞燕说的很有道理,孙宇此人不简单。我先回巨鹿,飞燕,此处事情一了,速速北归。” “好。飞燕谨记。” **** 赵空看着身前的一群黑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连连。 他深夜离开雒阳,本想追上孙宇,孙宇就任南阳太守,他便任了南阳都尉,掌南阳兵事。太平道要起事谋反之事早有征兆,有识之士自然看得出张角勃勃野心,现在最要紧的是返回南阳。 南阳郡虽然靠近帝都雒阳,但是信太平道的人很多,张角早年行医天下,救治了很多荆州百姓,南阳是荆州治所,如果张角鼓动信众攻击南阳郡,整个江南都将遭到重创,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反击力量,张角一旦站稳脚跟,对荆州、乃至帝都心腹之地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赵空决不允许南阳遭受攻击,至少不能是重创。 只不过,他在返回南阳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很不想见到的人。 在孙宇杀人的地方,赵空知道孙宇已经离开,知道自己没有寻错方向,也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开了杀戒。 “我说,诸位,你们一定要穿着黑衣服么?”赵空无奈耸肩,道:“大白天的,吓到我了。” “少废话,受死!” 赵空登时觉得自己有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们……能不能换句台词,不觉得……很俗吗?” 白天以黑衣行刺,倒是一般人不敢做的。思来想去,貌似还是只有那个屠夫出身的国舅才干得出来的事。 他自然并不能猜到,太平道和帝都的人分别对他和孙宇下了手。 ***************************************************************************************************************** 第四十二章 聚名士 南阳郡,荆州第一大郡,治所宛城。 赵空身为南阳都尉,他知道世态紧急,唯有连夜狂奔,以他的身法武功也是直到第三日近午时才堪堪进入城中。 “大哥,我回来了!” 赵空健步如飞,匆匆奔向南阳太守府。还未到府门,嘹亮的声音便已远远传开了去。在府门镇守的卫士便立刻迎了上来。 “属下参见都尉!” “免了。”还不等那卫士行礼,赵空便挥手止住了他,“大哥他在里面么?” “这……”那士兵满脸苦笑,心道:“这位都尉果真心大,丝毫不将礼数规矩放在心上。”自然,想想也就罢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使君招募了府中掾属,正在府中议事,说都尉若是回来请即刻前往。” “好,知道了。” 随口答音,正准备挥挥手让他退下,却猛然间瞧见他站姿颇为不同,年纪也有三十多岁,留了半尺的黑髯。虽然赵空被任命为南阳都尉要比孙原早那么一两个月,却也是带过了南阳郡的郡兵,即使记不清那么多人,却也从来没见过站得如此挺拔的卫士。何况还是太守府的卫士,他没有理由不记得。 “你是新来的?”赵空收回迈向府门的腿,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他。 这卫士凝着眉头,被他盯得很是难受,低声道:“属下是刚刚被太守招进太守府的,还不到两天。” “两天?你不是大哥任命的。”赵空想了想,他和孙宇前往帝都述职,孙宇脚程最多也就比他快一天,但是看这家伙的言语,任命他为卫士的应该是留在南阳的郡丞曹寅。 那卫士点头:“是曹大人任命的。” “嗯……”赵空本想说话,却突然愣住了,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 “属下黄忠,字汉升,正是南阳郡人。” 赵空一挑眉头,站住了脚,原地立了一会儿,也不理会黄忠,便自顾自地进了府门。留下黄忠看着他背影,浑然不知道这年纪轻轻的都尉大人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怔。 大汉诸郡,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除了边郡以外都不设都尉一职,向来以太守兼任都尉。这一次破天荒地在南阳设了一个都尉,自然,有天子在前头挡着三公,赵空也乐得清闲。也正因为如此,赵空的南阳都尉府和孙宇的南阳太守府其实是同一座府邸。 进了正门,七拐八绕便到了议事厅,大门紧闭,门口连个看门的都不留,赵空晓得是在议事,也不管那许多,一掌便拍在门上,两扇门“砰”地震开,连同后面的门闩都被震断,“啪嗒”一声跌落尘埃。 一脚跨进门来,一声“大哥”正要脱口,猛见得厅内跪坐的十几个人同时眼睛盯着自己,整座大厅静如死水,赵空心底“咯噔”一下,全然不知竟然有这么些人。 “下次再这般,不准进此门。” 声音不大,却沉重有力,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玄衣高冠,跪坐于大厅正中的主位上,正是大汉南阳太守、他的结拜大哥、孙原的孪生兄长——孙宇! 赵空愣了愣神,才发现孙宇下首留了一席空位,与主位同列,想来是留给自己的,也不矫情,便径直走了过去,一路说着:“才走了半个月,便多了这么多人,倒让本官惊奇。” 场中诸人却是不理他,太守本就兼任都尉,自然要服太守的,赵空这个新任都尉自然已算是有名无实的了,何况才一天时间,孙宇便已经将都尉府下属一干官职尽数任命了。赵空此时姗姗来迟,自然没人理他这个空头都尉了。 “都尉大人且慢!” 正走到不远处,便听到右侧传来一声疾呼。赵空下意识地止步,却见右边一人猛然站了起来,循声望去,却见那人目光呆滞,死死盯着自己腰间的佩剑。 “都尉大人的佩剑是否有些来历?可否借过一观?” 这人声音虽急,却能显话语中沉稳之象,身高七尺,年纪约莫和黄忠年纪相仿,却比黄忠脱俗许多。右侧是太守府下属的文官,这人却不衣官服,穿着一身玄青长袍,头戴的有些像司天术士冠,赵空皱着眉头,看向高坐上的玄衣公子:“这位是……?” 也不等孙宇说话,那人便已拱手作礼:“平舆许子将。” 许劭许子将! 赵空陡然退步,拱手作揖:“失敬失敬!空不知竟是子将先生。” 许劭之名,不可谓不重。出身汝南许家,名门之后,与兄长许虔许子政并称“平舆二龙”,以“月旦评”名震天下,当世之士无不以被他点评而自喜。大汉以“察举制”立天下,察举之权多腐弊,故而民间私评成风,便有了这个评点天下人物的“月旦评”。许劭便是“月旦评”之创者,同时又是颍川人物之冠冕,其评语大多中肯霸道,曾经有一位七十老翁樊子昭,因许劭一句点评而被朝廷征为县令,此后许劭及“月旦评”更是名望倍增,隐约已有豫州士之冠冕的气势了。 赵空全然不曾想到,孙宇竟然征聘了许劭,甚至还任命他为南阳郡长史,简直难以置信。许劭人物非凡,有他在南阳,可谓是天下士子归心之处。 而许劭评点天下之士,何其心高气傲,虽朝廷任命、三公府辟,亦未放在眼中,何况区区六百石小吏?竟能为孙宇征聘,其中关窍,赵空真真想不透彻。 “劭区区薄名,倒也不必介怀。” 许劭一反常态,除却孙宇之外,在座诸人大多拧起了眉头,往这边瞧过来。 赵空也是暗暗吃惊,传闻许劭心境高傲,却不仅无视他失礼之处,且在他面前如此折节,实在匪夷所思。看着许劭眼神全然不在自己身上,却盯在腰间佩剑之上,赵空心思一闪,已经略微猜到。 赵空随手摘下佩剑,横于身前,望着许劭反问道:“先生可是奇怪这柄剑么?” 许劭正身,拱手见礼。赵空为之一震,一改随意神态,双手捧剑。 在座诸人均与许劭熟识,起先赵空破门而入,大为失礼,自然都不甚待见。未曾想许劭竟如此谦逊,实属罕见,甚至从未有过,自然都被提起了心思。随后赵空正身捧剑,这些位名士看在眼中,却又不得不点头,于随心所欲时尚能知郑重,此少年必非同凡响。接着,便都引颈而观,想看看这柄让许劭为之郑重的剑究竟何其妙绝。 长剑古朴,长三尺八寸,宽及三指,剑鞘为金属所制,上布满古朴铭文,沉静若浩瀚周天,尽敛磅礴。 许劭一眼瞧上剑锷,登时面现惊色,急声问道:“此剑何名?” “先生竟不知此剑?” 赵空尚未言语,高坐之上玄衣公子缓缓起身,嘴角一丝笑意:“先生乃道学高人,岂能不知?” “太守之言……” 许劭话中语气已见其心中震惊之意,不过脸上却未改凝重之色:“莫非劭猜对了?” “道家之剑?” 许劭身后猛然站起一人,惊讶问道。赵空抬眼看了看他,却见他与许劭一般年纪,也是一身闲散衣着,头戴帻巾,只怕也是当世名士。 随着他一句“道家之剑”,在座诸人同时惊呼,均是大感意外。 赵空心下了然,只怕在座众人都是当今世上道学高人了。微微一笑,道:“不错,此剑名曰‘太极’,正是道家之剑。” 举座震惊。 太极剑,相传是昔年老子佩剑,老子亡故后不知所踪,后辈道学但闻其名未见其身,虽流传七百年,但有汉四百年来几乎研习道学者都知此剑之名却苦寻不得,谁能想到却在七百年后出现在一弱冠少年手中。 许劭双手虽然抬起,却没有接下太极。目光凝聚在身前长剑上,声音震颤:“此剑是道学创者老子佩剑,清净无为,素来有‘道家第一清静之剑’,七百年,整整七百年,没有人见过它了。” “这柄剑也算因缘际会,巧合落入我手中,至今尚未出鞘。” 赵空收剑,看着许劭,笑意盎然:“先生,若是观剑,只怕未到时机。” “遇不可求之剑,又怎能轻易得见。”许劭也收回双手,然而目光中尽是不舍:“劭不敢违背天机。” 赵空笑了笑,随口问道:“话说回来,此剑许久未出世,先生是如何知道这便是名剑‘太极’?”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许劭笑道:“当年在汝南神兵山庄与楚天歌庄主把酒言欢,谈到了《评剑谱》,有幸得见名剑图形而已。” “《评剑谱》?那是什么?”赵空闻所未闻,不仅转头看向孙宇,却见后者轻蹙眉心,显然也不曾听闻。 许劭脸上登时出现惊奇之色,不禁反问道:“都尉大人佩此神器,难道不知相剑大师朱东来的名作《评剑谱》?” 赵空一头雾水。 许劭心中奇怪,便道:“秦初人东郭折器自称是干将传人,着了一部《剑谱》,记载了先秦七国名剑。此谱后来被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所得,据传说已是残本,当时神兵山庄的相剑大师朱东来好品鉴天下名剑,聚一生观剑之精,续补此谱,命名《评剑谱》,列天下神兵一十八柄。劭之‘玄机’便名列第十七。” “闻所未闻。”赵空目瞪口呆,极为惊讶。 赵空话音一落,先前那人便已走到了许劭身旁,皱眉道:“剑谱上十八名剑你我都知,没有‘太极’的名字,子将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劭看了看那人,摇头道:“机缘巧合,谁知那朱大师只是向天下公布了‘名器谱’,留了一卷‘神器谱’隐而不发!” “神器谱!”那人更是惊讶,《评剑谱》流传天下八十年,怎知竟然只是一个副本,更为惊叹的是许劭竟然见过这深藏的“神器谱”。 “子将,你竟然如此不厚道!”眼见得座上又站起一位,道:“为何从未听你说起过?” “这……”许劭顿时满脸苦笑,“我曾答应过楚庄主,不再传此事,想不到今日竟脱口说了。”长叹一声,“怕是要遭他埋怨了。” 赵空心中感叹,他机缘巧合得到这柄“太极”,并绝世武学,怎知背后竟埋着这样的秘密。下意识地看向高坐之上的孙宇,却发现早已没了踪影。 许劭等人仿佛未曾发现孙宇已离去,仍然高谈阔论当时所见的神秘剑谱。 众所周知的十八名剑谱是两部,上部‘天辰钜渊兮止苍寒云雨’,下部是‘步灵梦离兮定泰岳玄妙’。在这十八名剑外,还有八柄古剑,便是巨阙、鱼肠、湛泸、工布、干将、莫邪、纯钧、承影,除了巨阙藏于神兵山庄,其他的都已是失传久远之剑。这是闻名天下的二十六名剑。 而“神器谱”上所记载的“神器”更在这二十六柄名剑之上。 许劭极其推崇这卷“神器谱”,因为上面的六柄神器,只有两柄署了名。一柄是老子所佩“道家第一清静之剑”太极剑;一柄是“邪器”之剑,聚集天下间幽暗森冷之气凝炼而成,名曰“冷冥”。 而许劭所见的图形,也只有一柄“太极”。其余六柄,只见批语,不见图形。 “只见批语,不见图形?”赵空疑道:“没有图形便是未曾见过,未见过的剑如何能落批语?” 许劭摇头道:“朱东来一代名家,论剑、评剑、铸剑于当时均属无匹,便是当时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也不过参悟其中一两分,不过据他的推断,六柄剑未到出世之时。而且……” 话到这里,许劭的眉心已然凝重,他扫视在场诸人:“据楚庄主所言,朱大家弥留之际曾说‘八十年后甲子,神器当出’。细算下来,便是今年了。” 如此奇谶,饶是场中均是饱学之士,也难免唏嘘感慨不已。 朱东来是一代大家,于武林中可比那时儒林中的马融,他一生居于颍川神兵山庄,与楚时休、楚天歌两代庄主为至交,许劭也非寻常人物,这等话自然可信。然而,惊奇之处却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又一人,儒袍帻巾,问道:“子将,你长于星象,莫非连日来并未瞧见异象?” 许劭摇头:“未曾。故而无解。” 赵空看了一眼众人,心中暗道:不过是几柄剑,便让饱学之士如此深思,只怕绝非寻常。仅仅是自己手中的“太极”便如此令人惊愕,何况那六柄未出世的神器? 猛然间想起帝都皇宫之前的场景,孙原的佩剑与他的“太极”一同置于宫门,他虽未见出剑,也知道与“太极”不分伯仲。只怕这位朱大家定是窥破了天机,孙宇孙原兄弟二人的佩剑必然在列。 心思到了,却也不多说。赵空突然笑道:“这等闲话不必再说,倒是这几位都是南阳掾属,在下却还不知道诸位的名号。” 许劭哑然:“一时心急,竟将这等要紧的事忘了,劭之过也。”一指身边这位刚才最先站起的儒士道:“此乃陈留蔡伯喈。” 赵空再度震惊,没想到与卢植、郑玄齐名的博学之士蔡邕蔡伯喈竟然也被孙宇请到了。 蔡邕自然也是少时品行极佳,是当今天子的老师、先太傅胡广的弟子,与卢植、韩说、马日磾、堂溪典、杨赐等名士共续《东观汉纪》,于太学校定五经文字,刻“熹平石经”,为天下儒士之宗。 赵空拱手见礼:“原来是蔡先生,赵空失敬。” 蔡邕风采高绝,卓然回礼:“不敢,若非孙太守征召,只怕邕尚在吴会之地流落。” 许劭笑道:“伯喈清正,难免遭小人妒忌,被贬到朔方去了,好劝歹劝才劝他去了吴郡,不然此刻还呆在那极北之地呐。” 赵空深思一转,道:“陛下提起过先生,说是念着当年密言七事之情,让大哥务必将先生接到南阳来。”——若是论及这睁眼说瞎话、扮猪吃老虎、空手套白狼的功夫,孙宇孙原兄弟两人只怕都不及这赵空,凭空一句话便让蔡邕等人慌了神。 “什么?陛下?!” 当年鲜卑进犯、灾祸连接,天子下诏罪己,蔡邕秘密上奏,言帝王七事。只是后来奏章外泄,得罪了一批权贵,将蔡邕下了大狱,流放朔方,甚至派遣刺客、贿赂官员,半路劫杀蔡邕。不论是刺客还是官员,均被蔡邕德行折服,放弃离去。第二年天子大赦,蔡邕回到陈留郡,只是临别前又得罪了五原太守、宦官王甫的弟弟王智,不得已南去吴会,一去七载。 赵空自然不知天子有没有让孙宇保护蔡邕,不过人既已到了南阳,自然不能放跑了,编个谎话诓一诓倒也可以。 “看来我当年所说不错。”许劭脸上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天子终究念着你,不然何必第二年便大赦。当初我便说来得蹊跷,如今信否?” 蔡邕摇头不语,唯微笑而已。 “这位是平舆二龙另一位,许虔许子政。” 赵空拱手见礼,心里万分佩服孙宇。 “这位是河南郑泰郑公业。”许劭指着第三位道:“河南郑家的后辈,空路过河南时碰巧相逢,便一同南阳。” “泰见过都尉。” “这位是伯喈在江左收的弟子,顾雍顾元叹。” “这位是元叹之弟,顾徽顾子叹。” 赵空频频点首,感慨不已。 他是在料想不到,孙宇竟然已经做到了如此安排。或许,他很久之后才会知道,这一切是太尉杨赐的布局。 第四十三章 报复 徐奉端坐在正厅之中,俯视着眼前这个人,冷笑连连。 “大将军,来势汹汹,可是要杀了徐寺人?” 何进看着他,同样冷笑。 何苗站在何进身后,看着徐奉的目光里尽是嘲讽之意。 原河南尹何进已拜大将军,何苗转任代河南尹。此时,他的刺奸缇骑、门下督贼曹兵卫已将徐奉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本府怎会杀你?” 何进哈哈大笑,遥指徐奉:“本府要亲手擒下你,去陛下面前忏悔你的不赦之罪罢!” “何进!你未免太张狂了!” 徐奉拍案而起,肥胖的身躯颤巍巍地立着,冷笑道:“堂堂大将军、河南尹,直入皇宫围常侍府邸,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何苗冷哼一声,左手高举,徐奉定睛看去,正是一卷黄绫圣旨。 “奉陛下诏,清查谋大逆案!” “谋大逆?”徐奉突然狂笑起来,“何进,你当徐某三岁孩童?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杀狗的!滚开!让廷尉崔烈来见我!” “徐奉,你想死?” 何进双目一凝,怒气杀机喷涌而出,不下狂奔,直奔徐奉而来! 徐奉猛然惊醒,双手不由自主地乱抓,抄起案几上铜鼎便朝着何进狠狠砸下! 何进嘴角猛然滑起一丝笑意,迎着铜鼎便撞了上去! 徐奉双目陡然瞪大,他知道何进要做什么——杀人灭口! 铜鼎狠狠地砸上何进的额头,鲜血瞬间如鲜花迸散,何进身形一顿,猛然扭身卸去力道,右手已搭上了剑柄。 “伧啷……” 长剑脱鞘,穿体而过,直没至柄。 何苗凶狠的声音悠悠传来: “徐奉谋刺大将军,就地格杀!” 早已准备好的卫士鱼贯而入,转眼填满整座正厅。 徐奉凶狠地盯着何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很后悔,为何要相信一个屠夫,一个只知道杀猪宰狗的屠夫,二十年宫廷争斗,他混迹如此,竟生生看错了一个屠夫。 他拼尽全力抬起手,指着何进,目光如刀,恨不能将他生撕活剥! 何进一脸鲜血,如同魔神,狞笑可怖,缓缓靠近徐奉的耳边: “密道已经封死,你和封谞一同上路罢,和我们的秘密一同埋藏……” “噗嗤” 鲜血四溅,长剑离体。 何进笑着,缓缓起身,望向那个随秘密一同死去的人。 陡然,他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死去的面容—— 赫然是一个诡异而恐怖的笑! 徐奉通红的双眼、流血的嘴脸,组成了一个令何进梦魇的可怕笑容。 一名卫士匆忙奔至何苗身边,耳语几句,何苗脸色一变,冲何进急声道:“兄长,崔烈、袁滂、张温到了。” 何进猛一回头,便听到正厅之外传来光禄勋张温深沉的声音: “大将军,匆忙行事,可是要欲盖弥彰么?” ****************************************************************************** 三位上卿同请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入麒麟殿。 天子已然在座。 徐奉和封胥的死没有让天子有任何神情变化,两大中常侍,连带他们的弟子门生都会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大汉的朝堂,上来几个、下去几个,本就是寻常之极的事情。 何况,这朝堂在天子手中。 此刻,麒麟殿上商议的,仍是复道刺杀案。 何苗为什么可以调动刺奸缇骑?北军和这件事又是什么关系? 何进、何苗兄弟出现在内殿,却没有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明朗。 何进说,他有个亲信是太平道的信众,根据极可靠的消息,太平道已经派人进入帝都皇宫,企图在复道刺杀当今天子刘宏。 张温、刘虞等人全部嗤之以鼻,这根本不可能。如果太平道的人能潜入帝都、甚至是皇宫,在座的几个人没有一个跑得了,死定了。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何进冷然道,直接手指在场的各位重臣,厉声喝道:“即便不是杀手,哪怕只是进来一个人,谁能得起这个责任?是在座的诸位,还是我何进?” 张温等人横眉冷对,闭口不言。 何进算什么东西?一个屠夫!一个杀狗杀猪的,懂什么朝局?当什么河南尹?朝堂上乱哄哄的,何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样的货色纯粹死有余辜。几位当朝重臣根本不理睬他,便是同为宗室的刘虞也不过冷森森地看着何进,他也不相信何进,屠夫就是屠夫,目光短浅,无视朝廷法度,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众位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本府在虚张声势、信口开河?”何进冷然笑道,“你们眼里还有当今天子的安危么?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不是何公你罔顾朝廷法度的说辞。”京兆尹盖勋冷冷道:“刺奸缇骑进皇宫,这是谁准的?” “朕!” 高坐之上冷声低喝,在在场众人耳中仿佛动天雷霆,盖勋神情一震,霍然转头长拜:“陛下,此乃罔顾国家法度之举,岂能不召大臣商议而等同儿戏?” “将朕的身家性命置于逆贼之手,便非儿戏了?” 天子声音冰冷,却听得出压抑着庞大的愤怒。 盖勋不敢再说,他已不能再说,唯有等最后的说辞。 张温和刘虞同时挑眉,两人乃是九卿,比其余诸人皆是高了半级,身上担子自然更重,天子突然发难,令两人极为措手,瞬间便想到——这也许便是天子布的一个局。 天子为什么发诏令之时不说这两百缇骑是他下令调的?为什么在他们上奏时、在何进、何苗兄弟到场时才说? 张温额头上倏地流出一层冷汗,他忽视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两百缇骑入皇宫,这是天子的手诏,是天下间最强大的权力。但是他们被误导了,被天子误导了。天子为什么不指明这道手诏的存在?几个参与调查的大臣一致认为这是何苗的阴谋,也就是何进的阴谋,谋害天子,罪大恶极,足以灭何家满门。这是他们这些世家门阀乃至满朝士人所期待的,何进永远进不了他们的眼界,与屠夫同殿为臣,莫大的耻辱。 所以他们并没有向何苗质问这道手诏的真伪,而是相约一同让天子处理。缇骑是盖勋手上的,但是盖勋并不知道这两百缇骑的去处,所以当他发现这两百缇骑去了复道之后,第一时间反应便是何苗要造反,要刺杀天子,而不是查清楚天子到底有没有下过诏令,致命的错误在盖勋这里。 但是,参与调查的七位大臣一个都跑不掉。大汉律法勒令在仕官员,除却公事不得相会,往来需以书信,私下见面者以违律论处。这道诏令是天子下的,与皇宫暗杀事件无关,但是七位大臣联合上奏何苗调刺奸缇骑之事,便有构陷同僚之罪,此事又与刺杀无关,便有了“私会大臣”的嫌疑。结党营私、构陷同僚、私会朝臣,这三条合而为一,便近乎成为“逆反”的意思了,判重了足以诛九族。 七位大臣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千算万算,没算到这竟是天子布的局。 “怎么,不说话了?适才不还是正义直言么?”天子眼眸半掩,似是愠怒。几位大臣低头俯首,虽看不见天子模样,却心中有数,此时已不能再说话了。 何进与何苗互视一眼,嘴角均已挂上微笑。 天子睁目,看看一众大臣,最终目光停留在何进身上:“何进爱卿,说说你的消息罢。” “诺。” 何进的亲信是谁,他不说,他也不可能说,就算他相信身边这些个大臣不会出卖自己,他也不相信天子身边的中常侍们都是干净的。天子为什么扶持他,他心里有数,中常侍靠不住,士人们不是豪门大族就是清流党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所以和天子最亲近的就是身为外戚的自己和一帮宗亲大臣。而何进自能够感受到——太平道的内应必然是中常侍们。 何进说太平道决定在四月中旬起兵谋反,以“黄巾”为号,荆州的南阳、冀州的魏郡、豫州的颍川、兖州的陈留、青州的临淄、徐州的彭城、扬州的九江、并州的上党等重郡会群起响应,在此之前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刺杀天子,则朝野震动,太平道众乘乱而起,横扫中原。 一片寂静。 张温和刘虞瞬间发现,他们在最错误的实际做了一件最错误的事情。 天下间即将掀起腥风血雨,而他们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对何苗下手、对何进下手,甚至还发生了谋刺天子的重案。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还想着攻击同僚,简直自寻死路。 张温心思如石沉大海,越发无地,天子之怒可是寻常,一不留神,在场七位大臣尽数要诛灭九族。 刘虞本是皇室宗亲,深受刘宏喜爱,否则也不会把卫尉的位子交给他,可是刘宏在谋划这一切的时候显然并没有告知刘虞,很明显刘虞只是天子的棋子,迷惑满朝臣子。天子还有后手,而且后手一定带着磅礴之力,怒斩而下。 “证据何在?朕……只要证据。” 天子声音仍是冷漠,看似公平模样,所有人却都明白,他仍是向着何进。 何进秉身行礼道:“臣尚不能提供证据。帝都之内必有反贼的内应,否则被反贼得知臣的内应,只怕得不偿失。” “何公。”盖勋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盖勋心知这是何进的反攻,也知此时绝不能说话,否则会适得其反。但他为人正直,忠心耿耿,实在不能容忍何进如此得寸进尺。 何进看了一眼盖勋,轻声笑道:“盖公,你这是不信任本卿?” 盖勋心中冷笑,一个屠夫,让他如何相信,梁冀之乱将去不久,又一个外戚出现了,如何可能不让百官忌惮?淡淡道:“何公,梁冀之乱刚去不久,当警醒!” 张温、刘虞登时心知不好。盖勋人品、德行皆是帝都知名的一等一,却是过于刚正,此时正是犯了天子的忌讳。 天子看着盖勋,微微拧着眉头:“盖卿……你这是说朕——又培养了一个梁冀是么?” 盖勋身体瞬间僵住,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落下。早年间,天子登基时,大将军窦武权倾朝野,诸方势力联手方才将之铲除,如今盖勋提起梁冀,在天子耳中,便如同是提醒,免得自己的子孙后代和自己一样下场。 这般言语,已算得上君前失仪了。 “臣不敢。”盖勋匆忙跪倒,言语却极为冷静:“臣未有此意。” “朕知道你不敢。”天子轻蔑一笑,道:“何爱卿唯恐出动北军打草惊蛇,调动禁军护卫亦是不妥,是以调动两百刺奸缇骑以清查刺客,想不到刺客竟能杀死宫廷禁卫千余人,而这两百缇骑却丝毫不见踪影……” 目光流转,如针如芒,直刺入盖勋的心底:“爱卿,你倒是说说,朕当如何?” “臣绝无反心!” 盖勋心思向来缜密,却不曾想到过竟然是天子下手,一时间虽是冷静,却不知如何反驳。他虽是身正,面对如此丝丝入扣,却难以自辨清白。张温等人虽然知晓盖勋为人,却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替他辩解。盖勋名震帝都,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否则也不会处处针对何进。如果尚未确定,集众臣之力自然救得,若是此时因为盖勋而被天子抓住把柄按了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再加上盖勋已受“私通逆贼”嫌疑,到时候只怕不是能不能救人的事情了。 眼见得众臣无话可说,天子心中冷笑,道:“爱卿,你先回家歇几日罢,带事情清楚,朕会还你公道。”不待盖勋言语,又看着何苗道:“何爱卿,你做越骑校尉有段时间了,此次你有一份功劳,倒是可以接河南尹的担子了,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何进是河南尹,如果把河南尹交给何苗,那——何进呢? 张温刹那间就明白了天子要做什么,天子……终于要出手了。 张温想得到,其他几人自然也想得到。刘虞竭力稳住心神,天子此次连番设计,志在必得,凭他们几个只怕挡不住天子威逼,躬身道:“陛下,此事不妨留到朝会再商议,二千石任免调动,总该朝堂上解决。” 天子自然听出刘虞的心思,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然。” 刘虞再次与张温互视一眼,彼此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深深恐惧。 “至于另一位何爱卿么……” 天子又转头看向何进,嘴角笑意更甚:“身为河南尹,竟然能查出谋反之事,如此眼光思路也颇是少见,既然太平道反心已现,兵乱将起,朕看爱卿倒是可以当当这大将军。” 鸦雀无声。 张温猜中了,盖勋也猜中了:这个大将军,天子拿定了。 可是他们无计可施。 第四十四章 杀心 中常侍被杀,雒阳势必会震动,即使是太尉杨赐,也有两分忌惮。 他望着眼前的人头,年迈的身体缓缓撑了起来,冲着眼前的天子拱手道:“陛下,老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准了。” 天子的身形陡然一僵硬,望着这位年迈的老师,目光错动。 老师…… 皇者心思百转,他不知道老师到底在谋划什么,他只是知道他的老师从来不会害他,从来不会谋害大汉。 只是,朕好不容易拿到的主动权,断然不会再交出去。 他眼中坚毅之色一闪而过,脸上已泛起笑意:“杨公,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后记 云患梦缘 有的人会问我,在帝都雒阳这样阴谋奸宄遍布的地方,为什么要插一个格格不入的白马寺梦缘塔? 写佛家是我一个多年的心愿,我母亲信佛。她觉得结善缘能得善果,全当积德。可其实大家都知道“好人有好报”不过中国因果论的一个缩影,这世间更多的是好人无好报,大家都觉得应该反过来,说得多了,就觉得好人一定有好报。人品好,不一定就遇不到坏人与坏事,人品好的人往往更容易被伤害,伤害累积,人内心的阴暗面会被放大,好人很容易变成坏人。 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是这样。“云患”这个人物,本就是“孙原”的倒影,“淡看云舒云卷,偏又患得患失”,人是矛盾的,事情也是矛盾的。在梦缘塔顶看守佛钟整整十六年的云患修者,说着自己“修心”“清净”,却是第一个将阴谋层层揭露在读者和主角面前的人,他说的“禅机已到”就是“孙原入京”,有三重意思,一是张角反天下乱,二是天子开始保人,三是朝堂与江湖都要开始换血了。 云患是世外人,但是他也是天子的棋子,整个白马寺就是靠着“醍醐灌顶”这样可怕的法子来制造高手,与杀戮血腥的戮餮盟一样,都是阴谋的缩影。一个人的心再正,也终有患得患失的一天,最终会沦为阴诡地狱里的一份子。 梦缘二字,取自我的一个学妹的名字。人皆有梦,所以云患说的“修心”便是“修梦”,便是为了得到吾佛点化的机缘,也就是“修缘”,心、梦、缘,在云患的全部世界,一个追寻“吾佛大道”的真正佛子,终究还是以一颗纯心入了歪途。 不是所有人,一心持正就能修得善果,这个是天地间自然的规律。“四海无闲田,农夫尤饿死”“千里无鸡鸣,白骨覆于野”,和患得患失的云患一样,是真实世界与理想世界的天差地别。就像琐事能毁了美好的爱情,蝼蚁能溃千里的长堤,许多相爱的男女最后都是生离死别,云患预见到了张角靠着流离失所的普通人民就崩了这大汉帝国,所以他也选择步出“梦缘塔”,放弃曾经“修心修梦修缘”的理想,用“醍醐灌顶”得来的修为一赌天地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吾佛大道”。 梦缘塔,梦到了机缘,不出去便只是牢笼。 与这相应的,是大汉天子刘宏,一个玩弄所有人的棋中圣手,他发动党锢却又创造《熹平石经》,从杨赐手中夺权却一而再再而三保护杨家所有人,知道袁家嚣张跋扈却一次又一次对袁隗袁绍法外开恩。天子御下之术淋漓尽致,却每每手软而不能达意,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刘虞、杨赐、崔烈、张温、赵歧这些大汉帝国的擎天柱必将一一摧折,而董卓、袁绍、袁术、何进这些肆机而起的虎狼之辈再无人可以压制了。这是刘宏的悲哀,也是雒阳帝都的悲哀,更是大汉帝国的悲哀。 孙原、刘宏、云患,各不相同,却又无比相似,他们的心里都有一个各方势力盘踞的帝都,也都有一个想脱离一切的世外白马寺,因为他们都想有一个清净的“梦缘塔”。 梦缘,求的是梦圆。 番外第一 轮回转 袁滂 曜卿是袁家独子,是我袁滂唯一的儿子。 他母亲生他那天因难产而死,我便给他取了一个“涣”字。 涣者,流离也。许是无奈,天定命运,人力又能如何? 他成年之日,雨过天晴,天现七彩,日光明亮,便给他取字“曜卿”,希望他日后名动天下,延续我袁氏家风;也希望他这一生莫再流离。 可是这天下、这朝堂,又有几分安平可言? 袁隗家的几个子辈都已成了议郎,曜卿、曜仁却还在太学,我不放心他们,也不愿他们这般锋芒毕露,朝中纷乱,小子,不过是权贵手中的利刃铠甲,生与死,皆无关紧要。 我终是未曾料到,他因一件家奴小事竟引来了我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 孙原,孙青羽。 当今天子,心计之深沉,手段之强绝,何等过人。他不管这朝堂何等纷乱,却仍是这般轻描淡写,无外乎其他,他知这满局皆是棋子,输赢便不再要紧,因为棋手,只有一个。 天子虽聪慧,却难免冒失,因为他的对手不是一个人,也不只是一个袁家。袁隗常说,天子年幼无知,不顾朝堂的混乱,引动满朝议论纷纭,可天子面前,却是半个不字也不曾讲过,这般隐忍规矩,又其是寻常人看得通透的。袁家一手遮天,若非天子姑息纵容,又何至于今日这般势大难制。如今的朝堂,早已是世家门阀的天下。天子有多少胜算? 天子……迟了么? 当我看到孙原之时,便知道,天子真的要出手了。袁隗不怕,可是我怕,天子若是错了一步,便是满盘皆输。天子筹谋了多久,竟令一十七少年掌北方重郡,袁隗想了多少年,想让他的得意门生议郎韩馥出任郡守,天子一直没有答应,如今倒好,直接让孙原捡了便宜,也让我看到了破绽。 天子出手,开始培植自己的羽翼了,出我所料,也出袁隗所料,自胡广太傅去世之后,这满朝便再无天子信任的人了。于是他出手 孙原定能成大事,可他终究是天子手中的棋子,天子不死,他便只能为天子所用。只是曜卿,终不让我放心。看曜卿的模样,想来是喜欢上了那白衣女子,那等容貌便是古之西施亦不为过。我便不说,只怕他也会请我放他出太学游历,与其那般折腾,不如就此随孙原去罢,雏鸟不飞,久则废矣,想来以孙原心思也定能护他周全。 临行前,曜卿问我:魏郡危险在何处? 何谓危?何谓险?真正危险的是孙原,若天下为飓风,他便是飓风之边缘,而天子,便是这风眼,魏郡太守不过只是一个位子,便是太平道将整座魏郡铲平了,于当今天子而言,亦不在乎,在他看来,腐肉可弃,而太平道便是他去腐肉的利器。 那紫衣女医者便有一句话说得好:人体如刀,久置则锈。当今这天下,何尝不是久置则“锈”?若是锈到了骨子里,又如何使它完好如初?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芸芸众生顺应天时作息,这天下又何尝不是盛衰轮回。 天子……你没有胜算。 大汉执金吾·袁滂 第一章 天象 山有残雪,月明星稀。 好风如水,轻拂月下谪仙,如梦似幻,神秘若周天星辰。 许劭一身轻袍,看着身前傲然而立的人影,轻轻笑道:“伯喈,你说,我可曾看错人?” 蔡邕的身影隐在层层枝梢之后,不见其身却闻其声:“我们几个只有你深究天人之学,你若也看错,便无人能看对了。” 许劭轻轻摇首,脸上浮现一丝哀色:“天道易窥,人心难测。” “那边尽力就是。” 话音一落,便听树枝划过衣衫,许劭微微侧脸,耳听得莎莎之声渐起渐去,正是蔡邕已悄然去了。 许劭回过脸来,正一正衣冠,缓缓前行几步,躬身作揖:“劭见过太守。” 那人影犹不回头,只闻轻声:“子将先生,这座方城山,可曾来过?” 许劭点首道:“昔时劭年幼,随仲躬先生游学,曾登此山。” “此山巍峨不如泰岳,神妙不如黟山【注1】,何必登之?” 许劭笑了笑,闭目长吟: “山参差以崭岩兮,阜杳杳以蔽日。 悲余心之悁悁兮,目眇眇而遗泣。 风骚屑以摇木兮,云吸吸以湫戾。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於山陆。 旦徘徊於长阪兮,夕彷徨而独宿。” 一段《思古》吟罢,许劭上前几步,却见山顶再无遮林,如豁然开朗,夜色无边。又见那人玄衣如夜,与长天夜色交融相会,密不可分。 “此篇乃《楚辞》之《思古》。” 那人悄然转身,一双眸子如夜中朗星,眼神清澈如水,竟直透许劭心底:“子将先生意有何指?” “太守知之,劭何必多言。”许劭轻声笑着,要看天边星斗,怅然道:“太守可知山中之月与山外之月有何不同?” 那人嘴角微翘起,一抹笑意在夜中若影若现,道:“山中之月,唯一二人能窥。山外之月,世间人皆可见。” “天无二月,唯所见之人不同。” 许劭点头:“太守高见。” “如今在此处,子将先生可知‘高处不胜寒’?” 孙宇负手而立,遥看天际,只见一道流光划过天际,在黑夜中留下一道灿烂耀眼的彗尾,直逼皓月。 许劭脸上登时露出惊色,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天下乱矣!” 孙宇看着他,又问:“流光划夜,莫非是不祥之兆?” 许劭艰难地点点头,道:“彗星过夜,必有大乱。彗尾出南,星芒落北,主当燎乱中原,祸南及北,大乱之兆!” “张角……”孙宇轻声冷笑,悠然自语:“要动手了。” “太守知其必乱,奈何天下人不知。”许劭苦笑摇头,“苍生多劫。” “凡事皆有轮回,破而后立,方历久弥坚。”孙宇再度看向他,“子将先生精于道学,不知此理?” “然苍生无辜,何必守此磨难?”许劭面现哀色,“我与张角知交多年,他精于卜筮推断之学,他认定的事,我们劝不住。” “那么,先生何以认为我能阻断他逆天之举?”孙宇笑道:“太平道百万之众,孙某一人之力,先生未免高看。” “劭别无他能,唯以眼界自诩。”许劭勉强挤出一丝哀色,却透露着淡淡的坚韧,“太守所说‘高处不胜寒’唯凡夫俗子而已。人可胜天,何惧天寒。” “好一个‘何惧天寒’。” 他突然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惊了这夜、惊了人心。 许劭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弱冠的男子,悄然想起了当年他曾经见过的一个人,一个得了他“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评语的人。 “子将先生精于识人,依你所见,宇能当得如何评价?” 许劭不曾想到他突然会问出这话来,他知道他会问,却不曾猜到他会在此时、此地,问出来。 “劭这一双眼,看得多了……”许劭便这么垂手站着,不曾肃穆,也不曾恭谦,只是望着眼前这一片朗夜星辰,声音从未有过如此冰冷淡然: “一天朗星,尽盖月华。” 他突然又笑了,却不曾笑出声来。 “想不到竟能听子将先生说出这番话来,宇今日何其有幸。” 许劭不答。 “先生无话了么?” 他侧脸回望,却见身后那位长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嘴角微微一笑,便这般转身了。 一步、两步、三步。 他已在许劭的身前、身侧、身后。 “太守留步!” 那玄衣如夜的男子悄然驻足,便听见身后那人铿锵的声音: “太守字建宇,挟天生之孤傲,御宇宙之大建,为当世之英雄,大汉之豪杰!” 长夜骤寂。 许久,方有履踩积雪的声响,悄然而生,散尽入夜。 许劭霍然转身,眼前正是那一道修长神俊的身影缓缓离去,猛然间便听见这山野之中传来浩然长吟: “日阴曀兮未光,阒睄窕兮靡睹。 纷载驱兮高驰,将谘询兮皇羲。 遵河皋兮周流,路变易兮时乖。 濿沧海兮东游,沐盥浴兮天池。 访太昊兮道要,云靡贵兮仁义。 志欣乐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 秉玉英兮结誓,日欲暮兮心悲。 惟天禄兮不再,背我信兮自违。 逾陇堆兮渡漠,过桂车兮合黎。 ……” 一首《九思》悠长深邃,如同这个人一般,透彻人间。 ******************************************************************************************************************** 赵空看着面前的通告,很是郁闷。 他和孙宇不在南阳郡才几天,南阳郡内就有六家富户不是被劫就是被杀,虽然不是豪门望族,但是却惹动了荆州第一望族——蔡家。 “蔡公这是什么意思?” 赵空盯着眼前这位代理人:蔡家长子蔡瑁,摸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来意。 蔡瑁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都尉,直觉这股敌意仿佛久远前便存在一般,硬着头皮道:“都尉大人,人命关天,郡中难道没有何打算吗?” “想不到述职回了一趟帝都,竟然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是本都尉失职了。” 赵空面无表情,手指在案几上细细敲着,随口问道:“这几家富户是得罪什么人了?” 蔡瑁眉头大拧,实在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南阳郡的父母官,苦笑道:“大人,这是一群纵横江湖的亡命之徒,专以抢富户为生,本来在蜀中,被益州刺史部逐出巴东,便顺流而下到了荆州地界。江汉水流干支密布,南郡最先遭到侵扰,现在南阳也被这群贼人视为掌中玩物。” 赵空敲着桌面,以手托额,良久才道:“可知这群人什么底细?” 蔡瑁又是一阵无语,通告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这位都尉大人到底有没有看?心中郁闷道:“为首一人姓甘名宁,字兴霸,巴郡人。身上会随身携带铜铃,闻声而知其至。随从都是亡命江湖的大盗,以锦缎系船,故而又被称为‘锦帆贼’。” “甘宁?”赵空眉头舒展,点头道:“此事我会设法解决,还南阳一个清明。” “大人明断。”蔡瑁躬身行礼,只听赵空又道:“明断什么?只怕你心中觉得我这都尉当得不甚妥当吧?” 蔡瑁实在不知赵空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连忙行礼道:“卑职不敢。” 赵空心思一动,皱眉问道:“你在太守府任职?” 蔡瑁点点头:“是,卑职现任从事中郎。” “你是襄阳人,怎么会在南阳任职?”赵空不禁反问。不是谁都有孙原的好运气,可以从太学招募掾属的,大汉一贯是外籍太守到所任之处征召地方人为掾属。蔡瑁是南郡襄阳人,为何会到南阳郡任职? 蔡瑁躬身答道:“蔡家虽然居于南郡,但襄阳离南阳不过十余里,瑁也算不得外籍,何况南阳、南郡士子交汇,皆是一样。” 赵空点点头,看着蔡瑁,上下仔细打量,直觉这人长衫落拓,身姿挺拔,一股英气油然而生,不禁笑道:“看你模样,不适合做文职。回头我和大哥说一声,把你划到我府下来,做个长史罢。打这群贼人少不得带水军,你就执掌南阳的水军如何?” “这……多谢都尉大人厚爱,瑁不胜感激。” 南阳本属大郡,却兵备不多,所谓“南阳水军”不过是太守府督邮下属的缉盗小舟,不过百余人,赵空尽掌南阳兵权又岂能不知,蔡瑁不知为何这位都尉为何如此说,也不知其为何前后气度变化若此,实在奇怪,心道:“莫不是甫一上任,恐我蔡家声望,要好好恩威并赏一番?” 赵空看他脸色心情变化,淡淡笑道:“你是蔡家出类拔萃的人物,交代你个任务如何?” 蔡瑁一怔,微微俯身,恭敬有礼:“都尉请说。” “南阳水军不过百余人,疏于训练,基本不堪用。” 蔡瑁突然止住了呼吸,他甚至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不见赵空,却仿佛已经知道了身前这位二十岁的都尉想要说什么。 他的身体僵硬,耳畔传来赵空轻描淡写的声音: “久闻蔡家是荆州豪门望族,家仆有三千人,不知道能否借来一用?” 蔡瑁心头一沉,刚才的示好,不过是为了此刻掠夺蔡家势力的由头罢了。赵空的目的不是水贼,也不是照顾蔡家,而是想踏踏实实、真真正正当一个掌握南阳兵事的都尉。 “都尉……” 他沉着声,冷冷道:“蔡氏一族虽是人口庞大,所求者不过读书务农,家中奴仆虽有千余,却只知道田间劳作,岂能与水贼……” “德珪——” 赵空慢悠悠地两个字,打断了蔡瑁,淡淡道:“蔡家是荆州望族,空自是敬重的。可你若是在本都尉面前这般矫揉造作,扭捏作态……” 他的声音突然冰冷下来,如寒冬霜雪,直刺入蔡瑁心底: “当真无此必要。” 蔡瑁垂首,双手仍在身前,可额头上已遍布冷汗。 “你若是做不了主,便先回去问问你的父亲。” 青衣轻甩,已是他转了身去,径直望后堂去了,临到后门处,又道:“若是蔡公不愿意,空自当登门拜访。” 看着蔡瑁默不做声,赵空嘴角泛起一丝丝冷笑,只是转瞬便散去,自行转入后堂去了。 第二章 脱身 按照预定的行程,孙原一行出雒阳虎牢关,在圉乡乘舟,沿阳渠东进,再入伊水干流,东入大河(黄河),一路北上直达黎阳,再由黎阳乘车前往魏郡治所邺县。水陆计有三千四五百里,预计需要一月行程。 刘和留给孙原的六驾马车与张鼎的三十六骁骑,被孙原一并带走了,可见孙原之得宠。天子虽是抓住了机会让孙原上位了,甚至还狠狠阴了一把三公,却也把孙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天子很想让孙原向豪族靠拢,利用袁家、崔家的势力挡一挡外戚和宦官的反扑,可是孙原并没有从太学招募世家子弟,所以天子亲派了张范,甚至还搭了一个黄门侍郎,以作出孙原是世家豪门子弟的假象;也正因为窥破了这一层,袁滂让袁涣、袁徽两人追随孙原左右,这个分量已足以把孙原推向以袁家为首的世家门阀阵营了。 而如今天子更是拿孙原性命做赌注,制造出和世家门阀联手的姿态,迫使外戚和宦官联手,可想而知,门阀世家不仅仅在争魏郡太守这么件小事上狠狠栽了,更是被天子狠狠阴了一把。估计此刻,司徒袁隗正准备迎接朝堂上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了。 桓范五代帝师、赵俭三代名臣、张范留侯之后,都是名门之后,眼光见识自是不俗;射坚久居宫廷,朝堂之争了然于心;袁涣更是得知他父亲的谋算——这五个虽然不曾言语,却都已知道,此刻他们都成了天子的“弃子”,唯一的正途便是与孙原一条心,孙原到底是天子的人,只要度过此次狂风席卷,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一路上这几人一言不发,唯独射援与华歆交流颇多,一路上声音不绝。眼见得出了京兆,孙原都在车内一言不发,实在不知道他心中谋算什么。终究还是张范忍不住了,驾马到车驾旁,拱手道:“公子此行沿途不安全,可有什么打算?” 孙原望向窗外,虽然是张范在侧,桓范、射坚两人也跟在后头伸头张望,心中已然有数,只不过看似并未把几人担忧放在心上,随口问道:“听闻颍川的‘月旦评’名誉天下,不知道公先兄可曾去过?” “月旦评”便是许劭、许靖两位名士主持点评天下人物的聚会,每月月中都会有大批儒生名士慕名而到豫州颍川郡,以求得许劭一语点评。 张范一听便脸色有些怪异,他乃留侯张良之后,素来低调行事,自光武中兴起,朝中多少世家门阀都想与张家联姻都以失败告终,可见张家素来不参与党争,月旦评处朝野之外,肆意抨击朝廷用人政治,自然是张家敬而远之的对象。所以张范虽然知名,却不曾参与“月旦评”。 孙原一看他模样,心中多少有数,笑道:“正月十五该是‘月旦评’的日子,公先兄可否与我一同去?” 邺县位北,颍川于南,张范一听便知道孙原的意思,想南辕北辙、绕道而行了。 张范皱着眉头踌躇了一会儿,又问:“公子打算虽好,只怕会误了赴任的期限。不知可有另作安排?” 孙原轻轻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张范为之哑然,他并不曾学佛学,不知孙原为何冒出这么一句机谶,不过从字面上看,也知道孙原已有准备,自然不便说。这边刚刚退下,身后便听有人叫他:“公先先生!”张范回头看去,却见上来一骑,与他并驾齐驱。 “张屯长。” 张范却是认得,乃是这一屯缇骑的屯长,姓张名鼎,字子桓。当下两人在马上互相致意,便见张鼎马近身前,低声细语:“这一屯缇骑会按原定路线前往邺城,百人之众当可避过耳目。” “原来如此。”张范心中暗暗称奇,这张鼎不过是临行前太常府刚刚派遣过来,张鼎与孙原看似素未谋面,却不知道何时和孙原商定了这等谋算。 “不过,子鱼先生和公先先生要随我同往邺城。”张鼎笑道,“公子说了,邺城此时危机四伏,需要两位大人暂时代他主持大局。” 张范看着眼前这小小屯长,年纪也不过十九二十岁,长得倒也英俊,却让他觉得颇有一股凛然英气,不像是未及弱冠的模样,着实猜不到如此人物为何只是南军一小小屯长。至于孙原,恐怕早就料及了自己不会前往颍川参加“月旦评”,早已安排自己和华歆两人先行前往魏郡就任。 自雒阳到圉乡自有驰道,一路上脚程倒是快,一行人随即在驿站换了水舟,沿伊水北上。 伊水为大河支流,南北舟车汇聚于圉乡渡口,为保安全张鼎选了一艘大舰,连一个船夫水手也不要,一百缇骑尽数上船,乘风而去。 大舰之上,张鼎手按剑柄,迎风而立,身侧张范、华歆亦在身侧。 “公先先生以为如何?” 张鼎看着大舰之后的滚滚河水,笑问张范。 “金蝉脱壳,妙不可言。”张范钦佩之极,拱手而拜。 “尚未到放心之时。”华歆遥指河面,两人随他指向看去,却见滔滔水面,远处十余只小船正上下漂泊,却都与大舰一个方向。 “子鱼先生放心,皆在意料中。”张鼎傲然一笑,“张某已布渔网,愿与二位共享‘佳肴’。” 两人互视一眼,只觉张鼎深不可测,绝非等闲南军屯长。 “快看,近了。” 不远处的小船闪现出许多人影,张鼎冷笑一声,手已按剑柄。 等待这些杀手的,是南军骁骑的强弓劲弩。 ******************************************************************************************************************* 赵空站在船头,看着对面那位深陷重围的少年,摇头感叹。 蔡瑁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撑了一把伞。 他以为纵横江河、令豪门富户闻风丧胆的“锦帆贼”是何等的凶神恶煞,如今亲眼看见,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 甘宁拄着长刀跪在船头,他身上中了两刀,全身染血,鲜血、雨水交织流淌,在他身下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黄忠站在他的身前,手中弓已张开,两支利箭已然在弦,直指他的咽喉。 “弃刀,束手就缚。” 甘宁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眼睛里如同要喷出火来。 就是这个人,一箭射穿他船上的风帆,一柄刀连伤他十七名手下水手,傲然站在他面前。 “你是谁,竟然如此厉害?” 张弓之人一动不动,弦已紧绷,只要他略微一动,长箭便会射穿他的喉咙。 “弃刀。” 他混如天神,杀气凛然。 甘宁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 仰天狂笑,长刀如虹! 妖艳的刀光有如长天迅雷,撕开了水幕,劈出了一道冷艳。 黄忠瞬间后退,刀芒擦身而过,脚下的船板竟被这道刀劲生生劈开! 退的那一瞬,箭已离弦! 长箭瞬间入体,却不是射穿了他的喉咙,而是射穿了他的大腿。 巨大的劲道透体而过,竟生生地把甘宁钉在了船板上! 长刀脱手而出,甘宁轰然倒地,发出了声嘶力竭地痛吼。 “怎么可能……” 他勉强抬头,自己的腿上只有一截雕翎,整支长箭竟然穿体而过,直入船板。 何等可怕的劲道! “你是谁?” 黄忠看了一眼不能动弹的年轻汉子,驰弓收箭,转身而去。 “喂!告诉我你是谁!” 甘宁虎目欲裂,他十四岁纵横三川,还从未见过如此高手! “南阳黄忠黄汉升。” 他一息不停,直奔赵空身前,微微躬身行礼,便站到身后,与蔡瑁并肩而立。 “汉升好功夫。” 蔡瑁目不斜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黄忠不知这是赞美还是别的,他不曾看到他脸上模样,随口答道:“忠匹夫之勇,不及蔡长史运筹帷幄。” 蔡瑁一笑置之,仿佛并不觉得过誉。 赵空看着远处已被南阳官兵围成一圈的甘宁,摇了摇头,笑道:“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是个好材料,不过用之前还需要压一压——德珪以为如何?” “都尉说的是。” 蔡瑁微微颌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赵空转身,身后两人同时后退,待赵空过去,便相随左右。 蔡瑁低声询问:“大人可是要回去?这贼人如何处置?” “德珪……” 赵空突然止住了脚,微微侧脸,余光看着蔡瑁,冷冷地道:“你莫不是以为……本府君不知你是如何思量的罢?” 蔡瑁心头一抖,手中纸伞也猛然一抖:“瑁不敢。” “你知道位置就好。” 赵空再度向前迈步: “那些个豪门富户做的事情我知道的差不多了,也算是该杀。甘宁杀的人是多了点,权当是他劫富济贫了。回头至书给荆州刺史徐鏐大人,就说甘宁的命我保下了,用人之际,本府君可管不了这许多。中间言辞你自己掂量。” “诺。” 赵空又侧脸看着黄忠:“汉升,这小子不错,跟着你吧。” 黄忠躬身点头:“诺。” “回城。” 次日,南阳都尉从事蔡瑁手书,三百里快马急送长沙汉寿荆州刺史部: ……宁将贼众来往行船,为盗杀人,行踪飘忽。都尉空以富户讽信诱之,复使屯长黄忠以弓手围之,忠伤其众十余,生擒宁,降其众三百余。空以其勇武留用…… 徐鏐接到书信,不禁苦笑摇头,这位赵空大人果然目空一切,杀人之罪便轻轻掩盖过去了。 荆州刺史府只有上书之权,无非行监察之事,司上计之职,赵空至书而来,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丝毫未把他这个刺史放在眼里。 荆州刺史府从事秦颉是徐鏐的左右手,本是南阳太守最适宜的人选,莫名其妙被人抢了去,很是沉郁,此次赵空书信前来,不由更有些怒意:“大人,此事如何处理?” “算了吧。”徐鏐挥挥手,叹道:“赵空知道此时是用人之际,这件事就先按一按吧。” “诺。”秦颉不懂徐鏐的意思,反问道:“大人说‘用人之时’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明白的。”徐鏐笑了笑,道:“等正月过了,你便整理文书,二月随我往帝都。” “大人……”秦颉不解其意。 “南阳太守没有了,便去三公府吧。”徐鏐笑了笑,“我和太尉杨赐大人还是有些关系的。” 秦颉登时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提携!” 徐鏐拿起这封快马急书放到灯上烧了,淡淡道:“荆州这个乱局,自此便有你们这些后辈们去闹腾罢。” 第三章 后手 颍川郡,阳翟。 孙原一行自轘辕关乘船,沿颍水逆流而上,直抵颍川郡治阳翟,目标正是名震天下的颍川月旦评。 颍川藏书阁,荀家与陈家两个当地世家豪门联手创建,同时还有汝南许家和颍川辛家的鼎力支持。荀家以荀氏八龙为首,陈家以陈寔陈仲躬为首。荀家后辈人才辈出,而且均出于颍川儒院。而颍川藏书阁前祭酒,便是颍川名士、“水镜先生”司马德操。 山门前,远远便看见一位头戴进贤冠、衣朱紫儒衫的中年学士向孙原遥遥下拜。 “大人有些来迟了!” “这是……许文休?”射坚在孙原身后念叨一句,目瞪口呆。 来颍川藏书阁的目的无外两条,孙原心中谋划却一直都未明说。其一是避开他人耳目,不得已金蝉脱壳;其二是寻求太平道的蛛丝马迹。张角的太平道遍布八州,北有魏郡,南有颍川。一路上,孙原和几位掾属商量了许久,决定必须去一趟颍川。 “是许先生。”孙原淡淡一句,抬步上前。他离开太学之时便已得了马日磾的消息。虽然一个太学祭酒并不引人注目,却对朝局了然于心,知道孙原此去必不安全,特地修书一封令人急送颍川。他和许靖乃是旧交,也算是借此再帮助孙原一次。 射坚惊讶,想不到孙原居然和许靖也认识。射援、桓范同样惊讶,此刻,他们两人再加上射坚三人的名声还不如一个许靖。 孙原一行九人,缓缓登上台阶。山林空旷,长风徐来,百余级石阶颇有登仙境之感。 “汝南许靖,见过魏郡太守。” 许靖躬身一礼,向孙原作揖。 “岂敢,文休先生多礼。”孙原抬手扶起许靖。 射坚大为惊愕:“怎么?公子和文休先生认识?” “伯牙子期,何以面相相识?”许靖笑了笑,看着孙原身边的心然和林紫夜,目露惊艳之色:“这两位姑娘不知是……?” “这是家姊林紫夜、舍妹李怡萱。”孙原笑道,“如此叨扰,抱歉了。” “本当如此。”许靖点点头,不禁赞叹一声,又看了看射援与桓范这几人:“大人于太学可谓满意,看来日磾出力颇多。” 桓范、袁涣这几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孙原初离太学之时,就已经布好了一步,便是张鼎和那一百缇骑,恐怕都是局内的步数了。 “不必多言了,诸位请随靖入山门。” 许靖一甩衣袖,邀众人进入山门。 猛然间手心一暖,李怡萱乍然转头望着孙原,却见他脸色已然微变。 林紫夜无意一望,却见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 “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李怡萱细语低声,身边林紫夜也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答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李怡萱身形一晃,随即镇静下来。她自然猜到孙原的金蝉脱壳之计不会瞒天过海,尽数躲开追兵,但这追兵未免来得太快了。 “未必是追兵。”孙原轻轻握了握李怡萱的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不必担心。”李怡萱报以一笑,嘱咐道:“有事情放手去做,我保护紫夜,不会出事的。” 孙原眉头一皱:“说得什么话!” 这一句语气颇重,射援、袁涣离得近自然听见,毫不明白为何孙原竟忍得下心呵斥李怡萱,如此美人,难道不该细心呵护么?在一转头便看见林紫夜掩口轻笑:“萱儿,他凶你,不然我们抛下他,去别的地方罢?” 李怡萱也是被她逗笑:“如此甚好。” 孙原站住脚,回头望望两女,道:“总待吃了午食再去吧?” 射援、袁涣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想出去玩!细想也是,孙原与许靖乃是约好的,自然不同于寻常见面,二女此时要离开也知是不妥,无非差个借口而已。 前头许靖却是听了个真真切切,回头冲二女笑道:“二位姑娘还是先行用了午食罢,回头让靖之夫人与两位同游颍山。” 二女尚未答应,身后几人却是极为高兴,行船一路吃的都是河鱼虾蟹之类,虽然孙原偶尔出手烹制,却鲜有他们的份了。一路风尘正是难过的时候,这时许靖请吃饭,凭这个身份也足以欣喜了。 孙原与许靖乃是马日磾所约,自然是有密事相谈,李怡萱自然知道不能打扰,但林紫夜已察觉不妥之处,她终究是不能放心,与许靖夫人在一起想来能安全一些,便只能答应了。 颍山不高却是豫州风景奇绝所在,许靖的住所自然也在山上,众人沿山径徐徐而上,远远便看见十余亩的亭台楼阁屹立山间,门首一人年轻气盛,十余岁年纪,如同正在等候着什么人。 “这便是许先生住所?” 袁涣、臧洪等人大为惊讶,许靖以清谈知名,却有如此豪宅,实在令人费解。 “这是颍川藏书阁。”许靖笑道:“并非靖一人居所,汝南和阳士也居住在此。当年仲躬先生博学,藏书十万卷,荀、许、陈三族便合力修建这座山上的藏书阁,累年所积,藏书已近三十万卷。天下间,慕名而来者不知凡几,可谓天下仅次太学内府藏书之处了。” 袁涣、袁徽、臧洪等人都是饱学之士,对颍川藏书阁所藏书籍也大为惊奇,一代大儒马融、蔡邕都以知书博学知名,太学两位大师何休、郑玄更是享有“学海”“经神”之名,然而其所藏书均不及陈寔陈仲躬“十万”之数,更勿说如今颍川藏书阁的三十万卷了。 许靖看见几人惊呆模样,不禁笑道:“若是有空,诸位可以自行抄誊,只是藏书却不能带走。” 孙原却是听出言下之意,许靖既然说了可以誊写抄取,便是不准外借,更勿谈取走,可见这是颍川门阀世家藏书之处,自然非一人之力可及。也因此是颍川门阀的门生子弟读书之处,难怪颍川士子鲜有在太学求学的,这颍川藏书阁便是颍川人才辈出的保障。 “学生许钦,见过诸位。” 正到门前看见这人,却比远看时更加年轻,正是许靖之子许钦。 “原来是许先生之子,幸会。” 孙原拱一拱手,以他身份地位自然不需要行礼。其他几人毕竟与许钦同辈,便需一一行礼了。 许靖道:“马祭酒前书并未提及孙大人会携带家眷前来,如此便请靖的夫人同两位姑娘用餐,不知可否?” 射援、桓范、赵俭心中笑了:许先生却不知道两位美人同咱们这位公子实在亲密,只怕触了公子霉头了。不料眼前这位紫衣公子淡然一笑,答道:“如此安排,实属万幸,原谢过文休先生了。” 几人面面相觑,各自哑然。 许钦冲两位佳人拱手行礼:“两位,请随钦来。” 林紫夜嫣然一笑,微微颌首:“有劳公子了。” 许钦到底少年心性,脸上不禁绯红一片,不敢再看二女,低头便走。 二女不禁掩口轻笑,与孙原约了时辰便随许钦去了。 许靖哈哈一笑,引领孙原等人往正厅去了。 午食一过,正是艳阳高照,林紫夜素来喜欢暖意,不想错过这等好天气,想先找个地方消消食,便同许靖夫人一同出来。这边许靖等人也陪着孙原等人出来。许靖看了看日头,想来时间充足,不由提议道:“后山颇为秀丽,不如诸位一同去看看?” 射援不由拍手叫好:“颍川风景之秀丽,足可称冠绝兖豫二州,公子若是不借此机会观赏一番,恐怕遗憾。” “前来参加月旦评的人如此多,想来后山应该没什么人了吧。”李怡萱嫣然一笑,看似却立刻点醒了孙原。 孙原含笑点头:“那便依了文休先生,去后山走走吧。” **************************************************************************************************************** “大哥要去颍川?” 赵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从位置上蹦出来。 孙宇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挑眉。 “怎么,我不能去?” “不是,没有。” 赵空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道:“听说月旦评要开始了,我也想去颍川看看。” “动了爱才之心?”孙宇摇摇头,道:“南阳事情安排妥当,再去就是了。” “分批去么?”赵空耸耸肩,点头道:“也好,我还是再留几天,这几日甘宁被黄忠教训得挺惨,我看可以用了。” “你处理就是了。” 孙宇转身离去,一身玄衣沉静若渊,突然止了脚步,转头道:“蔡家的蔡瑁也可以提一提了。你我不在,总要有人要镇得住场面。” 赵空不禁笑了,点头道:“放心,我已有策略,自会安排。” 似是对赵空很是放心,他飘然而去,没有对南阳事务有一丝一毫干涉。 颍川,他非去不可。 第四章 山景 颍川少山而流水纵横,颍山后山便因水而颀丽。 一道曲折的竹径藏在参天古树之间,青石上已布满青苔,仿佛是废弃了的幽谷小道。 听着耳边青翠的鸟叫声,他不由止住了脚步。 “深山幽谷暮,鸟鸣夜阑初。” 他轻吟这诗句,步伐轻缓,流连于山谷清幽处。 “太守大人好雅兴。”许靖微微笑道,“听说这几位太学名士皆称大人为‘公子’,不知有何缘由?” 孙原仿若未闻,看着路边青树默默出神。 许靖一哑,正尴尬间,身后的桓范和赵俭连忙快走几步赶到身侧。许靖心知其意,点点头后退一步,跟在孙原身后,不再说话。两人便将其中缘由一一说了,倒让许靖惊讶不已。 李怡萱听觉入微,她本跟在孙原身侧,听得几人说话,便悄然放慢脚步,与许靖等人走在一处。 “文休先生,原有一问,请先生解惑。” 许靖正与几位掾属闲谈,猛听得孙原言语,转头拱手道:“太守请说,靖知无不言。” “纵情山野,往来幽静,可否谓人世之佳处?” 他张开双臂,感觉着天地之间那自然之气,清新、舒畅。 许靖却是一愣,他以为孙原初任大郡太守,应当有大志,所问必涉牧守事宜,全然不料他竟问出这般话来。 他摇头道:“公子青羽年轻有为,为何心生退意?” “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谁斗得过天地乾坤…… “往复循环,轮回因果,终归是宿命交加,不曾了然…… “人活一世,何必太累,若是可以老死于山林,那又该有多好。” 紫衣轻拂,飘飘如仙。 他一身紫色,在天地一片翠绿里,竟如水滴入海,融合为一。 林紫夜静静的走在他的身侧,注视着他如如脱俗的身影。 “公子青羽惊才绝艳,何必如此心性。” 一声长叹,顺着山谷幽径传来,平缓恬淡。 除了许靖和孙原之外,几人都是一震,听这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仙音渺渺,难分真假。 “前辈世之高人,难道也看不透人世纷繁么?” 孙原循声回应,步形一错,已然闪出十余丈。 李怡萱连忙飞身跟上,足下宛若水流柔缓轻飘,速度竟不下于孙原。 剩下几人脸色大变,哪里知道孙原一个温润青年竟有如此功夫,他们都不会武功,只得立刻拔身跟上。林紫夜不禁叫道:“别去了,追不上的。”几人闻身止步,都是一脸茫然,林紫夜解释道:“对方应该没有恶意,否则青羽不会离去,以免中计。”说话间便往许靖那里望去,只见他手捋长髯,面带笑意,显然已有所知。 **** 奔出百余丈,便见一株青翠柏树下两位老者对坐弈棋,孙原隔着数丈便微施一礼,以示尊敬,已然知晓适才传声的便是其中一位老者。 “颍山幽谷,高人在候,原不胜荣幸。” “公子青羽武功绝顶,风华年少,他日必为天下英雄。” 一老者执黑,高大挺俊,身背一柄包裹长剑,剑眉入鬓,气息内敛,孙原一眼便看出是绝世高手。对面那个老者一身白衣,手执白子,道骨仙风。 “在下愧不敢当。” 孙原微微一笑,看见老者身边尚有三个座位,便径直走到那背剑老者旁边坐下,淡然观棋。 “好嚣张的小子,居然敢直接在我身边坐下来。” 那老者突然狂笑,反手向孙原拍去。 那一掌气劲内敛,足有开山劈石之威。若是直接拍在身上怕是非死即残。 孙原恍若不觉,直视着棋局布局,那一掌拍在身上只觉紫衣微微浮动,丝毫不觉受伤。 那老者不由大惊,反手又是一击,直拍孙原肩膀。 孙原头都不转,右手食指剑气漂浮,轰然一击与之对掌。 巨力震然,整个地面几乎都是一阵颤动,仿佛刹那间山谷变色,风起云涌。 “呯!” 那老者周身猛然一震,飞身而退十余丈,双手齐舞,刹那间剑气四射。 孙原稳坐不动,左手伸直一圈,一道圆润的剑气凝成圆环,将那剑气尽数纳入圈中。 剑气与剑气纵横在圈中,如雷电激荡般倒射出绚丽的光华。 孙原这道剑气是一式独特的剑气,包容天地,有容乃大,强如这老者不世修为的必杀一剑,在这圆润的剑气里竟然无力施展出全部威力,被孙原的紫龙剑气一一击破。 剑光飞散。 人已收手。 “好剑气,果然实力非凡。” 另一位犹在棋桌上观棋的老者捻须微笑,手中棋子此刻才堪堪落下。 “王兄,此局棋,你已然输了。老朽谢过。”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老张,我们都着一大把年纪了,你还非逼着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帮你,你呀你,就是不肯服啊。” “何谓服,何谓不服?”张姓老者起身拂袖,洒然大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在有生之年能做一点事情。” 王姓老者反唇相讥:“做什么?造反?起义?天下大事,你我不懂,何苦来趟天下这趟浑水,你我终归是山村野夫。” 孙原在旁霍然而醒。 张姓老者洒然,仿佛早已无惧生死,信然道:“天下纷乱,早晚必有灾祸降世,我若是能全力挽回,则是邀天之幸,若是不能,也只能随它去了吧。” “张角前辈虚怀若谷,可惜天下大势非我等所能料。王莽数年乃出更始与世祖,谁便知此时天下焉不能出一明主?” 孙原信手入黑袍老者的棋篓捏出一子,“啪”地一声下落在棋盘上。 “若如此行棋,前辈全盘皆输了,永无翻身之机。” 张角猛然转身望来,周身气机豁然收缩。 紫衣轻轻飘动,孙原微笑着坐下,看着满盘棋局,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前辈这盘虽然已成死局,但是只要这一子落下,张角前辈怕是无力回天了。” 他又抬头望着张角:“世事难料,人难胜天,只怕这局棋,前辈能下出燎原之势,但是春风一吹,荒野亦能复原。” “不知,前辈以为然否?” 张角随意的抬头,那蔑视的眼神直射孙原心里。 孙原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不知,这位青羽公子可信宿命?” 忽然间,张角回身坐下,平心静气地问。 “信,不得不信。” “宿命轮回,往复循环。” 他淡然挥袖,“谁都跳不出天道。” “天道?什么是天道?”张角再度霍然起身,“天道轮回,为了惩罚那些该惩罚的人,为何天下黎民遭此大难?”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原心平气和,丝毫不觉张角的内力内敛已破,“因果终有报。” “终有报?”张角脸色几乎扭曲,一身道袍无风自飘,气浪鼓舞,双手凝握成拳,已动杀念。 “什么是报应?”他暴怒,“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什么是报应!” “朝堂党争不止,天下水深火热,岂有黎民生存之道!” 张角已入魔障,孙原无力再说什么。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我定会在战场相遇。” 他淡然一笑,对张角一字一句道:“大汉是天下人的大汉,不是任何一人一家的大汉,宿命轮回,终有报应。不出五年,天下势必大乱。那时,恐怕张前辈已然不在了。” 那王姓老者眉毛一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张活不到那个时候?”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但是最后争夺天下的却是高祖和项羽。” “前辈行逆反之事必败无疑,为人嫁衣而已。” 那紫衣公子依旧只是微笑着,但目光中的睿智却令张角与那张姓老者折服。 “公子青羽年未及弱冠,有此智慧,王翰敬佩。” 孙原微微错愕:“前辈竟是剑圣王翰?天道八极之一的‘枫林剑圣’王翰?” 天道八极,武林中高高在上的八大无敌高手,其中排行第三的就是天下三大剑派之一“剑宗”掌门人,有“枫林剑圣”之称的剑圣王翰。 而作为天下三大剑派,一直被奉为与三大宗派齐名的世外门派。天下三大宗派,分别是“天机神算”许劭的“神机门”、“乌角先生”左慈的“玄机宗”,以及“太一真人”李意的“天机派”。三大剑派则是由剑圣王翰执掌的“剑宗”、剑尊东方岩执掌的“剑门”、剑神陈鼎执掌的“剑阁”。这六家可谓是天下最鼎盛的六大宗派。 王翰点点头,微笑不语。 张角看了看孙原,怅声道:“不论公子青羽将来如何,我张角还是认你这个朋友,至少我们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炎黄子孙,当誓死扞卫我华夏尊严。”孙原凝起了目光,“前辈,一旦太平道起事,势必引起天下大乱,那又要死多少无辜黎民?张兄,我还是希望你为了天下苍生考虑。” “太平道不过是些流民,他们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你难道让我把他们弃之不顾么?”张角嗤之以鼻,“天下社稷不破不立,先破后立,刘邦如此、刘秀如此,我张角为何不能如此?” 他傲义凛然,高指向天,悍然立誓: “我张角此生定为天下苍生而战,还我一个太平天下!” 张角志坚不可夺,孙原已无法再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未来不久到来的黄巾之乱里奋力搏杀,挡住张角的祸国之举。 他凝神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张兄,倘若,将来你失败了,你的那些部下怎么办?他们何以自处?” 张角看了看孙原,又看了看王翰,问:“公子青羽,如果将来你要征战天下,你会为谁浴血奋战?” 王翰不料张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大惊。 “天下苍生,万千黎民。” “我孙青羽若是驰骋疆场,誓死为我华夏奋战。” 张角满意一笑,不再说话了。 “得之,我命;不得,我命。” 张角坦然:“张某尽力而为,纵然大汉气数未尽,也终归要有人完成最后一击,我已经老了,死不足惜,熙熙天下、攘攘苍生,唯后人耳。” “此期过,与君两不识。” 孙原微微颔首,左手横隔腰前,右手负于身后,微微一礼。 “将来的事,谁说都不准。” 他微笑着,目送他远去。 “此期过,与君两相忘。” 张角飞身而去,王翰也不做流连,飞身而退。 远方,传来张角的声音: “他日,你我战场再见!” 紫衣飘然,他目送他离去。 “苍天有负,天道恒在。未来的事,谁说都不准啊。” 看着两个人先后离去,孙原的身后渐渐显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除却李怡萱,还有一个一身道袍的中年人。 孙原转身看着这个男子,不由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长长一礼:“在下东方咏。” “东方咏?”孙原眉尖一挑,“你是东方世家的人?” “在下早已不是东方世家的人了,现为大贤良师八位弟子之一。” 孙原展眉,径直走到李怡萱身边,又问道:“那东方兄来此何意?” “特来会一会师傅。”东方咏苦笑,“想不到被公子气走了。” 孙原哑然。 “如果不是立场的原因,我相信师尊与公子定能成为好友,只可惜,公子你是朝廷命官。”东方咏哈哈笑道,“公子处事沉稳冷静,气息内敛,想必定是天资绝顶、文武双全之士,若是在战场上相逢,还望莫要手下留情。” 孙原闭口不答。 东方咏哈哈大笑,翩然而去。 **** 直到东方咏飘然离去,再也望不到身影,许靖、林紫夜等人才堪堪赶到。 许靖看着若无其事的孙原和李怡萱,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微不可察。 孙原替袁徽、射坚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诸位辛苦了,时辰不早,且回书阁吧。” 几人登时面现悲色,叫苦不已。 唯有袁涣看见了那张棋桌,若有所思。 第五章 墨与梦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孙原悄然起身,看了看临时添置的床榻,只见伊人尤梦,青丝长散,美得令人窒息。 他压了压被角,往火盆中添了几块新炭,这才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钻了出去。 他未曾看见,出门的那一刹那,一双明亮眼眸悄然睁开,远远注视。 甫出客房,却见正对面的客房也钻出来一人,发冠半歪,手里还拿着发簪,看着外袍也不甚整齐,两人甫一对视,都呆了。 那人愣了一下,却连忙冲这边一拱手,裹着外袍,匆匆地往院子外头奔去。 孙原眉头大皱,颍川藏书阁客房不多,按许靖说得,倒也并无许多人长住,昨日入住时,却并不知道这一圈住房中竟然还有自己不认识的人。 孙原与心然、林紫夜共居一室,射援等人知晓其中也未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事情,却也都咸口不言,只做不知。因为身份不同,孙原便在客房中最好的一处,两侧便是袁涣、射坚两人的居处,往外再是桓范、射援等人,倒也清静。唯独不知道这对面竟然还有住着人。 孙原心中颇为惊讶,他知道这藏书阁除了心然、紫夜二女外,再无其他女眷。许靖远离许家,这藏书阁便算是他的住所,他夫人自然是住在主室之中,故而再不该有其他女子出现。此刻那人衣衫不整奔出来,倒是让孙原踌躇了几分。按理讲,颍川藏书阁乃是贤德之处,不当有登徒子贸然行事。只是这般模样,难免不让人起疑。 摇了摇头,孙原心道:“罢了,那人年纪不大,人不风流枉少年,还是去做早食罢。”心思已定,孙原便理了理衣衫,他未着冠,便这么披散着长发,往外而去。 他本不知庖厨在何处,故而起得早,好好找找。不过偌大地方倒也难不住他,便在屋檐上四顾一番,窥准了方向便飞身而去。 甫一落地,便见得刚才那人从里头出来,孙原长发飞散,自天而降,倒把这位惊得不小。 “鬼啊!” 孙原脸色大变,唯恐他惊了其他人,一把扯住他衣袍,飞身进了庖厨。 “我……你……这……”那人被吓得不轻,自言自语好一阵才算缓和下来。 “孙大人,他日你若是这般早期,还请着冠束发,免得惊了人。”那人翻着白眼,显然大为埋怨。 孙原也是有些惊讶,上下一打量,才明白这人为何着冠却不仔细束发便出了门。反问道:“这位认识我?” “自然、自然。”那人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作了一揖道:“昨日刚回来,便听文休说了,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大人路经此处。” 孙原才想起来昨天许靖说他与一位和洽长住藏书阁,心想必是眼前这位。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和洽盛名之士,当初许劭、许靖两位儒士以“月旦评”知名,后来许劭“拔樊子昭而抑许文休”,使得兄弟二人反目相对。樊子昭本是小商贩,年已六十,许劭给予如此评价,便有官员聘他入府,也算的一段佳话。而世人以“汝南樊子昭”与“汝南和阳士”并称,和洽和阳士之名可谓不亚“平舆二龙”,实在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德性。 “在下和洽和阳士见过大人。” “果然是和先生。”孙原心下摇头,面上却是连连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便这么对视了半晌,又看看自己,不禁同时笑起来——恐怕,两人都与鬼差不多模样。 和洽年纪恐怕也就二十二三,孙原也不客气,道:“阳士兄起得倒早,怎么直奔这庖厨来了?” 一听孙原称兄,和洽心里倒是了解几分眼前这位十七岁的封疆大吏了,苦笑道:“谁让我那房中多了一位惹不起的人呢?” 孙原仔细一听,才知道和洽前几日出门,昨天与一位颍川奇才同回藏书阁。两人路上无事,便命题打赌,输了便不准吃一餐饭,和洽连输三局,昨天已饿了一整天,如今饿得睡不着,便顾不得形象,清晨便衣衫不整从房中奔出来,到庖厨里找吃的。 听完事情经过,便是孙原也忍俊不禁,本想嘲笑一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却又怕和洽生出不快,正好自己要做早食,笑道:“罢了,我要做早食,阳士兄不嫌弃,便将就用一餐吧。” “大人也会做饭食?”和洽大为吃惊,素闻“君子远庖厨”,实在不知道这位孙太守为何要自己下厨。 眼见得孙原动手清锅净灶,卷袖动手,和洽又是吃惊,接着便是暗笑道:“郭奉孝啊郭奉孝,待我吃饱喝足,早和你一较高下!” 正笑间,却听“吱呀”一声,厨门大开,一阵寒风涌入,一身墨色衣衫出现在门前: “和阳士!你竟敢偷吃?” 孙原抬眉看着这个人,高冠博带,一身墨色衣衫,腰畔是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眉宇间自然一道脱俗的痞气,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剑客,又似辗转千年的智者,星眸凝神,仿佛一眼已看透世态种种。 和洽却被这人吓了一惊,登时如丧妣考,一副哀怨模样,叫道:“郭奉孝,你是鬼啊!” 孙原不禁哑然失笑,这和洽恐怕是天生胆小怕鬼,有点奇怪的现象便说是“鬼”,要是被有心之人知道,怕是要被整得惨。转头看向这位和洽口中的“颍川奇才”郭奉孝,却好像是早就知道和洽会是这般模样一般,只是嘴角带笑,并不多话。 “汝南和阳士名声远播,能把他逼得一天不吃,果真是颍川奇才郭奉孝做的事情。” 听得出孙原话中笑意,郭奉孝转头看着他,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先看到你这只‘鬼’,才把我叫做‘鬼’。” 孙原眉头一挑,听出他弦外之音,笑道:“若不是你饿了他一天,怕是也不会吓到这个地步。” 和洽自然听得出两人话中的争锋意味,连忙苦笑道:“冬日清晨,不能好好说话么?” 郭嘉笑了笑,眼神中尽是睥睨之色:“说你‘俗’你不信,人生在世多不如意,若不找些乐子岂不是与自己作对?” “是、是,我俗、我俗。”和洽一脸生无可恋,眼神却直勾勾看着孙原的动作。 孙原虽然是一直看着两人,说话间手上却是不停。颍山上无它,多半是山间野生野生的芥菜、冬葵之类,还有几颗不知道是谁弄来的冬笋,看着很是新鲜,孙原自是不肯放过,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得干净,隔壁阴房看见了吊了一排的腊味,取了一吊腊猪腿,便拿过厨房里的菜刀,“砰”地一声直接剁了上去。 和洽陡然瞪大了双眼,这哪里是堂堂封疆大吏,分明就是一个村野屠夫嘛! 旁边郭嘉却是瞧得出神,直勾勾地看着孙原手中的动作。 先是灶上生了火,烧了一锅开水,取了木制器皿盛了小碗粳米蒸了,孙原再掉头准备蔬菜。这时节哪有什么青菜可以吃,无非是芥菜细细地切成碎末,用开水焯了,淋上些咸肉酱细细拌匀。再把冬笋、腊肉切成一般大小的块头,用热水泡着笋块,又专门切了几块腊肉,入锅焯了一下,连同那碗粳米饭,递给和洽。 “看来阳士兄饿得不行,先吃些吧。” 和洽一把抢过,连连点头:“多谢多谢。”也不管不顾身边两人,躲到别处大块朵颐去了。 “你要不要来一碗?”孙原冲郭嘉挑了挑眉毛,笑道,“看着颍川藏书阁这腊肉也‘藏’得不错。” 郭嘉本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直到孙原问他,才微微笑起来: “美食可待,嘉愿候之。”——那意思分明就是:我可不像和阳士那般好哄骗! 孙原不禁哈哈笑起来,这个郭嘉郭奉孝,当真可爱得紧。手上功夫不闲,乘着一锅开水,又蒸了一盆小米,又翻出写葱、姜、蒜来,切了葱段、姜片。另起一锅小灶,热了铁锅,下了腊肉,化开了油,便加了笋块,炒至半熟,便加了小半锅开水,盖了盖儿,便去找些酱菜了。 这边郭嘉嗅了嗅鼻子,小声道:“好香、好香……” 有汉一朝,寻常百姓家多食用酱菜、腌菜、腊味、卤味之类,一来便于储存,二来也即食即取,再者也罕有食材可用。孙原找了半晌,才看见几缸腌菜,用土封了,放在角落里。打开一闻,味道着实有些重。孙原皱着眉头取了些盐腌的菘菜(小白菜),回来时却发现郭嘉从外头飘然进来了。 在孙原惊讶的目光下,郭嘉把怀里的东西放在灶台上,问道:“看看这些能食用么?” 孙原看得清楚,是十几颗菌子,看着郭嘉有些见识,并没有颜色鲜艳的菌子,竟然还有一块松露,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弄来的,点点头,便取来用水洗干净,用厨刀切块。 锅里的水早已经开了,去了锅盖,只见一片热气蒸腾,郭嘉用力嗅了嗅鼻子,只觉得越发香了。孙原把菌子下了锅,又扔了葱段姜片进去,又煮了会儿,便找来食箸把姜片、葱段一一拣出来。 郭嘉点点头道:“你倒是心细。” “没什么。”孙原闻了闻锅里味道,随口答道:“只是紫夜素来不吃这些东西而已。” 郭嘉自然不知道“紫夜”是何人,多半也只是往院中女眷身上联想,也猜得出应该是随行的那位紫衣美人。 “看你这般模样,倒是个顾家的男子。”郭嘉斜倚门框,望向外头景色,旭日初升,这深山院落里已撒了一片光芒,信口说道:“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虎视眈眈了整整一夜。” 孙原手上一僵,目光却是不离这一锅炖汤,淡淡道:“许是想吃我做的汤想疯了,紧追不舍吧。” “是么?”郭嘉转头过来,笑了笑,“那嘉真当好好尝一尝这锅好汤。” “我可没准你喝我的汤。”孙原不搭理他,取过一樽食鼎,把肉块笋块盛出来,再把汤汁一勺一勺舀进去,最后把菌子一一摆放上去,郭嘉看去,只觉得那一樽汤当真是色香味形俱佳,美不胜收。 郭嘉又道:“不如我替你想个法子解决这些人,你让我喝汤如何?” 孙原白了他一眼:“你不笨,我也不笨。不给。” 郭嘉皱起眉头,道:“那我准你一件事,如何?” “什么事情?难道你要来我魏郡当个掾属?”孙原哑然失笑,正摇头间,便听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行!” 孙原猛然抬头看着他,一口咬死:“好!” 旁边和洽不知从那里冒出来,捧着个空空如也的饭碗,用力地嗅了一下,惊讶道:“好香好香……” 汤出了锅,孙原便把腌菘菜切成段,入锅温热了,又把那块松露切片入锅同炒。最后把蒸好的小米饭和粳米饭一同盛出来,便算是做好了早食。 然而,等孙原端着食盘回房之时,竟然发现门口又被袁涣、射援这帮土匪给堵了。 “都让开,今天没有你们的份。” 孙原怒目横视,这群人简直就是匪类,他一贯是和二女同食,这几日顿顿都被打劫,简直不能忍。 射援横着脖子叫道:“公子,这可不行。吃惯了你做的饭食,让我们去哪里吃?” 孙原还未回答,身后郭嘉便抢先一步道:“自己做去就是了。”一把扯开射援,这手拉了孙原便往里走。和洽连忙挡在身后,两人这才艰难地进了屋室。 甫一进门,便见两道俏丽身影,郭嘉以手托额,苦笑道: “嘉……这是做梦了么?” 心然展颜一笑,郭嘉只觉如沐春风,周身寒意为之瓦解,素来随性的他没来由地竟有些僵硬起来。 “青羽,这位是?”她看着郭嘉,实在不知道孙原哪里找来这位,她自是冰雪聪明,一眼看去便瞧出这位年轻的儒士,说是风流儒雅还带着五分放荡不羁,自然不是寻常人物。 “在下颍川郭嘉郭奉孝,见过夫人。”说罢,郭嘉便是躬身作揖。倒惹得佳人掩口轻笑:“妾身可不是什么夫人,先生说错了。” 郭嘉起身笑笑,已不复适才呆滞之色,冲孙原笑道:“嘉还以为是你的妻室,如今看来好似并不是这等关系。” 这意思分明是嘲笑孙原与二女共处一室,不遵礼法。孙原自是嫌弃他问东问西,皱着眉头把食盘放下,冲他冷哼道:“若是再说些有的没的,滚出去吹风去。” 郭嘉眉头挑起,嘲讽道:“你这个脾气,二位美人跟着你岂非明珠暗投?” 孙原不再理他,转身走到门口,冲外头喝道:“袁曜卿、射文雄、桓元则,进来!” 外头和洽正手忙脚乱拦着诸人,本来听闻孙原不允,众人都是文雅之人,也未打算再进去,此刻听得孙原召唤自然另当别论。射援、袁徽两个人在外头扯住和洽,待三人冲将进去,便听得里面一声怒吼: “给本公子把这个郭奉孝扔出去!” 三人闻声一震,冷不防“砰”地一声,从屋内飞出三道人影,直接将三人砸了出去。 孙原看着郭嘉,大摇其头。 “君子岂能动手?” 郭嘉慢条斯理坐将下来,眉眼微抬,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这几位,我尚未放在眼中。” “为了一锅汤,便如此大费周章,不像是颍川奇才的手笔。”孙原压着眉头,冷冷看着他。 郭嘉一笑:“为了一锅汤费尽手段,也不是堂堂魏郡太守的手笔。” 心然脸上笑意微微散了,看着郭嘉的眼神也更添了几分神韵。 “你知道有人跟在我们身后,却还执意进这个门,我倒有几分看不出你的意思了。” 孙原缓缓跪坐下来,注视着身前这位对坐的智者,冷然问道:“天下间未必能有几人能媲美你的武功修为。若说你不是有意接近,原当真不信。” “我要说单为这汤,你不信?”郭嘉看着身前这位比自己还小上几分的【注1】封疆大吏,手掌已悄然放在了桌面。 孙原看着郭嘉,郭嘉也看着他,两人竟同时出手,朝桌上食盘抓去。 “铿!” 一对剑指猛然直指郭嘉面门,一只手掌封面挡住,砰发出一声嘹亮的金属振鸣。 孙原看着对面那双睿智的眸子,嘴角微微划起一丝笑意,中指折回与拇指相点,俨然结成了一尊手印。 磅礴剑气瞬间爆发,郭嘉身形一震,嘴角敛了笑容,翻掌作刃,一劈而下! “铿!” 又是一声剑鸣,两人身形纹丝不动,却听得面前实木案几“咔咔”两声,崩出了两道断痕。 “你这尊手印倒有些似佛家的味道。” 郭嘉微感错愕,孙原到底什么身份,为何会这一手? “这一式名曰‘岚亟剑印’。” 紫衣公子笑意深长,“与佛家手印大不同,奉孝不妨品评、品评。” 郭嘉手势再变,收掌作拳,一股剑气凝而不散,与孙原的“岚亟剑印”轰然对撞。 墨衣如画,掌风如剑,这位谈笑风生的年轻智者,也终究认真起来了。 身侧心然蓦然起身,一只纤纤素手骤然而发,轻轻破开两股剑气,搭上了食盘。 孙原、郭嘉同时侧脸望来,却看见心然黛眉含怒,手里已托起食盘,冲身后正斜倚睡榻的林紫夜道:“紫夜,我们去吃,不理他们。” “好。”林紫夜微笑起身,早上初起,身上穿着紧身劲装,勾勒出窈窕身材。旁边郭嘉直觉一片紫影,美若天仙。 正呆滞间,身前竟然凭空乍现一片水幕,对面孙原手指轻点,在水幕上点出道道圆晕。 郭嘉心知不妙,单手凝掌,在身前聚起一片剑气,本以为能与这片水幕不分伯仲,不料那点点圆晕每一点都有如千钧之力,每散去一片水晕对他这片剑幕都是一记重击,数道圆晕散去,这一掌剑幕便轰然碎裂! 孙原看着心然有些微微怒意,不敢再出手僵持,便用“清华水纹”迫退郭嘉,一击得手便不打算再进,正要说话收手间,猛然看见眼前竟然有一滴凭空出现的墨滴,随即周身气机涣散,恍若坠入梦中! 手印再变,中指、无名指、小指贴在掌心,食指与拇指指尖轻触,周身气机猛然收缩,凝成一片内敛剑气,如蓄势盘龙,伺而不发。 “好功夫。” 墨衣轻提,垂手而起。郭嘉俯视孙原单手成印地模样,不禁赞叹一声。 四处如墨晕染,点点滴滴的墨韵或大或小,绽放出朵朵悬浮在半空的墨晕! 这是一个梦! 一个“墨”的梦! 孙原暗暗称奇,他不知道郭嘉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落入了郭嘉的梦中。若非他瞬间凝成“寒凝剑印”稳住心神,只怕已经着了郭嘉的道。 “这是你的梦?” 他对视着那双俯视的眼神,手上剑印已慢慢凝聚起更强大的剑气。 “这是你的梦。” 眼神的主人只是淡淡笑着,恍若隔世般遥不可及。 “青羽!” 一声呼唤,透梦而来。如空谷灵音,直入人心。 是心然,是她在唤我! 孙原心神猛然一凛,慢慢散去剑意,如同大梦初醒,额角已有冷汗滑落。 梦如潮来,亦如潮去,周身墨晕一瞬间尽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案几还是案几,从未有痕。 郭嘉还是郭嘉,从未起身。 “奉孝的剑意果然精纯。”孙原长舒一口气,勉强展颜。 郭嘉从一开始便布了一个梦,一个墨成的梦。从他出手的那一刻起,便坠入了这个梦中。 心然看着郭嘉,伸手扶住了孙原的肩膀,道:“郭先生好妙的手段,连青羽都中了。” “不敢当,挡不住你一声呼唤。” 孙原问道:“这梦可有名字?” 只见这位布梦的人淡淡一笑,答道: “墨梦。” 【注1】郭嘉实际出生时间为公元170年,于文中当时为14岁。为了行文需要,修改为20岁,即公元164年出生。 第六章 士人心 随着张角离去,颍川藏书阁迎来了另外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河南尹何进府的一位掾属,一代大儒,赵歧。 第一个见到赵歧的不是别人,正是许钦。许靖领着众人回到书阁时,许钦便在门口等候,告知赵歧大师已入了正厅。 赵歧是当世威望最高之人之一,便是“经神”郑玄亦差一筹,当世能与之比肩者唯有陈家的陈寔与杨家的杨赐。其他人物都已经到了天上,其中就有郑玄的老师马融。赵歧年近八十,依然身体硬朗,这一次不远千里匆匆从帝都赶到颍川,只有一个理由,大将军对颍川的事态变化的态度已经形成了一个很鲜明的意思:颍川将乱,需要赵歧这等人物亲自镇制。 见到赵歧,许靖执弟子礼拜见。 “文休,罢了!多少年情份了,这些礼数还是免去罢。”赵歧本待推辞,却不料被许靖一句“礼不可废”给顶了回去,其实以他的身份承受这一礼并不过分。 “晚辈孙原,见过赵歧大师。” 孙原紧随其后,袁涣、射援等人同时躬身行礼。赵歧不是太学博士,但他的《孟子注》名动天下,乃是对先贤孟子之思想理解最深刻的名作,为太学中研习《孟子》的必读之书。 赵歧上下打量孙原:“原来是十九岁为两千石封疆大吏的孙太守,老朽有礼了。” 赵歧早已认出了孙原,如此年轻便被太学诸多名士如众星捧月一般,当世人物数不出一只手手指的数目。 “不敢当。”孙原微微侧身,“大师还是先行入座吧。” 赵歧笑笑,也不谦让,便径直走到客座第一位上。孙原执弟子礼,居其下首。看似孙原地位尊崇,在赵歧面前执弟子礼也是占了便宜的。 “孙太守,你是冀州的地方大吏,想必应该知道你这个位子,非常人能坐。”赵歧刚刚坐下,便看着所原,笑得意味深长。 “赵太守是一代大儒,何必与我说这些。”孙原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漠然答道:“您亲自从帝都赶来,有何言语不妨直说。” 赵歧看着他,笑道:“老夫并不知道你在颍川,自然不是冲你来的。不过,孙太守难道不知道这颍川是太平道崛起之处,最是危机四伏?你身系魏郡重镇安危,也敢以身犯险?” “自然知道。”孙原微微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微微颌首,“可是颍川书院数以千计的名家士子都在,原又何惧。” “好胆略,有气魄。”赵歧洒然大笑,“天子的眼光果然独到,焉知这大汉天下不会与你无关?” 孙原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愕,拱手而拜:“还望大师明言,原不得其解。” 冷静若他,也被赵歧这一句话深深震撼。 “哈哈哈哈……” 赵歧长笑着:“怎么,莫非你还未瞧出其中关窍?” “若是常人听了去,只怕大师这一句话便能要了原之性命,说原图谋不轨、意图造反了。”孙原脸上讶色一闪而过,此刻早已换成一脸苦笑。 “看来你这小子倒不怎么适合开玩笑。”赵歧依然在笑,“也罢,等老夫先好好教会教会许文休,便与你好好谈谈这帝都的事情。” 说罢,便看向了主座上的许靖。后者点头拱手:“靖,恭闻大师教诲。” “张角是不是来颍川了?” 这年迈的长者捋冉而笑,主座上的许靖目光一凛,眼光摇曳,却是下意识地看了孙原一眼。 赵歧见微知着,侧脸看向孙原:“莫非孙太守见过了张角?” 孙原眉头轻蹙,却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赵歧是大将军府的从事,不论他于当今儒林是何等地位,这都是避不过去的一点。 朝中四大势力错综复杂,而汉帝刘宏只能借助大将军何进和宦官的力量互相周旋而保汉室平安。 太平道谋逆的事情早已出现征兆,然而,即便是有人想抓张角也不是如此简单的事情,起码作为大汉三大门阀之中的皇室刘家、袁家和崔家都无法完成。为此,朝中各大势力都销声匿迹了很久,所以河南尹何进才敢在这个时候派出赵歧这位重量级人物以求探明颍川局势。 现在整个帝都风起云涌,大汉宗亲刘虞被提拔为尚书,参与尚书台决策,这一手来得异常,要知道孙原这个太守正是刘宏避开尚书台和三公府凭空抓来的。 所以孙原并不能相信赵歧,即使他并非是冲自己来的。 孙原踌躇良久,反问道:“久闻当年大师之妻为马融大师侄女,却因为马融大师外戚的身份不肯相见,敢问大师如今为何却成了大将军府上的从事?” 赵歧哈哈大笑,孙原小心翼翼的作风,倒是颇像当今的天子。 “与你说个典故。” “可知伯夷叔齐‘耻食周栗’乎?” 孙原点头,其余众人却是一脸茫然,不知这两位在打什么机锋。 “都说伯夷叔齐美名,然而采食之薇莫非周薇,所居首阳山莫非周之土地耶?” 赵歧含笑,望向孙原:“你可懂这层意境么?” “大师的意思,在下已然明了。”孙原不禁点头。 赵歧所举典故,却是商朝末年周武王平天下,商臣伯夷、叔齐为守臣节,耻食周栗饿死首阳山的故事。这故事虽广为流传,然而伯夷叔齐的举动却不及抱宗器而走的箕子。况且赵歧后面那一句更是一针见血,可见世人自欺欺人乃至于斯。 “陛下称你们兄弟是大汉的擎天之柱,我相信陛下的眼光。”赵歧很和蔼的冲孙原一笑,目光中闪烁着睿智,却已不管孙原霍然而变的脸色。 “大师说笑了,晚辈怎么当得起陛下的称赞。” “当得起,当得起!”赵歧大笑:“你可知道——当今朝中局势越发紧张,陛下与何太守已然选择了联手。” 赵歧淡淡一句话,在五人之中立刻扬起轩然大波!身边周邑若不是被赵歧拉住,便已然惊呼出声。 帝都之中四大势力,若是皇族选择和外戚联手,那么势必凌驾于另外两大势力之上,到时候即便是再有阻挠,汉帝刘宏也可以做太多自己可以做的事了。 许靖虽然不是朝廷官员,许家却在朝中都属于世家门阀一派,皇族和外戚联手之事自然不会知道,如今他们自然了解两者联手的威力有多大。世家门阀纵然势力再强大也不敢在皇权和兵权联手之下纵横,何况天下州郡还有那么多皇亲国戚和忠诚之士,他们无力承担叛逆的名称,唯有俯首称臣。 但是,这一次刘宏虽有勇气和实力进行改革,却无法彻底摆平世家门阀,这些世家门阀延续了数百年上千年,其中蕴含的力量早已分布到了天下的各个角落,刘宏还有这个勇气自损根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黄巾将起,他还必须要依靠世家门阀的人才储备和力量才能保住他的帝位和这个大汉天下。 “文休,你从弟许相是如今许家的家主,我希望你去一趟帝都,好好劝劝他,这个时候莫要和陛下作对,当今天下,世家门阀虽然以清河崔家、汝南袁家为首,许家新兴,名头却不低。如果许家带头支持陛下,陛下行起事来自当更加方便。况且治天下要用士人,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赶尽杀绝,反之,如是这个时候你们逼陛下举起屠刀来,那才是自寻死路。” 赵歧一番话敲打下来,许靖在旁已是一身的冷汗。他虽然与许相关系不合,却知道其中关窍,千钧系于一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你可知道么?”赵歧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正盯着许靖。 “大师所言,许靖当谨记在心。”许靖频频点头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赵歧望着许靖满头大汗的模样,突然一声轻笑,拍了拍许靖的肩膀,笑道:“文休从小便果断聪慧,如今想必是已有主张,我对你倒也放心。” 突然间,赵歧话锋又是一转,问道:“你们可知道,当今局势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终于轮到后辈说话了,袁涣凝神细思了一回,道:“最重要的还是帝都。这个时候帝都千万不能乱,万一这个时候太平道四起,帝都又乱,天下大局随即失控。” 赵歧摇了摇头,又望向了孙原。 孙原一直沉默,直到这一刻,赵歧望向他。 “州郡为重,不可乱。” 短短七个字,让袁涣、桓范等人霍然而醒。 赵歧笑着点头:“袁曜卿说的虽然在理,却少了一半,孙太守说的就不错了,确确实实是重中之重。” 袁涣、射坚两人互视一眼,此次心中均已有数:州郡不可乱,那朝堂上……便是要乱一乱了。 “守住了州郡,就等于守住了根基,帝都再怎么乱都不会翻了天,只要陛下还在,天下就有一根主心骨,西凉有前将军董卓震慑,北疆有段颎将军余威,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于颍川,这么些个大族在这里,黄巾军翻不了天,汝南是袁家根基,袁家不可能不过问,豫州乱不起来。” “但是,越是如此,天下州郡便越是人心浮动,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我要亲自出帝都的原因。” “难道大师准备亲自游历天下,去告诉每一位州郡大吏么?”孙原不禁问道,赵歧按理不会用这么笨的方法。 赵歧仿佛是明白孙原的心思,答道:“这方法虽然笨了一点,但是胜在管用,我也必须要跑上这一遭。” 孙原点头,赵歧年近八十,为了天下大局,只能亲力亲为,亲自跑上这一遭,少则数月多则数年,黄巾之乱人心惶惶,直至二十年后仍有余威。而赵歧这么做是在以他无语伦比的超然地位告诫各地郡守,州郡乃重中之重,千万不能乱。 “大师不怕出问题么?”桓范在旁冷然问道,他心思缜密,“如此做,只怕各地郡守轻易便有了拥权自重的心思,其后果,大师想必极为明白。” 赵歧苦笑,显然是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层。 确实,一旦赵歧告知各地郡守州郡的重要性,谁知道会不会出现谁利欲熏心,突然占据州郡各自为政? 若真是如此,他赵歧当为社稷崩溃第一罪人。心思及此,赵歧不由一声苦笑:“若此如此,我赵歧则是天下罪人了。” 摇了摇头,不待他人接话,赵歧又道:“若是非要有个罪人的名号,我赵歧也认了便是。” “大师何必如此。”许靖不由安慰道,“大师乃是一代大儒,名节至高,断然不会如此的。” “罢了,不说这些了。”赵歧笑了笑,“老夫去会一会老朋友,谈些私事。” 桓范、袁涣等人望着赵歧沧桑的背影,心下不由感叹,饶是赵歧这等年纪的高士,竟然也不免落入俗套。 “不必叹惋,大师这么做必有原因。”孙原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许靖眉头一皱,望去,只见孙原一袭紫衣,已飘出大厅门外去了。 孙原自然明白,赵歧的心思,便是天子的心思。 天子答应过给他北军一营,再加重郡太守,岂非要他在这北境迅速培植自己的实力? 倘若天下三百郡,太守皆如此,天子的权柄可还收得回来么? “孙公子……看来,你又发觉了什么啊……” 许靖看着孙原的身影,突然笑出声来。 ************************************************************************************************************* 袁涣、袁徽等人自是没有吃上孙原亲手炖的汤,看着郭嘉意犹未尽地从室内出来,几人如丧家之犬一般,垂头丧气。他们虽不知这墨衣深浅,却知道和洽是颍川名士,连他都钦佩的人物又岂是等闲?只得忍气吞声。 郭嘉与几人见了面,总算是一副礼貌模样,看到桓范、赵俭两人时终究多看了两眼:“五代帝师、三代宰执,嘉佩服。” 赵俭、桓范两人互视一眼,同时道:“不敢。”心中虽然不服这位“颍川奇才”的名头,却也不敢有失礼数。 正在说话间,院落外头许钦进来,冲众人深施一礼,说道:“各位,家父备了早食,请诸位随我来。” 众人自然是随着他去了,总不能饿着肚子。 许钦又冲孙原躬身行礼道:“孙大人,书阁刚来了一位名士,说是赵歧大师推荐来的,一定要见您一面。” “名士?” 众人面面相觑,在场几人都可谓名士,但是能被赵歧看上的,恐怕是一个都没有。 孙原反问道:“请问是哪位名士?” “颍川钟繇钟元常。” “他?” 郭嘉颇感惊讶,笑道:“我当真是未曾料到他也会来。” “想来是赵歧大师离开颍川前曾与钟先生见了一面。”袁涣道,“大师非比常人,他与钟先生之间必然洽谈甚欢。” 孙原摇摇头,赵歧临走前曾说过自己的目标,前行路难,他找钟繇必有深意,却未必会和钟繇说什么,当下又问许钦:“文休先生的‘月旦评’何时开始?” “今日申时。” “如此,我去寻元常先生,诸位申时再见。” 竹冷,松寒。 钟繇一身青袍,卓然立于山野,一派世外景象。 身后人影越枝簌簌,他虽不曾看见,却已听见。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悠然长吟,仿佛正是为来人所设的谜题。 身后那人紫衣飘然,闲庭信步,沿着一条松竹小径缓缓而来: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注1】” 钟繇倏然转身,眼神中尽是不信之色,道:“这首诗繇亦是无意中听来,想不到孙大人竟然能信口而吟,令人不得不服。” 孙原点点头,却不与他见礼,看着身前一片竹林松海,劲节刚毅,又长吟道: “出东门,不顾归。 来入门,怅欲悲。 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 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 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 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 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钟繇脸色渐变,望着这位少年太守,摇头轻叹道:“黎民陷于水火,豪门穷极奢华,大汉如逆水行舟,将及倾覆矣。” “元常先生如此说话,不怕被旁人听了去?若是抓了见官,怕是不美。” 紫衣公子轻笑,“似元常先生这般人物,怕是判个不轻。” “这颍川藏书阁除了孙太守再无二千石。” 钟繇捋髯而笑,“在这里,也无一个‘旁人’。” 孙原摇摇头看着他:“天下将乱,先生还有心思在此闲谈么?” “乱之源在政之误。”钟繇道:“张角之心,有识者皆知,而无一人能挽狂澜。太守讽刺之语岂非自取其辱?” 孙原并不理他,随口长吟: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声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一首《战城南》浩浩荡荡,“良臣之思”如针尖,直刺钟繇。 钟繇摇头,亦信口长吟: “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烹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两双眼眸,悄然对视。 “战”与“非战”,“良臣”与“善治”,截然不同的道路,截然不同的方向,如同巨大的沟壑,横亘在两者之间,愈推愈远。 钟繇摇头道:“子非共语者,如之奈何。” 孙原亦冷然道:“于原而言,亦是。” 钟繇长叹一口气,悄然转身,径自去了。 孙原面色低沉,看着一道萧索身影,冷然无语。 看着钟繇身影已淡出视线,郭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孙原身后。 “早和你说过,钟元常靠不住。” “我只是没料到竟和他如此说不通。”孙原转身看着他,一脸无奈。 “执念,往往会侵蚀一个人的本质心思。” 墨衣含韵,他望着身前这个少年,摇头道:“你……不也是心中深深执念么?” 身前的紫衣公子身影悄然一颤,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郭嘉被他这般模样逗乐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天下之乱,其本在‘治’而非‘制’,钟繇不是看不透这一点,而是不愿去相信。” “因‘制’之不行,故而‘治’失其衡,而‘治’在人不在‘道’。钟繇想忽视造成‘治乱’的过程,却想消灭完成‘乱治’的根源,还不想用‘平乱’的手段……这,岂是智者所为?” 孙原不禁点头,郭嘉可谓是窥破了关窍,钟繇重文轻武,奉仁政教化,也知制度之要、人治之误,却不知国政何以沦丧至此,说到底皆是“微言大义”的结果。 郭嘉走到孙原身侧,看着钟繇背影消失之处,淡然道:“钟繇习今文经,赵歧大师却今文经、古文经兼修,看来是看出钟元常的谬处,想借你的口,解了他的谬错。” 孙原点点头“这是赵歧大师答应陈仲躬先生的事情,自然要做到。” 郭嘉惊讶回头:“陈仲躬?你是如何知道的?” 孙原道:“昨日赵歧大师来书阁坐了半日,说是一会故人,除了许文休和张角,也只剩下陈寔先生了。” 郭嘉面现恍然之色:“看来是陈寔先生与赵歧大师相约,请他劝说钟繇,若不是赵歧大师遇见了你,只怕今日与钟繇相见的就是大师自己了。” “罢了,走吧。” 孙原摇了摇头,钟繇不是这么容易劝说的,只得将此事放下,问道:“月旦评本来是由许文休、许子将、许子政一同举办,为何此次只有许文休一人?” “多年前的乱事。”郭嘉显然很不在意这件事,“无非就是为了保全许家,各分一脉而已。” 孙原眉头轻蹙,深思不已。 【注】本文所用诸篇为《古诗十九首·青青柏上行》《东门行》《战城南》《十五从军征》。 第七章 月旦评 历次“月旦评”都是汇集颍、汝英才儒士的盛会,只不过随着许劭、许虔的离去,颍川藏书阁不复往日繁盛,但仍是声势隆重。 山脚下步一百二十级台阶便到了山门,山门后有三条石径,分别通往颍川儒院、颍川藏书阁和后山闲居。颍山的三大美景:松涛竹林、红叶枫林、皓月山野便分别在这三处之后。 孙原、郭嘉并肩出现在山门前,一眼便看见许靖站在山门之前,往来迎客。桓范、射坚、赵俭等人在左右一同迎宾。 “公子回来了。” 桓范一眼看见孙原出现在山门前,立刻笑着迎上来,引见身边一位儒生:“这位是江左名士虞翻,字仲翔,曾经是太学诸生,与范有同门之谊,特此引见给公子。” 孙原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跟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说不上英俊,却也是让人一见就难以忘记。 虞翻确实是少有的人物,身为儒士,能步奔两百里,是使矛的高手,善计而敏。又是出身江东豪门虞家,可谓名声远播。 “会稽虞家的二公子虞仲翔?”孙原展颜一笑,“幸会了。” “公子青羽未及弱冠而位至魏郡太守,区区虞翻何能受公子谬赞。”虞翻还没有留须,看上去与孙原一般年纪,当下对孙原微微施礼。 本算不得什么,不过孙原未曾还礼,却让四周有人注意过来了。 孙原倒没什么,他身份摆在那里,自然无需还礼,只不过来往他人看见了,少不得窃窃私语,哪里冒出来的倨傲之辈。 虽然声音嘈杂,凭孙原、郭嘉的耳力倒也听见了几句,他们俩不甚在意,虞翻却听了有些尴尬,孙原可谓是因他受了无妄非议之灾了。 “公……这……”虞翻面现难色,身边桓范却是一笑置之,劝道:“不必在意,公子又岂是如此俗人。” 孙原听了不禁笑道:“哦?如今我在你们眼中倒算不得俗人了?” 桓范正色道:“自然,公子于我等而言,岂能与俗人相提并论?” 虞翻不禁笑了,心想这位太守公果真与众不同。猛然又瞧见孙原身边的郭嘉,不禁问道:“这位先生是?” 几人眼神齐刷刷望过来,只见郭嘉面无表情,竟然有些不愿搭理虞翻。 “他是颍川郭嘉郭奉孝。” 许靖缓步而来,身边不知何时竟然跟了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这话正是这青年说的。 “会稽虞翻见过许先生。”虞翻当然看见了许靖,连忙对许靖行了行礼,又对那少年道:“想不到文若兄竟然也来了,实属幸会。” 郭嘉双目猛然迸发出不一样的神采:“想不到你今天也来了。” 那青年望着他,笑道:“不过是陪着慈明叔父一道,彧岂敢独至?” 来者正是荀彧荀文若。 颍川荀家,荀子之后,至荀彧已达十三代。荀彧的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神君”荀淑,是党人翘楚李固、李膺的恩师,他的八个儿子并称“荀氏八龙”,名震天下。荀彧便是荀淑第二子荀绲之子。 几人互相寒暄,便瞧见有十余位青年儒士拥蔟着一位年纪四十余岁的中年儒士进了山门,不必多说也知道是“一代明公”荀爽荀慈明了。 许靖冲几人略一点头,便悠然迎上去了。以他身份名望,主动迎接荀爽,亦可见其尊崇。 “说来,颍川藏书阁已经是大不如前了啊。”虞翻看到了四处忙碌的身影,不禁说道,“以前水镜先生坐镇颍川书院,每次召开,谁敢让他如此劳心劳力?更别说像荀先生这样忙碌了。” 桓范瞟了旁边的荀彧一眼,只见对方依然镇定自若,不由大感佩服,想不到荀文若的养气功夫竟然如此到位,虞翻当着他的面说荀爽的不是,对方竟然丝毫不见怒气。 如同是看穿桓范想法,荀彧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自是泰然自若,“慈明叔父无论哪个方面都难以匹及水镜先生,荀彧此生不曾佩服过几个人,德操先生算是第一个。” “听说文若兄也是水镜先生的门生?”虞翻在旁边问道。他自然是认得荀彧的,荀氏家族最出众的子弟还没有几个是他虞翻不认识的。 “仲翔兄说的没错,荀彧确实曾有一段时间受教于先生门下。”荀彧的脸上依然是古井不波,丝毫不见表情变化,“所以说,彧也算是他的弟子门生。” “文若兄过谦了,水镜先生有如此弟子,也当满意了。”虞翻微微一笑,便随着孙原、赵空两人一同进入大堂。 “先生的第一弟子,当属鬼狐郭嘉。”荀彧领着头,快步走在前面,“这个风流才子,号称颍川第一奇才,百年难出。” 虞翻猛然一震,失声道:“什么?六年前一声震撼六大先生的郭奉孝竟然也是水镜先生的弟子?” “奉孝什么时候有了这等能力了?”孙原不禁大奇,转眼看着郭嘉,却见后者淡然处之,毫不慌乱。 “孙使君不知道吗?”荀彧依然是面无表情,“这倒也是,当年那段秘闻,世人少有人知。”说着,看了一眼虞翻,“听说会稽虞家有一位才华绝世的客卿级人物,应该就是当年六先生之一‘无涯先生’于吉了吧。不然,单凭虞家的实力,恐怕也难知道如此秘闻。” 虞翻一听“于吉”二字,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好一个荀彧荀文若,竟然知晓于吉大师是我虞家客卿! “文若兄所见丝毫不差,正是如此。” 既然已经被拆破,虞翻便不再隐瞒,这件事江东各大世家多多少少都有人知道一点,就算荀彧不猜出来,也瞒不了多久了。 荀彧见虞翻已经亲口证实自己所言无误,便继续解释下去:“当年六先生一同在颍川做‘月旦评’之会,特地请出天下各大世家以及颍川书院的少年俊杰,其中便有奉孝和不才在下。” 说道当年那段鲜为人知的事情,荀彧的微微抬起脸,似乎是在望向远方。 当年,已成过往。然,今日想起来,却依旧如身临其境般震撼! 一语道破天机,那是何等的魄力,无愧颍川第一奇才之名。 荀彧深深呼吸,道:“当年月旦评中,‘天机神算’许子将大师提出一论天下大势,当时在下年少轻狂,与魏郡才子朱瑾辩论,后来还有如今的名士华歆华子鱼,然而,偏偏都败给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奉孝。” “当年奉孝风流倜傥,在会场上豪饮美酒,借醉意道破天下大局,语惊四座,在场的‘天机神算’许劭、‘水镜先生’司马徽、‘淇水先生’庞德公、‘道衍先生’襄楷、‘抱琴先生’蔡邕、‘无涯先生’于吉六位大师全部惊叹,公认其为当世‘鬼狐’,从此颍川儒生无有出其右者。” 寥寥数言,便已经将当时情景尽数描绘,能让荀彧为之变色,那是何等壮观的奇景。 鬼狐郭嘉,颍川第一子。 虞翻为之惊叹,竟能被称为“当世鬼狐”!这郭嘉,究竟是何等人物! “奉孝,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有‘鬼狐’这等别号。” 孙原竟然也来了兴致开起了玩笑,让郭嘉都有些错愕。 “只不过是当年六位先生一时兴趣起了个绰号罢了,当不得真的。”郭嘉耸了耸肩,看着荀彧道:“今日慈明公可到了?” 荀彧早已恢复成了平常脸色,答道:“叔父已经到了。不过,奉孝何必过谦,你的名号是你该得的。能让六先生同时变色的,天下唯有你郭奉孝一人耳。” 郭嘉冷笑了一下,洒然道:“区区郭嘉何能如此,如今身边不正有一个天下所重的人物在么?” 荀彧不由皱眉,他已猜到。 “公子青羽,人中之龙。” 他看着孙原,微微一笑。 孙原眉头大皱,苦笑道:“今天我若是被人用吐沫淹死,做鬼都不放过你。” 郭嘉哈哈一笑,衣袖一挥:“进来吧,又有贵宾到了。” 人中之龙?! 虞翻、桓范、赵俭等人面面相觑,望向身边的孙原,神色怪异。 孙原也是心头一愣,不知道为什么郭嘉竟然会说出这等事情来。满脸无奈地看了几人一眼,便随着郭嘉进门去了。 身后几人互相看看,不禁窃窃私语:“难怪,青羽公子十九岁已为一方太守,属下更有华子鱼这等人物,称‘人中之龙’并不为过。” 荀彧脸上竟无丝毫变化,仿佛郭嘉所说的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 虞翻费力的摇了摇脑袋,今天带给他的震撼似乎多得让他无法接受。 “蒯先生。” 郭嘉望见了一个人,当下便行礼道,“想不到今天你也来了。” “蒯先生?”孙原看着来者,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让郭嘉这等人物躬身行礼。 那人点头一笑:“在下便是河南尹府掾蒯越蒯异度。” 孙原眉头渐锁,这是继赵歧之后,外戚何进派出的第二位重要人物。 与郭嘉见了礼,蒯越便上下打量孙原,笑道:“这位便是震撼朝野的十七太守——孙原孙青羽公了罢?” “不敢当,正是孙原。” 孙原摸不清蒯越来意,赵歧来颍川的目标并不是他,但蒯越不同。蒯越却只比他晚了一天,也许他离开雒阳的时候蒯越也出发了,否则不会来得如此快。至于前来参与“月旦评”之事,更不可能。蒯越是中二千石府掾属,月旦评是乡野之察举,他不必要如此自降身份。 似是看出孙原面色阴晴变化,蒯越正要张口说什么,却一眼看见外头虞翻、袁涣、射坚等人迈步进来,不禁笑着迎了上去:“仲翔贤弟,好久不见呐。” 蒯越身为荆州四大家族之一蒯氏家族的代理家主,又怎么能不认识江东虞氏家族的二公子呢?射坚、袁涣、桓范等人久居帝都,又怎么会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蒯异度呢? “真想不到,蒯先生竟然也来了颍川。”射坚冲蒯越行了行礼,语气颇为惊奇。 “事态所逼,不得不来。”蒯越说到此处已不得不摇头苦叹了。 郭嘉一见虞翻似乎有追问的意向,便立刻拉上了射坚和孙原,“外面说话不方便,还是先进来吧。” 蒯越会意,冲郭嘉赞许似得一点头,几个人便步入大堂里侧,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 虞翻被荀彧领到了别处,想来该是游学士子席位,至于蒯越,自然以河南尹府掾的身份和孙原坐在一起。 “孙使君年纪尚轻便担任重郡太守,少年英雄,蒯越由衷敬佩。” 孙原不知晓前因后果,本想一问究竟,却知道蒯越甫一见面便如此说话必有深意,当下也不多问,等待蒯越的下文。 蒯越看着他,脸上笑意渐渐消散,低声道:“恐怕你还不知,大汉的未来,已经落到了你的肩上了。” 眼见得孙原脸色瞬变,也不等他询问,蒯越已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布帛,转递到孙原身前。 “此事事关重大,还望仔细。” 孙原伸手接了,也不展开看看,随手便藏入袖中了。 蒯越赞许似得冲他们一笑,当下便低声解释。 “孙使君应该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提拔你成为一方郡守。” “现在朝中局势犹如一片迷雾,各方势力缠斗不休,陛下势单力薄,想站稳脚跟只能寻求外援,所以他想借助中旨安排地方大员。如此一来,黄巾起义一起,你便能凭此获功,成为陛下执掌权柄的利器。” “岁月蹉跎,如今大汉朝堂上的门阀世家都已经病入膏肓,难以再像我朝光武皇帝中兴大汉时的世家门阀一样撑起大汉的天下。” 蒯越苦笑:“四百年的权柄,就这样被他们握在手里,皇权、相权被他们分割夺取,袁家、杨家……他们把持着大汉的最高权柄,却任由自己的本质被腐朽。如今的他们,已经再难扶持大汉,所以,只能舍弃他们,再度选拔新的人物辅佐大汉。” “新的人物,新的制度,新的权柄,新的大汉……一切都是新的。这个全新的体制,却有太多太多的阻力。大汉已经步入膏肓,不再是孝武皇帝时期繁荣昌盛的大汉了,我现在根本不敢想象黄巾军造反后,大汉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已经由内而外地被腐蚀了,早已不堪一击。” 孙原深深吸气,低声道:“大汉还有机会,它还有它的力量。” “没有了,至少,目前没有了。”蒯越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西凉‘三明’逝去,即使是皇甫将军的儿子皇甫嵩也已经年老,目前朝中能够支撑大局只有刘虞公了,其他的,都老了。” “他们,本都是大汉的擎天之柱,只不过,人终究经不起岁月洗礼,老了,他们都老了。” 蒯越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公子,一字一句道: “陛下,选择了你。” “你,将会代替曾经的人物,成为天下的中心。” 第八章 暗杀 阳城渡口,位于颍川郡阳城县之畔,是颍川郡内第二大渡口,仅次于滶水和汝水交汇处的云归渡,是许多京兆名士与普通儒生前往颍川阳翟“月旦评”的必经之处。 渡口上,一支浩浩荡荡地船队整装待发,领头大船之上,站着一位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的儒生,面白无须,甚是英俊。 “仲治,冬季风寒,站在船头做什么?” 听得身后声音,儒生一转头,却见船舱里出来一位中年人,连忙作揖答道:“回子干先生,评在等舍弟。” 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学博士卢植卢子干,而这位年轻儒生便是颍川豪门辛家年轻一辈中的领军人物:辛评辛仲治。 “你的弟弟,应该是辛毗辛佐治罢?”卢植笑道:“当初我在太学见过他,他可没有仗着辛家的名头在外乱闯,倒是颇为上眼。” “能得子干先生谬赞,是舍弟幸事。”辛评不卑不亢,点头答礼。 卢植喜欢辛评和辛毗这兄弟俩,虽然出身豪门,却不像袁家那般跋扈,倒是很值得欣赏。豫州除了袁、许、陈、荀四大家族之外,便属辛家和韩家最为惹眼,太学之中点评学子也是常事,可谓与颍川月旦评互为辉映,这辛评便是同时在这两个天下学术之重的所在获得优评的人物之一,可谓是年轻一代中佼佼之辈了。 卢植出现在这里,便是因为颍川月旦评。本来太学与颍川藏书阁之间并没有交流的习惯,但是太学之中的很多人都闻到了一阵从颍川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张角一定会反,但是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反,所以卢植不顾劝阻,决定亲自前往颍川。卢植心怀天下,太学中的诸多学子自然效仿,纷纷相随左右,是以在这阳城渡口云集名士,辛评虽不是辛家家主,却也能通过各种关系安排了十几艘客船,负责在阳城和阳翟之间来往迎送京兆一带的士子,尤其是这只头船,安排了太学博士卢植和郑玄、雒阳令周异、议郎王允四位朝廷官员。 辛评立于船头北望,猛然看见渡口之北熙熙攘攘,远远地便是一队车马浩荡奔来,登时喜上眉梢:“来了!” 卢植极目远眺,心中诧异,这一队车马,人数怕不在少数。 车马由远及近,辛评匆匆下了船,奔到渡口之外的驰道上相迎道左,直到一队车马停下来,便瞧见为首的车驾上驾车的年轻儒生点头示意。 卢植在船头看了,更是疑惑,这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辛评的弟弟、太学名士辛毗。辛毗驾车,可见这车中人物身份何等尊崇。 待到这车中人被辛毗扶将下来,素来沉稳的卢植卢子干登时面现惊色,也不顾名士风度,匆匆忙忙地奔船下去了。 这位从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离开颍川藏书阁不久的河南尹府长史、天下鸿儒赵歧赵台卿。 卢植一步疾奔,直奔到赵歧身前,也不顾辛评还未完成行礼,便一揖到底,急声道:“大师,您怎么亲自来了?!” 赵歧白眉一抬,便把卢植瞧得清清楚楚,瞧他一幅急忙模样,不禁笑道:“怎么,你来得,我便来不得?” “子干不敢。”卢植岂敢在赵歧面前失礼。赵歧是马融的侄女婿,卢植是马融的得意门生,但赵歧名望之重、身份之高,均让卢植以师礼待之,不敢有丝毫逾越。 赵歧手抚长髯,笑道:“本来也是刚出颍川藏书阁,要去北海看看管幼安那个小子,半路上被这个小子撞见了,听说你们几个都来,便由不得我这把老骨头,也得来看看了。” 卢植看着赵歧虽然身子依旧挺拔,却已是须发皆白的八十老翁了,心头一颤,低声问道:“大师先奔颍川再赴北海,莫非是为了太平道?” “不然呢?”赵歧看着他,“司马徽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不得去找管幼安问问?” 想起那个北海独居的白衣隐鹤,卢植一阵头大,看着赵歧摇头道:“大师这是何苦,我和康成兄一起来,就是为了看看太平道在颍川的动作。” “还用看什么?张角都在颍山现身了,还和那个叫孙原的小娃娃过了几手,小娃娃不简单。”赵歧看着一脸紧张的卢植,摇头笑道:“郑康成也来了?人呢?带我去看看!” “大师!” 卢植、辛评正要请赵歧下船,却听见赵歧身后传出一道急促的声音。几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位身穿蓝色衣衫的年轻人,腰畔悬着一柄深色长剑,一脸冰冷,宛如万年寒冰般,只不过此刻他目光中似有紧张关怀之意,正望着赵歧: “小心。” “怎么?”赵歧看着这青年,皱着白眉问道:“少见你这般模样,细细说说?” 这青年皱着眉头,低声道:“杀气。” 卢植、辛评几人都是面上失色,杀气?哪里来的杀气? 卢植周身一禁,只觉得后背隐隐发寒,伸手扶着赵歧道:“莫非是冲大师来的?” 赵歧不答话,仍是看着这青年。这青年却不再说话,目光流转,盯上了渡口上的大船。 辛评心中诧异万分,手臂碰了碰身边的辛毗,眼神里尽是疑问。辛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脸凝重的青年,道:“这位是江东陆家的陆允陆子寒公子,是吴郡第一剑客。” 江东陆家可谓是如雷贯耳,江东六大家族之一,也是儒学世家,当代名士、历任三郡太守的陆康便是陆家出类拔萃的人物,两个儿子被举了贤良方正,在江东已是极为罕见的了。不过这位陆允公子恐怕不是陆康的儿子,而这文武兼修的人物,看来是另一位陆家后人。 “子寒,这船老夫是能上还是不能上?”赵歧看着陆允,面色甚是轻松惬意,浑然不怕这暗中杀机。 陆允看着这大船,足足盯了半刻,才缓缓说了两个字:“上船。” 辛评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知当信不当信,这船是他准备的,他和卢植都是上过的,偏偏冒出个江东陆家的子弟说船上藏着杀机,他内心里是一万个不悦,却知道这样的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江湖不平,时有事发,小心些也是应当。 陆允虽是说可以上船,几人看着他脸色,却仍是一脸寒冰,不由地都皱着眉头,唯恐这船上藏着什么。 几人拥着赵歧上船,身后车马中的儒生们都是奔月旦评来的,自发成了队伍,因知道赵歧大师也在其中,故而人数越发众多,这十几艘船怕是要挤一挤了。幸好阳城到阳翟也是不远,又是冬季,西北风正盛,半日光景足以抵达,挤一挤也是无妨了。 尚未进舱,卢植便先行一步叫道:“康成、子师、伯阳,赵歧大师来了!”话音未落便听得船舱里惊声四起:“什么?!”然后便见郑玄领着两人探出身来,一见赵歧身形,也不顾是否方便,便深深施礼:“果然是大师,玄见过大师。” “多年深交,何必拘于俗礼?”赵歧哈哈一笑,扶起郑玄,便领着众人进了舱。 船舱本算宽敞,左右开了四扇窗,不过一下子进来六七人,便显得有些拥挤了,辛评亲自收拾席位,也不设主座,众人便围成了一个圈。赵歧颇为眼尖,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头上抓个髻儿,粉妆玉琢,甚是好看,学着大人模样端坐得极正,依偎在雒阳令周异身边,不禁问道:“这小娃娃是哪里冒出来的?谁家的孩子?” 周异笑了笑,道:“便是犬子周瑜,来,见过赵歧大师。”说着抬手便把周瑜推起来,周瑜年纪虽小却不失大气,冲赵歧方向深深拱手作揖:“小子周瑜,见过大师。” “嗯,好好。”赵歧不知怎地,一见周瑜甚是高兴,手抚长髯连连点头,笑道:“小娃娃不错,可堪大用,可有字么?” 周异不由哑然,一边让周瑜坐下一边笑道:“不过九岁,哪里取得了字,大师说笑了。” “老夫可不是说笑的人。”赵歧却看上去颇有兴致,指着身边的陆允道:“这江东陆家的陆允娃娃,不过十六岁多些,却已经很是持重,虽说字差些,也是有字的。”又指着周瑜道:“你叫周瑜,依我看,你便字公瑾吧。美玉之瑜,当为好璧之瑾,伯阳你看如何?” “大师取的字号自是最好。”周异自是高兴,冲周瑜道:“还不谢谢大师。” 周瑜知道二十岁弱冠方能取字,如今赵歧倒是高兴,替他提前取了,自然很是兴奋,起身连连行礼道:“小子谢大师赐字!” 两下欢喜,辛评便知道无妨,起身道:“众位先说话,评去命开船。” 阳城之下、颍水之上,十余只大船扬帆起航,浩浩荡荡地奔南而去。 船舱内,赵歧指着陆允身边的一名青年道:“这是老夫侄儿赵戬赵叔茂。” 郑玄点头道:“不劳介绍,这位是太学赫赫名士,和汝南太守赵谦大人之子赵俭并称为太学‘二赵’,名字相近,行事之风也大是相同,可谓明雅风流矣。” “戬愧不敢当。”赵戬谦虚点头,又冲郑玄问道:“先生知戬已久不在太学,不知这一次公勉可在?” 郑玄摇头道:“他不在,前些日子魏郡太守孙原奉天子诏令前往太学征募掾属,此刻想来已在魏郡了。” “这却错了。”赵歧一笑,冲二人道:“赵俭那个小子和这位新任太守孙原孙青羽都不在魏郡,此刻都在颍川藏书阁和许文休坐而论道。”转头看着赵戬,补了一句道:“依我看,你也去魏郡,倒是两全其美。” 赵戬哑然,这边郑玄、卢植也是一脸惊讶,正要说话间,整座船舱里亮起了绚烂的蓝色光芒,刹那间遮蔽了所有视线。 那一瞬间,冷若冰雪,森若幽冥,如坠地狱。 “伧啷——” 长剑离鞘,所有人都只望见一道蓝色身影瞬间闪过,相伴而出的是一抹蓝色的光芒。 “铿!” 金属交击之声传来,两道身影同时凝固。 一柄黝黑匕首悬空而住,尖头锋芒正指郑玄后脑,相距不过四寸。 一柄剑,隔住了这柄匕首,一柄通体森寒幽蓝的长剑。 有了这一柄剑,这四寸便成了天地之隔,再不能进。 蓝色衣衫宛如浩瀚深海,尽敛汹涌磅礴,只余目光中冷漠怒意。 那是一个黑衣人,身体贴在船舱顶上,不知道他是如何身处在船舱之中的,那瞬息而出的杀着竟如此轻易便被一剑封住,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 两道目光怦然交错,仿佛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悄然绽开、又悄然消逝。 “你是谁?” 陆允长剑横甩,匕首沿着剑身横掠,迸发出无数火星。 “铿!” 剑锋横震,磅礴剑气登时如海浪肆虐,登时将两扇船窗震碎,木屑崩乱四飞,黑衣人和陆允的身影瞬间消失,紧跟而来便是一道血光飙射,洒在了船舱里。 随后,归于平静。 没有黑衣人的身影,也没有陆允的身影,只留下四散倒地的人和一地凌乱的木屑。 还有印在船舱正中间的长长的一道血迹。 第九章 剑印 船侧虽然裂开两个巨大的破洞,却依然行驶安稳,路上时间本就不长,辛评只是安排了一些干粮,这一地凌乱倒也无妨。场面虽乱,但也无人受伤。 “大师!” 辛评、辛毗急忙扶起郑玄和赵岐,这两位都是当世儒学的泰山北斗,若是在这船上出些分毫差错,辛家从此必从儒学大家除名。 “无妨、无妨。”赵岐身体硬朗,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木屑尘土,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笑道:“这陆家的小子功夫倒是不错,不错。”示意辛评兄弟俩不要惊慌,转脸看着默然无语的郑玄,赵岐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淡淡道:“康成,你当知道,这是谁派来杀你的。” 郑玄微微摇头,长叹出一口气,低声道:“大师知道是谁,何必再问?” 身边卢植眉头一蹙,心知不好,问道:“张角?” 郑玄苦笑:“当世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也只有张角了。” “张角杀你?他当真是疯了!”卢植眉现怒色,全无一身狼狈之象。 王允一脸惊讶:“张角?太平道的大贤良师?” “你还真当他是大贤良师?”卢植冷笑:“这个乱臣贼子,误入歧途,有什么他不敢的事情?” “他真要谋反?”周异脸色一寒,“子干兄,朝廷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卢植摇头道:“这个时候若是还能指望朝廷,张角的太平道又怎么会兴旺到这等程度?” 赵岐眉头大皱,冲卢植道:“子干,你是朝廷官员,怎么能说这种话?也不怕人抓了你的把柄。” “身正之人,何惧魍魉。”卢植神情决绝,一脸傲然,“康成和张角是多年知交,张角连他都能刺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么?” “你这性子,和我那妻舅当真是不同。康成,你说呢?”赵岐并不回答,转头看着郑玄,只见后者眉间凝重,低头沉默,便问道:”你和张角关系密切,他是道学大家,你是经学泰斗,你们本当是不世出的绝代人物,为何落得这个地步,你可明白?” 郑玄长叹一声,垂首道:“大师当知,道不同不可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不可为谋’。”赵岐闭目捋髯,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凝重,周异、王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正踌躇间,却见一道蓝色身影从破碎的船窗外一跃而入,稳稳地落在地上。 正是去而复返的陆允陆。 “大师。” 陆允微微欠身,冲赵岐行礼,道:“刺客入水,踪迹全无。” “颍川、汝南是张角起家之地,他自然是经营有道,怎么可能全无接应。”赵岐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道:“且先坐吧。” 陆允微微点头,挥掌带出一阵劲气,将地面的碎屑尽数吹到边上,安然入座。 “文武双全,后生可畏。”赵岐笑道,“依老夫看,倒有几分像那位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府君。” 陆允眉尖一挑,似是听出赵岐对这位孙原府君颇为赞赏。 “孙原?”卢植对那位无意中名动太学的年轻公子倒是印象深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眼光倒是独到,可惜不懂内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少年得志未必是好事。” “这么觉得,陛下也这么觉得。”赵岐笑了笑,看着卢植,目光里多了几分意犹未尽的意思。 “可是陛下还是让他从帝都带走了数位掾属,这般待遇自是开国至今可谓是独一份的。”卢植道:“大师在颍川见过他,应当晓得他下属的都是些什么人。” 赵岐点头道:“骢马御史桓公雅(典)的儿子桓范、汝南太守赵仲经(典)的儿子赵俭、护羌中郎将臧旻的独子臧洪、北地诸谢中射家的射坚、射援兄弟,还有名动帝都的张范张公仪。” “还有执金吾袁滂府君的长子袁涣袁曜卿和侄儿袁徽袁仁卿,这还是陛下在大殿上亲口说的。”周异在旁补充道,那日他在大殿上清清楚楚地听天子支持袁滂,足可见对孙原的重视。 “还有玄和子干的同门,华歆华子鱼。”郑玄也跟着道,“这份待遇,可谓是天下无双了。” “这般待遇,怕是能和诸卿府媲美了。”卢植道,“想不到陛下竟然如此钟爱孙原,多半是想让他在魏郡做出些业绩来了。” 郑玄点点头,却道:“不过,这般行事多半会惹人瞩目,孙原此去魏郡必不安平。” “看来你们是未察觉到陛下的策略。”赵岐哈哈一笑,仍是一副手捋长髯的自在模样,让身边几人颇为不解。 许久不曾说话的赵戬突然道:“陛下的策略莫非是让孙原在魏郡打开局面,随后另派人接手大局?” 郑玄几人都是一愣,随即心中各自了然:孙原毕竟年轻,天子派自己人主掌魏郡,必是冲着功勋去的,若是让一年轻太守获得了这般功勋,一是难以服众,二是易成为众矢之的,绝非一步好棋。若是以孙原做一面挡箭牌,另择人替补,才算得上一妙着。 “非也。”赵岐摇头,笑而不语。 郑玄、卢植互视一眼,不解其意。 赵岐目光一转,看着小娃娃周瑜道:“小娃娃,你说说看?” 小周瑜正襟端坐,道:“弈棋者,当以保子为先,除非求胜决不轻易弃子。费尽心机布局而弃之,非智者所为,更非上位者当为。” 赵岐点点头:“不错,看得透彻。” 卢植却是哑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在朝中多年,见识竟然不及一孺子,可谓失算。周瑜话语已是轻松,“费尽心机布局而弃之”,只有两种人会做这般事,一是大智者,弃之必有后手;一是大愚者,自掘坟墓。观当今天子过往行事的风格,非大智者也非大愚者,如此冒险地提拔孙原且造其声势,绝非为了弃子。赵戬如此看法,便是周瑜口中的“愚者”了。 赵岐又看向沉默不语的陆允,笑道:“陆公子,说说看?” 陆允沉默寡言,自回来之后便不参与交谈,卢植等人本是想知道这位连赵岐都颇为上眼的青年俊杰有何看法,却不好询问,如今正好赵岐出口了,便都想看看这位陆大公子有和高见。 陆允确实颇有不同,一人独自盘坐于地,横剑担膝。本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的人,此刻赵岐问询,便听见他冷漠的声音:“兵法有道,善兵者当奇正相辅,正为声势,奇为暗着。” “陆公子的意思是——”卢植皱眉,“孙原如此造势,不过是天子的明手,还有一着暗手?” “你若是天子,会轻易舍弃掉花这般大功夫布下的子么?”赵岐摇头道:“陛下的暗棋,才真真是可怕。” “只不过,老夫还猜不到,陛下的这步暗棋……到底是什么?” **** 颍山。 许靖孤身一人站在山门之前,山风徐来,衣袂翻飞。 “草民许靖,拜见府君。” 玄衣如夜,明眸如星,他一人站在山阶之下,天上地下,孤绝傲绝,却让许靖觉得自己才是在山下的那个人。 “文休先生免礼。” 拾级而上,孙宇轻描淡写,身后一众南阳郡掾属却让来往儒生士子不得不惊叹。 “拜见子将先生!” “蔡先生,竟然是蔡先生!” 来者正是蔡邕、许劭、许虔、郑泰、顾雍等人。 自从许靖、许劭决裂之后,颍山月旦评再不见三许同在;自蔡邕遭贬之后,世上再无如此学界盛况。世间多少儒生学子,苦于名师不再,蔡邕远去吴会,赵岐辞学入仕,范滂、李膺等名儒亡于党锢之祸,只余下太学的赵岐、何休、卢植等寥寥数子,可谓惋惜。 而今日颍山之上,群儒毕聚,可谓当世天下盛会。 许靖的目光注视着身前这人,眸子里透着难以琢磨的深意。 眼为心之示,所示的又是什么? 玄衣公子擦身而过,他侧脸,却只看见越身而去留下瞬息间的孤傲。 仿佛有什么触动,许靖心境微微一颤。 **** 袁涣看着那一袭若雪白衣,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你在看什么?” 一只纤细手掌悄然拍上他的肩膀。 袁涣整个人登时一个激灵,骤然转身,却看见林紫夜的一张俏脸,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紫夜姑娘……”袁涣虽受了惊吓,却是目光低垂,拱手施礼,礼仪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青羽说你很稳重,可是你的样子却不像稳重的样子。” 林紫夜注视着他,似是看穿了什么,袁涣不敢看她的目光,他内心里莫名地有些惧怕。 “你在看萱儿。” 袁涣的呼吸瞬间变得很急促,素来清雅知正的他瞬间脸红了。 林紫夜看着他的模样,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你不敢看我,是么……” “男女授受不亲,涣直视姑娘自是失礼。”袁涣的头又低了几分,当初初见林紫夜的情景历历在目,清霜美人如披着一层寒冰的铠甲,让人近不得身。 林紫夜看着他,淡淡地问:“那你看萱儿便不是失礼了?” 袁涣摇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可远观,不可近视亵玩。” “我是医者,看得清人心,才寻得到病根,你的心思我自然看得出。” “可是这男女之间,除了床第之事又有什么呢?”林紫夜摇摇头,“你们这些人,不论是喜欢女子才德还是爱女子貌美,归根结底不都是男女之事么。” “姑娘严重了。”袁涣摇头,正要再说,却被林紫夜狠狠打断:“喜欢就是喜欢,你们这些人做这些事还要讲什么大义,不觉得恶心么?” 袁涣默然无语,他知道,什么话都不能再说了。 林紫夜的身形悄然掠过他,望着不远处的孙原和李怡萱:“从你第一次看萱儿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喜欢上萱儿了。尤其是在你家府上,你父亲让你入魏郡太守府,你刹那间的欣喜,怕是在场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所以,我建议你,有什么话直说更好些。” “紫夜姑娘果然心细,涣惭愧。” “心细的不止是我。” 她看着远处人影,目光柔美若秋水:“青羽常说‘识人知辨’,他的心思,想来你是猜不到的。” 袁涣不敢再说话,唯恐所说的话又被林紫夜料到,这冰霜般的美人,无话时惊艳,一说话便是让人无从置喙。 “青羽不说,不表示他不清楚,他不说,你不能当他不知,如果你当他不知,便是你落入了他的心思。” “我猜,他们正在说我和你。” “你信不信?” 她回身望着袁涣,嫣然一笑,美得让世家清雅的公子瞬间窒息。 **** “我猜,紫夜在和袁曜卿说些不该说的话。” 李怡萱手捧茶盏,目光流转,笑语盈盈。 孙原和她并肩坐在地上,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旁边烧着一炉山泉,精美的青铜壶里存着炒好的茶叶。 “还是自己炒的茶叶更香。”孙原托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有的时候不点破事情则尚在掌握,不过……如今这位袁公子,我倒是有些摸不透了。” “所以,有时候别人炒的茶另有一番风味。”李怡萱侧脸看着他:“不是么,公子青羽?” “公子青羽?”孙原不禁哑然,“这名字谁想出来的?怎么我觉得似是在追捧战国四公子的遗风?” “恐怕已经有人当你是了。”李怡萱放下茶盏,掩口轻笑:“桓元则偷偷摸摸跟我说,他们几个以为你是天子的私生子,所以才给予你如此大的声势,比一比战国公子倒也不算过份。” 孙原不禁哑然,难怪这几个小子都如此跃跃欲试,想在魏郡做下一番事业,原来是冲着天子这层关系来的。 “声势再大,又如何比得上你手中之剑?” 猛然间听见一声轻笑,孙原循声看去,却见客房飞檐上一道青色人影洒然屹立。 正是太极剑之主、南阳郡都尉、孙原的结拜二哥——赵空赵若渊。 看见他,孙原不禁面上带笑:“二哥,你怎么来了?” “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亲自跑一趟?”赵空飞身而下,青袍飞舞,宛如一位御风而来的仙人。 孙原看着他,正笑间,却猛然看见他嘴角扬起的那抹诡异的笑容。 熟悉的人,熟悉的表情,却让他瞬间凝眉。 “伧啷……” 长剑离鞘,青色剑芒如离弦之箭,急刺而下! “铿!” 凭空出现的紫色水幕,拦下了这出乎意料的一剑。太极剑如击磐石,在这水幕上震出层层圆晕。 一袭紫衣不知何时已然站在水幕之后,他的脸上已褪了笑,眉宇间悄然浮起一层冰冷。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实在不愿相信赵空竟然会对他出剑,不愿相信他的脸上竟然也有那般诡异的微笑。 “大哥来了。” 赵空并未收剑,太极剑至锋至利,剑尖直指水幕中心。 “我从未见过你出剑,大哥带了倚天,你的剑能不能挡住他,我要试一试。” “铿!” 整道水幕瞬间结如冰墙,剑尖入幕,竟已震起道道裂纹! “这程度的‘清华水纹’绝非大哥的对手。” 他看着他,摇摇头:“出你的剑。” “砰——” 一声轻响,整片冰墙如山崩之象瞬间崩塌! 万千碎片间,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紫色的身影。 “铮——” 太极剑发出一声嘹亮的剑鸣,紫色的剑一闪而过,唯留剑吟。 两人交错,双剑交鸣。 赵空没有看见他的剑,只看见了他的左手,捏了一个奇怪的手型。 赵空骤然转头:“这是什么——” 话音突然断了,他的身前,有一柄淡紫色的气剑。 远处袁涣看着这景象,不由惊了: “这怎么像天旭大师的佛印?” “天旭大师?”林紫夜皱了皱眉头:“雒阳白马寺的主持?” “正是。”袁涣点点头:“正是。涣曾有幸见过大师的武学,所使用的正是这样的佛家手印。” 不知何时,李怡萱已退至林紫夜的身前,手中还端着茶盏,看着场中僵持的两位大汉最年轻的二千石官员,摇头: “那不是佛家手印,而是哥哥的剑印。” “紫华清韵兮纷纷其印,紫华九韵剑印。” 赵空看着孙原的手印,浑然不觉正是这手印之上正生出一道四尺的剑锋,直指自己的心口,又一次问道: “这是什么?” 单手成印,食指竖直,中指、无名指内弯,小指与拇指遥遥对应——“九韵第三印:独照剑印。” “看来,你倒是能与大哥一战了。” 赵空笑了笑,右手袖中剑鞘滑落,随手还剑入鞘,浑然不在意身前致命的剑锋:“上次帝都见过你的轻画,却从来没见过它出鞘,倒是很想见识你的剑。” “剑乃利器,还是藏在鞘里好。”孙原散了手印,随口问了,冲李怡萱和林紫夜微微点头,后者微微颌首回应。 “你打算见大哥么?”赵空不答却反问,冲李怡萱那边一努嘴,声音骤然放低:“李怡萱和林紫夜似乎对大哥颇有隔阂,似乎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怎么回事?” “你若清楚了便不会发生。”孙原轻轻摇头,顿了一顿又道:“今天怕是避不开,我去安排好雪儿她们。” “不用。” 李怡萱与林紫夜飘然而至,淡淡回应:“你若一人去见他,我不放心。” “我……”孙原欲言又止,猛然瞧见林紫夜的眉眼,心里一颤:“好。” 第十章 宾来 荀彧是荀家最出众的人物,也是此次荀爽安排的月旦评迎宾使之一。普通的士人自然无需他迎接,但是赵岐、蔡邕、郑玄、卢植、许虔联袂而来,却已不是他能迎接的了。 荀爽、许靖匆匆奔至山门,随行的还有荀家的荀谌和陈家的陈纪。 孙宇、蔡邕一行在颍山山脚正好碰见赵岐、郑玄、辛评等人,一听说南阳郡太守孙宇竟然也来至颍川,八旬老翁的赵岐可谓喜出望外,便做主和南阳一众一道同往藏书阁而来。 天下间有几人不识蔡伯喈?又有几人不识郑康成? 听闻众多大师齐来藏书阁,谁不愿来一睹风采?一时间人流如潮,人声鼎沸,竟然将偌大山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老朽又来叨扰了,文休先生可不能赶老朽下山啊。” 赵岐不知如何来的兴致,寒冬腊月里竟有如春风拂面,令许靖、荀爽大为惊讶。 “靖岂敢!”许靖连连摇头,随后便看见了许虔、许劭、蔡邕、郑泰等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玄衣公子。 “这位是?” 荀爽目力自然看出孙宇地位非常,这几位大师又岂有寻常之辈,和他都是好友,他虽是半个月旦评之主,也免不得要低一二分姿态。 答话的是蔡邕:“这位是南阳郡太守孙宇大人。”顿了一顿,又环视在场众人,郑重道:“邕不才,如今忝居南阳郡功曹史。” 郑玄、卢植、荀爽、周异等人登时变色! 蔡邕是何等人,如何会愿意做一个小小的功曹史?纵然事实已在眼前,却令人实在不敢相信。 唯独赵岐甚是开心,抚髯道:“子将、子政,莫非你们也都入了南阳府?” 许劭、许劭同时点头:“正是。” 一石激起千重浪,四周士子登时炸锅,他们已不再惊奇蔡邕为何要入南阳太守府,而是想看看这位孙太守究竟如何超凡脱俗,竟能同时令三位大儒折腰。 眼见得场面即将失控,许靖急忙道:“大师风尘仆仆,众位远来劳顿,都先入内休息罢!” 当下便由许靖打头,主人一行行于道左,赵岐、孙宇并肩领头行于道右,一时间礼仪庄重,浩浩荡荡进入山门。 ************************************************************************************************************** “公子、公子!” 和洽匆匆忙忙奔入后山客居,也不顾平白多了一个青衣人,便冲孙原道:“公子,赵岐大师去而复返了。” 孙原眉头一挑,又听得和洽道:“还有蔡邕先生、许劭先生、许虔先生,太学的卢植博士和郑玄博士!” 孙原、袁涣同时一震,下意识地忽视一眼,便觉得极是惊讶。如此多的大儒、鸿儒出现在颍川藏书阁,虽然并非毫无前例,但这在许劭、许虔兄弟离开月旦评以后还真是头一次。 袁涣看看孙原,踌躇问道:“公子,是不是该去接一接?” “嗯。”孙原点点头,看看赵空,问道:“二哥一同去?” “算了,我还是绕到他们身后去好些。”赵空摇摇头,转身欲离去时又回头冲孙原道:“对了,许劭、蔡邕、许劭、郑泰这几个都是南阳郡掾属,其中缘故我也不太清楚,你需在意。”话音一毕,便只见青影闪动,人已去了。 只余下孙原、和洽、袁涣几人面面相觑。 “嘉好像错过了什么。” 赵空前脚走,郭嘉后脚便来了,看这几人模样怪异,便道:“怎么,来了些名儒便将你们震住了?” “若只是名儒倒也罢了。”孙原不禁苦笑扶额:“如今他们可都是我那位好兄长的掾属。” 郭嘉一愣,却是好久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如今……却是越发有意思了。” **** 孙原携心然、林紫夜二女,并郭嘉、袁涣、桓范等一众掾属匆匆奔到山前,便碰到了前来相迎的荀家高士荀攸荀公达。 “有劳公达先生。” “不敢。” 两下一施礼,一众人便匆匆奔正厅而去。 路上自然不会闲着,孙原便问郭嘉“和阳士是怎么回事?”。和洽一连三声“公子”字字清楚,孙原与袁涣不聋,自然听得明明白白,难免心中有疑问。 “自然是赌输了。”郭嘉一笑,“不愿意饿肚子,便进魏郡府给你当一掾属就是了。” 孙原不禁哑然。身前领路的荀攸自然听见两人对话,当下也是忍俊不禁,笑道:“不愧是郭奉孝,竟然能匡到阳士先生头上去了。” “彼此彼此。”郭嘉望着荀攸的背影,面不改色,尤是笑意盎然,“只怕,刚来那位才是真正会匡人的人罢……” “对了,公达先生。”孙原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蒯越先生如今可在么?” 荀攸摇摇头:“先生说如此场合不适合他在场,便先行离去了,若非攸当时与慈明祖父一同,只怕也不知道蒯先生竟已经去了。” “是么,那当真……可惜了。” **** “心然?” 玄衣公子甫一抬手,便瞧见对面绝美佳人,嘴角不经意扬起一抹笑容,“果然是青羽到那里,你就跟到那里。” 心然勉强回以一笑,道:“青羽自幼孤苦,除了我和紫夜,他身边还有谁?” “那是自然。”孙宇略微点头,言语间轻描淡写,安如郭嘉亦是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这玄衣公子却是毫不在意,当下便又对身边的荀彧道,“文若先生,山下众多宾客还请安排。” “自当如此。”荀彧冲孙宇略一施礼,又冲孙原道:“公子远来是客,按理不该放肆,奈何山庄人少,还请自便。” “文若兄多礼,孙原自便就是,无妨。”孙原点点头,又看向孙宇,“兄长,入内吧。” 郭嘉、和洽、袁涣三人互视一眼,脚下微动,将心然隐隐护在身后。 “怎么?怕我?” 孙宇脸上挂着一抹笑容,看似诡异,让和洽、袁涣心底一阵颤栗,彼此互看一眼才稍稍平复。唯有郭嘉嘴角微微一笑,毫不挂心,同时眼睛一挑,瞧见孙宇身后诸位掾属,便笑道:“子将先生、子政先生,一别经年,如今风采依旧,嘉有礼。” 许劭踏出一步,正站在郭嘉身前,笑道:“想不到奉孝竟与孙大人在一处,想来是成了魏郡掾属。”又看见了郭嘉身边的荀攸和和洽,笑问:“公达、阳士莫非也是?” 和洽依然是轻轻点头,虽说是被郭嘉坑了,却也晓得郭嘉下的决定绝对无错,也算心甘情愿。倒是荀攸笑了笑,拱手见礼,正欲说话间,便听得身边墨衣青年淡淡笑语:“正是。” 许劭眉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眼光打在那紫衣公子身上,淡淡道:“汝颍多俊杰,孙大人此来,可谓是尽收彀中了。” “不敢。” 孙原点头致意,心知郭嘉想坑荀攸,也知道荀攸这等人寻常伎俩难以奏效,笑道:“魏郡府虽然是向公达先生发了邀请,却还未得到允诺,如今但是想问问公达先生——”话音一断,转身来看着荀攸,淡淡笑问:“——先生,思量的如何?” 孙原乃是头一次见荀攸,自然不知他的深浅,却看出关窍。郭嘉智谋高绝,心思何其缜密,若是寻常人物又岂需他费这心思,同为友人,和洽便是一个赌骗将来了,荀攸却让这颍川奇才郭奉孝亲自出手了。这心思绝非临时起意,多半是适才便想着如何把荀攸也骗来魏郡,如此高看,又岂是寻常之辈?是以,孙原虽是圆了一个谎,却言语上尽了心思,陪着小心,一者乃是尊重荀攸,二者也算是补了一回邀请。 荀攸此刻才得话头,本来听了郭嘉言语,当下便知道这郭奉孝要坑自己,存了反驳的心思,然而听了孙原的言语,不禁失了这反驳的心思。孙原深浅如何,他不知道,他知道的便是郭奉孝的心思寻常人揣测不得。他虽是就着许劭话头布了一局,却也能当是一句戏言。一者郭奉孝非是闲人,信口便是玩笑;二者魏郡太守孙原当面在此,言语上需小心。便因此失了话头。孙原随后便将话圆了一圆,便让荀攸知道孙原、郭嘉二者之间默契非常,况且孙原已是郑重其事,便难以推脱了。 荀攸看着孙原神情,不似作假,想来是听郭嘉说了什么,已有征募的心思了。沉思了一会,才淡淡道:“如此郑重,攸却之不恭了。”——话音一落,和洽便已喜上眉梢;袁涣、桓范虽不知荀攸深浅,却知道孙原与他在此之前并无脸面,当下便猜出郭嘉想坑荀攸一回,再看孙原郑重其事,未丢礼节,面子给得颇重,自家公子虽是第一次见到荀攸,不知深浅,却闻言知意,郭嘉的心思纵然猜不透,也知道多半是为了这个魏郡太守府,郭嘉本就深不可测,得他高看并不多见,同为友人,荀攸的地位当比和洽高些。是以在言语上,自家这位公子加着小心,算是补了一回正式的招募,荀攸纵然没有这等心思,也当明白其中不同,便都抱了看好戏的心思;唯有郭嘉波澜不惊——若是荀公达如此轻易便中了圈套,又如何需他如此费心? “不过——” 荀攸嘴角带笑,道:“攸尚有家事处理,恐需一二月时间,不知太守大人意下如何?” 孙原淡然一笑,道:“公达先生一诺千金,原信君必不相负。”——本是临时起意,亦算不上失望,孙原话到了便是了。张角起事旦夕可发,颍川郡即将大乱,这“一二月”恐怕便成了遥遥无期了。不过终究算是一个承诺,以荀公达身份,当也不至于毁诺。 许劭在旁已尽收眼底,郭嘉乃是当年他相中的颍川第一奇才,自然知道他成了郭嘉算计的助力,却也能看出孙原确实有意招揽荀攸。他在适才已碰见了郑康成与卢子干,自然晓得孙原的掾属大多数清寒子弟,豪门世家的几个多是“捡”——卢植说是“捡”便是“捡”了罢——如今竟招募荀家子弟,可见他虽重视豪寒之别,也算得上唯才是举了。 毕竟,当年的荀公达仅亚郭奉孝而已。 荀攸见话头已断,便恢复东道主身份,稍稍站开,冲在场众人行礼道:“好了,众位请先入内坐罢。” 孙原虽然是在此住了几天,却从未见过这颍川藏书阁正厅。如今一见,确实知其宏伟,足可容纳近五百人席地而坐,此时便已是高士满座。孙原一众久居贵宾客房,自然不知道这三五日来,许靖父子来往迎宾,这藏书阁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荀攸一路相陪,因这两路人不是太守便是太守掾属,乃是朝廷官员,自然入了贵宾客席,与许靖、荀爽、陈纪等东道主席相对。众人刚一入座,便听到正门之下阵阵吵闹,乍然间人声鼎沸。 孙原微微皱眉,难道是什么绝世人物来了? “是赵岐大师。”身侧荀攸笑道:“赵岐先生和周异大人、王允议郎一同来此,不过据说他已来过一次颍川藏书阁。” “是。”孙原点点头:“大师走的时候公达先生尚未至此,想来不清楚其中细节。” “攸自是不关心。”荀攸微微笑着,目光流转孙原身上,道:“攸想的,却是为何大师要去而复返。” 孙原心中一动,看着荀攸眼神深邃,竟一时失了兴趣,不再说话。 外头赵岐大笑而入,郑玄、卢植、荀爽、许靖、陈纪、辛评、荀彧、许钦等人相随,儒风浩荡,何其壮观。 第十一章 论剑 颍山之上,月华如水。 一道身影立在山崖之巅,山风有劲,然而他一身蓝色衣衫在猎猎山风中竟沉静如山峰。 “嗯?” 那人眼光向下,山脚下有一青衣人竟以绝世轻功飞身而上,这陡峭山峰如履平地! “好轻功!” 他不禁出声赞叹,然而若是有人能看见他现在的表情,便能看见他目光中欣喜之色。 来人如影随形,九十丈高崖一跃而至,对准崖上剑客瞬间刺出一剑! “砰!” 一青一蓝两道绚烂的剑光交错而过,山巅的蓝衣人自山巅上高高跃下,转身面对同时转身的那人再度抖出一片剑芒。 “好一柄‘冷冥’!” 青衣人放声大笑,一身衣袖在气浪吹腾之下登时鼓舞如飞,“来来,让我看看江左剑客有何过人之处!”掌中青芒长剑再舞,一点寒星直刺蓝衣人面门。 蓝衣人英俊的脸庞上不见丝毫表情,步下错开三步,避开对面一剑,手中长剑反手一抖,三道剑气激射而出。 “喝!” 右手剑不及收回,左手蓄力向上一拍,三道剑气未及近身,便被生生拍碎。青衣人手腕一转,一记剑掌立刻拍出。 蓝衣人身形不动,左手随即迎上,生生硬憾这一掌。 “砰!” 手掌尚未触及,两股强劲的剑气迎面相撞,巨大的反震力便将两人远远迫开七丈。 蓝衣人目光渐凝,轻吸一口气,身形顿时加速数倍,微侧轻转,将这一身的震力尽数卸下,七丈距离一瞬而过,蓝色长剑带起一抹蓝芒,直刺青衣人项下! “来得好!你终于认真起来了吗—— “淮南第一剑客——陆允!!!” 青衣人身形犹处倒飞之势,一身剑气便喷薄而出! “气转周天……” 青色剑气如大河奔涌,又似天边流云缠绵,源源不绝,遮地而来! 陆允的脸上仍不见丝毫变化,一柄“冷冥”神锋在身前生生破开层层剑浪,一剑重重斩在如云剑气之后的太极剑剑身之上! “铿!” 两大神兵第一次交击,顿时产生失控般地共鸣! 同为流华六剑,并列当今天下神兵之首,孰能争锋?! “幽……冥……” 冷冥剑身上猛然乍现一股寒冷之力,太极剑剑身一颤,仿佛被寒气冻伤,随即一股磅礴道力涌现,挡下寒冷剑气的步步紧逼。 “这就是冷冥剑所带的剑意?如此阴森?”青衣人一改前面的随性,脸上已淡现不悦之色。 “‘冷冥’尘封太久,一朝现世,神锋有性,允不负他它‘寒彻之幽谧’的谶言!” 陆允飞退十丈,冷冥剑横在身前,手抚剑锋,古朴的剑身上闪烁着蓝色的幽芒,仿佛真的许久不曾再出鞘,散发的深入人心的寒冷。 “‘寒彻之幽谧’——‘冷冥剑’,剑锋三尺二,刃宽四寸,剑主陆让直,请赐教。” 青衣人直视陆允,亦收剑而立,青色长剑长达四尺,中间剑鄂之下刻着两字古篆: 太极。 “‘清静之无言’——‘太极剑’,剑锋三尺,刃宽四寸,剑主赵空赵学青,请赐教!” “他们两个,就这么打下去,颍川藏书阁都要被拆掉了。” 两个人争斗正盛,还没有发现远处山峰上有两个人正在直视着他们。 “二哥的太极剑是道家第一清静之剑,并非争强好胜的利器,而冷冥的真意亦非在杀,就算他们打上九天九夜也未必分得出胜负。” 显然,郭嘉和孙原观察已久。赵空与陆允两人交手从昨夜至今正午,从山脚打到山顶,再从山顶打到山腰,一路上纵横捭阖,颍山山壁到处沟壑纵横,碎石、碎木随处可见,两人本就武功顶尖,加上神兵在手,拆掉颍川藏书阁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而且这样么个打法,颍山上的人怕是都已看到了。 “太极剑出自老子之手,传闻其蕴含磅礴不尽的道法之力,能得太极剑者必是道中圣人,能悟天地法则、万物生死,凭一颗道心能不死不灭。” “然而,这些毕竟是传闻。”郭嘉沉吟良久,问道,“‘流华六剑,六剑流华’,朱东来先生的论谶,八十年来惹了多少猜测……” “算了,去分开他们吧,这么个打法不会有结果。” 墨色身影登时闪出,直直撞向争斗中的两个人。 “看来此战不能尽兴了——” 争斗之间,赵空毫不见专注,尚有闲暇和陆允说着话。 陆允微微皱起眉头,然而手中的冷冥剑却毫不见放松。 郭嘉背剑于身后,脚下连点,直接从这座山峰跃向对面的山峰,一步踏上山壁,一身墨衣登时迎风而舞! 太极剑至! 郭嘉脚下急转半圈,左手剑指向前划出,一道剑斩笔直撞向太极剑的剑锋。 “砰!” 出乎赵空的意料,这轻轻一划,竟然有如此威力,生生将他逼退六丈! “太极剑主!莫要小看在下的墨魂剑技啊!” 郭嘉微微一笑,反手拔剑。 “铮!” 墨魂出鞘! 大巧不工,墨魂剑古朴雅致,墨玉般的剑身,光滑如水。 郭嘉立于场中,脸上笑意不变,一身墨衣在山风吹拂之下,显得郭嘉清瘦的身躯越发高挑:“‘浮生之梦影’——‘墨魂剑’,剑锋三尺一,刃宽三寸二分,剑主郭嘉郭奉孝,请两位赐教!” 黝黑的墨魂剑剑走轻灵,对着赵空刺出六十四道剑气,瞬间将赵空周身气机尽数锁住。 “怎么会这样?” 赵空本想闪避,却发现六十四剑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躲避的空间,只能硬抗! “大周天弈剑术!” 太极剑应声而动,阴阳八卦图案一闪而现,周围六十四卦印记密布,生生迎上了郭嘉的六十四剑! 青墨二色剑气登时互相碰撞激荡,方圆十丈内到处充斥着激烈的碰撞声,飞扬的剑气将山壁割裂出道道深痕,远看上去仿佛整面山壁都破碎了一般。 郭嘉轻飘飘的落地,尚未驻足,墨魂剑身一抖,便对身边观战的陆允刺出十三剑! 陆允眉头一皱,冷冥剑划过一道流光,瞬间斩灭迎面射来的剑气,一剑上扬,直挑郭嘉的右腕。 “铿!” 墨魂剑、冷冥剑交锋撞击,清脆的声音连连不断,那一瞬间,两个人交手二十一记。 骤然间,陆允产生了一丝错觉,原本冷静若他,争斗之时本来不该发生此等变化—— “浮生若梦……” 郭嘉的墨魂剑泛起奇异的色泽,对陆允高高斩下! 太极剑急速横切,拦下这郭嘉这一剑。 “浮生如梦,倒是独到的招式,然而……以此对付同为流华之列的‘冷冥’和‘太极’,不觉得太儿戏了么?” 赵空一句话未完,手中剑已出手七式。 郭嘉飞退一丈,墨魂剑再度粘上太极剑的剑身——“太极号称道家第一清静之剑,看你能否破嘉这浮生!” 浮生若梦,赵空破不了,当太极剑碰到墨魂剑的剑壁时,他刹那发现,自己的道心登时出现了一丝破绽,正是破绽——那一瞬间,他身形动作都已受到影响,太极剑慢了那一霎那,郭嘉只要那一霎那。 “惊梦!” 一道惊虹瞬间闪过四丈,破空而来,那离奇的速度,赵空能够想到只有退,一退十丈! 陆允的冷冥剑再度袭至,无数点碎芒当头照下,剑刃上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直袭郭嘉身前! 惊梦一剑斩空,因为那些碎芒已将这一剑的力道劲气尽数抵消,随后跟进的是陆允那瞬间的一刺。 郭嘉生生止住身形,抬手一剑,封!冷冥剑一沾即走,再刺! “住手!我来战他!” 太极剑抢在郭嘉之前挡下了陆允,再度出手“大周天弈剑术”! 孙原看着对面山上三色剑芒来往攻击,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同为流华六剑,同为流华六剑的主人,现在的他们还很难想象到什么是真正的“强”,尽管赵空以剑入道,以武修道,占尽太极剑是道家圣物的便宜,却仍然无法在短时间内领悟太极剑意的真髓。 那个朱东来究竟是何人,为何所谓的“流华六剑”竟有如此共鸣? 尽管如此,现在,他依然要分开那三个正在互斗不休的剑客。 他踏着一道水流划过天空,夜空之下,月华之中,清澈如天泉倒流。 “住手罢!” 左手衣袖一挥,便有无数的剑气向着场中三人荡头罩下! 三柄剑同时裂开层层剑网,待三剑收手之时,孙原已经落入场中,将三人分开。 一身紫衣翩然,冲陆允遥遥作揖:“陆公子,孙原有事相询。” 陆允性冷,孙原性温,两者实是难以让人相信会有诸多牵连,赵空在旁更是惊讶:难道是孙原和林紫夜待久了,也学会了与冰冷人谈话么? 孙原并不多言,只是取出了蒯越送他的布帛。 “止战剑”。 冰冷的剑客凝起了眉宇,只是看着那清晰的三个字,神情已透着郑重。 他目不转睛盯着布帛,问道:“你们听说过神兵山庄么?” 众人当然点头,都是剑道众人,神兵山庄之名当然都有听过,当下猜想:难道神兵山庄和这止战剑有什么关联? “神兵山庄并不只是铸造神兵,它喜好收藏天下神兵,历朝历代的无主神兵它都会收藏。那些消失掉的神兵利器往往并非真的消失,而是被神兵山庄收入囊中。” 赵空立刻接口问道:“难道‘止战剑’是古代神兵?” 陆允点点头:“你们可知道‘墨家’?” “是先秦诸子百家中的墨家?”郭嘉反问,其实不要陆允回答,天下地下,自古至今,只有一个墨家,超凡入圣的墨家。 “墨家,诸子百家中最玄妙的一家,相传墨家有钜子,以墨家钜子剑号令天下墨门中人,故而‘钜子剑’有‘君剑’之称。然而墨家中最神秘的兵刃不是钜子剑,而是‘墨门三神锋’。” 说到此处,陆允也不由露出向往的神色,“在遇见学青之前,我一直想知道‘冷冥剑’究竟锋利到何种程度,我所能知道的就是‘墨门三神锋’。” “排名第三的就是‘止战之殇’止战剑。传说,止战剑一出,天下兵戈休止,一旦止战剑消失在天下间,天下必然兵戈四起,涂炭生灵。” 郭嘉冷哼一声,立刻面露鄙夷之色:“止战,重在于治国之策;定战,重在平乱之策。墨家再神奇,也不可能掌控全天下,‘止战之殇’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话虽如此,但是一语成谶,无人敢试。秦始皇嬴政曾经拥有‘定秦’、‘豪曹’、‘英雄’三柄绝世利剑,自以为能无敌天下,墨家当代钜子傲然而入秦宫廷,以‘止战剑’以一敌三,将手持大秦三大国器的三大剑客击败于剑下,嬴政怒杀当代钜子,从此‘止战剑’没入宫廷,项羽火焚阿房宫之后,止战剑再未现于天下,从此陷入大乱。故而当世之人皆认‘止战’为谶。” “后来刘邦一统天下,淮阴侯韩信献‘止战剑’,随即被收入宫廷,再不得现世。后来武帝刘彻独尊儒术,依然没有弃止战剑,老年降罪己诏时仍然祭祀止战剑,成为大汉帝王的表率。两百年前王莽乱世,止战剑一度丢失,后来不知怎么落入神兵山庄之手至今。” 陆允话毕,他不必再多说。 “神兵山庄的幕后人,依我看就是帝都城里那位罢。”赵空嘲讽似得笑笑,“以天子心性,哪有不把止战剑好好保管的说法?” “神兵山庄是否是皇族为背景,不得而知,但止战剑确实在神兵山庄。”陆允把目光从布帛上移开,“止战剑丢失会造成天下惶恐,也是不争的事实。” 蒯越所带来的布帛上所记载的就是止战剑丢失的消息,且不论信或不信,仅仅是这个传说,足以让朝中大臣闻而变色。本来朝中四大势力就争斗地不可开交,加上现在止战剑丢失,皇族威望大降,宦官又是自成体系,此刻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随时都有可能掀起腥风血雨。正如布帛所载,当今朝野是人心惶惶,大将军何进希望孙氏兄弟还有赵空三人尽力追查止战剑丢失之事,务必追回止战剑,否则必将天下大乱。 陆允摇了摇头,哼道:“止战剑丢失的消息散得这么快,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最大的可能就是偷取止战剑的人。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说到底,对方早已步步算死,查案,我们根本无从下手。” 陆允虽是一个冷傲的剑客,但是思维却不俗,句句在理,那一句“我们”更是让赵空的嘴角泛起惊讶地笑意,孙原在旁看得清清楚楚,也不说破,便笑道:“既然知道止战剑、墨家还有神兵山庄三者的关系,我们就已经有了线索。只是,这件案子,确实让我们措手不及啊。” 郭嘉笑着摆摆手,诡然道:“你是南阳太守,建宇是南郡太守,学青是庐江太守,按大汉律你们可不该管这件事。这只是一张布帛。”他拿起这块布帛,“如果你们不执行,那这张普普通通的布帛上所说的东西就是一片虚无。这件案子既然是从神兵山庄而起,如果神兵山庄的背影是皇族,那这件事你们更不该管。蒯越是什么人?不过一个大将军府上的掾属,他有什么资格来命令你们几个?就凭他一席话?” 郭嘉看得透彻,一席话让孙原茅塞顿开。诚然,蒯越地位不俗,但也仅仅是一个大将军府掾,他有什么资格让三位两千石大吏来查一件案子?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三位太守都无需过问。 但是为什么蒯越会这么郑重?原因仅仅是因为止战剑的预言?孙原摇了摇头,同意了郭嘉的话:“奉孝说的确实在理,但是蒯越其人不会无中生有,朝野上下确实不平静。” 众人不置可否,远离帝都,哪里能体会到一个随便抓个人都是两千石大吏的权力中心的混乱? “让直兄,能否说说另外两柄神兵的来历?”郭嘉突发奇想,问道。 陆允点头:“墨家一门善器械,墨翟能击败公输般,与欧冶子并称,确有超人之处。排名第二的神兵就是‘非攻’。据说,非攻剑乃四神兵合一而成剑形,迟凌杵、暗夜锋、太初剑、月影矛,能攻善守,传言非攻出鞘,能‘止天下兵戈,休诸侯征战’,与止战剑的寓意极其相似,不过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兼爱’,兼爱一出,夺人兵刃、废人武功、休止天下纷乱,却从未沾染过一滴鲜血,故曰‘非攻’、‘兼爱’。” “排名第一‘墨守’剑,墨家善守,助君子守城克敌,极其锋利,能轻断天下兵器,传言是战国春秋八百年第一神兵,如墨子城防一般无人能破。” 陆允转身走到窗边,眺望远方,轻轻叹道:“奈何,当今天下从未有人见过墨守剑,四百年前就再无‘墨守’的传说。墨子之守已成武林神话,自秦至今从未现世。” “神兵利器往往是英雄所爱,那些太平年间的英雄生不逢时,宁愿让这些稀世神兵与自己同生同亡。”郭嘉淡然一笑,“这不奇怪。” “更何况,这世间不会有比‘冷冥’更适合我的剑!” 陆允手抚冷冥,脸上闪没一丝笑意。仿佛是应和主人的感情,冷冥剑身上一点蓝芒若隐若现。 “曾经我以为我需要的是像非攻剑一样的绝世神兵,而非像冷冥剑一样,是六剑之一,与其他剑平起平坐。然而六剑虽无高下之分,却拥有独立的魂魄。剑有灵,与主人生死与共,这就是我要的剑。我不信,冷冥剑比不过区区一柄‘非攻’、一柄‘墨守’。” 陆允是一个剑客,仅仅是一个剑客。是剑客,就该有属于自己的剑,有属于自己的江湖,冷冥剑就是他的江湖,只有他一个人的江湖。 ******************************************************************************************************************* 赵岐看着郑玄,看着他手里的那柄剑。 郑玄笑了笑:“先生在看‘秋水’么?” 赵岐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突然发觉,已有许多年不曾见到秋水剑了。” 郑玄点点头,手抚秋水剑鞘,当年过往渐渐涌上心头,当年、当年,确实已经很久了。 “当年,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将秋水剑传给你,想来也是看中你罢。” 赵岐嘴角微微露出笑容,当年那个曾经令他深恶痛绝的人,选了一位好门生——“‘郑生东去,吾道东矣’……你果真不曾令他失望。” 郑生东去,吾道东矣。 他的手轻轻一颤,三十年前的这句话,仿佛言犹在耳。 他看着赵岐,声音清淡却分外沉重:“若无三十年前的恩师,便无今日的郑玄。” “今日,赵公可还在怨念恩师?” “三十年了,还有什么怨念?”赵岐笑了笑,“看着这柄剑,便想起当年,如今想来,他亦是有许多难处吧。” 郑玄突然沉默,斯人已逝,今日这谅解,恩师他可还能听到么? 赵岐看着他,如同看见了当年的那个人,那个名满天下却屈身事权贵的马融季马长。 当年的赵岐不过盛年,娶了马融的侄女为妻,却鄙夷马融的外戚身份,不愿与马融相见,得了一个好名声,可今日的他,却已成了外戚何进的府中客卿,世道轮回,天早注定。 他苦笑一声:“世人皆道这名声重,可这名声,却又是何等束缚……” 满腹沧桑,尽付一笑,只是这笑,太苦太苦。 郑玄突然抬起头,望着赵岐道:“先生可知,华歆华子鱼为何愿意为魏郡一小吏?” 赵岐不答,他知道孙原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华歆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样的两个人志同道合,其中的因由必是极出乎常人意料。 “登高不惧者,胥靡之人也;坐不垂堂者,千金之子也。原其大略,归于所安而已矣。” 郑玄闭目,悠然长吟,正是当初太学之中孙原对华歆所说的那番话。 赵岐猛地愣住,沉默了许久,终是幽幽说那一句埋藏许久的话: “今日赵台卿,亦不过是昔日马季长而已……世事如此,谁又能挣脱这桎梏?” 长夜未央,三十载的风风雨雨,尽融入到这悲凉的笑声中去。 第十二章 盛会 荀彧是荀家最出众的人物,也是此次荀爽安排的月旦评迎宾使之一。普通的士人自然无需他迎接,但是赵岐、蔡邕、郑玄、卢植、许虔联袂而来,却已不是他能迎接的了。 荀爽、许靖匆匆奔至山门,随行的还有荀家的荀谌和陈家的陈纪。 孙宇、蔡邕一行在颍山山脚正好碰见赵岐、郑玄、辛评等人,一听说南阳郡太守孙宇竟然也来至颍川,八旬老翁的赵岐可谓喜出望外,便做主和南阳一众一道同往藏书阁而来。 天下间有几人不识蔡伯喈?又有几人不识郑康成? 听闻众多大师齐来藏书阁,谁不愿来一睹风采?一时间人流如潮,人声鼎沸,竟然将偌大山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老朽又来叨扰了,文休先生可不能赶老朽下山啊。” 赵岐不知如何来的兴致,寒冬腊月里竟有如春风拂面,令许靖、荀爽大为惊讶。 “靖岂敢!”许靖连连摇头,随后便看见了许虔、许劭、蔡邕、郑泰等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玄衣公子。 “这位是?” 荀爽目力自然看出孙宇地位非常,这几位大师又岂有寻常之辈,和他都是好友,他虽是半个月旦评之主,也免不得要低一二分姿态。 答话的是蔡邕:“这位是南阳郡太守孙宇大人。”顿了一顿,又环视在场众人,郑重道:“邕不才,如今忝居南阳郡功曹史。” 郑玄、卢植、荀爽、周异等人登时变色! 蔡邕是何等人,如何会愿意做一个小小的功曹史?纵然事实已在眼前,却令人实在不敢相信。 唯独赵岐甚是开心,抚髯道:“子将、子政,莫非你们也都入了南阳府?” 许劭、许劭同时点头:“正是。” 一石激起千重浪,四周士子登时炸锅,他们已不再惊奇蔡邕为何要入南阳太守府,而是想看看这位孙太守究竟如何超凡脱俗,竟能同时令三位大儒折腰。 眼见得场面即将失控,许靖急忙道:“大师风尘仆仆,众位远来劳顿,都先入内休息罢!” 当下便由许靖打头,主人一行行于道左,赵岐、孙宇并肩领头行于道右,一时间礼仪庄重,浩浩荡荡进入山门。 **** “公子、公子!” 和洽匆匆忙忙奔入后山客居,也不顾清白多了一个青衣人,便冲孙原道:“公子,赵岐大师去而复返了。” 孙原眉头一挑,又听得和洽道:“还有蔡邕先生、许劭先生、许虔先生,太学的卢植博士和郑玄博士!” 孙原、袁涣同时一震,下意识地忽视一眼,便觉得极是惊讶。如此多的大儒、鸿儒出现在颍川藏书阁,虽然并非毫无前例,但这在许劭、许虔兄弟离开月旦评以后还真是头一次。 袁涣看看孙原,踌躇问道:“公子,是不是该去接一接?” “嗯。”孙原点点头,看看赵空,问道:“二哥一同去?” “算了,我还是绕到他们身后去好些。”赵空摇摇头,转身欲离去时又回头冲孙原道:“对了,许劭、蔡邕、许劭、郑泰这几个都是南阳郡掾属,其中缘故我也不太清楚,你需在意。”话音一毕,便只见青影闪动,人已去了。 只余下孙原、和洽、袁涣几人面面相觑。 “嘉好像错过了什么。” 赵空前脚走,郭嘉后脚便来了,看这几人模样怪异,便道:“怎么,来了些名儒便将你们震住了?” “若只是名儒倒也罢了。”孙原不禁苦笑扶额:“如今他们可都是我那位好兄长的掾属。” 郭嘉一愣,却是好久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如今……却是越发有意思了。” **** 孙原携心然、林紫夜二女,并郭嘉、袁涣、桓范等一众掾属匆匆奔到山前,便碰到了前来相迎的荀家高士荀攸荀公达。 “有劳公达先生。” “不敢。” 两下一施礼,一众人便匆匆奔正厅而去。 路上自然不会闲着,孙原便问郭嘉“和阳士是怎么回事?”。和洽一连三声“公子”字字清楚,孙原与袁涣不聋,自然听得明明白白,难免心中有疑问。 “自然是赌输了。”郭嘉一笑,“不愿意饿肚子,便进魏郡府给你当一掾属就是了。” 孙原不禁哑然。身前领路的荀攸自然听见两人对话,当下也是忍俊不禁,笑道:“不愧是郭奉孝,竟然能匡到阳士先生头上去了。” “彼此彼此。”郭嘉望着荀攸的背影,面不改色,尤是笑意盎然,“只怕,刚来那位才是真正会匡人的人罢……” “对了,公达先生。”孙原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蒯越先生如今可在么?” 荀攸摇摇头:“先生说如此场合不适合他在场,便先行离去了,若非攸当时与慈明祖父一同,只怕也不知道蒯先生竟已经去了。” “是么,那当真……可惜了。” **** “心然?” 玄衣公子甫一抬手,便瞧见对面绝美佳人,嘴角不经意扬起一抹笑容,“果然是青羽到那里,你就跟到那里。” 心然勉强回以一笑,道:“青羽自幼孤苦,除了我和紫夜,他身边还有谁?” “那是自然。”孙宇略微点头,言语间轻描淡写,安如郭嘉亦是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这玄衣公子却是毫不在意,当下便又对身边的荀彧道,“文若先生,山下众多宾客还请安排。” “自当如此。”荀彧冲孙宇略一施礼,又冲孙原道:“公子远来是客,按理不该放肆,奈何山庄人少,还请自便。” “文若兄多礼,孙原自便就是,无妨。”孙原点点头,又看向孙宇,“兄长,入内吧。” 郭嘉、和洽、袁涣三人互视一眼,脚下微动,将心然隐隐护在身后。 “怎么?怕我?” 孙宇脸上挂着一抹笑容,看似诡异,让和洽、袁涣心底一阵颤栗,彼此互看一眼才稍稍平复。唯有郭嘉嘴角微微一笑,毫不挂心,同时眼睛一挑,瞧见孙宇身后诸位掾属,便笑道:“子将先生、子政先生,一别经年,如今风采依旧,嘉有礼。” 许劭踏出一步,正站在郭嘉身前,笑道:“想不到奉孝竟与孙大人在一处,想来是成了魏郡掾属。”又看见了郭嘉身边的荀攸和和洽,笑问:“公达、阳士莫非也是?” 和洽依然是轻轻点头,虽说是被郭嘉坑了,却也晓得郭嘉下的决定绝对无错,也算心甘情愿。倒是荀攸笑了笑,拱手见礼,正欲说话间,便听得身边墨衣青年淡淡笑语:“正是。” 许劭眉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眼光打在那紫衣公子身上,淡淡道:“汝颍多俊杰,孙大人此来,可谓是尽收彀中了。” “不敢。” 孙原点头致意,心知郭嘉想坑荀攸,也知道荀攸这等人寻常伎俩难以奏效,笑道:“魏郡府虽然是向公达先生发了邀请,却还未得到允诺,如今但是想问问公达先生——”话音一断,转身来看着荀攸,淡淡笑问:“——先生,思量的如何?” 孙原乃是头一次见荀攸,自然不知他的深浅,却看出关窍。郭嘉智谋高绝,心思何其缜密,若是寻常人物又岂需他费这心思,同为友人,和洽便是一个赌骗将来了,荀攸却让这颍川奇才郭奉孝亲自出手了。这心思绝非临时起意,多半是适才便想着如何把荀攸也骗来魏郡,如此高看,又岂是寻常之辈?是以,孙原虽是圆了一个谎,却言语上尽了心思,陪着小心,一者乃是尊重荀攸,二者也算是补了一回邀请。 荀攸此刻才得话头,本来听了郭嘉言语,当下便知道这郭奉孝要坑自己,存了反驳的心思,然而听了孙原的言语,不禁失了这反驳的心思。孙原深浅如何,他不知道,他知道的便是郭奉孝的心思寻常人揣测不得。他虽是就着许劭话头布了一局,却也能当是一句戏言。一者郭奉孝非是闲人,信口便是玩笑;二者魏郡太守孙原当面在此,言语上需小心。便因此失了话头。孙原随后便将话圆了一圆,便让荀攸知道孙原、郭嘉二者之间默契非常,况且孙原已是郑重其事,便难以推脱了。 荀攸看着孙原神情,不似作假,想来是听郭嘉说了什么,已有征募的心思了。沉思了一会,才淡淡道:“如此郑重,攸却之不恭了。”——话音一落,和洽便已喜上眉梢;袁涣、桓范虽不知荀攸深浅,却知道孙原与他在此之前并无脸面,当下便猜出郭嘉想坑荀攸一回,再看孙原郑重其事,未丢礼节,面子给得颇重,自家公子虽是第一次见到荀攸,不知深浅,却闻言知意,郭嘉的心思纵然猜不透,也知道多半是为了这个魏郡太守府,郭嘉本就深不可测,得他高看并不多见,同为友人,荀攸的地位当比和洽高些。是以在言语上,自家这位公子加着小心,算是补了一回正式的招募,荀攸纵然没有这等心思,也当明白其中不同,便都抱了看好戏的心思;唯有郭嘉波澜不惊——若是荀公达如此轻易便中了圈套,又如何需他如此费心? “不过——” 荀攸嘴角带笑,道:“攸尚有家事处理,恐需一二月时间,不知太守大人意下如何?” 孙原淡然一笑,道:“公达先生一诺千金,原信君必不相负。”——本是临时起意,亦算不上失望,孙原话到了便是了。张角起事旦夕可发,颍川郡即将大乱,这“一二月”恐怕便成了遥遥无期了。不过终究算是一个承诺,以荀公达身份,当也不至于毁诺。 许劭在旁已尽收眼底,郭嘉乃是当年他相中的颍川第一奇才,自然知道他成了郭嘉算计的助力,却也能看出孙原确实有意招揽荀攸。他在适才已碰见了郑康成与卢子干,自然晓得孙原的掾属大多数清寒子弟,豪门世家的几个多是“捡”——卢植说是“捡”便是“捡”了罢——如今竟招募荀家子弟,可见他虽重视豪寒之别,也算得上唯才是举了。 毕竟,当年的荀公达仅亚郭奉孝而已。 荀攸见话头已断,便恢复东道主身份,稍稍站开,冲在场众人行礼道:“好了,众位请先入内坐罢。” 孙原虽然是在此住了几天,却从未见过这颍川藏书阁正厅。如今一见,确实知其宏伟,足可容纳近五百人席地而坐,此时便已是高士满座。孙原一众久居贵宾客房,自然不知道这三五日来,许靖父子来往迎宾,这藏书阁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荀攸一路相陪,因这两路人不是太守便是太守掾属,乃是朝廷官员,自然入了贵宾客席,与许靖、荀爽、陈纪等东道主席相对。众人刚一入座,便听到正门之下阵阵吵闹,乍然间人声鼎沸。 孙原微微皱眉,难道是什么绝世人物来了? “是赵岐大师。”身侧荀攸笑道:“赵岐先生和周异大人、王允议郎一同来此,不过据说他已来过一次颍川藏书阁。” “是。”孙原点点头:“大师走的时候公达先生尚未至此,想来不清楚其中细节。” “攸自是不关心。”荀攸微微笑着,目光流转孙原身上,道:“攸想的,却是为何大师要去而复返。” 孙原心中一动,看着荀攸眼神深邃,竟一时失了兴趣,不再说话。 外头赵岐大笑而入,郑玄、卢植、荀爽、许靖、陈纪、辛评、荀彧、许钦等人相随,儒风浩荡,何其壮观。 第十三章 惊俗 甫一进门,赵岐便瞧见孙宇、孙原两人,哈哈大笑道:“当世有两大公子,皆以未及弱冠之年而为一郡太守,名扬天下,如今又有谁人不知呢?老夫先后与会,可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孙原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大师过誉了,原愧不敢当。” 那边玄衣公子轻轻摇头,眉宇间若有似无一点笑意,只是玄衣衣袖一挥,便道:“列位请坐。” 赵岐自然也不逊谢,带头坐下,身后荀彧、许钦自为东道主,安排众多名士入座。 唯有心然注意到蔡邕的身后跟着个小女孩,似乎八九岁样子,便走过去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以她的年龄,叫一声小妹妹并不过分。 “小女子蔡琰。”虽很稚嫩,但是回答仍是不是大家风范,小蔡琰生得也是清丽,一双明眸极为有神,看着心然道:“姐姐生得好美,我若是男子,将来定要娶了姐姐。” 心然身后的林紫夜不禁掩口轻笑,心知是蔡邕大师的女儿,眼瞅着许劭、郑泰几人都在蔡邕身后,看年纪也是蔡邕更长,便认准了,笑道:“妾身林紫夜,这是家姊心然,是青羽的姊姊,不知大师可愿将蔡琰妹妹交于妾身代为照看?” 许劭等人自是没有见过此等美人,一时间心旷神怡。蔡邕看了一眼对面孙原所在,只见后者微微点头,心知理当不出差错,便点头允诺。心然歉然一笑,又转身冲孙原展颜一笑,目盼生姿,美不胜收,偕者着林紫夜、蔡琰一同出去了。行至门口,林紫夜似是有些不放心,回头看看,却见孙原点头示意,微微叹一口气,便再不回头,径自去了。 桓范、射援、射坚、臧洪、赵俭等人都在孙原身后坐着,眼见得林紫夜何其和善,都是呆了一呆,未曾料想这冰霜美人竟也是如此细腻。 三个女子坐在贵宾席上,许靖虽不觉尴尬,却让荀爽这位家主不甚喜欢,不过今日之事毕竟事关颍川藏书阁声名,总不能为了三个女子便公然命其离去,何况其中还有大儒蔡邕的女儿,此刻三人一同离去了,便喜上眉梢,再无忧色,与许靖一示意,便起身宣布此次月旦评正式开始。 月旦之评,无非臧否政治、评点人物,孙原虽然有心听讲,却实在听不进去。便是宣布个题目,荀爽也是长篇大论,尽显经学根基,孙原听到最后,终于晓得此次月旦评所讨论的是张角的太平道。 孙原当初与张角会面,知道其志坚已达不可扭转的地步,许靖和荀爽如今讨论,可谓毫无意义。何况赵岐、郑玄、卢植几位大师俱在高座,凭这几位眼光,当看得出张角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了。 荀爽刚一收声,这边许靖便冲赵岐道:“赵岐大师先说几句如何?” 赵岐看看他,摇摇头。他前几日刚来颍川郡便是想看看张角,张角早年也是道学高人,与在座几人皆是知交,不过为人激愤,易剑走偏锋,赵岐早年也是想尽办法劝张角改改,奈何此人实在天资聪慧,尽展一己之能,生生造了一个太平道出来,信仰之道、民众之力具被他运用自如,在此点上,便是桃李满天下的赵岐、郑玄亦是自愧不如。赵岐大师自然是感慨张角本是同辈当中最出色的,奈何终究分道扬镳,便是这份可惜让赵岐迟迟不愿将张角看成一个敌人、一个反贼,而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天才、需人引导的学生。 许靖自然知道赵岐为张角和太平道之事奔走天下,便想借助此次月旦评天下名士云集,赵岐身份尊崇,若是说上几句必然有人争相景从,也可免去奔走之苦。不料赵岐竟然缄口不语,倒让许靖不明所以了。 身边卢植看出两人心思,不禁苦笑摇头。他素来不喜欢张角,也知道赵岐看重张角,不愿让张角成为天下唾骂之人。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角的反必然是造定了。 “大师,张角反心已定,何必动恻隐之心。” 这话在路上卢植已不知说了多少次,奈何赵岐听不进去。他虽洒脱,却也是个认死理的人,马融本是他妻舅,却终生不与马融往来,可见他的固执。 场中各人都是略微点头,包括荀家的几位子侄辈,荀家低辈的众人以五子为先:荀彧、荀衍、荀悦、荀谌、荀攸。其中荀攸因为辈分低一辈,所以排在四子之后,但却年长于四位长辈。而其中荀悦是荀彧堂兄,年纪稍长,荀攸则是辈分最小的,所以位置比较靠后,孙原一时间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张角之反已成定局,大师在执着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南阳太守孙宇。这位一身玄色的孤傲公子,年纪轻轻已是当朝重臣,何况还有蔡邕、许劭、许虔、郑泰这批名士为他保驾护航,神秘之感暴露无遗。 赵岐、孙原同时望向这仿佛从黑暗中走出的男子,只是眼神神情皆是不同。 “张角本是可塑之才,若能回头,天下苍生当可免一大劫。” 高座上的老者渭然长叹,摇头苦笑:“在座诸位尚且年轻,不知道当年张角何其风华。” 满座高士登时纷纷私语,他们年纪大多二十上下,便是声名在外的荀攸也不过二十七岁,便是当年见过张角风华正盛之时,也是年少之时,早已记忆模糊,如今赵岐的模样,分明是对张角极为夸赞,仅这一点便盖过了许多风头正盛的人物了。 回忆当时张角、王翰奕棋情景,明知是不可为而为之的青衫拓落,孙原亦是蔚然一叹,淡淡道:“原曾见得张角,那时道骨仙风,却是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此人反心已露,哪里算什么世外高人?”荀爽冷哼一声,赵岐赞赏张角他自是管不着,孙原堂堂太守竟然也称赞张角,荀爽哪里会开心? 孙原自然听得出他心生不快,只得心下称此人迂腐。当年赵岐虽然绝交马融,如今却也是快意江湖,率性而为,若是张角已起事,再在朝廷中与大臣这般对话,只怕当场便会判个通敌了。 蔡邕素来喜欢张角率性而为,此时听闻荀爽这般说话,正要说话,身边许劭却一把拉住他衣袖,轻轻摇头。蔡邕见状,也只得轻轻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孙宇此时却接了花头,微微笑道:“世外高人,入得红尘想再出便难了。” “大人可是有所见解?”许靖瞧准时机,抓住孙宇话头,道:“还请一叙。” 孙宇脸上再现那诡异的笑容,道:“太平道众百万计,一旦事发则八州烽烟,大汉精锐不过北军、边军,百倍之敌,何以相抗?” 赵岐、郑玄等人脸上神情为之凝重,孙宇所说不错,张角的太平道教众即使都是平民,百万之众何其可怕,民心可用,这一惯是乱世枭雄的手段,张角天赋异禀,自然知道“厚积薄发”的力量何其强大。 “这也正是植担忧之事。”卢植自然最是明白其中道理,冲孙宇拱手道:“愿闻孙大人高见。” 孙宇微微点头,竟安然收了这一礼,登时惹得多少士子怒目而视,全作视而不见,笑道:“兵锋起则百姓缭乱,战争至则赋税糜费,朝廷无兵力赀财,取胜之道唯有三者: “其一,州郡掌兵,耗费自给,各自为战。此则天下郡守权重,诸侯并起之日将近。” “其二,择一大将统北军出征,各个击破。此则耗时费饷,且帝都空虚,群臣自危,宵小之辈益众,奔走之徒横生,君子远朝、小人近政,大乱之兆。” “其三,战争之费、赈济之资悉出国库,财货日紧,入粟受爵、告缗之令一时俱出,甚至……重开盐铁,则祸乱之日不远矣。” 孙宇这一席话可谓字字珠玑,窥破了其中紧要。场中众多士子登时如醍醐灌顶,受晴天霹雳,直觉得冷汗遍布全身,一时间言语纷乱,大多成了惊弓之鸟,等他们再次望向那个玄衣公子时,已无人再敢带有丝毫的轻视与不敬。 “太平道起事必然引发天下分崩离析。朝中宦官、外戚、世家大族三足鼎立,一旦出现丝毫偏差,天下势必大乱。”同在名士席上的一人道,见他眉宇间全无忧色,缓缓起身,向孙宇深深作揖:“大人英雄出少年,竟已将目光放得如此长远,将来必然不可限量,或许,平定张角的正是孙大人。” “这位先生此言不觉太过?”孙宇微微一笑。不觉间,他转身看了一眼孙原,饶有深意。 孙原却没看到他的眼神,只望着说话的那位名士,从未见过很是陌生,却能和郑泰同席,想来又是一位名士。身后郭嘉见他模样,便轻声道:“这位是颍川戏志才。” 许劭、许靖同时笑了,天下必乱于太平道,太平道一反,天下必如两百年前一样陷入乱世。两人身边的一位美髯之士同样应和道:“正是,不出半年,张角必反!” “这是东阿程昱程仲德。”郭嘉笑了笑,“这个人聪明是够,就是太张扬,容易遭人嫉恨。” “你不张扬?”孙原登时忍不住微微一笑,“能有你张扬么?”——他是真觉得,程昱的张扬远不及郭嘉,郭嘉心中自存一股傲气, 荀爽听着看着几个人三言两语,尽是为赵岐、孙原帮衬,脸色已一变再变。孙原明白荀爽为什么会如此,他本为儒生,虽关心国政大事,却侵染经学多年,已成了治学之士而非经世之人,终致在大局上统观不足,一错再错,现在连戏志才和程昱都已失望。 旁边周邑、王允几人还要再言,却被一个少年打断了。 “父亲,我觉得两位大人所言不错。张角极得民心,一旦造反,大汉将无以为当啊。” 众人一同看去,却是周邑之子,周瑜周公瑾。 周邑苦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周瑜的头:“公瑾,你还有很多事不懂啊!” 听了这句话,孙原眉头一紧,莫名其妙的感觉周邑话中有话。 周瑜似乎没有听出父亲的话,继续着自己的言论:“黄巾至今已有数载,青州、冀州、徐州、兖州、幽州、扬州、荆州、司隶、并州九州之地的百姓都是依靠张角的太平经而平安康福,民心所向,张角一旦造反将会呈燎原之势。” 尚未有人答话,那玄衣太守便旁若无人般轻轻笑道:“周公瑾么?这芸芸名士、浩浩儒风,竟无人能如你一般见识,当真可惜。”——似乎没有察觉周瑜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父亲……?”周瑜瞬间苍白的脸色颇为吓人,他转头看着周异。自然,周异除了苦笑,便唯有笑得好苦。 整座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皆是脸上滚烫,如同被孙宇亲手生生抽了一记耳光一般。 看着堂堂月旦评被搅得大乱,荀爽不由气愤填膺,双手早已握成拳头,脸部肌肉都似乎已经痉挛,终于忍不住当场拍案而起:“孙大人?!这会场之上,可容得你乱来么?!” 全场登时肃静! 荀爽是被激得过头了,在天下才杰面前大失宗师风范。不仅傍边的戏志才等人漠然视之,连周异、王允等人都大摇其头。 荀彧在下面尽收眼底,苦笑着正欲上前阻止荀爽的状况继续恶化,傍边的玄衣公子已然发动。 “铮!” 那柄玄色的长剑豁然出鞘,惊起一抹剑华,刹那间,银白色的剑影充斥于大厅之间。 所有人都紧紧闭眼,那道光华实在太过耀眼! “荀慈明,在我面前,还轮不到你说话!” 银光散去,却只见大堂最高的横梁之上刻下了一个纵横一丈的大字: 宇! 傲然收剑,玄衣飞舞,银色剑光刹那间收束,只留下呆滞的一众名士儒生。 “走吧。” 淡然一句,拂袖而去。 魏郡一众掾属除了郭嘉,尽数呆若木鸡,孙宇之狂傲当真是举世无双,毫不将人放在眼中,居然也能将蔡邕、许劭征为掾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孙原没有动,望了望周边的各大才士,闭目长吟: “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 雷霆一发兮其孰可当。” 四句吟罢,年轻的紫衣公子飘散而起,不再看这场中众人,一步一步便这么去了。 “好个孙原孙青羽。”许靖手捋须髯,微微笑道:“敢说荀慈明是‘狐神鼠圣’‘薄社依墙’,怕是将颍川士子尽数得罪了。” “他虽狂,却狂不过另一位孙太守。”身边郑泰终于接了话头——他从头至尾一字不发,此时却才笑道:“敢于对着天下群杰在颍川藏书阁最高处写下这个巨大的‘宇’字,这份孤傲绝然是天下第一。” 郭嘉目送两人先后离去,南阳、魏郡的掾属们也一并离去,名士贵宾二席上登时空了大半,不知哪里出来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边,似乎两人极是熟悉。 “广元,你看看这两位弱冠大人如何?” 郭嘉在旁笑问,身边这位正望着孙氏两人离去的背影,听他问便回答道:“天下若乱,必乱于此人之手。” “谁?”郭嘉饶有兴趣,侧身看着他。 他没有解释,又说了一句类似的话:“若安,则安于那人之手。” 郭嘉笑笑,不再说话。他已听懂其中意义。 “韬决定了。” “什么?” “决定——”他轻声一笑:“去魏郡毛遂自荐。” 大闹颍川书院,令荀家颜面扫地,孙宇自然离去从容,孙原出来时哪里还能见到玄衣踪迹?他本也不算多留,不料出门之后便被身后众人追了上来。 除了魏郡的一众掾属,便是荀彧和荀攸,当然,还有那位青年学士。 “使君且慢!”荀彧匆匆追了上来,道:“伯父失礼,还望使君见谅。” 郭嘉立刻听出了荀彧话中有话,呆呆的看着荀彧,不禁讶道:“文若兄,你的心思何必也是如此?” 荀彧被郭嘉看穿了心思,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已,转身冲孙原道:“大人,今日月旦评不过初始,还请转告孙宇大人,请他与众位南阳掾属暂留。” 不等孙原回答,旁边射坚就已经急着劝说道:“公子,文若兄所言正是,这般离去确实不太适合。” 射坚的想法很正常,孙原和孙宇今天可以说是砸了颍汝士人的脸,若是一点交代不留便这样走了,那射坚自己都要跟着遭殃。 孙原并不回答,却问郭嘉:“奉孝,你觉得如何?” “依嘉所见,还是不要急着走,先留一天如何。”郭嘉笑道。 孙原并没有太多的顾忌,淡淡的答道:“好罢。” 郭嘉又看看荀攸:“公达,如今心情如何?之前所约可还作数?” “君子重诺,自然作数。”荀攸洒然一笑,冲孙原道:“听奉孝言,魏郡掾属悉数以‘公子’称呼大人,不知大人可是皇亲国戚么?” “岂敢。”孙原笑了笑,他自然知道这一帮人悄悄话,也纯当笑话并未放在心上,此刻荀攸竟说了出来,若是被人告个“僭越”“私立”之罪,只怕难以善了了。 “无妨。”荀攸笑意盎然,拱手便一揖到底:“攸见过公子。” “公达兄免礼。”孙原连忙扶起荀攸,道:“兄年长原十岁,这一礼原受不得。” “有什么受不得。”身侧郭嘉满不在乎,笑道:“你能因私废公么?” 荀彧看着这一幕,脸色如常。郭嘉虽是与孙原说着话,却悄然看了他一眼,全然看不出他心中思绪。 这边的青年儒生也过来深深作揖:“在下石韬,字广元,见过公子。” “幸会了。”孙原看着这人,并无胡须,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头上仅仅是服巾,并无头冠,似乎并非豪门子弟。 “韬愿为魏郡一掾属。”石韬拱手再拜,却见孙原伸手虚托,离着自己胸口还有数寸,便有一股沛然气劲蓄而不发,托住自己身体,便听得这年轻太守轻声道:“奉孝说不能因私废公,于公,已经拜过。二拜不成体统了。” “跻身从政,只怕诽谤者众矣。”荀彧挑眉,善意提醒道:“广元当支持。” 石韬知道他的意思,如今颍川藏书阁人物众多,若是知道他所作所为,只怕诽谤他“攀附权势”之人不少,笑道:“韬仿毛遂自荐而已。追先贤而思古事,以身立命有何不可?” 荀彧点点头,石韬虽出身寒门,不受几大世家待见,颍汝士人却都知他人品才学。 孙原笑道:“标节义者,必以节义受谤。广元兄能脱出此外,很是难得了。” “标节义者,必以节义受谤。”郭嘉重复了一句,似乎颇得其中意味,道:“你今天说话倒颇得我心。” “那可是难得、难得。”孙原失笑,“本来心情沉郁,如今却好了几分,今天我下厨。” 袁涣、和洽、桓范等人登时喜上眉梢,唯独荀彧,有些不知所措。 荀爽很怒,大怒,甚至是愤怒。 作为荀家之主,代表着整个荀家的利益和尊严,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以家主身份强行要求荀家众人不许投效孙宇。 而另一位名士许靖则是在深夜之时找到孙原并且宣布效忠,这让每一个人都极为惊讶,包括其弟许劭。 华歆、张范、石韬、郭嘉,甚至还有许靖和荀攸,先后宣布向孙原效忠,这已然直追一日动天下的南阳太守孙宇了。 第十四章 扑朔 山脚之下,孙宇独自立于山岩至上,一袭玄衣在风中迎风而舞。 “大哥。” 赵空不知道何时也赶到了山脚之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路上看着,说道:“张角已经动手了,你有何打算。” 嘴角微微泛起一道诡异的笑容,孙宇淡淡地道:“二弟,你不会认为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在这要紧关头如此轻易孤身来到颍川吧。” 赵空丝毫不觉惊讶,笑道:“看来是我问得有些冒失了。”孙宇既然如此说,他也自然不便继续追问下去。 “郑玄走了?” 从远处收回目光,孙宇回头望着他,问道。 赵空略一点头:“没错,走了大概已有半个时辰。” “周异、王允、卢植这几个人呢?” “分批走了,似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什么约定,或者帝都出了什么事情。”赵空无奈的耸耸肩,“卢植和王允回去的速度极快,今天早上就已经走了。两个个是当世鸿儒,一个是王阀下一代家主,还有一个不愿惹事的雒阳令,为了保护利益,都选择了脱离是非之地。” “不出所料。”孙宇一声冷笑,身形骤然呼啸而出。 “大哥?”赵空没料到孙宇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不由大为惊愕。 百丈之外传来孙宇的声音: “我先去了,好自为之!” 赵空闻言,不由哑然,苦笑道:“不愧是大哥,神神秘秘的。” “青羽,你也到了吧。” 他转身,看见了刚刚停下身形的孙原和心然。 “嗯。”孙原冲他微微一笑示意,又转移目光,望向了远处孙宇消失的方向,“他,果然还是当年的性子。” “不错,我们总是跟不上他的步伐。”赵空也望向远处,轻声叹息。 “我估计他不会再去北海了。”孙原眺望着远方,突然眉头一皱,惊声道:“糟了!” 赵空凛然一惊,急道:“青羽,怎么了?” 然后他并没有听到孙原的回音,一道淡紫色的身影已然闪出,甚至比刚才孙宇离开的速度更快。 赵空没有转头,因为他知道,心然也必然跟随而去。 “这就是你的‘千步移影’么?果然……不在大哥的‘流光星步’之下啊。” 话音至此,赵空垂下头,看着手中青色的四尺长剑。 道家第一清静之剑——清静之无言,太极剑。 ******************************************************************************* 没有人知道孙宇是否离开了颍川,因为在月旦评结束之后他又重返颍川藏书阁。只不过此时藏书阁的当家主只有一个许靖许文休。 月旦评本来有三天之期,不过孙宇大闹一日,第二日蔡邕等南阳郡掾属便悄然离去了,只留下郑玄、赵岐、卢植、周异几位来自帝都的名士了,两天下来全无新奇,让慕名而来的众多儒生慨叹而归,盛极一时的月旦评落了个草草收场。孙原与赵空自知无趣,也不曾去,唯独郭嘉兴致冲冲,拉着荀攸、和洽和射坚、桓范、射援这一众小辈去了,赵俭则是找了个借口推脱了,后来郭嘉才知道赵岐大师的侄儿赵戬也未与会,想来是“太学二赵”自己找地方叙旧去了。 藏书阁客居处,腊梅争胜,十七正是晴天,孙原便叫上荀攸、郭嘉两人在腊梅树下喝茶。 荀攸手托茶盏,轻抿一口,直觉清香四溢,与满园腊梅飘香融为一体,别是风味,感慨道:“公子的茶,与众不同。” “他亲手炒的茶,怎会与寻常市井货色相比。”郭嘉亦是自斟自饮,冲荀攸道:“公达,慈明公临行之前可曾说什么?” “无非告诫而已。”荀攸一笑置之,显然不愿多提此事。 郭嘉微微一笑,想来荀爽是没给荀攸什么好脸色,这两天来荀攸在月旦评上一字不发,想来是被荀爽骂得狠了。郭嘉也知道,以荀攸性格,自然是认准自己道理的人,荀爽虽是长辈也无力变更,此时便望着他,意味深长道:“这几天你一言不发,可曾注意到一个人?” 荀攸点头道:“你说的可是年纪四十上下、一身黑衣的那人?” 郭嘉摇头:“年纪四十上下的,大有人在;一身黑衣的也有个二三十。” 孙原一时哑然,他并未与会这两日的月旦评,自然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机锋。 荀攸一脸无奈,郭嘉明知道自己所说的与他所暗示的是同一人,无奈道:“若是月旦评上的生面孔、还喜欢坐在僻静地方,只怕只此一人了。” 孙原这才听明白,笑道:“看来又是一位高人。” 黑色属水,偏阴,所以爱者罕见,大凡喜欢这颜色的都非易与之辈,前有孙宇,后有郭嘉,皆是不世出的人物。两人口中的这位黑衣人,不仅是月旦评里的生面孔,还坐在偏僻角落,可见更是与众不同。月旦评本评点人物之用,所评之人几乎皆成一时俊杰,是以颍、汝一带士子蜂拥而至、争相景从。参与月旦评且安居于角落之人,这份心性气度就非常人能企及。若非如此,只怕也难惹得郭嘉、荀攸同时注意。 “可惜,失之交臂了。”郭嘉摇摇头,笑道:“要是能碰见,倒是很想认识一下。” 荀攸摇头道:“特立独行,并非君子所为,何必执于相识。” 郭嘉听了,也不反驳,荀攸本世家人物,虽与他相识相交,彼此性格却有排斥,也无心与他争论这等事情。 孙原失笑:“难得有人能让你们同时注意,原倒是有些兴趣了。” “看你有没有这个缘分遇见。”郭嘉放下茶盏,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这个人罕见踪迹,又是随人流一同离去,怕是再见有些难。” 孙原道:“颍川如此危险,他一人敢独自前来,只怕有人接应,原估计他还在颍川。” “若……他是张角的人呢?”荀攸反问。特立独行,倒很像张角的行事风格。 孙原笑了笑,正要说话间,院落之外一道人影匆匆进来,一眼望去便知是袁涣袁曜卿。 “涣见过公子,奉孝先生、公达先生。” “赵岐大师在正厅,请公子和二位先生前去议事。” 三人互视一眼,皆感事情重要。 ****************************************************************************** 射坚、射援、桓范、和洽等人都是住在山前藏书阁的客房,却因为并未受到邀请,知道事情重大,也便未前去。此时,赵岐已和赵空、蔡邕、许靖、许劭、卢植、周异等人齐聚一堂了,至于议郎王允,昨夜便借口有事,已经离去;而在赵岐提出议事之事,太学博士郑玄也找了借口,带着自己的一众弟子离去了。赵岐知道,他不愿意谈论张角,也不强求,随他去了,便是连送出山门也省了,赵老先生心中有数,若是他送郑玄离去,少不得要问一句。 此番再去,不是前几日的正厅,也非许靖初迎孙原时的客厅,而是许靖单独辟出的一间议事阁,很是僻静。未出意外,此次乃是以赵岐为主,共商如何对付张角和他的太平道。 一见孙原到来,赵岐便问孙原是如何见得张角的。孙原这才知道,前几日召开的月旦评乃是许靖为赵岐特地选定的题目,颍川是太平道最为浑厚之所在,自然耳目众多,想来赵岐、许靖等人在月旦评上表现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为之,今天的议事恐怕才是正事。 “果然都是一群老狐狸。”心下虽是有些自嘲,孙原却知道事情轻重,当下便把当日见张角的经过细细说了,末了又补上了一句:“想来张角是一意孤行,诸位故友皆是不愿其行逆反之事。” “按青羽公子这么说,怕是张角已经见过郑康成了。”赵歧手捋长髯,闭目道。 “怎么?”卢植一愣,问道:“康成和植一同来颍川,何时和张角见得面?” 孙原也是奇怪,不知道为何赵岐会这么说:“大师这话,原也不甚理解,还望指教。” “孙太守不清楚其中关窍,何不问问郭奉孝和荀公达?”赵岐捋髯,却再无往昔笑容相随,因为他知道,如果是见过了郑玄还不回头的张角,此生怕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奉孝、公达?”孙原看着身边的两个人,“不吝指教?” “岂敢、岂敢。”荀攸笑了笑,“当年张角和郑玄大师最是交好,一者攻道学,一者攻经学,张角在道学家中便如郑玄大师于当今经学地位一般,两人神交可谓当世‘伯牙子期’。依公子所说,张角如此志坚不可移,必然已经见过了郑玄大师,这世间再无能劝住他的人了。” “张角在汝南现身,很明显是为了逼郑玄离开。”赵岐点点头,苦笑道:“康成这个家伙,怕是一时半会不会走的。” 赵岐是在座众人之中最了解郑玄的人,论辈分虽是与郑玄同辈,却年纪大了许多,所以在他看来,郑玄始终是小辈。而且,场中众人,恐怕也只有他对张角、襄楷、郑玄等人了解最多了。 “想来当是如此。”孙原点头道,“张角和郑玄大师交情匪浅,大师又是正人君子,他为了保护颍川一郡的平安,必然留在这里。因为只要他在,张角就绝不会贸然进攻颍川。” “你怎知不会?” 在座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江东陆允陆让直。 “怎么?陆公子可是觉得其中还有何不妥?”孙原望着这和自己一般大的世家子弟,虽说无甚反感,也没什么喜感,也不知道为何平白便有一股不喜欢世家豪门的直觉。也正是如此,当初在太学便择了几个身家清白的人物,虽然是官宦之家,可未必被世家豪门放在眼里。 不知陆允是否听出孙原话中隐隐有不悦之意,一字一顿道:“颍水之上,有人刺杀郑玄大师。” 一听此语,登时满座震惊! “怎么可能?”荀攸脸色登时一变,瞬间转头看向郭嘉,只见后者一贯笑容亦是消失不见,眼眸里已带了惊讶之意。 孙原盯着陆允,缓缓问道:“陆公子可否细细说说?” 陆允却没有立刻说话,转头望着赵岐,直待后者点头准允,才缓缓将当日经过细细说了。 “颍水刺杀”与“颍山邀见”两件事情,如今都已摆在台面上,却仿佛愈加扑朔迷离。 细细想了事情,赵空淡淡道:“来颍川只怕不是为了见你,青羽。”又转头望向许靖,道:“文休先生,张角可是来寻你的?” “只怕不是。”许靖摇了摇头,道:“颍川藏书阁非是靖做主当家,虽是由我操持,却一贯是以荀爽荀慈明为首。况且,不论是我还是荀爽,和张角都无太深交情。若是来寻人,怕是说不通。” 赵空点点头:“原来如此。”随即有皱起了眉头,突然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急忙道:“难道他是冲着神兵山庄和‘止战剑’来的?” 孙原、陆允、郭嘉、荀攸等人面面相觑,除此之外再无理由,只怕当真被赵空猜中了。 “看来需往神兵山庄跑一趟了。”赵空打个哈哈,语气虽带着无奈,神情上却让人觉得他并不在意。 陆允看着他道:“你是南阳都尉,不怕一旦事发悔之不及?” 赵空笑道:“若无把握,空又岂会随意来此?”淡淡一笑,道:“学而优则仕,陆公子也是心思缜密、才德兼优的人物,如此在意我南阳安危,空府中尚缺一长史,不知可愿屈尊?” 陆允摇了摇头,正要拒绝,猛听得主座上赵岐说话道:“倒是个不错的意见,让直以为如何?” 陆允看着赵岐神情,不禁眉头轻皱,道:“大师,允家中之事悬而未决,只怕……” 赵岐摆了摆手,道:“你去神兵山庄只为‘儒心剑’,如果有赵使君、孙使君相助,必然容易许多,顺便查一查止战剑的事,于你、于陆家,乃至于国于民,都是件好事。” “儒心剑?”赵空问道:“那又是什么?” 陆允摇摇头道:“允家私事,请恕无可奉告。” 眼见得话题渐远,许靖摇摇头道:“大师,还是说说张角何时会反,如何?” 赵岐看着他,问道:“怎么,文休心中似有踌躇?” 许靖摇头,道:“张角一反,豫州大乱,靖无力稳一州平安,唯愿一家康宁。” 此语一出,满座之人皆望向许靖,天下鸿儒说出如此言语,怎能不令人侧目? “文休……” 赵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许劭和许虔,摇头叹道:“你们许家家大业大,门生弟子众多,老夫理解……” 许劭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大师见谅,张角素来与康成交好,虽然劭与两位兄长皆以道学见长,却一贯与他不合,如今……不得不思退路。” “退路、退路,又是退路!” 赵岐猛然发怒,满头白发银须尽张,怒气勃发:“你们有了退路,天下苍生有什么退路?国家社稷有什么退路?天下人若都像你们一样,这世间还成什么世间!” 许靖、许劭等人何时见过赵岐大师如此动怒?一时间尽皆变色,纷纷道:“大师息怒!” 许久不曾说话的蔡邕终于开口:“大师息怒罢,现在不是骂他们几个的时候,张角一往无前,无人可挡,如今我们应当早做防范。” 话音一落,却见蔡邕猛然冲郑泰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接着道:“前几日,颍川戏志才说张角不出一年必反,大师以为如何?” 许是两人久未说话,此事引起了赵岐的心思,只见他长叹一声:“未必啊。”又见他平复了心情,摇头道:“历来平民造反,大多非铁板一块,不论是两百年前的绿林还是赤眉,都有人背叛出头,张角拥众数百万,难保没有人背叛黄巾军,向朝廷告发,张角既已现身,又岂会再拖至一年之后?” “依大师的意思,难不成是有人向朝廷告发?”许靖心头一震,不由低声道:”到时候,张角即便不想反也得反了。” “正是。”赵空点了点头,道:“一旦有人告发,帝都必然以雷霆手段应之,想来也就是近一二月的事情了,不过……”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赵岐,又道:“帝都唯一的办法就是调出北军,给予迎头痛击,随后逐渐安定各地州郡。不过此举伤国家元气,只怕从此多事矣。” “但如此一来,胜负尚未可知。或是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平定,更可能一拖数载。一旦拖到一载之后,大汉便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了。”赵歧接上了赵空的话,当场众人中,只有赵歧对大汉的力量心中有数,“陛下知道北军究竟有多少可战之力。自从西疆张奂将军逝世之后,朝中再无大将。如此一来,陛下的重点也就放在了边疆,尤其是北境。” 此时,他的眼神已落在孙原身上。 “北境?”孙原皱着眉头:“冀州?” “不错,冀州是北方第一大州,魏郡的重要性想必各位都知道,也正因为如此,陛下才希望你出任冀州刺史,以定北方大局。”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许靖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这根本不可能,孙使君现在才十七岁,根本没有这个资历出任两千石以上的大吏。冀州刺史虽然只是八百石的职务,一旦州牧制度复起则可达诸侯之力。即便陛下此时已经和外戚联手,这种破格的事情他们也无法办到。”——何进虽名声不济,如今赵岐却是他的掾属,许靖说话自然要注意。 “是,没错。”赵歧看着孙原,捻须笑道:“陛下做不到的事情,可是两位太守使君却可以做到。” 一时间众人大愕,怎么可能? 连当今天子与外戚联手之下尚且不能为的事情,区区一介郡守竟然完成? “有这个可能。”孙原细细的凝神思考了片刻,道:“陛下想必是在给我们准备一个时机罢。” “时机?”许靖当即愣住,“难道是……?” “不错,陛下正是如此打算。”赵歧捋须笑道,“荆州乃四战之地、冀州乃北方第一大州,俱是大汉重州所在。其次南阳在帝都之畔,毗邻益州的汉中郡;魏郡在帝都之南,毗邻河东、河南两大重郡,其东又连接青、兖、徐三州——皆可谓重中之重,难道你们以为陛下当真是随心而为的么?” 孙原、赵空相视苦笑。 刘宏打得好算盘,却也是一场豪赌。孙宇、孙原分别执掌南阳郡和魏郡,等于签下了生死契约,要么守住二郡,同时保持帝都对关东州郡、江南州郡(注1)的控制力,则平定太平道之后,或入朝为卿辅佐天子,或执掌州郡震慑朝堂,为天子所用;要么丢失二郡,虎牢关以东、长江以南尽为张角所得,兄弟俩兵败身死,受大汉子民永世唾骂。 要么赢了,流芳千古;要么败了,遗臭万年。 “目前,能从陛下那边得到的消息只有这么多了。”赵歧扶着额头,满脸苦笑道,“恐怕要等他当上了大将军,才能知道的更多些罢。” 场中众人大多明白,“大将军”虽然位次三公,却已然是“上公”之位了。历来皆是外戚所任,宦官、士人皆不能染指,如今朝廷并无大将军,一旦事发,兵事自然需要一个大将军来执掌,自然也只能是何进的。 “即便是在联手的情况下,陛下依然不相信何进,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更别说是身为府上区区一个掾吏的老夫了。” “大师不远千里来到颍川,把这些消息告诉我们,已经很感激不尽了。”赵空起身,冲赵岐微微答礼。诚然,赵歧的话已经让他少走了许多弯路了,既然刘宏已经给了他们暗示,那么可以肯定,他们在长江以南以及南中原地区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可以,即便是一些触犯大汉律法的事情,有刘宏和何进在朝中顶住,也未必是问题。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赵歧立起了身子,随着他的身形,场中诸人亦都站起了身来。 “怎么,大师现在就走?”孙原上前一步,扶住了赵歧。 赵歧哈哈一笑:“本来想看看司马德操那小子,看来是等不到他来了。若是能劝得他一二分,偌大江南,想必不必再多花多少心思了。” “怎么,大师还记得司马徽?”许靖目中闪过一丝讶色。 赵歧点点头,道:“‘水银剑主’‘水镜先生’司马徽,也算是当今小辈一代中的执牛耳者了,可惜为人太过倔强,和那北海管幼安一般啊。说起他,若非当年……诶,不说也罢。” 一听“管幼安”三字,旁边那墨色衣衫的青年不由得凝神细思了片刻,脸上已多了一思笑意。 那边荀攸亦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管幼安学识之高绝非常人可比,对古今两大经学都有极深的研究,同为马融大师的弟子,只怕除了郑玄大师之外,没有人能在学术上与他比肩,当世之上年纪在四十以下的基本都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你们几个有必要去一趟北海,见见那管幼安。”赵歧一笑了之,转过身来又对孙原、赵空道:“孙使君、赵使君,此时非常时期,行事千万小心,适才所说,还望提醒另外一位孙使君。” 却见赵空微微一点头:“大师放心便是,空自有分寸。” 赵歧满意一点头,扫视了诸人一遍,微微颔首,便欲转身离去。只听身后那年少的孙原一声吩咐: “元则兄,文雄兄,代我们送送大师。” 孙原快行两步到赵歧身侧,道:“大师,几日前说的那件事,您是否还要做下去?” 赵歧脸上瞬间失了三分血色,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末了,却不得不无奈道:“罢了,老朽如今已是行将就木,临了前做几件事也算得慰平生。至于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就要靠你们了。” 这七十古稀的老人不禁转脸望向远方的天空,深深叹息: “只怕,老夫一把骨头,是看不到大汉中兴的一天了。” ************************************************************************************************************* 赵岐离去,却留下了陆允和赵戬,却也给赵空和孙原提了条件,便是要往神兵山庄一趟,替陆允取回儒心剑。原因为何,孙原和郭嘉想了许久也不明白,便是陆允自己也难以说清,陆家长辈有几位是赵歧的门生弟子,倒也罢了,让孙原陪陆允走一遭,却是让人难以理解。似乎是赵歧有意让孙原去一趟神兵山庄。 赵歧前脚刚刚离去,许靖和射坚两人便匆匆赶到了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射坚本是沉稳之人,纵然年纪还小,一般的事情也很难让他惊慌失措,何况身边还有许靖这等人物。 射坚一路奔来,猛然撞见了孙原,便不及喘息,大声道:“公子!颍川示警!” 孙原脸色一沉,心中思虑千回百转:“细细说说。” 射坚猛然停下身形,大口喘息:“公子,颍川太守府传来消息,张角现身了,就在颍川。” 张角的根基在颍川,他在颍川本不令人惊讶,但是从颍川太守府传来这等消息,便足以说明——张角已然光明正大的现身了。 孙原的脸色越发难看,张角根本不给他机会。此刻他在颍川公然现身,已然是向天下表明他的行踪,黄巾近日之内必然起事,而他,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抵达魏郡。 张角德高望重,门生弟子极多,不乏能人,而且他与枫林剑圣王翰关系极好,他一现身,究竟要带出多少力量,孙原根本无从估计。 “还有什么消息?”孙原轻吸一口气,问道。 桓范摇了摇头,道:“张角是在神兵山庄现身的,并且从神兵山庄带走了他寄放在神兵山庄多年的随身佩剑‘昆吾’。” “神兵‘昆吾’?”孙原的脸色更加阴沉。 神兵山庄,天下四大山庄之一,内藏无数高手,更是天下第一出产神兵利器的地方,天下无数人均以得到一柄神兵山庄的兵刃为骄傲。 而神兵昆吾剑,就是四十年前神兵山庄铸造的一柄绝世利器。传说当时铸造此剑,耗尽了神兵山庄一位铸剑大师的心血与生命,昆吾铸成,颍川境内六盘山崩塌。后来王翰与张角并肩入神兵山庄,分别夺取了神兵“枫林”剑和“昆吾”剑,从此两人并入天下武林顶尖高手之列。 郭嘉自幼生长在颍川,对神兵山庄自然了解了一些,数日之内便将神兵山庄的众多出名利器跟他说了个明白,其中最为忌惮的便是“枫林”、“昆吾”、“青缸”三柄绝世宝剑。郭嘉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三大神兵,却知道当年朱东来所评定的《剑谱》上明明白白有这三柄剑。另外,更让他想不通透的是——他身为颍川人,尚且找不到神兵山庄之所在,张角取走“昆吾剑”这等隐秘的事,为何如此快便传到了颍川藏书阁?以张角心性,唯有一种可能——便是他故意泄露行踪。 “好了,我知道了。”孙原冷静下来,又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还有就是蒯越,被大将军何进连夜召回了帝都。”许靖轻声答道。 孙原皱眉。 大将军,何进终于当上了大将军,说明朝廷已然知道了张角将反,已然准备了。 何进速度太快,蒯越被誉为大将军府第一智者,此刻大将军府的势力一听说张角现身,便急速召蒯越回京,这个时候赵歧不在,何进非常需要蒯越为他主持大局。而且,借这个机会向孙原示警:急速离开颍川。 “通知元直、文雄他们,下午,我们即刻动身去北海。” 孙原毫无沉吟,没有丝毫犹豫。 许靖本想说话,却被制止了。 “许阀和南阳关系极为密切,希望文休兄尽快把许阀的力量散开。郑玄大师还在颍川,张角目前还只是示警,请务必在郑玄大师离开前将许阀的力量尽快转移出去,许阀关系通达天下,应该还有可为。”孙原语气即为沉稳,不慌不忙,末了却也有一丝无奈,“但是,我想张角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话说到这里,许靖也露出一丝苦笑,张角就是张角,果然有一代绝世高手的风范。 “张角开始动手,赵歧大师必然接到了消息。”孙原又转向桓范,“元则,你即刻回去准备。我们即刻前往北海,想必大师也会加快速度。” 桓范点了点头,转身便直奔前山去了。 “那么,我即刻回汝南平舆去了。那是许阀根基,我必须亲自跑一趟。” 许靖冲孙原拱手道,以他目前的身份,还不是孙原所能掌控的。说到底,他依然不相信孙原,彼此依然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孙原点了点头,身形骤然滑出,瞬间消失。 许靖微微一愣,身后的心然竟然也瞬间消失了。 第十五章 裂天 颍山东北外四十里,一座马车向着北方一路疾驰,四周十余个书生策马相随左右。明眼人一眼便知,这是大儒郑玄的车驾,身边诸多儒生便是崔琰、公孙方、赵商、郗虑、王基、国渊等郑门弟子。 “子尼。” 崔琰与国渊并驾齐驱,走在马车道的左侧,眼看离颍山相去已远,终于忍不住问道:“往日书会大师向来逗留许久,为何大师今日走得如此匆忙?跟几位老朋友一个招呼都不打?” 国渊一听,不由望了望旁边的马车,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崔琰轻叹一口气,不由无奈。 “季珪、子尼,你二人是不是心存疑虑而不敢言?” 突然间,马车内传来郑玄沧桑沉稳的声音,两位高足都是一愣,同时低头道:“弟子失礼,请老师解惑。” “罢了。”马车里郑玄深深叹息,低声道:“鸿豫,停车。” 驾车的正是郗虑郗鸿豫,听到郑玄的命令,立刻勒住马缰,回身道:“老师,可是有什么事么?” “扶我下车。”郑玄费力地起身,身边国渊、郗虑连忙伸手扶住。郑玄一指道旁草地:“来,我们一起坐下聊聊。” 十余位弟子围绕郑玄,坐在草地上细心聆听。 “想必你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匆匆离开颍川。”郑玄眺望颍山的方向,低声道,“此来颍川,我本想问问天下局势将来如何,却不料张角竟然比我早到一步。” “老师见过了张角?”公孙方等人入门较迟,根本不知道郑玄与张角的交情何其深厚,难免惊呼出声。然而,郗虑和崔琰确实知道这两人交情极深,故而在明白太平道必然造反之后从不提张角二字,一听张角到了颍川,神经登时为之一凛。 “他何止见过我,枫林剑圣王翰、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他都是见过了的。”郑玄一声苦笑,“想不到他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竟然以这种身份逼我离开颍川。” 郗虑、崔琰两人互视一眼,已是明白大半。 “张角他告诉我,只要我一离开颍川,他便动手攻击颍川,他要第一时间打下豫州。”郑玄话音未了,公孙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老师为何还这么早就离开颍川?” 郑玄道:“因为孙原,张角提前见过了孙原,让我始料未及。我以为他不远千里来到颍川只为见我一面,没想到他只为了孙原来的。” “孙原以十七岁未及弱冠之龄便官拜魏郡太守,他的背后不是当今天子,就是宦官,再不然便是即将升任大将军的何进,反正绝非士族门阀的弟子。” “张角亲自来见孙原为得就是希望得到孙原的帮助,却想不到,他看错了孙原。”郑玄说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你们说说,孙原是谁的人?” “他绝对是天子的人。”郗虑脱口而出,冷不防周围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国渊就在他旁边,不禁问道:“可以见得?” “这……”郗虑一时语塞,看了看郑玄,得到后者允许之后,才解释道:“孙原姓孙,如果姓氏不假,那么他就绝非门阀大族的子弟,到如今还没听说有孙氏大门阀,况且从近几日情景来看,朝中卢植、王允几位大人对其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可见其人并非正根儿的士族出身。”说道这里,王基回忆起当时情景,不禁补充了一句:“况且,此人并不甚守礼法,据说与两位姊姊甚是形影不离。” “不错,而就其之谈吐举止来看亦不像是宦官的人。”郗虑说到这里,便微微颔首道:“那日初见孙原,他便问我老师身体如何,举止之间甚是关心。如果是宦官的人岂会如此嘘寒问暖?” “孙原不是对我嘘寒问暖啊,他是在意张角的态度。”郑玄手捋长髯,“你们以为陛下这一辈子就那么心甘情愿在宦官的操控之下么?” 场中诸人豁然而醒,原来如此。 “陛下走得这手好棋啊。”郑玄眉宇间透出一股兴奋之气,“当今天子长大了,终于要开始他的反击了。你们还记得一个月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么?” 崔琰连忙跟上:“一个月前,孙宇官拜南阳郡太守。” “还有何进,想来准备要当这个大将军了。”郑玄道:“如此,你们还不明白么?” “陛下英明果决,想借助这次太平道造反一事,夺回朝堂内外的所有权柄啊!” 众人恍然大悟,到此才明白这一切竟然是当今天子的秘密布局。郗虑深吸一口气:“两个个年轻人摇身一变变成一郡太守,一下子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控制住了两个个郡国,让何进出任大将军,一来是为了以防太平道祸乱帝都,二来是拔高手中的兵权,三是为了震慑帝都之内那些危险分子。当今天子当真是一位奇才!” 郑玄摇了摇头,叹息道:“堂堂大汉天子,竟然要用这种祸乱天下的法子才能夺回自己失去的皇权,他又如何算得上是一个好天子?” “真正的英雄,是那个孤注一掷的张老头啊……” “按大师说来,张角已然明白天子的所有布局了?”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十丈之外,赫然站着一位玄衣公子。 孙宇! “南阳太守孙宇!”崔琰倒吸一口冷气,刚才路上四野无人,此人究竟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 诸多弟子一见孙宇,没来由的紧张起来,甚至有几人已经伸手搭在随身佩剑的剑柄之上。 孙宇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轻轻笑道:“各位何须如此,孙某此来是为了问大师几个问题而已。” 郑玄抬起头,同样面带微笑,反问:“不知,孙太守想从郑玄这里知道什么呢?” “孙某听说大师与张角相交莫逆,听大师适才那番言语,恕在下冒犯——如若不是张角亲口告知,大师怕是不会猜到天子会有如此布局吧。”话音到此,孙宇嘴角的笑容更甚。 郑玄仿佛对他的想法了然于胸,又反问道:“你到底想明白什么?” “无他,孙某只想问问大师可否知道张角下一步的动作。” “孙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琰一听此语,登时怒火中烧,霍然起身,“呛喨”一声,已是拔剑在手! 周围几位弟子亦是同时起身拔剑,郗虑亦在此列,然而郗虑的剑却未出鞘,因为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上,他的剑直接被压在鞘内,动弹不得。 “这么多剑都已出鞘,就不怕误伤大师么?”孙宇一声冷笑,天下能有几人能有在他面前拔剑的资格?刹那间,一身剑气喷薄而出,直逼郑玄诸人! 崔琰、王基重人登时发觉周身气机紧锁,竟然一股磅礴压力当头罩下,手中一松,六七柄佩剑脱手而出,被远远逼飞。 唯有郑玄面不改色,笑道:“孙公子不过随口一说,你们几个拔剑却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在公孙方的扶持下,郑玄吃力地起身,道:“张角毕竟是张角,纵然与我相交莫逆,若是事关他密谋之事,绝然不会同我明言——此语,建宇公子信否?” 孙宇松开郗虑,笑道:“大师所言,在下断无不信之理。” 郑玄赞许似地点了点头,又道:“如果老夫所说不错,太平道仍会派人杀我。” 此语一出,就连孙宇也不禁微微变色。 谁都知道郑玄、张角两人相交莫逆,如今郑玄却说出这等话来,却不是自毁其说,令人无从信服?郑玄的一众弟子并不知晓他在颍水之上曾遭刺杀,如今亦是各自震撼。 “难道大师所指……”孙宇点了点头,“在下了然。” “那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建宇公子可否答应?” “如是护卫大师安全,在下当尽力而为。”孙宇微微点头——若是换做孙原在此,免不了礼仪尽至,然而是他孙宇,断然没有“尽礼”的道理。狂傲如他,能有几人入得眼来? “如此,那我们便接着走吧。”郑玄冲几个弟子一点头,又冲孙宇道,“那身后诸事,便劳烦建宇公子了。” 郗虑眼见得孙宇不再威逼,连忙转身为郑玄准备车驾,一抬头,却发现远方驰道上有一个人影远远地向这边走来。 不待他回神,眼前玄色一闪,孙宇竟已是站在身前驰道正中,远远地竟似直面远处那人影。 “保护大师,来者不善。” 短短八个字,孙宇再一次向前闪出,这一闪,便有二十丈之远。 郗虑极目眺望,却发现远处那人影望去似有三四里远,再一看却只有一二里远近,最后,却是离孙宇只有十丈远近。 “阁下可是南阳太守孙宇?” 来人一身灰袍,蒙住了头脸,看不见脸,身材确实与常人无异。仿佛是个平头百姓。 “正是孙某。” 年轻的玄衣公子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阁下若是一个人来,孙某劝你此刻便回去。” “嗯?”那人顿时一愣,不明白孙宇话中的意思。随后他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没有人看到孙宇出剑的姿势,甚至没有知道他是不是出了剑,只有那一抹阳光下都闪烁着光芒的流星划过,便只看到一颗喷血的头颅远远的飞了出去,和一具没有头颅、断颈处犹在喷血的躯干。 一剑瞬杀! 然而却没有人惊奇,因为在这个人出现的地方又出现一个人,一个散发着恐怖气息、同样全身笼罩着一身灰袍的人。 “本尊以为以他的实力,就算是你要解决他,也要多费些功夫,想不到你的实力还在我的想象之上。” 孙宇远远望向那个人,脸上笑意更甚:“如不杀他,你岂会现身。” “看来今日本尊亲自跟来是对的,郑康成果然没那么好杀。”那人轻蔑一笑,“此人乃我太平道黄天部三位护法之一,武功已是不凡,想不到竟被你一剑斩杀,刘宏那天子重用你,也算是有点头脑,能想出那等利用我太平道的法子,算他不俗。” 孙宇微微抬眉,淡淡问道:“你是何人?以你的身份,在太平道中已是不低。” “地公张宝!” 那人伸手将身上灰袍摘下,露出了里面黄色的黄天袍。额头上束着黄巾,一双虎目微露凶光,身长七尺有余,左手中便是其扬名天下的神兵——藏锋剑。 若是孙原在此,便能看出,张角年纪比张宝高出不少。眼前的地公张宝虽也是白发渐生,看上去顶多只有四五十岁年纪,张角却已是年过六旬了。 “原来是你?”孙宇暗暗点头,原本就料到来人身份不低,但想不到为了杀郑玄竟然出动了黄巾军三位最高首领之一的“地公”张宝。 诡异笑容一闪而过,只听玄衣公子轻声冷笑:“张角若是知道你两次派人刺杀郑康成,怕是不能善了罢?” 对面的剑客双眉一拧,杀气勃发。 “久闻‘藏锋’名扬天下,已成了堪于天道的绝世高手,不知今日孙某可有机会见上一见?” 张宝注视着地上的尸体,冷哼一声:“如你所愿!” 张宝确实是个高手,三十年前便已成名,如今已是当今天下仅次于天道八极的高手。可他却不敢轻视孙宇,不久之前,眼前的这位玄衣公子便瞬杀了黄疾部的右护法尚玉令,如今更是在他面前,轻而易举地击杀了黄天部的右护法钟懿,怎么能不令他谨慎? 藏锋剑一寸一寸慢慢离鞘,这柄出自神兵山庄的宝剑跟随张宝三十年至今,仍然如刚出炉一般,寒芒四射。 孙宇凝视着藏锋剑,左手虚抬,银白色流光剑气极速聚集,片刻之间已有拳头大小。 张宝拔剑在手,轻声冷笑,藏锋剑猛然向前,八道混元剑气豁然斩出! 这是张宝“天玄八卦剑”成名剑招,当世能瞬破的人寥寥无几。 孙宇左手轻推,流光剑气瞬间喷发,如同漫天流星一般砸向那八道破空而来的混圆剑气。 满天星雨,银白色的流光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不真实,但依然耀眼夺目,这便是狂傲绝世的流星剑气。 两大绝技轰然相撞,顿时四周炸开层层气浪,方圆百丈之内瞬间飞沙走石! 郑玄看着远处两大绝世高手的针锋相对,冲身边崔琰道:“上车,绕道而行。” 崔琰看了看远处的战团,吞了一口口水,手忙脚乱地和郗虑等人把郑玄扶上车,一起掉头回阳翟,重新从另一条驰道前往北方。 “大师且慢!” 紫色的身影恍如云烟,乍然出现在马车的正前方。 “孙原?” 崔琰、国渊双双勒马,“你也来了?” “不得无礼!”郑玄一掀车帘,放声呵斥。 孙原看见郑玄,躬身行礼,笑道:“大师走得匆忙,原只能半路拦车了。” 猛然间“轰”地一声炸雷在耳边想起,崔琰等人脸色大变,猛然向声响处望去,只见一棵巨大的断树高高飞起,对准这边郑玄车驾狠狠砸了下来! 孙原眉头微皱,一声“小心”脱口而出,步下闪出十丈,屈指而出一记剑气,将那棵飞树轰然打得粉碎,半空中仿佛下了一阵木屑雨一般。 “此地不宜久留,大师还是先行离开吧。”孙原依然皱着眉头,不知想起什么,转身又对郑玄道。 “怎么,孙太守觉得建宇公子不是张宝的对手?”郑玄捋须而笑,仿佛不远处的争斗与他浑无关系,更不觉身边诸弟子都是全身紧绷,唯恐出半点差错。 “我怕的是太平道不仅仅来了一个张宝。”孙原低头思虑,道:“在下护送大师一程,大师立刻赶往汝南。”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汝南?”郑玄奇道。 “张角不正是在汝南现身的么?”孙原笑笑,“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么?” 郑玄哈哈大笑,转身上车。 诸弟子见郑玄终于上车,唯恐远处战团祸及此处,连忙七手八脚把郑玄扶上车,急忙忙上马,立刻扬鞭疾驰而去。 孙原目送马车飞奔,面带微笑。突然间笑意全无,飞身而出,瞬间打出一道“流魂”剑气! “砰!” 巨大的轰鸣声从马车顶上喷出,异变陡生! “两大高手针锋对决,此等场面不是相见就能见得的。大师何必走得这么匆忙。不如先留下来观战罢!” 一阵狂笑间,便是磅礴刚劲将马车生生压住,一圈气浪四面激射,四周弟子们不及反应,便被远远震飞了出去,数匹马匹长嘶,竟是被生生震断脊椎而死! 孙原止步。 郑玄的坐车,两匹马已被震死,缰绳尽数断裂,就连车轮都已经四分五裂,唯一完整的只有那间车厢! 孙原望着马车顶上那个人,刚才的气浪与流魂剑气同归于尽,两者皆无损伤。然而他却能够感觉到那人可怖的实力。 “康成啊,你本来武功不低,怎么这几个弟子都那么不争气?” 那人狂笑如入无人之境,孙原在他面前亦被无视了一般。 难道他也是和张角一般的人物?孙原凝起目光,负手而立:“阁下这般无礼,也不怕伤着了郑玄大师?” 那人仰天大笑:“小子,郑康成三十年前就成名了,以他的武功资历,那里轮得到你废话半句!” 孙原心中惊讶,按此人说法,行将就木的郑玄大师竟然也是武道中人?相识多日,他不相信以他的眼力竟然会走眼。 残破的马车厢里传来郑玄苍老的笑声:“一人贤弟说笑了,老朽一身武功早已尽废,早非当年光景了。” 一人贤弟?孙原脑中瞬间想起一人,那便是天道八极之一的“西堰先生”燕一人! 天下有八荒,天上有八方,天道有八极。 所谓天道,便是武林中武学修为最高的八位绝代高手的境界,更因这“天道”二字而立“天榜”,天榜上上八人便被称为“天道八极”。当代天道八极便是“枫林剑圣”王翰、“大贤良师”张角、“太一神剑”东方正辞、“璇玑子”司徒南离、“北斗真君”遥不极、“太行山客”龙俯云、“西堰先生”燕愚人、“画手”南宫擎天。八人代表了当今武道的巅峰,“天道八极”仿佛已成为无敌的象征。 孙原和王翰交过手,凭借巧剑技胜得半筹,对张角的功力亦算了解半成,而如今,却是真真正正地与天道高手一决高低! “既然前辈下垂,在下说不得要与先生一战了。”孙原朗声而起,步下飞退二十丈,一身紫衣泛起绚烂的光华。 燕愚人笑哼一声:“年纪轻轻,就用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么?”手中剑光一闪,飞身而上,七丈剑芒瞬间凝聚,一剑斩下! 张宝名次八极,确实当世数得上的高手,加之天性使然,霸气尤盛,对面仅仅一个刚刚弱冠之年的小子,将他一身武功竟是全接了下来,让他如何不惊?! “砰!砰!” 两记重斩被孙宇两道剑气生生击碎,张宝须发皆张,一身功力尽数凝聚,瞬间绽放出磅礴压力向四面狂飙而去! 孙宇纹丝不动,然而一身衣袍竟是在风中鼓舞而起! 凝眉,注目。 他脸上再无笑意,话语声音却依旧淡然:“棋逢敌手岂敢不敬?” 右手前伸,六道流光激射而出,盘绕一圈再度回到手心,瞬间凝聚成一柄气剑般地模样—— “传说天道执掌轮回?呵……” 他在剑风中迎风而上,右手剑气在前身信然挥洒—— “六道轮回!” 六颗流星,六道轨迹,仿佛就是代表着天上地下第一无二的六道,轮回有六道,六道铸乾坤,六道剑芒凝而不散,交错缠绕,化作六颗流星,划破长天! 张宝看着迎面而来的强大剑影,胸中油然而生一阵欣喜——多少年,不曾再遇到这般高手了? 那一霎那,张宝不再把眼前不过弱冠的玄衣公子当成后辈,只凭这一剑“六道轮回”! “好!好!好!” 他仰天长啸,单手托天,身上气浪翻滚,剑气乘怒咆哮! 八道巨大的剑幕冲天而起,以张宝为中心八面散开,八卦印记在这高高的天空里一闪而灭,无数的剑气交错激昂,在天空里轰然绽放! 在那虚空里,张宝仿佛不世,仰天长啸! 四周气息登时受到牵引,万物气机都被吸来,脚下大地轻轻震颤,就连整个天空仿佛都暗淡下来,被这一剑掩去了光芒! 藏锋剑高举向天,剑身上剑芒吞吐,仿佛是剑的魂魄脱体而出,迎天咆哮! 巨大的剑幕八面合一,凝聚成一柄指天剑芒,对着那六道流光,轰然斩下! 风起云涌,上苍变色! 也许乾坤朗朗,天地明明,然而,在这一剑之下,一切都复归混沌,颜色尽失。原本晴空万里的长天,竟然在刹那间风云聚合! 这是什么力量?竟能改天、换地、掩盖苍穹? 孙宇身在半空,一身衣袖在绝世天威之下狂舞不止,面对高斩而下的巨大剑芒,淡然如一,仿佛不知自己已身临绝境。 迎着那柄巨剑,“六道轮回”剑光四散,轰然崩裂,在这天道之威之下,六道流光分崩离析,一一破碎! 无数破碎的流星随着骤卷的长风,漫天云霞片片撕裂,苍穹之下竟凝聚出一个巨大的龙卷漩涡! 他袖手凝眉,面对这高斩而来的一剑,突然笑了。 “铮……” 一声剑鸣响过长空,响过大地,响过无边岁月,响过海角天涯。亿万载地沉静,终于在今天蜕变而出! 倚天出鞘! 一道银白色的流光,像似一颗璀璨的流星滑落长天,耀眼的光芒几乎能与太阳媲美。九天之上轰然传来金属交击般的脆耳声音。 那一瞬间,一道巨大的剑影自半空而生,迎着那掩盖苍穹的八卦剑芒,斜斜地一剑斩出! 那一刹那,天地寂然。 仿佛没有天威现世,没有地面崩裂的声音,没有两大神兵的旷世交击,没有那高斩而下的绝世剑芒,也没有那一声清脆却盖过天地的剑鸣。 仿佛海市蜃楼般,两道剑芒定格在半空,璀灿若漫天水晶,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绚烂的光芒。 “呛啷——” 一道似有若无的声波四散开去,紧随其后,是一声清脆地“砰”! 张宝手下,那擎天剑芒轻轻一颤,便瞬间产生细微的裂缝,“咔咔咔”一阵脆响,那不世天威的绝世剑芒便化作漫天碎片,轰然碎裂! 流星再无阻隔,一道慧尾划过天际,冲天而去! 张宝满脸惊色,一口鲜血猛然喷出,从高空中瞬间坠落下去! 竟然一剑分胜负! 张宝不明白孙宇怎么破了那集天地气机的一剑,那一剑自练成之日起就从未被破过!他相信孙宇也破不了,因为他已经破了他倾力而出的“六道轮回”! 孙宇悄然落地,负手而立,脸上不知何时又挂回了那抹诡异的微笑。 “你竟破得了我的‘藏机’?”张宝单手撑地,右手八卦剑拄地,一身道袍破破烂烂,嘴角还不停有血丝溢出,竟是被孙宇一剑重创! “这一剑名为‘藏机’么?”一身玄衣沉静如夜,俊美地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神情,“你能以藏锋剑为触媒,凝炼一身剑意,吸引天地气机,为自己所用——以此为‘藏机’,说你窥破天道亦不为过。” 张宝面露惊骇之色,仅仅是一个照面,孙宇便已看破了这一剑的真意,这岂该是一个弱冠少年所能看透的? “只不过,纵然知这一剑的原理,我依然破不了你的剑招。孙某纵然狂傲,也自知绝非天地乾坤的对手。”孙宇略显疲惫,闭上双目,视张宝于无物。“唯独这倚天剑的‘裂天一剑’,你可看明白?” 张宝闻声猛然抬头,只见苍天之上白云之间赫然有一个仿佛裂纹般的巨大“伤口”! 原来,适才那一剑,不仅仅破去了张宝的绝世剑招,更一剑裂天! “果然、果然、果然……”张宝垂头轻笑,也不知是无奈还是苦笑,他半身染血,全靠藏锋剑苦苦支撑才勉力起身,起身之间,竟是又咳出一口血来。 “当今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张宝摇了摇头,“可是,你纵然胜了我又如何,天下奇人辈出,你既然狂傲若此,终有一日会败在他人手下!” 孙宇闻言,眉头一皱,一声冷哼,终究没有多言。 “世人皆以为‘天道八极’为武道巅峰,其实大谬。” 张宝冷笑连连:“当世武功之道的巅峰,还没有沦落到像你我这样的人就可以占据的地步!” 说罢,身影连闪,已在百步开外! 燕愚人没有和孙原多交手,那七丈剑芒不过碰了孙原的一个手印便不能再进,而张宝和孙宇的旷世一战足以令所有人为之侧目。 仿佛神话般的对决,还有最终那破天的流星,都已震撼在场众人。 郑玄痴望着那绚烂的剑光,低声长叹。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失去了这一身武功,今日这旷世决战说不定也会把自己激荡的热血沸腾吧! 望着身边佩剑,二十年不曾出鞘,“秋水”怕已是生锈了吧…… 张宝败退,燕愚人不必再留,脱身而去。孙原凝视着远处一身玄衣沉寂,突然目光一凛,不由飞身而上。 “兄长!” 望着孙原惊愕的脸庞,孙宇笑意更甚,胸中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便已喷出! **** “伤是重了些,不过过片刻便能醒。” 林紫夜将手从榻上伤者腕上收回来,淡淡道:“他一贯刚强,如今算是让他长长记性。” 心然、孙原站在她身后,郭嘉、赵空、陆允三人虽在,却离床榻有些远。 林紫夜缓缓起身,从心然手中接过手炉抱在怀中,也不冲几人打招呼,便静静出了门。“我送你们回去。”孙原淡淡道,身边的心然面色不知怎地,亦是清冷。郭嘉、陆允两人虽觉三人神情不对,却不敢询问。 待三人出门,赵空便瞧了瞧孙宇的模样,无奈摇头道:“兄长这一战伤得不轻,估计还得多休息一段时间。张角现身,张宝、燕愚人双双现世,只怕张角的动作当真会提前,到时候怕是措手不及。” 陆允依旧是冷漠地脸庞,冷然问道:“你不想去北海?” “我是去不了北海了,而且你们动身之前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赵空瞟了一眼卧榻上的孙宇,“大哥功力十十存二三,如果他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南阳郡的事情那当真是要我来扛了。” 孙宇受伤了,不轻。 张宝聚集天地气机,引动天威,强若孙宇,也无法全部接下这绝世杀招。“六道轮回”虽然迟缓了这一剑,给了孙宇反击的机会,但那一瞬间却也只够打出裂天一剑,根本无法抵消“玄机”剑势带来的伤害。张宝其实已经知晓,此战胜负平手,但是孙宇凭一己之力力抗天威,足以胜他一筹,故而他主动认输离去,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孙原在,不然以孙宇当时的状况,几乎无力再战。而相随而来的燕愚人,似乎并没有要杀郑玄的意图,否则也不会罢手不战。 也正因如此,赵空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如果孙宇无法及时醒过来主持大局,同时孙原有因北上北海迟迟不归,南阳、南郡只怕危在旦夕。 陆允一字不发,却是生生迫出一声冷哼来。赵空与陆允相处颇多,算是晓得他的性子,当下冲郭嘉略略摇头,算是揭了过去。 孙原不一时便已回转,四人本各有事,如今因缘巧合下竟在一屋之内,如今也算得同一阵营,当真算得风云际会。 “不然,青羽你先去神兵山庄,嘉去一趟北海如何?”郭嘉挑着眉毛道。他不愿先到魏郡,若是孙原去神兵山庄,他便只能跑一趟北海了。 “我去北海,尽早赶回魏郡。”孙原心知此事缓不得,北海势在必行,时间上只怕来不及,目下唯一的办法只能让魏郡自保,以张范和华歆的才学,想来不难控制魏郡。他看看郭嘉:“神兵山庄,得你去了。” 第十六章 树阵 豫州有两大圣地,颍川的藏书之阁,汝南的神兵山庄。 孙宇猜到了郑玄要来神兵山庄,因为他知道,郑玄一定要追寻“止战剑”的下落。 但是他不曾料到,神兵山庄竟然在章华台。 章华台位于?水之畔,汝南郡与沛国交界处是春秋时期楚国倾国之力筑成的华美宫苑,与古云梦泽相倚,地势得天独厚,本藏珍奇异宝无数,相传楚灭越国,得吴越神兵,尽藏章华台,后秦一统六国,章华台亦毁于战火,此后世人再不见当年宫阙。 “这便是章华台所在之处了。” 郑玄缓缓下车,遥指?(?,音guo)水畔千万密林,转脸看着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孙宇,“不过……如今该叫它‘神兵山庄’了。” 身边骤然出现的玄衣男子并未崔琰等人惊讶,过去数日里,孙宇皆是神出鬼没,根本不知他藏身何处,不论城中留宿还是荒野露宿,每天天明孙宇必会出现在队伍之中,每日皆是那一身玄衣,也不知他是如何解决衣食住行的,竟全然看不出他一路上风尘仆仆地模样。 孙宇极目远眺,此处半片旷野,半片森林,丝毫不见神兵山庄所在,目光流转,却停留在郑玄腰畔的佩剑上:“康成先生的水银剑便是出于此处?” 郑玄看了看腰剑配剑,面显苦笑,道:“此剑是当年先师第五种元先先生所遗赠,确实出自神兵山庄。”顿了一顿,只见郑玄摇了摇头,似是自嘲道:“这一身武功早已尽废,可惜令宝剑蒙尘。” 身侧的崔琰、国渊等弟子心中早已藏了无数疑问,一路上无论如何提问,郑玄皆是闭口不答。他们追随郑玄时,郑康成早已无一身武功,求学至今,根本不曾提过张角、张宝等人之事,更不曾提起过第五种先生遗赠水银剑之事,本以为郑玄以“学海”知名,哪里知晓盛名之下竟藏了这无数秘密。 “你们留在此处。”郑玄冲身边众多弟子嘱咐道,不待身边众多弟子异样目光,便又冲孙宇道:“孙太守,请随老夫一道,如何?” 孙宇不曾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郑玄会意一笑,摆了摆手,便独自往林中去了。 众多弟子见了此情此景,更觉孙宇一身孤傲尽显无疑,目送郑玄身形没入林中,再转头看向孙宇时,才察觉这位身法奇诡的新任太守早已失去了踪影。 赵商摇了摇头,道:“孙宇这个人,总让人觉得奇怪,哪里有一郡太守的样子。”看着便让人觉得,他担心孙宇会对郑玄下手一般。 身边郗虑摇了摇头,道:“老师说过,孙宇这个人心思极其缜密,绝非等闲太守可比,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不能寻常眼光视之。” 赵商冷哼一声道:“只怕他这个太守做不了多久了,敢在颍川藏书阁前放肆,得罪天下士人,谁会愿做南阳郡的掾属?” “我看未必。”崔琰打断了赵商的话,他是清河崔家的长子,又是郑玄弟子中佼佼者,隐隐有为首之感,他一说话,赵商便止了话头,道:“季珪兄的意思是?” 崔琰一时并未说话,周身众人只见他眉心时凝时舒,仿佛陷入深思,许久才听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奇怪。” “怎么?”听崔琰如此说,国渊便也皱起了眉头,他自己出身寒门,却和崔琰极为要好,崔琰文武皆备,乃是崔家出类拔萃的人物,崔家世代公卿,能人辈出,能让崔琰如此沉思,便能知晓必是发掘了极为难解之事。 “那日初见魏郡太守孙原之时……”崔琰环视众人,缓缓问道:“可曾注意到孙原身后两位女子?” “那两位绝色美人?”国渊一愣,如此美人谁能视而不见?当时郑玄一众虽在孙宇及南阳掾属之后,但孙原和那两位女子身在高处,如此美绝天下的美人自然尽收眼底。 但崔琰话中藏意,只怕不仅仅在美人容貌之上,国渊摸不清崔琰的意思,便干脆闭口不语,静待下文。 “那两位女子神情……极为专注,或者说……警惕。” “只不过,这警惕的目标……是孙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赵商追问道:“季珪兄,可否细说?”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崔琰又道:“孙宇和孙原应是亲兄弟,为何孙原身边的女子竟如此敌视孙宇?而且……这对兄弟好似感情并不深厚。” “如此说,虑也觉得颇为不同。”郗虑心领神会,便补充道:“那时这两位太守初一见面,全无久别重逢之感,反而各打机锋,只怕那两位女子神情紧张亦是因为如此。” “这……”赵商无言以对,崔琰如此察言观色,却也只能得知其中诡异之况,这孙宇却是愈发深不可测了。 公孙方摇摇头、摆摆手道:“罢了,依方所见,这孙宇虽狂,对老师却是尊敬,想来只要他对老师无害便是了。” 众人均是点头,孙宇其人如何与他们并无关联,只求老师郑玄平安便可。唯独崔琰再陷深思,神情越发冷峻,身边郗虑看着他,眉头仍是紧锁。 **** 林中本无路,若非熟识之人必然迷路,神兵山庄号为天下间神秘之处,深藏密林之中,又岂能为常人察觉? “此为桦林,与此相对为榆林,神兵山庄居古之云梦泽,故而多淤土,桦榆之木为炭最佳,故而神兵山庄位此,尽得地利……” 郑玄一路缓步,孙宇一路随行。一路上,郑玄尽情讲解神兵山庄之玄妙处,孙宇虽知神兵山庄之名,却不知其所在,如今算是知晓不少神兵山庄的神秘了。 “大师……” 猛然间,一路沉默的孙宇打断郑玄的话,静静问道:“大师可知张宝为何要杀你?” 郑玄脚步骤止,转过头看了看孙宇,反问道:“以大人之智,竟猜不到么?” 孙宇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便是神情也未动上一动。 郑玄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摇头:“太平道……这是出了内鬼了。” 孙宇轻轻抬眉。他知道张宝现身,必是等不及了,可是这与刺杀郑玄有何干系? “那日与张宝一战,你受伤不轻,匆匆追上来便是问这个问题么?”郑玄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这问题,本不必问的。” 孙宇忽然想起那日赵岐主持的密议,赵空曾转述其中关窍,孙原当时所说“郑玄必会保护颍川周全”,如今看来,不是张宝想杀郑玄,而是张宝不得不杀。 郑玄和张角的交情太深厚,深厚到了张角愿意放弃太平道在颍川的战略。郑玄在颍川,张角便不愿在颍川动手。然而此时太平道已有内鬼,张宝身为太平道三位教主之一,自然不能坐视,唯有先杀郑玄,逼张角动手。 当日张宝和燕一人亲自出手,孙宇便知事绝难了。他虽有把握从容离去,却不能保全郑玄,若非孙原拦下身为天道八极之一的燕一人,让他得以专一对付张宝,纵然倚天离鞘、一剑裂天,也决计要亡于张宝和燕一人联手之下。也正因为如此,张宝修为高绝,他本孤傲,一时动了高下心思,连出“六道轮回”和“裂天一剑”两大剑技,强行与张宝决出胜负,也未必落得如此重伤。 “当初赵岐大师已料定太平道必有人出首,老夫便知道张角一月之内必有动作,想不到他这么快便取走了‘昆吾’……” 话到这里,郑玄不禁微微叹息,随手抽出佩剑“水银”,道:“昆吾、水银同炉而出,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以‘水银’赠予先师,转眼已五十载。昆吾杀性太重,一直封于山庄之内,张角取剑而去,怕是要出手了。” 孙宇这才看见那柄传说中的“水银”,三尺六寸剑刃亮若秋水,锋芒毕露,剑锷精巧,竟有一半藏于吞口之内,周身隐约有银色剑光,果然不负“水银”之名。 郑玄手托长剑,轻抚剑锋,遥忆当年光景,心中不免感慨。猛然间身前一阵人影晃动,再一抬头,便发现原本离自己甚远的玄衣公子不知何时竟已站在自己身前。 孙宇对面,一道墨色人影悄然伫立,面带微笑,轻声道: “水银剑,果真名不虚传。” 郭嘉,郭奉孝。 郑玄不禁诧异,孙宇、孙原本为兄弟,郭嘉又是孙原掾属,为何竟离奇地出现在这里?再细看时,郭嘉身后又浮现一道蓝色身影,正是陆允陆让直。 “嘉、允见过大师。” “二位免礼。” 郑玄心中很是奇怪,问道:“二位为何出现在此?” 陆允淡淡道:“取‘儒心剑’。” “儒心?”郑玄不禁惊讶,“那剑铸成了?” “晚辈不知。”陆允摇了摇头,“为了陆氏一族,允今日无论如何皆要带走此剑。” “此剑老夫有些耳闻。”郑玄点头道,“是当年乐安侯、尚书仆射陆逢在任时在神兵山庄求铸的,他……是你什么人?” 陆允微微颌首:“家祖,第五子为家父陆招。” “陆招……难怪你年纪如此小。”郑玄笑道,“庐江太守陆康近六十岁了,还要叫你一声侄儿。” 陆允不再说话,陆家为吴郡大族,人物众多,难得郑玄记得如此清楚。 “闲话还是稍后再叙罢。” 郭嘉打断了两人交谈,冲郑玄道:“大师,这桦榆之阵您可知晓?” 郑玄点点头,反问道:“你可是瞧出了门道?” 郭嘉亦是点头,四处看看这无数桦树、榆树,突然长叹了一声道:“这阵,想必是出自水镜先生之手笔罢!” 郑玄一听“水镜先生”四字,不禁哈哈大笑:“夺天地之造化,纳阴阳之玄机——这阵,也只有司马水镜摆得出。” 孙宇微微凝眉,直到此刻,他当才发觉这树林的诡异蹊跷,树木彼此错落,隐约间竟藏了一个偌大的阵势在其中,以天生地养的树木为子,摆出浑然天成的一个阵势,是何等可怕的手笔? “榆树为阴,桦树为阳,阴阳和合,生无穷无极。” 郭嘉不禁赞叹,此阵太妙,尽极阵法与阴阳之玄妙,可谓已达凡人计算之极限,司马水镜当年以二十余岁年纪智败颍汝名士无数,这等才学足以堪比传说中的纵横鬼谷子了。 陆允站在他身侧,仍是一脸冷漠之色,见郭嘉久久不语,缓缓道:“可能破?” 郭嘉摇摇头:“不能。” 陆允皱起眉头,手中冷冥剑“伧啷”一声已脱鞘在手。 “你要做什么?”郭嘉看了看冷冥剑,又看了看他,皱眉。 “僻路。” 郭嘉眉头皱得更深,陆允面色虽是不变,他却看出了一句话: “破不了这阵势,我便将这树一棵棵砍了,僻出一条路来!” “等等。” 郭嘉步伐轻转,便已站在陆允身前,手凝剑气格住冷冥剑,将他拦下,缓缓道:“嘉破不了,但嘉解得开。” 陆允看看他,本欲说什么,却见他一脸凝重,终究还是默然。 他从未见过郭奉孝如此凝重过。 “阴阳交合,布六十四卦,交错和合,置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两百六十六种变化,藏周天星象,衍两千六百八十七万三千八百五十六种变化,合为四千三百六十五万一千一百二十二种变化。” 郭嘉深吸一口气,回身看向郑玄道:“大师,此阵有一百三十六种解法,可对?” “不错。” 郑玄手捋须髯,心下赞叹。神兵山庄极为神秘,当年司马水镜尚未布此树阵时,他随老师第五种第五元先先生来过一次,后来司马徽布此树阵,他费尽心机方才解得一法,寻得一路。郭嘉片刻间便知其变化之数,这等能耐自司马水镜之后便只有一个郭奉孝了。 郑玄欣赏郭嘉,不仅仅因为当年“六先生”对他的评价,更因为郭嘉的智谋。 “阴阳阵”说易也可,说不易亦可。在司马徽的手里,阴阳便能成为神兵山庄的天堑。在郭嘉手中,阴阳便是通往神兵山庄的捷径。在天地之间,阴阳便只是阴阳。 郭嘉在前头左转右转,所走的路程看似杂乱无章,却无人质疑。陆允和郭嘉虽是不熟,却不知为何凭空生出一股信任。他父亲陆招早亡,这些年看惯冷暖方才养成了这等冷漠的性子。 待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四周树木突然一变,桦树榆树愈发稀少,期间竟参杂了珍贵的楠木。郭嘉眉头一皱,缓缓止步。 “阵势变了。”陆允看着郭嘉,缓缓道:“如何?” “两仪化三才……”郭嘉喃喃自语,“司马水镜到底是司马水镜,名不虚传。” 他的步断然无错,唯一的解释便是司马徽加了变化。本来阴阳变化便已无穷,如今一变再变,愈发难解了。 郑玄和孙宇一路相随,自然瞧得出变化,虽是阵势变了,却也能印证郭嘉没有走错。 郑玄见郭嘉一动不动,不禁问道:“奉孝,此阵还能解否?” 郭嘉没有回答他,眉心凝重,喃喃道:“两仪化三才……莫非还有变化?” 眉头舒展,郭嘉转身冲三人道:“诸位等一等,嘉去去就来。”话音一落,身形如浓墨点水,散成团团墨晕,随风而散。 “这身法……”陆允凝目远眺,竟然全然看不出郭嘉去往何方了。 郑玄走近,伸手拍拍他肩膀,道:“想来他是想先破了此阵再将我等接出去……” 声音戛然而止,郑玄的手停在半空,颇为尴尬。 陆允看着一丈之外的郑玄,微微颌首道:“抱歉,允独来独往惯了。” 郑玄笑笑,收回了手。陆允一路上说话极少,他也是瞧得出此子性格孤僻冷漠,如今能说出道歉的话,也算是给他面子了。 陆允不再看郑玄,却看向孙宇,反问道:“等?或不等?” “自然是等。” 孙宇微微一笑,一双星眸不禁意地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楠木,嘴角诡异如勾。 **** 孙原等人离开颍川,许靖将藏书阁托交荀彧荀文若代掌,便嘱咐其子好生照看夫人,便孤身一人随魏郡一众安然上路了。 “怎么不见奉孝先生?” 一见路上寥寥几骑,荀攸很是不解,郭嘉本当随孙原行动,却并未出现在此。 “他去了汝南,有让直相随。”孙原解释道。他本是安顿好了林紫夜和李怡萱的车马,便要和郭嘉、陆允同往神兵山庄,不过他实在不放心二女安危,袁涣等人又都不善武功,便是武功出众的虞翻也被赵空骗去了南阳,一路无人护持甚是可怕,许靖本打算以他的名望借颍川郡的郡兵一路护送,荀攸却不同意。 目前知道追杀孙原和刺杀郑玄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郭嘉,另一个就是荀攸。当初孙宇替孙原清理了暗中埋伏的追兵,必是做得干净,孙原不至于暴露目标。而颍川的危机有两个,张角不会对孙原下暗手,且张宝的目标是郑玄,也不会对孙原下手。一旦许靖用颍川郡兵保护诸人,即便是打着颍川许家的名声也必然会暴露目标。所以荀攸建议孙原一路小心谨慎些,即使有些危机,也总好过明目张胆地离开颍川。更何况,颍川郡也不会派遣多少护卫,见过孙宇的武功,荀攸便知道,一两百人的护卫当真敌不过一个武林高手。至于袁涣等人,也不必让他们知道这些自乱阵脚。 “文休先生,颍川必将大乱,何必留妻子在此。” 荀攸不解,他已经和荀彧交代过,让他多劝劝慈明伯父早日携荀家离开颍川,是非之地不能长留。许靖本通达之士,应该知晓安危大事,他既已随孙原北上,本应该举家搬迁河北,即使魏郡同样太平道众众多,却不似颍川这般危险。 许靖摇摇头,笑而不语。 荀攸一时语塞,身边孙原见了这般情景,不禁拍拍荀攸的肩膀,眼角尽是笑意。荀攸一见这般情景,更是哑然,却是不再过问了。 孙原等人所选的路线并非直接向北,而是先行转东,直奔豫州的陈国,从陈国的郡治陈县登船,沿浪荡渠北上,穿过兖州的陈留郡抵达大河。虽然路程上折返较远,但阳翟到陈县也不过多出一百四五十里,以目前的行程速度,不过十天左右的时间而已。 “公子,来得及么?”袁涣很是头疼,他不知道孙原的计划,身为一郡太守,久不上任,即使他已经派遣华歆、张范先行前往魏郡,这在律法上已属于严重违律了。孙原这摆明是要知法犯法。 荀攸笑笑,解释道:“曜卿有所不知,公子现在正在一个‘拖’字上。” “何意?”袁涣隐约觉得孙原如此轻松地心思多半和太平道有关系,却实在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孙原连朝廷律法都顾不得了。 荀攸反问道:“太平道不日即会造反,曜卿以为,公子是在太平道反前抵达魏郡还是太平道反后抵达魏郡适宜?” “自然是造反前。”袁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公子早一日到魏郡,便能早一日掌握魏郡,或可早日弥平此乱……” 原本极为自信的声音却在瞧见荀攸摇头之后渐弱了下去,袁涣眉头不由地皱将起来了:“公达兄……可是涣说的有不妥之处么?” “兵者趋急,当得先机。”荀攸附和了一句,却紧跟着又摇摇头,笑道:“可是如今要得先机的不是公子,而是张角。” 袁涣眉头又紧锁了几分,却不再说话,他知道荀攸尚未说完。 “张角要得先机,是因为他知道太平道之内必然有出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曾经是他极为相信的人。” “这个人知道的太多,可是……如今他已不在张角的控制之下。所以,张角很急,他已经失去了先手的机会。”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急?”袁涣忍不住反问,依照荀攸所说,张角已经急于造反,可是孙原仍是不紧不慢,难道此时不正是抢张角先手之时么? “公子为何要急?”荀攸也是反问,却让袁涣一愣,“天子已经拜何进为大将军,这个先机已经被朝廷所得,公子急或不急已无区别。” 袁涣哑然,无话可说——他根本不会从“拜何进为大将军”这条昭告天下的讯息中得知何进就是那个控制了太平道叛徒的人。 “其实推测不难。”荀攸解释道,“早在数年前便有人上奏朝廷张角已有反心,但是天子置之不理。唯一的理由便是证据不足。” “大将军之职本战时所置,一旦有人出任,天下兵戈必起。即便是远征鲜卑的大军,其最高统帅亦不过‘护鲜卑中郎将’而已,大将军这个位子,寻常是碰不得的。王莽、窦宪、粱冀……但凡碰过的,皆非善终。” 袁涣似是听出了些什么,眉头轻舒几分:“公达兄的意思是……何进本不想出任大将军?” “不是不想,是不敢。”荀攸又道:“粱冀死了多久?只怕尤是历历在目,何进虽然是个屠夫,现在却是朝中第一外戚,他需要权柄,却不敢拿这个权柄。除非他……” “除非他有足够的功勋。”袁涣犹如醍醐灌顶,接口道:“所以他已经掌握了太平道造反的计划,已经有信心平定彼此叛乱。” “此乃其一。”荀攸道:“其二,朝廷若设大将军,除了三公之外,有资格出任的首推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何进能够挡住他们,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拥有平叛的实力,这个实力便是那个太平道的叛徒。” 袁涣频频点头,荀攸的推测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其三,当今天子需要权柄,需要更多的权柄。” “外朝和中朝的争斗如火如荼,天子想拥有更多的力量,便只能从外朝和中朝各夺一部分,而这个部分就是兵权,足够稳固的兵权。 “朝中兵权只有卫尉和光禄勋的宫廷宿卫,还有北军五校的兵力,这远远不够。 “北军五校各自统属,而且两万五千的兵力对于天子而言远远不够,在太平道叛乱之后,朝廷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北军平乱。太平道遍布八州,信徒百万计,两万五千人平叛够么?即使够,还能剩下多少?何进这个大将军,莫非去北军做一个统兵五千的校尉?” “天子需要兵权,何进需要权柄。天子需要信得过的外戚代掌兵权,何进现在只是河南尹,自然可以用,他这个大将军,没有了天子的支持做不了几天。何进需要天子的支持才能从已经饱和的中朝和外朝抢夺权柄,而这个权柄必然是中朝和外朝都迫切需要的,只有兵权,是中朝和外朝都碰不得却又需要的。所以,何进出任大将军,将成为中朝和外朝必然拉拢的对象,天子如此为他铺路,此后三足鼎立,天子坐享其成。” 袁涣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儒士,身心震撼。 如此推理,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何其可怕。 他终于知道,为何颍川藏书阁能成为豫州士子向往的圣地,荀公达为何能成为颍川藏书阁当今第二奇才,天下局势朗若掌上观文,当真可怕、可怖之极。 “我们都老了,天子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原来父亲、蒯越这些多年前便名震一时的人物为何近来已多感慨,英雄本辈出,转瞬华发时。 荀攸看着他呆滞模样,不禁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叫道:“曜卿?曜卿?” “公达兄……”袁涣猛然惊醒,摇了摇脑袋,在马上拱手而拜,“高见所至,涣不可及。” 见他这般推崇佩服模样,荀攸不禁笑道:“曜卿过誉了。攸想到的,公子自然也想到了,不然,何至于如此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袁涣眼前一亮,追问道:“愿闻其详。” 荀攸笑道:“公子是现任魏郡太守,若是在他任上太平道谋反,自然少不了他的责任。若是在太平道已谋反的情况下,公子仍能到任,且以过人手段平定本郡叛乱,便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 “难怪公子一路上谈笑风生。”袁涣失笑。他在太学呆久了,自然没有荀攸看得这般透彻,一路上倒是很为这位太守大人担心,现在想想倒有几分杞人忧天的意思了。 “攸看,是醉倒温柔乡罢?”荀攸眼神瞟向那座马车,满脸微笑。 袁涣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也不知何来的兴致,故作惊恐状,叫道:“公达兄,你竟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公子!公子!公……” 眼瞅着袁涣叫起来,荀攸大惊失色,一把扯住袁涣:“曜卿,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马车上,一只手掀开了侧帘,却见那年轻公子探出脸来,一双眸子远远望过来:“曜卿兄,何人在说本公子的坏话?” “荀……” 袁涣正要叫出来,荀攸手急眼快,一把按住袁涣,冲马车方向朗声叫道:“公子听差了。曜卿说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非是属下的本分,当时时牢记。” 车上那人“哦”了一声,便轻轻放下了帘子。 荀攸瞪着袁涣,咬牙道:“听闻袁曜卿清雅正直,怎么竟成了这等小人了?” “背后妄议公子的可是你荀公达。”袁涣目瞪口呆,反唇相讥道,“你如此反咬一口,涣岂敢再与你为伍?” 马车内,林紫夜皱着眉头,看向身前的紫衣公子,问道:“吃着你的饭食,背后还说你醉倒温柔乡,你是不是当治一治?” 孙原笑了笑,道:“还好是说我醉倒温柔乡,顶多也就算个肆意享乐,若是批我个‘行为不检,白日宣淫’,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还好意思说?”林紫夜瞪了他一眼,“跑来车上做什么,还不够你那些掾属们胡思乱想的?” “还不是为了你的病?” 身边李怡萱轻声笑语,她一贯雍容,不过在他们面前,自然少了几分庄重约束,多了几分自由烂漫,孙原侧脸看去,雪肤凝脂,美得不可方物。 林紫夜看了一眼身前——孙原的左手和她的右手交叠,淡紫色的光晕围绕双手若有似无,正是当初于大汉皇宫内,赵空所传授的“寒天沐暖”之法。 孙原本是笑着,林紫夜身体虽弱,却在精通医术之外犹有感官之能,当初药神谷与藏书阁的示警与适才极敏锐的听力皆是出于此。不过他目光下行,看着她仍是怀抱手炉,一双剑眉不禁蹙了起来,摇头道:“这法子不是很难,只怕治标不治本。” “能缓解便是最好了。”林紫夜却是笑了起来,放下手炉,便伸手去抚孙原的鬓角,抽手时赫然便见得一对春葱玉指间夹了一小段碎发。 随手将断发丢到手炉里,一点火星一闪而灭,她看着身前的年轻公子,微微一笑: “世上有你和萱儿,护我、爱我,又有何不足呢?” 第十七章 墨海 郭嘉看着身前的这个人,看着眼前的这座山庄,一动不动。 “能破解水镜先生布下的阵法,少年人实乃老夫平生仅见第一人。老夫佩服、佩服。” 眼前这个人,年纪仿佛六十岁上下,无冠无巾,一头白发披散,咧嘴一笑,不禁意间漏出满口黄黄的牙齿。 郭嘉一直看着他,手掌悄然握紧了墨魂剑的剑柄。 若无身后高及三丈的巨大石碑上的“神兵山庄”四字,这老者便是与寻常乡野小民一般无二。 郭嘉不同,所以他看这老者也不同。 墨魂如魇,浮生如梦。他看到的老者,是梦境中的老者,如临深渊,杳杳渺渺,深不见底。 过去的二十年中,唯有两人能让郭奉孝有如此感觉,一个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另一个是在颍川藏书阁上刻下“宇”字的孙建宇。 那老者似是发现了什么,干枯的脸上突然扬起了笑容,缓缓抬起了同样干枯的双手,冲郭嘉笑道: “少年人,你懂‘梦境’?” 郭嘉眉心一凝,三尺墨魂霍然出鞘。 身前,是那老者不断变大的干枯手掌! 巨大的墨晕如同惊涛骇浪,轰然喷薄! 郭嘉身后,一道玄色身影急奔而来,迎头涌来的巨大墨浪,瞬间将他吞没。 神兵山庄之下,一片墨色如云海翻腾,有如神境。 随机,一道玄色身影他跌跌撞撞,从巨大的墨海中倒飞而出,手中长剑连鞘入地,勉强止住了身形。 身后一阵风起,他身形尚且不稳,周身上下竟已喷出一阵银色流光,猛听得一声娇弱女声“啊”了一声,又是一阵风起风落,他回身望去,却是一个美貌少女悄然站在自己身后,笑语嫣然: “这位公子,妾身神兵山庄庄主楚潇潇,适才本想助一臂之力,不料公子修为如此惊人,多有冒犯,失礼之处多望海涵。” “孙某失礼了。” 孙宇轻轻颌首,权当见礼,寥寥看了一眼这位神兵山庄的现任庄主,只见此女一身鹅黄衣衫,长发披散,斜插几根不知何等金属制成的簪子,手中握着一柄精巧的短剑,十六七岁的年纪,甚是可爱。容貌虽不及心然天人绝美,倒也很是清丽,别有山野脱俗之美。 “能走出这道‘太玄法言’之阵,这位公子果然非同一般。”楚潇潇掩口轻笑,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眼前这玄衣男子,直觉长得英俊非凡,手中那柄剑更是举世无双的神器,她久为神兵山庄之主,这等眼力自然不在话下。 孙宇此刻直觉梦境现实颠倒交错,手中“倚天剑”并无变化,那人是谁?为何能信手操控“流华六剑”?那座山崖又藏着何等秘密? 正思量间,猛然觉得头痛欲裂,周身骨骼有如崩裂,痛入心扉! 他与张宝一战本已重创,虽然林紫夜替他压下伤势,却也止多让他得有气力坚持,不能妄动真元。此刻梦境的巨大反噬引动体内伤势,登上伤上加伤。 “呃!”低声痛呼,坚韧如他,一时间竟然也不能支持,登时跪坐于地。 心中千百个念头瞬间闪过,勉强抬头看了身前女子一眼,这一身孤傲的玄衣公子猛地牙关一紧,右手带动倚天剑横担身前,同时周身漂浮流转起道道银色流光,五心朝天,竟是强行入定了。 眸眼如星,目光如剑,绝代风流。 楚潇潇一见这双眸子眼神,心中登时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了这般感慨。再看看这人模样,也不得不哑然苦笑,武道中人最忌讳随心入定,尤其修为愈高深愈忌影响,入定之时一旦被人打扰,轻则走火入魔,损失大半修为;重则气血逆行,爆体而亡。眼前这男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不像是初入江湖的人物,且这一身武学修为已是寻常人终其一生尚且达不到的地步。神兵山庄虽不入红尘,却也知道知晓天下人物,年纪如此轻便有这般修为的,怕是尚未见过。 “莫不成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 这少女手托侧脸,一副活泼可爱的模样。她却不知道,眼前这人若非身受重伤,又如何会轻易把弱点展现人前。 想了半晌,全然不知江湖上何来此等人物,楚潇潇感叹一声,自语道:“罢了,也算是缘分,不如替你护持一番。” 其实倒也无需她护持,神兵山庄本是秘密所在,便是那“太玄法言阵”变非一般人能破得,何况当今天下本也没几个人胆敢来神兵山庄撒野。虽是旷野入定,倒也人迹罕至,安全地很。 楚潇潇四处走走,直觉浑然无趣,神兵山庄入口之处早已被墨海所封,眼前这人修为何其高深,却仍被墨海反噬重创,她目力自是非常人可比,这一身修为却着实不敢与人争长短,便也不管那墨海翻腾,目光回转,却瞧上了孙宇身前的倚天剑。 她有心想看看这剑到底是何模样,看着围着这男子周身流转的道道银色流光,却是不敢近前。 这阵流光颇为诡异,只围绕这玄子男子周身盘旋,似黑夜流萤甚是惹眼。楚潇潇自然认得这流光的本来面目——剑光。 久来传说剑道,有凝气成剑的,也有聚光成剑的,有虚者如剑气,也有实者如御剑,可终究是武林传说,她从未见过。庄中长辈曾说:传说终会成真,武林不乏绝代高手。今天便如此碰巧,叫她碰见了一个。 这男子周身剑光便是源于他手中长剑,剑未出鞘,剑光已出,能达到这等地步的剑,已非“神兵”能形容。她所知晓的便是一柄“太极”剑。 太极剑原为老子佩剑,久远前东周时期道学大家庄子重得此剑,能够驾驭剑光飞驰,一昼夜遨行千里,尽览北海风光。神兵山庄第一任庄主便是楚潇潇的曾祖,一代铸兵大家楚剑痕,穷尽一生之力便是想铸造出一柄能够匹及“太极”的神器。据章华台之奇珍,云梦泽之玄妙,竟铸出了一柄通灵之剑,奈何苍天不允,成剑一刻竟然天降雷击,正中剑身,功亏一篑。 她望着那柄剑,她知道,那就是四百年来历代神兵山庄庄主期盼的绝代神器。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跨出一步,猛然间,倚天剑弹出吞口两寸,周身银色流光似有意识,如临大敌般飞速流转起来,竟如有了生命一般。 她登时失色,一声惊“啊”脱口而出,一连退后几步,直觉得那剑果真通灵,竟能知晓她的心思,以剑光自动护主起来! “天降神器,通灵有知,强之必遭天谴,切忌切忌。” 楚潇潇猛地想起历代庄主告诫,心中为之一沉,神器通灵,绝非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染指。 “罢了……” 楚潇潇苦笑一声,她本非欲夺剑,神剑在前实属情不自禁,如此神器,天必赐主,她能见这千年方得一出的神器已属大幸。 倚天剑似是通灵,仿佛已知她心思又复平静,再度还鞘,围绕在孙宇周身的流光亦渐渐趋于平缓,宛如夏夜萤火,全无适才剑拔弩张的咄咄气势了。 再度回转神兵山庄门前,仍是墨海翻腾,全无平静迹象。楚潇潇摇头叹道:“这下好了,我堂堂神兵庄主,竟在自家门前被拦下,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又要遗笑武林了。” 四下望望,除了地上入定的孙宇,便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了。这姑娘实在寻不到什么事情,便自顾自地也盘腿坐将下来,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足足半晌功夫,远处便隐约有人声传来,她起身眺望,却见三个人影穿林过木,远远地过来了。近了一看,正是神兵山庄两位迎客使之一的屈伯伯,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很是熟悉,便是天下鸿儒郑玄郑康成。 “老仆见过庄主。” 屈离,字宏博,乃是神兵山庄两大迎客使之一,论年纪,比楚潇潇的父亲,上代神兵山庄庄主楚天歌尚且大出一纪,却因为上上代庄主楚时休的救命之恩,甘愿入神兵山庄为仆。故而口中称“仆”,冲楚潇潇深躬一礼。 楚潇潇连忙伸手扶起老人,道:“屈伯伯,我不是说了么,不要自称奴仆了,潇潇受不起。” 屈离摇了摇头,脸上皱纹堆垒,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无论何时,礼不可失。” 转过头来,看着陆允和郑玄道:“两位,这便是神兵山庄现任庄主,潇潇姑娘。”又转身道:“这位是太学博士郑玄大师。”一指陆允:“这位公子是江东陆家的陆允陆让直,今次前来取儒心剑,一还前约。” “好,我知道了。”楚潇潇点点头,看向那两人,郑玄虽然久不来神兵山庄,却是她父亲的朋友,乃是不避妻子的至交,故而楚潇潇在小时候便已见过一次,转眼十年过去,那时年纪虽小,对郑玄虽只见过一次却是印象深刻,一句“郑伯伯”便脱口而出了:“郑伯伯,十年不见,潇潇在此问安了。” 郑玄正要答话,却见身边蓝衣少年眉心一蹙,径直往楚潇潇身后走过去,郑玄一追望,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孙宇。 陆允虽是前行两步,却霍然止步,不再近前,仔细打量孙宇周身,便回头望向楚潇潇。后者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答道:“我也是刚刚回来,便见他从那墨海里退出来,似是受了不小的伤,强行入定了。” 说完,看了一眼仍自飞绕的道道流光,又补了一句:“他修为很是高深,手中那剑更是千年方才得一出的神器,通灵护主,我是近不得他身的。” 陆允眉头仍是紧蹙,楚潇潇不知道他本少言寡语,便转头看向了郑玄。 郑玄自然也看得孙宇状况,苦笑了一声,便把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他是晓得神兵山庄素来不过问红尘事,张角、王瀚连袂取剑便能见一斑,故而话中便无保留,将蒯越南下及“止战剑”登时都细细说了。 郭嘉解阵而去,孙宇紧随其后,双双隐于山林。陆允虽知道神兵山庄不与人为敌,却担忧郑玄安危,直到后来这屈姓老者现身,说“太玄法言”之阵已破,可随他前往神兵山庄。郑玄知道神兵山庄的规矩,便携陆允一同前来,谁知一来,便看见了重伤的孙宇。 “原来如此。”楚潇潇恍然,她久居深山,自然不知尘世如此多桀,看向郑玄道:“不过,伯伯要白跑一趟了。止战剑,从来都不在神兵山庄。” “什么?”郑玄眉头大皱,他本想探求止战剑消息,竟没算到止战剑从来便不在神兵山庄。 陆允听得清楚,再看身前孙宇,眉头愈发紧锁。 他依稀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下一局可翻天覆地的棋,而他、孙宇、孙原,甚至张角、郑玄,都不过棋子而已。 ******************************************************************************************************************** 墨海翻腾。 郭嘉的身体悬浮墨海之中,这本是他的梦境,凡进入墨境者,功体一动便能被他察觉,然而在这墨韵之中,他已看不见那老者。便是孙宇,也在一入墨境之中便失去了踪迹,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寻不到孙宇的踪迹,却突然间出现了老者的踪迹,凭空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猛虎,掌如泰山,轰然拍下! 郭嘉目光一凛,身体却丝毫不动,任由那巨大的虎影穿体而过—— 这是他的梦境,透过这梦境,他能看见那老者的梦,那老者却看不见他的梦,除非解了这梦,世上再无人能伤到他。 这梦中,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头翻来覆去,不知追逐什么的猛虎。那虎身躯如山,每一次扑掌皆带着万钧之力,动若雷震,吼若洪钟,仿佛被什么激怒了。 郭嘉隐身于墨韵下,正欲撤去梦境,突然周身气机如锁,仿佛被发现了藏身之处,不由地身形一滞,猛然看见那猛虎渐渐散去了行迹,一道剑光来往盘旋,在无穷墨韵之下犹如困兽挣扎,发出声声怒吼。 “还我虎魄、还我虎魄!” 一声声厉吼,声波远震,郭嘉放目望去,正见一对赤红血目,杀气喷涌,直奔他而来! 郭嘉凝着眉,看着巨大的身影浮现眼前,手中巨大的剑刃怒劈而下,仿佛泰山压顶,毁天灭地而来! “将剑还我!将剑还我!” 怒吼、嘶吼,那人带着无穷怒火,疾风掣电般,仿佛郭嘉便是他的仇人,便是夺取他剑的不赦之徒,一腔怒火尽皆发泄! 巨剑劈落,郭嘉身形如氤氲,轻轻从中一分为二,又悄然融为一体,然后,那一尊如天神般的身躯便冲过他的身形,往身后那茫茫无知的墨海深处冲撞而去。 郭嘉稳了稳身形,额角悄然一滴冷汗滑落。 那人伤不到他,可这梦境却真实地令人后怕。 一瞬之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回身望去,那人仍旧在梦境中追逐着他的剑,追逐着那个夺剑而去的恶徒,永无休止。 他挥了挥手,这墨韵如海鲸吸水,从四面八方倒卷而回,尽数回到他周身上下,终了,在他左手手心里聚成一颗小小的墨点。 他握拳抬头,只见先前向他出手的老者竟已躺在地上,如婴儿蜷缩般一动不动。 身后脚步声落,便听有老者声音: “年轻人,你适才施展的,可是你的梦境?” 郭嘉回身望去,正是楚潇潇、屈离、郑玄、陆允等人,还有巨大的石碑之下,那个玄衣如夜的男子,周身流光飞舞,一动不动。 孙宇在“梦”中,一梦便是三个时辰。 那周身流光不知为何竟悄然散去了,郭嘉与楚潇潇商议了片刻,神兵山庄本无多屋舍,屈离也不甚在意,便将孙宇安置在了屈离的房中。 流星,流星。 一片虚无中,唯有流星无数。 郭嘉张开眼睛,看着榻上的人,一言不发。 神兵山庄的居室之中,楚潇潇正站在郭嘉身后,一双眉目正注视着陷入沉睡的人,目光流转间竟流露出丝丝关怀。 “他的梦里有什么?” 楚潇潇猛见郭嘉转身,便急声追问。 “你为何要知道?”郭嘉反问,心中虽是疑惑,脸色却是狡黠,“莫非……楚庄主对孙太守……有什么想法么?” “这……”楚潇潇脸色一沉,“郭先生不要胡言,这可当不得笑语。” “罢了。”郭嘉摇摇头,也不再逗她,也是,一句话便露怯了,再逗下去也是无趣。便径直出去了。 “嗯?” 楚潇潇登时一呆,眼见得郭嘉什么不说便出了门去,急忙追上道:“你还未说他究竟状况如何?” 脚下一乱,浑未注意郭嘉竟停了脚步,便一头撞在了郭嘉背上。 “楚庄主……” 郭嘉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年纪小,嘉不与你计较,便提点你一下——” 他猛然间把脸凑近了,楚潇潇登时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什么?” “你那春心,该收一收了。” 郭嘉冷眼看着她,一转身,却止不住脸上笑意了。 只不过这笑意一闪而过,眼前,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神兵山庄本不大,除去会客正厅与铸兵所在,便只有数间居室屋舍,围绕一处三十丈方圆的广场。 这广场之上,蓝、灰两道人影、蓝、银两道剑光来往飞旋,已斗了整整两个时辰。 郑玄便一直在此观战,眼见得楚潇潇出来,便道:“让直的武功修为不低,竟然也能让他这般斗下去,果然神兵山庄高手辈出。” “自然。”楚潇潇脸色恢复过来,冲他道:“莫叔叔是‘地榜’排名第五的高手,这份剑法修为只怕寻常人比不得。”末了,还特地望了郭嘉一眼。 郭嘉心头无奈,望了两眼场中之战,只不过摇了摇头。郑玄见他出来,便笑着问道:“奉孝,孙太守之伤如何?” 郭嘉自是有数,只是笑道:“想来快醒了,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郑玄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楚潇潇,道:“老夫尚有疑问,还请庄主不吝相告。” 楚潇潇一见郑玄这般态度,连忙道:“郑伯伯哪里话,潇潇一定知无不言。” 郭嘉心知郑玄要问“止战剑”与张角之事,不欲参与其中,便道:“两位商谈,嘉不便在场,不知能否在这神兵山庄里四处走走?” 适才还是一副登徒子模样,此刻却又文雅起来,楚潇潇一时竟也看不出他究竟什么心思,想了想便道:“神兵山庄之内除了‘器阁’之外,也无甚隐秘之所,郭先生自便便是。” “多谢。” 郭嘉点点头,又冲郑玄再一颌首,也不管场中仍是激烈的两人,便径自去了。 楚潇潇望着那人背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冷不防身侧的郑玄突然出声道:“适才你们的言语,老夫尽听到了。” “这……”楚潇潇俏脸陡然一下变得绯红,心中一阵悸动:方才的话也并无什么不妥,为何此刻我竟然有了羞意?越想便越是紧张,一张俏脸越发红了。 郑玄乃是老夫子,见了这般模样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笑道:“本非有意偷听,失礼了。” 听郑玄这般说,楚潇潇方才稍稍静下心来,郑康成当世名士,并不会随意取笑他人,想来是自己想多了。偏偏放心了,便点点头道:“无妨,郑伯伯多虑了,潇潇并无不妥。” 郑玄看惯人情世故,自然晓得这少女心思,耐心道:“郭奉孝虽不羁,却是自有分寸。他一惯负世嫉俗,不理这世俗烦琐,倒看得清静深远些。” 楚潇潇心头一动,看着郑玄,似是从他面色表情中瞧出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郑玄抬手捋了捋两尺许髯,淡淡笑道:“这孙宇……非等闲之辈。” “这是自然。”楚潇潇一时不清楚郑玄为何说了这一句话,孙宇不过二十岁,弱冠年纪已为一郡太守,这等能耐但凡知晓之人,谁不会说一句“非等闲之辈”?郑玄如此意味深长,又何必说这一句? 正疑惑间,便听身边长者道:“可是……你可曾发现,郭奉孝并不愿常与这孙宇在一处,甚至……可谓反感。” 楚潇潇心中疑惑不解反深,郭奉孝脱俗不羁,孙建宇出类拔萃,一般大的年纪,不正该惺惺相惜么?郑玄这话,正是试这困惑愈见深沉。 “你困惑了。” 楚潇潇看了一眼郑玄,却见他目光如炬,眼神明厉,不自禁地转头看向旁边,口中说道:“郑伯伯不妨替潇潇解惑罢?” 郑玄笑了笑,却未说话,往前走了两步,便惊觉一道犀利剑气从面前数尺之处一划而过——他距场中激战足有五六丈,可见以场中交手那两人战况,方圆五丈竟已遍布剑气。 楚潇潇正察觉那剑气闪过,急忙道:“伯伯小心!” “无妨。”郑玄随意挥了挥手,道:“这等剑气,老夫不惧。” 楚潇潇仿佛抓到了什么,心头闪过一丝清明:莫非,郑伯伯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剑气?而且…… “地公张宝的实力,你当知晓。” 楚潇潇点点头,地公张宝的武学修为乃当世地榜“地道八荒”第一位,被誉为“天道”之下第一人,其一身修为配上神兵“藏锋”,更是可怕如斯。 正奇怪郑玄为何突然提起张宝,便听得耳边传来郑玄轻描淡写的声音:“你可知,数日前,便是在颍川,孙宇败了张宝。” 楚潇潇心头巨震:“什么?他败了张宝?” 张宝成名至今足足有二十多年,天道之下第一人,这等武学修为,竟然被一个区区二十岁的弱冠少年击败,这莫非是儿戏? 楚潇潇一脸震惊,突然想起颍川,急问道:“难道……那日天地变色的景象便是……” “不错。” 郑玄转过身来,淡淡道:“一剑裂天,长空留痕。这等武学修为、这等可怖实力,举世望去,也许多少罢?” “郑伯伯的意思……”她心有踌躇,颤颤问道:“莫非……他有天榜的实力?” 郑玄摇摇头,并未答她,却是意味深长地将那日战况细细说了,楚潇潇遥想那日天地变色之景象,愈发惊恐。 末了,郑玄又道:“不论其他,便是这‘六道轮回’与‘裂天一剑’的剑上修为,早已远胜张宝。” “这……”楚潇潇心头森然,不禁回身往居室里看去,那可怖如斯的少年,此刻仍沉于梦中,动弹不得。 “如此剑劲,本当蓄力施为,可他竟能连接而出,以强决之力,硬生生破了张宝夺天地气机的一剑……” 郑玄顺着她的目光往里望去,笑容依旧: “除却这一身修为,还有这绝然的性子——明知张宝已引动天地气机,仍不惜代价与这天地斗上一斗……” “这等不将天地放在眼中的人,又是何等孤傲?” 楚潇潇已望得呆了,目光痴痴,全然不觉身边郑玄有异。 老者看着昏沉的房内,阳光难透,更显阴暗深邃,如同看不透那玄衣公子的心思一般: 在这两大剑技之间,你仍能对我出招,你藏得又有多深邃? 他笑容背后,心思的深邃,再无人得见。 “这等孤傲绝世,这等天资绝世,这等修为绝世——如此人物,必属至刚易折……这,你可明白。” 楚潇潇脸色骤然失去三分血色,已听出了郑玄话中意思——过慧易夭,他这般气性要与天斗,便不怕天谴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已出了一个孙青羽,又何必再出一个孙建宇?” 郑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头看着楚潇潇道:“郭奉孝虽是言语上轻浮了些,却是望你离孙建宇这人远一些,连奉孝都不敢与之长处……” 郑玄断了话头,楚潇潇却已尽数明白。 突然间,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声响: “大师莫不是想说‘一时原宇,天不交予时’么?” 两人同时望向室内,却见一道玄色身影悄然浮现,正是孙宇。 第十八章 器阁 神兵山庄,第一任庄主是为楚国遗民、楚之铸剑师楚剑痕,秦末战乱,楚剑痕率领两名随从隐居于云梦泽,无意发现了楚国遗迹章华台,便立“铸剑山庄”于此,一生致力于寻剑、铸剑、藏剑之事。相传汉高祖刘邦佩剑“赤霄”便是楚剑痕所铸,于沛县起兵时相赠,随高祖南征北战,平定天下。 后孝武皇帝刘彻禁侠,时任庄主、楚剑痕之孙楚其侯改山庄为“藏剑山庄”,自封于世。 王莽篡汉、兵戈又起,第五任庄主楚笑尘入世,赠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秀霸”“玉具”双剑,后者赠名将冯异,平三辅赤眉之乱。此后改称“神兵山庄”,典藏评点天下神兵,盛名当时。 至第八任庄主楚时休与铸兵大师朱东来同定《评剑谱》,分上下二部,此后,天下名剑零落,尘世难得一见。 神兵山庄并不大,也无甚么别致建筑,唯独一座三丈高楼巍然耸立,远看着便觉得平淡无奇,近了看,方才瞧见上面挂了两个苍劲的古篆: 器阁 郭嘉站在这座神兵山庄唯一的禁地面前,颇觉震撼。 眼前这三丈阁楼,竟然全是用精铁矿石堆砌而成的! 铁矿石本属天然之物,而在此竟然被切割得如此整齐,此等鬼斧神工当真只有神兵山庄这世外所在方能得见。 “这位少年,你可知器阁乃神兵山庄禁地,寻常闯不得么?” 郭嘉霍然转身,却见一佝偻老者漠然站在身后三丈处,怀抱一个修长布袋,正自注视着他。 郭嘉的修为或许比不上孙宇,可也非寻常人能轻易近身,这老者悄无声息便进入他周身三丈之内,这等功力莫说张宝之辈,便是当今武林剑尊王瀚与大贤良师张角,亦不免逊色一二。 “晚辈无意乱闯。” 郭嘉冲那老者微微颌首,便算是见礼。这等人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观这老者模样,虽是身躯佝偻,一双手干枯皱起,青筋骨骼凸显,满头苍白,唯独那一双眼睛格外有神。郭嘉直觉周身气机如被紧锁,老者这一双目光便能散发出如此剑压,一身修为更见可怕。 老者看了他一会,便垂下眼光,郭嘉便觉得周身一松,不由舒了一口气,望着那老者抬步往器阁走去。老者身形缓慢,一步一顿,仿佛在做着什么神圣的仪式,郭嘉又望了那器阁一眼,老者似乎对这铁石之阁有着崇高到可怕的敬意。 老者直直走到郭嘉身侧,突然止了步伐,缓缓地道:“少年人……你是山庄的客人?” “这……”郭嘉不知如何作答,他解了太玄法言之阵,不知算不算得访客,又在山庄之内与那疯狂老者斗了梦境,实在算不上神兵山庄的客人,便是陆允……好像也并未将自己当作“客人”。而眼前这老者,似乎是自以为主人,神兵山庄足可谓卧虎藏龙,当真可怕。 老者见他不答,便又问道:“破解‘太玄法言之阵’的,可是你?” 郭嘉如今无法迟疑了,便点点头道:“正是晚辈。” “好。”老者转过头去,仰头看着身前铁壁一般的“器阁”,又说了一声:“好。” 郭嘉正不知这老者是何意思,便见这老者看着自己,又说了一声:“好。” 一连三声“好”,似是夸赞,又似是下了何等重大决心一般,那老者满脸皱褶突然展开,冲郭嘉露出来笑容: “少年人,你若是无事,帮老朽一个忙如何?” 郭嘉一愣,便点点头:“前辈请说,晚辈自当尽力。” 老者点点头,将手中布袋递到郭嘉身前:“此物且先交于你。”待郭嘉接将过去,便又往器阁方向走去。直到这铁壁之前,“器阁”两个精铁铸字之下,钉着三个各色的圆环。 郭嘉望了过去,青色圆环应是青铜,褐色应是黄铜,赤红色应是赤铜,这三个便当是开启器阁之门的关键所在了。 果然,那老者抬手在圆环上分别转动,郭嘉转过身去,也不去观察,便听得身后“隆隆”声响传来,金属碰撞之声不断,随后便陷入一段沉寂。足足有又过了片刻,便又是一段“隆隆”之声,再到沉寂之时,便听到那老者声音:“好了,你转过来罢。” 郭嘉回身一看,却见老者双手手捧着一个长长的包裹,竟是用奢华的黑色蜀锦包裹,更不知其中是何等重要的事物。 老者走将过来,对郭嘉道:“随我来。” 郭嘉不知所以,便跟在身后。心下思量以这老者修为性子,一举一动皆可谓是意味深长,便不再多想,只是仔细观察,跟在后头罢了。 离了器阁,左拐右拐之下竟来到了一条枯萎小径上,朔冬严寒,可是这迎面而来竟然是灼热的风浪。 “剑庐”两个大字映入眼帘,一座茅草所砌的屋舍,四周几亩薄田,几座熔炉,灼热风浪正是从此而来。 “老夫那徒儿不在,便请少年人你替老夫打个下手罢。” 郭嘉心中一动,反问道:“前辈可是要铸剑?” 老者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转过身来,问道: “少年人,人之一世,有山南海北、一刻交错者,此当何谓?” 郭嘉一时诧异,全然不知老者为何如此问,心中想了一会,变道:“缘分巧合、偶然际会,此谓人之‘相逢’。” 老者点点头,又问:“人之一世,有所谈入心、印象非常者,又当何谓?” 那墨衣在炽风中飞舞,郭嘉似是明白老者何意,便不假思索道:“礼尚往来、彼此明意,此谓人之‘相识’。” 老者又问:“有一见倾心、千里神交者,又当何谓?” “伯牙子期、荆卿渐离,此谓人之‘相知’。” 老者又问:“有时光飞逝、而情不逝者,又当何谓?” “海枯石烂、此志不渝,此谓人之‘相守’。” “又有万里绵延、不念生死者,又当何谓?” “抛却杂念、凭心有恒,此谓人之‘相念’。” “终又有颠倒轮回、不知何往者,又当何谓?” 那墨衣少年突然怔住,望向老者的目光又多几分疑惑,终了,方缓缓说道: “此心已逝、此情已灭,如此……当谓人之‘相忘’。” 第十九章 六相 浮生若梦,相忘江湖。 一切拂去,只留下那一尊精美的紫檀木匣。 这剑匣长及四尺,宽及一尺三寸,厚有五寸,通体由整棵紫檀中段雕镂而成,其八角镶金,周身雕花祥云龙纹,以沉香木焚香熏陶十年,已是美到巅毫。 “少年人,当年老夫欠了一个偌大人情,那人便托我为他铸造一柄剑,老夫问他要何样的剑式,他便留下那六句话,留诺三十年后来取。” 老者竖托剑匣,娓娓道来,漫漫回忆,三十年转瞬而过。 他悄然望向那墨衣男子,手上猛然变化,剑匣倒拍入地,瞬间剑匣外壳从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同时入地,露出了匣中真象: 整座剑匣内里完全中空,六道吞口、六道剑鞘扇形排开,四十八道环锁紧扣,链接四道精钢铁索,支撑四道紫檀外壳——这竟是一座机关剑匣! 郭嘉目光紧盯那座剑匣,平静面容终于变色。 那剑匣之中六道剑鞘,只有一道未空,存封了一柄剑。 “老夫悟了十年,终于悟出他的意思,再用五年光景,取极北寒铁、秦土齐铜、南疆铁木,再配上这楚地云梦大泽千年之水,熔铸了古之名剑‘吴钩’,方才铸成了这柄‘六相’。” 老者呆呆地望着这座巧夺天工的剑匣,目光里尽是痴意,如同……这剑匣上寄存着不能忘却的东西一般。 “这尊紫檀沉香剑匣原是老夫的师祖‘鬼斧神工’公输悲韶所制,本是为了封剑锁人,奈何天不予,人不得,临了落得凄凉。” “伧啷!” 长剑离鞘,光华尽敛。老者手捧长剑,嘴角不经意划过一道悲色,望着这剑,猛地笑出声了。 郭嘉望着那剑、那人,眼里尽是不忍。 知己一别三十载,相知、相守、终了相忘江湖,可这世间又有谁能胜得了天道?尘世缘分,纵使机关算尽,又哪里能多得一分。 “少年人……” 老者反手将剑入鞘,四道紫檀外壳复合为一,浑然天成。 “你我遇见本是缘,替老夫做一件事,这剑、这匣,便都赠予你了。” “前辈?” 郭嘉再度变色,双手握着那老者所交之物拱手而拜:“既是他人之物,三十年期满自当缘至,何况晚辈承受不起如此重礼,还请收回。” 那老者听了这言语,仿佛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去。 郭嘉心思百转,突然明白,约定那人……恐怕已不在人世了罢?不然,以这老者心性,又如何会将这般重要之物信手转赠陌路之人? 却见老者沉默了半晌,突然冲他说道:“你,可是随那陆家少年来取‘儒心剑’的?” “不错。”郭嘉点点头。 老者一指他,道:“将那物拆开。” 郭嘉看着手中修长包裹,心中已然有数,将头尾两道丝绦解开,便见这布袋之内藏着一柄连鞘长剑。 此剑大巧不工,剑柄、剑鞘以百年黑檀木雕成,光滑如绸,剑镡上刻着一个小小“儒”字。 正是儒心剑! 郭嘉只看一眼,便知是儒心无误,却不知老者此举何意,抬头望去。老者知他心有疑惑,淡淡道:“当初陆褒、陆稠兄弟二人前来求剑,以‘儒心’为名,时休庄主便知其意,便定下了‘比剑取剑’的规矩,要陆家后人中最出类拔萃者来山庄取剑。” 郭嘉点头,已明白几分,“儒心”之意,便是陆褒、陆稠两位陆家先人知陆家脉络广大,将来恐有兄弟阋墙之祸、祸国殃民之辈,特地求取此剑,以告之陆家子弟,谨记“儒之本心”,方是世代习儒的意义所在。 “可这剑,终究不易铸成,尚不能开锋成剑。” 老者将那剑匣抱起,往郭嘉走过来:“这剑,需陆家子弟的血方能开锋,老夫便是要你执此剑去将那陆允伤了,这剑方才算铸成。” 郭嘉这才明白当初楚时休为何要定下陆家子弟需以武功胜过神兵山庄方能带剑而去,这“儒心”二字可谓来之不易,当今世家门阀林立,又有几人能秉持“儒心”二字? 老者又看了看郭嘉,笑道:“老夫知道你武功修为不在那陆家小子之下,想来也是一场好斗。” “前辈莫非是要看戏么?”郭嘉不禁苦笑,当初陆允能与赵空平手,他当时插手虽是分开二人,却也知道二人武功皆是当世少见,陆允能成为整个陆家的代表,可谓是独步江东的人物,即便是自己想胜他也无多大把握,更遑论能让他受创。 老者笑道:“莫剑终虽是地榜人物,这些年却是退步甚多,早不及当年,若非老夫徒儿不在,也不会让他代神兵山庄一战。老夫铸剑不易,岂能如此轻易便教陆家拿去。” “晚辈知晓了。” 郭嘉点点头,看老者意思,想来是无人可用,又不愿意让陆家轻松带剑而去,便想让自己与陆允一战,又因为自己非山庄之人,便以剑匣相赠,算是请自己出手了。不过,若非这自己能说出“六相”答案,这剑匣也断然不会相赠。老者苦心三十载,又岂会如此轻易弃,便是自己因缘到了、老者引为知己而已。 “嘉,愿祝前辈一臂之力。”郭嘉拱手再拜,“不过剑匣之礼过重,嘉承受不起。况嘉已有佩剑,‘六相’实无需要。” “哦?”老者心下诧异,反问道:“竟能让你拒绝老夫亲手铸的剑?”口中虽是自负,但目光却不经意转向郭嘉腰间的佩剑,待他看清墨魂,脸上登时闪过一丝讶色,急问道:“这剑……你从何处得来的?” 郭嘉摇头:“因些许原因,恕晚辈不能相告。” 老者点点头,托着剑匣径直往郭嘉这厢走过来,道:“此剑是老夫半生心血,这剑匣更是经历三代庄主,能否换得少年你佩剑一观?” “这……” 郭嘉猜到老者必然有这般请求,却不知该如何回绝。墨魂虽然极少出鞘,却自他得到之时起便从未离过身,如今交付旁人,难免艰难。 “前辈如此说,晚辈岂敢不从。” 沉默片刻,郭嘉终究还是解下配剑,横在身前。那老者瞧着这柄剑,连鞘三尺八寸,柄长一尺,通体墨色,玄中带赤,便是剑鞘剑柄也是木本身之色,浑然天成。老者阅剑无数,竟看不出是何木所制。 “好剑、好剑。” 老者连声赞叹,郭嘉瞧得出这老者爱极了墨魂,正要说话,那老者反而先开口问询道:“此剑何名?” “离落之梦华,墨魂。” “好名字、好名号。”老者又是一声赞叹,“老夫阅历自认不少,天下武学层出不穷,却惟独你的梦境能与这柄剑融为一体,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啊!” 一句“天命所归”,便是老者的评点,这柄剑举世无双,除却郭嘉,再无人能将这柄剑运用到极致;除却墨魂,也再无一柄剑能配得上郭嘉这一身梦境武学。 老者闭目长叹,长吟道:“老夫执着于剑一生,到头来能见得此剑,上苍垂怜,何其幸然。” 将手中剑匣随意立在地上,便转过身去,径直往那茅草屋中走去。 郭嘉忙道:“前辈不拔剑一观么?” “已看过了,何必再看?” 老者随意挥挥手,便再不回头:“世上这般幸事难得,望你珍惜此剑。” 郭嘉眼见老者背影沧桑,不知何来一股凄凉意,身前剑匣孤独伫立,与他捧剑身姿竟遥遥相应。 “前辈!” 猛然间,郭嘉出声叫道:“可否告知姓名?” 那老者身形已没于茅草之中,草屋中传来悠然长吟: 楚阁章台兮长独立 天池望眼兮远云低 行遍天涯兮苍茫路 也未发奋兮也未息 第二十章 冷冥 天有八极,地有八荒,所以武林中的两尊榜,分别叫做“天榜”和“地榜”。 天榜上的八人,因其超凡的武功已达天道,便被称为“天道八极”,意指天道之下唯此八人,武功修为举世无双,大贤良师张角便是天道八极榜首第一人,其次便是剑尊王瀚。 地榜上的八人,虽不能抵达天道,堪破天地自然之道,却仍是武林中超凡脱俗之辈。 莫剑终,便是郭嘉以梦境所困的佝偻老者,当代地榜第五人,练剑五十载,却不知道为何患上了癫疯之症,修为日退,原本能比地公张宝的武学修为,如今在陆允手中竟丝毫不见上风。 眼前的广场丝毫不见曾经模样,原本平整的地面完全消失,遍地沟壑层叠,乱石崩裂,浑然便是一场嶙峋,便是屈离老者的屋子也已崩其一角。 场中,一道巨大的沟壑在两道身影之间,在寸寸碎裂的地面上如同无名凶兽张开的巨口,待人而噬,深邃可怕。 莫剑终佝偻身躯竟格外挺拔,手中有一柄青铜长剑,剑锋上缺口密布,形同锯齿。 而在那破碎的屋檐下,蓝色身形半跪于地,右手拄剑,冷冥入土一尺,冰冷锋芒如切冰雪,剑锋上一缕血丝顺剑身滑落,直没入地。 一剑险胜,剑刃划破莫剑终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屈离望着场中两人,只是漠然道:“此战,陆允陆让直胜。” “且慢!” 老者话音未落,一道墨色身影便悄然出现在飞檐之上,身背紫檀剑匣,手中一柄秋水长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半跪的少年微微抬头望着飞檐上那道熟悉身影,眉宇间的冷漠未深一分,也未浅一毫。 屈离望着去而复返的郭嘉,看到了那柄“儒心”剑,也看到了那尊紫檀沉香剑匣,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脚步挪动,竟是独自离去了。 身侧沉默如渊的玄衣男子眼角余光瞟见,不知他为何悄然而去,猛听见楚潇潇得失声惊呼: “儒心剑!” 陆允猛一听得便霍然起身,却是一个踉跄,周身一阵颤动,显然是牵动了伤势。 他抬头直视那现在自己对面的一袭墨衣,不问为何,不顾伤势,唯将剑前指,锋芒毕露! 冷冥剑如闻指引,周身蓝芒炽盛,如白日幽冥,冰冷气息在这崩乱大地上轰然散开。 郭嘉望着那柄剑,将身后剑匣取下,随手一挥,剑匣如怒锤重击,直直砸入了十丈之外的乱石之中! 他看着眼前这片惨烈景象,一副浑然不觉地模样,身形如雁落,稳稳落在乱石之上,一步一步,缓缓迈出,终了,停在莫剑终的身前。 “嘉受人之托,与你一战。” “你与莫先生一战,虽是只用五成修为,各自留手,却也各自受伤,嘉愿与你平手而战。” 猛然间,只见那墨衣青年反手一掌重重轰在自身胸口! “噗——” 一口鲜血喷出,竟是一掌自伤脏腑! 身后莫剑终霍然变色,世间剑客无数,如郭嘉一般坦荡者寥寥无几。 楚潇潇俏脸失色,望着郑玄道:“郑伯伯,这是何意?” 郑玄摇摇头,望向身侧那一言不发、神情不变的孤傲身影:“孙太守可知为何?” 郑玄知晓郭嘉本为助陆允取儒心剑而来,可这剑为何出现在他手里?有为何要与陆允再战?当真匪夷所思了些。 孙宇并不答话,只是负手站着,静静看着场中那两柄长剑。 楚潇潇见他不说话,不禁皱起眉头,又望了望郭嘉手中的儒心剑,突然又转到那尊紫檀沉香剑匣上,自忖道:“那分明是我神兵山庄之物,为何会在他手中?莫非……他入了器阁?若是他盗取剑匣,有为何出现在此?若非他盗取,又如何会出现在他手上?他能破太玄法言之阵,却未必能破解器阁之门,况且儒心剑是蒲先生亲手打造,我也只见过一次,为何会出现在他手中?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楚潇潇虽是神兵山庄之主,却非神兵山庄现存辈分最高之人,诸多久远之前的事她亦不知。神兵山庄远离凡尘俗世,些许往事早已忘怀,可郭嘉这受人所托之事又是从何而来?多半和神兵山庄的老人有关了。 场中,剑意肃杀。 陆允目光凝聚儒心剑上,漠然问道:“胜,予我儒心。” “自然。” 一声答应,冷冥剑周身蓝色剑芒凝结,竟如实体,散发出万千剑意,剑锋前指,阴森地让人觉得这仿佛是一柄邪气凝聚的剑! 孙宇终于变了脸色,想起了当初许劭许子将的话: 邪器“冷冥”。 耳畔忽然有细微声响传来,他目光扫去,却见身侧那清丽的神兵庄主眉宇间竟凝起一层杀气,藏在袖中的纤纤玉手,也许已握住了什么。 朱东来的“六剑谶语”……到底是一句预言,还是一句戏语? 那柄冷冥,冷得入了人心、惊了凡尘。 一袭墨衣如受冷冥剑意感召,无风激荡,郭嘉抬手拭去嘴角血迹,手中儒心直指冷冥,如同那日颍山之上四剑之会再度延续。 人动!剑出! 所有目光,尽在两道剑光之上! “噗嗤!” 没有剑刃交击、没有剑芒迸散、没有气浪翻卷,两柄剑在同一时刻透体而过! 陆允望着身前这近在咫尺的人,坚韧冷漠如他,眼神中也生出了一丝惊讶。 郭嘉嘴角微微泛起笑容,看着陆允惊诧的眼神,玩笑道:“嘉以为,你这种人……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冷冥剑穿小腹,儒心透肩而过。 鲜血沿着剑锋喷涌,墨衣染血,愈发鲜艳。陆允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嘴唇动了动,正欲说什么,猛然发现陆允手中的冷冥剑登时起了变化! 剑锋染血开锋,冷冥亮如秋水的剑刃泛起赤红灼热的光芒,猛然间一股磅礴之力以儒心为心轰然四散! 那染血剑刃从眼帘瞬间闪过,郭嘉、陆允同时被这股突然地磅礴之力震得倒飞而出! 孙宇、楚潇潇两道身影同时闪出,各自接下了郭嘉和陆允,两人三度受创,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只见场中那柄惊变的冷冥长剑,宛如重立重生一般,散发着奇异的剑芒,倒插乱石之中,傲然而立。 第二十一章 饿殍 孙原等人离开颍川,许靖将藏书阁托交荀彧荀文若代掌,便嘱咐其子好生照看夫人,便孤身一人随魏郡一众安然上路了。 “怎么不见奉孝先生?” 一见路上寥寥几骑,荀攸很是不解,郭嘉本当随孙原行动,却并未出现在此。 “他去了汝南,有让直相随。”孙原解释道。他本是安顿好了林紫夜和心然的车马,便要和郭嘉、陆允同往神兵山庄,不过他实在不放心二女安危,袁涣等人又都不善武功,便是武功出众的虞翻也被赵空骗去了南阳,一路无人护持甚是可怕,许靖本打算以他的名望借颍川郡的郡兵一路护送,荀攸却不同意。 目前知道追杀孙原和刺杀郑玄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郭嘉,另一个就是荀攸。当初孙宇替孙原清理了暗中埋伏的追兵,必是做得干净,孙原不至于暴露目标。而颍川的危机有两个,张角不会对孙原下暗手,且张宝的目标是郑玄,也不会对孙原下手。一旦许靖用颍川郡兵保护诸人,即便是打着颍川许家的名声也必然会暴露目标。所以荀攸建议孙原一路小心谨慎些,即使有些危机,也总好过明目张胆地离开颍川。更何况,颍川郡也不会派遣多少护卫,见过孙宇的武功,荀攸便知道,一两百人的护卫当真敌不过一个武林高手。至于袁涣等人,也不必让他们知道这些自乱阵脚。 “文休先生,颍川必将大乱,何必留妻子在此。” 荀攸不解,他已经和荀彧交代过,让他多劝劝慈明伯父早日携荀家离开颍川,是非之地不能长留。许靖本通达之士,应该知晓安危大事,他既已随孙原北上,本应该举家搬迁河北,即使魏郡同样太平道众众多,却不似颍川这般危险。 许靖摇摇头,笑而不语。 荀攸一时语塞,身边孙原见了这般情景,不禁拍拍荀攸的肩膀,眼角尽是笑意。荀攸一见这般情景,更是哑然,却是不再过问了。 孙原等人所选的路线并非直接向北,而是先行转东,直奔豫州的陈国,从陈国的郡治陈县登船,沿浪荡渠北上,穿过兖州的陈留郡抵达大河。虽然路程上折返较远,但阳翟到陈县也不过多出一百四五十里,以目前的行程速度,不过十天左右的时间而已。 “公子,来得及么?”袁涣很是头疼,他不知道孙原的计划,身为一郡太守,久不上任,即使他已经派遣华歆、张范先行前往魏郡,这在律法上已属于严重违律了。孙原这摆明是要知法犯法。 荀攸笑笑,解释道:“曜卿有所不知,公子现在正在一个‘拖’字上。” “何意?”袁涣隐约觉得孙原如此轻松地心思多半和太平道有关系,却实在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孙原连朝廷律法都顾不得了。 荀攸反问道:“太平道不日即会造反,曜卿以为,公子是在太平道反前抵达魏郡还是太平道反后抵达魏郡适宜?” “自然是造反前。”袁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公子早一日到魏郡,便能早一日掌握魏郡,或可早日弥平此乱……” 原本极为自信的声音却在瞧见荀攸摇头之后渐弱了下去,袁涣眉头不由地皱将起来了:“公达兄……可是涣说的有不妥之处么?” “兵者趋急,当得先机。”荀攸附和了一句,却紧跟着又摇摇头,笑道:“可是如今要得先机的不是公子,而是张角。” 袁涣眉头又紧锁了几分,却不再说话,他知道荀攸尚未说完。 “张角要得先机,是因为他知道太平道之内必然有出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曾经是他极为相信的人。” “这个人知道的太多,可是……如今他已不在张角的控制之下。所以,张角很急,他已经失去了先手的机会。”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急?”袁涣忍不住反问,依照荀攸所说,张角已经急于造反,可是孙原仍是不紧不慢,难道此时不正是抢张角先手之时么? “公子为何要急?”荀攸也是反问,却让袁涣一愣,“天子已经拜何进为大将军,这个先机已经被朝廷所得,公子急或不急已无区别。” 袁涣哑然,无话可说——他根本不会从“拜何进为大将军”这条昭告天下的讯息中得知何进就是那个控制了太平道叛徒的人。 “其实推测不难。”荀攸解释道,“早在数年前便有人上奏朝廷张角已有反心,但是天子置之不理。唯一的理由便是证据不足。” “大将军之职本战时所置,一旦有人出任,天下兵戈必起。即便是远征鲜卑的大军,其最高统帅亦不过‘护鲜卑中郎将’而已,大将军这个位子,寻常是碰不得的。王莽、窦宪、粱冀……但凡碰过的,皆非善终。” 袁涣似是听出了些什么,眉头轻舒几分:“公达兄的意思是……何进本不想出任大将军?” “不是不想,是不敢。”荀攸又道:“粱冀死了多久?只怕尤是历历在目,何进虽然是个屠夫,现在却是朝中第一外戚,他需要权柄,却不敢拿这个权柄。除非他……” “除非他有足够的功勋。”袁涣犹如醍醐灌顶,接口道:“所以他已经掌握了太平道造反的计划,已经有信心平定彼此叛乱。” “此乃其一。”荀攸道:“其二,朝廷若设大将军,除了三公之外,有资格出任的首推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何进能够挡住他们,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拥有平叛的实力,这个实力便是那个太平道的叛徒。” 袁涣频频点头,荀攸的推测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其三,当今天子需要权柄,需要更多的权柄。” “外朝和中朝的争斗如火如荼,天子想拥有更多的力量,便只能从外朝和中朝各夺一部分,而这个部分就是兵权,足够稳固的兵权。 “朝中兵权只有卫尉和光禄勋的宫廷宿卫,还有北军五校的兵力,这远远不够。 “北军五校各自统属,而且两万五千的兵力对于天子而言远远不够,在太平道叛乱之后,朝廷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北军平乱。太平道遍布八州,信徒百万计,两万五千人平叛够么?即使够,还能剩下多少?何进这个大将军,莫非去北军做一个统兵五千的校尉?” “天子需要兵权,何进需要权柄。天子需要信得过的外戚代掌兵权,何进现在只是河南尹,自然可以用,他这个大将军,没有了天子的支持做不了几天。何进需要天子的支持才能从已经饱和的中朝和外朝抢夺权柄,而这个权柄必然是中朝和外朝都迫切需要的,只有兵权,是中朝和外朝都碰不得却又需要的。所以,何进出任大将军,将成为中朝和外朝必然拉拢的对象,天子如此为他铺路,此后三足鼎立,天子坐享其成。” 袁涣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儒士,身心震撼。 如此推理,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何其可怕。 他终于知道,为何颍川藏书阁能成为豫州士子向往的圣地,荀公达为何能成为颍川藏书阁当今第二奇才,天下局势朗若掌上观文,当真可怕、可怖之极。 “我们都老了,天子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原来父亲、蒯越这些多年前便名震一时的人物为何近来已多感慨,英雄本辈出,转瞬华发时。 荀攸看着他呆滞模样,不禁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叫道:“曜卿?曜卿?” “公达兄……”袁涣猛然惊醒,摇了摇脑袋,在马上拱手而拜,“高见所至,涣不可及。” 见他这般推崇佩服模样,荀攸不禁笑道:“曜卿过誉了。攸想到的,公子自然也想到了,不然,何至于如此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袁涣眼前一亮,追问道:“愿闻其详。” 荀攸笑道:“公子是现任魏郡太守,若是在他任上太平道谋反,自然少不了他的责任。若是在太平道已谋反的情况下,公子仍能到任,且以过人手段平定本郡叛乱,便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 “难怪公子一路上谈笑风生。”袁涣失笑。他在太学呆久了,自然没有荀攸看得这般透彻,一路上倒是很为这位太守大人担心,现在想想倒有几分杞人忧天的意思了。 “攸看,是醉倒温柔乡罢?”荀攸眼神瞟向那座马车,满脸微笑。 袁涣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也不知何来的兴致,故作惊恐状,叫道:“公达兄,你竟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公子!公子!公……” 眼瞅着袁涣叫起来,荀攸大惊失色,一把扯住袁涣:“曜卿,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马车上,一只手掀开了侧帘,却见那年轻公子探出脸来,一双眸子远远望过来:“曜卿兄,何人在说本公子的坏话?” “荀……” 袁涣正要叫出来,荀攸手急眼快,一把按住袁涣,冲马车方向朗声叫道:“公子听差了。曜卿说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非是属下的本分,当时时牢记。” 车上那人“哦”了一声,便轻轻放下了帘子。 荀攸瞪着袁涣,咬牙道:“听闻袁曜卿清雅正直,怎么竟成了这等小人了?” “背后妄议公子的可是你荀公达。”袁涣目瞪口呆,反唇相讥道,“你如此反咬一口,涣岂敢再与你为伍?” 马车内,林紫夜皱着眉头,看向身前的紫衣公子,问道:“吃着你的饭食,背后还说你醉倒温柔乡,你是不是当治一治?” 孙原笑了笑,道:“还好是说我醉倒温柔乡,顶多也就算个肆意享乐,若是批我个‘行为不检,白日宣淫’,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还好意思说?”林紫夜瞪了他一眼,“跑来车上做什么,还不够你那些掾属们胡思乱想的?” “还不是为了你的病?” 身边心然轻声笑语,她一贯雍容,不过在他们面前,自然少了几分庄重约束,多了几分自由烂漫,孙原侧脸看去,雪肤凝脂,美得不可方物。 林紫夜看了一眼身前——孙原的左手和她的右手交叠,淡紫色的光晕围绕双手若有似无,正是当初发大汉皇宫内,赵空所传授的“寒天沐暖”之法。 孙原本是笑着,林紫夜身体虽弱,却在精通医术之外犹有感官之能,当初颍川藏书阁之前的示警与适才极敏锐的听力皆是出于此。不过他目光下行,看着她仍是怀抱手炉,一双剑眉不禁蹙了起来,摇头道:“这法子不是很难,只怕治标不治本。” “能缓解便是最好了。”林紫夜却是笑了起来,放下手炉,便伸手去抚孙原的鬓角,抽手时赫然便见得一对春葱玉指间夹了一小段碎发。 随手将断发丢到手炉里,一点火星一闪而灭,她看着身前的年轻公子,微微一笑: “世上有你和然姐,护我、爱我,又有何不足呢?” ************************************************************************************************************ “苍天啊,给点吃的吧……” “大地啊,给点吃的吧……” “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 袁涣、桓范、臧洪被眼前这一切震住了。 荒野之上,无数的人像一具具行尸走肉,声声哀嚎,恶臭、腐烂、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一道道干枯的手臂伸在半空,向着渺茫的上天,乞求最后活命的粮食。 这,竟是数以万计的饥民! 饥民如同嶙峋的外衣,盖在寸草不生的大地上,枯枝、枯人、枯尸、枯骨,一片枯萎。 所有能吃的东西,草根、树皮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数白骨与尸体,凌乱地如纷纷落叶般在眼前的大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大地如同丑恶的巨大伤口,一道道外翻的沟壑,一道道深红的痕迹,仿佛昭示着这朗朗乾坤、苍茫天地之间的悲惨人世。 千里饿殍,人间地狱! “不要过去!” 荀攸快马飞奔,抢在众人之前驻马高喝。 许靖、和洽同时拉住身边的袁涣、桓范,所有目光同时投向前头的荀攸。 “公达先生……”射援苍白着脸色,望着荀攸的眼神里充满着质疑,“为何有这么多的饥民……这……” 他望着荀攸颤抖的双手,突然说不出话了,眼神中竟出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从来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从未见过这曝尸白骨,他直觉得,这满天朔风从未如此刺骨,冻入骨髓。 “颍川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饥民……” 许靖策马缓缓走到荀攸身边,与他并驾,一同面对异样的目光。 “先生想说,这是太平道的谋划么?” 马车上的门悄然打开,一袭紫衣飘然而落,目光直看着身前不远处并驾的两人。 大汉的太守,大汉的子民,被这两人,悄然隔开。 荀攸看着对面的年轻公子,心底突然升起微冷的寒意,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却又摸不到、说不出。 “公子……” 许靖微微开口,却被身前这几双目光震慑住了,嘴边的话竟再也吐露不出了。 荀攸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一双双眼眸,一字一顿道:“再前行一步,便是危险万分,攸恳请公子绕道而行。” 袁涣等人同时看着马车旁,那独自站立的紫衣公子。 朔风回荡,衣袂翻飞,那削瘦的身躯竟显得那么单薄。 “灾民暴起,生死不过转瞬。” 紫衣公子抬眼看着身前两人,低声、缓问: “可原……是大汉之命官,守疆安民之郡守。” “你们……教原如何绕道而去?” 荀攸突然愣住了,他全然不曾料到这年轻公子,本当是见惯铁血手段的封疆大吏,竟然动了这悲天悯人的恻隐。 “公子……” 许靖正视眼前诸人,第一次如此郑重,与荀攸一同下了马,正一正衣冠,冲孙原,也是冲着所有人,拱手下拜:“知其死地而必往,乃不智。身背重任,更不能轻舍。” 孙原一动不动,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荀攸看了许靖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冲孙原道:“公子,此乃饥民,吃空了颍川郡的所有粮仓府库,颍川郡早已不堪重负,是以流落荒野,任其自灭……” “那便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理由?” 一个清脆冰冷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震碎了僵持,震碎了凝固的空气,穿破迷雾,直透心扉。 紫衣长发,清冷如仙。 “紫夜。” 孙原目不斜视,只是伸出手去,掌心里划入一只冰冷的柔荑,轻轻握住。 “紫夜姑娘……”荀攸见了这女子,突然沉了心去。这救人性命的医女,如何救得了这般多的饥民? 他面对这一双冰冷的目光,一口气横梗心头,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许靖看着荀攸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轻声一叹:“医者,父母心。” “可是……姑娘可知,人病可医,天下病——何医?”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瞬间,孙原觉得那双冰冷的手,更紧、更冷了。 荀攸缓缓输出那口气,只觉得许靖一句话,便让他不再窒息。他看着林紫夜和孙原,那一双紧握的手: “公子是大汉太守,是朝廷命官,可这旷野之上,只不过一人而已。攸为一人,文休先生亦是一人。” “一人之力,或可能救一人性命,又如何能解众生倒悬。” 孙原看着他,他也看着孙原。 “公达先生……” 突然间,臧洪面无血色,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荀攸的身后。 荀攸眼神一凛,骤然回头,一霎那间便失了血色,软了身躯—— 浩荡如潮水般的“人”,挥舞着干枯的肢体,如同蝗虫密集,席天卷地,向他们当头扑下! 那潮浪之尖上的,不是人,而是人的一部分…… 那是手、脚、胳膊、大腿,是被肢解的尸体! 再没有吃的……便只有吃人! 那阵阵浪潮,是吃着同伴死去尸体存活的魔鬼! 荀攸愣住了,许靖也惊住了,他们像是不会动弹的塑像,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巨大的浪潮,瞳孔里只有恐惧,直入心底的恐惧。 猛然间眼前出现了一抹白色,暖如春阳,拂面而过。 那白衣佳人骤然出现在两人身前,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掌轻轻拍在两人肩头,将两人轻轻拍退数步,登时惊醒。 “然姑娘……” 荀攸尚未及反应,肩头猛然一沉,却是孙原飞身过来,一掌扣住肩头往后拉扯。 身形交错间,耳边传来孙原的低喝:“快走!” 众人登时慌乱,手足无措。 “弃马!” 孙原再度大喝,只不过此时已不再压抑,一双剑眉已凛然倒竖,这场景容不得半分迟疑! 她的背后是他,他的背后是她。那一瞬间,内心竟是那般坚定。 一双手悄然握紧。 许靖恍然大悟,再顾不得名士风度,一掌拍在马臀上,坐骑长嘶,径直奔那汹涌人潮而去! 袁涣等人望着那坚定的一双人影,也不知何来的心志毅力,纷纷下马,学着许靖模样,数匹脱缰的马追逐而去,向着汹涌人潮怒奔而去! “弃车。” 心然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孙原心中有数,他却不曾动,他不愿她看到这人世最惨痛血腥的一幕。 “我带紫夜走。” 他转身,拉着她飞身而退。 马车之旁,两道剑气射断辕木缰绳,双马脱缰而去。 “你们先走!”心然冲一众掾属急声叫道,猛然间腰间一紧,却是已被孙原拦腰抱起,旁边林紫夜一声惊呼,竟同时被孙原抱在怀中。 孙原身法绝世,可比鬼王鬼影的速度,怀抱二女却是慢了,许靖等人虽是儒生,转眼已奔出二三十丈,便与孙原拉开了距离。 “我的速度不比你慢。”怀中心然轻蹙娥眉:“放开我,你带着紫夜。” “不。” 孙原身形急闪,同时运转“寒天沐暖”为林紫夜驱寒。身后马匹长嘶,哀嚎惨烈,只不过很快便失去声音,只有一道道“吃啊、吃啊”的恐怖声响! “我不会放开你们,绝不。” 汹涌的人潮没有追逐上来,却将十余匹马淹没,再无半个水花泛起。 狂奔二十几里,终于将那恐怖人潮甩脱,射坚、和洽等人在地面上四仰八叉各自躺到,再无半点气力。魏郡的一众掾属虽是气空力尽,却不敢闭目,因为只要一闭眼,便是那恐怖景象,直入心底,令人恐惧惊怖。 那是何等景象,饥不择食,食人噬血,宛如九幽之下恶魔厉鬼一般可怕、可怖! 林紫夜怀抱手炉,在心然怀中休憩,两女的目光皆是落在身边那道紫色身影上。 只见孙原闭目盘腿而坐,正在自行调息,他适才御风而行,又一直以“寒天沐暖”之法为林紫夜驱寒,真元耗损过多,如今勉强安顿,便趁机休息一番。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眸,两张绝色容颜映入眼帘,那刹那间的欣慰涌上心头,温暖如春。 “青羽,你可还好?” 心然看着孙原略显疲惫的脸色,心中一痛,缓缓道:“下次,不准再这般逞强了。” “这不是逞强。” 孙原摇了摇头,冲她温柔一笑,舒展了身躯,收了腿便跪坐在两女身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心然和林紫夜的手,轻声道:“这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比你们更重要?” 林紫夜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众魏郡掾属,轻轻摇了摇头,靠在心然怀里,眉宇间泛起一阵忧色。 心然一手揽着林紫夜,一手握紧孙原的手,怜爱似地看着孙原,轻声道:“紫夜都看得出来,你当真不晓得么?” 孙原摇了摇头,只是握着她们的手,一动不动。 他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么坚定,宛如深深执念,永不褪去一般,不离,更不弃。 “你执念太深了,青羽。”心然猛地抽脱了他的手,目光已带凛冽之意,话语也愈发严厉几分:“你已是上位之人,凡事要以下属为重,事紧要关头只顾得两个女子,不怕离心离德,弃你而去么?” “然姐……”林紫夜见心然如此,不禁道:“莫要如此说青羽,他若不走,只怕这几位掾属一位都不会走。青羽不是薄情之人,他们又岂会寡义?” 心然叹了一口气,看了孙原一眼,又将他的手握在手中,便觉得孙原的手愈发握紧了。 不远处和洽躺在地上,知觉周身如同散架一般,半分气力也无,他离着孙原三人最近,依稀便听见心然和林紫夜的言语,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所想到的不仅仅是要下这窘迫之态,还有这荒芜的景象。 豫州毗邻帝都,本是最是安居乐业之处,可是竟有千里饿殍这等可怕景象,万千饥民遍野如行尸走肉,万顷良田竟然寸草不生,浑如人间鬼域,一路走来竟是一个村落也无,那万千饥民只怕正是是豫州的百姓,想不到颍汝之地世家门阀辈出,竟成了这等模样,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眼见得快到傍晚,暮色渐起,众人周身唯有这一身衣物与佩剑,再无半点他物,便是颍川藏书阁带出的干粮饮水等物也一并遗落,虽是已缓过劲来,却被这寒风吹拂,众人腹内空空,又累又饥,正是无力之时,却望见东面不远处有篝火生起,登时精神一震,匆匆奔了过去。 往近了一看,却是一处小小村落,约有个三十余户人家,各家各户却没有燃起炊烟,却是砍木伐树做了一道围栏,在正中生了一堆篝火。天色已沉暗下来,霞光只余一点,再往近前便已是漆黑一片, 待到近处,荀攸便拍了射援一肩,道:“文固,你去询问如何?” “为何是我?”射援眼见得村落在前,心思正是欣喜之时,猛然被荀攸吓到,一转头,便发觉和洽、许靖、袁涣、赵戬等人都站在身后,便是袁徽、射坚、臧洪这几个也站得颇远,唯独自己一个站在最前头,想来是刚才情不自禁,加上这些位皆是自诩高士,哪里愿意如此低声下气与乡野村夫计较说话。也算自己苦命,只得哀叹一声,往围栏而去。 围栏修筑得颇为有章法,看着似有一里多方圆,沿围栏四周倒插着无数尖锐的木头,便如同刺猬一般,甚至还有三座望楼,说便说是最简陋的军营也不算为过了。三座望楼上各插着四丛火把,虽然只有一丈多高,却也照亮了方圆三四丈,在四周皆是平原旷野倒也够用,一行人犹在七八丈之外便听到三声金属敲击的声响,只不过听上去甚是沉闷,显然已被这村庄的岗哨发现了。 “来者何人!” 听这粗犷声音,荀攸和许靖互视一眼,皆是想不到这等乡野,竟然也有人精于防守之道,岗哨、拒马齐全,四周一片旷野,这般布置,便是寻常官兵也难以攻克。 射援看着那望楼上隐约有四五个人影,便高声叫道: “在下是游学学子,和几位朋友被饥民冲散了,不知能否求一夜庇护?” “竟是学子?” 望楼上的岗哨很是意外,便听得上面细语,随后那粗犷声音便远远叫道:“诸位请等一等,容我前去通报!” 听得这般井然有序,倒让许靖很是奇怪:“这里莫非是袁家的某处田庄所在么?” 身边众人听了这般言语,却是多少明白了些。此处仍在豫州之内,豫州各地皆有袁家的田产商业,这些田产商业皆由袁家派人操控,再租派给无田可耕的佃农耕种,故而袁家奴仆、佃农无数,也正是因为这些个缘由,方能让袁家手握豫州命脉,在州郡、朝堂上屹立两百年而不倒。再看这村落,在饥民席卷豫州之时竟能在旷野之上安如磐石,可见这村落背后之人定有相当手腕,便是寻常村民也能这般晓事。 “未必。”和洽摇摇头,“听口音不像是颍汝一带的人,倒有几分像沛国、陈国一带的。” “沛国、陈国?”许靖很是惊讶,“如此说来,我们的行程岂不是背道而驰,往东了?” “确实是往东无错。”荀攸补充一句,皱眉道:“那时突逢饥民,我们匆忙往东,但至多不过三十里,怎么会径直到了陈国这里?” 桓范道:“只怕一句口音未必便准。颍汝之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也许是州郡民众迁徙,一两个沛国人到了颍川罢了,怕是巧合了。” 魏郡一众掾属皆可谓当世彦才,却是各有见解,三言两句间便把事情说了七七八八。想来是豫州大变,各地百姓皆被这一场浩荡的饥民扫荡,有些沛国人进入世家大族的田庄之中倒也正常。 第二十二章 偶遇 巨大的篝火在夜幕下盛放,照亮了旷野上的一隅夜空,也温暖了饥寒交迫的人心。 他素衣垂袖,便在这本是旷野的枯槁之地上坐着,怔怔地望着身前的篝火,火堆里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噼啪”声,身边站着一位老年儒士,进贤冠高悬,眉宇间油然而生一股英气。 在他们的不远处是衣衫破旧的饥民,围着这巨大篝火,三三两两聚坐。 “邴先生、王先生。” 一道粗犷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他如被人扰了清梦一般,恍惚地反问道:“何事?” 那汉子挠了挠头,发出憨厚的声音,低声道:“外面有几个人,说是游学的学子,想求得一夜庇护,裕不敢私自放行,前来问两位先生的意思。” “求一夜庇护?”那人颇觉诧异,缓缓起身,冲身边年老儒士道:“原去看一看,彦方先生可要同行?” 那年老儒士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去。” 听得这言语颇是固执,略带几分顽童气息,那人也只是笑笑,便冲那汉子略一点头,便往正门而去了。 年老儒士的目光仍是一动不动,盯着那篝火附近的火盆——盆中,是芬香的黍饭。 栏内是火气温暖,栏外是寒风萧索。 林紫夜本是身子薄弱,更兼手炉已灭,身体愈发冷下去,蜷缩在孙原怀中。孙原怀里虽是抱着她,左手却一直抵在她后心,周身真元尽数凝为道道暖意,游走她四肢百骸。心然坐在他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 天地之间,仿佛唯有这三道渺小身形,便是一个温暖的所在。 袁涣看了一眼缩在孙原怀中的林紫夜,目光停留在她怀中那个小小的手炉上,想起那日为了救治执金吾府那偷盗的仆从,这弱女子竟绝然脱下保暖的白氅,如今衣衫单薄竟已有冻僵之象,只是不动声色地悄悄挪了挪脚步,悄然替林紫夜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寒风。 她忽觉身前冷意大减,勉强抬头,才发觉袁涣竟在身前站着,勉力抬手拉了拉孙原的袖角。孙原瞧见她抬头望了望袁涣,又拿手指往袁涣身上指了指,心中便已有数,冲着袁涣背影低声道: “多谢曜卿兄了。” 袁涣本是挺直的身躯不由一震,许是他未曾想到孙原竟已察觉,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始,便只是默默站着,任由寒风呼啸。 荀攸等人听着孙原的言语,才发现原本已是虚弱的紫衣美人愈发萎靡了下去,再望望袁涣挺直地模样,不禁皆是心中惭愧,轻轻挪动脚步,便将孙原并二女围起。 孙原心头一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诸位,多谢。” 也许是放下了什么,只见这紫衣公子左手揽抱林紫夜,右手虚抬身前,掌心一点紫色光芒闪烁,他一双深邃目光凝聚在这掌心紫芒上,周身真气流转,一股磅礴剑气已在掌心汇聚,如百川汇海,在这小小圈圈中已成了一片紫色剑气的海洋。 身畔的白衣美人望着他的模样,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一只纤纤素手悄然按在他肩上,手心里,有淡淡暖意流传。 掌心的剑气如有了什么支持一般,愈发深厚绵长,转眼便化作道道流光,穿过四周诸人身躯缝隙,在这小小圈外,再度凝成一道淡淡地紫色水幕。 荀攸、许靖看着凭空而现的紫色水幕,心中同时一惊,便是这层薄薄地几近不可见的水幕,替他们挡下了冰冷刺骨的寒风。 “人何以待我,我何以待人。” 圈中,传来那紫衣公子淡淡地话语:“诸位此恩,原记下了。” 望楼上,那素衣垂袖的青年望着那小小的圈子,冲身边的汉子道:“叔绨,去开门罢。” “裕去了。”那汉子点点头,便下了望楼。 栏外,正面望楼的许靖看着那望楼上的青年,脸上不由笑意油然。身侧荀攸看了看他,皱眉道:“文休先生,那人你认识?” “想来你也有几分印象。”许靖笑了笑,回答似是而非。 “吱呀——” 两道麻绳吊索拉动,沉重的木门缓缓降下,一阵寒风登时呼啸而入。门内登时冲出三个干瘦的汉子,荀攸一眼便瞧出,这与白日所见的饥民并无太多分别。 为首的一个汉子正是适才望楼上那个,径直奔到众人身前,抱拳拱手道:“在下许裕,是谯县许氏族人。诸位请随我来。” 声音虽是粗犷,却很是有礼貌。射援自然不愿失了礼数,便立刻迎将上去还礼:“叨扰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身后袁涣、桓范、臧洪、赵戬等人自然也是还礼,至于许靖、荀攸、和洽等人,一来心性颇高,二来来人年纪小,也无须他们还礼。 甫进大门,便看到眼前巨大的篝火,以及篝火前那巍然独立的青年儒生。 “在下北海邴原,字根距,见过诸位。” 许靖看着身前深施一礼的青年儒士,眼前为之一亮,捋然笑道:“果然是你。” “文休先生久违。” “原来是‘北海三士’的邴根距。”荀攸、和洽登时为之一震,北海多高士,当世以管宁、邴原、王烈三位清纯德高之士并为“北海三士”,可谓名至实归,为青州儒宗。 “荀攸失敬,不知高士在此,可谓失仪。”荀攸拱手而拜,“冒昧而来,还望见谅。” 射坚、袁涣等人虽不识得什么“北海三士”,看荀攸、许靖这等模样,也知道绝非等闲,荀公达的眼光何其孤高,能让他都这般折腰,恐怕又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 倒也不怪他们不知,久居太学,不如荀攸、许靖这般博闻强识,不过他们这几位一一自报家门,倒也让这位邴原先生大为吃惊,桓家五代帝师、赵家三代御史、袁家清正之门,臧洪、射坚皆名门之后,一行十余人不是名士便是名门,岂是寻常能见得的? 一一见礼过了,邴原目光落在孙原身上,目光流转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孙原怀抱林紫夜,想来是被这位少习圣人之言的谦谦君子当成了不堪入目之辈,旁边和洽瞧不过去,急忙抢先道:“这位是新任魏郡太守孙原青羽公子,这两位分别是大人的姊姊心然姑娘和紫夜姑娘,紫夜姑娘天生体寒,惧冷,故而需公子常以修为维持。” “原来如此。”邴原恍然大悟,堂堂魏郡太守,与女子野地相拥,又岂能是常事?倒是自己颇有些固执了,便道:“原幼时层习得医道毛皮,不知可否让原试一脉?” 此时林紫夜周身已苏,有些气力了,便挣了一挣,孙原见状连忙扶她起身。邴原不敢直视,只是微微扫视,便只见这柔弱女子虽是美貌体弱,却是眉宇间自有一股冷漠,一只纤纤素手牢牢握着孙原手臂,脆生生说道:“这倒不必了,妾身自通医术,这病是天生来的,寻常医不得的。” 邴原看这般模样,已知自己医术定是没什么能为,不过待眼前这紫衣女子说“自通医术”时却是眼前一亮,她虽是冷漠神情,却并无高傲之态,能说“通”字只怕比自己这点粗浅功夫强太多,一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姑娘当真通医术么?” “怎么?” 一直未开口的孙原缓缓张口道:“先生可是有亲人病了么?” 这一句话无心,却是说到邴原心痛处。他十一岁时父母便已双亡,孤苦伶仃,便因此自学了些医术,后来朱虚县的闾师【注1】见他苦难,便做主让他入学堂从学,一冬而诵《孝经》《论语》,天资之聪颖尽显,方有今日的邴原邴根距。 孙原见他脸上神情变化,心知自己言语犯了忌讳,只怕邴原非是为了自己,却不知如何再说,旁边许靖却是知道错在哪里,猛地冲孙原丢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便故作轻松遮掩过去,再看邴原时,已恢复神情,拱手道: “非也。原自幼父母双亡,早已无什么亲人,只落得几位好友。便是有一位好友的母亲久病在床,原念己及人,想请姑娘施以援手,原铭记肺腑。” “先生严重了。”林紫夜虽是冷漠,却是缓了三分神情,道:“人命大于天,紫夜允了这桩事就是。” 邴原虽看不见,许靖等人却是瞧了个真切,方才知道,原来这位堪称医道名手的冷漠女子是个面冷心热的善人。 邴原登时大喜:“多谢姑娘。” “根距啊,有客从远方来,不亦乐乎,你莫非要让诸位在门口站一宿么?” 邴原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伟岸身影,许靖连忙拱手见礼:“想不到彦方先生也在,靖吃惊不小。” 这位王先生正是“北海三士”另一位:王烈王彦方。 王烈年纪四十多岁,手抚一尺长髯,与邴原头戴进贤冠不同,只是戴了帻巾,与邴原全然是两种风度。 “是原疏忽了。” “是原疏忽了。”邴原面带喜色,冲众人拱手道:“诸位,请随原来。” 众人随着邴原、王烈二人径直走向那巨大的篝火,进了才发现,这篝火是蓄意而为这般巨大,直径足有两丈,也难怪在数里之外都能望见。 王烈安排众人围篝火而坐,指着火堆边上的各种陶罐,道:“这些是给各位的食物,乡村僻壤,也只有如此了。” 隔着老远便能闻到陶罐中散发出去的阵阵香气,众人虽是儒士出身,却是惊弓之鸟、疲倦之极,便也无甚端庄之礼,各自寻食去了。孙原冲众人告了失礼,便去安顿二女,唯独许靖、荀攸与邴原、王烈四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荀攸和许靖都敬重颍川陈家的长者陈寔,陈老先生的辈分比之当今荀家之主荀爽尚高一辈,而北海三士的老师便是陈寔,荀攸见了荀爽尚要称一声“祖父”,如今见了邴原,少不得要把邴原当成前辈。不过两人年纪相仿,荀攸便以“先生”称之,便是礼数到了。 也正是有陈寔这一层关系,许靖方才认得邴原和王烈,也知道邴原自幼孤苦,也无几个好友,是以邴原适才那番话便让他有些不解了。 许靖看着邴原道:“根矩,你久不来颍川,靖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能在豫州遇到你,颇让人觉得奇怪。” “如此说来话长了。”邴原苦笑一声,摇头道:“本来,原和彦方兄已相约同往颍川藏书阁,一来看看老师,二来也是借着月旦评的机会想借出几部书来,三来便是想在中原寻找一下华佗大师的踪迹。” “华佗大师?”许靖大为惊奇,“看来你那位好友的母亲当真病情紧急,竟能让你亲自来中原寻找华佗大师。” 华佗便是当今天下最具名望的医者,素有“神医”之美誉,只不过徒步行医,悬壶济世,行踪飘忽不定,是以只能在乡野寻找。 邴原点点头道:“原的那位朋友是为豪杰之士,事母至孝,素有名声于乡里,只不过因家中老母年纪渐长,宿疾难愈,不能远离。原便请好友刘政与他一同侍奉母亲,与彦方兄一同前往中原。” 荀攸点头道:“竟能得根矩先生如此称赞,想来又是一位罕见人物。不知其人名讳?” 邴原缓缓道:“友人……便是东莱太史慈,字子义。他自幼便武艺娴熟,与神兵山庄庄主楚天歌大师熟识,楚大师也曾授他武学过,是以算是楚大师半个弟子了。他那张箭无虚发的宝弓‘落月’也是出自楚大师的手笔。” 许荀二人闻言,不禁对那位太史子义起了向往之心,武者能得士心,这气度便是战国末时的荆轲与屠狗者了罢。更何况,乃是神兵山庄上上代庄主的半个弟子门生,可谓得天独厚。 “能得此人为友,邴先生亦豪气之士,攸佩服。”荀攸连连点头,以示尊崇。 王烈在旁笑道:“这也正是根矩能得士心之所在。” 猛见这北海名士心沉气定,挥袖长吟: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这一篇,正是《孝经》的《庶人篇》。邴原父母早丧,故而将太史慈的母亲当成自己母亲,以孝事之。“孝无始终”一句如今听来,直让人颇觉心酸。 众人皆非等闲,自是听得出邴原悲父母早逝、也听得出其中为太史慈之母觅得医者的喜悦之情。 袁涣闭目长叹道:“脱得大难,却能遇到如此高士,今日当真不枉。” “脱得大难?”王烈看了一眼众人,“衣衫褴褛、身无长物,诸位可是遇了流民?” “流民?”射援面显惊讶之色,这村落里的所有人,似乎都遇见了可怕的人潮。 荀攸跟在孙原身后,只见孙原牵着李怡萱的手,悄然紧握了几分。 第二十二章 断剑 魏郡是冀州第一大郡,也是北方人口最为密集的重郡,但是魏郡最让人觉得奇怪的便是郡内并无名动天下的望族。冀州豪门众多,巨鹿郡的张家、中山国的甄家、还有冀州第一大族,安平国的崔家,都可谓是名动河北的豪门。唯一的特例便是魏郡。 魏郡虽然没有豪门,但是有的是名士。 华歆亲自拜访冀州名士审配审正南。 张范本不希望华歆前去拜访,华歆是魏郡郡丞,仅次于孙原本人的地位,一到魏郡便拜访本郡名士,多少有些示弱的意思,魏郡虽无大族,但是诸多名士大多交情极深,联合之下也是不小的势力,这多少不是孙原想看见的。 华歆却不认同,孙原和一众掾属初来乍到,对魏郡没有足够多的了解,不会那么容易便能上任的,总要和魏郡原有官吏打好关系,若是寻常情况,一来二去,一二月倒也可以顺风顺水,但是如今时不我待,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魏郡全部的力量。即便是名誉天下的华歆,少不得也要走上这一遭。 审家在魏郡算是大族,虽然审配年纪也不过二十余,却很是知名,自然,比不上华歆。 华歆亲访审配,审配匆忙出迎。 “子鱼先生名满天下,配何德何能,劳其下垂?” 华歆站在审宅之前,看着审配自门内匆忙出迎,上下打量一番,便瞧得出这位审正南当得起这魏郡士冠冕。 “歆近日忝居魏郡郡丞,初来乍到,自当拜访。” 华歆微笑不语,却见审配急趋的身形骤然止步,脸色为之一变,不禁笑了笑:“正南似有不悦?” “非也非也。”审配心思百转,脸上重新挂笑,迎将上来,双手作揖道:“魏郡太守已月余未曾任命,郡里传言无数,想不到今日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子鱼先生见笑了。” “正因事出突然,歆尚未入得太守府便直来正南门下了。”华歆心知审配所说并非实话,却不点破,以诚待彼,彼方能以诚待我,他已准备强征审配入府。 审配登时明白华歆意思,心思百转不定。 魏郡太守空缺月余不曾任命,突然间来了一位郡丞华子鱼,想来能胜过华歆的也当是享誉天下的名士,不过看这番架势,只怕都是其他州郡的人物了;若是阖府上下尽是外人,这魏郡太守的位子只怕是做不长久。但若是把他这个魏郡第一名士审配征入府中,大半的麻烦便都烟消云散了。 “此处人多口杂,还请郡丞大人入内一谈。” 审配礼数颇为周到,先请华歆入内,临前却又心思一动,冲身侧家丁嘱咐道:“即刻闭门,谁来皆不见,便说我病了。” 家丁疑惑不解,却服服帖帖,恭敬道:“诺。” 审家院子不大,却也有两排住宅、两排书阁,十余间小舍,还有三四个小园子畜牧种植,也颇为自给自足。 审配见华歆四处观望,不禁道:“寒舍僻陋,郡丞大人见笑了。” “自给自足,歆亦羡慕。寻常人家于此,当知足矣。”华歆一时感慨,审配正点头间,却听见他话风骤然一变:“可惜……只怕正南这等闲情日子不久矣。” 审配眉头一拧,脸色骤变,浑然摸不透这位新任郡丞究竟打得什么机锋,冷声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华歆看着眼前这位魏郡名士,虽是年纪相仿,养气功夫却是到家,被自己劈头打了一记闷棍,倒也清醒地很,不过话已到了,便该入正题了。 “冀州之危,魏郡之险,正南可见否?” 审配眉心一凝,便已见华歆此来的端倪,拱手相询:“大人此来,究竟想得到什么,不妨直言。” 却见这位名誉天下、太学博士以下第一人的华歆华子鱼微微一笑,正了正衣冠,肃然拱手道:“不请自来,愿请正南一助,使魏郡事靖民安。” 审配神情再变,肃然起敬。 审配虽不是冀州手眼通天的人物,却和冀州众多名士为至交,广平的沮授、沮宗兄弟,巨鹿的田丰、张臶,中山的甄逸,清河的张岐,这几个人便是冀州顶尖的智者,其中甄家更是冀州第一豪族,张家为清河国仅次于崔家的大豪族。审配身在其中,虽然多以书信往来,却足可见冀州大概,他已猜到华歆必然是为太平道而来。 “大人初至,能知太平道之祸,真世之高士。” 审配不得不拜服,再度拱手:“配拜服。” “不敢。”华歆连忙扶起审配道:“正南可有见解,愿闻其详。” “配不才,无力计较。”审配摇摇头,道:“冀州刺史王芬虽有智却不达,太平道久未镇压,早已势大难制,配虽知其必反,却无力回天。” 华歆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审配在家中垦地畜牧,看得出也是最近才完善,必是已对时局失望,他虽看穿却仍希望审配能有远见,如今听了这番话当真有些失望,却又听审配道:“不过,配家中来了一位客人,郡丞大人可谓是来得巧了。” 华歆眼眸一抬,好奇道:“谁?” “冀州智者,巨鹿田丰,田元皓。” ************************************************************************************************************** 月明,星稀。 神兵山庄静若沉渊,燃烧了十年的铸剑炉火也随之熄灭。 老者独立铸剑炉旁,炉火已灭,炉壁已冷如冰。 冷的,也许还有一颗曾经灼热过的心罢? 那座剑匣,那柄剑,是不是连同过往尘烟一同散去了? 他想起了那不羁却守礼的墨衣青年,微微笑了。 少年时,纵马、持剑,身如浮萍、颍水泛舟,楚天任遨游、楚地任吾行,那是何等快意! 可自己……又是何时把自己困守在这神兵山庄的方寸之地的? 十年前?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 也许……自己都已记不清了。 身后,枯叶碎裂,脚步声落。 “徒儿叩见恩师。” 意料中的人,却回来迟了,老者摇头一笑,世间事本多难料,回来迟了也许更是另一番圆满。 “起来罢。” 老者回身,身前已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翩翩君子,看似粗布麻衣,却更有一番朴素的出尘之感。 这青年躬身,双手高捧:“徒儿幸不辱命,已将止战剑取回。” 那高捧的双手中,赫然放着一座黑檀剑匣! 那老者只是轻轻瞥了一眼那剑匣,随口道:“知道了,送入器阁底层。” “师父……” 那人显然被这随意模样呆住,前番离开之时,师父千叮万嘱止战剑不容有失,怎地如今这般冷淡? 止天下兵戈、熄人间战乱,超凡脱俗的止战剑,这柄未入《评剑谱》的绝世神锋,就静静躺在这座剑匣之中。 “一柄剑而已。” 楚天行淡淡笑了一声,望着青年背后,轻声道:“无名,现身罢。” 在寂静幽谧之处,缓缓显出一道身形来,月光透过树影,隐约看见这道身形身披纯黑斗篷,眉眼深掩,整个人如同便是黑夜中的死尸,冰冷地毫无一丝生人气息。 “你藏了三十多年,究竟为藏什么?” 来人低头前行,直到整个人尽在明亮月光之下,浑如一尊冰冷的雕塑。 “藏?” 老者突然笑出声来:“也许我是为躲着什么罢……” 躲什么?滚滚红尘、悠悠往事,避不得、挡不住,也许这便是宿命,这一生,已入了人世、染了尘埃。 永远躲不开。 来者沉寂良久,缓缓开口道:“若不是一路跟他进来,此生你我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老者摇头,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 来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双眸眼,青年望着那双眸眼,直觉如坠深渊,周身气血骨髓如同被冻僵一般! 一双眸眼,竟蕴藏着淹没天地的绝世杀机! “当年江湖,你我齐名,你许我的公平一战,今日可还做得数?” 老者听了这一句话,沉默不语。 青年凝眸屏息,身如伺机猛虎,已成护卫之态,冷声道:“阁下何人?竟尾随我夜入神兵山庄?”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他一惊之下,身后看着声音幽幽传来:“蒲牢,将剑与我。” “师父……”他余光回视,心中犹疑不已,来人武功修为可怕至极,他曾以为龙渊剑冢的那位守墓人便是天下武学之极,不曾想到,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绝代高手。 这般高手,竟和自己师父有这等不世战约?! 他不曾见过自己师父出手,也不曾见过龙渊剑冢守墓人出手,他只见过眼前这人的一双眸眼。 蒲牢手上一轻,惊觉手上剑匣竟然已被师父拿在手中,再顾不得许多,急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可是天道八极中人?” “天道?” 来人突然笑出声来,声音里尽是轻蔑。 “蒲牢……” 突然听见师父召唤,蒲牢连忙道:“师父有何吩咐?” “对面这位前辈,便是‘刀圣’无名,你对他需以前辈称之。” 戮殄杀手盟第一人,刀圣无名! 蒲牢骇然变色,这人竟是传说中的刀圣无名! 不等他回过神来,便听无名淡淡道:“你既说我是‘刀圣’,怎不将你‘剑圣’之名一并告诉他?” 蒲牢呆呆地望着身前苍老的背影,满脸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楚天行摇摇头,轻声道:“这名号……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曾用过了……” 无名冷哼一声:“当今天下,除你,谁配‘剑圣’二字?” 楚天行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星移斗转,新来旧去,当今人物岂乏剑道英才?” “王瀚?剑圣?凭他也配?!” 无名冷笑不止:“你莫不是忘了,这两代天道八极——” 那一双冰冷杀眸直盯着眼前老者,一字一句: “是当年你定下的。” 楚天行叹了口气,抬手将剑匣打开,迎着月光,露出了那柄藏了四百年的墨家神兵。 大巧不工,温润如玉。 三尺青铜长剑入手,楚天行看了一眼身前的绝代刀者,转头冲自己那年轻的弟子道:“为师只教过你铸剑,不曾教过你武学,今日便教你一招。” “师父……” 蒲牢不知道该说什么,似是有满腹的话,又似一个字都说不出,到嘴边便只有这寥寥两个字。 尘世如酒,饮来,尽是满口苦涩。 楚天行望着手中长剑,突然笑出声来:“我躲了这尘世几十年,还是躲不开这等命运啊……” 猛然间,长剑前指,月色下划过一道青色光芒,千年古剑锐已陈旧变色却仍锋芒毕露,亮若星辰。 无名不动,可他的手中已握住了一柄刀,一柄薄而轻巧的刀。 蒲牢知道,这柄刀杀过无数的人,每一个都是绝代高手。 戮殄杀手盟,只有真正的高手,才值得无名出手,正是这样的高手,才铸就了“刀圣”的名字。 突然间,天地间回荡起一道清脆的金属交击之声,他的眼睛突然睁大,连瞳孔的张开都变得那般缓慢。 那一瞬间,天静,地寂,风停,云止。 他身前的人忽然变成了无名,而适才无名现身的地方,站着他的师父。 五丈之中,半截剑锋高高抛起,在空中掠起一道寒冷锋芒,重重落下,直直倒插入尘土之中。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远处那道沧桑身形。 无名突然闭上了眼睛,他看不清无名的神情,只发觉无名的眸眼已闭上了,那绝世的杀气竟然在闭眼的一瞬间尽数消散,无影无踪。 “我败了。” 那是他听到的,无名的最后一句话。 无名离去,仿如他不曾来过,一枝一叶,一尘一土,皆不曾变。 唯独……那柄断了的止战。 “师父……” 他颤巍巍地指着那截断剑,直觉自己如同窒息,再也缓不过气来。 止战剑断! 楚天行缓缓转过身来,轻轻看了一眼那截断剑,便径直走回来,冲蒲牢道:“将剑收入器阁就是了。” 蒲牢目瞪口呆道:“师父……这可是止战剑……” “不错……”楚天行点头,突然笑出了声来:“可,它也只是一柄剑。” 只是一柄剑。 蒲牢似是懂了,却什么都抓不住。 “师父……” 楚天行望了他,反问道:“剑是什么?” 蒲牢一愣,随口答道:“剑乃君子之器,百兵之灵……” “错!” 蒲牢呆住。 “这剑……不过就是铜铁罢了!” 蒲牢瞬间明白了,为何无名说天下唯有自己的师父配得上“剑圣”二字。 天下间的剑客,视剑为命,追寻自己的剑道,枫林剑圣王瀚如是,刀圣无名亦如是。无名苦苦找寻楚天行数十年,只为与天下第一的剑客交手,为得不是胜负输赢,而是证道。 剑断,身为剑,身死,心为剑——这便是楚天行的剑道。 铜铁铸的剑终究只是“器”,是“器”便终有腐朽之时,而剑意永存天地之间,故剑者不执于剑,楚天行自己便是天下间独一无二至锋至利的剑。 这是“剑圣”楚天行的剑道。 第二十三章 放纵 袁涣很是奇怪,望着臧洪问道:“许家?哪个许家?” “这里。”臧洪指了指地面,“沛国许家。” “沛国许家?”几人面面相觑,皆是疑惑不解。许氏门阀,在当今天下有两家,一是南阳许家,代表人物便是党人之一的许攸许子远;一是汝南许家,仅这一代的代表人物便有许靖、许劭、许虔、许相、许旸等人,乃汝南郡中仅次于袁家的豪门望族。袁涣、射援等人虽是名士,却不知除了这两大家族之外,还有一个许家,这便是沛国谯县的许家。 许家并非豪门,却有宗族千余家,自成一体,多出忠勇义士,非是等闲家族可比,也难以用国法束缚,快意恩仇必犯法禁,虽然孝武皇帝灭游侠,侠义之风却仍在民间大行其道,许家便是“聚侠任性”的所在了。 “聚侠任性,倒有几分像先秦墨家风范。”射坚水足饭饱,便随意倒在篝火瓦罐旁,浑然没有黄门侍郎的官风,这句话更是托出他几分洒脱之意。 他身侧便是赵戬、赵俭二人,他两人出身名门,哪里会像射坚这般随意铺地而睡,不禁取笑他道:“文雄兄倒是自在,莫不是有任侠心思?” 射坚闭着眼睛,也不搭理二人调侃,丝毫声音也无,仿佛径直去睡了一般。 赵戬、赵俭二人见射坚也不搭理,便转头望向臧洪:“子源是如何知晓这许家的?” 臧洪道:“早年家父出任扬州刺史,后转拜匈奴中郎将,途径沛国曾遇虎袭,便是一位壮士逐虎而去,后来才知道这位壮士是沛国谯县许家宗族的人,而那时许家便已有这般规模。诸君但看田垄、山野之中,非止农夫、樵人,亦是勇武之辈。” 几人心领神会,射援不禁反问道:“子源莫非是动了心思?” “此为臂助。”臧洪看着射援,一双目光炯然有神,低声道:“文固不欲为公子谋之?” 射援正欲张口,却听身边桓范插话道:“公子素来自有打算,子源莫要越俎代庖。” “诸君……”臧洪声音不由低下来,众人虽是困顿,却仍听出他话音转冷,射坚虽已闭目,却是呼吸渐缓,显然是静静听着。 “公子任北事,天子为之支持,太学为之掾属,将来必为重臣。诸位皆是当世俊杰,多日相随,公子之长短诸君岂能不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射坚骤然起身,让身边几人小吃了一惊,却皆把目光汇集到臧洪身上。 “御下以宽,谦虚恭敬,此公子为人之长处,然谋事者不能为儿女私情所累,小仁小义不足为谋,公子正有如此短处。” 臧洪目光扫及诸人,“公子有此劣势,便如浅水之鱼、井底之蛙,纵有抱负宏图,亦不得展耳。” “于是你便想越俎代庖,代为行令了么?”射坚目光如炬,直视臧洪,“你的心思,便是想收这勇武之士为公子所用,待太平道事变,为公子利器,这便是为公子谋?” 射坚久为内臣,臧洪心思岂能瞒过他,见惯朝堂风波,他早已镇定如许,嘴角已露冷笑:“为人臣者,最为重要为何?” “忠。” 臧洪不假思索,“为人职守,为主筹谋,方是忠。文雄兄,洪错了么?” “错了!” 射坚斩钉截铁,几人同时一惊,与射坚相处日久,却从未见他这般动怒过,便是射援也未曾见过射坚这般过,已是呆住了。 “忠者,秉正心,避流言,谦逊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射坚语气冰冷森然,“谋其安,定其事,断其郁结,此近人所为,公子优柔不假,若说寡断,只怕未必。越位之事,便是自取祸端。” “为公子谋,何能谓自取祸端?”臧洪话音亦是升高,目光如电,“公子护下,以诚相待,谈笑举止不避我等掾属,已见诚心,臧洪年纪虽小,犹知恩图报。” 射坚摇头,臧洪随是聪颖,奈何年少锋锐,不知避讳,他久见风浪,嘱咐射援在太学潜心修习便是希望他能沉淀,如今看来,射援多半也和臧洪相同,想为孙原效死力了。 “亲下庖厨,遮蔽风雪,是公子以诚相待。然……” “公子心思,可能猜得通透?” 射坚突如其来的一问,倒让臧洪呆住了。 “施恩者,夺人心之举。”桓范淡淡答道,“张角将反,公子一人入冀州便已失天时;公子非魏郡本土人氏,则再失地利;唯有得人和,方可占一二先机。” 他望着射坚,眼神中皆是钦佩之色,“如今,范方明白,当日黄河分道,公子为何以华子鱼、张公仪二君先行北上,而留我等多人在侧,便是想在到任之前先得人心,施恩而得死力,好谋算、好谋算。” 当初孙原为脱追兵,以张鼎百人分道,而自己在暗,只是身边带了数位掾属,于一人而言,可谓累赘。如今桓范点破,众人方才明白孙原何故多此一举,更走了一趟颍川月旦评,显然便是借诸位掾属名望并天子任命这两者征募更多的才俊为己所用,而郭嘉、荀攸便是中了。人多虽容易暴露,却一举多得,孙原已占尽优势,如今更是尽得士心,得臧洪等人效死力了。 想通这等关窍,众人皆是心头一震,孙原看似贪念儿女之情,其实已运权谋,这等心思,当真可怕了些。 臧洪沉吟不语,孙原若是这般心思,恐怕已想着如何收服这支游侠之风颇盛的宗族了罢。 不远处,那瘦弱的紫衣公子正褪下外袍给两位女子盖上,静静坐在坐在篝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 帝都,清凉殿。 徐奉和封谞,两颗人头,端端正正地摆在大殿中央。 冰冷的大殿,倒影的石砖,空如旷野,静如死寂。 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执金吾袁滂、司隶校尉赵延、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廷尉崔烈等大汉重臣齐聚一堂,在诸人之前,除去当今天子之外,还有一个人——新任侍中刘和。 刘虞和何进一同盯着刘和,心中早已掀起狂澜。 天子喜欢刘虞,在汉室宗亲之中,他最重用的就是刘虞,所以刘和年纪轻轻就能出任侍中这等天子近臣。天子不信张温、崔烈这些世家门阀出身的重臣,也不相信赵忠、张让这些宦官寺人,更不相信何进这种屠夫出身的外戚,他唯一相信的只有宗亲。 可是没人想到,天子表面上重用刘和,暗地里却扶植了刘和。 当刘和手捧诏书出现在徐奉府邸的时候,何进就知道坏事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徐奉和封谞的府邸,甚至亲自己动手杀了徐奉,还伪造了封谞畏罪自杀的假象,却抵不过一道天子的诏书。 天子为什么要要见徐奉和封谞?他知道了什么?何进不知道天子到底掌握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没有给徐奉和封谞任何机会,也没有给张温、袁滂任何机会,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在帝都到底做什么,可是他在这大殿之上却莫名心惊胆颤。 当今天子,背对众臣,独立高座之上已足足一刻。 一刻的寂静,无人敢动一分,敢说一字。 “何爱卿……” 猛然间,天子的声音震碎了表面的平静,轻描淡写的言语,在这大殿之中竟如滚滚闷雷,震动人心。 天子悄然转身,身前众臣身形又低了几分。 他不动声色,只是看着何进,淡淡问道:“你……莫非无话可说么?” 何进看着地面上自己清晰的倒影,目不转睛。 天子的眼睛,是否已将我看透彻? 何进不敢想,只能赌。 “徐奉、封谞虽为陛下近侍,却犯谋大逆的不赦之罪,臣虽掌握罪证,却不敢转交廷尉府,且河南尹尚未赴任,是以请其与臣一同前往二贼府邸,先行拿人,不料封谞自尽、徐奉被臣失手所杀,臣请陛下降罪。” 何进轰然跪倒,匍匐于地。 天子看着他,眼神如古井不波,旁人丝毫看不出这天下至尊的心思。 “爱卿……何罪之有?” 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话音一落,便听到这空旷回响。 何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那是恐惧,直入心底的恐惧。 天子,终究是天子。 “臣……越权、私围天子近臣府邸、擅杀天子近臣,隐瞒太平道谋反之情、私拿反贼不报……” “够了。” 天子声音虽轻,却如雷霆霹雳,斩断何进的话语。何进心头一震,愈发匍匐。 “爱卿既知法……”天子缓缓弯下身子,俯视这位大将军,声音中已带了一分轻蔑: “为何一再犯法?” 袁滂眉眼轻动,便看见他何进的衣袖在地面上轻轻颤抖,掩盖在衣袖下的手,怕是早已哆嗦成一团了罢? 张温的身躯格外挺拔,端端正正,他当真不曾料到何进竟然自大至此,行此昏聩之招,擅杀天子近臣,他真当他是梁冀不成?他这个大将军才出任几天?这样的大将军,能在朝堂上活几天? 何进的脸颊遍布汗水,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破绽,可是内心的恐惧却如一头噬人猛兽,大口大口吞噬他仅有的清明和冷静。 “臣……别、无、他、法。”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拼尽全力、用鲜血崩出的。 天子仍是弯着腰俯视他,纹丝不动。 “咚!” 何进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荡中远远散开。 “臣自河南尹升大将军,此陛下之恩赏,臣不敢推辞。然臣手中线索不敢托付舍弟,唯独亲自将此事完竟。臣手中那名太平道的教众,名叫‘唐周’,为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亲传弟子,正是他负责联络封谞、徐奉二贼和帝都方帅马元义。马元义为帝都并河南、弘农之太平道方帅,其下属教众近十万之数,若是马元义反,则帝都必然震动,臣岂敢令此贼寇为祸?” “大将军。” 张温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这并非你违律的理由,违律便是违律。” 何进正义凛然,双手傲然拱手,平视身前陛阶:“为天子安危、为大汉安危,臣万死不辞!” 张温的拳头骤然握起,双目凝视何进背影,直欲喷出火来! 身侧崔烈眼疾手快,悄然出手扯住张温背后官服,轻轻拉了一拉便收了手。 张温心领神会,强压怒气,一言不发。 “他违律,张爱卿你也跑不了。” 天子看了张温一眼,淡淡道:“你的南军卫士令,该换换了。” “臣知罪,愿陛下重惩。”张温长拜,他绝不会让何进跑掉,他们筹谋这般久远,便是等着外戚与宦官一决高下,如今终于等到这绝佳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天子缓缓起身,脸上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只是这变化令阶下众臣皆是心头一冷。 微泛起笑意的嘴角轻轻吐出一句话:“爱卿如此自责,朕怎便重惩?” “陛下!”张温眉心骤拧起,脱口而出,冷不防身后廷尉崔烈的声音骤然而起将他压过,竟也是一声“陛下”! 一声高喝,登时引起众人警觉,崔烈素来持重老成,何尝能有今天这般冲动? 天子的目光从张温身上滑过,直落在崔烈身上,淡淡问道:“爱卿也有话说?” “国家之法,为天下准绳,赖陛下信赖,臣任廷尉至今,陛下如欲越法,请先免臣官,否则天下之讽臣受之不起。” “朕几时说要越法?”天子看着他,又看了看张温和何进,笑道:“皆说太平道欲反,朕便设大将军之职,用人之际,这刑法终究不能太过,平定叛乱终须财赋,尔等各出钱免罪如何?” 出钱免罪? 张温心中长叹,他全然不曾想到,天子竟然出此下策,出钱免罪之法自古已有,孝武皇帝时更是大行其道,天子学了这个法子,何进这几近诛九族的大罪恐怕便要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臣谢陛下!” 何进再叩首,满口应承。天子如此便是信他,替他布置了如此退路。 天子看着他,又问:“何爱卿,你既已任大将军,便说说这帝都,可安否?” 崔烈与袁滂同在后排,听天子这般言语,情不自禁互视一眼,各自觉得:天子今日怕是不会再追究何进这等可怕的罪责了。张温如此急求罪责,便是逼着天子一同严惩何进,然而天子这一招“出钱免罪”便等同是免去了二人罪责,但凡能用钱的事,便不是大事。徐奉、封谞为天子近臣,如此全无罪证便一笔带过,是天子已知道他们二人已有反意,还是不愿意对何进追究、不愿意让士族坐大?还是二者皆有? 何进听着天子问话,再度行礼,方才说道:“帝都有八关之险,设八关都尉,则帝都安如磐石。” 天子点头:“好,着侍中拟诏,明日朝会议定八关都尉。” 刘和在侧躬身行礼:“诺。” 天子环视众人,问道:“诸位大臣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温、崔烈、袁滂、刘虞四人互相看看,全然不知从何说起。 天子放过何进,也放过张温,事关皇宫安全之事竟是一笔带过,以天子性格岂会如此轻易善罢干休?看天子如此轻描淡写的模样,几位大汉重臣不敢多说一字,唯恐惹动天子怒气。 一场滔天风波,散于无形。 第二十四章 虎痴 袁涣很是奇怪,望着臧洪问道:“许家?哪个许家?” “这里。”臧洪指了指地面,“沛国许家。” “沛国许家?”几人面面相觑,皆是疑惑不解。许氏门阀,在当今天下有两家,一是南阳许家,代表人物便是党人之一的许攸许子远;一是汝南许家,仅这一代的代表人物便有许靖、许劭、许虔、许相、许旸等人,乃汝南郡中仅次于袁家的豪门望族。袁涣、射援等人虽是名士,却不知除了这两大家族之外,还有一个许家,这便是沛国谯县的许家。 许家并非豪门,却有宗族千余家,自成一体,多出忠勇义士,非是等闲家族可比,也难以用国法束缚,快意恩仇必犯法禁,虽然孝武皇帝灭游侠,侠义之风却仍在民间大行其道,许家便是“聚侠任性”的所在了。 “聚侠任性,倒有几分像先秦墨家风范。”射坚水足饭饱,便随意倒在篝火瓦罐旁,浑然没有黄门侍郎的官风,这句话更是托出他几分洒脱之意。 他身侧便是赵戬、赵俭二人,他两人出身名门,哪里会像射坚这般随意铺地而睡,不禁取笑他道:“文雄兄倒是自在,莫不是有任侠心思?” 射坚闭着眼睛,也不搭理二人调侃,丝毫声音也无,仿佛径直去睡了一般。 赵戬、赵俭二人见射坚也不搭理,便转头望向臧洪:“子源是如何知晓这许家的?” 臧洪道:“早年家父出任扬州刺史,后转拜匈奴中郎将,途径沛国曾遇虎袭,便是一位壮士逐虎而去,后来才知道这位壮士是沛国谯县许家宗族的人,而那时许家便已有这般规模。诸君但看田垄、山野之中,非止农夫、樵人,亦是勇武之辈。” 几人心领神会,射援不禁反问道:“子源莫非是动了心思?” “此为臂助。”臧洪看着射援,一双目光炯然有神,低声道:“文固不欲为公子谋之?” 射援正欲张口,却听身边桓范插话道:“公子素来自有打算,子源莫要越俎代庖。” “诸君……”臧洪声音不由低下来,众人虽是困顿,却仍听出他话音转冷,射坚虽已闭目,却是呼吸渐缓,显然是静静听着。 “公子任北事,天子为之支持,太学为之掾属,将来必为重臣。诸位皆是当世俊杰,多日相随,公子之长短诸君岂能不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射坚骤然起身,让身边几人小吃了一惊,却皆把目光汇集到臧洪身上。 “御下以宽,谦虚恭敬,此公子为人之长处,然谋事者不能为儿女私情所累,小仁小义不足为谋,公子正有如此短处。” 臧洪目光扫及诸人,“公子有此劣势,便如浅水之鱼、井底之蛙,纵有抱负宏图,亦不得展耳。” “于是你便想越俎代庖,代为行令了么?”射坚目光如炬,直视臧洪,“你的心思,便是想收这勇武之士为公子所用,待太平道事变,为公子利器,这便是为公子谋?” 射坚久为内臣,臧洪心思岂能瞒过他,见惯朝堂风波,他早已镇定如许,嘴角已露冷笑:“为人臣者,最为重要为何?” “忠。” 臧洪不假思索,“为人职守,为主筹谋,方是忠。文雄兄,洪错了么?” “错了!” 射坚斩钉截铁,几人同时一惊,与射坚相处日久,却从未见他这般动怒过,便是射援也未曾见过射坚这般过,已是呆住了。 “忠者,秉正心,避流言,谦逊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射坚语气冰冷森然,“谋其安,定其事,断其郁结,此近人所为,公子优柔不假,若说寡断,只怕未必。越位之事,便是自取祸端。” “为公子谋,何能谓自取祸端?”臧洪话音亦是升高,目光如电,“公子护下,以诚相待,谈笑举止不避我等掾属,已见诚心,臧洪年纪虽小,犹知恩图报。” 射坚摇头,臧洪随是聪颖,奈何年少锋锐,不知避讳,他久见风浪,嘱咐射援在太学潜心修习便是希望他能沉淀,如今看来,射援多半也和臧洪相同,想为孙原效死力了。 “亲下庖厨,遮蔽风雪,是公子以诚相待。然……” “公子心思,可能猜得通透?” 射坚突如其来的一问,倒让臧洪呆住了。 “施恩者,夺人心之举。”桓范淡淡答道,“张角将反,公子一人入冀州便已失天时;公子非魏郡本土人氏,则再失地利;唯有得人和,方可占一二先机。” 他望着射坚,眼神中皆是钦佩之色,“如今,范方明白,当日黄河分道,公子为何以华子鱼、张公仪二君先行北上,而留我等多人在侧,便是想在到任之前先得人心,施恩而得死力,好谋算、好谋算。” 当初孙原为脱追兵,以张鼎百人分道,而自己在暗,只是身边带了数位掾属,于一人而言,可谓累赘。如今桓范点破,众人方才明白孙原何故多此一举,更走了一趟颍川月旦评,显然便是借诸位掾属名望并天子任命这两者征募更多的才俊为己所用,而郭嘉、荀攸便是中了。人多虽容易暴露,却一举多得,孙原已占尽优势,如今更是尽得士心,得臧洪等人效死力了。 想通这等关窍,众人皆是心头一震,孙原看似贪念儿女之情,其实已运权谋,这等心思,当真可怕了些。 臧洪沉吟不语,孙原若是这般心思,恐怕已想着如何收服这支游侠之风颇盛的宗族了罢。 不远处,那瘦弱的紫衣公子正褪下外袍给两位女子盖上,静静坐在坐在篝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林紫夜起了身,正看见李怡萱替孙原梳头绾发,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虽是露宿,魏郡一众掾属也是恪守礼法,离二女颇远,清晨早起时孙原已洗漱毕了,虽是山野,村落中的井水却干净透澈,此时看见李怡萱已起身,林紫夜虽未起身也是和衣而睡,一众掾属便顾不得这许多,径直过来了。 要看见紫夜将起,孙原尚在束发,知道这位公子少不得与二女闲话,荀攸和许靖生生止了步,其余人以二人为马首,自然也都止了步。 李怡萱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一群肃立的掾属,俯身重孙原道:“看来过了一夜,他们又有许多话要与你说了。” 此时孙原正跪坐麻布之上,身前不远处便是巨大的火堆。昨夜的床榻不过是一堆厚厚的柴草上铺了一层麻布而已。若非这巨大火堆一夜不熄,昨夜怕是众人冻得够呛,若非孙原地位尊贵,不然连这柴草麻布便都不得了。 “想来是昨日之事心有余悸。”孙原叹了口气,“我去谈一谈,你照顾紫夜。” 李怡萱取过身旁发簪,缓缓替他插上,点了点头:“嗯。” 荀攸正低头望着脚下冻土,猛然发觉孙原近前,连忙拱手为礼:“攸见过公子。”随即便是一众掾属纷纷行礼。 “公达先生免礼。”孙原拱手还礼,不卑不亢。 荀攸抬头看看孙原,仿佛一夜之间,这位太守便换了人一般,说不出哪里不同,便是这感觉让荀攸颇觉错愕。 孙原看了看一众掾属,问道:“一夜过来,想来各位想了许多,可是有话说?” “正是想问问公子打算。”许靖拱手道,“此刻乱民如潮,此时再赴魏郡怕是不妥。” “且……”荀攸随即接口道:“太平道尚未反,公子只身入乱局,其中险处,公子当自知。” 荀攸此话便是希望孙原切莫自赴险关,上一次诸人皆以为孙原不愿背负太平道谋逆之事,故而迟迟不赴魏郡,然而一句“大汉之臣,太守之责”又似乎现了他不愿背负世间讥讽,是以令华歆、张范先行赴魏郡,看似两全其美之策,实是孙原不得已而为的下着。荀攸便是看通透了此点,不愿孙原独自苦恼其中取舍,是以一大早便拉上了许靖,欲在孙原面前一陈厉害,不过看样子,似乎多此一举了。 “谁人说原孤身入乱局了?” 孙原看这几位掾属,脸上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局势虽乱,诸位便是破此乱局的臂助。” 话音未落,射坚便瞧了自己弟弟一言,不出其所料,射援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之意。孙原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已尽收诸位掾属之心,许靖、荀攸这般人物纵使看出此乃收买人心之语,也当真是受用无比。 “看来公子已有良策。”荀攸微微一笑,“公子可否尽言?” 看着荀攸脸上笑容愈盛,这位紫衣公子的脸上亦显出笑意:“昨夜,公达兄正说是否收服这许氏一门……” “公子竟然听见了?”荀攸惊讶,却丝毫不见慌乱,说话言语间愈发平稳,“敢问公子如何打算?” “有君为我谋,原便不再思量了。”孙原嘴角划过一丝狡黠之色,荀攸眉宇一凝,随即释然:“攸明白,愿为公子谋。” 唯独许靖心中诧异,这眼神竟和孙宇诡异孤傲神情有几分相似了。 “如此,谢过公达。”孙原笑了笑冲荀攸微微颌首,“原并非有意偷听,只不过紫夜天生耳力非常,诸位亦不曾远离,故而听到了几句。” 许靖眉眼闪过一丝讶色,捋髯道:“想不到紫夜……姑娘除了医术高明,竟然还有这等异秉,难得、难得。” “运数使然罢了。”孙原随意应和一句,目光从袁涣身上一扫而过,后者低眉垂目似是不曾看见。也不知孙原到底想着什么,冲众多掾属道:“诸位是否皆有话要说?” 此时魏郡的一众掾属隐隐约约已有上下之分,许靖声名,荀攸为孙原所亲近,这一众人便不由地以这二位为首;其次便是射坚地位尊崇,本是天子近臣黄门,和洽虽是年纪轻轻,却是许劭所评的高士;至于袁徽、袁涣、臧洪等人皆出身清正高门,若是在寻常郡守府中皆是座上之宾,然而在许靖这几人面前少不得要低上几分了。 袁涣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欲言又止。孙原见状,不禁笑道:“怎么,诸位欲言又止,是何道理?” 正在迟疑时间,便听得远处一阵喧闹,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正门方向。 不远处邴原和王烈悄然过来,冲众人一拱手道:“诸位,晨安。” 孙原带头回礼道:“原来是根距兄。敢问这是?”说着,手指正门方向。 邴原一笑,道:“这一次流民浪潮太过突然,似是有暗手推动,原与彦方兄适经此地,便教此地住民结营筑墙,同时又让他们遣人出去求援,想来是援者到了。” 昨日,尚有人以邴原为马首,但凡来人便要请示邴原,如今连邴原都是猜测,想来是出现比邴原更为崇敬之人了。 然而这其中滋味,倒让袁涣等人唏嘘不已。可叹、亦有几分可悲。 反观邴原却一脸坦然:“此处乡民本是存储不多,不以原不才,而以性命托付,且匀食活命,说到底仍是原得了乡民救助。如今援者已至,原也当离去了。” “根距兄有墨者之心,原敬佩。”孙原拱手致意。墨者即战国时期墨家学派子弟,诸国战乱,墨者奔走天下助各国守城,不受回报。孙原以墨者喻邴原,实是恰当。 正说话间,突然听闻远处突然来一声女子惊叫声:“啊!”随后,便听得围栏外面传来一声震天的吼声! 孙原等人霍然转头,登时色变:这吼声,分明是一声虎吼! 此处平原,哪里来的猛虎? 随之而来是无数尖叫惊呼,四散奔逃的人群如同见了恐怖饥民一般,丧魂丢魄! 孙原等人正欲拦下人群,便看见不远处的骤然打开的正门,有一头巨大的虎匍匐在地面上,气机收敛,如同待人而嗜一般! 一头真正的猛虎! 面目狰狞,锋锐獠牙,低沉虎吼,一双虎目瞪如血瞳,袁涣等人如何见过这等场面,登时骇然变色,一贯平稳如许靖,也不经面失血色! 孙原眉心一凝,只往前一步,隐约已将众人尽数护在身后,手中剑气凝聚,剑印已成,蓄势待发。 猛然间白影闪过,李怡萱绝美的容颜登时出现在他身前:“青羽不可!” “然姐?”孙原心中诧异,余光扫过,便看见李怡萱身后那只猛虎四肢凝力,已作势欲扑!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慢慢睁大,左手凝聚的前所未有的磅礴剑气霍然抬起! 一只纤纤素手悄然搭上他的手腕,轻轻握住了那因为力量磅礴而轻轻颤动的手。 她的眸眼里尽是关怀,温柔如水,遮盖过了嗜血猛兽的可怕。 是你么? 孙原心头一震,骤然清醒。随即便听到一声崩山裂石的怒吼: “畜生——敢尔?” 声盖虎吼,那头巨大的猛虎周身一颤,突然拔地而起,孙原趁势望去,那头猛虎竟被一股力量抛起,重重地倒砸向地面! 大地轰然一震,那猛虎沉痛怒吼,七窍之中竟然同时流血!四肢意欲挣扎,却再度被高举而起,重重砸落地面! 猛虎恸呼惨叫,身体震动连连,竟是无法再动弹了。袁涣、邴原等人趁势看去,竟是有一位极其雄伟的壮汉正站在那猛虎的身后,手里正紧握一条长长的虎尾。 这汉子竟能将这猛兽视如玩物一般! 不远处袁涣抬手擦了一下额头冷汗,冲身边的邴原道:“这壮士当真可怕。” “可怕?”邴原看了他一眼,却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和洽、许靖等人皆是一身冷汗,听了邴原这般语气,不由都皱起眉来。乍见猛兽,众人皆是冷汗连连,纵然是见过万千饿殍的可怕景象,仍是不能自主。而邴原这般模样,莫说动乱,便是冷汗都不曾流一滴。 射坚正在邴原身后,不禁淡淡道:“根距先生好定力。” 邴原何等心思,自然知晓射坚心中之意。十分话中,倒有五分意思指邴原故作镇定。他也不恼,也不回头,只是笑道:“这世间可怕之物,从来不是洪水猛兽,天生之物,遵循天道,自然当泰然处之。” 射坚登时明白七分,不禁由衷佩服,拱手而拜:“先生明见,坚不及也。”不过停顿了一下,只见他反问道:“听先生话中,似是无所畏惧?” “原何德何能?”邴原又摇头道,转过身来,见了射坚模样,连忙伸手扶起射坚:“掾属多礼,原岂能受得这一礼?” 他虽知射坚等人皆是魏郡掾属,却也只认识荀攸和许靖,其余人等却是一个也不认识,更不知射坚年纪虽轻却已是做过天子近臣的人物,只当作他是一个普通掾属罢了。 “世间可怕者,原未敢面对。” 射坚听了愈发惊奇,身侧荀攸眼光流转,似是明白邴原话中之意。 邴原正看见荀攸模样,便笑道:“公达先生既然已经知晓,不妨请你一解困惑罢。”说罢,便冲众人微微失礼,转头去了。 众人一晃神,邴原便已远了,只得把目光皆留在荀攸身上。 荀攸摇头,轻轻一叹:“诸位皆久历人世,尚未看破这尘世间最可怕的便是……人心么?” 那头猛虎被那壮士重重两摔,已倒在地上不动了。孙原收敛心神,看着身前女子,凝眉反问道:“这般情急,你还挺身而出?” 李怡萱轻轻松开手,摇摇头道:“寻常事,我拦你做什么,只是今日的你太过紧张了,这式剑印能用么?” 孙原一愣,却是反应过来左手捏的印诀,也不知他心思何等变化,只听见低声话语:“我……竟有些紧张了。” 印诀散去的那一瞬间,邴原正在身后,看见了那式奇特的印诀。 “孙太守。” 孙原转身,正看见邴原似闲庭信步一般走将过来,便迎上来一步道:“根距兄,看似并不层畏惧。” “自然走兽,何惧之有?”邴原仍是前番说辞,淡淡看了一眼孙原牵着李怡萱的手,有望向那头猛虎方向,道:“如此壮士,当真世间少有。” 孙原随口答道:“根距兄面色如常,当真让人敬佩。” 邴原面不改色,淡淡道:“孙太守一人当猛兽,方显雄壮。如此说原,岂不是有轻视之嫌?” 孙原不禁意一眼望去,两道目光凭空交错,后者淡淡扫过,便转过头去,望着那头猛虎道:“孟子曰‘苛政猛于虎’,人心何尝不是如此。” “根距兄话中有话?”孙原眉眼轻抬,只望见邴原的背影,挺拔神峻。 眼前这朗俊男子只是往前缓步:“太守自知,原何必多言。” 他并未多说,还因为那位力摔猛虎的壮士已朝他走了过来。 那头猛虎此刻身边已围了不少胆大的村民,眼见得那虎已一动不动了,射坚、袁徽两个人大着胆子跑近看了看,这头猛虎足有一丈二三尺长短,恐怕有六七百斤的重量【注1】,整颗头颅遍布鲜血,已是扭曲变形,骨骼碎裂,眼见的不活了。两人互视一眼,只见对方眼中尽是骇之色:能将这头凶恶猛兽反复摔打至此,其勇猛力气何其可怕! 两人再一回头,那壮士已站在邴原和孙原身前了。 “在下谯县许褚,字仲康,见过邴原先生。” 邴原望着这壮汉,全身筋肉盘结,孙原已是身材高挑足有八尺,而这人更是比孙原高出一头来,在自己面前更是如同小山一般。 “手能摔虎,何其雄壮。” 孙原从后面走来,冲许褚拱手为礼:“在下孙原,见过许壮士。” 许褚看着孙原,拱手道:“想不到公子便是魏郡太守,恕褚失礼了。” 邴原不禁面露赞誉之色,许褚看似莽撞,却还有几分心思。邴原本来与许裕熟悉,适才许裕离去,想来正是要迎接许褚,两人同宗,关系定然极深。许裕必是说了自己的事情,许褚方才如此上心,反而是孙原这位魏郡太守,并没有多话,一语带过。看许褚样子,显然是不曾想到一郡太守竟然如此年轻。 “岂敢。”孙原淡淡道:“如此猛虎,空手肉搏之,仲康之勇,可谓‘虎痴’矣。” “虎痴?”邴原笑了笑,“可谓佳喻。” 第二十五章 脱困(上) 许定并没有等很久,孙原只是将那虎肉稍加烤制,便留给那帮仿佛饿死鬼投胎般的掾属们了。 看着孙原远远过来,许定微微一笑,便放下了手中刚刚烤好的虎肉,起身迎了上来。 “原可是来得不是时候?”孙原看了一眼许定刚放下的虎肉,“壮士竟是尚未进食。” 许定眼睛眯成一道缝,仔细打量孙原,没想到这位太守竟是一副轻松模样,连颌首礼都无一个。 孙原似是看出来许定的犹疑,淡淡道:“这般境地,又如何在乎那些俗礼。” “太守说的是。”许定点点头,“果然有年轻气魄。” “不敢当。”孙原似乎不愿多说,直入正题道:“似乎壮士对撤离此地已有策略?” “并非是许定一人计划,舍弟许褚并非只有这一身蛮力。”许定粗犷脸上终于带了些淡淡笑意,“篝火昼夜不灭,不过耗费大量木植,如今这方圆也补给,已是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了。” 孙原点点头:“之前听邴原先生说了,他以这巨大篝火为屏障,流民必然是认为此处人口众多,又立了箭楼望台,即使简陋,也有几分军营气势。流民虽然无所畏惧,然背后操控流民的人,必然不敢轻易犯险。” “正是。”许定道,“不过,这篝火耗费巨大,维持不了几日,篝火一灭,流民必会踏破营寨。今夜必须走了。” 孙原望了望这四处散落民众,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叹惋:“百姓困此十余日,本地郡守令长竟全无作为么?” 许定听闻此语,脸色骤然阴沉下来,身边紫衣公子察觉他神情有异,便也皱起了眉头,不知他为何会如此。 许定呆了半晌,才从牙关中生生蹦出来几个字:“若是真有所作为,又岂会有今日这般地步?” 孙原心思一动,豫州各郡郡守皆可谓是一时大儒,政绩可谓斐然,许定这话中有话,恐怕有太多阴险之事夹杂其中,不为人知了。 许定见孙原这般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言语随意,让这位新任太守大人有所不快,便道:“定山野之人,随口说话,太守请不必放在心上。” 孙原一听便知许定会错了意,摇头道:“壮士多虑了。原不过是在想,自己年轻气盛,可否会犯下相同的错误。” 许定看看他,脸色登时好看了数分。 孙原又笑道:“民不知法,国必将乱。地方大吏不知民,又成了施政大忌。原年不过十七,若是犯了错误,只怕悔之晚矣。” 许定看了一眼孙原身后,亦是笑了:“太守有邴原先生这样的人物相辅助,自然难以出错。” 他又会错了意,竟是以为邴原是孙原的掾属,正欲解释,却听见不远处一道声音响起:“大哥今天笑容怎么如此多,倒让兄弟不习惯了。” 孙原侧脸望去,正是“虎痴”许褚。 许定瞪了一眼许褚,有冲孙原道:“舍弟无礼,太守勿怪。”他这次却没有施礼,知道孙原也非在乎俗礼的人,自然少了几分拘束。 许褚走过来,与许定站在一处,身高随是一般,体格却比他这位兄长壮硕一些,只不过两人都比寻常人高大许多,之前并未发觉。 “今日能见孙太守,乃是人生一件幸事。”许定冲许褚道,“大汉四百年来第一位不足弱冠的太守。” 正说间,突然听到正门方向传来了一连串金属重击之声,显然是这座村寨的示警讯号。 三人登时脸色一变,随即便看见远远地有人飞奔过来,来人神色惊惶,不过尚且沉稳,一路上并未吼叫,四周民众虽然被这讯号惊动,四处张望,却也只是四处张望警惕,并为躁动。 孙原不得不暗暗佩服,这许氏宗族果然非同一般。 待那人奔过来,邴原、许靖等人也已到了孙原身后,显然这几位当世名士皆已心中有数。 那人过来,看了看邴原,又看了看许定和许褚,似在踌躇什么。许定目光一瞪,那人不禁缩了缩头,站到许定身边耳语了几句。 许定也不知听了什么,脸色大变,急忙对众人道:“诸位,请随许定一看究竟。” 众人在许定带领下,直奔营寨正门,离着正门尚有十几步,便听见了营寨之外的巨大躁动声。 许定带领众人直接登上了营楼,瞬间变被眼前这幅可怕景象生生震住! 只见离着这座营寨不足三里处,有一道浩浩荡荡的洪流正奔流而去,直望北方! 荀攸远眺浩瀚人海,不禁皱眉道:“奇怪……” 许靖尚未看清眼前场景,却知晓荀攸定是看见了什么不寻常之景象,不禁问道:“奇怪什么?” 荀攸不答,手指随着目光一同指向远方,反问道:“可曾看出有何不同?” 许靖抬头遥看,登时变色。 那一袭紫衣最后一个登上高台,双眼之中瞬间闪过一丝恐惧: “太平道……反了。” ******************************************************************************************************************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巨大的篝火没有渐渐缩小,反而愈发盛大,方圆六七十丈内的夜空亮如白昼,悬空弦月也仿佛失了颜色,躲入重重幽暗之下。 许定和许褚确实思虑过人,不仅是区区武夫。即使是荀攸也找不出计划中的漏洞。 所有人被分成了十队,每队人数皆在三十人上下,除了许裕带领十名青壮之外和孙原等人之外,每队人数青壮与老弱皆是一半一半,许定和许褚分别率领三队,从南北两侧离开,其余四队都随着孙原、许裕直接向东,前往耒阳亭。如此计划,一来是免除人数过多,行动之下难免容易暴露;二来分头行事,以免不测之时能够互相照应。 许定望着身前巨大的火堆,缓缓将手中的木柴扔了进去。 那是整座村子最后一根木柴。 本就所剩不多的木柴给予了篝火新生一般,原本已经收缩了不少的范围再度扩大。 孙原站在他身后,缓缓问道:“倘若彼此流民背后另有人推动,今日之局势怕是正中圈套。” 许定的背影巍峨如山,脊梁挺拔。孙原的问,其实也是荀攸的问,也是许定自己心中的疑问。 他们进入村落时毫发无损,甚至抓了一头猛虎。那么他们今日离开,是否正是流民幕后之人的守株待兔? 想起头戴黄巾的浩荡人潮,即使是许定这般坚如磐石的壮士也不禁变色。 他转过身来,看着孙原:“太守以为如何?” 孙原摇了摇头:“原尚不确定,这流民背后的人,目的何在。” 孙原不确定的是,张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孙原是魏郡太守,是冀州太平道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拔之而后快,所以他选择折返颍川,甚至改变路线去了谯郡。但是他没想到一马平川的旷野之上,太平道留了一座村寨,这座村寨是他和魏郡诸多掾属避难的唯一所在。 可是太平道数万流民过境而去,并不攻击村寨,这让荀攸、射坚等人有所顾忌,并不敢下定论。 许定和许褚代表许氏宗族来救援,对于孙原一行,其实并无顾忌,只不过许定有所猜测,对孙原颇为有礼,且邴原对一村居民有救命之恩,否则早已将孙原一行抛弃而去。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除掉太守……” 许定望着孙原,后半截话语并未出口。他知道,如果对方仅仅为了孙原,他没有必要用许氏族人的性命为孙原殉葬。 “壮士不必担心,原自有安排。”孙原看透他心中所想,“对方必然有所取舍,即便是冲着原来的,也未必会为难其余人等。” 许定略一躬身,以示敬重:“太守高义。” 两个人紧闭寨门,整座寨子已空无一人。 “如此,可当瞒过一些人了。” 许定飞身攀上箭楼,却猛然发现一袭紫衣竟然已经站在身前。 孙原的身侧立着一尊草人,与他一般身形,他轻瞥一眼,笑道:“这尊草人莫不是拿原做得原型?” 许定心中诧异,他本以为孙原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儒生,全然不知他身法竟然如此高绝。他尚未有所感应,孙原便已独立丈二箭楼之上。 孙原微微一笑,便俯身一跃,宛如一道紫色的烟云,飘然而落。 村门之外,只有李怡萱和林紫夜两道窈窕身影。 许定从箭楼上一跃而下,像一座小山似的重重落地,仿佛连带地面也震动了几分。 他起身看着身前的孙原,淡淡道:“太守好身法。” “壮士过誉了。”孙原回身亦是看着他,微微拱手:“就此别过了。” 许定点点头,躬身行礼,拜别而去。 “青羽,我们现在如何行动?” 李怡萱半拥着林紫夜,两个人互相依靠,在月色下竟是如此出尘脱俗。 “若非世态紧急,便是这般看着你们,看上几十年,也是人生福分。” 林紫夜一手怀抱手炉,抬起另外一只手猛地在孙原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嬉笑道:“你就不能正经点?” 孙原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拉入自己怀中,他眉眼轻抬,冲李怡萱道:“我带着紫夜,雪儿你跟紧我。” 李怡萱不禁掩口轻笑,道:“你是忘了,我的轻功是你教的么?” 孙原哑然一笑,弯下身来,一手伸入林紫夜腿弯,将她横抱在身前,登时四周中弥漫起淡淡的春风拂面般的暖意。 “青羽你小心些,每半个时辰就停下来调息。”李怡萱轻声叮嘱道:“寒天沐暖耗费真元虽是不多,你却还要一心二用,还是应当小心些。” “无妨。”孙原轻轻一笑,脚下一阵氤氲泛起,宛如水流汇聚,足下踏浪。 “走了。” 一白一紫两道翩袂身影,在月下飞驰,转眼已消失在茫茫原野。 **** 荀攸、许靖等人提早两个时辰离开,一行人皆是青壮男子,脚程远比其余几路快些,此时他们已快抵达暮阳亭,越过暮阳亭不到四十里便可抵达耒阳亭。 他们并未出现在大道上,而是藏身在一处天然石洞中,若非许裕等许氏族人对此处地形极为熟悉,只怕亦不能寻觅到如此上佳的藏身之所。 为防生火是烟雾太大,许裕等人特备了木炭,生了火来,一来驱寒二来烤食干粮,最主要便是洞中潮湿,冬季刚过,到处都是融化的雪水,让席地而坐的众人颇为不舒服。加之石洞虽是隐蔽,却并不十分宽敞,邴原、王烈两人和许靖等人倒是坐得颇为接近,反而与许裕等人生分了起来。 射援看了看邴原与许裕之间,眉头轻皱,正欲说话,手上一紧,正是射坚伸手按住了他,后者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随意说话。 许靖淡淡瞥了一眼,轻笑道:“何谓世风日下,此即是也。” 荀攸正在旁边闭目养神,冷不防身边许靖竟说出这般话来,不禁睁开眼来,低声道:“文休先生,岂不闻救狼反噬之语耶?” 许靖闻弦声而知雅意,回顾身边的赵俭道:“荀公达以我比做豺狼矣。” 赵俭满脸尴尬,不知如何作答。不远处射援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心知适才兄长为何按住他不准他言语,满座皆是饱学之士,打起机锋来竟是不让分毫,他刚才若是话出口了,只怕连许靖这般豁达都做不到了。 射坚此时亦是心有余悸,许靖不过是看不惯士子与农夫平坐,便被荀攸指责为“反噬之豺狼”,许文休这般名满天下,都被荀公达这般指责,若是适才射援说了几句不该说的,怕是要被众位名士生吞活剥了。 正尴尬间,猛然听得洞门之外传来一道声音: “公达可是在内?” 许裕眉头一凝,右手已握住身边刀柄,周身气机内敛,已做猛虎欲扑之状。这边荀攸闻声却是身体一震,悄然抬头:“这声音颇有几分熟悉。”便微微高了几分声音,回答道:“来者可是颍川郭奉孝?” 外头那人笑了两声:“被人追踪了尚且不知,容嘉去会一会这位太平道的高手。” 洞内众人皆是一震,全然不知郭嘉的言语有几分真假。 洞外十二丈,郭嘉一身墨衣,身后四尺三寸剑匣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檀香,眉眼嘴角间皆是微微笑意。 他身前不远处,正站在一位儒雅儒生,衣袂翩跹,手中一管二尺铜管,宛如箫笛。 “这位先生好眼力,亦是好真元,在下修为也勉强可算与地榜人物比一比,竟这般轻易便被识破了。” 那人遥遥作揖:“在下太平道中人,别号玄音先生。” 郭嘉微微错愕:“原来是大贤良师高足,郭嘉失敬。” 大贤良师张角,自创立太平道之日起,便广收门徒,但是其弟子真正出众的不过十余人,其中最具过人才华的被称为“太平八道”,其中名列第三的便是眼前这位堪比地榜高手的玄音先生。 “区区劣名,竟然能入颍川第一奇才之耳……”玄音先生面色和善,却是颇有几分不卑不亢,言语似弱实强,笑道:“玄音颇当引为幸事了。” 郭嘉听出了他话语中深藏的冰冷,也看到他缓缓抬起的铜笛。 郭嘉轻轻摇头:“君子动口,不可动手。玄音先生这般超凡的人物,何必与寻常武夫一般?” 玄音先生冷哼一声,仿佛不屑一顾,手中金黄色的铜笛,在月色下熠熠生辉,闪烁如星。 郭嘉抬头,却不是看他,而是望向了远处的幽暗小路。 “这般剑拔弩张,莫不是有精湛的剑技一观?” 清脆悦耳的声音,穿过十丈距离,幽幽入耳,玄音先生身躯一震,悄然回头,却见高高的树枝之上,一道白色身影飘然出尘,恍然如仙。 【注1】闾师:县令属官,掌教育。 第二十五章 脱困(下) 月影婆娑,月华如水,那道身影沐浴银色光华,美得不似凡人。 玄音目光呆滞,世上怎会有如此绝美的女子! “先生,举目直视女眷,实非君子所为。” 紫色长袍轻落枝梢,晚风夜拂,吹得衣袂翻飞。 郭嘉侧脸抬望枝头上的紫衣公子,笑道:“能在这里见到你,倒也奇异。” “我亦如是。”孙原轻声一笑,转过头来望着玄音先生,道:“以先生的修为,便是对上奉孝一人,怕是仍有不足,如今原亦在此,仍欲一战么?” 玄音先生的目光悄然从李怡萱绝美的容颜上挪开,转到了孙原的脸上:“久闻魏郡太守孙青羽之名,乃弱冠之年而出任郡守第一人……只是不知这一身武学是否能为弱冠之下第一人?” 孙原笑着,轻舒眉眼,淡淡道:“前几日,地公张宝便败于一弱冠太守剑下,怎么今日太平道中人的语气竟如此霸道?” 李怡萱眉头轻蹙,看着孙原侧脸,低声道:“青羽……” 孙原望着她,轻轻笑了笑,她檀口微张,却是欲言又止。 若是相知,又何须言语? 他侧脸回望平地上的玄音先生:“原倒也很是惊奇,为何你们惧怕我的兄长,却唯独不怕我?” “亦或是,原不曾动手杀人,便是算不得高手了?” 他声音清冷,却听得出,其中夹杂的微些怒意。 是不忿,还是不愿,亦或是……不甘? 玄音先生轻轻摇了摇头,一双眸眼仿佛已看穿这紫衣翻飞的背后,埋葬着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 他的话刚刚脱口,便已倒灌回口中——在他身前,一股股飞旋的紫色气劲便已盘旋如龙卷,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而来! 一瞬间,他须发皆张,仿佛身前不是那一道身影,而是天地滋生的怒意,如飓风呼啸! 唯独,在那风眼中,一对星眸微微张开,神如利剑,直刺人心。 玄音先生目光凛然,霍然抬起掌中铜笛,周身气流汇聚身前,强劲的气旋沛然而生,悍然接下这雷霆般的一击! “噗——” 一口鲜血仰天喷出,玄音先生整个身躯如同流星般远远倒飞出去,一人合抱的楛树连连摧折。然而身前两道庞然气旋瞬间消散,天地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两道狂躁的气旋。 郭嘉依然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轻轻笑了笑:“好一个‘清华水纹’,竟然已被你做到了这等收放随心的地步了。” 孙原的身影仿佛未曾离开枝头,怀中仍抱着林紫夜。除了倒飞而出的玄音先生和一路崩碎的树木,一切都与片刻之前毫无二致。 他看了看郭嘉,足尖轻点,带着一片氤氲飘然而落。随着他稳住身形,四周密林之内,“簌簌”之声乍起,却也很快便消失,这片静谧所在重归寂然。 郭嘉看着他,摇头道:“公达修为不足,这般被人盯上,尤且不知,若是来迟一步,只怕危矣。” 孙原点点头:“也正是怕出这等事情,不过想来许氏宗族应当能抵挡一二。” 郭嘉皱眉,反问道:“许氏宗族?谯县许氏?你们是如何遇见的?” 正说着,四人便径直往石洞中去。玄音先生已经败退,以他的地位,想来不会再有武功修为更高深的人物前来,如今可谓是安全了许多。林紫夜便自落下身来,与李怡萱站在一处。她两个自然知道孙原要见诸位掾属,虽是不拘俗理惯了,却不愿意听见他们商谈正事,以二女超然心性,自然不愿如此。 郭嘉甫进洞中,便看见许裕等人在洞门口全神戒备,一见生人便欲冲将上来,郭嘉不禁哑然,连连后退两步,孙原跟在身后,便闪到郭嘉身前,急道:“且慢、且慢。” 许裕等人一见孙原,便不由自主地放下兵刃,孙原笑了笑:“诸位可谓‘恪尽职守’,原代各位掾属谢过诸位。” 许裕苦笑一声:“太守说得倒让我等惭愧,已经如此小心谨慎,却仍是被人追踪,若是太守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壮士何须如此说。”荀攸缓缓起身,冲孙原微微行礼,其余诸位掾属一见,纷纷起身行礼,却见荀攸脸色淡然道:“人之祸福乃是天定,若是天意使我等死在此处,便是有三个公子亦是无能为力。非人力所及,又何须如此?” 许靖在身后哈哈大笑道:“荀公达天性旷达,久闻其名,许文休今天算是见识了。” “愧不敢当。”荀攸淡淡回答,转头冲孙原道:“公子,此处既然已经暴露,是否先行离开?” 孙原并不答话,却是望向郭嘉,后者会意,答道:“不必了,太平道并未对你们下杀手,自然不会三番两次追杀,他们的第一目标乃是青羽,不过……此战过后,想来他们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他话语中略带轻蔑,荀攸与许靖互视一眼,心领神会,想来这位太守大人除了有天子在背后撑持之外,还有这等不俗的武学修为,倒让两人有些吃惊了。 孙原望了一眼其余众人,许裕等许氏宗族的族人自然是身强力壮,几十里路程于他们而言自然不算得什么,不过射坚、射援等一众掾属却是吃不消这等夜奔,两个时辰连续奔波,身体自然难以撑持,各带疲色。当下便道:“便是再走,亦是没有这份气力了。这一夜暂且在这洞中过罢。” 他虽是不介意,荀攸等人却是变了颜色,一众掾属皆是君子,岂敢和孙原一同与两位美人同室而居。孙原一时不察,直到李怡萱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方才回醒过来,笑道:“是原的不是了,诸位在此休息,原与家眷去外头就是。” 荀攸等人岂会让孙原如此,纷纷言语,却被郭嘉一人挡下,道:“诸位、诸位,青羽这般说了,听命就是,何必过分计较?” 一众青壮男子互相看看,皆是面带尬色,初春寒夜,竟然让两位女子出去夜宿,传出去岂非让人耻笑?郭嘉却是挡在洞口,几人竟然是争执不出去。后面赵俭却是和赵戬偷偷闲话:“这位郭奉孝果真放荡不羁,他一口一个‘青羽’当真叫得欢。” 后者一脸茫然:“你没见咱们这位公子,丝毫不以为意么……” 两人互相看看,皆是一声长叹。 **** 夜已深。 郭嘉轻轻走出洞外,却见小小的五丛火堆旁,孙原薄衣单衫,一人独坐。 这处山洞虽不至于舒适,倒也安稳。两三块立岩将洞口遮住,晚间虽是风大,却不甚寒冷。孙原选了一处石壁挡风,生了几团火将地面烤热,再将火堆挪开,铺了厚厚地一层干草。等二女睡下,再将火堆合围,本来就是木炭,也无多少烟味与声响。 郭嘉目光向下,却见孙原双手握着二女手臂,指尖有淡淡温暖的紫色光芒。 “这是什么心法?”他缓缓走到孙原身边坐下,“如此功法,着实耗费精力真元。” “二哥的‘寒天沐暖’。” 孙原随手捡起一块木炭,轻轻抛入火堆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噼啪”。 “赵空赵若渊……”郭嘉缓缓走到到孙原身侧坐下,唯恐惊动熟睡中的二女。“你这位二哥,藏得当真有些深了。” “嘘……”孙原拿手指在嘴前一比,郭嘉不解其意,却听得他说:“既然知道,便不必说出来,说出来,便少了许多乐趣了。” 郭嘉哑然:“你这般想,到有些让我意外了。” 他看着身边呆望火堆的紫衣少年,淡淡笑道:“你,又有多少事,只愿藏在心里,却不愿说呢?” 那紫衣少年身形仿佛一僵,却不知说些什么,直过了半晌,方才淡淡问道:“你去过神兵山庄了?” “自然。”郭嘉不在意他转移话题,随手取了放在身侧的紫檀剑匣,横担在身前,“不仅守了对你的承诺,还取了这尊剑匣来。” 孙原看了一眼,不禁赞叹道:“好一尊紫檀剑匣!”他自是早已看见了这剑匣,郭嘉不说,他便也不问,因为他知道,该说时郭嘉自然会说。 郭嘉随手将紫檀剑匣推出去二尺,半边剑匣已担在了孙原膝上,后者惊诧间,便听他道:“此物,便送你了。” “送我?”孙原颇为惊讶,“可有理由?” “我只是觉得,这物件与你更适合罢了。”郭嘉见他不推辞,便径把剑匣推了过去,“听个故事如何?” 孙原点点头:“好。” 月色阑珊,火光荧荧。 紫檀沉香剑匣映着火光,散发着淡淡紫色,有淡淡暖意沁入心脾。郭嘉讲着悠长的故事,斜靠在石头边,那一幅景象,说不出地舒缓闲适。 墨色衣衫平静止水,郭嘉仰面朝天,夜色朦胧,长空万里竟无一颗明星,唯独月明。 不知故事是何时讲完的,郭嘉又呆了半晌,才道:“这天气,明天想来是阴天。” 孙原看看他,淡淡道:“这是个好故事,只可惜没有结尾。” “没有结尾的故事才是好故事。”郭嘉笑道:“世人总为情困,悲其悲,苦其苦,方知道无结局才是好结局。” “你是想让世人自撰结局么?”孙原侧着脸,看着他,轻轻摇头:“你把这世间人看得太重太重了,世人万千,却难有几个能握住命轮。” “怎知不是你将这世人看得太轻太轻?” 郭嘉声带不屑,却仍是和颜悦色:“善一念,恶一念,悲是一念,欢亦是一念。你心中无念,手中的剑再是锋利,也劈不开这尘网。” “乱世当用重典。”孙原自语一声,却不禁苦笑起来,“你可知道,我最厌恶的便是重典。” 郭嘉摇头:“那便唯有为尘网所困。” “你几时懂了佛法?”孙原窥破关窍,哑然失笑,“这佛家的教义你倒是熟悉。” 郭嘉斜躺荒地,一副悠哉模样,笑道“孟子云:失其本心。这闲散本心,你不想弃,便是弃了,这等关窍你还窥不破么?” “于是你便送了我一尊剑匣是么?” 孙原轻拍剑匣,便听铁链声动,剑匣四开,六道剑鞘扇形展开,那一道吞口上,六相剑静如止水,芒封鞘中。 “尚未见过你出剑,不知你的剑是否便是你结成剑印的模样,若是你不愿出剑,这柄六相或可一用。” 郭嘉目光凝在那柄六相剑上,“人世六情,喜相逢,爱相识,怒相知,惧相守,恶相念,欲相忘,佛云六相,此亦六相,殊途同归而已。” “那‘哀’在何处?”孙原轻轻挑眉,“《礼记》说人情者七,你已说其六,这……” 郭嘉又摇头,孙原微感诧异,便见得那墨袖轻抬,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了指他的心口: “这六相,归根到底,不就是这个‘哀’字么?” 身前六相尘封鞘中,有如深渊。 第二十七章 绝杀 眼前,数以万计的浩荡人流尽数头戴黄巾,如同一片移动的黄土。 这是多少人?五万?十万?如此庞大的人口迁行,背后又是何等可怕的人物、在进行何等可怕的计谋? 许靖想不到,但他知道这样的后果极其严峻。颍川藏书阁才俊首推荀攸与郭嘉,现在郭嘉不在,唯有荀攸能够洞察先机了。 “公达,你以为如何?” 荀攸神色严峻,一贯沉稳如他,目光里竟然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意思。 “流民非为食而来。”荀攸面沉如水,言语神色皆是冷峻三分,“太平道是想将南方流民迁到北方,凝其力于一点,厚积薄发。” 孙原、许定、邴原等人皆是一动不动,似乎皆是看出了这句话背后的可怕。 “许定壮士,今日计划如何,还请详细一谈。” 那一袭紫衣悄然转过身来,望着许定诧异面容,静静道:“原,需尽快前往北海。” “北海?”邴原皱眉道:“太守不直接前往魏郡么?” “魏郡有子鱼先生坐镇,我心里有数。”他面色如常,唯独一双眼眸中能看见他坚定心思:“我要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北海管幼安。” “他?”邴原不禁瞳孔放大,反问道:“太守为何要见他?” “根距先生心中有数。”他看了一眼邴原,“可否与原一同前往?” 邴原心中暗自苦笑,全然不曾想到竟会是这种局面。 “太守不问,在下也是要说了。”许定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身边的许褚,“此事便需要请诸位合计。” “愿闻其详。” 许定点点头,吩咐许裕等人守卫正门,随即带着众人回到了巨大的篝火旁。 原本足足有十几丈方圆的篝火,随着木柴的急剧损耗,现在已经不过十丈方圆了。许定看着这一圈灰白的木炭,转向邴原道:“邴先生如何算到许某等人今日必然会到达此处?” 邴原哑然一笑:“原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原本以为这些木材仍能多撑一些时日,不过想来,后日大概也就用尽了。”顿了一顿,苦笑道:“看来,当初也是颇为鲁莽了。” “即便如此,先生仍是救此处许氏族人的恩人,请受许定一拜。” 许定一身坦然,后退一步,拱手长拜。 邴原坦然受了这一礼,淡淡笑道:“壮士何须如此。待脱出重围,原岂不是仍要回礼?” “先生高士。” 许定收回双手,遍视众人,道:“此处有许氏族人三百七十二口,加上许某带来的一百青壮,一共只有一百七十四个壮年男子,近三百老弱妇孺,脚程再快,也不过一日五十里。此去谯县足有一百五十里——” 说到此处,许定不禁望向孙原:“孙太守及诸位掾属,有十六七人,是往魏郡还是往北海?” 孙原心中本已有估算,便道:“如今态势,只怕容不得分头行动,原与诸位掾属便随同前往谯县,待到谯县以后再行商榷。”顿了一顿,不由道:“我魏郡一行,如今需要壮士搭救性命了。” 许定点点头:“不敢。太守如此安排,很是稳妥了。” “今夜子时,所有人前往耒阳亭,我们在来时在耒阳亭的驰道附近埋下了一批粮食,可以坚持我们到西樵亭,越过西樵亭沿着禾沽驰道便可直达谯城。” **** 宛城东北五十里,一处树林所在。 “秉都尉,附近五里并未发现流民踪迹。” 近卫陈就方才探查方圆五里的情形,正向赵空禀报。 赵空坐在地上,周身有一股暖暖的气息,方圆一丈的霜雪尽数消散,露出了干燥荒芜的大地。 “收拾行囊。” 他缓缓起身,一身青衫落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脸望向身后席地而坐的一众大儒,交代道:“好生照料几位先生。” “诺。”陈就躬身应诺。赵空每到一处所在,皆会嘱咐下属全力保护这几位名儒大家。这位随心所欲的年轻都尉,一言一语都藏着深深的严谨。 赵空缓缓起身,猛然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看向东边,一片渐融化的霜雪荒芜。 陈就看他神色有异,下意识地问道:“都尉,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空看看他,摇头道:“无妨。”轻轻一笑,又道:“已有人替我们挡下一劫了。” “啥?”陈就不明所以,一脸不解。 赵空神情轻松了许多,笑意愈神,道:“没什么,上路。” **** 黑色衣袍笼罩的身影在飞驰中止下脚步,斗篷下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寒冷如冰。 他的身前,一道飘然身影,背对他负手而立。那一身玄衣风中轻荡,凌若出尘。 “阁下匆匆而来,又何必匆匆而去。” 他转身,嘴角一抹笑意,微微轻扬。 那人周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仿佛死尸一般,一动不动,便是呼吸,都已静不可闻。 “好功夫。” 他赞叹,却依旧笑着:“只是……何必?” 赵空的修为看似平平,全然是因为那不过二十的年纪。唯有亲手与他交手过的人,方才能探知一二。而眼前这人,恰恰就是与赵空交过手的人之一。 以赵空的修为,尚且能探知他的存在,那么眼前这位能战败天道之下第一剑的男子,又是何等实力? 那人立了半晌,方才嘶哑着声音,缓缓说道:“既为杀手,便为杀人。” “全无杀意的杀?” 玄衣如他,轻笑出声:“阁下与吾这般修为,仍如此遮掩?” 那人沉默不语,他已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了。 便如孙宇所说,他与孙宇这般武学修为的人物,这一道杀意便足以知晓这“杀”究竟是不是“杀”——这没有杀意的“杀手”所说的“杀”,又是何意? 那人目光如剑,凌然逼视孙宇,原本随风轻动的斗篷陡然间如同重铁,垂直静立。 “看来今日唯有败你,方能离去了。” 孙宇闭目轻笑:“前日方才败过天道之下第一剑,如今再逢杀手第一剑,便让吾见见天下剑道。” 刹那间,天地如寂。 孙宇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道剑气,悄无声息,刺破虚空,掠飞如轻燕般,卷起一阵轻轻的风痕。 “铿!” 金属交击之声清声脆响,一股小小圆润气浪悄然迸散。 孙宇右手轻抬,一截亮若秋水的剑锋,从他的衣袖中滑出,横亘身前,轻轻封住了那一道剑气。 那不是剑气,而是一柄剑,一柄薄如蝉翼的杀手绝杀之剑! 能够挡住赵空“周天弈剑术”的剑,竟如此薄而轻巧。 “好剑。” 绝杀眉宇间闪过一道惊羡,随即被层层杀气掩盖。 他的身影瞬间消散,在方圆十丈之内,登时激荡起层层犀利的剑风! “以剑行风?” 他听到了孙宇的笑声和反问,尚不及反应,他便看到风眼中的孙宇竟也瞬间消失了! “铿铿铿铿铿铿铿……” 无数剑锋碰撞的脆响,如风铃般清脆连续。 绝杀终于凝眉,他知道孙宇败了张宝,却不知道孙宇的伤竟然如此之轻,那般天地震撼的决斗之下,不过十天便恢复到了这般修为! 他盯着那柄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剑,他看到的只有剑影,却知道每一剑都带着磅礴的劲力。 “嘶——” 倚天剑划破虚空,一点锋芒直刺绝杀面庞! 孙宇的修为究竟有多可怕?被张宝的极招重创,竟然还有直追绝代杀手的身法! 绝杀侧脸,堪堪避开这一剑,半空中,竟悄然飘散一缕半白发丝。 刹那间,无数冰冷的银色流光在那风眼中迸散如浪潮! 绝杀的怒,孙宇的傲,在瞬间便飙至巅峰,狂暴的剑气横扫方圆,将整片树林夷为平地! 作为一名杀手,最值得称道便是杀人的手法和速度,而孙宇无论是剑术还是速度,皆不弱于此时的绝杀! 绝杀的身形被生生逼出层层剑风,身前一点银色流光闪烁如星—— 倚天剑! 这是何等惊艳的一柄剑,剑锋、剑刃、剑锷,一寸寸呈现在绝杀的眼前,令这位同样嗜剑如命的绝代剑客感叹、动容。 “嘶——” 剑风呼啸而过,两道身影瞬息擦过,半空中绝杀面容半现,竟是那黑色斗篷被一剑撕裂! 绝杀犹在半空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逆转,整个身躯竟然无视巨大的惯性,飞身、挥剑、再刺! 玄衣公子霍然转身,苍老面色在月光下显现——眼前那只显露的瞳孔,竟是一片灰蒙。 “铿!” 亮如流水的剑刃再度交击,在深邃黑夜下,擦出灿烂的火花,瞬息而灭。修长黝暗的剑擦剑急进,直点那毫无防备的咽喉。 玄色身影脚下轻点,飞身击退,剑尖顺势而动,将激荡的剑气生生击偏。 绝杀并未追击,因为他不曾料到,以孙宇目空一切的傲气,竟然选择后退。 他的眼眸深处,杀气凌冽。 孙宇身形停在五丈之外,傲然而立。 “阁下并无杀心,这等杀气又有何用?” 绝杀不动,而那阵阵杀气却在一瞬间蓬发。 孙宇的身形修长挺拔,手中倚天剑斜指大地。绝杀冷眼看清楚那柄剑的全貌,每一分每一毫都完美到巅峰,仿佛世间再也找寻不出能够媲美这柄长剑的存在来。 他知道绝杀为何疑惑,嘴角那一抹诡异华丽的微笑,已然代表了他无视天下的孤傲。 “阁下年事已高,更兼已盲双目。孙某不愿胜之不武。” 他横剑身前,双眼已闭。 “曾以为赵空、孙原已是当世难得的后生,想不到孙建宇亦有此能为。” 绝杀咧嘴一笑,一口黄牙斑驳,仿佛是普通路边的老人,便是走在路边,又有几人能明白这便是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的绝代杀手? 他哈哈笑着,旁若无人:“这世间,愈发有趣了……” 不只是赞叹还是羞愧,面对孙宇这等绝然傲气,绝杀的杀机终于显现。 黑夜之下,剑光乍现! 那一剑,破开了黑夜,破开了静寂,更破开了二十年不曾动过的杀念! 这才是杀皇绝杀的剑,真正的杀手、真正的杀剑! 一剑,五丈! 强劲的剑风瞬间撕裂大地,那身影掠过的每一处皆是气劲怒卷,两侧枝叶倒飞而出,生生在大地上犁出了一条巨大沟壑! 他闭目,却能感受到,更快的速度、更锋利的剑芒、更强烈的杀意,与方才交手中完全不一样的剑意,一身孤傲决绝的玄衣公子,终于明白这为“杀皇”如何称得上一个“皇”字! 倚天剑横亘身前,冰冷的剑刃在月色星光下反烁着银色流光,轻薄的剑刃上仿佛贴了一层银色镀文,竟浮现起强劲凝重的剑气。 身动,剑起! 五丈距离,在两道绝世身影之前,只需要刹那一瞬。 两道剑芒瞬间碰撞,身影交错间,鲜血飞溅! 漫天洒落枯枝败叶,残碎的木屑和土石被强劲的剑风远远吹到二十丈之外,尽数是强横剑气摧残后的恐怖景象,这生生造出来的空地之上沟壑纵横,正中一道五丈长壑,深及一丈,如同黑夜中大地张开的血腥大口,欲待人而嗜,可怖之极。 倚天剑的剑尖上,鲜血滑落。 他握剑的手背上,一道细红的血线,沿着中指骨骼,悄然滴落剑脊,滑落剑身,与剑尖上的残留血迹融为一体,渗入大地。 第二十八章 邂逅 初春将近,枝头轻梢。 两道不世身影如踏浮云,轻立梢头。 孙宇与绝杀交手整整一天,未分胜负。不同于张宝引动天地气机的剑招,绝杀的剑形同鬼魅,神出鬼没,被誉为“杀手第一剑”确实名不虚传,他的剑本就为杀人而生。 半边斗篷早已被一剑划开,露出了半边苍老容颜。绝杀看着这一地残枝沟壑,轻轻摇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了、老了……” “如此剑道,孙某见识了。” 玄衣公子轻轻一笑,嘴角浮现那熟悉的诡异笑容。他望向对面那枝头上的老者,缓缓问道:“阁下是杀手,剑意却不在杀,为何一直尾随赵若渊?” 绝杀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唯有离去。 身影远去,孙宇仍旧立于枝梢,连番交手,体内真元已近枯竭,他知道绝杀不会下杀手,即使显现了杀心,亦不曾见到那真正的杀招。 他轻轻飘下枝头,脚下微微颤抖,强劲如他,竟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倚天剑亮如秋水,仿佛如有灵性,悄然收回到衣袖之中。 他竟是以自己为鞘,收倚天剑至锋至利的剑刃。 “咳……” 玄衣轻微飘动,他伸出手去,扶住了树干。 不远处,喧闹声起。 他眉宇一凛,这里是南阳,是黄巾纷乱之地,尤其是南阳郡兵已经放弃东北六县之后,南阳的安全愈发难以保证。 驰道上,一辆双驾马车匆忙疾驰,周身有五六名身着直布单衣的武士徒步跟随,一行人行色匆匆,宛如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往左,进树林!” 马车中传来命令,数名武士同时拉扯马车转换方向,随即又听见马车中传来声音:“弃了马车!” 武士闻言,纷纷互相看去,同时低吼一声:“诺!” 正说话时,猛然间便听得马车之下传来一声脆响——“咔”! 车轮重重地撞上半人高的石块,整座马车如遭重击,半边车身被巨大的惯性带起,一道身影从车中重重摔出来。 数名护卫大惊失色,连忙奔过来,却见半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乍然出现,竟然凭空将那车中身影接了下来。 玄色衣衫飘然落地,他望向怀中惊慌眼眸,轻声道:“姑娘可安?” “公子!” 数名武士见状大惊,纷纷长剑出鞘,直指孙宇——孙宇怀中,正是一儒生打扮的年轻人。 “这位公子……” 其实承受不了孙宇灼灼目光,这儒生腮颊绯红,双手紧紧贴在孙宇胸膛,低声道:“如此实在失礼,还请放开。” 那声音婉转如莺,分明便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年女子。 孙宇轻轻一笑,一手放开。 那女子面颊绯红,连退数步,微微欠身道:“妾身……多谢这位公子了。”那边数位卫士见状,方才放下手中兵刃,各自喘了一口气。 孙宇一动不动,一双剑眉朗目悄然转过去,那马车方才已摔断了车轮,再无用处,两匹惊马此刻随时停在不远处,却是引颈长嘶。 “姑娘如此匆忙——” 他回头,侧目,望着眼前女子,眼中悄然添了一丝温柔:“却是为何?” 那女子稳了稳心神,悄然道:“妾身一行人遇见了贼寇,不得不落荒而走。”说罢,望了一眼身后坎坷路径,悄然随即换了一幅愁容:“公子还请离开,此地不可久留。” 孙宇望着她又不经意地后退了两步,数名卫士悄然围了过来,将她紧紧拥簇其中,嘴角又扬起一抹微笑:“姑娘……何名?” 那女子脸上的渐白猛地转红,低声道:“公子可是要谢礼,何必问妾身名字……”愈到后面,声音愈是小了下去,临了已是声如蚊呐,细不可闻。 “孙某还不需如此。” 他轻轻一笑,足下一点,身如清风,乍然已在数丈之外。 她略略呆滞,却望见他背影如山,玄衣轻舞,一人往那驰道而去。 “公子——” 她混若无主,轻轻叫了出来。话音未落,已有淡淡悔意,自己一时情急,如何能叫这寻常陌生的男子? “唔……?” 他微微侧脸,淡然回视,“姑娘如何?” “公子可是要去迎那些贼寇?”那女子轻轻咬着唇,紧紧道:“那些贼寇人多势众,公子还请避其锋芒。” “天下……谁能阻我?” 他仰天一声笑,“我自倚天,谁可挡我?” 那一身玄衣无风自舞,他身影笔直如长剑,挺拔如险峰,那一瞬间,浑然孤傲之气混杂剑意,滔滔奔流!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望着他背影,忍不住心中悸动:“公子——” “妾身……东鲁南宫家长女,单名一个凝字,小字雨薇——” 她声音未止,眼前已失去了那玄衣踪影。 *************************************************************************************************************** 天尚未亮,众人便已起身直奔耒阳亭。 耒阳亭人烟稀少,不仅仅因为黄巾军如同洪水过境一般,更因为此处本就多树杂林,若非许氏宗族的人率领,孙原未必能够与许定众人汇合。 许定等人的藏身地点乃是一处地窖,地窖之上本是一处许氏宗族的坞堡,只是此时早已化为一团废墟,也正是这一团废墟,足以掩盖去大多数人的耳目。 “此处坞堡不大,本也不过是许氏宗族驻足之处。” 许定与孙原、郭嘉并肩立于十余丈之外,望着许褚指挥众人开挖地窖。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许定一脸愁容,郭嘉看着他,笑问道:“中原黄巾并无高手,以玄音先生的修为,决计不会追来。” 许定摇了摇头,不信郭嘉。玄音先生虽然已败退,此时也该告知此地黄巾首领了。他自然相信许家青壮皆是高手,却不敢忽视一位魏郡太守的诱惑力,如果黄巾军集结大批高手围杀孙原,许氏宗族势必受到波及。郭嘉、孙原看似是两位难得的高手,可是黄巾军声势之大,足以威胁到整个许氏宗族。许定虽然知道许氏宗族的根底,却也知道此时的黄巾军已绝非太平道这般简单,何况太平道本有的实力就足以令整个许氏宗族退避三舍。 孙原似是看出他的忧虑,反问道:“许壮士可是担忧太平道为难许氏宗族?” 许定艰难地点点头,他并非许氏宗族的族长,却是许氏宗族未来最有希望成为族长的人之一,他必须要为整个许氏宗族考虑。 郭嘉摇头,轻笑道:“黄巾军已非太平道,许氏宗族如今还能置身事外么?” 许定苦笑一声,他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不得不掩护孙原等人,孙原是大汉官员,是魏郡太守,是许氏宗族最好的屏障。可是他的心中,却仍将孙原视为将黄巾军带到颍川的人。 郭嘉又道:“豫州本是太平道起家所在,守不住的。许氏宗族虽是在兖州有千户之众,百万太平道过境又能留下几何?” 许定看着郭嘉,冷声道:“郭先生的意思,可是要许氏宗族举家迁往北方,去冀州、去魏郡,做一个交易,为孙公子所用?” “嘉不过是在说一条许氏宗族的退路。”郭嘉洒然一笑,毫不在意许定话语中的锋芒,“你不妨问一问许靖先生和荀攸先生,此时的许家和荀家,还在颍川么?” 许定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往那一群魏郡掾属看去。他虽不问,却已经知道孙原虽然年轻,府中掾属无不是名门之后,魏郡与巨鹿郡毗邻,乃是绝险之地,敢入魏郡府必是有一定把握。更何况,荀攸和许靖是何等人物,能够追随在孙原左右,只怕不仅有出仕这一个愿望,如果魏郡能守住,能挡得住百万黄巾军,那么魏郡便是许家和荀家的绝佳庇护了。 许定望着孙原与郭嘉,轻轻抱拳:“许定不过是许氏一子,孙公子好意,待许定回转之后必与族中长辈商议。” 眼见得许定服软,郭嘉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了。 孙原看了看郭嘉,哑然失笑,轻轻摇头。 正说间,却见不远处树林中隐隐有人影攒动。郭嘉、许定同时看去,正见一道身影飞身扑了过去,正是许褚。 “砰!” 许褚身影甫一入草丛,众人便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之声。 许定脸色一变,右手瞬间拔出佩刀,同时低吼一声:“戒备!” 百余许氏青壮闻声而动,迅速四散开来,纷纷戒备。 孙原身影移动,回到林紫夜与李怡萱身侧,左手已凝聚起淡淡紫色剑芒。 林紫夜的手轻轻放上他的肩膀,轻声道:“不妨事。” 孙原不回答,手间剑气却是淡淡消散了。 草丛中,一柄刀挡住了许褚的刀,一双冷冽肃杀之眼映入许褚眼中。 “好气力!” 许褚赞叹一声,眼中欣喜之色一闪而过,继之而来的是冷酷杀机。 “轰”然一声,许褚连退数步,眉心凝结,眼前那人身型魁梧竟不在自己之下,满脸胡须凌乱,一双眼竟是通红。 许定眉头一皱,那个冲出草丛的人竟能逼退许褚,即使强如许定亦不得不忌惮几分。 然而,众人看到的却是个半边染血、蓬头垢面的粗壮汉子。 他手中握着一柄断刀,满是残痕,已然崩刃。 许褚并不恋战,将这汉子引出草丛便抽身急退,待他回到众人身前时,那汉子也已全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许定眉目皱起,大手一挥,二十余个许氏宗族青壮便已纷纷围上,逼近那汉子周身五丈之内。 “这汉子杀人了。”李怡萱的声音从孙原背后传来,“受伤不轻,已是强弩之末。” 孙原看着那身形与许褚相差无几的汉子,缓缓走出几步,许定目光转来:“孙……” 孙原轻轻点头,许定又看了看那场中的汉子,冲四处许氏青壮摆了摆手,二十余个汉子闻讯而退,不过仍是紧紧戒备,并未松懈。 郭嘉轻声笑了一声,许定侧眼看去,全然看不出这睿智人物究竟何等想法。 孙原步入近前,猛然感觉身前一阵杀气,如剑如刀,便悄然止步,轻声问道:“这位壮士,受伤不轻,能否告知身份?” 那汉子半跪于地,断刀入地,浓眉大眼中杀气不减反增:“你是何人?” “在下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 那汉子眼神扫过四周,最后落在孙原的腰畔,那个包裹着印绶的锦囊。 “啪嗒” 断刀脱手,那汉子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往后倒了下去。 孙原身影一闪,便将那汉子接住,入手便觉沉重,这体重怕是有两个自己。 林紫夜一路小跑过来,眉宇中担忧之色一闪而过,过来仔细看看,嘱咐孙原道:“小心放下。” 许定看着林紫夜与孙原一同在那汉子身侧,看似无事,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依旧戒备。 李怡萱看出许定心思,便走过来淡淡道:“壮士不必多虑,青羽自能应付,想来无事。” 许定直觉眼前白衣女子美如天仙,出尘气息却不敢让他抬眼直视,目光飘到旁处,低声问道:“姑娘可能确认这人无事?” “青羽能,妾身便能。” 那女子望着不远处两袭紫衣,笑颜如画:“妾身信他而已。” 许定眼神猛一闪烁,仿佛被这一句话说中了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便不再言语了。 “我……叫典韦。” 那汉子半边身子染血,却仍是咬牙苦苦支撑,饶是许定、许褚兄弟,面上虽是不说,内心却着实钦佩,这世道艰苦,这般汉子已经很是难得了。 林紫夜看着典韦,黛眉轻蹙,冷冷道:“将衣服脱了。” 典韦粗犷面上已是染血,全然看不出是羞涩还是其他,吱吱唔唔却是在地上不敢动弹。 林紫夜看了一眼孙原:“他不愿意,那你替他包扎?” 孙原苦笑一声,连声道:“好、好。” 他俯下身来,将典韦上衣尽数褪去,眼神便是一冽,眼前这身躯,竟然密布了数十道大小伤痕,有些旧伤已经痊愈,大多数却是刚受的伤,不断渗出鲜红血液,不过看似恐怖,却都是皮外伤,不会伤及性命。 林紫夜将一个小瓶丢过来,嘱咐道:“先用清水洗净伤口,敷上药便可包扎了。” 孙原皱眉:“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些。” “习惯了。”林紫夜侧着琼首,眼神转到典韦身上,“你怎么伤成这样?被人追杀了?” 典韦脸上虽是粗犷,年纪却不大,看着林紫夜一双明眸善睐,不知不觉红了脸,眼神不知往哪里放,转动间便看见了身边还站着一位人间仙子,眼神一怔便呆住了。 他面目粗犷,脸上血痕泥土交错,一时间也看不出异样。李怡萱见他不答,一双明亮眸子便上下一打量,又问道:“你……杀人了?” 典韦如遭雷击,双手本能地握成拳头,本是衰弱的身体瞬间又充满了能量,双目目光冷冽,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吼的声音,整个人如猛兽待战一般,便已喷薄出浓烈杀气。 “别动。” 一声低低的话语有如命令一般不容置疑,孙原神色不变,一手拉住布条,一手轻动手指,无形剑气划过布条,便将其分为两段。典韦看那切口光滑如镜,身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杀气渐消。 “你不像普通农夫。”李怡萱目光如炬,看着典韦,又问:“为什么杀人?亲人?朋友?” 典韦低着头,他想不到这个女子竟然如此聪明,眼力如此敏锐,已然躲不过去,低声回应道:“一个朋友。” “能得到你这样的朋友,不知是喜还是忧。”林紫夜摇了摇头,“人生不过图个平安,你这般冲动,你那朋友如何?” 典韦涨红了脸,沉着声音反驳道:“处士大丈夫,何能受嚣小之辈欺辱!” “倒是有骨气。”孙原缓缓站起身,俯视着他:“好了。” 典韦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已经缠了好几处布条,可能因为伤药颇有效果,多处伤口已消了疼痛。当下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三位想来也是富家子弟,待罪之身不便与诸位为伍,就此别过。搭救之恩容典韦来日再报。” “想走?”孙原皱着眉头,“你这般状况,只怕还是与我同行安全些。” 典韦眼中闪过一丝不信任,警惕问道:“这位公子不怕吗?” “原……何惧之有?” “请问……” “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 典韦神情甚是诧异,却不知如何答话。这一男二女太奇怪了些。 许定看看远处的孙原和典韦等人,心中闪过千百念头,一对眉毛自然拧在一处。身侧许褚走过来,拱手拜见:“兄长,此去樵县不远,是不是该与孙公子分道扬镳了?” 许定知道许褚心思,点点头:“不错。只是这位孙公子看似仍有事情与我们说道。” 果然,荀攸缓步而来,冲两人拱手拜礼:“感谢二位并许氏诸位壮士搭救之恩,魏郡阖府铭记于心。” 荀家名声在外,荀公达又是其中翘楚,兄弟二人自然不认为如此失礼,孙原虽然不亲自致谢,却能让荀攸说出“魏郡阖府”四字,已然足够了。 许定、许褚还礼:“先生多礼,些许小事,何必介意。江湖之间,危难之时,常人皆会相伴而行。” “壮士高义。”荀攸钦佩不已,义气本出屠狗辈,这等礼貌之人更不可以寻常农夫对待,便道:“尚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准许。” 许定虽是奇怪,却仍是淡然:“先生请说。” 荀攸道:“公子将前往北海郡一会北海管幼安,又不敢耽搁魏郡政务,所以请魏郡掾属先行前往魏郡。” 许定眉头一皱,难道是要让许氏族人继续保护他们到北海?黄巾势大,些许族人也是臂助,虽然孙原乃是大汉封疆大吏,许定却不敢下此决断。 荀攸将他神情看在眼中,淡淡道:“公子的意思是,不知可否请许氏族人保护一众掾属抵达樵县?” 去樵县?许褚许定互视一眼,却是始料未及。 荀攸知道他们疑惑,解释道:“宗族为重,公子也不敢强求诸位保护一众掾属前往魏郡,不过魏郡和樵县皆在西北方向,乃是同路,应当无妨。若抵达樵县后贼兵势大,便请许氏宗族代为照顾一众掾属,魏郡阖府牢记此情。若抵达樵县后北上一路太平,众位掾属自会前往魏郡——如此请求,不知二位是否能允准?” 许定与许褚再度互视一眼,后者不禁问道:“公子孤身一人,又携带女眷,难道不用守护么?” 荀攸淡淡一笑:“公子说,不必在意他的安危。” 许定看了看四周,许氏族人已将地窖中所藏之物尽数取出,整装待发了。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一袭紫衣,踌躇一二,方道:“前往樵县,定可保诸位周全,至于此后……定非是家主,不能轻易允诺,还请先生并公子见谅。” “足矣,足矣。”荀攸笑意更甚,“如此足矣。” 第二十九章 陆家 江左之地,远离中原纷乱,也因此形成了诸多世家门阀,江东六大家族便由此而来:陆、顾、朱、虞、魏、张,便堪称是江左之地的名流首府,其中的华亭陆家更是堪称为江东冠冕,其家史可与太原王家相提并论,先祖为光武皇帝朝尚书令陆闳,育有三子印、温、桓,三子皆早逝,其孙子便是孝明皇帝朝因楚王刘英谋反遭受牵连的会稽门下掾陆续,因其不屈而名扬天下。陆续三子,长子陆稠拜广陵太守、荆州刺史,子孙因官为望,另分荆州陆家;次子陆逢拜尚书仆射,封乐安侯,有五子:涉、表、琼、吴,为乐安陆家;三子陆褒隐于山野,生四子,三子陆纡为孝桓皇帝朝城门校尉,四子陆康为现任庐江太守,陆纡的长子便是江左第一剑客陆允陆伯准,次子陆慎仲恪,三子陆宣叔布,四子陆骏季才,并称为当代陆家四公子,乃华亭谷第一名门。 江东水道复杂,然而陆家于水道行船并不生疏,此时在长江入海口不足百里之处,正是华亭渡口所在,便是与郭嘉分别的陆允,他身前不远处便站着一个素雅青年,正垂手等他到来一般。 “大哥,骏候你久矣。” 来人正是华亭陆家的青年俊彦,第四子陆骏陆季才。两匹骏马正在他身后低哼鸣叫,显然已是久等。 陆允望见他,点点头,面上冷漠容颜竟然也消散了许多。 陆骏晓得他性子,也不在意,只看见他身背长匣,便笑道:“兄长可是得手了?” “嗯。”陆允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侄儿出生不久,你怎可随意出门?” 陆骏笑道:“孩子自有内人带着,况且父亲和二哥三哥犹在,家里出不了什么事。” 陆允点了点头:“父亲可给侄儿取了名字?” 陆骏道:“取了,用了一个‘议’字。”只是话音一落便顿了一顿,心知不好:陆允一贯沉默寡言,今日一反常态,不禁反问道:“可是有些不好的消息?” 陆允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中原乱了。” **** 陆纡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中原乱了,扬州也乱了。 一个半月之前,扬州十几万流民北上豫州和徐州,陆纡就知道要出事了,江左百姓何其念家,即使是三年前弟弟陆康平乱江夏蛮的时候,扬州一带居民也未有离境之象,然而这次未起兵戈而流民北向,其中推手,陆纡便已料定与太平道有关。身为陆家当代家主,他便命令长子陆允往神兵山庄取回“儒心剑”,同时通知荆州陆家和乐安陆家,注意时局。 两人一路马不停蹄回到华亭谷,华亭人口本就不及中原,一路行来人烟愈发稀少,陆允虽是年少,一颗心却也是愈发沉下去。 华亭陆家的祖宅并非高楼广厦,却也是独自坐落在华亭郊野的豪门大宅,陆允二人隔着数里便已瞧见府门前一道茕茕人影。 “父亲。” 陆允与陆骏飞身下马,躬身为礼。 这人素衣高冠,广袖博带,一双剑眉英气逼人,虽是五十余岁的年纪,却是四十余岁的模样,正是当代陆家之主陆纡陆叔盘。 “免礼罢。” 他左手轻抬,示意二人起身,目光落在陆允所背负的布袋之上:“事情可是办妥?” “嗯。” 陆允将布袋解下,双手捧起:“允幸不辱命。” 陆骏在他身后,听了这般冷漠言语,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这位兄长,便是在自己父亲面前,也是这般丝毫不给面子,一副冷冰冰模样。 陆纡看着眼前的长子,突然就没了言语,心中不知作何感想,陆骏偷偷瞟着父亲神情,看不出神情变化,直直呆了片刻,便听见脚步声音,陆纡已步下台阶,身后数名随从已冲出来将两匹骏马牵了下去。 陆纡抬手握住布袋,却不曾拿起,握了一握便松了手,淡淡道:“能取到儒心,看来你已经超出了为父的寄养。” 他看着身前的冷漠少年,突然笑了出来:“真好、真好……” 身前少年身形一颤,呆了半晌,方才淡淡道:“父亲可还有吩咐?” 陆纡摇了摇头:“说说中原模样罢,想必……” “已现乱象了。” 陆允垂着头:“是,父亲。” 陆宅中堂后庭,一树玉兰悄然露尖,已是含苞待放。 自从陆允说完了颍川书院之事,陆纡便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树含苞待放的玉兰。身后陆允、陆慎、陆宣、陆骏四子并肩站着一排,兄弟四人并肩看着父亲背影,亦是一言不发。 “伯准……你是说,蔡邕、许劭、许虔、郑泰都在南阳郡府内?” 等了许久,等来这一句话,陆允面冷如冰,淡淡点头道:“是。” “南阳……孙宇……” 陆纡轻轻念叨一句,突然笑出声来:“司马水镜还能安枕?” 这一声笑,呆住了陆家四子,陆骏年纪最小,听不出关窍,只得侧脸冲三位兄长使了眼色,却看见二哥陆慎和三哥陆宣皱着眉头,大哥陆允依旧冷着脸,皆丝毫未曾注意他的眼神。陆骏一脸无奈,垂首不语。 身前父亲挺了挺腰背,突然止住了笑声,道:“伯准……执‘儒心剑’去望月山庄一趟。” 陆允突然皱起眉头,一贯低声顺从的他反问道:“当真要去?” “嗯。” 陆纡转过头来,看着他,淡淡道:“你是江左第一剑,还是有这个分量的。” 陆慎三人互相看看,望月山庄是江东六大家族之一虞家所在之处,而儒心剑本是陆家的器物,让大哥带儒心剑又是何意? 陆允却是不同,皱眉又问:“如果虞家不许呢?” 陆纡一笑:“如果有人拦你,便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于吉不知道轻重,你便闯进去就是了。” 陆允的眉头渐渐松弛,神情渐淡,却也是沉吟一会,方才道:“是,父亲。”说罢便转身欲离去,却听见身后陆纡声音低低传来:“去拜祭了你母亲再去吧。” 陆允身影骤然一震,移动的脚步竟如同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生生止住,僵在了原地。 陆慎和陆宣互视一眼,只见对方眼眸里闪过一道惊惧,面上皆已露忧色。 “母亲”,仿佛是什么禁忌。 蓝衣轻动,恍惚有剑意闪烁,他转身冲父亲微微施礼:“是,父亲。” 他再度转身离去,背后玉兰悠悠落下一朵连茎花苞,悄然落地。 陆纡低头,那断茎处如利刃划过,平面整齐。 番外第一 流华谶 朱东来 他与我,皆是一时铸匠,在龙渊铸法之下,有神兵无数,可他终是不满足。他常与我说,《评剑谱》上诸般神器都非他所想,他所想的是铸出一柄夺天地造化的天道之刃,顺天应道,浑然天成。 我问他:何谓天?何谓道? 时休不答,直到他与我皆成冢中枯骨,也未曾猜透,到底何谓天道。 时休曾言:世之无常,虽长剑恒久,不能相抗。人力终有尽时,奈何天意。 早年间,我游历天下,誓要识得天下神兵。他与我结伴而行,往乌江,觅得霸王项羽的“霸王戈”;往龙渊,觅得春秋神器“七星龙渊”;往古越,得越王邪器“乱神”;往潇湘水畔,得楚之遗兵“苍轲”“沉茫”…… 那时我嗜剑如命,收集天下名剑,誓要做一个《评剑谱》,点评这世间所有宝剑神兵,创出个无双的评鉴来。 时休与我同行,纵横天地山川,走遍大江大河,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章华台之下有天然的冰火汇流之地,这等得天地造化的妙处,必能成天下神锋。 我问他可有铸造之法,神器天成,若无天时人和,这地利只是地利。 于是,他告诉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将古之神兵溶解,取其神魂,可成新刃。 我拦不住他,于是,那柄早年时从乌江所觅得的“霸王戈”便在这里缤纷溶解,与极地玄铁混成一处,竟成熔融之象。 我想不到,古今融合,竟被他做到了。 项羽一代霸王,逆天而起,逆天而亡,也许他的佩兵,真的可以成一柄天道之器。 我没想到,苍天不予,时休锻造二十三年,以极寒之力、极炽之焱都不能将这绝世神兵铸造成形,终成残器。 时休一代大家,终不为这一柄残器所累,被他一分为三,弃于寒潭之底,永不复出。 当夜北望魁斗,紫气东来,帝微星动,玄戈芒灿,后八十载,世间当有神器出,风流绝代,清华无双。 神兵山庄·评剑师·朱东来 番外第二 觅剑踪 莫剑终 在那个梦境里,我看到那柄剑。 虎魄,我苦苦追寻的虎魄。 天行前辈曾告诉我,虎魄这柄剑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遗失了,曾经风云际会、龙魂虎魄并出,夺天地造化,可惜,世人再也见不到那柄传说中的神器了。 莫剑终,六岁学剑,而今四十七载,以一柄“散篪”剑位列地榜第五。 父亲一直让我学剑,每当我把剑挥舞地很漂亮的时候,父亲在不远处总是会露出笑意,我知道,这是我让父亲欣喜的唯一方法。 他好战,原本只是江湖中不见姓名的人,却一直追逐自己的剑道,他常常告诉我,等到他悟出自己的剑道,一定能够挑战地榜第八,等到那一天到来就放下自己的剑,再也不挥动了。 那时候,我觉得父亲的梦真的好伟大,将来我也一定要达到父亲的剑法。 可是我没有一柄好剑,父亲说,传说中,有一座神兵山庄,就在这茫茫的云梦大泽中,那里到处都是神兵利器,如果将来有一天能从里面选择一柄剑,一定可以让我悟出自己的剑道。 突然有一天,父亲对我说,他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说他不适合练剑,除非能够找到传说中遗落的“虎魄”剑,以虎魄锻体。 然后他说,不要再练剑了,放弃吧。 他与他梦想超越的那个人、武林传说中的地榜第八,约战,他说那是他的最后一战,此战过后,他和我都不会再碰剑。 父亲战败了,那个地榜排名第八的人,只是轻轻挥了几下手臂,我便看见父亲的剑断了,整个人像断了线的纸鸢,被风吹起,又重重落下。 我看到了父亲目光中的痛苦,也看到了他生命的流逝。 我抱着父亲的身体,在狂暴的雨中坐了整整三天。 我埋葬了父亲,此后,我生命的价值,便是寻找到那柄“虎魄”剑。 那一年,永和三年,我九岁。 我要完成父亲的遗愿,那也是我唯一的愿望。 云梦大泽,千重万重,我在里面发疯似地找了两个月,精疲力竭,直到碰到一个翩翩青年,他一身素衣长袍,披头散发,却是那样清晰、那样轻松。 他问我:你在找什么? 我说:我在找一柄名叫“虎魄”的剑。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说:“九十三年前,虎魄便遗失了,在一场大战中湮没,从此没有人见过那柄剑,你找不到的。” 你找不到的。 我不相信他说的话,我发疯似的在云梦大泽里找起来,他一直跟在我身后,我饿了给我递吃的,我渴了给我递水,我晕倒了就把我救醒。 他跟了我整整一个月。我没有找到虎魄,什么都找不到。 终于,我跪在他身前,请他收我为徒。 他说:“我不收徒,你这般孤苦,跟着也就是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是“一剑萍舟”楚天行,当代神兵山庄之主楚天歌的同胞弟弟,也是当代天榜第二,那年他刚刚二十八岁。 他教我剑术,见过他那精妙无双的剑法,我才知道,什么地榜、高手,在天榜人物的面前,不过如同蝼蚁。 他告诉我,世界上没有什么剑道,有的不过是用剑人的执念,所谓“执念”,便是明知不可得而得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心不满,永无止境。 我问他:我的执念是什么? 他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将来你能碰见个能看破人心的人,或者是个能窥得你梦境的人,那个人才会看得清楚,你和我,都看不清楚。 他替我改了名字,人生不可悔子,切莫以剑为终。从此,世间没有了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有的只是得了“散篪”的“散篪无踪”莫剑终。 我在神兵山庄一住四十年,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觅得我的答案。 终于,让我看见了那个人。 神兵山庄·散篪无踪·莫剑终 番外第三 潇湘雨 楚潇潇 他说他要走,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我烹了茶,送他。 他没喝,问我: 愿意为我煮一辈子的茶吗? 我愿意! 我曾经以为这一生永远都得不到他的回应,他那么冰、那么冷,让我害怕,让我痛苦。 可是当他对我问出那一句话的时候,我所有的防线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我离开了神兵山庄,和他一起。他带我走遍大川大河,看过北海朱虚的听雪白楼,看过崩毁的泰山玉皇顶,看过漠北的草原,看过巍峨的长安都城,看过云南圣月峰的望月山水,看过淮南的太湖水景…… 他说要带我去天涯海角,去看尽天下每一处的风景。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天涯海角,有的不过是朦胧里的世俗愿望。 他说,他的故乡不在淮南,在荆南,潇水和湘水之畔,那里的雨很美。 我跟他回到那里,没有什么人,没有世俗的烦扰,只有他和我,结草为庐,相依相伴。 我们总是能看到雨,潇湘雨,美得不似人间。 我们生了个女儿,他说她娘亲叫潇潇,又是在潇湘水边出生的,就叫思潇吧。 有时想起老庄主的无奈,她去世前对我说过,如果有机会,就离开山庄,找一处幽静场所,远离这尘世喧闹。 现在,我终于明白老庄主的好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愿意去等。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上天,一定会眷顾你,你要等,等生命绽开。 毕于丙申六月二十六·记神兵庄主楚潇潇 第一章 白楼 巨大的马蹄声震撼大地,七千大汉骑兵在驰道上急速奔驰,浩浩荡荡绵延十里。为首一人,年纪四十岁上下,须髯飘飞,面容冷峻沧桑,一身戎装,正是世代名将的北地太守皇甫嵩。 他已经许久没有深夜带军疾驰,何况这七千骑兵乃是北地郡的边军劲卒和河内郡的精锐骑兵,是大汉最精锐的铁骑之一。 三日之前,他还在北地郡的太守府之中。三日之后,他已是大汉的左中郎将。 天子诏:北地太守皇甫嵩,即日拜左中郎将,统率北军射声、长水、屯骑三营将士,并河东、河南、河内三郡骑兵,平定中原黄巾之乱。 大汉立国四百年,除却王莽、赤眉之乱外,内郡再无此等大乱,竟然需要北军和三河骑兵联手对敌。而如今,八州动荡,黄巾军席卷天下,即使是一生无败绩的皇甫嵩,亦深觉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 席、卷、天、下,这是何等可怕的四个字! 皇甫嵩知道,能做到这四个字的除了当年与高祖并争天下的霸王项羽之外,唯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 河南尹,成皋,虎牢关。 五营北军早已集结完毕,军寨连绵二十里,高大的箭楼上,一道卓然身姿,儒衫落拓,向北遥望,正是太学博士、新拜北中郎将卢植卢子干。 眼见遥远的驰道上,数点火光闪烁,他严肃冷峻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义真,你终于来了。 军营门前,卢植与新拜右中郎将朱隽一同出迎皇甫嵩。 “义真!” 皇甫嵩的战马仍在数十丈之外,卢植的脚步便已急急奔了出去,朱隽笑了笑,他与皇甫嵩与卢植都不熟悉,却并未迟疑,缓缓跟在卢植身后。 皇甫嵩飞身下马,随手丢开缰绳,疾步奔了过来。 两双手,交逢的刹那便已紧握。 一路风尘,他甲胄犹然,淡淡道:“子干,帝都一别六年,想不到你我……竟是在这般境地之下相见。” “世事难料。”卢植脸上,仿佛淡了几分重逢,多了几分沉重,“你我之外,还有一位,为你引见……” 朱隽的声音在卢植背后悄然响起:“两位不先叙叙旧么?” 皇甫嵩悄然抬头,凝视那道身影:“可是右中郎将朱公?” 朱隽拱手褒拜:“本府见过左中郎将。” 皇甫嵩还礼,褒拜:“本府见过右中郎将。” 一时间,支撑危局的三位领兵中郎将竟齐聚一处,在他们周围,是大汉最精锐的六万大军。 北军五校已经提前为三河骑士安排营寨,皇甫嵩随即命令七千精锐入驻大寨,自己与朱隽、卢植携手共进大营。 进了大帐,三人也不分宾主,径直对坐下来。正中一面军图上已标记了八州黄巾的势力分布。 皇甫嵩看向朱隽道:“接到诏书时,本府便已知道朱公已拜右中郎将,与本府同平中原黄巾,看这面军图,看来局势已复杂如斯了。” “这尚且是昨日的邸报。”卢植苦笑摇头,“各地州郡的情况几成奔溃之态。目前,唯一尚可的便是南阳郡和魏郡。” “南阳?魏郡?”朱隽微微皱眉,“可是前些时间刚刚任命两位弱冠太守的两郡?” “不错。”卢植点点头,“据说,魏郡太守孙原尚未抵达魏郡,却委派了数位郡中长吏,其郡丞乃是陛下指定的太学名士华歆华子鱼。十日之间,魏郡便已坚壁清野,虽然是百姓辛苦了些,却并无甚损失。相反,邻郡巨鹿郡却是损失严重,黄巾军已经聚集兵力攻打郡治巨鹿,太守郭典已连发数道急报。” 皇甫嵩点头,问道:“南阳如何?” 朱隽接口道:“南阳郡太守孙宇以及都尉赵空,先行平定了郡内水贼之乱。荆楚河流众多,水贼又是从蜀中沿大江东上,未曾有州郡能治,据线报所知,亦不过十日便为赵空所平。” 皇甫嵩不得不佩服,孙原和孙宇势必知晓黄巾必有谋反动机,竟然能算准其谋反时间,抢在前面稳住本郡局面。他与卢植、杨赐等人先后上书天子,严防太平道,天子从未采纳,如今任命的这两位少年郡守却有如此成就,皇甫嵩也不知是喜还是忧,虽然欣慰于少年者能为大事,可终究未能防范于未然,大汉江山竟然动荡至此。 “后来者可畏矣。”朱隽赞叹一声,又道:“南阳本为太平道聚集之地,孙宇已算得上是沉得住气,东北五座县城被攻破,却仍能挽聚流民,固守宛城。南阳黄巾军据说已有二十万之众,除了开始所克五城之外竟然不能撼动南阳分毫。南阳本为富庶之郡,黄巾军本无补给,便是拖亦是能将黄巾军生生拖垮。” “不错。”皇甫嵩点头道,“历来平民谋反,大多因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自然攻城略地也不能与大汉将士相比,坚壁清野便是上上之策,孙原、孙宇二位郡守可谓知兵。” “不仅如此,南阳郡丞曹寅倒是将这几日南阳之事写了一份详细奏报,司徒袁公府并尚书台都将奏报转到了此处。” 卢植说着,便取过了案几上的奏报,分别递给皇甫嵩和朱隽,两人接过竹简,发现各自附带尚书台与司徒府印绶,且均是抄本,可见原本已被二府分别留下了。 两人展开竹简,细细读了,面色各不相同,唯独到了后面,却皆是变了颜色。 卢植在旁边看着两人脸色变化,淡淡笑道:“如何,一位南阳太守,一位南阳都尉,可曾令二位稍有轻松?” 曹寅的奏报,正是将南阳郡近来发生之事细细说了,尤其是庞季、蒯良等人联手清除宛城之内黄巾军奸细之事。不仅曹寅,便是皇甫嵩等三人亦是认为这等谋略绝非出自庞季、蒯越之手,而是出自主掌南阳兵事的都尉赵空。 荆州庞家、蒯家自然不是无名之辈,但这等计策只怕是他们想不出来的,不足一日便想出“竭泽而渔”这等法子的,绝非主掌政务的孙宇,必是出自十日平贼寇的赵空。 曹寅的奏报最后一处便是恳请天子批准南阳自行募兵,都尉赵空认为南阳可以自行平定南阳黄巾之乱,但三千郡兵远远不足,大汉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但有兵事皆行募兵制,此举并不触犯大汉律法。帝都的批复超乎三位中郎将的想象,同意了南阳郡的恳请,同时从西园拨出千匹良马以为军需。 皇甫嵩不禁惊讶道:“本府方才拟了几条奏疏,其中便有恳请西园军需一事。” 朱隽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接口道:“想不到陛下那般性子,竟然自己将西园军需放出来了,着实难得、难得。” 卢植捋髯一笑,淡淡道:“二位中郎将,莫非不曾看出其中关窍?” 两人互视一眼,轻轻摇头。 卢植笑道:“咱们这位陛下……似乎要有大作为了。” 皇甫嵩皱了皱眉,虽知道其中关窍何处,却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地忧虑,便是他也在一时之间不知哪里错了。 朱隽脸上闪过一道欣喜之情,转头看向军图,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大汉北军五营两万五千人,加上南军中的虎贲羽林和三万骑兵,此处本当有六万大军,可这军图上……” 他手指军图,皇甫嵩与卢植同时看将过来,只见军图上虎牢关与冀州魏郡、荆州南阳郡与江夏郡各自标记了大汉军队屯兵之处,看似有三处战场,如果平均而论,每处战场只有两万将士,在黄巾军席卷天下的强悍实力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卢植笑了笑:“天子刚颁了诏书,现今的大汉北军已经不止五校了。” 皇甫嵩与朱隽再度互视一眼,他们皆是今日抵达虎牢,朱隽虽然是由光禄大夫升任右中郎将,朝廷的诏书中也仅仅是命令他统率五千骑兵和北军的步兵、射声两营,并不知道天子最新的命令。 卢植转过身来,径直走到案几之侧,皇甫嵩一眼望去,方才发现有一方木匣安放在案几之上,较之适才卢植随手取出的两道奏疏,这木匣中的事物只怕更加重要。 卢植打开木匣,双手捧出了里面的一卷黄绢,转过身来冲两人郑重道: “朝廷重设了北军八校。” 两人同时略微变色。 卢植走回来,将黄绢递到两人面前,道:“陛下下诏,以虎贲中郎将与羽林中郎将所部,重建虎贲校尉;以河东郡骑士,新建飞骑校尉;以河南尹、河内郡骑士,新建轻骑校尉;三校尉一万五千人,即日起列入北军建制。” 皇甫嵩看着那卷黄绢,手指动了动,却不敢伸手去接。 他离开朝堂去边郡已有数年,现在的朝局,他有些看不清了。 北军八校废弃了整整两百年,无论朝堂中何等动荡,都没有人能够重新设立北军八校,今日的朝堂,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力量,竟然能够将外戚、宦官、宗亲这诸多势力的力量整合到一处?重新设立北军八校,看似仅仅是扩军,背后牵扯到的是千丝万缕的可怕动荡。 朱隽久居朝堂,他自然也看出了这道诏书中的可怕之处,外戚、外朝、宦官、宗亲四股势力在朝中争权夺利已近分毫必争之势,今日这道诏书势必经过了三公九卿合府决议,背后有多少明争暗斗与进退妥协,远非他们三人所能见。 突然间,大帐中一片寂静,唯有火盆中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大汉的这座朝堂,无论何时,皆是披着富丽堂皇外衣的可怕黑暗,待人而嗜,不死不休。 静了良久,朱隽才缓缓笑出声道:“看来,我等皆是朝堂博弈的弃子罢了。” 卢植望着他,只觉得那笑容满是悲苦,无可奈何。 皇甫嵩望着两人,内心里猛然间一股同病相怜之感,面显悲痛之色,猛地一拳重锤直砸身前案几:“天下局势至此,朝中这帮人仍旧争权夺利,悲其不争至此!” 怒吼声后,案几“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义真……”卢植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局势若此,你我皆需承其重担。” 朱隽在旁轻声提醒道:“此前,卢中郎将连连向三公府举荐皇甫中郎,若无三公府与外朝全力担保,只怕大将军府仍是不肯轻易松口。” 皇甫嵩心中一动,感激地看了一眼朱隽,又看了看卢植,低声道:“本府失礼了。” 他伸手接过黄绢,与朱隽一同展开,仔细看了,眉宇间有一股淡淡忧色:“这……” 卢植似是看出了什么:“孙原的背后是天子,天子有意爱护他,特地将虎贲营派去了魏郡,同时任命张鼎出任虎贲校尉。” “张鼎?” 皇甫嵩面现讶色,他实在想不到,北军八校自成建制之日起,便有五千人已经归魏郡太守孙原所辖,而统兵校尉,更是司空张济的嫡亲孙子。 **** 朱虚白楼,当世传奇之地。 大汉自光武中兴之后,门阀世家林立,宦官、外戚、后宫相继执政,来往交错,而陷皇权于分崩离析。如同经学上,前赴后继的古文经学家发起对今文经学桎梏的冲击,皇权失落的事情总有人想要去挽救,这些人就是士人。而反击这些士人的重要事件就是经历两次的“党锢”。 “党锢”,令多少人望而生畏的可怕禁锢,李膺、范滂等一代又一代名士前赴后继毫无畏惧,死了一批,自然又会有一批人,只有寥寥数人能够看穿:党锢,不过是一场戏;消锢,不过是另一场戏。 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只是棋子,执棋的人,从来都没有露面。 许劭和许靖的会面,让所有人都明白:想找出执子的人,必须先找到看穿棋局的人。 旁观者清,能看穿棋局的人,只能是局外的人。 许劭说是水镜先生司马徽。不外乎是这个答案。司马徽在党锢来临前脱离颍川藏书阁,使颍川几大门阀陷入内斗,纷纷脱离党锢的漩涡中心,虽然或多或少的门生弟子受到牵连,连陈寔、荀爽这样的门阀家主也未必能置身事外,唯独司马徽一直独善其身。若是这等眼光也能说是“巧合”,这久负盛名的颍川第一人物未免太好运气。 只是这位司马水镜,已然不在颍川了。如果找不到南方的司马徽,那么仅剩下的便是北方的管宁。 青州北海,朱虚白楼,白衣隐鹤——管宁管幼安。 离了谯县,孙原仍要前往北海,同时请许褚率领许家门客保护射坚、袁涣、石韬等众多掾属前往魏郡,给华歆、张承他们带去颍川等各郡的消息。许定考虑再三,便帮了这个忙,和许家几位长辈商议了一下,遣了六十个精干的汉子保护几人,如此一来,孙原身边除了心然、林紫夜、李怡萱三女之外,便只有郭嘉、邴原等寥寥数人了。 “你再不去魏郡,不怕出事么?” 郭嘉看看一身轻松的孙原,颇为不解:“虽然你先后派了两批人去魏郡,嘉却不觉得华子鱼能压得住他们。” 华歆此时若是在队伍里,听了这话只怕要哀叹三声,一身名望如他,竟被一后生小辈如此看不起,不如找块豆腐撞一撞。 邴原素来与华歆交厚,此刻便跟在孙原身边,听了郭嘉的说笑,笑了笑道:“子鱼虽说低调了些,不过这一群小辈还是压得住的,公子又没有给许靖指手画脚的权力。” “嘉又怎会怕许靖指手画脚,这个人多半是要沉默寡言、当个‘死人’的。”郭嘉摇了摇头,笑了笑,道:“嘉担心的——是华歆想压张鼎一头。” 邴原颇感惊讶,张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屯长,带着一百人保护孙原赴任,又怎么会和华歆冲突起来? 袁涣等人已然不在在左右,几个人一路上半个字都不敢多说,郭嘉的智谋实在高深,他若说话,这几个人实在不敢接话,只得听着。原来还有射援、桓范欺生,素来口无遮拦,若是还在,必是还想着看邴原的笑话,只不过此时已经身在前往魏郡的路上了。 孙原听着两个人说话,笑道:“子鱼先生不会如此罢?” “他还不知道张鼎的身份,那很难说。”郭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魏郡的局势并非危局。 “就算他不知,张伯盛也当知晓其中关窍。”孙原微微一笑,“天子给我的人,当有这等见识。” 不远处,一座高楼巍然独立,足有十丈之高,这等高楼,已不亚于寻常大郡城墙。 遥望此楼,便是颍川豪门出身的荀攸也不禁感叹道:“好一座白楼,名不虚传。” “此楼有名。”邴原笑道,“高洁清雅,纯正安和,幼安的这座楼,便唤作‘听雪’。” “听雪楼”。 管宁管幼安,北海第一的人物,也是青州第一的人物,听雪白楼,名震千里。 高楼上,一袭白衣若雪,高冠长衫,手抚素琴,一对剑眉英气勃发。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伤不逢时,寄兰作操。” 白衣男子抚琴而歌,一曲《幽兰操》清亮洒脱,悠劲绵长。 荀攸一见那男子容颜,登时心中一震,原以为孙宇那般已是绝代容颜,不料这白楼主人更是神采俊颜,宛如谪仙。 郭嘉催骑几步,远眺高楼,轻轻摇头道:“歌辞本古直,孔子之悲愤也。只是这歌声之中,倒有几分庄子逍遥之意思。” 马车中李怡萱悄然掀开帘子,笑道:“想不到郭君于乐府之道亦有所悟,妾身更有几分尊敬了。” 郭嘉不禁哑然,看了看身边的孙原,却见后者面带微笑,轻轻点头,颇有些窃喜的意味。他却不知道二女于乐律之道上的天赋,随即便听到天籁之声清脆悦耳,自身后马车中幽幽传来: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郭嘉心中一动,声如亘古歌谣,穿越时光而来,直入心间,竟是隐约间与《幽兰操》相合和,便是曲调乐律也有照应融合。难怪孙原方才那般神情,李怡萱于乐律之道竟然已到了听音辨识、脱口而出的地步。 琴音戛然而止,那白衣男子缓缓起身,一双星目朗朗,微微侧脸看来。 第二章 白衣 李怡萱悄然下车,却瞧见那身影缓缓起了身。 “姑娘好音律、好文采。” 他微微一笑,如一盏兰花盛开,美玉无瑕,“宁佩服。” 郭嘉望着楼台上,那一袭素衣婉约,不禁感慨道:“楼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好一个白衣隐鹤管幼安。” 楼上那一人,眼眸轻转,望见了邴原、王烈,不禁笑了一声,淡淡道:“子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二君来访,更兼知音难觅,宁情之所至,失礼处还望不计。” 话音未毕,却见那白色身影悄然隐没,再听见门前“吱呀”一声轻轻打开,内里,一道身影如朦如胧: “宁,恭迎诸位。” 甫一入楼,便如芬芳般传来一阵味道,李怡萱与林紫夜一同入来,林紫夜却是熟悉,众人诧异间便听到她轻声说话:“这阵药香,楼里可是有什么病人?” 管宁心中诧异,这味道常人自然是闻得出是药味,却极为罕见能这般说“药香的”,目光轻轻扫过她脸颊,便悄然低垂:“正是,姑娘好味觉。” “我本医者,自是熟悉。”林紫夜微微一笑,便把这药香细细闻了。此刻邴原方才说得上话,冲管宁道:“这位是魏郡太守义姊林姑娘,熟悉医术,原知南宫夫人病重,遂延请林姑娘来看一看。” 管宁微微一滞,便望向孙原道:“这位可是魏郡太守?” 孙原身后便是典韦跟在身后,自然惹他注意,眼见得他问,紫衣公子微微上前一步,施礼道:“在下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见过管先生。” “不敢。”管宁似是不喜,淡淡道:“有劳令姊前来,宁谢过了。” 他自是将众人瞧在眼中,邴原、王烈自是熟悉,这紫衣白衣二女皆是绝色美人;而这一身紫色长袍的太守倒是带了股游侠之风;那位身背剑匣的墨衣儒士,那一双眼眸里尽是睿智之色。也不知怎地,这两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竟让他凭空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便是邴原这般亲密朋友,竟然也未曾让他有这般奇妙之感——眼见得这一行人竟全无一个简单角色。 “管先生——” 人未至,声先到。管宁背对楼梯,却知道是何人,冲几人道:“这位是东莱太史慈,楼中病患正是其母。” 那人缓缓步下楼台,缓缓道:“在下东莱县人,复姓太史,名慈,字子义。”随后便冲林紫夜双手作揖,深深一拜:“慈深谢姑娘不避路途艰难,家母性命全在姑娘之手了。” 这一句说罢便要跪下,孙原手疾眼快,瞬间便闪身到林紫夜身边,左手已扶住了太史慈,淡淡道:“壮士不必如此,医者有医者心,救人性命,少些悲愁离别而已。” 众人只觉眼前一道紫影闪过,尚未回过神来,林紫夜便已接口道:“青羽说得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太史慈只觉手上有一股轻飘力道,虽然绵软如无处着力,却是托着自己弯不下腰去,抬头不敢直视孙原,再度拱手道:“如能救得家母,慈一身性命愿奉于太守,至死方休。” “什么话……”林紫夜不禁掩口轻笑,“你谢他却不谢我?救人的是我,便是奉上性命也当是奉于我不是?” 管宁、邴原等人纷纷诧异,这女人看似冷若冰霜,怎地这般轻浮起来。唯独郭嘉知道林紫夜性格本非如此,只是难得开些玩笑,如今这般却是有些让人始料未及。 身侧李怡萱亦是知心,摇头道:“紫夜可是猜出了病情?可有把握?” 林紫夜点点头,脸色随即又变成冰冷模样,李怡萱自是知道她心中存这一颗医者的慈心,但有正事便又成了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看着太史慈淡淡问道:“病人可是四肢百节疼烦沉重,多卧少起,时常有恶寒汗出,疲惫至极,面黄肌瘦?” 太史慈面色一变,急道:“正是!”管宁亦是脸色一变,丝毫不曾料到,这女子竟然仅仅闻过药味便知道病患身患何症,已非寻常医者可比了。 “半夏三十铢、伏苓、干地黄各十八铢、橘皮、细辛、人参、芍药、旋复花、芎藭、桔梗、甘草各十二铢,生姜三十铢,右十二味咀,以水一斗,煮取三升,分三服。这般药方自然是没错的。只是,若病阻积月日不得治,及服药冷热失候,病变客热烦渴,口生疮者,还需要去橘皮细辛加前胡、知母各十二铢;再或者,若有变冷下痢者,还需要去干地黄、再入桂心十二铢。” 林紫夜一边说着,又一边看着管宁,问道:“莫非,这方子是你开得?” 管宁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虽不是宁写得方子,却是宁从一位医者处讨来的。” 林紫夜点点头,又道:“后者,仍需看气力冷热增损方调定,更服一剂汤,还需要多多起身行走活动、强健身体,忌生冷醋、油腻、菘菜、海藻等物,心烦闷、头眩重时,憎闻饮食气便呕逆吐闷颠倒,四肢垂弱,不自胜持,服之即效,要先服半夏伏苓汤两剂——可是这个症状?” 林紫夜一字一字说着,便令管宁不禁连连点头,他虽不擅长药理,却是听得出来其中关窍,眼前这女子将药方使用中种种不妥之处一一说来,确实明朗许多。 太史慈亦是不懂医药,却能看出管宁意思,脸上登时浮现惊喜之色。不等他说话,便听见林紫夜淡淡道:“病人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太史慈匆忙向诸人告一声罪,引着林紫夜往楼上去了。李怡萱冲孙原嫣然一笑:“你们都是男子,我便不与你们在一处了。” 王烈和邴原互相看看,李怡萱对旁人一贯是以“妾身”自居,唯独对孙原毫无防备,一个“我”字早已流露出太多太多。 二女消失在楼角处,便剩下六个男子互相看看。 管宁环视诸人,微微一笑道:“远来是客,岂能让诸位客人在此久立,随宁上楼。” 众人随着管宁缓缓上楼,直到此时方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楼中布置。这楼全是由白桦树材所制,故而尽是白色,竖纹细细布置,便是折角处亦是细细打磨过。一楼虽是宽敞,却让人觉得颇为潮湿,故而除却几张案几、数个火盆之外再无他物,过楼角时闻得室中人语,正是林紫夜的声音。几人亦不多听,便自行上了三楼。 三楼正是管宁适才抚琴之处,室内两侧尽是书架,林林总总有数百卷,其余两侧各开了一处露台,室内一张卧榻、一张案几,再便是一盏青灯、一炉温香、一瓮火盆,再无他物了。 郭嘉看了这一周,不禁轻声笑道:“管宁先生过得倒是清闲自在。” 管宁径直走至露台之上,席地而坐。头上飞檐,身前素琴,手指落弦,听得郭嘉言语,不禁回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红尘多少纷扰事,何必过问。” 管宁所吟正是名儒王充《论衡》中《感虚篇》的《击壤歌》,相传为尧时歌谣;而那“红尘”二字,乃出自儒学大家班固之《西都赋》中“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一语,暗指名利之路为君子所弃。寥寥数语,管宁之心志气节为之一白。 郭嘉摇了摇头,竟是轻轻哼出声了。 王烈、邴原闻声不禁一呆,管宁名震青州,正是因为这一身儒学气节,郭嘉这一声冷哼,分明是有些不以为意了。 抚琴的手猛地停住,指尖离琴弦犹有数寸。 他悄然回望,正对上郭嘉一双眼眸。 “啪”! 一颗水珠砸落琴上,发出清脆声响。 两双目光无声、无息,旁若无人。 王烈和邴原没来由地深吸一口气,这房中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对视悄然凝固。 孙原眼神一动,脚步轻抬,缓缓站到两人之间。 管宁的目光轻轻移到孙原脸上,便缓缓转回头去,淡淡道:“春寒料峭,诸君可自便罢。” 琴声乍起。 微风透过露台,吹彻阁楼,挟杂着些许雨丝,冰凉湿润。 弦上春雨,弦外流声。 白楼之上,琴音响彻,楼外风雨如痴如醉,楼内已是点了火盆,这本就早间春寒,更兼阴冷潮湿,众人围坐火盆四周取暖,也是难得。 王烈看看外头,笑道:“春意阑珊,好个所在。” 想着太史慈那般孝顺,邴原猛然间轻笑出声,淡淡呢喃道:“世间情,大抵如此罢?” 他虽是笑着,旁人却是瞧得出来,他自幼丧亲,孑然一身,这般天伦竟是难以团聚,纵使名震天下,却又能如何? 衣衫轻动,簌簌作响,却是孙原起了身,径直走到邴原身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世上事、世间情,往往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 “原倒是想起一问,试问诸君如何?”他回望身后诸人,问:“这世间,情为何物?” “《说文》曰:情者,人之阴气有欲者。《荀子》云:情者,性之质也。”管宁手托水盏,淡淡道:“皆不若《礼记》中所言: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幼安之意,人情,天生;人欲,天赐。”郭嘉仍是望着窗外春雨,淡淡反问:“可对?” 管宁轻轻颌首:“如是。”丝毫不介意这个称呼自己表字的人,适才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那……男女之爱如何?” 郭嘉望着管宁背影,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琴音一颤,宛如流水落石,郭嘉眉心一凝,已知管宁心中的破绽。 管宁面向细雨长天,淡淡道:“男女之爱亦本天然,不过是‘七情’之‘爱’者而已。” “嘉以为,未必如是。”郭嘉缓缓走至另一侧露台,望着楼畔不远处一池清澈湖水,缓缓道:“幼安兄,此湖可有名?” 琴声戛然而止。 管宁缓缓起身,转将过来看着郭嘉,淡淡道:“湖本天然,故而湖名即‘未名’。” “依嘉浅见,不如取名‘问情’如何?” 邴原与王烈互视一眼,猛然发觉管宁与郭嘉无形中竟已打起了机锋。 孙原走到郭嘉身侧,俯身一望,正见湖边一抹白色身影,孤影窈窕。 管宁望着郭嘉,拱手见礼:“先生远来,尚未知道姓名。” 郭嘉还礼:“在下颍川郭嘉奉孝。” “原来是颍川第一奇才,宁失敬了。”管宁微微一笑:“家师久言郭君放浪形骸,随性而为,宁如今方得一见,人生幸事。” 郭嘉亦是一笑:“令师陈公名震天下,嘉区区薄名,竟让陈公如此在意,倒颇有些出乎意料。” “许久不见家师,不知他身体如何?”管宁看着他,“郭君从颍川来,可曾见过家师?” 郭嘉道:“月旦评之前曾与陈长文一谈,曾言及太丘公身子尚康健。” 管宁轻轻叹出一口气:“长文是家师亲孙,想来不会有错。”顿了顿,却是又微微低声道:“宁……许久不曾见过仲躬师了。” 郭嘉心中仿佛有什么被轻轻触动,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未说出口。 楼中悠然传来一阵芬芳,郭嘉猛一抬头,眉宇间一道喜色闪过:“好茶香!” “奉孝先生好敏锐的嗅觉。” 一道天籁般的声音传来,李怡萱那绝美的容颜悄然浮现众人眼前:“这湖水配上明前龙井,想来别是一番风味。” 郭嘉苦笑一声:“姑娘这可是在说嘉是犬类?”顿了一顿,看见李怡萱与林紫夜二女手捧杯盏,款款而来,又道:“权当是为了这好茶,牺牲一二罢!” 管宁眼光从二女身上一眼扫过,微微低下眉宇:“有劳姑娘细心。” “无妨。”李怡萱微微一笑,“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过妾身好茶,青羽与几位也是远来,权且解渴罢。” 邴原与王烈互视一眼,如此美人,世间恐怕也仅此一位了,孙原少年郡守,可谓福至心灵了。 又听见楼梯声响,正是典韦与太史慈一同上来了。邴原望着两人,前者一身筋肉盘结,如同铁铸一般;后者虽是瘦了些,却别有一番英气。 众人围坐,倒也不显得拥挤。管宁为东道主,自然由他沏茶,李怡萱与林紫夜二女坐在孙原身侧,只是周围都是男子,自然稍稍偏后。 管宁看了一眼林紫夜,低声道:“这位林姑娘似是怕冷,可要再添个火盆?” “不必了。”林紫夜微微一笑,“天生的毛病,有青羽在便好许多了。” “是么?”管宁眉头轻皱,他正要反问,却见对面坐着的郭嘉轻轻摇头,便收了话头。他已知道,郭嘉与他皆看出来,这位医道美人绝非天生的,而是后天成的体寒! 他不禁望向那位低眉轻啜的紫衣公子——这位孙青羽的身上,已弥漫着浓浓的迷雾。 太史慈却是一脸喜色,举起杯盏冲林紫夜纳头便拜:“太史慈多谢姑娘救得家母性命,如此大恩,不知如何报答……” “且住!” 林紫夜俏生生地打断他的话,冷着一对俏眉道:“你三番四次谢我,有何用处?不是你母亲我也会救,在我眼中并无差别。” 太史慈身子僵硬,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举着杯盏甚是尴尬。 王烈起身,拉着太史慈一同坐下,笑道:“这等闲情雅致,说这些岂不是落了俗套?” “这茶与寻常之茶极为不同。” 邴原饮了一杯,冲李怡萱问道:“敢问姑娘,这茶特别之处究竟如何?” 李怡萱笑颜舒展:“扬州吴郡与会稽郡交汇之处为钱塘水入海处,水流入海带来上流泥沙,沉积于吴山与宝石山两山之脚,渐渐成洲,这沙丘水潭之侧便有一眼天然水井,其畔更有野茶,其色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形如雀舌,香色味形可谓四绝,青羽便取了个名字,唤作‘龙井’。” “龙井……”邴原念叨了一句,“好名字。” “明前……莫不是清明之前?”王烈盯着手中茶盏中几缕茶叶,问道,“这又是什么讲究?” 李怡萱道:“清明之前所采制茶叶,青绿透亮,叶片匀整而有光泽,炒制之后以滚水冲泡,芽叶舒展,鲜绿漂亮,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可谓天然之意。” 邴原心生感叹,赞道:“果非凡品。这茶未经煮沸,以滚水冲泡,与寻常做法完全不同。” 李怡萱微笑不语,随手替孙原盛了一盏茶水。 茶水入口芬芳,香气袭人,一阵山野清风扑面而来,浑然天成。 管宁轻轻品尝这龙井茶,直觉唇齿间一股清气芬芳流转,回味无穷,便是整个人也精神一振。 林紫夜笑道:“寻常的茶,都是以采摘的茶叶入滚水煮制,再加入盐调味,茶叶的湿气与滚水相冲,味道往往有股苦涩之感。所以采摘茶叶之后,需要晾干,再用温火炒制,去除其中湿气,茶叶干卷清脆,再入滚水则重新舒卷,茶香才能有这般清新自然。” 她举起茶盏,给孙原半空的茶杯中又添了些许。管宁等人这才注意到,孙原三人的茶杯颇为与众不同,深紫色的杯盏,与寻常木器、漆器完全不同,不知是何物制成的。 “这是紫砂茶具。”孙原看出众人疑惑,解释道:“类似于陶土而色偏红,故称‘朱泥’,泥胎塑成,火烤日晒,方能有此颜色。” 王烈笑了笑,目现欣喜之色,接口道:“公子果然享受之人。” 不等孙原答应,邴原已眉宇轻抬,亦笑道:“‘公子’二字本是华子鱼所创,乃是魏郡掾属所特有,如今彦方兄倒是随口将来用了。” 王烈笑而不答,唯以茶杯示之。管宁见了两人这副模样,不禁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三人久为知交,又皆是青州儒宗,打起机锋来自然是心照不宣。 孙原淡淡道:“文人唯诗酒,原算不上文人,便只想当个闲人,饮茶种树,弹剑而歌,闲散些就是了。” 管宁微微举盏,以示孙原,道:“可如今这副模样,只怕孙太守闲不下来。” 孙原转目看他,却见那眸子深邃却神光清浅,不似郭嘉那般外露,藏得却深。 “确实不似幼安先生这般悠哉。” 他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先生说红尘多少纷扰事,有些事却是似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然而……有些事,终究放不下。” 管宁微微端坐,似是知道孙原话已渐近郑重,邴原、王烈互视一眼,皆已放下了杯盏。 紫色衣袖拂过案几,拭去上面几点水珠,他望着他,淡淡问道:“先生可曾知道孙原的魏郡太守是从何而来的?” 管宁颌首:“愿闻其详。” “原当初是被逐出家门的。” 一句话,邴原、王烈、典韦、太史慈四人同时变色。 他望着手中朱砂杯中那张小小的倒影,轻轻转动手腕,那张小小的脸在小小的杯盏中颠簸跌宕,随波碎裂。 “那时节不过三四岁,也算得孤苦伶仃,倒是侥幸,被然姐捡了去,便是如此,被陛下着人救了。” 林紫夜手中的杯盏轻轻一晃,整座阁楼间竟然是为之一静。 无须再问,他已知道他的无奈与他的退让。 他更知道,这红尘,踏进去,想再出来便很难很难了。 王烈愣了半晌,伸手又拿起了杯盏,呆呆地说:“当今天子要做什么,只怕早在十七年前就想好了罢……” 十七年前,天子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解渎亭侯,刘氏众多子孙中的某一个而已。建宁元年正月,是当今天子初登皇帝位之时,那时起便是天子算计今日之时,那年天子不过十一岁。 十一岁的天子,被人把持朝政,与年幼的孙原被逐出家门,又有何不同? 太史慈望着孙原和邴原,幼年,仿佛成了在座众人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生不为生,命不为命。 管宁不经意望向那个绝美的女子,十五年前的世道,和今日的世道又有何差别?今日十七岁的孙原和当年十一岁的天子,又有何差别? 他轻轻抿了一口清澈茶水,轻轻道:“你能守得这清明,果真难得。” 这世道,再盛世便也只是浑浊,灵台里那一丝清明,又如何能轻易守得? “路已不能选,唯有选择,如何走这条路。” 孙原抬头望着管宁,眼神清澈如许,眉眼带笑:“幼安兄,可愿意教原,怎么走这条路?” 管宁轻轻摇头:“你的路,你本不愿走,问宁,宁亦不愿走,又何谈如何去走?” 郭嘉轻声一笑:“那太玄法言之阵,你又是如何设的?” 管宁眉尖轻轻一颤,不动声色:“不过是许人一个承诺,宁守诺而已。” “这个人,可是张角?” 此语一出便只见太史慈脸色一变,其余众人脸上竟然无丝毫变化。便是邴原、王烈,亦不曾见丝毫不妥。 “是。”管宁点头。 “嘉有一问,望幼安先生一答。”郭嘉眼眸里闪过一丝犀利之色,声音虽轻却是挟带剑意——“先生可知,张角为何要设太玄法言之阵?” 管宁眉尖轻皱,猛然间便听到一阵嘹亮的剑鸣,在整个听雪楼中幽幽回响。 郭嘉凝眉,掌心已扣剑意。 管宁猛然回身一挥衣袖,剑鸣之声戛然而止,整座楼又复安宁。 郭嘉的目光越过管宁,望见了露台上那尊琴。 藏剑于琴,心动剑随。 墨色衣袖缓缓舒展开,原本淡淡的剑意悄然散去。 他望着身前的两个男子,不禁笑出了声来:“一个弃剑、一个藏剑,你们两个,究竟是有多少心思,长埋心底?” 孙原脸上仍是笑意不减,抬手饮茶,轻酌一口,望见郭嘉笑意眼神,反问:“你猜?” 郭嘉终究笑出了声来:“知其多,至不知其几何。” 管宁望着这两人,想起了数日之前那阵奇妙的共鸣。 由南、至北,这两个人,在找的不是自己,而是对付张角的方法。 “十余日前,宁曾闻南方有剑器共鸣,蕴蕴道华之气隐隐,便是千里之外的北海朱虚,宁的佩剑亦同感剑鸣。而方才……” 他的目光转望郭嘉身上:“郭先生似乎又引起了一阵剑鸣,宁……可否确认,当初引起剑鸣的剑意,便是出自郭先生身上?” 一双纯澈眼眸,直射郭嘉双眼,凭空交错的眼神目光中仿佛又有无形剑意交锋。 那眼神,剑意迸发。 孙原身边的林紫夜猛地缩了一缩,李怡萱眉眼低垂,一双素手将林紫夜的手掌悄然握住,一股淡淡暖意便幽然而散。 孙原挺了挺脊背,直觉冷风入楼,环楼而荡。 “起风了。” 管宁缓缓起身,眺望窗外:“风从东来,细雨将至。春寒料峭,诸位衣衫单薄,看来今日只能住在听雪楼中了。” 郭嘉笑问:“幼安先生可是邀请?” 管宁自去将琴座抱回楼中,将夹窗关起,登时,楼中风停。他将琴座安放在书案之侧,淡淡回应:“诸位谋事而来,事不成,便是宁赶诸位,诸位也不会离去罢?” 紫衣轻动,那个年轻太守悄然起身:“幼安先生既已知来意,可否能给原一个答复?” “太守跋涉而来便要宁一个答复,宁无所适从了。”管宁摇头,只是脸上却止不住笑容。 郭嘉与孙原互视一眼,已听出弦外之音。 第三章 听雪 窗外,细雨如绵。林紫夜慵懒地靠在窗沿,榻边便是两炉火盆,不时发出清脆噼啪声。 “醒了?” 孙原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甫一回头,便看见他托着一到食盘缓步而来。虽未到眼前,香气却已经四溢。 她晨起未及梳妆,一头发如墨瀑,眼神惺忪:“我睡了多久?” “有近五个时辰,现在已是辰时。”孙原到她榻边坐下,将食盘放在案几上,“尚好,未曾过了用早食的时辰。” 林紫夜转过头来看着那食盘:一碗小米粥,两碟腌菘菜,一碗汤饼,三块胡饼子,还有一小碗葱蒜末泡制的酱,还有几片人参熬出来的甜汤。 “一看就是你亲手做的。”林紫夜起了身,孙原给她披上外衣,把薄被围在身侧,再取来靠垫靠在窗沿,扶着她做好,再把小几并食盘放在榻上,这才开始用餐。 林紫夜四处望了望,问:“然姐呢?” 孙原停了手,看了下窗外:“喏,在湖边。” 湖边新立了一块石碑,上面以隶书写下苍劲二字: 问情。 她白衣如雪,静立湖畔。一头秀发闲散似地披在两肩,直落腰际,竟是晨起未梳妆的模样。 百丈湖泊,清风摇曳,涟漪晕散。 一把纸伞轻轻将她遮住,背后便听见管宁那恬静的声音: “姑娘,湖边清冷,况且雨还在下,春雨伤寒,还需注意身体。” 她回头一望,平静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微微笑意:“多谢幼安先生挂怀。” 两道身影对面而立,管宁素衣白衫,看见她发梢零落,些许水珠犹挂在上头,晶莹剔透。 听雪楼外白衣相照,问情湖畔细雨缠绵。 那两人衣冠皆胜雪。 管宁低眉垂目,淡淡声音格外恬静:“听雪楼外不能看见雪落,却看见姑娘白衣似雪,倒是幸事。” “幼安先生拘礼了。” 心然微微颌首,三千青丝烟雨朦胧,有如天仙落尘,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他微微侧身,示意心然离去,只是却不曾停了话语:“姑娘和青羽公子,可谓人间绝配。” “是么?” 心然缓缓抬步,道:“先生倒是有心了,妾身与青羽只怕是都不曾有这般心思。” “姑娘名字想来不是真名。”管宁目光移向别处,却是生生转了话题,“不知可否有什么寓意?” “也没什么。”心然道:“岁月随心,终是淡然。少年时有几分愤世嫉俗,便取了这个名字。贻笑大方了。” “岁月随心、终是淡然。” 白衣如他,轻轻反复念叨一句,眉宇却是舒展出一丝笑意:“既然是世事随心,姑娘又岂能看不出青羽公子那般心思?” “先生。” 她住了足,看向他,反问:“为何突然相对妾身说这般话?” “无他。”他依旧是淡淡笑意,“不过是看不得你们这般辛苦罢了。”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二楼上隔窗相望的容颜。 孙原缓缓收回目光,拈起一块油饼吃了下去。 林紫夜看着他狼吞虎咽一般把饼子吃下去,不禁笑了笑:“这饼子是与众不同么?竟然吃得这般快。” “只是觉得惊奇。”孙原挑了挑眉道:“管幼安藏了一瓮素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便拿来用了,烤得恰到好处,倒也酥脆。” “他不是还有个园子么?”林紫夜指了指屋子东北角,“养了一园子药草,还种了一片葱姜蒜,难为他这个青州儒宗了。” 孙原知道她所指的乃是听雪楼外东北角的一处药园,不过看着那园子时间不长,估摸着也不过半年光景,能养成这般,确实能看出管宁花了心思。 正说间,便听见门外太史慈的声音传来:“姑娘可曾醒了?方便打扰否?” 林紫夜看了一眼孙原,朗声道:“请进吧。” 门外太史慈知道孙原在内,却是踌躇了一会,方才推门进来。结果便是瞧见林紫夜披散着头发缩在被子里,连忙低了头,拱手道:“见过二位。” “可是令堂醒了?”林紫夜也不回礼,径直反问道,“神态如何?” “姑娘说的是。”太史慈垂着头,也不敢抬起来,连忙道:“家母已经醒了,看神情已是好了许多,说是要出去走动走动。” 林紫夜看了一眼外头,答道:“春雨寒冷,让令堂不必出去了,屋内走动走动,加半碗的食量,等到雨过天晴,多晒晒太阳就好。” “慈晓得了。”太史慈又低了低头,“多谢姑娘。”说完,便头也不回,径直出去了。 林紫夜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摇头道:“这世间的人都被那些俗礼拘禁着,当真是无趣。” 孙原拿着粥碗的手猛地顿住,他眼前的一碗清粥突然仿佛千钧之重,竟令他有几分拿捏不住了。 冷不防林紫夜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抬头,便直视那一双清澈眼眸,心底竟然有几分躲闪之意。 “你怎么了?”林紫夜臻首轻歪,“莫不是觉得我太过随意了?” “你是在说笑?”孙原反问,一时间笑意不止。 林紫夜端着汤饼碗,淡淡道:“你现在又不是什么穷小子,好歹也是一方大吏,难不成还像我一样,这般肆无忌惮?” 孙原“哈哈”干笑两声,话却梗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紫夜看着他模样,伸出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掌,轻轻握住孙原的手:“青羽,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和然姐都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孙原勉强咧出一丝笑意,在林紫夜眼中却是万分的痛苦。 若你……不曾向那个人许下那般诺言,如今,想来会快活许多罢? “你……”林紫夜顿了下,淡淡道:“那件事,我还不曾与然姐说,你也无须有什么负担,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了。” 孙原抬眼看着她,手上微微紧了紧,点头:“好。” 林紫夜看他模样,不禁笑了笑:“待到了邺城,我和然姐便不住在你的太守府里了。” 孙原皱眉:“怎么?” “一来是不想给你添什么麻烦。二来……” 她捧着碗,慵懒地靠在窗边:“我喜欢这般清闲自在,一庐药园,一池春水,便够了。” “好。”孙原笑了笑,“到了邺城,我给你们选地方。” 湖畔心然望着这新立的石碑,淡淡道:“妾身想不到先生竟然径直取了‘问情’这名字。” 管宁收了伞,脸上瞧不出表情,却能听出温和:“世间情是何物?古来之问,亦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明白,雪既然能听,情为何不能问?” 心然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个古朴的篆书上:“先生颇有庄子逍遥之意。” 管宁是青州儒宗,今古文经兼修,却是自成一派,自在惯了,而问情二字却是以篆书所写,以心然聪慧,已经看出管宁心思了。 管宁淡淡道:“宁区区后生,岂敢自比先贤。” “先生剑意却好似并不在此,反而……多出几分忧郁之意。”心然反问,“先生心思,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管宁眉间一挑,心中已有赞叹:“姑娘果然‘知音’之人。” “知音自是不敢当。”她看着他,浅浅一笑,“只是能听出些……不同的声音。” “知音难觅,宁已是庆幸。” “这人世年华,若是能得一二知音,泛舟五湖,自得逍遥,亦是乐事。” 她怔了一怔,蓦然垂下首去,淡淡道:“难怪先生如此,听雪之楼,未名之湖,独立于尘世之外。” 管宁望着她神情变幻,心中闪过诸般念头,便微微颌首道:“许是年华,允我逍遥。只是宁身处红尘,如何能脱离红尘之外?” 心然望向他身后的白楼,反问道:“先生所指,可是青羽来访?” “公子青羽不来,自然也有他人来。”管宁一笑置之,“总比司马水镜找上门来好些。” “司马水镜?”心然心中一动,“先生说的可是水镜先生司马德操?” 管宁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正思索他这般意思,便听到他声音传来:“姑娘这般人物,本该是脱离红尘,方外之仙。奈何入了这滚滚红尘,公子青羽想必……” 他目光流转,那“奈何”二字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世人,几人不奈何? 她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许是年华,允我逍遥……这世道,当真能让人逍遥么? 孙原端着食盘推门出来,正见厅中郭嘉一人枯坐,面向雨后初阳,墨衣如渊,深邃宁静。 “奉孝今日好雅兴。” 他穿过他身后,轻步缓身,耳听得他淡淡地说道:“并非雅兴,不过今日闲了。” 连日奔波,只求见得管宁,一问张角破绽,如今却这一字“闲”,却说出来多少意思。 他驻了足,看着郭嘉背影,一动不动。 “心里事太多终是不妥。”他微微侧脸,眼角余光仿佛已看见紫色衣角,“你说……嘉是否还需再出‘梦境’?” 紫色衣衫沉静如冰,他淡淡摇头,低声道:“我的梦境,必不是你所想见到。” “是么……”郭嘉回过头来,迎着晨曦阳光,声音亦是淡然:“可嘉觉得,嘉终有一日能够得见你心底模样。” 孙原轻轻一笑,只是重复了那一句话:“我的梦境,必不是你所想见到。” “嘉……拭目以待。” 他的笑,他的剑,他的心,一如他的墨色衣衫,深邃难窥。 听得身后脚步声渐散,独坐的人低声自语: “孙青羽……你的心里,究竟藏着多少可怕的恶念?” ************************************************************************************************************ 霞光洒落,问情湖水碧波荡漾,熠熠生辉,倒映两人身形模样,泛成涟漪。 管宁望着水面荡漾,道:“人视镜,可以得见自己。可这镜中模样……可否就是真正模样?” 弦外之音,竟与郭嘉一般,直接利落。 “先生……”心然侧脸,已收敛笑容:“可也是在想青羽么?” “公子青羽……终是特别,让宁思虑。”管宁依旧风姿卓约,落拓白衣,话音淡淡道,“他这般痛苦,又是如何支撑着这整日笑颜?” “过去事——” 他的声音将落,却被清脆冰冷的声音打断,那悦耳音色如今带着些许不悦,“已零落成泥,这人心难测,如涟漪泛影,谁又能看得清?” “善恶对错皆是人本心本性,再是模糊也还是个人形。” 管宁冷不防说出这一句,心然黛眉轻蹙,衣袖中的白皙手掌已悄然紧握。 “人生来便纯澈如湖水一般,经历这几十年人世,便再难纯澈……”他声音淡然,仿佛闲云野鹤,世外眼神看穿这千百年沧桑,“可是公子青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便如此模样,宁不得不担忧几分。” “先生看得透彻。” 容颜再笑,管宁瞧着,却是多了几分勉强。 两个幼女,在这般混乱世道里,又是如何将这个少年拉扯起来的? 两个人突然间都静了下来,许是胡思,许是乱想,迟迟没有言语。 良久之后,才听见他又缓缓问道: “陛下……培养公子青羽许久了罢?” “在先生看来……许是如此罢。” 她的眉宇间,自此带了淡淡伤色,管宁望着那绝美容颜,猛然间本如止水般的心境好似被一股气息轻轻感染。 她的心,是感伤,亦或是迷茫? 可他仍是感觉到,那浅浅伤色下,是磐石铜铁般的坚强。 当今天子年幼时便经历了朝堂血洗,他培养的这颗棋子,该是用了怎样的手段? 目光轻落,眼前这柔弱如水的女子,承受了太多太多。 “上善若水,姑娘担当令宁钦佩。” 心然眉头轻展,嫣然一笑:“先生谬赞,众生皆一般,谁又能善于谁。” “这人间是非,谁能说得清?” 管宁颌首,正欲再张口,却听见那脆耳声音:“先生,我们回去罢。” 她背影如月光云雾,一步一步缓缓离开这座湖畔。 管宁回头看着新刻的石碑,突然笑出了声来。 这世道已经如此,来得是张角、司马徽亦或是孙原,本无区别。 他,到了该走的时候。 ********************************************************************************************************* 管宁缓缓步入竹楼,便一眼瞧见邴原与王烈。 邴原眼见得管宁进来,便拱手笑道:“幼安兄,可有所思所感?” 那白衣隐士轻看一眼他,反问:“敢问根距,原当何所思、何所感?” 邴原笑道:“与心然姑娘这样的人间仙子共语,想来自有收获。”他眉眼间自有一股神采,便是管宁也不得不暗暗赞叹,与孙原、郭嘉这样的人共处一处数日,便是北海第一等的人物邴原竟然也带了几分轻快气度。 管宁虽是知道邴根距本心不变,却不得不提点一句:“根距一去颍川,习气竟是变了。” 邴原眼中神色一变化,摇头道:“幼安若是将邴原看成那般人,岂不辜负昔日共读之情?” 王烈看着他俩人打着机锋,不得不苦笑道:“幼安,当年已经赶跑一个华子鱼,今日还要赶走根距么?” 管宁神情丝毫不见变化,道:“宁便是不赶,根距便不去魏郡么?” 听得这般言语,邴原与王烈互视一眼,不由同时笑道:“当世不与郭奉孝语,不知人之不羁;不与管幼安语,不知人之清正矣。” 眼见得管宁仍是面不改色,邴原只得收了笑容,换了一副凝重脸色,道:“不瞒幼安兄,适才原与彦方兄同荀公达谈论了几句,觉得他所言非虚。北海……当真不安全。” “荀公达本当有这份见识。”管宁淡淡道:“数十万饥民北上,颍汝不可免,北海岂能独免?” 荀攸的身影出现在邴原和王烈身后,拱手道:“不才浅见,得幼安先生认可,亦是幸事。” 管宁还礼:“公达高士,宁不敢占先。” 荀攸嘴角划起一抹笑意:“如此,幼安先生要离开北海了。” “自然。”管宁点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荀攸又问:“可有去处?” 管宁突然笑了,一抹淡淡笑意挂在嘴角:“宁本意渡海北去辽东,如今公子青羽端坐于听雪白楼之中,宁不去魏郡恐不得矣。” 荀攸、邴原互视一眼,笑意盎然。 “先生要去邺城?” 孙原怔住了,他却是不曾想到管宁竟然如此直接。看了一眼管宁身后的郭嘉和荀攸,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着眉头道:“看来……是原扰了先生清修了。” “身在红尘,如何能避免。”管宁笑着摇头,“宁此去邺城,望太守照拂。” “先生去,自然是魏郡的幸事。”孙原拱手见礼,“不过,先生当真舍得下这听雪白楼?” 管宁笑而不语,一身白衣若雪,飘然出尘。 孙原看了看这白楼,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一抬,神情舒缓,便也不再追问。 管宁瞧在眼中,又道:“不过,宁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守能够允准。” “先生请说。” “宁七岁居此白楼十年,临行之日想携此处千卷藏书而去。” 孙原皱了皱眉,他虽是知道听雪楼藏书于管宁而言颇为重要,却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够让这几个人将千卷藏书带走,此去邺城尚有千里之遥,张角对魏郡虎视眈眈,孙原实在等不起。 “太守何必如此。”管宁一笑,“请随宁一谈。” 孙原看了一眼郭嘉和荀攸,跟管宁转入楼间深处去了。剩下两人互视一眼,皆是不动声色。 “诸位,请来用茶罢。” 众人冷不防一旁已出现那个天仙般的女子,正端坐在案几前,水已渐沸,杯盏已净。 郭嘉眼神低垂,他的墨魂剑犹在鞘中沉静,竟然是丝毫未曾察觉心然是何时从屋外进来的,更不知那壶水是何时开始煮的。 邴原、王烈等人虽是惊讶,却未曾疑惑,过去坐下来,仍是恪守礼节,离心然的位置有数尺,几人围坐下来,便见得林紫夜从楼上下来,淡淡道:“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竟连我也赶将下来了。” “过来坐吧。” 心然声音婉转,一身素白衣衫清丽,抬手间便是一片玉骨冰肌,王烈看在眼中便是赞叹,猛一清醒,才发现她身边早已留了一张坐榻,好似早已知晓孙原和管宁必有密谈,必会将林紫夜姑娘请下来一般。 对坐的四位男子皆是当世人物,瞧着这位心然姑娘越是看不透彻,管幼安与她寥寥数语便舍弃这听雪白楼北上邺城,越发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荀攸看着眼前这杯茶,不禁感慨一声:“姑娘才华绝世,攸钦佩。” “先生如此,让妾身承受不起。”心然嫣然一笑,转手沏了一杯龙井,轻轻推到荀攸身前,“妾身与幼安先生,不过说了几句无关紧要之语。” “管幼安乃静士。静士,便可以一言行而知天下事。” 荀攸伸手执杯,眼神如炬:“姑娘,想必猜透了管幼安的心,以微末而见大者也。” 心然笑容依旧,不再言语。 邴原再度与王烈看视一眼,只觉得这座楼中任意一人,皆是深不可测,难知根底。 林紫夜转身下楼,正欲过来,却听见心然抬首嘱咐:“紫夜,且去开门,有风来了。” “风?” 林紫夜一怔,也不多问,径向门边去,抽了门闩,打开门便看到典韦那高大身躯伫立在门前,不远处一儒生模样的人怀抱竹简,疾步而来。 门外吹进一缕风,林紫夜皱眉,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抱着手炉一动不动。 案几边刚举起茶盏的郭嘉轻轻吹了吹热茶,淡淡道:“果然,起风了。” 门外那人急奔到门边,被典韦一手拦下,便叫道:“壮士是何人,为何以往从未见过?劳烦让一让,学生有性命事来问管先生。” 林紫夜眉头又凝重了几分,看了看典韦:“让他进来吧。” 典韦亦是皱着眉头,却未迟疑,抬手让那人进来了。 那人一进门便看见林紫夜,登时呆住,却被她冰冷眼神瞪了回去,一转头看见邴原与王烈,即时奔了过来,深深一拜:“彦方先生、根距先生,大事不好,黄巾军杀来了!” 门外典韦闻声脸色大变,瞬间冲了进来,却发现里头竟然毫无声息,竟无一个人动弹分毫。 心然玉腕轻提,给一只新盏沏了一杯,推到案几边上,便是神情都未曾变化丝毫。 来人目瞪口呆,已然怔住了。 王烈离他最近,那了那杯新茶,起身过来递给他,笑着问道:“奔走告知辛苦了,且饮一杯水。” 那人打了个哆嗦,恭恭敬敬接过杯盏,道:“谢先生。”便一饮而尽,直觉一股清气直达顶上,说不出的舒服,紧绷的神经竟然也为之一松,递还了杯盏,恭敬道:“诸位想来皆非凡人,如此性命之事,岂不忧患?” “天命祸福,如何避趋?” 林紫夜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人不禁又是一个哆嗦,苦笑道:“姑娘说的是,是学生失态了。先贤有训,后人浅薄了。”说罢,便手上捧着书卷,冲王烈道:“请问彦方先生,管先生可在楼里?学生特来还书。” 王烈点点头,却未曾伸手接过书卷,淡淡道:“幼安与魏郡太守孙君共语,你且休息片刻吧。” 那人点点头,四下环顾,却看见典韦凶神恶煞般站在心然身后,林紫夜也不顾他径直入了座,四处看看,竟然没了座位,唯独王烈与心然之间有数尺空隙,踌躇着却不敢坐。 心然似是看出他踌躇,指着那空隙处道:“坐罢。” 那人尴尬笑笑,冲众人一拱手:“学生王行,字伯治,见过诸位。” “伯治?”邴原大为惊奇,“你是王君叔治的兄长?” 王行点头:“正是。” 邴原转头冲几人解释道:“这位王君是北海人,他弟弟王修叔治与原相熟,亦是听雪楼常客。” “能够得根距挂纪,想来不是寻常人物。”荀攸点头,冲王行拱手道:“颍川荀攸,见过王君。” “见过荀君。”王行不熟悉颍川荀家,却知道荀氏八龙,连忙还礼。 王烈笑了笑,冲他道:“这两位是魏郡太守孙君府中女眷。” 王行却是傻了眼,只能拱手微微颌首:“行……见过两位……姑娘。” 林紫夜依旧冰冷如霜,丝毫不理他。心然瞧见紫夜模样,便转过头来冲王行微微颌首,嫣然一笑:“王君多礼了。” 王行入了座,不只是尴尬还是如何,半个字也不知从何处讲起。王烈瞧出他尴尬,伸手拿过了书简,轻轻展开,便看到卷首目录标着四个字: 论衡刺孟 王烈的眼睛登时睁大,径自转手递给了邴原。邴原信手接过,亦是眼前一亮。 《论衡》是鸿儒王充在孝章皇帝时期元和年间所着的一部奇书,王烈、邴原皆是只闻其名而不识其书,想不到竟然在此见到。 身边荀攸轻轻一瞥,登时紧张起来,厉声问道:“此书何处得来?” 王烈、邴原互视一眼,登时心知不好。心然与林紫夜一时不知为何,荀公达素来谦逊有礼,想不到今日竟然突然如此神情语调,竟是颇为严厉。太史慈与典韦两人不明所以,一言不发。 郭嘉目光扫过,突然轻笑一声:“公达,不过一篇《刺孟》,何必如此动怒。” 荀攸冷眼相对,虽然自知失礼,压低了声音,却未曾舒缓神情:“如此毁谤先贤之书,读之何意?” 心然一听“刺孟”二字,便已知晓其中矛盾,脸上亦不由显出一丝苦笑。 王充本是王莽家族中远支子弟,不过其祖先早已没落,光武中兴时已是寻常百姓家,建武二十年王充不过十八岁,游学于帝都太学,遍访郑众、桓谭、班彪等古文经学家,与班固、傅毅、贾逵等大家相交,是一代名士。只不过他与桓谭笔调相似,桓谭曾在光武皇帝面前冒着杀头的危险非议谶纬神学,对俗儒的鄙俗见解更是深恶痛绝,常常调笔讥讽,“由是多见排抵”,以至于死于被贬途中。王充穷三十年之力作《论衡》,痛斥谶纬之学,甚至有《问孔》《刺孟》之章,与今文经学一脉背道而驰,因此不为学界所容。荀氏一脉虽世习古文经,荀爽更是古文经学大成之家,却仍不能及王充这般天马行空。以至于今日荀攸有如此怒气。 王行不知这位荀氏家族的人物为何动怒,只得道:“此书是幼安先生所借,《论衡》一书,他亦不过只有数卷而已。” 荀攸不理他,望向郭嘉:“奉孝,你不守章句之学,何必跟着掺合?” 郭嘉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心然:“姑娘似乎读过《论衡》?” 心然点点头:“不错,妾身确实读过几卷。” 众人皆是诧异,尤其是邴原和王烈,王充言论不容于世,唯有不多抄本流传后世,管宁的听雪楼藏书两人读过多次,却未曾看过《论衡》,可见乃是管宁新近搜集到的,心然不知是何出身,女子之身竟然读过几卷,显然更在管宁之上。 看着众人奇怪,心然不禁一笑,解释道:“当年青羽体弱多病,不能久学,妾身长他两岁,便代他读了几部书,再教给他。” 看似解释开来,郭嘉的眉头却是皱起,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荀攸心中一动,眼见得这满座竟无人与他意思相同。他并非贬低王充,而是知道其书中有利有弊,有为争论而争论的言语,不宜偏信,一时间言语上过激了些,却忘了这青州儒宗皆在这座白楼之中,一不小心便是一场争论。 “公达说的有理。” 管宁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白衣紫衫两道人影从楼上缓缓下来,已是密谈完了。 王行如遭大赦,急忙起身将书卷递过来:“先生,多谢赠阅书籍,现完璧归赵。” 那白衣青年“嗯”了一声,身形如白鹤挺立,羽翼未张却已深深具有那一身气度丰采,接过书简,淡淡道:“《论衡》之作,是宁在会稽见过蔡邕先生时,从他那里抄将来两三卷,不过是前人作品,补充所学之不足,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公达以为如何?” 荀攸豁然开朗,他本不想争执,一盘僵局在管宁两三句话中烟消云散,拱手为礼,深感钦佩。 管宁看着满座宾客,不禁一笑:“今日倒是稀奇,高朋满座了。” 转头看向孙原道:“青羽,可愿听我抚一曲?” 年轻的紫衣公子沉默至今,唯有笑容未曾消退,颌首道:“幼安抚琴,能安心定神,求之不得。” 众人更是懵了,不过谈了一席话,两人竟然尽去客套,浑然如多年老友般的交情了。 “先生……” 王行咬了咬牙,拱手下拜道:“先生,黄巾军已经往这里杀来了,还望早做打算啊。” “嗯?” 管宁回过身来,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距此还有多远?” “不知道。”王行摇了摇头,苦笑道:“青徐二州遍布太平道子弟,如今振臂一呼,天下皆反,也许不远处的城池村落已是太平道黄巾军所有。” 荀攸、邴原等人陡然想起不久前那浩荡的恐怖人潮,直觉冷汗在背,即使火盆在侧仍是无比森然。 “你不要留在这里了。”管宁不假思索,嘱咐他道:“即刻去寻找方圆五十里内的儒生,嘱咐他们来听雪楼结庐为家,暂避锋芒。” 王行愣了一下:“那寻常百姓呢?” 管宁道:“太平道出于寻常百姓,张角不会自断根基。” 王行点点头,这才想起外面已是兵荒马乱,原本怀抱一颗还书守诺之心,方才鼓起勇气跑着一趟,此刻让他去联系方圆五十里内的儒生,少不得要撞上太平道中人,竟是勇气全消,脚下如生了根,寸步也动弹不了。 管宁见他这副模样,想了想,转身奔露台琴匣去了,再转身时,手中已多了一管白玉洞箫。 心然深通音律,一眼便瞧出那白玉洞箫乃是是一硕大白玉生生打磨而成,通体莹润剔透,可谓是举世罕见的珍品。 “你执此物,但凡遇到太平道众为难,便说是听雪楼管幼安的使者,去见青州太平道首领,倘若是能见到……”他看了一眼王行,语气一转,意味深长,“你见了他,便把我交代的再说一遍就是了。” 王行目瞪口呆:“先生……可是当真?” 看着管宁点头,王行不禁头大如斗,他不知道管宁何来如此自信,纵然管宁是青州冠冕,如此托大实在是可怕,简直就是拿他性命当赌注一般。 身边王烈笑了笑,道:“幼安不要吓他了,还是我去一趟罢。” 管宁凝眉,沉默数息时间便道:“如此,有劳彦方兄。” 若是之前尚不明白管宁的打算,此时王烈的言语便明显了许多。以管宁之名声与其和张角的交情,黄巾军无人敢动听雪楼。北海管幼安、王彦方之名名震青州,不是王行这等后生晚辈可以比拟的。至于荀攸,也是,嘴角微动,终是未曾说话,他知道王烈是陈寔弟子,乃是和荀爽同辈的人物,自己按辈分还当叫一声“师叔祖”。 王烈随性旷达,接过玉箫,按捺住欲行礼的诸人,冲孙原一颌首,便径直开门去了。留下楼内众人面面相觑。 心然望向孙原,微微皱眉:“王先生便这样去了?” 孙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看着管宁,旁边邴原看出孙原窘迫,冲心然解释道:“曾经乡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罪言:‘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也。’彦方兄听闻此事,便使人谢之,遗布一端。或问其故,彦方兄言曰:“盗惧吾闻其过,是有耻恶之心。既怀耻恶,必能改善,故以此激之。’后有老父遗剑于路,行道一人见而守之,至暮,老父还,寻得剑,怪而问其姓名,便是先前盗牛者也。诸有争讼曲直,便来寻彦方兄,或至涂而反,或望庐而还——彦方兄声望于青州,可谓第一人。”他看了一眼管宁,又道:“幼安虽是名声在外,却是素来孤僻,乡间声望自是不能同彦方兄想比。故而,此为上策。” 一时间,众人连连点头,王烈之名由此可见一般。自然,也能瞧出管宁在片刻之间便定计的敏锐思绪,便是郭嘉与荀攸亦是不得不钦佩。 孙原望向管宁,笑问:“先生还抚琴么?” 第四章 天子谋 蒯越离开颍川不久,便听到太平道已谋反的消息,同时还接到了天子已拜何进为大将军的诏书。 他没有任何犹疑,快马加鞭连夜奔回帝都。 他知道,何进需要他。但是他没想到何进竟然离城十里相迎,他看出了何进的焦灼与无主。 何进一身黑色衣袍,遮盖了头脸,只带了三五个随从便匆匆离开了森严可怕的帝都。 “府……”蒯越被何进亲自接入驿站密室,字刚出口便匆忙改口:“大将军……” “异度,客套话便不必说了。”何进掀开斗篷,露出了一张普通的屠夫的脸,“帝都消息,想来你已经知道了。” 一丈见方的密室是何进命人连夜挖空驿站一处房屋地下所建,匆忙之间只为先与蒯越商谈。整座密室之中,除了两人之外再无旁人,地上亦是只有两张坐席再无其他。 “是。”蒯越点点头,“大将军亲迎蒯越,可是有什么打算?” 何进伸手请蒯越入座,蒯越会意,主臣二人对面而坐。 何进直视蒯越双眼,急切问道:“太平道之乱祸及八州,你跑了一趟颍川,可曾瞧出端倪?” 蒯越眉眼轻低,不曾与他对视,缓缓道:“越返程之时并未见到太平道。” 何进微微皱眉:“这是……何意?” 蒯越不语,却伸手在身前地上画了两道横线,中间一道竖线,一纵二横,意味深长。 何进仍是不解,望着蒯越,眼神中急切之色油然而生。 蒯越轻舒一口气,淡淡道:“大江、大河横贯大汉疆土,将关东分成河北、中原、江左,而太平道的八州根基便是沿着中间这道线分布。” 何进点点头,数日来他连接接到各地州郡邸报,心中大致有数。大江以南是荆州和扬州,中原的豫州、兖州、徐州、青州,大河以北的冀州和幽州,正是太平道根基的八州之地。 “太平道百万之众,看似人数众多,但分布至八州之地,不过十余万众,如此极易被各个击破。” “所以,张角的选择是放弃扬州,令张曼成率领荆州和扬州的太平道教众前往北方,马元义率领中原四州的太平道教众前往河北。越返程之时,正是中原四州的太平道教众与荆扬太平道教众交错真空之时,否则越今日生死尚不可知。” “张角的势力一旦齐聚河北,冀州势必首当其冲,冀州乃北方富庶第一大州,如果被张角占据,其后果不可想象。” 何进眉头轻皱:“异度的意思,可是全力保护冀州?” “非也。”蒯越摇头,又道:“凡事有得必有失,张角放弃了经营许久的扬州和荆州,势必对冀州雷霆一击。” “你的意思是……”何进的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你想将冀州设计成一个泥潭?” 蒯越轻轻一笑:“不仅是泥潭,还是张角的坟墓。” 何进心中一惊,面色却是淡然:“你想怎么做?” “大将军不是很怀疑魏郡的孙原和南阳的孙宇么?”蒯越笑着,“越亦是很怀疑,这两位新任太守究竟属于何方势力。” 何进挑眉:“你欲何为?” “当朝兵权三分,北军五校之外,西园八校由大将军执掌,南军归属于卫尉。” “天子所命,乃是命大将军组建八校,可是短时间内八校根本无法成型,也就是说大将军手中其实并无实际掌控的兵权,大将军……如今和太尉杨赐无异。” 顿了一顿,蒯越抬眼看了一眼何进,后者眼神冰冷,话语亦是冰冷道:“说下去。” “那么……大将军和太尉一样,都难以掌控平乱之事。最有希望的便是光禄勋张温和执金吾袁滂,然而这两人都非天子看中的人选。” “他们皆是士族,是外朝人物,天子不可能将全部兵权让给外朝。至于卫尉刘虞,是天子最信任的重臣,天子绝对不允许他轻易离开自己身侧、离开帝都。而这些大臣,都是大将军必须要抗衡的人物。” 何进嘴角上扬,咧开一丝冰冷的笑意:“本府是天子亲拜的大将军,谁敢争?本府问的是平乱之策,而非如何夺得平乱之权。” “大将军能看到,这几位大臣也必能看到。”蒯越微微一笑,自己和赵岐都不在何进身边,何进竟然也能看出天子拜他为大将军的关窍所在,果然在这官场之中,便是杀猪宰狗的屠夫也能成长如斯。 何进笑意一僵,再度沉下脸色。 蒯越依然笑着:“这也正是在下为大将军所预想的平乱之策中最为重要一处。” 何进眼眸微微张开,他夜会蒯越,正是为了这一点。 蒯越微微低头,一字一句,郑重道:“收三河骑士并西北两疆的边军,重设北军八校。” 何进霍然变色,低声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蒯越轻轻一笑:“大将军的背后是天子,何不试试呢?” 在蒯越回到帝都不久,太学博士卢植亦回到帝都,他在回到帝都的第一天便上疏天子,请天子再查太平道。第二天便致书于太尉杨赐、司空张济、司徒袁隗,举荐北地太守皇甫嵩统兵平叛,同时希望三公可以联名推荐皇甫嵩。同时,他让自己的得意门生孙乾携带自己的亲笔书信前往弘农郡华阴县求见前太傅刘宽。 他知道当世能劝得动当今天子的唯有老太傅刘宽,也知道当世能带兵平此大乱的唯有皇甫嵩。 皇甫嵩的父亲是前雁门太守皇甫节,皇甫节的兄长便是大汉西疆三位名将“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皇甫威明,祖父皇甫旗为扶风都尉,曾祖父皇甫棱为度辽将军,世代为将。而当今天下,除却镇卫幽州的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之外,便唯有这位现任北地太守是以兵略扬名的大汉良臣了。 大汉律法规定:除却朝议等群臣集会之外,不许大臣私下集会。卢植别无他法,唯有书信往来各重臣府。 “……植愿为一小卒,与皇甫义真克平祸乱,惟愿杨公于朝、刘公于野,为万臣表率,圣人防乱以经艺,工正曲以准绳,今二公是也。” 杨赐缓缓放下手中绢帛,轻轻摇头一叹:“卢子干果真当世之人物,老夫不得不服。” 身边正是侄儿杨奇,看了一眼伯父这般感慨,不禁出声问询:“伯父这般感叹,想来是子干又有何等壮语了。” 杨赐看了一眼他,笑了笑,随手将绢帛递将给他,笑道:“此乃子干亲笔所书,公挺且先看看。” 杨奇恭恭敬敬接过布帛,双手展开,细细地读了,方才叹道:“子干兄好气魄,虽是在太学时间久了,却仍不改当年锐气。” 杨赐轻轻点头,以手捋髯:“当年老夫知他上书陈言八事,便知道他必胸怀大志,如今看来,一个博士当真是屈就他了。” 杨奇将布帛细细折好,递还杨赐,恭敬道:“伯父以为子干兄与皇甫太守能否平乱?” 杨赐轻轻笑着,摇摇头,随手将布帛放在案几上,随意道:“你啊,终究年轻了。” 杨奇一愣,随即躬身下拜:“公挺愚钝,愿伯父……授教。”——他本欲请伯父赐教,却想起这位伯父名讳正是“赐”字,随即一个小小遮掩,将这避讳轻轻盖过。 杨赐缓缓坐到榻上,闭目养神:“《中庸》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公挺已是当世名儒,博学自是不必言。可这审问慎思之功尤须努力。” 杨奇垂首,肃然而立。立了良久,方才缓缓说道:“当今天下,若是皇甫义真都不能平乱,有还有谁能担此大任……”他说得小心翼翼,眼角余光紧盯着杨赐脸上神情,唯恐自己说错什么。正好瞧见杨赐轻轻摇头,后半截话生生咬住,吞了回去,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公挺觉得此中事情必生波折,天下大乱,正适合就中取事,怕是纷扰不断啊。” 杨赐这才点点头:“不错,确实瞧出门道。” 杨奇愈发恭敬,躬身道:“伯父……” 杨赐挥手打断他的话,招了招手到:“过来坐,老夫好好教教你。” 杨奇不卑不亢,伸手去过一块坐席,端端坐在杨赐榻前。 杨赐晃了晃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舒舒服服地倚在榻上,一副悠闲模样。 杨奇心中疑惑,国难当头,伯父竟然是这般悠闲景象,到有些让他不解。 “你可以知道,这般景象,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杨赐这般问,杨奇愈发奇怪,这个问题的答案,绝非仅仅是一个“张角”这般简单了。 “请伯父教导。” 杨赐淡淡说道:“太平道图谋不轨,早有预兆,大汉良臣,也绝非一个卢植卢子干。你可还记得当初太傅刘公是如何罢免的?” 杨赐、刘宽、张济三位大汉重臣,也是三位名士鸿儒,乃是与马融、陈寔一代的顶尖人物。三人曾在天子年幼时出任侍讲,与天子关系最为亲近。而如今,除了光和四年被罢免的刘宽之外,另外两位如今仍是当朝三公。 杨奇眉头轻皱,似有所悟。 杨赐轻轻冷笑:“刘公两次遭贬,一次为熹平六年,一次为光和四年,两次皆因为日食罢免,否则,当今朝堂上哪里轮得到袁家势大?” “伯父的意思是……”杨奇低着声音,他似乎已经抓住了问题所在,却不敢高声言语,他知道,这背后是禁忌,是不可触动的权威。 “知道了,有何不敢说?”杨赐笑道,“方室中只有你我,何必拘谨?” “这……”不知不觉间,杨奇已额头发汗,他抬手拭去汗水,仍是心有余悸。抬头望了望杨赐,缓缓道:“伯父所说,可是当今天子故意而为之?” 杨赐点点头:“老夫、张公、刘公皆曾上疏言及太平道之事,天子先是借口老夫病情,将老夫罢免;随后又接口将刘宽罢免,唯独张济出任司空至今,你不觉得其中蹊跷?” 杨奇轻轻点头:“似乎,张公在刘公遭贬之后再未提及太平道之事。” 杨赐往后靠了靠,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正是赞同杨奇这般回答。 杨奇心中一喜,这位伯父平日严肃,难得夸奖子弟门生,如今能赞许一笑,已是极为罕见的情形。然而随着他愈发乡下去,脸上渐渐变了颜色:“陛下似乎……不愿意臣下言及太平道之事?” 转瞬间,杨奇已是一脸惊恐,一双睿智眼神中尽是恐惧之色:“难道……太平道幕后推动之人,正是陛下?” “如今,你当知道,这朝局为何这般有意思了……”杨赐闭目微笑,愈发悠闲。 “那……”杨奇稳了稳身形,冲杨赐微微躬身:“伯父为何还这般悠闲?” “还不明白?”杨赐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摇摇头:“当今天子之聪慧、手段、果决皆世所罕见,你当真以为他只是个敛财的天子?” 杨奇垂首不语,如此涉及天子的谤君之语,他着实不敢过多言语,即使这方圆之中只有他伯侄二人。 “老夫已经老了,时日无多。” 老者身躯微微后仰,运筹帷幄如他,脸上竟也出现了几分无奈之色。 “伯父切不可如此。”杨奇脸色一变,急忙说道:“新春之际,岂可如此说不祥之语?” 杨赐摆摆手,并不回答他:“此次太平道谋反,老夫这个太尉怕是日子不久矣。待我之后,你必入朝。天子不会令我杨家就此断绝,文先这个颍川太守也该换换人了。待文先回来,你兄弟二人务必携手同心,保全杨家,保全大汉。” “这……”杨奇面现难色,拱手再拜:“伯父当知文先兄长乃是修习古文经学,公挺乃是修习今文经学,今古文经历三百余年之争,于我二人……” “学术之争是学术之争!”杨赐语气转为严厉,果断打断杨奇的话:“大争之世,世家之人需精诚团结。当今天子手段凌厉,诛杀王甫和段熲之时的果决你们便忘了?天子手软过?当年段熲威震天下,比今日之杨赐如何?当年天子才多大,窦武、陈蕃、王甫、段熲,外戚、名士、宦官、名将,一个一个,不到十年全死了,你难道还看不出其中可怕之处?” “这……”杨奇脸上冷汗淋漓,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可怕。 前大将军窦武和前太尉陈蕃皆是一代儒宗,陈蕃更是党人魁首,两人皆是建宁元年力助天子入主大位之人,而便在当年九月,这两位权倾朝野的权臣便成为宦官的刀下之鬼,当年的领头宦官便是王甫和曹节。随后的光和二年四月,中常侍王甫被杀,当朝太尉、军功显赫如凉州三明之一的段熲段纪明,亦难逃诛杀;当年十月,司徒刘合、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密谋诛杀宦官,事情泄露,都被下狱处死。光和三年,天子随即力压群臣,立何氏为皇后,何进、何苗并入朝堂,成为新一代外戚。 短短十年,一系列的政变不断改变朝堂格局,其中推动的暗手唯有当今天子。 天子对所有人都充满了不信任,不论是支持他登位的窦武、陈蕃还是权倾一时的王甫、曹节,甚至是国之干臣段熲、刘合,都成为了天子一步步夺回皇权的牺牲品。 今天的天子,已能力压中常侍与三公府,扶植孙宇、孙原这一对不知哪里出现的兄弟成为二千石封疆大吏了。 这样的天子,怎能不令人惊恐? 杨奇身子一口气,愈发觉得当今天子手段可怕可怖至极:“原来这朝堂上诸方势力之平衡,竟是天子刻意为之。” “天子聪慧,本为家国之幸事。”杨赐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权势名望如他,眼神中亦有三分惧色,“奈何心性不稳,难成伟业。” “陛下这是在玩火。”杨奇苦笑连连,“朝堂看似均衡平稳,却是惊险,若是陛下一步走错,这朝堂顷刻便是翻了天,大汉更有倾覆之危。” 杨赐赞许一笑,这位聪慧的晚辈总算是看出关窍:“当年天子侍读之师,太傅胡广早逝,继任的刘宽也已致仕,张济与老夫时日无多,桓氏一门长辈更是凋零,只剩下几个毛头小子,此后朝堂……还有谁能为天子折冲左右?还有谁能克制天子愈发膨胀的皇权?” 杨奇明白其中道理,自从光武皇帝将尚书台从少府中剥离之时起,大汉的相权便成了一盘散沙,再难和皇权制衡,以致于皇权横行无忌,一旦天子殡天,皇权便会落入权臣之手,或为外戚或为后宫或为宦官,皆为朝堂大难。 而天子不仅要夺回皇权,还要夺回相权,同时他还要在自己死后能够把这份强横无匹的权力递交下去,开始了一系列的动作,贬刘宽、杨赐,扶植何进对抗十常侍,随后他还扶植了宗室大臣刘虞,制衡愈加强大的世家,东有袁氏西有杨家,两家都是世代三公的强劲家族,最后还指派了两个毛头小子出任郡守,为了收回、巩固皇权,天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杨家都是为了大汉。” 杨奇从未见过伯父这般肃穆,心头闪过一丝错愕,肃然而敬。 “无大汉则无杨家。”杨赐盯着他,语气骤然冰冷下来:“杨家可以为天子保驾护航,但永远不能成为大汉的罪人。” 杨奇拱手而拜:“侄儿领命,万不敢违。” 门外猛地响起家中仆人的声音: “启禀府君,天子传谕。” 杨赐眉毛一挑,吩咐杨奇:“扶老夫起身。” 杨奇连忙起身搀扶杨赐,低声道:“伯父,可能猜出陛下这是何意?” “多半是为了卢植卢子干。”杨赐站起身,直了直腰背,“你先去外头接待,待老夫换了正服冠带再去。” “诺。” **** 一个时辰之后。 大汉北宫,麒麟殿,天子与大将军何进、太尉杨赐共同议事。 天子独坐高台,虽是一身皇袍正冠,却是一脸惺忪、眸眼半睁的模样,便是言语也有几分轻缓:“各地奏报,两位爱卿可曾览毕?” 何进与杨赐左右分座,却是丝毫不敢抬头,他两人久在朝堂,自然知道这位天子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睥睨天下,手段极多,当下只得同声应和:“回陛下,臣已览毕。” “哦……”天子侧了侧身,又缓缓问道:“博士卢植的奏疏,朕已抄送二位爱卿府上,可有什么建议?” “臣以为……” 杨赐刚一拱手,何进便已抢先一步,前者不禁一挑眉,冷冷地哼了一声,便由得他说去。 何进心中冷笑连连:“老狐狸,何某岂会让你拿了兵权?” “爱卿想说什么?”天子好整以暇,话语轻蔑。 何进听出天子语气之中的笑意,恭敬答道:“陛下,博士卢植所说诸策确实稳妥,除却最末一条,臣以为不得施行。” “哦……?”天子听着何进说话,眼神却已转向杨赐身上,看着杨赐脸上神情一变再变,缓缓道:“卢植的奏表朕尚未看过,爱卿不妨一一说明。” “诺。” 何进心中一挑,不论天子说得真话假话,他都不敢篡改卢植的奏疏,何况还有一个人老成精的杨太尉虎视眈眈,只得道:“博士所言,其实与他当年所陈八事相近,一曰用良,让州郡核举贤良,随才任用。二曰原禁:对党锢之人多加赦宥,以为助力。三曰御疠:厚葬多年来亡于党锢的才俊义士。四曰备寇:优待侯王之家与各地大汉将士,整顿边军、北军,厚恤将士。五曰修体:征召才德之人,以为良佐。六曰尊尧:按时对郡守刺史进行考绩。七曰御下:杜绝设宴请托之恶习,多进贤良。八曰散利:乃是希望天子不再蓄积私财。” 天子最好积财,尤其是只进不出。大汉以大司农掌天下财货税收,以少府掌盐铁山泽并皇宫皇族私用,当今的这位天子,还有一座广为人知的“万金堂”,这座万金堂,自然是天子藏纳私钱之所,只见进不了出,甚至于所进何来,也是谜一般。 “哦……”天子嘴角划过一抹不经意的笑意,“这是看上了朕的‘万金堂’?” 何进垂首不语,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杨赐眼神低垂,已经胸藏怒意。天子不会轻易拿出万金堂的钱,原因究竟为何,其他人不知,身为三公的杨赐却是知道。也正是因为何进这一句话,杨赐终于明白了,何进到底想做什么? “陛下,老臣以为子干博士并非是针对陛下,而是希望在此大汉遭逢大难之时,天下臣民应当竭尽所能,助大汉渡过此劫难。” 天子的笑意愈发明显了,他眼神如剑芒犀利,直射杨赐心底:“太尉此话,可是在教育朕,如何治国?” 杨赐面不改色,淡淡道:“陛下乃圣明之君,先太傅刘公曾对臣言:陛下之聪明,乃当世罕见。刘公之语,老臣深信不疑,如今大汉社稷遭逢贼寇,陛下正当一展谋略之时。臣属不过辅佐,而天下主之以陛下,陛下又何须老臣教育?” 天子一动不动,悄然间没了声息。 何进目光一冽,心知不好。先太傅刘宽,正是当今天子的启蒙帝师,更是高祖皇帝十五世孙,乃是天子最为相信的臣子。半个月前,太尉杨赐受封临晋侯,当时便上书天子请求分出食邑给一同侍讲的刘宽、张济。天子便封其为逯乡侯,食邑六百户,虽不至是何等殊荣,却无形中彰显出杨家与刘家非同一般的交情。 天子呆了半晌,方才缓缓回答道:“朕听说卢植给刘公谢了一封书信,杨公知晓么?” “回禀陛下,老臣知晓此事。”杨赐点了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卢植的书信,双手捧起:“这便是卢植书信。卢植信中说他给三公府并刘公家中各去信一封,力陈平乱之策,希望于大汉所有助益。” 早有宦者急趋过来,将书信递将上去,天子在书案上展开,原本惺忪的睡眼登时闪过一道神采。 杨赐轻抬眉眼,正见高坐之上的皇者缓缓直了身躯,仿佛有了些许精神。 天子抬手将布帛缓缓平放在身前案几上注视杨赐,淡淡反问:“杨公以为卢植之策如何?” 杨赐稽首而拜,肃然道:“老臣以为此为谋国之策,愿陛下采纳。” 天子与何进同时一震,心思各异。 《周礼》九拜,其最重者乃“稽首”:施礼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之上,拱手于地于膝前,手不分散,伸头到手前地上,俯伏向下直至头碰地,动作舒缓。是以卑者见尊者的重礼。杨赐久为重臣,更兼是天子老师,如今年事已高,这般礼节已是许久不见了。 天子面色一变,肃然道:“杨公如此大礼,朕知之矣。”随即望向何进:“大将军可知卢植之策?” “臣且不知。”何进连忙顿首,“臣愿闻其详。” 天子微微一笑,何进果然知时务。 杨赐以“稽首”大礼,力荐卢植之策,他如今以仅次“稽首礼”的“顿首”大拜,可见其已知杨赐来者不善,若是失了礼数,怕是要被杨赐死死压制了。何进初任大将军,纵然志得意满,如今杨赐在侧,便是如临大敌一般,一个是上公的太尉,一个是位次三公的大将军,皆是主掌兵事的重臣,而平乱之策关系到兵权之归属,这让何进不得不重视今天这场只有君臣三人的小小聚会。 天子并不回答,而是看向已经起身端坐的杨赐。后者会意,转向何进道:“卢植之策,在于以八关卫帝都,发北军并三河骑士分三路,分别讨颍川、南阳、河北之贼,其余小乱,则以州郡之兵殄平之。陛下当厚恤将士,州郡长吏安抚流民,则将士用命、百姓自安。” 何进一听,随即摇头:“陛下,臣以为不妥。” 天子眉头一挑:“爱卿何意?” 何进拱手道:“卢植之策,看似不错,却未必有所欠缺。臣得各地之报,太平道三十六方,大者一万,小者一千,粗略一算当有三十万众,况且如今流民众多,等三河骑士集结完毕,太平道之众恐怕已接近百万。三河骑士并五校之兵不过四万之数,分奔各处,恐怕力有不逮。” 杨赐眯起眼睛,反问道:“如此说来,大将军可有良策?” 何进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臣暂拟七策,愿陛下垂听。” 杨赐面不改色,心下却掀起波澜。 他终究还是轻视了这位屠夫出身的新任大将军,卢植已是知兵之人,自己方才所说已是卢植所拟定的大略,若何进之策更胜一筹,只怕这位大将军已非寻常人物可比了。 天子展开竹简,轻轻扫视两眼,随即一笑: “爱卿之策,颇得朕心。” 杨赐眉宇一凝,脸上微微变色。对面何进瞧见,心中连连冷笑。 天子看看杨赐:“明日朝议,朕意欲以大将军所陈七策与外朝共同商议,杨公以为如何?” 杨赐勉励一笑:“陛下如此决议,老臣自然无所异议。” 天子点头:“如此,便这般定下了。有劳二位爱卿奔波一趟,早些回去休息如何?” 天子已下逐客令,可见何进所陈七策确实有过人之处。何进正欲拱手,却听见对面杨赐缓缓说道:“老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准允。” 天子眼神微动,缓缓问道:“杨公但说,朕会思量。” 杨赐直了直腰板,正衣服、理冠带,再度稽首,深深一拜: “老臣如今年事已高,自忖已是时日无多,愿辞太尉之位以付贤德之人。且长子杨彪久任颍川太守,愿陛下能否择人接替,让老臣能见见儿孙?” 何进霍然变色,一阵怒气直冲心头。 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杨赐久在朝中,岂能是初入权力核心的何进能比的。颍川本是流民之地,他的长子杨彪杨文先出任三年颍川太守,不过聊有改善而已,如今太平道事起,绝难脱离干系。杨赐一来知道自己绝难久任太尉,这次以退为进,转手让出主掌兵事之权,二来借此机会换得长子平安归来,不得不令何进佩服。 天子微微凝着目光,看着身前的案几,良久不语。 何进见状,心思登时百转,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杨公劳苦功高,朝廷应当重重抚恤。然杨公长子杨彪君现为颍川太守,久知颍川之事,如今太平道已反,颍川为重中之重,此时更换太守实属不宜。” 天子皱眉,看了看何进,又看了看杨赐,仍是不语。 杨赐轻轻摇头,手抚长髯,亦不说话。 良久之后,天子缓缓问道:“杨公以为,颍川太守何人可代?” 何进眼神一变。 杨赐缓缓拜倒,起身、再拜、起身、再拜。 一连三拜,沉重肃穆。 天子愣住了,何进也愣住了。他们猜不出杨赐究竟是有所图谋还是真心所致,这位纵横官场三十余年、历经梁冀之乱与两朝天子的耄耋老者,实在深谋远虑。 杨赐三拜结束,起身长声道: “陛下,杨家世代为大汉重臣,乃家族之荣。今家国之难当前,臣本不当如此。然太平道之谋大逆,臣为太尉而失察,当免以谢天下。臣子杨彪久居大郡而无所树,亦属失职。臣至惭至愧,万不敢再恋权位。今荐光禄勋张温以自代。议郎王允,世家饱学,敦厚刚直,可任郡守。今臣已年迈,唯子杨彪亦有失德,愿陛下圣恩,容臣回故里。臣感恩再拜!” 一道身影,长拜大殿之上。 天子霍然起身,双手没来由地一阵颤抖。 何进绝望一笑,杨赐,好个杨赐,不愧是当今天子的老师,自己各方筹划,不惜以身入局,竟也不能逼他入绝境,而是轻轻一招以退为进,筹划至此果然非蒯越能比。 “杨公……”天子缓缓站起了身,“如此,令朕动容了。” 杨赐起身,只见那一身袍服煌煌庄严,双手轻举,俯身再拜:“老臣谢陛下厚恩。” 何进眼神一冽,正欲再说,却见天子轻轻挥手:“两位爱卿且先回府罢,容朕想一想。” 杨赐一回府邸,便急匆匆连书数封,分致司徒袁隗、司空张济、光禄勋张温、执金吾袁滂四位重臣,请四位大臣于明日朝会小心提防大将军何进。 次日朝会,天子以何进所陈七策与群臣共商平乱之事。不到一个时辰,数道诏书便连出宫门,颁布天下。 ********************************************************************************************************************* 原来富饶的泰山之野,如今人头攒动,三十余万黄巾军宛如黄土尘浪一般浩浩荡荡。 整个泰山县已尽是黄巾军的天下,但张角志不在此,他要的是这几十万黄巾军尽往冀州,他的目的是冀州,是巨鹿郡和魏郡。 高耸的泰山之巅,张角一身黄袍,额间一道黄巾,翩然如仙的身影如今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已布满皱纹,满是沧桑。 张宝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凝望着山下漫野的黄巾军,目光来回眺望,似在等候什么。突然间眼前一亮,喜道:“来了。” 张角闻声抬头,只见东北方人影闪动,看似还在数里之外,却在几个闪烁跳跃之后便已近在数十丈之内。那人身轻如燕,在数十万大军中穿行如风,脚尖连连点动,自平地而起,数个腾挪闪烁便已上了泰山峭壁,直奔山顶而来。 张角看了看来人,便转过头去,吩咐张宝道:“告诉玄音先生,命他通知淮河以南诸军不必再北向了。” “兄长?”张宝一愣神,反问道:“这是为何?三弟尚未到便如此决定么?” 他轻声一笑,黯然转头回望山下:“孙青羽亲往听雪楼,北海隐鹤怕是要现身了。当世知我太玄法言之阵者,除却司马水镜便是管幼安,他若是出手,我这阵势又能用几时?” 张宝心知太玄法言之阵已是张角毕生绝学,却更知所谓“局势”瞬息万变,因一座阵势便弃了信心绝不可取,劝道:“兄长,河北信众足有百万,何必将胜算压在区区阵势上。” 张角道:“阵势固不足取,可这四百年大汉人物,你又怎知今日不会有卫霍?” “兄长!”张宝浑然不知张角竟然会有如此想法,登时脸色大变,正欲再说,却见远处那道人影已到身前。 张梁看着张角和张宝,也不待气息平复,便急忙拱手道:“兄长,孙原在听雪楼住了两日了。” “两日了……” 张角轻笑一声,缓缓道:“管幼安能让他住两日,想来是要入世了。” 张梁看了一眼张宝,他们年岁小些,却也比管宁大上许多,知道数年前张角草创太玄法言之阵时,特地请司马徽、管宁、于吉、襄楷等道学高人共研阵法,以儒学经学奥义融入天地之道中。管宁看似轻微提点,便已知道其学究天人,然而终究是后辈,张角为何如此相知? 张宝摇了摇头,张角心思深远,乃是兄弟三人中最精于卜卦星相之人,他之想法又如何能是张宝和张梁所能料想。 张角道:“管幼安曾被许子将许为‘白衣隐鹤管幼安’,能‘隐’便能‘出’,无非是需要一个契机。” “儒家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管幼安一人隐居于北海朱虚听雪楼,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此为独善其身,岂非符合儒家经义?如今孙原亲赴北海,留宿两日,以管宁的心性,如何能让一般人物在他的听雪楼里待上这般久?” 若是一般人则罢了,孙原却是当今天子不惜一切捧起来的人物,他的背后是天子,是皇权,天子骄奢淫逸了这般许久,突然意欲发奋图强夺回权柄,岂不正是管宁这般人物期待已久的天时?不然蔡邕、许劭、郑泰这些人又为何会汇聚到孙宇的身边? 张宝轻轻点头,已然明白。突然间胸口一阵剧痛,情不自禁弯下腰去。身侧张梁手疾眼快,登时伸手将他扶住:“二哥伤还未好?” 张角伸手过来,一道真气直送到张宝体内,点头道:“不错。孙宇的剑招太过霸道,虽然是两败俱伤,二弟的伤却远比他要沉重。” “未必见得是两败俱伤……”张宝低咳一声,幽幽道:“孙宇的武功修为在我看,必已经超出地榜之上,已是跨入天道之列了。” 张梁脸色一变:“他不过二十年纪,何来此等恐怖修为?” 张角并不理会张梁,却是看向张宝:“他的修为,当真到了如此地步?” 张宝苦笑道:“兄长细想想就当明白。八卦玄机剑虽是粗浅,以天地气机催动,理当有天道七分威能,孙宇已出轮回一剑,气息已短,不过数息时间便再度蓄力,以裂天剑招破我玄机剑芒,留痕长空……此子修为如何,兄长与三弟还不能了然么?” 他话到一半便已看见两人脸色大变,顿了一顿又道:“此子仅凭这浑厚修为,便已凌驾于地榜之上,我黄巾军中能敌者屈指可数。更何况,此子与寻常郡守大不相同,乃是南下劲敌,万需小心。” 张角沉吟片刻,缓缓望向张梁:“这兄弟二人的底细,当真查不出来么?” 张梁点点头:“这两人仿佛是在这人间凭空出现一般,莫说寻常刘姓宗室查不出,便是帝都雒阳亦查不出丝毫踪迹……”他看了看张角脸色,踌躇一二,方才缓缓道:“这……二人若是刘家暗中培养出来的,那这当今天子的城府心思,只怕是深不见底了。” 张梁自是知道其中深浅,他执掌太平道诸方消息,马元义虽是张角弟子,却直接听他的派遣。此事他早已通过马元义彻查帝都京畿一带,连何进、徐奉这两方势力皆无法查出这兄弟俩来历,雒阳方面可谓一片空白。这样的暗手竟然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培养出来,大汉当今天子的城府手段可谓深沉。 张角听得这般言语,却不是愠怒模样,却是一脸无奈道:“纵然不是刘家亲手培养出来的,和刘家也该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今天子纵使城府浅显,也不至于拿南北两大重郡把玩。” 他看看张梁:“明日,让飞燕和黄庭去一趟龙渊,问一问那个人。” “明日?”张梁眉头凝起,反问道:“如此决然赶不回泰山……” “不等他们。”张角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 他看着张宝,语气有些冰冷:“你去颍川杀郑康成,不就是为了今日让我起兵么?” 张宝眉宇一冽,孙宇造成的伤仍在,面对张角质问,心中并无懊恼,只是淡淡道:“大哥谋划了二十年,因为郑玄到了颍川,便将颍川大好局势抛弃,岂非儿戏?” 张梁在一旁看着,两位兄长互相怒目而视,一言不发。郑玄和张角是几十年的交情,赵歧、司马徽、管宁和张角也是忘年之交,这些人物的交情令张角心生恻隐,否则以黄巾军在颍川、汝南一带的可怕实力足以席卷整个中原,何必兴师动众将几百万流民引到冀州去? 张角一身黄袍无风自鼓,眉宇间神色变幻,却终究还是一字未吐,缓缓转过身去了。 “命令司马俱小心,他杀不了管宁,也杀不了孙原。” 张梁看看张宝,相顾无语。 第五章 风不止 不同于听雪白楼中这般寂静,八州之地烽烟遍起。 三月初七,天子降诏:赦免党人罪责,取消党锢之策。拜北地太守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拜谏议大夫朱隽为右中郎将,率领北军四校并三河骑士四万余人,东讨豫州颍川黄巾。北地傅燮拜护军司马,从皇甫嵩部;河间张超拜别部司马、下邳丞吴郡孙坚拜佐军司马,从朱儁部。拜太学博士卢植为北中郎将,护乌桓校尉宗员为其副将,率军至冀州讨伐张角。拜南军屯长、司徒张济之孙张鼎为虎贲校尉,听命于魏郡太守孙原,抵御冀州黄巾军。 然而这般盘算,却仍是慢了张角一步。 三月初九,冀州黄巾军张牛角部攻破甘陵国,俘虏甘陵王刘忠。 三月初十,荆州黄巾军张曼成部攻破南阳郡东北五县,震动京畿。同日,赵弘部攻破江夏郡,江夏太守褚贡战死,荆州刺史徐镠急命从事秦颉赶赴江夏郡代理江夏太守,同时致书南阳太守孙宇,联防南阳,誓守宛城。 三月十一,冀州黄巾军于毒部攻破安平国,安平王刘续被俘,冀州刺史厉温战死。 三月十二,黄巾军苦酋部攻破常山国,常山王刘暠弃国逃奔魏郡。 三月十四,冀州黄巾军大部集结于大河沿岸,攻击冀州两大重镇魏郡和巨鹿郡。 三月十八,汝南郡太守赵谦与黄巾军彭脱部战于邵陵县,大败。豫州刺史杨彪发州兵三千支援,勉力支撑。 三月二十,幽州黄巾军赵景攻破广阳郡,幽州刺史郭勋与广阳郡太守刘卫战死。广阳都尉邹靖代领广阳军政,抵挡黄巾军。 不到一个月,各地战报如飞蝗一般涌向帝都。 天子震怒,召大将军何进、三公九卿并三独座议政于明堂。 “啪!” 一卷竹简被生生砸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高座上的天子浑身散发着滔滔怒气,一手指着地上的竹简,厉声怒吼:“一个月!才一个月!” “朕的弟弟,死了一个,被俘两个!十二州刺史阵亡两个,二千石太守死了八个!” “如果不是孙宇在南阳封住了黄巾贼,张曼成是不是要攻到小平津了!” 十六位大汉重臣俯视脚尖,不敢抬头。 孙宇确实能耐,用一郡之力挡住了张曼成的黄巾大军,这位太平道的“神上使”已是太平道三位教主之外台面上第一人了。这同样也意味着,他的部属必将是太平道的精锐。如果这股力量破了小平津关隘,便可以直破帝都雒阳,到时候便是天下震动了。 “大将军!” 何进的头上仿佛凭空炸响一道惊雷,整个人登时颤抖起来。 “臣在。”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臣……” 何进半躬身子,脸面向下,额头上已密布冷汗,当今天子年纪越大威严越甚,让他这个曾经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屠户都有些难以面对。 “陛下,臣只负责八关防务,帝都之外臣无权过问啊……” “啪!” 又一卷竹简准确砸在何进头上,天子暴怒的声音接踵而至:“你是大汉的大将军,蚁贼猖獗如此,你竟说出这等话来,是侮辱朕还是侮辱大汉?说!” 何进肝胆俱裂,轰然跪倒:“陛下……扫平贼寇固然是臣的责任,然大汉可战之兵悉数在外,各地郡守各自为战,力量不足,蚁贼自然可以各个击破,纵然臣有三头六臂也无可奈何。” 天子怒目瞪圆,伸手已握住了案上竹简,眼见得怒气暴涨,便要骂人,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句慢悠悠的“陛下”——只见太尉杨赐缓缓出列,朝服威严,朝版直立,依然一身落拓。 天子忽然失了怒气,他知道杨赐为什么要来,可是却无从生气。 眼前这个老人,在这冰冷朝堂上伴了他整整十六年了。 天子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杨赐俯身看着地面,声音淡然:“陛下,大将军说的不无道理,这场灾难难道不是陛下一手造成的么?” 刘虞脸上等人登时失了血色,即使是何进亦是一脸惊愕。 天子一动不动,脸色安然。 “老臣今年七十有八,相伴陛下十有六年矣。那时陛下年幼,臣于华光殿侍讲,教授陛下《欧阳尚书》,与陛下论为君之道。时光如梭,恍如昨日。” “陛下,这些年来,朝中臣子上疏言太平道不可放纵者以十数,陛下可曾在意过?” 天子默然,他无力否认。 “陛下年幼即位,不愿重蹈顺、桓覆辙,一意掌控朝堂平衡,不愿朝中再出现权倾朝野的雄臣,臣能体会陛下顾虑。可今日臣听闻贼寇逆天,陛下召大将军并三公九卿入宫议事,臣无诏而来,只愿陛下听老臣一言。” “陛下尽出三河骑士并北军五校,北击蚁贼于冀州,南击黄巾于荆州,又令大将军新建西园军守备帝都,而不令北中郎将与左右中郎将与大将军合议战略,如今大汉兵权四分,前敌不克,失陷宗亲,陛下只责备大将军,老臣这个太尉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天子轻轻皱起了眉头,依旧不语。 年迈的太尉轻轻抬头,一张脸满布皱纹,发须斑白:“陛下,太平道阴谋造反,谋大逆,臣不敢忝居太尉,请辞官回乡。” 天子的脸色终于变了,何进和刘虞、张温等人的脸色也变了。 “陛下,万万不可!”心思尚未平定,刘虞便已经一步出列:“臣……” 他的话被天子的手打断。 天子依旧站着,却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刘虞,一双眼睛只看着杨赐。 “杨公……这是要舍朕而去了么?” 杨赐没有平视天子的尊严,而是缓缓垂首,跪伏于地:“臣……七十八了。” 天子的手轻轻颤抖,仿佛有什么动作,却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诏:免杨赐太尉之职,归乡自省。” 杨赐依然伏在地上:“臣,谢陛下。” “再诏:豫州刺史杨彪克敌失策,免其职务,归乡自省。” 刘虞、张温、崔烈等人登时明白了杨赐要做什么,也明白了天子要做什么。 何进拧起了眉头,内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惧,直直将他所有信心掩埋。 “朕不想再议了。” 天子脸色一黯,转过身去,沉声道:“冀州、幽州、豫州三刺史空缺,尚书台……拟个名单来罢!” “诺。” 尚书令恭敬应声。 “退——” 中常侍吕强的声音惊醒了满庭公卿,天子就这样走了,仿佛这次廷议仅仅是为了免去杨赐太尉之职,而不是那一道道兵败的战报。 “杨公……”刘虞与张温扶起杨赐,“杨公何须如此?” 杨赐没有说话,抬首看看空了的皇座,天子就这样走了。 他转过身来,望向了何进。 何进犹在睡梦中,手上一紧,周身便是一个激灵,却看见杨赐已站在自己身旁,握住了他的手:“大将军……” “杨公?”何进转身,双手一起握住杨赐的手,“这是……?” 杨赐微微一笑:“大将军,此后平定叛乱,朝中皆须仰仗大将军了。” “区区何进,如何能承受?”何进心中一慌,“杨公乃大汉柱石,何必如此?” 杨赐摇摇头,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便转身而去了。便是张温、崔烈要去扶他,亦是被他挥手拒绝——那佝偻身影孤独而去,孑然一身。 庭中众人面面相觑,竟有一股莫名伤感悄然弥漫。 “张公、袁公……”刘虞转身望向朝中另外两位上公——司空张济与司徒袁隗:“杨公这是为何?” “他累了。”张济笑了笑,“顺带着也帮帮你们罢。” 众人一时迟疑,皆看向袁隗,袁隗不似张济般平易,淡淡道:“他是当朝太尉,按例,在太平道谋逆之时便当辞退,天子不明说,他便也赖着。他知道,太平道数十年积淀,非一朝一夕能平定,州郡逢此大难已是必然。陛下勃然大怒亦是情理之中。不过杨公不愿你们再出事,便借着今日机会替你们挡一挡陛下的怒火罢了。” 刘虞与张温互视一眼,心下慨然。 袁隗又道:“太平道携流民之力,攻克郡县势如破竹,各地郡守能筹措兵力阻一阻已是极限,兵败失利本是正常。只不过天子忍不了如此失败,将一腔怒火倾泻在朝堂之上,大将军自然首当其冲,其实今日之事又如何能怪到诸位身上?” 话到这里,袁隗不禁冲何进拱手:“大将军,今掌国家重器,于朝于野,皆须谨慎。” 何进点头还礼:“多谢袁公提醒。” 张济又接口道:“天子脾气,你们还未摸透。我们两个少不得替你们扛一扛,可如今他走了,我又能待几时?” 他看着众人,突然笑出声来:“老了,老了,这朝堂,是你们的了。” **** 天子出了明堂,入眼处,是大汉巍峨都城,阳光万道,斜霞辉煌,丈许方圆的“雒阳”二字如擎天柱石,悬在天地之间。 吕强站在他身后,俯身问道:“陛下,可否回宫?” 天子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去南宫。” “南宫?”吕强一呆,天子久居北宫宫苑,今日为何突然想去北宫? 北宫华光殿宣室,自刘宏主政之后便极少回来,转眼已近十年不曾再听讲于此。 吕强与两百宣室护卫一直跟在车驾旁,车马疾驰,他年纪渐大,已有些跟不上了。直到天子下了车驾,已是华光殿前,吕强不及喘息便去开车门,不料天子竟是自己开了门,径自下了车。 吕强一时错愕,一晃神,天子便拾级而上往殿里而去。身边已然出现护卫王越的身影:“常侍,今日陛下不同往日,是否要安排护卫?” 吕强摇摇头:“不必了,华光殿是陛下幼年所居,方圆不大,宦者跟着陛下,你们守好就是了。” 王越望了望天子背影不远,便点点头。 吕强一路随着天子,亦步亦趋,却是体力不支,勉强到了殿门处,褪了鞋,缓了两口气,却没看见天子身影,进去四处张望,亦是不见,似是想起了什么,径直往天子旧居而来。 华光殿久空,除了日常宫人再无他人,吕强一路入内,只见空荡厅堂内,一道孤独身影正面对满墙书简,莫名萧索。 那皇者手中,一道陈旧的奏疏缓缓展开,簌簌而落些许尘土,苍劲字迹已映入眼帘: “……张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且欲切使刺史﹑二千石,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此孙子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庙胜之术也……” 临了署名:臣司徒赐拜奏,时大汉熹平五年六月乙丑。 曾几何时,君臣师徒对讲于这华光殿中,一去十八年。手中这封奏疏,竟然也有九年了。 “吕强……” 恍惚间听见天子呼唤,吕强急忙奔到天子身侧,低声道:“仆在。” “朕是不是有很久……不曾读书了……?” “陛下,这……”吕强一时语塞,不知所答,悄悄抬头,却依稀看见,煌煌天子,失魂落魄。 “诏:太尉杨赐,敦德允元,忠爱恭懿,亲以尚书侍进。累评张角始谋,祸衅未彰。赐陈便宜,欲缓诛夷。令德既光,嘉谋恒然,封爵临晋侯,以昭圣明,特进留府。” 吕强听闻“诏”字,便从袖中取了笔板,疾书记下,他已经很久未曾听见当今天子如此清楚下诏了。 当今天子的骄奢淫逸是大汉历代君主之最,其聪慧灵敏,又何尝不是万里挑一。 吕强收拾笔板,恭敬道:“仆记下了,这便去传诏。” “且慢。” 他身形一顿,再度匍匐于地,依稀觉得天子已转过身来。 “前几日,你和左中郎将皇甫嵩一同上疏,希望朕解了党锢罢?” 吕强周身一抖,从未想过天子竟然记得这道奏疏:“是,仆与左中郎将……” “朕准了。” 吕强话头一顿,心如雷击,难以置信,一时间顾不得礼仪规矩,豁然抬头直视天子:“陛下……” “朕准了。” 天子看着他,难得的笑了笑。 吕强看不到,皇者背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那卷竹简,筋骨分明。 ********************************************************************************************************************** 巨大的马蹄声震撼大地,七千大汉骑兵在驰道上急速奔驰,浩浩荡荡绵延十里。为首一人,年纪四十岁上下,须髯飘飞,面容冷峻沧桑,一身戎装,正是世代名将的北地太守皇甫嵩。 他已经许久没有深夜带军疾驰,何况这七千骑兵乃是北地郡的边军劲卒和河内郡的精锐骑兵,是大汉最精锐的铁骑之一。 三日之前,他还在北地郡的太守府之中。三日之后,他已是大汉的左中郎将。 天子诏:北地太守皇甫嵩,即日拜左中郎将,统率北军射声、长水、屯骑三营将士,并河东、河南、河内三郡骑兵,平定中原黄巾之乱。 大汉立国四百年,除却王莽、赤眉之乱外,内郡再无此等大乱,竟然需要北军和三河骑兵联手对敌。而如今,八州动荡,黄巾军席卷天下,即使是一生无败绩的皇甫嵩,亦深觉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 席、卷、天、下,这是何等可怕的四个字! 皇甫嵩知道,能做到这四个字的除了当年与高祖并争天下的霸王项羽之外,唯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 河南尹,成皋,虎牢关。 五营北军早已集结完毕,军寨连绵二十里,高大的箭楼上,一道卓然身姿,儒衫落拓,向北遥望,正是太学博士、新拜北中郎将卢植卢子干。 眼见遥远的驰道上,数点火光闪烁,他严肃冷峻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义真,你终于来了。 军营门前,卢植与新拜右中郎将朱隽一同出迎皇甫嵩。 “义真!” 皇甫嵩的战马仍在数十丈之外,卢植的脚步便已急急奔了出去,朱隽笑了笑,他与皇甫嵩与卢植都不熟悉,却并未迟疑,缓缓跟在卢植身后。 皇甫嵩飞身下马,随手丢开缰绳,疾步奔了过来。 两双手,交逢的刹那便已紧握。 一路风尘,他甲胄犹然,淡淡道:“子干,帝都一别六年,想不到你我……竟是在这般境地之下相见。” “世事难料。”卢植脸上,仿佛淡了几分重逢,多了几分沉重,“你我之外,还有一位,为你引见……” 朱隽的声音在卢植背后悄然响起:“两位不先叙叙旧么?” 皇甫嵩悄然抬头,凝视那道身影:“可是右中郎将朱公?” 朱隽拱手褒拜:“本府见过左中郎将。” 皇甫嵩还礼,褒拜:“本府见过右中郎将。” 一时间,支撑危局的三位领兵中郎将竟齐聚一处,在他们周围,是大汉最精锐的六万大军。 北军五校已经提前为三河骑士安排营寨,皇甫嵩随即命令七千精锐入驻大寨,自己与朱隽、卢植携手共进大营。 进了大帐,三人也不分宾主,径直对坐下来。正中一面军图上已标记了八州黄巾的势力分布。 皇甫嵩看向朱隽道:“接到诏书时,本府便已知道朱公已拜右中郎将,与本府同平中原黄巾,看这面军图,看来局势已复杂如斯了。” “这尚且是昨日的邸报。”卢植苦笑摇头,“各地州郡的情况几成奔溃之态。目前,唯一尚可的便是南阳郡和魏郡。” “南阳?魏郡?”朱隽微微皱眉,“可是前些时间刚刚任命两位弱冠太守的两郡?” “不错。”卢植点点头,“据说,魏郡太守孙原尚未抵达魏郡,却委派了数位郡中长吏,其郡丞乃是陛下指定的太学名士华歆华子鱼。十日之间,魏郡便已坚壁清野,虽然是百姓辛苦了些,却并无甚损失。相反,邻郡巨鹿郡却是损失严重,黄巾军已经聚集兵力攻打郡治巨鹿,太守郭典已连发数道急报。” 皇甫嵩点头,问道:“南阳如何?” 朱隽接口道:“南阳郡太守孙宇以及都尉赵空,先行平定了郡内水贼之乱。荆楚河流众多,水贼又是从蜀中沿大江东上,未曾有州郡能治,据线报所知,亦不过十日便为赵空所平。” 皇甫嵩不得不佩服,孙原和孙宇势必知晓黄巾必有谋反动机,竟然能算准其谋反时间,抢在前面稳住本郡局面。他与卢植、杨赐等人先后上书天子,严防太平道,天子从未采纳,如今任命的这两位少年郡守却有如此成就,皇甫嵩也不知是喜还是忧,虽然欣慰于少年者能为大事,可终究未能防范于未然,大汉江山竟然动荡至此。 “后来者可畏矣。”朱隽赞叹一声,又道:“南阳本为太平道聚集之地,孙宇已算得上是沉得住气,东北五座县城被攻破,却仍能挽聚流民,固守宛城。南阳黄巾军据说已有二十万之众,除了开始所克五城之外竟然不能撼动南阳分毫。南阳本为富庶之郡,黄巾军本无补给,便是拖亦是能将黄巾军生生拖垮。” “不错。”皇甫嵩点头道,“历来平民谋反,大多因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自然攻城略地也不能与大汉将士相比,坚壁清野便是上上之策,孙原、孙宇二位郡守可谓知兵。” “不仅如此,南阳郡丞曹寅倒是将这几日南阳之事写了一份详细奏报,司徒袁公府并尚书台都将奏报转到了此处。” 卢植说着,便取过了案几上的奏报,分别递给皇甫嵩和朱隽,两人接过竹简,发现各自附带尚书台与司徒府印绶,且均是抄本,可见原本已被二府分别留下了。 两人展开竹简,细细读了,面色各不相同,唯独到了后面,却皆是变了颜色。 卢植在旁边看着两人脸色变化,淡淡笑道:“如何,一位南阳太守,一位南阳都尉,可曾令二位稍有轻松?” 曹寅的奏报,正是将南阳郡近来发生之事细细说了,尤其是庞季、蒯良等人联手清除宛城之内黄巾军奸细之事。不仅曹寅,便是皇甫嵩等三人亦是认为这等谋略绝非出自庞季、蒯越之手,而是出自主掌南阳兵事的都尉赵空。 荆州庞家、蒯家自然不是无名之辈,但这等计策只怕是他们想不出来的,不足一日便想出“竭泽而渔”这等法子的,绝非主掌政务的孙宇,必是出自十日平贼寇的赵空。 曹寅的奏报最后一处便是恳请天子批准南阳自行募兵,都尉赵空认为南阳可以自行平定南阳黄巾之乱,但三千郡兵远远不足,大汉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但有兵事皆行募兵制,此举并不触犯大汉律法。帝都的批复超乎三位中郎将的想象,同意了南阳郡的恳请,同时从西园拨出千匹良马以为军需。 皇甫嵩不禁惊讶道:“本府方才拟了几条奏疏,其中便有恳请西园军需一事。” 朱隽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接口道:“想不到陛下那般性子,竟然自己将西园军需放出来了,着实难得、难得。” 卢植捋髯一笑,淡淡道:“二位中郎将,莫非不曾看出其中关窍?” 两人互视一眼,轻轻摇头。 卢植笑道:“咱们这位陛下……似乎要有大作为了。” 皇甫嵩皱了皱眉,虽知道其中关窍何处,却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地忧虑,便是他也在一时之间不知哪里错了。 朱隽脸上闪过一道欣喜之情,转头看向军图,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大汉北军五营两万五千人,加上南军中的虎贲羽林和三万骑兵,此处本当有六万大军,可这军图上……” 他手指军图,皇甫嵩与卢植同时看将过来,只见军图上虎牢关与冀州魏郡、荆州南阳郡与江夏郡各自标记了大汉军队屯兵之处,看似有三处战场,如果平均而论,每处战场只有两万将士,在黄巾军席卷天下的强悍实力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卢植笑了笑:“天子刚颁了诏书,现今的大汉北军已经不止五校了。” 皇甫嵩与朱隽再度互视一眼,他们皆是今日抵达虎牢,朱隽虽然是由光禄大夫升任右中郎将,朝廷的诏书中也仅仅是命令他统率五千骑兵和北军的步兵、射声两营,并不知道天子最新的命令。 卢植转过身来,径直走到案几之侧,皇甫嵩一眼望去,方才发现有一方木匣安放在案几之上,较之适才卢植随手取出的两道奏疏,这木匣中的事物只怕更加重要。 卢植打开木匣,双手捧出了里面的一卷黄绢,转过身来冲两人郑重道: “朝廷重设了北军八校。” 两人同时略微变色。 卢植走回来,将黄绢递到两人面前,道:“陛下下诏,以虎贲中郎将与羽林中郎将所部,重建虎贲校尉;以河东郡骑士,新建飞骑校尉;以河南尹、河内郡骑士,新建轻骑校尉;三校尉一万五千人,即日起列入北军建制。” 皇甫嵩看着那卷黄绢,手指动了动,却不敢伸手去接。 他离开朝堂去边郡已有数年,现在的朝局,他有些看不清了。 北军八校废弃了整整两百年,无论朝堂中何等动荡,都没有人能够重新设立北军八校,今日的朝堂,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力量,竟然能够将外戚、宦官、宗亲这诸多势力的力量整合到一处?重新设立北军八校,看似仅仅是扩军,背后牵扯到的是千丝万缕的可怕动荡。 朱隽久居朝堂,他自然也看出了这道诏书中的可怕之处,外戚、外朝、宦官、宗亲四股势力在朝中争权夺利已近分毫必争之势,今日这道诏书势必经过了三公九卿合府决议,背后有多少明争暗斗与进退妥协,远非他们三人所能见。 突然间,大帐中一片寂静,唯有火盆中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大汉的这座朝堂,无论何时,皆是披着富丽堂皇外衣的可怕黑暗,待人而嗜,不死不休。 静了良久,朱隽才缓缓笑出声道:“看来,我等皆是朝堂博弈的弃子罢了。” 卢植望着他,只觉得那笑容满是悲苦,无可奈何。 皇甫嵩望着两人,内心里猛然间一股同病相怜之感,面显悲痛之色,猛地一拳重锤直砸身前案几:“天下局势至此,朝中这帮人仍旧争权夺利,悲其不争至此!” 怒吼声后,案几“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义真……”卢植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局势若此,你我皆需承其重担。” 朱隽在旁轻声提醒道:“此前,卢中郎将连连向三公府举荐皇甫中郎,若无三公府与外朝全力担保,只怕大将军府仍是不肯轻易松口。” 皇甫嵩心中一动,感激地看了一眼朱隽,又看了看卢植,低声道:“本府失礼了。” 他伸手接过黄绢,与朱隽一同展开,仔细看了,眉宇间有一股淡淡忧色:“这……” 卢植似是看出了什么:“孙原的背后是天子,天子有意爱护他,特地将虎贲营派去了魏郡,同时任命张鼎出任虎贲校尉。” “张鼎?司空张公的孙子?” 第六章 误会 王烈回来很快,管宁一曲堪堪终了,便听见敲门声。 “幼安,是我。” 郭嘉等人犹在喝茶,孙原便起身去开了门,门一开,便瞧见王烈与一高大汉子站在门口。 那汉子相貌普通,唯有那额头上一卷黄巾甚是惹眼。 “彦方兄脚程好快,原本以为还需数日。” 孙原冲王烈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那汉子:“这位是……?” 那汉子微微笑起,露出一口黄牙:“在下,太平道青州方统领,司马俱。” 紫衣公子一动不动,便是眉宇亦不曾动弹,只是侧脸望向露台:“幼安,有客到了。” 司马具正要跨门而入,猛然间心头一跳,一道凌厉剑气冷然闪现,直直射入身前那紫衣公子的脚侧。 “好快的剑气!” 司马具心头一震,这道剑气出自室内,必是高手方才能有这般纯粹、迅速的一剑,除了身前这位紫衣公子和管宁,这听雪楼中竟然还有高手。 身前那紫衣公子仿佛并未看见,退了几步,将两人迎入楼中。 “阁下是谁?” 司马具盯着孙原,凝着眉头一字一顿反问:“在下来往听雪楼十余次,从未见过阁下。” “天下人物众多,在下不过沧海一粟。”那紫衣公子眉目低垂,声音清淡,“何况这听雪楼风云际会,英才辈出,区区俱下如何能入眼中。” 司马具眼中闪过一丝凌冽,这年轻人的话他丝毫不信,抬头看见了端坐琴台的管宁,眼神余光扫过案几边几人,目光在心然和紫夜二女身上停留一会,瞳孔猛然睁大,竟是疾速转回到孙原身上。 那目光一沾即走,孙原心中一沉:难道他知道我是谁? 司马俱是张角十位弟子之一,是青州方的首领。管宁猜到王烈必然会直接去找司马俱,这是最直接的方法,只不过他没想到司马俱竟然如此看重他这位青州儒宗,竟然亲自到访听雪楼。 如雪衣衫飘然而起,缓缓步入中庭,淡淡笑道:“司马君,许久不见了。” 司马俱未曾再看孙原,转身冲管宁躬身一礼:“司马俱见过幼安先生。” 郭嘉、荀攸同时眉头一挑,他们竟是不曾料到管宁竟然与司马俱有这样深厚的交情。不过,想到张角、司马徽与管宁三者之间莫名联系,似乎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司马君此来,可是要诛杀管宁?” 那一袭白衣清正落拓,宛如白羽仙鹤,浩气自生。 司马俱的眼角一跳,连忙后退两步,轰然跪倒在地:“在下不敢!” 管宁看都不看那人一眼,仿佛跪倒那人宛如尘埃蝼蚁:“阁下已经反了大汉,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么?” “司马俱追随大贤良师,永生永世不敢对先生不敬。” 司马俱声色俱下,额头冷汗不断涌现。 管宁看了一眼他,缓缓道:“今日若非这位公子在这里,只怕你进了这听雪楼,便是为了杀我罢?” 孙原、郭嘉等人这才明白,司马俱此来果然是有备而来。 “看来,这位司马渠帅已然知道了在下身份。” 孙原缓缓起身,步到管宁身侧:“在下倒很是奇怪,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司马俱抬头看了一眼他,又复低下头:“魏郡太守,公子青羽,紫衣弱冠,我黄巾百万之众,无不想除之而后快。” 孙原皱了皱眉头:“在下才二十岁,大贤良师就如此想杀我?实在想不出何德何能,有劳大贤良师这般看重。” 司马俱突然换了神情,森然道:“莫非公子青羽忘却了颍川藏书阁后山之会?” “得当今天子特别恩宠,又是魏郡太守,武功据说不在地公将军之下,即使你是个废物,占此三者任意一者,皆当为我必杀之人。” 孙原知道颍川一会张角,必然被他记挂,想不到竟然上了太平道必杀的名单,也不知是该笑一笑还是该哭一哭。 呆了半晌,方才道:“这般看顾,原当真受宠若惊……” 司马俱不再看他,只是垂着首:“今日若非在听雪楼中,我司马俱不惜一切也当杀你。不过今日为了拜访先生而来……” 他抬头看着管宁,拱手恭敬道:“先生让王烈先生执流魂箫来寻,便是想保护北海人物周全,司马俱为先生之故,愿意出兵保护他们来朱虚避难。” “这难因你而起,你保护他们,他们可会接受?” 白衣轻拂,竟是管宁已经转过身去,司马俱只能听到他冰冷的言语:“宁亦是罪人,不敢再居于听雪白楼,若是张角念着故交之情,便不要伤害随宁而去之人,此后尘归尘,土归土,山水不相逢。” 司马俱霍然抬头:“先生?” “今日你不杀我,我亦不杀你。” “出了此门,愿君守诺。” 司马俱直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张嘴便觉苦涩:“先生……” “公子青羽!” 管宁一声厉喝,生生断了司马俱最后的言语:“可愿代宁送客?” 孙原颌首,看着司马俱:“司马君,请。” 司马俱咬着牙,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起身恭恭敬敬一拜:“曾蒙先生教导,无以为报。司马俱愧对先生。” 一拜已了,司马俱转身离去。 听雪楼又复安静。 管宁回过身来,看着众人,淡然道:“张角曾来听雪楼几次,所带不过二三弟子,每次皆有这位司马俱。想来他是青州方统领,不然亦不会次次皆来。” “看来他是知道你的心思,只不过未曾料到我在这里。”孙原又复坐下,一双眼神却看在管宁身上,“他是真想杀你,不然何必带着几百人过来。” 听雪楼外三十丈,五百黄巾军整齐排来,为首一人正是太平道青州方副统领徐和。 远看见司马俱出来,徐和匆忙迎上去,看着他一副落魄模样,脸色骤然一变:“如何?” 司马俱回头望着这座听雪白楼,伸手擦去额角冷汗。或许他自己亦不曾想到,这听雪楼,进来出去竟是两般天地。 “孙原在里面。”司马俱苦笑一声,“纵然有把握杀了管宁,又有把握杀了公子青羽么?” “孙原?他在听雪楼?”徐和脸色再变,“他不在魏郡?” 司马俱摇了摇头,感叹道:“原计划师父要亲自起兵于邺城,就因为慢了孙原一步,转道去了颍川,结果没想到孙原竟然也没去魏郡,而是去了颍川。你我也不曾想到,孙原离开了颍川还是没有去魏郡,而是来了北海……” 他满脸苦涩:“一个孙青羽,竟然让师父和我畏首畏尾至此。” “要不要冲进去杀了他?”徐和知道张角和司马俱顾忌什么,不再过问,而是举起了手,“杀之后快!” “杀?如何杀?”司马俱瞪了他一眼,“管幼安、邴根距、王彦方占了青州一半人望,杀了他们,你我手下的人顷刻便如鸟兽散了。” “那如何?”徐和皱起眉头,急道:“那地公将军的命令怎么办?他让我们必须杀了管宁。” “不管就是。他和燕一人联手都杀不了郑玄,你我就能杀了管宁?”司马俱冷哼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你不觉得奇怪么?地公将军为何要把师父的故交都赶尽杀绝?” 徐和脸色再变,已是难看至极。 楼中火盆依旧,饮茶依旧。 “你说张宝要杀郑康成?” 邴原一脸讶色,不禁看向管宁,后者亦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本以为是张角意思,却百思不得其动机所在。”孙原凝眉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他这是要图大汉的江山社稷,一郑玄何必花费如此心力?如今司马俱有要杀你,我似乎有些头绪了。” “他想杀掉所有的故交。”郭嘉接口,众人望去,仍是一副漫不经心模样,“其一,绝情断义,一往无前。其二,多半是为了那‘太玄法言’之阵。” 绝情断义,一往无前。 八个字直入邴原与王烈心底,张角为了一心成事,竟然想出这等断绝后路的可怕心思,当真令人胆颤心寒。 “张角是什么人,宁自是清楚。”管宁摇摇头,“若为了太玄法言之阵,宁倒愿意相信几分。若是绝情断义,只怕他不会如此。只怕另有他人?” “另有他人?”荀攸神思百转,“莫非张宝?” 郭嘉点点头:“想来是了。” 孙原不知两人为何如此笃定,便听见身边心然道:“张角本在颍川,郑玄大师在颍川时并未出手;郑玄大师离去之时,却令张宝与燕一人出手,据说那燕一人是天道榜上的绝世高手,张宝不过地榜第一,武学修为尚不及燕一人,为了杀郑玄竟然拼死出手,他那一剑的份量……该是他的绝杀了。” 孙原恍然大悟,燕一人身份高于张宝,故而眼睁睁看着张宝重伤仍能忍住不出手,即使是顾忌兄长孙宇和自己的武学修为,仍可见他并非定要杀死郑玄。而张宝明知燕一人未必会出手,仍要与孙宇生死一搏,直到最后无力再战方才退却。 孙原已想得通透,却又回到那个问题:“张宝为何执意要杀郑玄大师和幼安?” 郭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孙原会意,苦笑一声:“是我笨了。” 王烈此时才捡拾话头,将手中白玉箫递还给管宁:“完璧归赵。” 管宁点头,伸手接过玉箫,转头看着心然,淡淡道:“姑娘,此箫为故人所赠,如今斯人已逝,姑娘既懂音律,此箫便赠予姑娘可好?” 心然一怔,看着那管洞箫,迟疑了一会:“先生,此物寄情,何必……”话到一半便看见了管宁神情,便转了话头,“如此,妾身多谢先生。” 管宁点头,将那圆润洞箫放入如玉柔荑,便敛了神情,转头看着孙原道:“青羽,魏郡这般紧要,你如此放心?” 孙原哑然一笑:“华子鱼、张公先皆一时人杰,我一个毛头小子,如何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于是你便引着张角满处跑?”管宁笑了笑,摇头道:“唐周告密,马元义被杀,张角应当出现在魏郡统筹大局,可是他竟然出现在颍川,还特地引你一见,多半是想将你领入太平道罢?” “当真不曾看出来。”孙原哑然,不过转念一想,张角确实心善,否则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当今天子这般骄奢淫逸,竟然对你如此照顾。”管宁摇摇头,“宁看不明白,看不明白。” “原也不明白。”孙原苦笑道:“想不透的事便不想。”顿了一顿,反问:“如今与司马俱撕破脸皮,有何打算?” “自然是去魏郡了。”管宁一笑,“青州儒士自当前往避难。” “先生要走,那……” 许久未曾说话的太史慈张口说话,却说到一半踌躇起来。 林紫夜看出他心中顾忌,问:“你在担心你母亲的病情?” “是……”太史慈颇为尴尬,只得陪笑。 “若是不介意,随我们去魏郡罢。”林紫夜提议道:“一来避开战乱,二来让我照顾,也方便许多。” 太史慈登时喜上眉梢:“当真可以么?慈惶恐了……” 管宁哑然一笑,阴霾尽去,望着孙原:“子义勇敢果决,你平白拣了一个将才啊。” 孙原笑意不止,举杯而饮。 ***************************************************************************************************************** 北中郎将卢植、护乌桓校尉宗员率领三万步骑用了三天方才抵达兖州黎阳县之西,与冀州黄巾军隔大河相望。卢植没有立即进攻,而是选择在此扎营。 简陋的帐篷中,卢植一人枯坐,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方才看见宗员的身影匆匆奔入,拱手颌首: “中郎将,步兵营和长水营已经分别屯于黎阳西北的虎阳亭和西土坡,末将交还军令。” 宗员曾是护乌桓中郎将臧旻的部下,年纪不过三十二三,挺拔干练,是卢植指名要的副手。卢植知道,三河骑士虽然久经训练,却终究不曾上过战场,远不如边军经受血腥洗礼,所以特请宗员率领北境护乌桓营半数骑兵从并州南下,日夜兼程抵达河内,与卢植汇合于虎牢。天子有意将这支兵整编为北军中垒营,但卢植认为不妥,护乌桓营半数骑兵近三千,皆常年与北方外族交战,若编入一营,便是大材小用,联合朱隽、皇甫嵩奏请天子,将三千人分成六部,每部五百骑,分别进入屯骑、越骑、长水、虎贲、中垒、胡骑六营。也正因为如此,卢植在虎牢关足足耽误了十天。 “好。” 卢植起身接过军令,伸手携起宗员的手,径直走到大帐一侧的巨大地图前:“校尉久经沙场,洞悉军事,就如今局势,请畅所欲言。” “中郎将谬赞了。”宗员颌首,不失礼数,上前一步,手指黎阳县道:“我大军如今驻扎此处,攻击魏郡和巨鹿郡的黄巾军已经收敛了攻势,以目前黄巾军的补给来看,已不可能跨河击我,我军的危险来自于背后,也就是兖州黄巾军。不过……中郎将已有布署,已不必末将多言了。” “知我者,校尉也。”卢植点点头,手捋须髯道:“兵者,诡道也。以巨鹿郡太守郭典与魏郡太守孙原之能,想必能阻挡黄巾军于郡治之外,若此时发兵渡河,固然有破敌把握,却无法顾及后背,若是此时兖州黄巾军突袭我军后路,敌我数量悬殊太大,恐失大局。” “所以中郎将设了一角弓反张之局,待敌入彀。”宗员道,“于战略而言,已属良策。不过……”他看了看卢植,“听闻魏郡太守孙原不过十七岁,幼时无名,突然担当重任,当真能挡住黄巾军?” 卢植知道宗员担心什么。孙原的出身不是孝廉,更不是贤良方正,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十七岁突任太守要职,若是不能服众,魏郡不用黄巾军外部攻击,内部已是问题重重。尤其是孙原还兼掌新建的虎贲营,大汉正军本就不多,北军五校虽然已扩成八校建制,也不过四万人,孙原若是一时不慎,将这五千生力军败亡了,整个冀州战场必生大乱——冀州八郡国,甘陵国、常山国、中山国已破,无力反击;东方的渤海郡与北方的河间国在幽州黄巾军兵锋之下;安平国与巨鹿郡位于冀州正中,同时面临甘陵国与中山国、常山国东西两个方向的黄巾军,压力倍增,只有孙原的魏郡,因背后有赵国支撑,尚有余力与卢植的北中郎军联合出手。虽然此时的魏郡已经丢了元城、阴安等黄河北岸的县城,但是黄巾军的实力薄弱,魏郡的郡兵仍然集中在邺城附近,实力没有太多损伤。 “本中郎曾在颍川见过他一面,这个年轻人……”卢植突然笑了笑,“当今天子看重的人,不会错的。” “天子?”宗员眉头一挑,怒从中来,“十常侍的人?” 卢植摇了摇头:“不是。他的出身无人知晓,如今之局已顾不得他的身份了。”抬头指向冀州,“幽州战场交给边军,我们的目标是冀州,冀州现在已成泥潭,连环套索。” 冀州现在分成三个部分,西北的常山国、中山国,东南的甘陵国均属于黄巾军控制,能与幽州黄巾军夹击河间国和渤海郡,也能夹击安平国和巨鹿郡。而兖州的黄巾军也能和冀州的黄巾军夹击卢植的北中郎将大营。同理,卢植的军队也可以和巨鹿郡的郭典、魏郡的孙原形成夹击之势。环环相套,任何一场失利都足以改变最终的结局。 宗员敛了心思,点头补充道:“常山、中山与甘陵的黄巾军如果联合攻击安平国,安平国极有可能失守,一旦失去安平国,冀州将不复存在。”——安平国是冀州治所,一旦失守,大汉将失去最富庶的州郡,同时也会让冀州、幽州的黄巾军连成一片,形成割据之势。 “所以中郎将想先做出攻击姿态,引诱兖州黄巾军率先攻击我军,设下角弓反张之局,先破兖州黄巾军,解决后顾之忧,再与孙太守、郭太守联手收复甘陵国,扭转冀州战局?” 卢植点点头:“别无良策。” “两位太守能撑到那个时候?”宗员忧从中来,挂上眉梢,“就算有虎贲营,魏郡或许能撑一时,但是巨鹿郡……” 卢植轻叹一口气:“即使巨鹿郡被破,我们尚有机会,若是一时不慎,我军覆灭,即使他们支撑再久也无用了。” 宗员心下了然,大汉只有一支北军,如果卢植的三万大军覆灭了,大汉将再无力反击。 一道身影突然冲进了大帐: “报——” “中郎将,大河上游五十里发现不明队伍,往大营而来!” 卢植霍然转身,疾问:“多少人?” 探子喘息不已,半跪于地急促道:“不足五百。” “不足五百?”卢植与宗员飞速互视一眼,心下奇怪。 宗员问道:“中郎将,来路不明,末将带五百骑去看了一看?” 卢植凝着眉,摇了摇头:“周围郡县已无此能力,我亲自去看看。” 五百精锐骑卒风驰电掣,冲出营垒,直奔东北。 五十里的路程说远不远,卢植与五百骑沿着驰道飞速奔驰,数刻时间便已奔到,一眼望去,数里之外,正有一只数百人的队伍,数辆车驾缓缓而来。 “步行?”卢植勒住马缰,皱眉:“如此大乱,还有百姓如此结队而行?” 身边的人正是屯骑校尉唐彬,看了这般景象,亦道:“黄巾肆虐已有近一月时间,沿途已经如此涂炭,还有如此稳重的车马确实不同寻常。” 对面不远处的车上端坐着两个人,眺望远处一片烟尘,也勒住缰绳,停下车马。身后一众人等仿佛都是以这辆马车为首,同时停下步伐。 “青羽,怎么了?” 心然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不等孙原回答,便听见郭嘉淡淡笑道:“无妨,遇上了些人。” 孙原“嗯”了一声在他身边,轻轻跃下车,和他一般的语气道:“身后跟着一百黄巾军,如此境地,你还如此淡然?” 郭嘉轻声笑道:“卢子干正人君子,只怕不会为难嘉一介书生罢。” 孙原极目远眺,轻轻挑眉:“你就如此确定是卢植的北中郎将营?” “黄巾军不过乌合之众,以张角的根基如何能有这般能耐。”郭嘉眼神划过轻蔑,下颌抬了抬:“数百骑兵,不论精锐与否,绝非张角的部署。而这方圆千里内,东到海滨,西到虎牢,除了卢植的北中郎将营之外,还有谁能有如此手笔?” 孙原点点头,郭嘉一眼便已看出对面虚实。 两名骑兵飞马狂奔而来,孙原身后登时飞出一道雄伟身影,如同巨塔一般出现在他身前,如临大敌般戒备——正是典韦。 眼见得典韦这般紧张,孙原不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是大汉的军队。”顿了一顿,不禁回头望了望。 身后的数百人中部分人已经缓缓退后,步伐轻稳,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手臂上皆有一道黄色布条。 “既然管先生已经安全,在下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司马俱站在第二辆马车之外,躬身行礼。 “多谢了。” 管宁清朗的声音从车中传来,身形却安如磐石,丝毫不动。 司马俱看着马车之内的身影,欲言又止,就这么站着,直到一百黄巾军已经完全脱离队伍,一名属下已来到身侧:“统领,我们是否可以撤退?” 司马俱眉头皱起,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双手交叠,再度躬身行礼:“司马俱此生此世,不愿与管先生为敌,不忘先生教导之恩。” 身边的下属一脸沉重,他想不出为何年纪轻轻的管宁竟然能够得到大贤良师和司马统领这样的敬重,眉眼中登时闪过一道杀机。 管宁的声音再度传来:“此期过,与君两不识。各自珍重就是了。” 司马俱身形一晃,不再说什么转身一挥手,一百黄巾军登时四散而去,数息时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方那两骑人马已直奔到孙原身前,人马距离不过十步。上下打量孙原和郭嘉一番。其中一人手中马鞭前指:“来者何人?是何身份?” 孙原微微一笑,从腰带上解下印袋,取出印绶托在手中:“大汉魏郡太守孙原。” 两名骑兵互视一眼,眼中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手中马鞭已是放下,只是如此动荡,堂堂太守如此行为实在匪夷所思,更何况这方向本不是魏郡的方向。但是那紫绶银印的两千石标志确确实实非常人所能有。 踌躇良久,另外一名骑兵便冲孙原拱手道:“北中郎将属下士卒,不能对太守行礼。北中郎将正在前方,在未确认太守身份之前,请太守一众人等不要行动。” 郭嘉看着这士卒,确实稳重,不愧是大汉最精锐的士卒。旁边孙原亦是面露赞许之策,笑道:“理所应当。”顿了顿,有反问道:“北中郎将与本府有一面之缘,请来相见便能清楚。” 两名士卒再度互视一眼,知道多半是真的,立刻冲孙原拱手告辞,策马离去。 不多时,前方再度烟尘四起,正是卢植亲率五百骑卒而来。远远便看见孙原,卢植心中亦是惊奇不解,全然不曾想到,竟然能在此见到孙原。 看着骑士将近,孙原也看见卢植面容,当下拱手而拜。卢植远远瞧见,隔着五六丈便已飞身下马,直奔过来,身后的骑兵登时同时勒马,三十名骑兵整齐下马,紧紧跟在卢植身后,自然还有那两位反而又至的哨骑。 孙原看着卢植身影,不禁笑道:“中郎将,一月不见,竟不期而遇。” 卢植直直奔到孙原身前数步,上下细细打量孙原,惊奇道:“果然是公子青羽,一如昨日。”想起适才孙原冲自己行礼,立刻还了一礼,竟然是丝毫不肯放弃仪礼。 望了望孙原身后,卢植不禁皱眉道:“这是为何?” “说来话长。”孙原摇摇头道,“不知能否让这一众人等进入北中郎营?” “细谈自是最好,本将疑问颇多,需要听太守解释。”卢植也摇了摇头,“不过军营重地,莫说太守不知。” 猛然间卢植上前一步,几乎与孙原面面相碰,孙原身侧典韦被他一手拦下,便听见卢植在耳畔低声道:“不知道适才那近百黄巾军是否与太守有何关联?” 孙原后退一步,面不改色道:“子干先生如此谨慎,原自当一一解释清楚。” 卢植一双剑眉冷目紧紧盯着孙原,适才两名骑卒的回报令他有些迟疑,他知道孙原是什么人,也知道那颗印绶不会出错,却万万不曾想到孙原身边竟然跟着黄巾军,寻常太守倒也罢了,可是孙原不同,太不同了。大汉叛逆,大汉太守,若非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正疑虑间,便看见马车之后缓缓走出来一道白色身影,身无长物,唯独怀抱一座古琴,冲着他微微颌首道:“子干兄,多年不见,幼安有礼了。” “管幼安?”卢植眉头一挑,心中思绪已是万千。 “黄巾军之事与宁有些关联,若有什么要问的,请问在下就是了。” 管宁一幅淡然模样,冲卢植道:“当年张角与宁的关系,想必子干兄是知道的。” 一听此语,卢植眉头便舒展几分,看着身前孙原、郭嘉、管宁三人,不禁摇了摇头:“你们啊,当真是无所忌惮。”转身大喝一声: “收军,回营!” 顿了一顿,喝一声:“孙太守以下,择地看押!” 孙原、郭嘉、管宁三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第七章 筹谋 北中郎将卢植、护乌桓校尉宗员率领三万步骑用了三天方才抵达兖州黎阳县之西,与冀州黄巾军隔大河相望。卢植没有立即进攻,而是选择在此扎营。 简陋的帐篷中,卢植一人枯坐,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方才看见宗员的身影匆匆奔入,拱手颌首: “中郎将,步兵营和长水营已经分别屯于黎阳西北的虎阳亭和西土坡,末将交还军令。” 宗员曾是护乌桓中郎将臧旻的部下,年纪不过三十二三,挺拔干练,是卢植指名要的副手。卢植知道,三河骑士虽然久经训练,却终究不曾上过战场,远不如边军经受血腥洗礼,所以特请宗员率领北境护乌桓营半数骑兵从并州南下,日夜兼程抵达河内,与卢植汇合于虎牢。天子有意将这支兵整编为北军中垒营,但卢植认为不妥,护乌桓营半数骑兵近三千,皆常年与北方外族交战,若编入一营,便是大材小用,联合朱隽、皇甫嵩奏请天子,将三千人分成六部,每部五百骑,分别进入屯骑、越骑、长水、虎贲、中垒、胡骑六营。也正因为如此,卢植在虎牢关足足耽误了十天。 “好。” 卢植起身接过军令,伸手携起宗员的手,径直走到大帐一侧的巨大地图前:“校尉久经沙场,洞悉军事,就如今局势,请畅所欲言。” “中郎将谬赞了。”宗员颌首,不失礼数,上前一步,手指黎阳县道:“我大军如今驻扎此处,攻击魏郡和巨鹿郡的黄巾军已经收敛了攻势,以目前黄巾军的补给来看,已不可能跨河击我,我军的危险来自于背后,也就是兖州黄巾军。不过……中郎将已有布署,已不必末将多言了。” “知我者,校尉也。”卢植点点头,手捋须髯道:“兵者,诡道也。以巨鹿郡太守郭典与魏郡太守孙原之能,想必能阻挡黄巾军于郡治之外,若此时发兵渡河,固然有破敌把握,却无法顾及后背,若是此时兖州黄巾军突袭我军后路,敌我数量悬殊太大,恐失大局。” “所以中郎将设了一角弓反张之局,待敌入彀。”宗员道,“于战略而言,已属良策。不过……”他看了看卢植,“听闻魏郡太守孙原不过十七岁,幼时无名,突然担当重任,当真能挡住黄巾军?” 卢植知道宗员担心什么。孙原的出身不是孝廉,更不是贤良方正,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十七岁突任太守要职,若是不能服众,魏郡不用黄巾军外部攻击,内部已是问题重重。尤其是孙原还兼掌新建的虎贲营,大汉正军本就不多,北军五校虽然已扩成八校建制,也不过四万人,孙原若是一时不慎,将这五千生力军败亡了,整个冀州战场必生大乱——冀州八郡国,甘陵国、常山国、中山国已破,无力反击;东方的渤海郡与北方的河间国在幽州黄巾军兵锋之下;安平国与巨鹿郡位于冀州正中,同时面临甘陵国与中山国、常山国东西两个方向的黄巾军,压力倍增,只有孙原的魏郡,因背后有赵国支撑,尚有余力与卢植的北中郎军联合出手。虽然此时的魏郡已经丢了元城、阴安等黄河北岸的县城,但是黄巾军的实力薄弱,魏郡的郡兵仍然集中在邺城附近,实力没有太多损伤。 “本中郎曾在颍川见过他一面,这个年轻人……”卢植突然笑了笑,“当今天子看重的人,不会错的。” “天子?”宗员眉头一挑,怒从中来,“十常侍的人?” 卢植摇了摇头:“不是。他的出身无人知晓,如今之局已顾不得他的身份了。”抬头指向冀州,“幽州战场交给边军,我们的目标是冀州,冀州现在已成泥潭,连环套索。” 冀州现在分成三个部分,西北的常山国、中山国,东南的甘陵国均属于黄巾军控制,能与幽州黄巾军夹击河间国和渤海郡,也能夹击安平国和巨鹿郡。而兖州的黄巾军也能和冀州的黄巾军夹击卢植的北中郎将大营。同理,卢植的军队也可以和巨鹿郡的郭典、魏郡的孙原形成夹击之势。环环相套,任何一场失利都足以改变最终的结局。 宗员敛了心思,点头补充道:“常山、中山与甘陵的黄巾军如果联合攻击安平国,安平国极有可能失守,一旦失去安平国,冀州将不复存在。”——安平国是冀州治所,一旦失守,大汉将失去最富庶的州郡,同时也会让冀州、幽州的黄巾军连成一片,形成割据之势。 “所以中郎将想先做出攻击姿态,引诱兖州黄巾军率先攻击我军,设下角弓反张之局,先破兖州黄巾军,解决后顾之忧,再与孙太守、郭太守联手收复甘陵国,扭转冀州战局?” 卢植点点头:“别无良策。” “两位太守能撑到那个时候?”宗员忧从中来,挂上眉梢,“就算有虎贲营,魏郡或许能撑一时,但是巨鹿郡……” 卢植轻叹一口气:“即使巨鹿郡被破,我们尚有机会,若是一时不慎,我军覆灭,即使他们支撑再久也无用了。” 宗员心下了然,大汉只有一支北军,如果卢植的三万大军覆灭了,大汉将再无力反击。 一道身影突然冲进了大帐: “报——” “中郎将,大河上游五十里发现不明队伍,往大营而来!” 卢植霍然转身,疾问:“多少人?” 探子喘息不已,半跪于地急促道:“不足五百。” “不足五百?”卢植与宗员飞速互视一眼,心下奇怪。 宗员问道:“中郎将,来路不明,末将带五百骑去看了一看?” 卢植凝着眉,摇了摇头:“周围郡县已无此能力,我亲自去看看。” 五百精锐骑卒风驰电掣,冲出营垒,直奔东北。 五十里的路程说远不远,卢植与五百骑沿着驰道飞速奔驰,数刻时间便已奔到,一眼望去,数里之外,正有一只数百人的队伍,数辆车驾缓缓而来。 “步行?”卢植勒住马缰,皱眉:“如此大乱,还有百姓如此结队而行?” 身边的人正是屯骑校尉唐彬,看了这般景象,亦道:“黄巾肆虐已有近一月时间,沿途已经如此涂炭,还有如此稳重的车马确实不同寻常。” 对面不远处的车上端坐着两个人,眺望远处一片烟尘,也勒住缰绳,停下车马。身后一众人等仿佛都是以这辆马车为首,同时停下步伐。 “青羽,怎么了?” 心然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不等孙原回答,便听见郭嘉淡淡笑道:“无妨,遇上了些人。” 孙原“嗯”了一声在他身边,轻轻跃下车,和他一般的语气道:“身后跟着一百黄巾军,如此境地,你还如此淡然?” 郭嘉轻声笑道:“卢子干正人君子,只怕不会为难嘉一介书生罢。” 孙原极目远眺,轻轻挑眉:“你就如此确定是卢植的北中郎将营?” “黄巾军不过乌合之众,以张角的根基如何能有这般能耐。”郭嘉眼神划过轻蔑,下颌抬了抬:“数百骑兵,不论精锐与否,绝非张角的部署。而这方圆千里内,东到海滨,西到虎牢,除了卢植的北中郎将营之外,还有谁能有如此手笔?” 孙原点点头,郭嘉一眼便已看出对面虚实。 两名骑兵飞马狂奔而来,孙原身后登时飞出一道雄伟身影,如同巨塔一般出现在他身前,如临大敌般戒备——正是典韦。 眼见得典韦这般紧张,孙原不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是大汉的军队。”顿了一顿,不禁回头望了望。 身后的数百人中部分人已经缓缓退后,步伐轻稳,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手臂上皆有一道黄色布条。 “既然管先生已经安全,在下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司马俱站在第二辆马车之外,躬身行礼。 “多谢了。” 管宁清朗的声音从车中传来,身形却安如磐石,丝毫不动。 司马俱看着马车之内的身影,欲言又止,就这么站着,直到一百黄巾军已经完全脱离队伍,一名属下已来到身侧:“统领,我们是否可以撤退?” 司马俱眉头皱起,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双手交叠,再度躬身行礼:“司马俱此生此世,不愿与管先生为敌,不忘先生教导之恩。” 身边的下属一脸沉重,他想不出为何年纪轻轻的管宁竟然能够得到大贤良师和司马统领这样的敬重,眉眼中登时闪过一道杀机。 管宁的声音再度传来:“此期过,与君两不识。各自珍重就是了。” 司马俱身形一晃,不再说什么转身一挥手,一百黄巾军登时四散而去,数息时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方那两骑人马已直奔到孙原身前,人马距离不过十步。上下打量孙原和郭嘉一番。其中一人手中马鞭前指:“来者何人?是何身份?” 孙原微微一笑,从腰带上解下印袋,取出印绶托在手中:“大汉魏郡太守孙原。” 两名骑兵互视一眼,眼中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手中马鞭已是放下,只是如此动荡,堂堂太守如此行为实在匪夷所思,更何况这方向本不是魏郡的方向。但是那紫绶银印的两千石标志确确实实非常人所能有。 踌躇良久,另外一名骑兵便冲孙原拱手道:“北中郎将属下士卒,不能对太守行礼。北中郎将正在前方,在未确认太守身份之前,请太守一众人等不要行动。” 郭嘉看着这士卒,确实稳重,不愧是大汉最精锐的士卒。旁边孙原亦是面露赞许之策,笑道:“理所应当。”顿了顿,有反问道:“北中郎将与本府有一面之缘,请来相见便能清楚。” 两名士卒再度互视一眼,知道多半是真的,立刻冲孙原拱手告辞,策马离去。 不多时,前方再度烟尘四起,正是卢植亲率五百骑卒而来。远远便看见孙原,卢植心中亦是惊奇不解,全然不曾想到,竟然能在此见到孙原。 看着骑士将近,孙原也看见卢植面容,当下拱手而拜。卢植远远瞧见,隔着五六丈便已飞身下马,直奔过来,身后的骑兵登时同时勒马,三十名骑兵整齐下马,紧紧跟在卢植身后,自然还有那两位反而又至的哨骑。 孙原看着卢植身影,不禁笑道:“中郎将,一月不见,竟不期而遇。” 卢植直直奔到孙原身前数步,上下细细打量孙原,惊奇道:“果然是公子青羽,一如昨日。”想起适才孙原冲自己行礼,立刻还了一礼,竟然是丝毫不肯放弃仪礼。 望了望孙原身后,卢植不禁皱眉道:“这是为何?” “说来话长。”孙原摇摇头道,“不知能否让这一众人等进入北中郎营?” “细谈自是最好,本将疑问颇多,需要听太守解释。”卢植也摇了摇头,“不过军营重地,莫说太守不知。” 猛然间卢植上前一步,几乎与孙原面面相碰,孙原身侧典韦被他一手拦下,便听见卢植在耳畔低声道:“不知道适才那近百黄巾军是否与太守有何关联?” 孙原后退一步,面不改色道:“子干先生如此谨慎,原自当一一解释清楚。” 卢植一双剑眉冷目紧紧盯着孙原,适才两名骑卒的回报令他有些迟疑,他知道孙原是什么人,也知道那颗印绶不会出错,却万万不曾想到孙原身边竟然跟着黄巾军,寻常太守倒也罢了,可是孙原不同,太不同了。大汉叛逆,大汉太守,若非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正疑虑间,便看见马车之后缓缓走出来一道白色身影,身无长物,唯独怀抱一座古琴,冲着他微微颌首道:“子干兄,多年不见,幼安有礼了。” “管幼安?”卢植眉头一挑,心中思绪已是万千。 “黄巾军之事与宁有些关联,若有什么要问的,请问在下就是了。” 管宁一幅淡然模样,冲卢植道:“当年张角与宁的关系,想必子干兄是知道的。” 一听此语,卢植眉头便舒展几分,看着身前孙原、郭嘉、管宁三人,不禁摇了摇头:“你们啊,当真是无所忌惮。”转身大喝一声: “收军,回营!” 顿了一顿,喝一声:“孙太守以下,择地看押!” 孙原、郭嘉、管宁三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 卢植治军确实严明,对孙原这一众人等也是安排妥当,在军营之畔立了一座小小的营垒,并且安置了五十顶军帐,只不过安排了五百步卒牢牢看管。 看着这一军帐的名士,卢植和宗员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除了管宁之外,还有王烈、邴原、荀攸三位名士,自然还有郭嘉,这份量若是和黄巾串联起来,只怕也不必入了这军帐了。 “幼安要避难魏郡?”卢植目瞪口呆,不仅管宁、邴原、王烈这青州三大儒宗要避难于魏郡,甚至还带动了北海一带的数百位儒生相随,如此便足以令人动容,更出他所料的是司马俱居然亲自率领黄巾军远离巢穴来保护其周全,如此事情只怕全天下仅此一桩了。 “正是。”管宁点点头,“只不过司马俱的‘好意’,宁不能阻止罢了。” “刚才先生为何不说,或许已能斩杀司马俱。”宗员摇了摇头,看向管宁的眼神也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意思,“司马俱是青州黄巾之首,理应诛杀。” 管宁不答,只是轻轻摇头。孙原见状,便替他回答道:“校尉所说确实不错。只不过青州儒生还有未来得及迁往魏郡的,还需要司马俱的庇护,有他在能多几分安全。何况青州黄巾军还有徐和,即便杀了司马俱,于大局而言并无作用。” 宗员一听便挑起了眉头,张口便欲反驳,被卢植伸手拦下,后者看着孙原道:“如此,本将信了。然公子青羽为魏郡太守,领旨至今已有两月,为何迟迟不上任?” 孙原一脸无奈,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卢植只觉胸口一堵,浑然没料到孙原竟然说了这八个字,已是耍起无赖来了。 此刻郭嘉已经看见军帐中卷起的军图,不禁问道:“军图已卷,看来北中郎将已有破敌之策了。” 本来那军图是挂起的,只不过卢植多少有些“审问”的意思,自然将诸多细节处理妥当,以免泄露军机。此刻郭嘉提到,卢植看了他一眼便淡淡道:“军机重事,各位还是莫要过问。” 郭嘉微微一笑,心下了然。 孙原自然看出关窍,道:“子干先生,你我共处在这大帐之中,同为汉臣,几位都是魏郡掾属,有什么不可说么?” 宗员眉头一挑,腰畔长剑便要出鞘,又是被卢植拉住。 卢植看着几人,皱眉道:“此语当真?” 管宁面色不变,心中已是苦笑,竟然被孙原这般坑了,入了魏郡府哪里还能自在,还多半要和黄巾军对阵疆场了,已是违背初衷了。 孙原郑重点点头:“原不敢负大汉,不敢负陛下。” “好。”卢植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径直走向军图,解开了军图,登时,一幅囊括千里的军图便展现在众人眼前。宗员看了眼几人,没有出手阻拦。 孙原、郭嘉两人看了几眼,便把局势尽收心底,异口同声:“连环套索。” 卢植与宗员互视一眼,不由钦佩。 孙原道:“所以,北中郎将的意思是先破兖州黄巾军,以免后顾之忧,再渡大河攻击甘陵国?” 卢植点点头:“兖州局势不明,但是左中郎将已兵临颍川,想来会吸引兖州黄巾军部分力量,根据探报,沛国、东郡等兖州郡县的黄巾军已经往此处集中。” “看来中郎将想守株待兔了。”郭嘉道,“不过如此正面对决,只怕损伤不会低,嘉有一策,不知中郎将可愿一听?” 卢植一讶:“不妨一说。” 郭嘉径直走到军图旁,手指黎阳、白马一线道:“张角的太平道虽然势力庞大,却未免松散。黎阳、白马乃兖州与冀州之屏障,自然是黄巾军必取之咽喉,中郎将屯兵此处自然是为了扼守咽喉,据险以对,并无不妥。若是兖州黄巾军的统领不是太笨,想来不会强攻中郎将的大营。” 卢植挑眉:“你的意思是……兖州黄巾军不会攻击黎阳和白马?” “不错。”郭嘉道,“若郭嘉猜得不错,中郎将的任务乃是北定冀州可对?” 卢植点点头:“不错。” 郭嘉又道:“然而北中郎将所统率的是大汉最精锐的北军,而且骑兵众多,黄巾军不会轻易以卵击石,只需作佯攻状,中郎将这数万精锐只怕难以轻易渡河了罢?” 卢植一怔,仿佛已抓住关窍所在:“你的意思是……黄巾军并非是要夹击我军?” “冀州郡县已陷入泥潭,冀州黄巾军所畏惧的不过就是中郎将的数万大家。若是能拖住数万骑兵,便是足够,兖州黄巾军无需与将军决一死战。” “不过,如果此刻中郎将全军尽出攻击甘陵国,后路一空,兖州黄巾军便会倾巢而出攻击中郎将的后路了。” 卢植和宗员登时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设伏?” 郭嘉点头:“不错。” 连环套索的关窍便是,任何两方皆可夹击两者之间的敌军,环环相扣,即使是卢植的数万大军也是面临冀州甘陵国、兖州北南两面夹击的境地,似乎是难破的死局。而郭嘉的策略正是打破这一死局,黄巾军想夹击卢植,便让他们夹击卢植,如此,主动权便被卢植的北中郎营一手掌握。 想通关窍,卢植不禁喜上眉梢,连声道:“好计策,好计策!” 郭嘉微微施礼,便转向孙原身后站着,他虽是不拘俗礼,可到底仍是孙原的下属,纵使自己不在意,也需考虑孙原身为一郡太守在其他大汉官员面前的形象。 宗员却不敢如此轻易相信几个十几岁的少年,不禁出声提醒道:“中郎将,这……” 卢植尚未答话,却听见孙原的声音:“校尉若是有所怀疑,孙原身为一郡太守,多少还是能为下属担保的。” “校尉久在边疆,只怕不知陛下为何拜公子青羽为魏郡太守。”卢植笑道,转头看着几人又道:“诸位请回,今日于营中补给,明日便请离开吧。” 第八章 风津渡 卢植听从了郭嘉的计谋,全军放弃辎重,直杀大河故渎。孙原无意与卢植争功,当天便在两百卫士的护卫下折向西北,从风渡津渡过黄河,卢植在抢时间,他又何尝不是。 两名屯长其中一人站在孙原一行人身边,恭敬道: “由此渡河即是魏郡境内,中郎将已派人往对岸通知虎贲校尉,虎贲营的护卫想必已快过来。” “中郎将如此安排,费心了。” 孙原颌首致意,眼前这个屯长正是当初那日人,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臣越骑营十屯屯长,章陆。” “原记下了。”孙原多看了他一眼,转身放眼眺望大河。 黄河浪涛,万里从天倾,奔流东向海。滚滚浪潮,天险横绝。 如此,仍有数叶扁舟在大河之上横渡,随波浪翻涌,随时皆有可能被滔天巨浪打翻,然而每每惊险之处却皆可化险为夷。 “看。” 林紫夜手指大江,众人循指看去,正看见扁舟之上数名老翁手撑长篙,来回撑持,竟然能让小小扁舟在惊涛骇浪中安如磐石。 “如此天险,竟能横渡。”邴原大为赞叹,“令人钦佩。” 郭嘉站在岸头,临水不过数尺,一袭墨衣随涛风吹拂,听了邴原感慨,不禁笑道:“人可胜天。这世间种种,又有什么事不是人做下的?” “呃……”邴原一时哑然,郭奉孝的放荡不羁、出口惊人又让他领教了一回。 章陆见扁舟已至,便冲孙原躬身行礼道:“渡舟已至,想来虎贲校尉已经得到了消息,下臣还需要追上中郎将大军,请恕下臣辞去。” “理应如此。” 孙原一笑,道:“请转告中郎将,便说原祝他功成,来日冀州城下再会。” 章陆躬身告退,两百骑兵如旋风般飞驰而去。 “到底是大汉精锐骑卒。” 白衣如雪,管宁身影翩翩,端坐在岸边一块巨石上,身前横担一座古琴。他的身边围着百余位青州儒生,一时间与孙原那边十几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数叶扁舟已到眼前靠岸,渡津虽是偏僻,这五只小舟却也显得太过稀少,对比岸上近两百人的队伍,五叶扁舟每次不过能渡二三人。孙原这里尚有几辆马车,除了心然和紫夜二女之外,尚有几位儒生的家眷,很是不便。若是寻常时候,这黄河渡口少不得有百余只小船,只不过黄巾军席卷八州,居民如鸟兽散,便是这偏僻渡口亦只有这寥寥几只小船了。 “马车是非弃不可了。”荀攸眉头轻皱,冲孙原示意道:“不如我等先行过去,公子与两位姑娘稍后?” 那边管宁亦是过来,冲邴原和王烈道:“宁亦有此意,可以请根距与彦方兄先行过去。” 王烈一时间却是愣住了,听得管宁身后有几名儒生窃窃私语: “这样的船怎么渡得过去?” “难道避过了黄巾军,还要葬身在这大河之中么?” …… 王烈看着管宁,笑道:“幼安,如此情景,你不当亲自乘船为表率么?” 管宁气节非常,自然不会抛弃追随自己数百里奔波而来的儒生,也不会拿儒生与王烈、邴原的性命去试一试这舟能渡不能渡。王烈自然理解,只不过听不得儒生们窃窃私语,便有意让管宁解释一二,只不过后者笑容依然,轻轻摇头。 “罢了,让烈闯一闯这天险。” 王烈洒然一笑,抬脚便往船上去,他一身轻松落拓,也无行礼绊手,便这么施施然上了船。太史慈看在眼中,俯身与母亲商议了一句,便与王行一左一右搀扶着母亲下了船。 五只小舟说是船,不过就是竹筏而已,也不甚宽敞,最多只能容下三人,再多便有覆舟之险。 那船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身河水淅淅沥沥,看见有人上了船,本来压得低的斗笠不禁抬了抬,冲王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老头在这大河上渡了二十几年船,还没有出过落水死人的事儿!” 听他语气轻重处,王烈登时心头一凛,想来落水是常事,只不过死不了就是…… 不及王烈细想,便有三五个胆子大的儒生,看见太史慈的母亲尚且上了船,何况是自己青年之身?加之觉得刚才艄公一个人乘船还是如履平地,加了人应该更加平稳,便纷纷上了扁舟,五个艄公一起呐喊一声“起!”长篙点岸,五叶扁舟便如离弦之箭,进了大河的滚滚浪中。 大河急湍,越到中心越见浪大舟小,岸边众人眼瞅着那小船在浪中颠簸逐流,屡屡被河浪打中,舟上人虽是不少,却难以抗拒河浪,一时间东倒西歪,纷纷跌落在舟面上被河浪打湿全身,只不过小船抖一抖便又平稳下来,岸上众人一时间皆是如同身在船上一般,惊恐莫名。 “啊!” 只听得岸上众人一声惊呼,河心中小船被河浪高高托起,一侧被高高托起,另外一边的儒生脚下一个不稳,登时仰面跌落河中。 艄公手疾眼快,一脚踏平扁舟,手中长篙直直插入浑浊的河水中,怒吼一声:“拉上来!” 船上的另外一个儒生已是一身是水,再顾不得许多,猛地趴在船面上,一手死死扒住船身,一手抄入河水中拉住同伴,另外一个儒生亦是趴倒,死死将他拖住,三人合力,电光火石间便是将落水儒生紧紧拉住! 浪头一落,艄公一俯身,一手撑篙,一手入水,将那儒生生生从河水中一把拖了出来! 一前一后不过瞬息之间,岸上众人瞧得冷汗连连,直到远远望见小舟靠岸,一行人有惊无险上了岸,方才各自缓了一口气,又等几时,待得小舟返回,便有十几个儒生自告奋勇上了小舟。 看着五只小船来来回回,不觉已是过去了两个时辰,风渡津这边已是少了七八十人,虽然有几个人先后落水,却是有惊无险,不过湿了衣裳或是失了包裹衣服,并无性命之危。 荀攸看着天际,霞色渐生,不禁冲孙原道:“天色渐晚,不如请公子和两位姑娘先过去?” “不急。”孙原摇头,“等你们先过去。” 荀攸望着他,心思百转。孙原、管宁、郭嘉无一例外,都选择等待,其中似乎有些蹊跷。 五只小舟往来如飞,终于再度靠岸,便只落得孙原等寥寥数人了。那边儒生已经到齐,一个不落,当下便由邴原与王烈带着,三五成群往北而去,直出了一里开外方才坐下休息,有的已去捡拾柴火准备生火了。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渐生,月已出山。 “这几位公子,请登舟罢。” 老艄公咧着一口黄牙,冲几人笑呵呵。 孙原点头,扶着林紫夜率先下船,几步登上了竹筏。心然紧随其后,三人同登一船。 竹筏就有一半浸湿在水中,冰冷湿润,心然解开外袍大氅——当初那件白氅已经被林紫夜给了袁府仆人,这件乃是昨日卢植见众人衣衫单薄时所赠,乃是一件红狐皮制成的冬衣。叠一叠竟被心然放在了脏兮兮的竹筏上,扶着林紫夜一同坐了上去。 那艄公看了一眼这般暴餮天物的举动,微微摇头:“年轻人啊,这物件在平时足够贫苦人家不愁吃喝一年了,怎么能这般糟践。” 那紫衣公子身上散发着淡淡暖意,却是一身单薄,望着身畔两位美如天仙的女子,淡淡道:“若是紫夜在这大河上出了什么差错,便是广厦万间、良田千顷又能如何?” 那艄公咧开嘴:“这袍子你们若是不要了,就送给我罢。家里穷……” 管宁怀抱古琴,与郭嘉各登一舟,看着荀攸脸色难看,不禁笑问:“公达可是不擅乘船?可愿与宁共乘一舟?” 荀攸眉头舒展,他当真是不善于乘船,听了管宁言语,便上了舟船。 五叶小舟再度冲入大河浪中,沿岸河水虽然平稳,尚能安坐,但是一入河浪中便是晚来风急,如无数细刃般划过周身,此时河浪滔滔,却比适才愈加湍急。 一道矮浪打上周身,林紫夜一个不稳,便已经惊叫出声。孙原手疾眼快,脚上用劲稳住竹筏,一手环抱二女,一手凝气成盾,将风浪尽数摒在数尺之外。 “河水愈发湍急了,三位坐稳了!” 老艄公手里的竹篙直插入地,整座竹筏瞬间停住,一丈以外忽然掀起一道巨浪,对着不足一丈方圆的小舟怒拍而下! 孙原霍然转身,迎着大河尘浪猛然挥袖! 紫衫挥过,无数剑气乍现,纵横交错间联成一片剑网,竟然将那无孔不入的水流生生屏蔽在外! “年轻人,果然好功夫——” 耳畔忽然传来老艄公淡淡的声音,紧跟着便是林紫夜的一声惊呼: “青羽小心——” 一柄利刃在身边数尺处无声无息出现,带着凌厉剑气、划破空间,对着孙原毫无防备的后腰直直刺下! 铿! 嘶—— 紫檀剑匣瞬间出现,准确挡住了剑锋,剑气划过剑匣,精美雕花之上登时留下一道恐怖的痕迹。 一瞬间的交错,紫色的身影便已经腾空而起,半空中他凝视着船上的艄公,凝聚起的强大剑印在半空中结成,空气在瞬间凝成实体,紫色剑气汇聚,对着艄公怒轰而下! 惊涛骇浪中老艄公依旧咧开一口黄牙,在半空笑着,身影如同一只轻盈的水鸟翩翩飞去,昙华剑印擦身而过,直透入湖底,登时激发重重浪涛,道道河浪四散喷发! 河浪之中,昙华剑印轰然消散,一道剑光自水中笔直射出,直刺半空中的孙原! 侧面浪中的剑刃、半空中的艄公、水底的高手,在这滔滔黄河中,孙原在电光火石间便已深陷三方围杀之间! 刹那间,如星眼眸低敛,春葱玉指间泛起丝丝清亮的剑光。 紫色水幕冲天而起,瞬间在孙原身侧形成一道薄薄的防御,正是这层薄薄的防御,与剑刃交织的刹那迸发出了金属般的声响。 水幕两侧,两道目光如电光雷火交错。 “铿——” 悠长的剑器交击之声震碎水纹,只见半空之中紫色身影左手连挥衣袖,登时周身陷入一片淡淡紫色氤氲之中,与自水底而发的剑光轰然交错,迸发出道道璀璨光芒。 第九章 心雨 舟上,紫衣女子脸色惨白,呆滞地看着半空孤单瘦弱的身影,紧紧咬着嘴唇,眼眸里全是担忧。 “不怕。” 李怡萱美靥沉静止水,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只手轻轻挥动,两人周身登时出现一股浩力,推浪排空,将这河面方圆生生劈开一片空间。 水下的人一击不中,再度潜入水中。他知道,那层淡淡氤氲并非什么水汽雾气,而是孙原布下的层层凌厉剑网! 半空的艄公似是吃惊诧异,手中的两丈长篙挥舞如风,如抽铁鞭,对着身下紫影猛劈而下! “倏——” 紫色剑气如切冰雪一般斩落,竹篙瞬间断裂飞开,艄公眉眼一敛,便见身前再度出现那片紫色水幕! 悬空中的单薄身躯身形骤转,左手剑指再发一道剑气,孙原反手挥袖,紫色水幕轻轻碎裂,借反震之力退回竹舟之上,紫衣张开有如伞盖,将二女护在身前,抬手一道劲气直接击破水面,再度激起层层水浪,小舟借这道劲气如离弦之箭,破开河浪直奔对岸。 水中、空中、浪中,三道身影如影随行,直扑而来! 层层激浪如同暴雨,此刻方才轰然落下。 雨幕后,一道墨色身影、一柄墨色长剑,伫立河心,横绝双方。 “抱歉,此路不通。” 没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他却知道他那叶小舟上的艄公是如何消失的。 三道身影未停,带动三道锋芒,直杀郭嘉! 郭嘉巍然不动,手抚墨色剑锋,淡淡吟来:“墨色入水,能染一池清澈,亦能了无痕迹。” 他不动,可是在众人眼中,他脚下的河水瞬间已成了墨色,往四面八方墨染而去! 三大高手,三名艄公,直直撞进郭嘉脚下的墨色河水,登时便看见无数墨色的剑影从水中飙射而出! “铿铿铿铿铿铿铿……” 一阵剑气挡不住三大高手,郭嘉一招即退,只不过他的脚下不是船板亦不是竹枝,而是一条墨影,如墨一般的匹练,横绝大河天险之上,何其惊艳。 “好个郭奉孝。” 岸边,白衣白冠,怀抱古琴临岸而立,有如出世隐鹤,确然不拔。 他看明白了郭嘉的墨道,也看明白了郭嘉的剑招。再转眼处,孙原已离岸边不足十丈。 舟行如飞,只是这十丈不止是十丈,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荀攸,另一个便是管宁船上的艄公。 “白衣隐鹤管幼安,张梁久违了……” 艄公一身全然无一滴水珠,仿佛适才大河中来往数十遭的并不是他。他的手中已不是竹篙,而是一柄长剑。 管宁笑了笑,盘膝坐下,将古琴横担身前,淡淡道:“你们并无胜算,何必行此手段。” 艄公不语,手中的剑“伧啷”一声已随人离鞘。悠扬的剑鸣四散惊开,振起一层层圆润的气浪。 管宁不动,抬手动弦,琴声中夹杂着轻灵剑气,对着艄公激射而去。 他在想,五个艄公,五个高手,还有一个在哪里? “公达速退!” 管宁飞身而出,一对剑指直指艄公——荀攸不会武功,唯有让他先退。 艄公冷笑,三尺长剑清光映眼,霎时间剑气纵横! 不仅只有艄公的剑,还有郭嘉的剑,还有孙原的剑! 紫色的剑气夹杂在大片大片的墨迹中,整个岸边、空中竟然融合成一片色彩的天地! 没有人能够一边应付孙原的紫龙剑气一边隐身在郭嘉的墨境中,张角也不能! 片片云朵凭空乍现在墨迹之中,绽放出梦幻般的色彩,紫氤、白云、墨迹浑然如一,美如仙境。 郭嘉出剑!墨魂剑与四尺剑锋半空交错,发出一道嘹亮的剑鸣! “道极无极,万物化一——”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一幅巨大的阴阳八卦图案形在墨境界中出现,化作一座阵法印记,轰然展开,阵中阴阳图案上白、墨二色交织,两道身影、两柄神兵! 浩然巨力扑面而来,郭嘉周身如遭雷击,为之一震间便是一口鲜血直逼喉头。墨魂剑一沾即走,飞身后退。 艄公的剑不经意间出现,直刺郭嘉! “人公何必如此……” “铮——” 一声清鸣,是弦动、还是剑动? “心湖荡漾,烟雨如绵。” 一道清光自古琴琴座中飞射而出,直入管宁手中,一剑划开! 刹那间,道道清光如净水泼街,直直清洗墨境,数种剑气瞬间消散! “管幼安——” 似是叹息、似是无奈,一道黄色身影自天而落,直落地面! 孙原怀抱林紫夜,与郭嘉、心然同时飞身急退。 一瞬间,墨迹不见,云踪无痕,天地又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昆吾长剑正插中心,地面上巨大的阵印倏然消散,几缕清风轻轻吹过,漫天清灵剑气瞬间便破。 管宁一动不动,衣角轻轻翻飞几缕,便又复沉静。 浑然天地间,万物静如止水。 张梁轻轻落地,却是腿弯一屈,周身力虚,一口热血涌上心头,整个人正待支持不住,便直觉眼前黄影一闪,胸口便已被人扶住。 场中,已站着一道修长身影。 那人悄然回头,眼神直射管宁眼眸中,轻轻吐语: “幼安,我不曾料到,你竟会出剑。” 黄衣白发,皓首苍髯,正是天道第一人,大贤良师张角。 孙原、郭嘉同时凝起目光,张角的修为竟然更在想象之上。 场中,两道身影衣冠如雪,对立有如隔世,处之安然。唯有中间横亘巨大的沟壑,告知众人方才有那何等惊艳的一剑。 白衣如他,只是淡淡摇头:“你若不来,心雨何必离鞘。” 三名艄公纷纷冲出河水,落在张角二人身后,适才如同梦幻般的一战并未被他们所看见。 场中两方分别站开,剑拔弩张。 孙原与郭嘉互视一眼,后者会意,擦了擦嘴角血迹,站到心然与林紫夜身侧。紫夜不会武功,刚才一连串已是惊吓不轻,此刻正被李怡萱搂在怀中。孙原看在眼中,转头望着对面众人,话语里亦是有了些冰冷:“张角兄,一别月余,想不到竟然在此碰面。” 张角看了看他,面色和蔼,仿佛刚才并非是他的人与孙原以命相搏,淡淡笑道:“公子青羽,能请出白衣隐鹤,堪称天下无双。” “如此美誉,原承当不起。”孙原负右手而立,左手虚托身前,掌心剑气凝聚,一副警惕。 管宁倒持心雨剑,与孙原并肩而立,郭嘉在两人身后,眼光不经意瞟见管宁手中长剑,只觉得剑光清纯,剑身散发着淡淡的清光,似寒冬冰雪融化,又似水晶折射日光,瞧不清楚剑刃模样,猛然间眉头一皱,突然发现身前倒映的身影中没有那柄心雨剑。 一柄没有倒影的剑…… 郭嘉犹在思考,便听见张角的声音:“老夫已经知道了,舍弟张宝劫杀郑康成之事,此事是老夫疏忽了。” 那一战若非孙宇先到,只怕郑康成已然成了死人。也正因孙宇赶到,与张宝辉煌一战,那等威势自然瞒不过张角。他不愿杀郑玄,可是今日却不得不杀孙原。不只因为孙原和他在颍川后山的对话,更因为孙原这一身武学修为。纵然有百万黄巾军可以攻城掠地,可是孙原这样的人能将冀州这一盘散棋变成了活棋,黄巾军的阻力又何其强大。 “可是今日宁在此,你仍欲杀公子青羽,又置宁于何地?” 管宁淡淡地问,心雨剑依然背在身后,可是一身剑意却如灵蛇吐信,轻轻一张一收,便觉得凌厉刺人。 “以隐鹤心思,怎会不知孙青羽一人于冀州局势之重?” 张角冷笑,缓缓将目光移到孙原身上:“公子青羽人不在冀州,却将冀州纳于指掌,坚壁清野便断绝老夫数年谋划,可谓智者。” “张兄过誉了。”孙原淡淡道:“其实无妨。在颍川之时,便知道你不在冀州,那我又何必急于一时。有华子鱼、张公先坐镇的魏郡,我在与不在并无区别。” “更何况……阁下现在杀人太多,民心终究背向。” “杀人?” 似是被孙原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激,张角一身的仙风道骨突然间变得凌厉异常: “老夫杀的人,当真多么?” 大河之畔,剑气激荡,带起滚滚风云,往四面八方狂扫而去!一道巍然身影怒发冲冠: “这天下四十年来,死的人还少么?贪官污吏害死了多少人?无端而死的有多少人?伤病冻饿而死又有多少人?孙青羽,你这一路走来,见过千里饿殍,见过寸草不生,见过衣不蔽体,又可曾见过易子而食,可曾见过十不存一,可曾见过尸骸满地?” 一身黄衣飞洒,头冠轰然碎裂,张角须发皆张,仿佛不世般仰天长啸! 身前昆吾剑轰然争鸣,剑鸣冲霄,在天地间回荡、刺耳。 是无奈?亦或是叹惜? 是痛恨?亦或是愤怒? 狂暴的剑气和内元将方圆数十丈的空气撕裂,整座地面迸发出沉闷的响声,河水、树枝、扬尘、碎石尽数被这乱流气劲卷起,一时间场中尽是混乱。孙原等人同时退后,眼前这人早已不是昔日能够安然论道的前辈高人,而是一个以杀止杀的愤怒魔头。 “此人不可救矣。” 郭嘉横剑身前,低声道:“张角本就修为极高,此刻深入魔障已非人力所能救,你们还想继续谈下去么。” 孙原凝着眉,身前清华水纹涟漪不断,在阵阵道家精纯功力攻击之下已是不能久撑,单手结成却尘剑印严阵以待:“颍川一会就知道他早已志坚而不可摧,不过他这样子,恐怕不会让我们轻易脱身。” “你们先走,宁可断后。”身旁管宁淡淡说道,一身精纯剑意汇聚:“他没有用出太玄法言之阵的真正变化,这样的修为不过就是试探。他既然未彻底失却清明,我一人在此或许还能试一试。虽然……” “并没有什么胜算。” 孙原侧脸看着他,摇了摇头,手上剑印一催,身前水纹登时扩大,层层剑意汇聚其中,登时形成一堵剑气水墙,将张角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凌厉攻势尽数拦下。 “你不是他的对手。”林紫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孙原一听便已晓得气息微弱,不过却尚未有大碍。 “姑娘感应确实厉害。”管宁淡淡一笑,“只不过当下容不得思量。” 话音未落,孙原直觉身边白光一闪,管宁的身形瞬间便已经消失。 天空中、地面上,飞沙、走石、乱流、残枝。唯独一道身影,白如仙鹤,泠然出尘。 心雨清锋脱手,清灵剑气撕开张角混乱的真气,一飞三丈,直刺张角颌下! “管幼安,听雪白楼世外之地,你又何必身入红尘?” 张角一声冷哼,无尽内元随手而动,往身前怒压而下! 无边道元,昆吾剑气,尽向天地之间,那人间隐鹤、无影长剑。 “我笑世人庸俗不堪,世人何尝不笑我虚寄白楼……” 管幼安是人间隐鹤,然,这世间又哪里有真正的世外?一切世内世外皆世间。 流魂琴转,心雨剑出! 第十章 焱尊 黎阳城外十里,虎贲军营。 十余里之外,几道炊烟寥寥升起,虎贲哨骑疾速还报张鼎。 张鼎皱着眉头,他本就担心变生肘腋之下,故此侦骑四出以防不测,黎阳之南乃是司隶,不可能有黄巾军入侵至此,而且周围贫民百姓早已尽数迁入各县城之中,不可能平白出现在旷野之上——那么这些炊烟是哪里来的? 大帐之中,张鼎望向身侧一人,道:“此事太过蹊跷,鼎欲亲自前往查探,大营暂时交由阁下了。”那人微微一笑:“校尉如此信得过在下?” 张鼎没有迟疑,解下腰畔印绶,递到那人面前,郑重点头。那人亦不推辞,伸手结果印绶,握在手心。张鼎转身冲侦骑道:“即刻传令近卫曲,随本尉探查。” 两刻时间之内,近卫军候便已经将近卫曲集合完毕,张鼎亲自率领两百近卫飞驰而去。 **** 管宁在张角身前,一身剑气自成罡盾护持周身,望着身前怒目的故交,低声叹道:“收手罢。” “收手?如何收手?!” 张角霍然狂笑:“你既不肯助我,又何必进这尘世走一遭?” 浩然气劲狂喷而至,管宁周身压力倍增,一口腥甜直冲喉咙,眉心一敛,心雨剑登时清光大盛,两股内元透过心雨、昆吾两大神兵,在半空中轰然交击,方圆数尺地面登时碎裂! “既然这苍天已死,吾便以黄天代之!” 张角的声音愈发可怕,透过碎石飞沙,管宁眸子里倒映出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庞,尽是杀戮。 “快退——” 孙原的声音被狂风撕成碎片,可是手中的昙华剑印却好不迟疑,撕裂狂风直轰张角正面! 管宁瞬间后退,却仍是迟了一步,以张角的修为,一个瞬间便已经足够。 一张苍老的手掌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纵然认不得这只手,管宁也认得这强横的道家真元。 两张手掌轰然对击,尚未触及,掌心之间的两股真元便交织成滚滚气浪四散奔去。 白衣人影借势倒飞而出,孙原剑印已到。昙华剑印虽不是九韵剑印中威力最强横的一式,却是速度最快的一式,如子夜昙花盛开,盛开的瞬间便是凋谢,剑印爆发的一瞬便是全部内元、剑气汇聚爆发所在,强如张角亦被这一招拦下脚步。 紫色的剑光被浑厚内元生生击散,而在其后便是一片墨迹。 管宁、孙原、郭嘉三人联合出手,只求阻挡张角数息时间,强如管宁、郭嘉,在张角六十载修为之下亦是受伤,何况还有不会武功的林紫夜和荀攸在场,三人根本放不开手脚,唯有退走。 就在刹那之间,在这水浪滔滔的黄河两岸,凭空乍现起一片火焰! 火焰? 火焰! 一片火海在三人身下铺开,高温灼热逼人,直指三人毫无防备的背后。 “青羽小心!” 林紫夜花容失色,面上尽是担忧。身边荀攸手急眼快,一把拉住林紫夜手腕,带入自己身后。脚下的扁舟一阵颠簸,却是黄河滔滔,浪水急翻,远处已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火海!巨浪!剑气! “怎有可能?” 饶是郭嘉智计过人,又岂能料到,在张角、张梁两大高手之外,北岸还藏了一个可怕如此的高手! 半空中的三人仿佛有无形默契,墨迹水纹同时在身前铺开,孙原、郭嘉两人再度联手,中间那道白色人影手中清剑横转,向着身后火海一剑直刺而下! 火焰怒卷而来,向着三道身影吞没而来! 张角周身真元吞吐,罡气灼人,望着远处渺渺人影便欲追上去,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唤:“师尊莫追!” 那是一个年轻人,张角身边五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正是在南阳郡消失不见的“飞燕”。 “对方援军已至,师尊身份尊贵,不可再追了。” 张梁看了一眼那人,在场皆是高手,方圆原野震动,自然都知道是大量骑兵奔驰之声,亦道:“兄长,看来是虎贲营出动了,此战可以退了。” 张角再度望了望远处人影,数道炊烟寥寥,想来是之前的儒生先后燃起炊烟惊动了虎贲营,天不令孙原亡于此处,天意、天意。 一身气息收敛,张角深深吸入一口气,摇了摇头,面上尽是无奈之色:“天不令老夫一战诛杀孙原,他不死,冀州难破。” 张梁在旁边安慰道:“冀州刺史厉温已死,魏郡已经陷入四面围杀之象,区区一个孙原如何力挽狂澜?” “但愿如此。”张角闭目长叹,他知道管宁已经随孙原而来,可是他仍要定下刺杀孙原的计划,因为孙原不是厉温,也不是安平王,他可以把冀州变成一块铁板,而黄巾军已经失去了起初突袭的锋芒,如果不能在卢植渡河之前攻破魏郡,那么整个河北黄巾军便彻底陷入消耗之中,以黄巾军抢掠的资源根本不足以支撑黄巾军撑住两个月。 “吩咐张牛角,攻击巨鹿郡和魏郡,即刻。” 第十一章 破局 颍川藏书阁,人去楼空。 许靖和许钦都已不在,整个许家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从颍川消失的干干净净。 荀彧看着这一片空荡,微微叹气。 在他身后,一位中年儒士悄然出现,淡淡道:“天道有恒,兴衰成败不过寻常事,文若又何必叹息?” 荀彧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回答:“昨日高朋满座,而今沉寂若渊,天道固然有恒,如今满目悲凉之下,伤感之情不免油然生焉。” 这位“仲德先生”毫不在意,只是淡淡笑道:“藏书阁、藏书阁,这不过是颍川的一座藏书阁罢了。” 荀彧道:“颍川藏书阁,汝南神兵山庄,豫州两大宝地。藏书阁之所以能招揽天下名士,便是因为颍川士风清纯、书阁藏书极丰,如今人去楼空,藏书阁藏书再多又有何用?” “文若所说,仍差毫厘。” 仲德先生摇头笑道:“颍川藏书阁当真能延揽天下名士?若无许子将和许文休、若无月旦评、若无门生弟子满天下的袁家、名满天下的陈仲弓,这颍川藏书阁当真仍能延揽天下名士?” 荀彧周身一颤,似是已有所悟,转过身来冲那人躬身下拜,道:“仲德先生所说,令彧顿悟。” 颍川藏书阁,虽名动天下,却不是因为这数十万卷藏书,而是因为这里有入仕的捷径。天下士人,几人能如郑玄、何休一般安心于经学学问?学而优则仕,昔年孔子的名句,如今真令当世的学子尽成了趋利的商人了。 “痴长你二十二岁,总归是见得比你多些。”那人笑了笑,“当世王佐之才非你莫属,我这年纪多半是不济了。” “先生说笑。”荀彧神态恭敬,却是罕见,“先生曾梦泰山捧日,怎可屈刀作镜?” 那人笑笑也不说话,便径直往里走,口中说着道:“许文休、许子将都走了,不知这批藏书可还在,吾垂涎已久矣!” 荀彧望着那人背影,不禁哑然。 他悄然望向北方,荀攸已经去了,如今的荀家要他来支撑了。许家走了,荀家还要留下来吗? **** 辛评、辛毗一路护送卢植、周异回转帝都,在雒水之畔相别,来时浩荡船队,如今不过一叶扁舟,寥寥数人而已。 “子干先生、周大人,评送到此处,还望见谅。” “岂敢?”卢植笑道,负起正欲行礼的辛评,道:“你们已是一路辛苦,感激在心,有劳了。” “分所应当。”辛评摇头道,“不曾料想,此次月旦评竟出了这般多的乱子,出乎意料了。” “出乎意料,却也应该在情理之中。”卢植干笑了一声。赵岐临行前的那场商谈,暴露出了太多太多的问题,令他也不禁要思虑,究竟该何去何去了。 辛评似是不曾注意到卢植话中意思,拱手道:“辛家也该离开颍川一段时日了,评就送到这里了。先生保重。” 卢植点点头,便看着辛评与一众船夫重新上了船,扬帆而去。 “情理之中么……” 周异携着周瑜,缓步轻出,听了卢植末尾一句话,摇头道:“只怕是事出突然,来势汹汹。” “怎么?”卢植转头看着他,皱着眉,问道:“莫非还有事情?” 周异点点头,郑重道:“天大的事。” 卢植知道周异素来稳重,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心头登时又覆上一层阴影:“究竟怎么了?” “帝都之内、皇宫之中,复道卫士并刺奸缇骑一夜间死千人。” 卢植脸色瞬间煞白,犹如晴天霹雳,震得稳健身躯都为之一晃。周异连忙伸手扶住他,感叹道:“如何,也就是你上能如此稳健。当初我听闻此消息时,尚且为之紧张足足三日。” “何时的消息?”卢植此刻心绪已是紊乱如麻,直觉寥寥数日间,大汉便如海中浮萍,风雨飘摇了。 周异道:“我致书于你、相约一同赴月旦评的前一天。” “还有谁知道?” “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执金吾袁滂、京兆尹盖勋、司隶校尉赵延、河南尹何进。” “陛下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查?”卢植脸上又失了几分血色,摇头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意思?”周异察觉卢植有未说之语,皱眉道:“陛下……有什么……阴谋?” 他不知该如何说,却能体会到卢植对天子的怀疑,似乎皇宫出了这等可怕的事情,天子不该命令七位大臣严查一般。 “因为你不知道这座帝都……究竟有多可怕。” 卢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直了直身板,他乃是明了大局的人物,虽然久居朝堂之外,却看得更加清楚。 “你我同车而谈。” **************************************************************************************************** 幽深的宫殿里,朔风回荡,仿佛空无一人,寂静深沉。 “莎莎……” 一连串的脚步声沿着宫殿明亮的地面四处散去,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这大殿之中急急趋行,虽是并未着靴,那步下声响却仍是清清楚楚。 来人悄然驻足,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冷不防大殿中回荡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朕在这里。” 来人闻声知处,匆匆奔行过去,却见一道人影正站在殿中角落的庭柱之后,立刻躬身行礼,长拜于地: “臣刘和……” “免了……” “诺。” 刘和缓缓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颤颤地手从长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所制的精致小盒,双手捧上。 朔冬未过,刘和这一身汗水,究竟是紧张还是恐惧,没人知道。 天子的身影隐在高大的庭柱之后,刘和只能看到他的下半身,比寻常时更显稳健挺直。 “朕不想看,你说罢。” 刘和连连点头:“诺。”又抬手擦了一头汗水,正想把木盒重新放回袖中,冷不防双手颤抖,一错之间便把木盒滑落,在冰冷的大殿上重重摔落。 “啪!” 刘和身形一僵,登时跪倒:“臣失仪!求……” “说!” 天子陡然升高的声音如万钧雷霆轰然劈下,刘和匍匐在地,已经浑身颤抖,脸上汗水大滴大滴滑落,整个衣袖、地面都已被打湿。 他是天子亲信,却从未见过天子如此震怒。 即使是怒,仍留有七分引而不发,这便是帝王心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地面上倒影着自己的面容,猛然静下了心。 “秉陛下,大将军何进已查实,太平道教众马元义在帝都之中,已联络中常侍封谞、徐奉,相约甲子年甲子日起事,太平道教主张角已通告八州各方太平道首领,以黄巾为号,于甲子日起兵反汉……” 刘和声音越说越小,却听得上面天子轻笑:“反汉?造反便是造反,还需什么遮掩?” 天子竟不震怒? 刘和浑然错愕,全然听不出天子有意料之外的意思,也不知怎地,心里似有了底气一般,又道: “复道刺杀之案,系中常侍徐奉安排了两百太平道的教众,从帝都之外挖掘地道秘密潜入皇宫,其中一百人伪装成复道卫士,随后越骑校尉何苗率两百京兆尹刺奸缇骑执天子手谕入复道查寻刺客,双方冲突,原本的复道卫士不敢听从任何一方,尽遭屠戮。那时正值新年大典,皇宫卫士云集千秋万岁殿,复道之上的激战并未引人注意,若非魏郡太守孙原与南阳都尉赵空经过,恐怕一时间亦难以查证。” 天子一动不动,一字不发。 刘和深吸一口气,猛然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宫殿登时再度陷入死寂,便是天子的呼吸声,也细不可闻。 “杀朕?” 天子突然又笑了出来,道:“朕……就如此好杀?” 笑声低沉,仿佛带着些许自嘲,刘和不敢抬头,十指紧扣地面,虽光滑的无可紧扣,无可凭籍。 “还有什么?” 刘和第三次擦去脸上的汗水,低声道: “雒阳令周异大人已经回来,给家父递了一封信件,据家父所说,魏郡太守孙原并未前往魏郡,而是折返颍川,他身后尾随的‘汉剑’中人与三队江湖中人尽遭屠戮,似乎是一神秘人物所为,‘汉剑’后续派遣的几人只看到了尸体,且尽为剑伤。至于孙原本人,言谈上并未沉郁,看来似乎并未将复道刺杀案放在心上,也不知他身后之事。另外,还有派遣尾随孙原的几支人马在黄河之上被张鼎设计伏击,尽数覆灭一个不留。” 天子轻笑:“不愧是司徒大人的孙子,竟这般有能耐。” “且太学博士郑玄在前往颍川路上遭到刺杀,被江东陆家一名子弟所救。同时河南府尹长史赵岐似乎在寻找劝解张角之法,正南北奔走。” 一听“赵岐”二字,天子似乎和善了许多,沉默许久,方慰然长叹: “八十老翁不能安居家业、嬉戏儿孙,今为国奔忙,朕之过也。” 这天下唯一的至尊望着身前匍匐的臣子,缓缓弯下身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刘和身子一颤:“陛下……” “起身罢……” 天子身形削瘦,手上却有一股浑重的气力,托起刘和的身子,看着眼前兢兢业业的臣子,缓缓道:“你为朕做事,却不能告之刘虞,辛苦了。” 刘和心头一阵暖意,拱手再拜:“家父与臣,皆为宗亲,誓死扞卫大汉,誓死扞卫陛下。” 天子的容颜似乎又干枯了几分,愈显得削瘦,唯独一双目光澄明,凛然若剑。 刘和只看了一眼,匆忙又低下头去,踌躇一会,忍不住道:“臣……还有一事。” 天子眉头一挑:“何事?” 刘和吐出一口气,咬了咬牙,坚定道:“据大将军何进所言,他的消息来自于一名名叫‘唐周’的太平道教众。然而……徐奉与封谞引人入皇宫行刺应在不久之前,而这唐周若是参与了谋划且已被何进捕获,当有泄密之嫌,为何徐奉与封谞为何还要刺杀陛下?” 天子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刘和又道:“若是唐周未曾参与谋划便已被何进捕获,何进又是如何知道复道刺杀之事?” 天子一动不动。 刘和刚暖的心,突然又冷了下去,直觉得脸上冷汗连连。 “那张手谕……朕未写过。” 刘和脸色大变,心头巨震,霍然抬头,只见天子面无表情,仿佛混不在意一般。 “陛下……” “朕要见徐奉和封谞。” 天子突然转过身去,只留下这一句话。 刘和知道,此次谈话已结束了。告了声退,便匆匆离去了。临了,深深看了一眼这大殿空旷,如临深渊。 “陛下……”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离去、分别与起点,三个词语突然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大殿里,那一道孤寂的身影,茕茕独立,宛如孤舟,夜中迷航。 “何进……不要逼朕杀你……” ************************************************************************ 徐奉端坐在正厅之中,俯视着眼前这个人,冷笑连连。 “大将军,来势汹汹,可是要杀了徐寺人?” 何进看着他,同样冷笑。 何苗站在何进身后,看着徐奉的目光里尽是嘲讽之意。 原河南尹何进已拜大将军,何苗转任代河南尹。此时,他的刺奸缇骑、门下督贼曹兵卫已将徐奉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本府怎会杀你?” 何进哈哈大笑,遥指徐奉:“本府要亲手擒下你,去陛下面前忏悔你的不赦之罪罢!” “何进!你未免太张狂了!” 徐奉拍案而起,肥胖的身躯颤巍巍地立着,冷笑道:“堂堂大将军、河南尹,直入皇宫围常侍府邸,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何苗冷哼一声,左手高举,徐奉定睛看去,正是一卷黄绫圣旨。 “奉陛下诏,清查谋大逆案!” “谋大逆?”徐奉突然狂笑起来,“何进,你当徐某三岁孩童?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杀狗的!滚开!让廷尉崔烈来见我!” “徐奉,你想死?” 何进双目一凝,怒气杀机喷涌而出,不下狂奔,直奔徐奉而来! 徐奉猛然惊醒,双手不由自主地乱抓,抄起案几上铜鼎便朝着何进狠狠砸下! 何进嘴角猛然滑起一丝笑意,迎着铜鼎便撞了上去! 徐奉双目陡然瞪大,他知道何进要做什么——杀人灭口! 铜鼎狠狠地砸上何进的额头,鲜血瞬间如鲜花迸散,何进身形一顿,猛然扭身卸去力道,右手已搭上了剑柄。 “伧啷……” 长剑脱鞘,穿体而过,直没至柄。 何苗凶狠的声音悠悠传来: “徐奉谋刺大将军,就地格杀!” 早已准备好的卫士鱼贯而入,转眼填满整座正厅。 徐奉凶狠地盯着何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很后悔,为何要相信一个屠夫,一个只知道杀猪宰狗的屠夫,二十年宫廷争斗,他混迹如此,竟生生看错了一个屠夫。 他拼尽全力抬起手,指着何进,目光如刀,恨不能将他生撕活剥! 何进一脸鲜血,如同魔神,狞笑可怖,缓缓靠近徐奉的耳边: “密道已经封死,你和封谞一同上路罢,和我们的秘密一同埋藏……” “噗嗤” 鲜血四溅,长剑离体。 何进笑着,缓缓起身,望向那个随秘密一同死去的人。 陡然,他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死去的面容—— 赫然是一个诡异而恐怖的笑! 徐奉通红的双眼、流血的嘴脸,组成了一个令何进梦魇的可怕笑容。 一名卫士匆忙奔至何苗身边,耳语几句,何苗脸色一变,冲何进急声道:“兄长,崔烈、袁滂、张温到了。” 何进猛一回头,便听到正厅之外传来光禄勋张温深沉的声音: “河南尹,匆忙行事,可是要欲盖弥彰么?” ********************************************************************************************************************* 帝都,清凉殿。 徐奉和封谞,两颗人头,端端正正地摆在大殿中央。 冰冷的大殿,倒影的石砖,空如旷野,静如死寂。 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执金吾袁滂、司隶校尉赵延、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廷尉崔烈等大汉重臣齐聚一堂,在诸人之前,除去当今天子之外,还有一个人——侍中刘和。 刘虞和何进一同盯着刘和,心中早已掀起狂澜。 天子喜欢刘虞,在汉室宗亲之中,他最重用的就是刘虞,所以刘和年纪轻轻就能出任侍中这等天子近臣。天子不信张温、崔烈这些世家门阀出身的重臣,也不相信赵忠、张让这些宦官寺人,更不相信何进这种屠夫出身的外戚,他唯一相信的只有宗亲。 可是没人想到,天子表面上重用刘和,暗地里却扶植了刘和。 当刘和手捧诏书出现在徐奉府邸的时候,何进就知道坏事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徐奉和封谞的府邸,甚至亲自己动手杀了徐奉,还伪造了封谞畏罪自杀的假象,却抵不过一道天子的诏书。 天子为什么要要见徐奉和封谞?他知道了什么?何进不知道天子到底掌握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没有给徐奉和封谞任何机会,也没有给张温、袁滂任何机会,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在帝都到底做什么,可是他在这大殿之上却莫名心惊胆颤。 当今天子,背对众臣,独立高座之上已足足一刻。 一刻的寂静,无人敢动一分,敢说一字。 “何爱卿……” 猛然间,天子的声音震碎了表面的平静,轻描淡写的言语,在这大殿之中竟如滚滚闷雷,震动人心。 天子悄然转身,身前众臣身形又低了几分。 他不动声色,只是看着何进,淡淡问道:“你……莫非无话可说么?” 何进看着地面上自己清晰的倒影,目不转睛。 天子的眼睛,是否已将我看透彻? 何进不敢想,只能赌。 “徐奉、封谞虽为陛下近侍,却犯谋大逆的不赦之罪,臣虽掌握罪证,却不敢转交廷尉府,且河南尹尚未赴任,是以请其与臣一同前往二贼府邸,先行拿人,不料封谞自尽、徐奉被臣失手所杀,臣请陛下降罪。” 何进轰然跪倒,匍匐于地。 天子看着他,眼神如古井不波,旁人丝毫看不出这天下至尊的心思。 “爱卿……何罪之有?” 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话音一落,便听到这空旷回响。 何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那是恐惧,直入心底的恐惧。 天子,终究是天子。 “臣……越权、私围天子近臣府邸、擅杀天子近臣,隐瞒太平道谋反之情、私拿反贼不报……” “够了。” 天子声音虽轻,却如雷霆霹雳,斩断何进的话语。何进心头一震,愈发匍匐。 “爱卿既知法……”天子缓缓弯下身子,俯视这位大将军,声音中已带了一分轻蔑: “为何一再犯法?” 袁滂眉眼轻动,便看见他何进的衣袖在地面上轻轻颤抖,掩盖在衣袖下的手,怕是早已哆嗦成一团了罢? 张温的身躯格外挺拔,端端正正,他当真不曾料到何进竟然自大至此,行此昏聩之招,擅杀天子近臣,他真当他是梁冀不成?他这个大将军才出任几天?这样的大将军,能在朝堂上活几天? 何进的脸颊遍布汗水,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破绽,可是内心的恐惧却如一头噬人猛兽,大口大口吞噬他仅有的清明和冷静。 “臣……别、无、他、法。”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拼尽全力、用鲜血崩出的。 天子仍是弯着腰俯视他,纹丝不动。 “咚!” 何进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荡中远远散开。 “臣自河南尹升大将军,此陛下之恩赏,臣不敢推辞。然臣手中线索不敢托付舍弟,唯独亲自将此事完竟。臣手中那名太平道的教众,名叫‘唐周’,为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亲传弟子,正是他负责联络封谞、徐奉二贼和帝都方帅马元义。马元义为帝都并河南、弘农之太平道方帅,其下属教众近十万之数,若是马元义反,则帝都必然震动,,臣岂敢令此贼寇为祸?” “大将军。” 张温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这并非你违律的理由,违律便是违律。” 何进正义凛然,双手傲然拱手,平视身前陛阶:“为天子安危、为大汉安危,臣万死不辞!” 张温的拳头骤然握起,双目凝视何进背影,直欲喷出火来! 身侧崔烈眼疾手快,悄然出手扯住张温背后官服,轻轻拉了一拉便收了手。 张温心领神会,强压怒气,一言不发。 “他违律,张爱卿你也跑不了。” 天子看了张温一眼,淡淡道:“你的南军卫士令,该换换了。” “臣知罪,愿陛下重惩。”张温长拜,他绝不会让何进跑掉,他们筹谋这般久远,便是等着外戚与宦官一决高下,如今终于等到这绝佳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天子缓缓起身,脸上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只是这变化令阶下众臣皆是心头一冷。 微泛起笑意的嘴角轻轻吐出一句话:“爱卿如此自责,朕怎便重惩?” “陛下!”张温眉心骤拧起,脱口而出,冷不防身后廷尉崔烈的声音骤然而起将他压过,竟也是一声“陛下”! 一声高喝,登时引起众人警觉,崔烈素来持重老成,何尝能有今天这般冲动? 天子的目光从张温身上滑过,直落在崔烈身上,淡淡问道:“爱卿也有话说?” “国家之法,为天下准绳,赖陛下信赖,臣任廷尉至今,陛下如欲越法,请先免臣官,否则天下之讽臣受之不起。” “朕几时说要越法?”天子看着他,又看了看张温和何进,笑道:“皆说太平道欲反,朕便设大将军之职,用人之际,这刑法终究不能太过,平定叛乱终须财赋,尔等各出钱免罪如何?” 出钱免罪? 张温心中长叹,他全然不曾想到,天子竟然出此下策,出钱免罪之法自古已有,孝武皇帝时更是大行其道,天子学了这个法子,何进这几近诛九族的大罪恐怕便要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臣谢陛下!” 何进再叩首,满口应承。天子如此便是信他,替他布置了如此退路。 天子看着他,又问:“何爱卿,你既已任大将军,便说说这帝都,可安否?” 崔烈与袁滂同在后排,听天子这般言语,情不自禁互视一眼,各自觉得:天子今日怕是不会再追究何进这等可怕的罪责了。张温如此急求罪责,便是逼着天子一同严惩何进,然而天子这一招“出钱免罪”便等同是免去了二人罪责,但凡能用钱的事,便不是大事。徐奉、封谞为天子近臣,如此全无罪证便一笔带过,是天子已知道他们二人已有反意,还是不愿意对何进追究、不愿意让士族坐大?还是二者皆有? 何进听着天子问话,再度行礼,方才说道:“帝都有八关之险,设八关都尉,则帝都安如磐石。” 天子点头:“好,着侍中拟诏,明日朝会议定八关都尉。” 刘和在侧躬身行礼:“诺。” 天子环视众人,问道:“诸位大臣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温、崔烈、袁滂、刘虞四人互相看看,全然不知从何说起。 天子放过何进,也放过张温,事关皇宫安全之事竟是一笔带过,以天子性格岂会如此轻易善罢干休?看天子如此轻描淡写的模样,几位大汉重臣不敢多说一字,唯恐惹动天子怒气。 一场滔天风波,散于无形。 第十二章 归邺 两百虎贲骑卒随张鼎一路狂奔,路途本不遥远,待看到此处百余位儒生,张鼎不禁有些懵。 听得地面震动,邴原便是皱起眉头:“这是……骑兵?” 王烈便在身侧坐着,仔细听了便道:“看来是没错,北中郎将不是说虎贲校尉驻扎此处?这几道炊烟,怕是引他察觉了。” 待到声音渐渐大了,一众儒生亦是骇然,本以为是黄巾军从天而降,若非邴原一力安抚,便要一哄而散了。 张鼎远远便望见这散乱的人群,远远便勒住马缰,本来应该派遣几名侦骑去看看,那边邴原远远看见也不回避,主动迎了上来,双方寥寥说了几句便明白当前情况。张鼎一听孙原等人还在渡河,心中登时一沉,立刻命令近卫军候统率一百五十人掩护儒生离去,亲自带着五十人直奔风津渡。 远远望见数人往这边过来,张鼎心知是孙原,纵马如飞,隔着十余丈便看见一身紫衣,立刻勒缰下马,躬身行礼:“虎贲校尉张鼎,听候太守调遣。” 孙原此刻正怀抱林紫夜,以寒天沐暖为她取暖,看见张鼎这般样子,只得道:“子桓辛苦了。” 一众人等自然从卢植那里知晓,当今天子又出奇招,本同为二千石的魏郡太守和虎贲校尉,后者竟然听命于前者,实在有些出格。 张鼎一眼便看出眼前几人经过战斗,适才一众儒生虽是狼狈,却不如孙原等人这般,郭嘉更是脸色苍白,显然受了内伤。 “公子可是出了事情?” 听见张鼎称呼公子,孙原心中一暖,摇头道:“奉孝先生受了点伤,暂且无碍。” 不待张鼎回答,身后郭嘉已是叫了出来:“你说得倒是轻松,张角那样的修为可是轻易接得的?” 张鼎登时心头一寒,倒吸一口冷气:“公子遇见了张角?” “嗯。”孙原点点头,摇头道:“回去再说。” **** 甫一进入大营,孙原便见到了那个代掌张鼎印绶的人,在大帐之前抚掌大笑。 孙原不由吃了一惊,不是别人,正是曹操:“雒阳北部尉?” “非也,非也。”曹操一身铠甲戎装,挺直肃立,“曹某已拜骑都尉,现统兵千骑,与虎贲校尉一同讨伐黄巾。” 孙原皱起眉头,便发觉身后有人扯动衣袖,听见心然轻声道:“此人城府太深,你需小心。” “公子认识?”张鼎很是诧异,他虽出自帝都,却未曾料到曹操与孙原竟然相识。 孙原点点头道:“当初在执金吾袁公府前,有一面之缘。”又正面看着曹操道:“骑都尉能助一臂之力,自是幸事,大战将至,刻不容缓。” 张鼎和曹操本来目光皆放在孙原背上的紫檀剑匣上,一听此语便同时变了脸色:“如何?” “进去说。” 张鼎的军帐不大,甚至有些简陋,只是比寻常兵士的帐篷稍微大些,远远小于卢植的大帐,孙原此时又带着女眷着实不便。回头看看管宁,孙原苦笑了一声:“幼安不愿参与便罢了,稍做休息,请子桓派人护送你们离去。” 这个“们”便是指心然紫夜二女了。 林紫夜眉头一皱便要叫出声来,心然眼疾手快,一拉她衣袖,冲在场众人一颌首便退了出去。管宁怀中抱着琴,自然也是不便,亦是退了出去。 张鼎看了一眼众人,不禁苦笑一声,他却是忘了孙原身边还带着女眷,冲曹操道:“都尉代鼎先与几位商议,鼎出去略作安排。” 几人点点头,曹操也不拘束,指着一边的挂图木架道:“前几日,操与张校尉已就如今局势略做分析。不知太守适才所言何意?” 与卢植的局势图略有不同,张鼎的图集中于魏郡和巨鹿郡,大河以南均由卢植处理,更不会出现在图上。张鼎的目标很简单,便是解魏郡和巨鹿之危,如果没有魏郡和巨鹿郡的粮草补给和两郡的郡兵,只凭卢植的数万精锐,想平定冀州黄巾军几乎不可能。 孙原细细看着军图,随口道:“张角的目的便是尽力歼灭大汉精锐,彼十余倍于我,本当一鼓作气攻下邺城,全据魏郡,而后全据冀州,可是事发近两月,仍未有如此战果,可见张角已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半个时辰前,原见到了张角。” “张角?”曹操脸色一变,眼神不停变化,“他亲自来见你?” 孙原看在眼中,知道他心思百转,也不在意,继续道:“他来见我,无非是想杀我,令魏郡自乱阵脚,他只要拿下了魏郡,巨鹿郡便陷入四面楚歌。” 曹操领着众人围在军图周围,望着孙原道:“说句不当的言语,太守身为一郡之重,孤身赴险实为不智。” “当日换做是都尉,可还有第二条办法脱离帝都的掌控?”孙原望着他,摇了摇头,“帝都之中势力层叠,都尉若非举步维艰,又岂会自请领军?” 曹操心生佩服,如今何进拜为大将军,与世家门阀、宦官已成三面交错势力,曹操自己本和众多门阀世家子弟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可出身宦官门下,和大将军何进一系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处于诸方势力漩涡的中心,不得已只能自请离开帝都。 只是这般年轻便高居两千石之位,曹操仍是有所嫉妒,论资历强干,他自诩胜过孙原几多,笑问:“天子将五千精锐虎贲交由魏郡太守,可见对太守之信重,太守有何看法?” 孙原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荀攸、郭嘉两人互视一眼,自然明白曹操不服孙原,亦不言语。 曹操干笑一声,指着军图细细解说:“黄巾军张牛角一部十余万众,屯兵巨鹿郡东线,巨鹿太守郭典命令诸县各自死守,他亲自统率两千郡兵防守广平县和广宗县,两县为巨鹿屏障,一旦丢失整个巨鹿郡都会沦陷。” “魏郡亦不容忽视,清渊、元城、馆陶等城池尽数丢失,不过幸好之前魏郡郡丞华歆已将诸城辎重迁往巨鹿郡补给,黄巾军本就是乌合之众,诸城的粮食根本不够他们食用,已经先后撤出城池。” “诸位的脚下,也就是黎阳一线,在半个月前涌入了数十万流民……” 话音未落便瞧见眼前三人脸色同时变了,曹操一怔,后半截话生生吞了回去,顿了顿才缓缓道:“也因担心流民不稳,张鼎校尉力排众议,将数十万流民赶去了元城,还给予了一批粮食,希望他们撑过春天。” “元城?”孙原看着军图,张鼎很果断,他要保护黎阳,保护大河渡口,保护魏郡和司隶、兖州的联系,即使丢失了冀州其他郡县,守住魏郡官军便有机会反攻,所以宁愿将数十万饥民赶入几乎已经成为空城的元城。 “五千虎贲本就没有太多辎重,就是五千人的军粮,够几十万饥民吃几天?”孙原眉头缓缓皱起,只是他没有讲出后面的话。 “公子既然知道,便清楚鼎别无选择。” 张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甫一回头,便看见他一脸漠然,“冀州百万性命与几十万饥民,鼎唯有选择前者,如果冀州全部沦入黄巾军之手,饿死的就不是二十万人,而是上百万人,上千万人。” “知道了。” 孙原声音有些冷,郭嘉皱着眉头,孙原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语气,取舍之道以孙原心性断然不会不知,张鼎做的全然无错,若是那几十万流民能够在元城一线完成春耕,尚能活下来一批人,可是这样的世道,谁会在饿死到来前去花费无用的精力春耕,只为让其他人活下来? 郭嘉拍了拍他的肩头,孙原深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转过身来道:“张角知道流民对魏郡的威胁已经被降低,便想到了杀我,我没死,他便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那便是强攻。” 巨大的军图上,只有山川图画,标记出的敌我驻扎位置,却标记不出那恐怖的人潮和尸山血海的场景。 张角的强攻便是黄巾军的强攻,甘陵国有二十余万黄巾军,巨鹿郡有十余万黄巾军,常山国、中山国有三十余万黄巾军,而且是斩杀了冀州刺史厉温和幽州刺史郭勋的胜军,大河对岸是四十余万兖州黄巾军,青州的司马俱也是虎视眈眈,如果这些庞大的实力都被张角整合,那么爆发出来的可怕实力足以将魏郡碾成粉末。 孙原陷入苦思,敌我实力太悬殊了,张鼎只有五千人,魏郡的郡兵还要守卫邺城,不可能再调动——简直便是一盘死棋。 郭嘉望着军图,问道:“虎贲营……都是骑兵?” 张鼎点点头,反问:“这位先生想做什么?” 郭嘉道:“黄巾军并非铁板一块,其实凭借城池坚守,消耗其辎重便能令其不战自溃。不过青羽和卢植中郎将只怕要落下个‘临敌不战’的罪名,帝都那边的压力想不来不会轻松。” “黄巾军没有攻城器械,没有骑兵,周转缓慢。”荀攸接着道,“你莫非是想用骑兵打出点功劳来?” “不错。”郭嘉点点头,“黄巾军攻城的方法无非是里应外合,没有补给打得情况下极容易被击溃——自然重新汇合也很容易。不过骑兵突袭,多多少少能让面子上过得去。” 曹操与张鼎互视一眼,不禁苦笑上脸。他们两人在此度日如年,皆是担忧黄巾军席卷天下的可怕实力,在这两人眼里未免太过轻巧了。 “不过,想达到击溃黄巾军的效果,至少需要一场足够分量的大战,甚至……是血战。” 一时间,轻松之气尽扫,张鼎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想让黄巾军尽快溃散,需要有一场如光武皇帝年轻时昆阳之战的效果。”郭嘉看着张鼎,“你能打出那样的一战么?” 张鼎直视郭嘉双眸,一身凛凛气息逼人:“鼎来冀州便是为了争这一口气,这一战,打了。” 张鼎出身名门,是当朝司空张济之孙,却不愿凭借家门,而是当了一个南军士卒,从而做到南军屯长,许是天子认为年轻人在一处更能有所作为,张鼎如今更是被天子钦点,拜虎贲校尉,为孙原副手,可见信重。 “硬打?”曹操皱着眉头,“为何不先固守,以老其师?如此情况下奔袭岂不损失太大?” 张鼎摇头:“虎贲营是大汉精锐,但终究是刚刚整合,有三河骑士也有北军五校。且不说从未上过战场,此次又是临阵换将,莫说公子,便是我尚未与下属熟络,此时大兵压境,急需一场大战结合上下,不经历血战如何成一支真正的精锐?” 曹操并非见识短浅之人,自然听出关窍:“如此,不仅需要先打一仗,还非得打胜不可。” “不错。”张鼎看着孙原,突然后退一步,躬身垂首,拱手行礼:“请公子上坐,聚集虎贲营司马军候,明示军律,以宣军令。” 曹操未等张鼎言语完,便与他站在一处,拱手下拜。军中军令如山,张鼎是尊奉天子诏令,自甘为副而以孙原为虎贲之首。以曹操眼里心思,自然瞧得出来。 孙原一时愣住,他虽是被天子看重,却全无带兵经验,从未在军中待过。正想询问郭嘉和荀攸,却发现二人早已退开数步,自然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两人虽然允诺孙原出任魏郡掾属,却都不愿插手兵务,何况虎贲营乃北军精锐,两个太守府的下属变想插手岂非自寻死路? 紫衣公子便这么孤零零站着,不过一句话功夫,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的身体不禁抖了一抖,看着眼前的张鼎与曹操,不知如何取舍。 拿了,兵权在手,犯大汉律法,为朝堂所忌惮。 不拿,错过兵权,无力镇制魏郡,将来更是变数太多。 拿,还是不拿? 突然,他想起幼时,自己在两个纤纤少女的怀中瑟瑟发抖,艰难取暖模样…… 只有掌握一切,便能保护她们了罢……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两双温柔目光。 “原不擅兵事,不能担当此大任。” 四人同时望向他,目瞪口呆,几乎不能相信。 孙原一脸温柔笑意,思虑尽去:“我去邺城,接手魏郡事务,以太守兼统北军不合律法。陛下随心所欲,我们莫非也跟着么?” 四人两两对视,不知其意。 孙原微微一笑,道:“至于此战筹划,便请我魏郡掾属代为筹划。原先去邺城主持大局。” 曹操登时心中诧异,孙原乃是天子亲自点的魏郡太守,以当日所见的气度,怕是不会临阵脱逃,不过此刻要求回到邺城,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郭嘉挑着眉头,淡淡道:“冀州已然疲弊,你莫不是想拿魏郡去支撑一场大战?” 张鼎、曹操恍然,郭嘉为何先前会说出两个选择:一场大战,一场血战。大战旷日持久,虎贲营虽然只有五千将士,却皆为骑兵,想打一场旷日持久之战,所耗费的军需辎重将是三万户百姓负担,如此惊人军需,若是由魏郡负担,势必将此刻魏郡的优势丧尽。 “你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孙原道:“所以我留你与公达在此为虎贲筹谋,而我必须回邺城。司隶的粮草辎重必然先接济北中郎将营和左中郎将营,虎贲偏师辎重必然迟滞,我先设法筹集辎重,还需要魏郡的郡兵为虎贲营提供支持。” 紫衣公子看着眼前几人,苦涩之意油然而生:“若非你们在此,此战我当真没底。” 郭嘉看着他,摇摇头:“当真为难你了。” **** 半个时辰之后,一屯精骑护卫孙原、邴原、管宁、王烈等人急赴邺城。三个时辰狂奔之后,久盼的魏郡太守孙原终于抵达邺城。魏郡代郡丞张范、功曹史沮授等郡中大吏相迎于邺城城门。 “公子归来,承终释重负矣。” 远处数十骑奔来,张范步行相迎。不过数十日光景,初出帝都的名门高士已是憔悴不已。 孙原看在眼中自然有数,不及感慨便已下马,一手扶起下拜的张范:“公先辛劳,是孙原来迟了。” 孙原初到邺城,第一件事便是任命属官,以最快速度稳住魏郡府的蠢蠢欲动。 郡丞华歆,秩俸六百石,并任文学掾。 长史管宁,秩俸六百石,并任学经师。 功曹史田丰,统诸曹掾史。 五官掾张范,并任学经师。 督邮沮授,并任法曹掾史,主邮驿。 郡府属官二十四人: 主记事掾史袁涣,主录记事。 录事掾史射援,主记。 奏事掾史射坚,主奏议事。 少府史李历,总典守相私家财务出纳。 门下督贼曹许定,主兵卫,巡查侍从。 门下贼曹典韦,主侍卫。 府门亭长许褚,主守卫。 门下议曹史郭嘉,主谋议。 门下议曹史荀攸,主谋议。 户曹掾史和洽,主民户,祭祀,农桑。 田曹掾史耿武,主垦埴畜养。 水曹掾史闵纯,主水利河渠;并任漕曹掾史,主漕运粮草事。 时曹掾史王烈,主时节祭祀。 比曹掾史臧洪,主郡内财物,尾数之检核。 仓曹掾史赵戬,主仓谷事。 金曹掾史赵俭,主货币盐铁事。 计曹掾史朱瑾,主上计之事;并任市掾,主市政。 兵曹掾史太史慈,主兵事。 尉曹掾史袁徽,主徒卒转运事。 贼曹掾史王行,主盗贼事;并任贼捕掾,主捕盗贼。 决曹掾史审配,断罪决狱。 辞曹掾史邴原,主辟讼事。 督邮掾沮宗,主奉诏系捕,录送囚徒,催租点兵。 学官掾史许靖,主郡学校事; 郡掾祭酒石韬,主教育。 以上诸曹便是一郡根基,除却边塞才有的塞曹之外,便唯有一个主医药事的医曹掾史不曾任命了。更为重要的是五千虎贲抵达魏郡的消息,让魏郡彻底安下心来。 管宁、王烈之名声,沮授、田丰之人望,邴原、许靖之学术,审配之根基,登时让魏郡的城墙高了三丈、厚了八分。随着李历、耿武、闵纯、朱瑾、审配等冀州名门望族人物进入魏郡府,魏郡的人心可谓大定。 第十三章 背影 南阳郡,武当。 武当山高耸巍峨,一枝松树自山壁上破壁而出,临风生长,一道青色人影站在松枝之上,挺拔如剑。 赵空能有这般闲暇,因为南阳局势确实轻松了些许。左中郎将皇甫嵩屯兵豫州颍川,右中郎将朱隽屯兵司隶中牟,对南阳、江夏一带的黄巾军形成了巨大的压力。黄巾军神上使张曼成虽然手握半个江夏和南阳五城,却四面为敌。自从赵空在宛城完成“竭泽而渔”之策后,张曼成在南阳郡的所有卧底细作已经被诛杀一空,面对宛城这样的坚城,黄巾军根本没有强劲的实力攻克。赵空独自拟了个计划,交代庞季与蒯良之后便跑到武当山落个清闲。 不同与南阳东北的戒备森严,武当山人迹罕至,除却山脚有些田地,也就几个山中猎户,自然清静。原本打算建立在博山的南州府学也改迁至此。而孙宇亲自安排了人奔到会稽郡取蔡邕滞留的上万卷藏书,上万卷竹简足以抵得上三分之一个颍川藏书阁,何况还有庞季、蒯良等人四处鼓吹,南阳的安如磐石、名士云集一时间竟成了南州府学存在的天然土壤,纵然此刻武当山上还没有多少房舍,却已经聚集了上千士子。 孤崖冷峭之上,南阳学曹掾史邓羲的身影出现在赵空的背后,他看了眼前方深渊,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冲着赵空背影拱手拜道:“都尉,诸位先生已安排妥当了。” “嗯。” 赵空抬头看着远方,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一直没有转过身来。 邓羲看着远方,阳光白云交叠成影,风吹云动,一片气象。再看赵空模样,呆呆看着天边,许是一不留神便会一头栽进这万丈深渊,进了几步,想提醒几句,不禁又看了看那悬崖断壁,迈出去的步子又退了回来。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人还没有离去,赵空微微侧脸回望:“怎么,还有事么?” 邓羲点头,微微俯身道:“几位先生都住在武当山,人物来往众多,虽然几位先生清雅方正,但人多手杂,羲担心几位先生的安全。” “你是担心蔡邕先生罢?” 赵空轻轻笑笑,自顾自地说道:“荆州士族一贯与颍汝士人不合,你们几个人的意思我知道,大哥也知道。” “羲等岂敢如此。”邓羲连忙下拜,“学术之争不涉南阳安危,诸位先生享名当世,羲所忧虑的乃是宵小之辈而已。” “愿你我将来皆能记得这句话。” 赵空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嘱咐道:“你去都尉府告知蔡瑁,便说是我的意思,调三十护卫过来,至于抽调哪一部分的士卒,让他自行考量。” 邓羲拱手再拜:“诺。”告一声退便悄然离去。 赵空回头再眺望远方,天际云舒云卷,气象万千。 只不过,云层之下暗流涌动,不知道这云下一刻会变作什么摸样。 他身形闪动,已退回山上,沿着小路缓缓步向山腰上那一片房舍。 南州府学建立时本来就有些仓促,学曹掾史邓羲甫一上任便是得了这个苦差,先是定了武当山,再者便是在山上寻了块较为平整的所在建了四十几间木竹房舍,现行安排蔡邕等人住下,随时简陋了些,诸位先生却也不甚在意。本来就未曾注意安全护卫之事,加之庞家的鼓吹,短短时间内便有上千士子涌上武当山,一时间山中林间,夜餐露宿皆是儒衣袍带的谦谦士子。 赵空青衣缓带,自然是寻常儒生不曾见到的,一路走来虽然饱受目光,却也是轻松,径直上了那一片房舍中来。 房舍虽少,却有一片三十余丈的空地,此刻正有百余位儒生端坐其中,而众人之中正高坐一位风姿绰约的鸿儒,手握竹简,谈笑风生,正是蔡邕。 赵空侧耳倾听,正是《尚书》中的一段: “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 赵空不学经学,却通读过《古文尚书》,此段文字乃《尚书》中所载舜与禹讨论治国之道的记载。蔡邕于此时讲解《尚书》正是有感于黄巾军霍乱天下而天子不能德治天下,这般感慨又何尝不是天下儒生所纠缠思虑之所在? 一时间赵空摇了摇头,却看到前方有个儒生转过头来冲自己招手,那儒生在最外一层,其余众人专心听讲,甚至还有低头奋笔疾书的,哪里能看到他的小动作。赵空自己也是诧异,那儒生面容清俊,身形瘦弱,十七八岁年纪,却并不认识,此刻冲他招手好像是示意他过去。他缓缓走过去,只见那儒生指了指身边,示意他坐下。赵空上下打量他,解下太极剑,就这么大剌剌在他身边坐下。 那儒生侧眼看了看他,压着声音道:“你站么远,听得清楚么?” “本不是来听讲的。”赵空望着中心如众星捧月般的蔡邕,不禁一笑,“蔡邕先生颠沛半生,能够如此,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你说是当初先生遭贬么?”那人望着他,不禁问道:“在下很是奇怪,你既不是听讲的,那来此又是为了什么?感觉你和先生很熟悉?” “熟悉?”赵空想了想,“好像……也并非那么熟悉。”说着便打量身边这人:一身青白色儒袍,头戴进贤冠,不是绢布绸缎,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粗布麻衫,只不过看着衣服颇不合身,颇有些宽大,至于那张脸,却未免太过白皙净嫩了。 那人被赵空眼神看得心底发毛,皱眉道:“听兄台口音不像是南阳人,如此看着在下是不是不太合适?”眼见赵空不回答,只是眼角余光打量,迟疑了一下又道:“在下南阳义阳人苏宁,字安然,敢问兄名讳?” 赵空轻蔑笑笑,也压着声音道:“你以为你女扮男装我看不出来么?” 苏宁脸上表情一僵,如同一口气梗在心头一般,颇为难受,随即白净脸颊上红潮微泛,似是感觉尴尬,将头转向别处去了。 赵空并不看她,而是看着前头不远处:“蔡邕先生又不忌讳女子听讲,怎么你要穿一身男子衣服出来?” “只是……想行动方便一些。”苏宁没有转头,声音却是又低了几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有两种人看不出你是女子。一种真傻,一种假傻。”赵空转头看着他,“我不傻,自然看得出来。” 苏宁一时转头,迎上赵空目光,登时脸颊绯红一片,全然不知道他会这般直勾勾地看过来。连忙低下头去,道:“你盯着我看,合适么?” “心中清净,方能无为。”赵空轻轻一笑,“只准你女扮男装,却不准我看,是什么道理?” 苏宁心中如同梗了一块石头,这人每句话皆是如芒刺一般,令人还不得口,不由得恨恨问道:“你到底是谁?” 赵空看了她一眼,径直站起了身,苏宁一时诧异,这才发现前方的儒生竟然尽皆起了身,仔细看看却是蔡邕不知何故中止了讲授,草草结束了。 “难怪你一个人过来,你这么说话,怎么可能有朋友?”苏宁碎碎念到一句,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 “我没有朋友你也能看出来?”赵空止不住笑意,冲她道:“你一个姑娘家,孤身跑出来,莫非也没朋友。” 苏宁眼前一黑,仿佛觉得自己要吐血。 一时间儒生散尽,只留下中间的蔡邕。 赵空这才看清楚蔡邕虽是坐在室外,身下一块青石,垫了厚厚的坐垫,身前一张颇为宽大的案几,整齐堆放数卷《尚书》。 蔡邕转头一望,正瞧见那一袭青衣出现在眼前,不禁笑上面容,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欲冲赵空行礼,赵空急行数步,一手托起蔡邕:“先生何须多礼。” 蔡邕淡然一笑,脸色温和:“都尉为尊,郡学为卑,岂能因都尉尊敬而失礼仪?” “你是南阳都尉赵空?” 蔡邕、赵空回头一望,正是苏宁跟在身后,未曾离去。 “怎么,不行?”赵空看着她脸上模样怪异,着实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蔡邕正抚须髯,听他们这般语气,笑着问道:“嫣儿和都尉似是认识了?” “不算认识,却也不算陌生。”赵空笑道,回望苏宁俏脸:“有人说谎,告诉了赵某假名字。” 蔡邕看着苏宁模样,料想两人方才已有交集,也不多问,对赵空道:“此女是邕故友之女,一直在膝下与琰儿为伴,之前老夫一直未曾安定,便一直留在会稽郡,前几天才被元叹接过来,今天本不准她听讲,想不到竟然穿了男子衣物出来了。”瞪了一眼苏宁,声音转为严厉:“位卑者不宜妄论尊者,言语之间切记:不宜失态,可记住了?” “笑嫣记住了。”苏宁听出蔡邕点拨之意,收敛神色,恭恭敬敬施礼。 蔡邕安然受了这一礼,又冲赵空道:“都尉此来有何事?” 赵空道:“本来也不是什么要事。武当山如今人多手杂,南阳郡府担心武当安危,不日将派遣三十属吏过来,空此来也就是和先生打个招呼。” 蔡邕点点头,笑道:“都尉考虑全面,老夫在此谢过。” 赵空看了一眼苏宁,欲言又止。蔡邕会意,侧身一步,示意赵空入屋舍谈论。 苏宁好似看出了什么,道:“不必避着我,我去看看琰儿。”冲蔡邕微微躬身颌首,便往屋舍去了。 房舍本距离不远,也就三四丈距离,虽然简陋倒也安然。苏宁进了房舍便转身将门关上,像是挑衅赵空一般。 蔡邕看看苏宁的背影,无奈道:“这女儿天资聪颖好学,思维敏捷,若是男儿身,只怕当真能让世间不少男子汗颜。只是是这性子实在倔强耿直,往往语出惊人,不易管教。” “看来先生将此女视为己出了。”赵空笑道:“敢问芳名?” “姓苏,名唤‘笑嫣’。” “笑嫣?”赵空一时诧异,随即甩了甩头,道:“近几日南阳二府征募了十几位掾属,先生想来是知道的。” 听赵空说起南阳府掾属,蔡邕不禁意上眉梢:“大抵知之。” 看见蔡邕神色,赵空不禁道:“看来赵空此来,先生已知之,如此不必空再多言。” 蔡邕笑道:“都尉既知道荆州士族众多,与颍汝士人各成一家,自当知道这其中把握之难,非比寻常。想让邕居中调和,岂不是将邕置于炭火之上?” “正是赵空知道,才跑到这武当山上养养性子。”赵空面露苦笑之色:“那位大哥,向来行踪成谜,自从南阳兵事交给我之后,到现在没见过几次,偶尔现身而已。我若不躲开,少不得要替他代掌南阳太守府了,如此大亏,我可不吃。” 蔡邕不禁哈哈大笑几声,道:“邕一生五十余年,从未见过都尉这般前有兵事后有内患犹能谈笑自若之人,不禁佩服。” “先生谬赞了。”赵空摇头道:“邓羲、刘先、刘阖等荆州士子,庞季、蒯越等望族现在已分别入二府,否则南阳上下不会如此信服,也不会如此唯我与大哥之命是从,不过权权交易,先生当是明白。” “天下皆如此,又有何分别?”蔡邕摇头,“不过荆州人物,又岂止于庞、蒯二族?” “愿闻其详。” 那老者挺了挺身躯,凝视着眼前的青衣公子,郑重道:“江夏黄家,世代三公,都尉岂能或忘?” 赵空瞬间便明白了蔡邕的意思,想制衡荆州士族与颍川士族,最好便是捧起能与许氏家族同样声望的荆州豪门,而这样的豪门,荆州只有江夏的黄家。 孝章皇帝朝的黄香,九岁便以至孝享誉天下,自尚书郎而至尚书左丞、尚书令,历任东郡、魏郡太守,乃至孝章皇帝亲口所言“天下无双,江夏黄香”。黄香之子黄琼同为大汉名臣,孝顺皇帝延光三年,黄琼服丧期满时帝都五府同时征辟,天下为之侧目,以魏郡太守历任太常、太仆而至司徒、司空、太尉,纵观大汉四百年,一生历遍三公者仅此一位,又历经孝顺、孝桓、今上三代天子,当今天子将其与帝师胡广遗像悬挂起居之所,一时间尊崇无二。其子黄阁因此官拜仆射中郎将。 黄琬,便是黄琼的长孙,和他祖父一样年少知名,“党锢”中人物。当年黄琼出任魏郡太守,帝都遣使者专门问询日食之状,黄琼不知如何回答,年仅七岁的黄琬以“日食之余,如月之初”作答,初露锋芒。后来黄琼官拜司徒,司空盛允生病,黄琬以晚辈身份前去看视,当时江夏郡盗贼猖獗,黄琬正是江夏人,盛允便以言相戏:“江夏大邦,而贼多士少”,结果黄琬勃然变色,奉手对曰:“蛮夷猾夏,责在司空。”因拂衣辞去。那时候的黄琬年方十九。 回想黄琬之名,蔡邕不禁捋髯笑道:“能顶撞三公而留清名者,当世不多。” “而这位江夏黄公,可谓其中之一。” 赵空连连点头,一副“有人挡灾”的模样,又道:“据说当年党锢之祸,黄公与陈蕃太尉并罪,先生知道其下落么?” “自然是在江夏了。”蔡邕不禁哑然,“禁锢在家二十几年,他不能出江夏郡,你不知道么?” 赵空一时哑然,竟是没有想起这个事情来。当今天子听信宦官之言,下令禁锢党人,当时陈蕃为党首,而黄琬为陈蕃的朋友和亲重,自然难逃此劫,被禁锢江夏二十余年。 “看来空要跑一趟江夏了。”赵空抬手托着额头,“江夏现在已有一半落入黄巾军之手,有必要要请黄公到南阳避一避祸了。” 蔡邕看着他如此模样,不禁捧腹而笑。 “如此,赵空不打扰先生了。” 赵空虽然荒诞不经,却仍守礼数,冲蔡邕一拱手:“告辞了。” “那恕邕不远送了。”蔡邕一笑还礼,转身往屋舍去了。 赵空摇头笑笑,亦是转身离去。 “咚咚”两声,蔡邕敲了敲门,低声道:“笑嫣,开门。” 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清丽面容:“伯父回来了?本以为还需多聊聊。” 蔡邕看着眼前丽人,目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道:“偷听到的,可不许胡乱说出去了。” 苏笑嫣脸上一红:“笑嫣不是故意要听的,莫非还要我堵上耳朵吗?” 蔡邕一笑置之,道:“赵都尉方才下山,代伯父送一送他。” “诺。” 苏笑嫣冲蔡邕微微行礼,便出门而去。 蔡邕望着在一侧角落里等候许久的蔡琰,自嘲一笑:“女儿长大,当出嫁矣。” **** 一路小跑下山,两侧除了寻常儒生之外并未见到那一袭青衫,苏笑嫣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却不防山路初建难免陡峭,脚下一滑便要栽倒。 “小心。” “啊!” 苏笑嫣直觉眼前一黑,便被人从身前托住。站稳了身形,后退几步,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一身玄衣如夜,星眸剑眉,竟是一张英俊之极的脸。 “谢谢公子。”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也不再看她,便往山上去了。 苏笑嫣看看他背影,不禁心想:这人,与赵空当真相像。 再一回头,便看见山下一道熟悉人影匆匆往山上奔来,一步跨两三个石阶,甚是着急。 苏笑嫣迎上去,笑道:“元叹师兄?怎么如此着急?”——来者竟是新任南阳府五官掾顾雍顾元叹。 顾雍正在低头登山,数着石阶,冷不防前头有人,猛一抬头不禁喜上眉梢:“原来是小妹。” 稳了稳身影,擦一擦汗水,顾雍又恢复素雅儒生模样,冲她道:“才接你来几日,便又到处乱跑了,也不怕先生罚你。” 苏笑嫣嫣然一笑,如春暖花开:“我自是不怕,倒是师兄这副模样……也不怕师傅看见,说你失仪?” 顾雍与她相处习惯,自然不甚在意,却被她这一句话说得塌下脸来:“不知你下来,看见府君不曾?他脚程实在太快,本来尚能望见背影,现在竟是连影子也看不见了。”看着苏笑嫣脸上突然的诧异之色,顾雍还以为她惊讶于他竟能有空来武当山,不禁解释道:“府君前往江夏接了故五官中郎将黄琬一家人,要安排在武当山,让我跟着一并来,不然我也是没有闲暇来武当山看望你和先生。” “府君?”苏笑嫣黛眉轻蹙,念叨了一声,不禁想起刚才那人,回头望望,竟是看不见了方才那人背影。再回头看着顾雍,问:“哪位府君?” “南阳府有几位府君?”顾雍看着她,又被她逗笑,“莫不是你离了会稽,曾经的聪明敏捷都被丢在那里了么?” 今天一连被嘲讽数次,苏笑嫣越发看顾雍那张笑脸不顺,冷哼一声,让过顾雍便下山去了。 只留下顾雍一脸诧异:“今日怎么了,我说错话了?”摇了摇头,独自追着孙宇去了。 苏笑嫣方才走出几十级台阶,四处张望,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忽然便听见头上传来声音: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她仰头望去,却见一袭青衫如青竹傲立,正站在一树冬枝之上,俯身望着阶上少女,淡淡笑道:“这宋玉在赋里说的莫非是你么?” “迷恋宋玉的女子早已死去数百年,又怎么会是我?” 苏笑嫣斜首望去,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倒是你呢,是登徒子?还是宋玉?” 那人影轻轻越下枝头,落在阶上,轻稳如燕,望着她淡淡笑道:“我不是登徒子,也不是宋玉,我只是赵空,赵若渊。” 苏笑嫣抿了抿嘴唇,淡淡道:“伯父让我来送你,不过你好像不用走了,黄琬已经被南阳府君接到南阳了。” “我自然听到了。倒是大哥……”赵空一提起孙宇便是皱起眉头,“亏是他今天来了,不然我当真要白跑一趟江夏了。” 苏笑嫣回复知道了这兄弟俩相同在何处,敛了眉头道:“他是南阳太守,你是南阳都尉,他做事都不与你商议么?” “若是些许小事都与我商议,他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哥了。” 那一袭青衣转身对山顶,望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山阶,不禁摇头苦叹道:“他就是如此,遥不可及,便是连背影都看不见。” “看不见背影?”苏笑嫣先是一诧异,随即又反应过来,问:“他的背影,如此遥不可及?” “你错了。”赵空摇头,道:“背影,但能看见,便是触手可及,那人还在你眼前。若是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你去哪里触摸那个人?” “你如此推崇他?”苏笑嫣仿佛抓住了什么,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颇为相像。” “相像?”赵空看看她,摇头道:“我与他相像,不过表象相像而已。他那位亲弟弟,才是与他相像到骨子里的人。” “我不必走了,你还不回去吗?” 赵空轻甩衣袖,背着苏笑嫣,抬脚往山下去了。 “那你还走?”苏笑嫣脚步轻盈,跟着下去,“去哪里?” “散心。”赵空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 苏笑嫣掩口轻笑,这个人之前还一副高人模样,转脸就成了无赖。 “方才偷听到了不少东西,此刻还要跟着我么?” 赵空头也不回便知道苏笑嫣坠在后面,“你很闲么?” “你不是闲着么?”苏笑嫣笑道,“你若是想走,只怕早就不见人影了罢。” “你武功高,想丢下我,岂不是很容易?” 赵空不说话,只是往下走着。 山路漫漫,有个人伴着,或许不会那么无聊孤独。 走了几十级台阶,赵空竟是一字不发,苏笑嫣只能望见他的背影,不禁挑眉道:“你就打算这样一个字都不说?” “说什么?” 赵空仍是不回头:“你知道的还不够多?” “我又不在庙堂,知道多少又有甚区别?” 她脚步轻盈,宛如一只闲云野鹤,一身衣裳随风轻动,竟是丝毫不觉自己已然陷进了南阳府的明争暗斗。 “从蔡邕先生进武当山时的那一刻起,这里便已是庙堂。” 赵空回头望她,眼里似有不经意的神色闪过:“你……就当真一点也不怕?”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怕了。” 苏笑嫣也住了步伐,微微侧着脑袋看着他,笑颜如花。 赵空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方才缓缓道:“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苏笑嫣笑了笑:“这真傻假傻有什么区别么?这世间,本就有很多人在装傻。” “蔡邕先生名享天下,他在南阳,自然给南阳加了几分底气。可是他这样的名气声望,却是各方所有人都想占据的。” “除了你们南阳府,还有南阳的豪门望族,甚至还有黄巾军……是不是?” 苏笑嫣依旧在笑着,赵空却听出了,她不是在装傻,这样聪明的女子当真少见。 “你不是刚刚在庞家、蔡家面前露了一手么?蔡家还把三千家兵交给了你。”苏笑嫣笑着道,“南阳赵都尉都已经名震南阳了么?” 从借蔡家三千家兵剿灭甘宁水军开始,赵空看似轻忽,不亲自操刀南阳兵事,可是南阳兵事每次成功的背后都是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岁的赵都尉。 眼前这个女子,当真不简单。 “声震南阳?”赵空骤起眉头,“你便如此高看我?” 赵空转过身去,依旧往山下去了。 “若没有大哥手腕,凭我何以声震南阳?” 第十四章 未雨 南阳郡,宛城。 宛城原为古之申伯封地,有故屈申城,为南阳郡第一大城,也正是南阳郡郡治所在,有户四万六千三百二十四,口十九万八千七百七十四,南阳属县三十六,户三十八万,口一百九十六万四千,仅宛城一县便占其九分之一,可见其为南阳第一重镇。 随着扬州大量的饥民北迁,颍川、汝南一带的饥民、流民被迫南下,似乎其中有人故意诱导一般,只有很少部分的饥民流入南阳境内,而涌入江夏郡的几达四十余万。 出乎意料的是,南阳的众多掾属似乎并未将区区流民放在心上,而是策动了荆州众多世家豪族的力量,在博山设立了“南州府学”。 宛城城南有一座北筮山,只不过此刻山上毫无人迹,便是平日里打柴过活的樵夫也是一个也不见人影,唯有山顶上,有两道身影迎风挺拔,虽是春寒料峭,却仍旧单衣薄衫,玄青交映。 “大哥,你动作倒快。” 赵空青衣翩翩,他虽是率性的心性,此刻却一脸肃然,全无半分嬉笑。 身旁的玄衣男子远眺山南,眉宇挺俊,气宇轩昂:“天时、人和、地利,本就皆是先机。” “既是先机,我便尽占。” 赵空回到南阳不过二十日,这二十日中他专于兵事,孙宇和一众南阳掾属的所作所为并不清楚,直到孙宇邀他一同登山方才明白过来。 从方城山、衡山到中阴山、博山、北筮山,南阳境内诸多山峻险要之处皆已尽收眼内,路途更周游南阳各县,仅仅十天,便让赵空知晓南阳山川地形之貌——太平道将反,孙宇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平乱之战做准备。自赵空专任南阳都尉之后,孙宇便不再掌兵,可于兵事而言,他未必不如赵空。 平甘宁之乱,赵空不过用了十天,而这十天,他尽收南阳郡兵,三千郡兵尽屯北筮山之南麓南筮聚。南筮聚北依北筮山,为涅阳、育阳、堵阳、朝阳等县之北屏,况且南筮聚虽在育阳境内,距离宛城却也不过二十里。赵空屯兵在此,一为此处天然地势,北倚山为屏,南拥众县,南北又有白河贯通;二来太平道众或从颍、汝南下,或从江夏西进,南筮聚为南阳郡之中,皆可救援;其三便是因为数万颍汝流民群落在宛城、涅阳、舞阴、叶县等南阳北方属县,赵空此举多半有着监视的心思。 “只怕张曼成不这么想。” 赵空嘴角扬起笑意,他的对手——太平道南方第一方首领张曼成,恐怕绝不会这么想。 张角以道义信天下,分教众三十六方,大方万余,小方七八千,每一方皆委任首领,长江之南有六方,这第一大方的首领便是张角八位弟子中的大弟子马元义,只不过这位行踪莫测的“神上使”久已失踪,接替他的便是这位出身卑微的张曼成。 赵空知道张曼城想夺南阳,荆州第一大郡自然惹人垂涎欲滴。便是不久前那一场刺杀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赵空与孙原夜出雒阳,仅仅隔了一日便遇到太平道的刺杀,未免太过巧合。 唯一知道赵空和孙原出城时机的只有两人,中常侍毕岚,宣室军候王越。 只不过这两人似乎都没有暗通太平道的嫌疑。毕岚是十二常侍中最低调的一个,他即使有这般心思,也绝不会在如此明显时刻行刺杀之事。天子重用赵空和孙原,夜出雒阳北宫宫门,这是何等隐秘之事,若是被刺杀于道,第一个受到天子怀疑的便是他毕岚,以毕岚心智,岂会出此下策。 至于王越,以他在天子身边的地位身份,想来也不需要行此下作之事。 那么还有谁会知道这种机密? 何进,唯有何进。 如果何进参与了太平道的事,那么孙宇、孙原、赵空都会成为他们必杀的目标,除去孙宇和赵空,朝廷短时间内根本不及反应,即使再派出一位南阳太守也无法稳住南阳人心,这荆州第一大郡对于张曼成而言可谓唾手可得。 何进和太平道密谋,这还只是小事。迫在眉睫的是南阳境内的流民。 流民,准确说是饥民。光和六年,南阳大灾,一些百姓不得已以乞讨为生,持续至今却数量不多。但近十天来,南阳境内流民竟隐隐约约多了起来,似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操控这流民的数量,每日便多一些。这便是太平道的手段了。 孙宇心中有数,可惜已失了这分天时。 虽然只抢到了几分天时,但除了地利,孙宇还占了人和。 许劭、蔡邕两位大儒出任分别出任南阳长史和郡学从事,登时震动了南阳全境,甚至震动了京畿和荆北三郡,尤其是孙宇下令扩充了郡学,在宛城之南的博山设“南州府学”,更是使得各地的寒门子弟如云涌入。 蔡邕主掌的南州府学,和帝都的太学有何分别?太学有郑玄、卢植、何休、马日磾等鸿儒,而南阳现在便有蔡邕、许劭、许虔、郑泰等大儒,纵然比不上太学,亦不遑多让。更何况,太学重典“熹平石经”虽伫立帝都,可它却是出自蔡邕的手笔。蔡邕流居江东七年,如今重回中原,自然便是中原儒学的一面大旗。 大汉四百年来,师法、家法横行,便是太学生亦罕有拜二师而通学之举,而今日开府授学的蔡伯喈可是不论尊贵卑贱,一律皆可入学,便是荆州大族蔡家,亦有蔡瑁、蔡瑾两名子弟入学。看似与豪门贵族做对的事,却在翻覆手掌间尽收人心,孙宇这一手便将南阳安安稳稳地接了下来。 赵空虽不清楚如今南州府学有几分火候,却知道家学之弊,孙宇这一出手便令人叹服,当下也不禁问道:“南州府学……如今有多少人学子?” 孙宇眼角余光轻微看他一眼,笑道:“你猜?” 赵空摇摇头,远眺南筮聚十里兵营,不禁笑道:“南州府学,你既然存了为南州冠冕的心思,今日几人,明日几人又有何关系?是我问得差了。” 孙宇也不搭话,便静看着南阳风光,突然问道:“三千郡兵,能阻数十万饥民几时?” 但言兵事,赵空脸上便再度扬起笑意,手指远处从南筮聚之畔流过的滚滚白河,反问道:“倘若是白河泛滥,大哥你如何治水?” 那玄衣男子听了这一句,便如心领神会一般,只是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不再言语了。 赵空仰望长天,意气风发,抬手托天,任由日光穿透手指缝隙,洒落周身。 “天下之事,皆莫过于一‘势’字,我御其势,无往不利。” 他慢慢握紧手掌,那一身青衣随风而舞,那一股说不出的风范气息油然而生。 那一手托天,那掌握日月,何等意气! 孙宇望着他,眼眸里有不经意的神色闪过。 赵空转望孙宇,壮志满襟:“我为兄掌兵事,城中那些‘钉子’又如何解决?” 孙宇闭目仰天,微微而笑: “我御其势,无往不利。” **** 泰山,顶峰。 一袭黄袍,独立顶峰,迎风傲然。 身边一柄古朴长剑,倒插于地,看似蒙尘的剑身上,刻着两个精致苍劲的古篆: 昆吾 天边,万千流云,风云际会。 “天象已变,你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一袭黑袍悄然出现,便在他身后,形同鬼魅。 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眸,一双凌冽如刀的眼眸。 “收手,尚可挽回。” 他的声音早已嘶哑,却依然带着雄雄劲力。 “挽回?如何挽回?” 那人转身,正是太平道第一人,大贤良师——张角!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他似喃喃自语,又似慨叹,那人眼光似刀,已瞧见他眼眸中难忍的痛苦、悲愤。 唐周是他最信任的弟子,马元义是他的得力臂膀,只要再多一个月,等到荆、扬、豫、兖的浩荡饥民进入冀州、渡过黄河,他的力量便够了。 他要用一柄重锤,打碎这四百年来的桎梏,他的道,是天地正道,无可比拟。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马元义竟然拉拢了何进,没算到徐奉和封谞如此快便已被杀,没算到唐周竟然会背叛自己。 他最恨的,是他壮怀一生,不过只是大汉天子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棋差一招,胜败之隔。 他骤然张开双臂,迎着这天地罡风,声如咆哮: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那一声咆哮,似是不甘、亦是不愿,他的愿、他的恨、他的悲,尽入怒吼,声随风卷,直插九霄。 山脚下,数千黄袍人,看着顶峰上那一如旋风般的奇景,同时握紧了手中的黄巾。 黑袍人看着他愤怒的背影,不再言语。 他知道,他劝不住这个人,劝不住这本应是天地间首屈一指的道学大师,可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天子的棋子,成为这世间最大的叛逆。 他飘然而下,看见了另外一柄剑,一柄斫风破林的长剑。 王翰的身姿依然如剑,依然凌冽。 他望着他,淡淡地问:“你来,到底是为什么?” 他也望着他,反问:“我若说是阻止,你可愿信?” 王翰纹丝不动,周身却已流转起磅礴的剑气,如云如风。 “你不是我的对手,凭你也敢拦我?” 那人突然笑了出来,两人驻足的方寸间,刹那间激起了凌冽刀光! 天下间只有“刀圣”无名的刀,能够如此纵横捭阖,睥睨万物。 王翰封住了他所有的刀劲,可是那方寸之间,嶙峋山壁,皆已被无尽的刀光生生劈碎,尽成碎石! 无名已不在,在这万丈山壁上凭空消失了,无踪无影。 王翰望着眼前的一片虚空,不动,不语。 他身侧的山壁上,刻着四个小字: 止战剑断 止战剑断了,代表的那段谶言,是不是已经随风散去了? 还是……这天下兵戈一起,便再无禁制、永无休止了? 天上,风起云涌。 人间,声吼如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光和七年,甲子年,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杨数万人,期会发于邺。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未及,太平道教众唐周叛,告发司隶方首领马元义及中常侍封谞、徐奉,大将军何进斩谞、奉,擒马元义,天子下旨,拜何进为大将军,车裂马元义于市,使钩盾令周斌斌将三府掾属,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并捕帝都反者,杀千余家,遂捕张角等。 张角惊走,发扬州、荆州、豫州、兖州、徐州、青州、冀州、幽州八州太平道教众,以“黄巾”为号,遂反,自号“天公将军”,弟张宝号“地公将军”,弟张梁号“人公将军”,各拥大众,八州之众一时尽起,张曼成起于南郡,波才起于颍川,彭脱起于汝南,卜己起于东郡,张牛角起于黑山,郭太起于西河,二十八郡起兵戈,天下遂大乱。 第十五章 人潮 东升旭日,万道霞光遍洒大地,这天地初始般的清明,却掩藏着可怕的杀机。 衡山长王昊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一片乌云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像一条黑色的粗线,缓缓地向衡山县移动。 可是王昊知道,那不是乌云,而是人,数以万计的人足以淹没小小衡山县的汹涌人潮! “闭城门……”王昊呢喃自语,眼前的人潮不是什么相安无事的民众,而是饱含杀机的诛心之剑! 身侧的城门卫士似是听见了什么,近前两步,俯身问道:“县长可是要关闭城门?” 王昊身体晃了一下,双手死死扒住城墙,口中仍是自言自语:“闭城门,闭城门……” 那卫士眉头一皱:“使君,这不合律法……” 王昊突然转头怒吼:“即刻关闭城门!即刻!” 那卫士登时被这气势所镇,眉宇间闪过一丝惧意,“是,属下立刻去办!” 城下的衡山县丞吴东与冲下城墙的卫士擦肩而过,飞奔的身形骤然止步,望着那匆匆背影,吴东登时脸色一变,再一转头,便瞧见县长王昊的身形出现在旋梯之上,素日里平稳如他,此刻竟也难掩身体的颤抖。 “使君……”吴东匆匆奔上,一把扶住王昊摇摇欲坠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王昊脸色惨白,半个身子重量压在吴东身上,低声道:“你快走,片刻不要耽搁。” 吴东脸色一变再变,连声音也越发低颤:“使君要东往何处?” “宛城……太守……” 吴东的手上力道陡然一紧,摇头急道:“使君,还是你往宛城,东守衡山。” “你受不住的……”王昊面色惨然,“此乃百年未有之变局,衡山有户三千,却难挡这十万流民……你不要迟疑,急告太守,倘若太守举措得当,尚能保护南阳半数百姓,倘若全无防备,这十万流民五天就能席卷南阳全境!” “使君……”吴东仍旧摇头,“东身卑位贱,愿与城共存亡。使君明大局,当为太守臂膀。请使君先走!” 王昊猛然推开吴东,怒吼一声:“放肆!” 吴东呆住。 “昊,承天子不弃,委身衡山,身为衡山县长,保境安民职分所在,纵身死亦得其所,汝为县丞,欲抗命耶?” 吴东被这一身威势镇住了,一股热血直冲胸口,骤然一舞大袖,躬身下拜:“使君大义,东敢不从?” 衡山县城门四闭,唯独县丞吴东一骑绝尘,飞奔西南。 他知道衡山保不住了,那不是普通的流民,而是可怕的饥民,中原大灾,颗粒无收,这十万流民为了活命,将会吃光一切能吃的东西,衡山田少地薄,储粮极少,衡山两千户民众会成为庞大流民中的一部分,成为吞没世间一切的嗜血猛兽。 巨大的人潮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颍川、汝南,甚至波及到了南阳和江夏,南阳东北的衡山、随县、博安、鲁阳、隼县五县为流民所破,衡山县长王昊誓守衡山府库,为民所没。 **** 南阳其实并没有水军,只不过是些小船浅舰,即使收复了甘宁的水贼,也不过只有六七百人。而这六七百人吃的也不是官粮,而是南阳郡的水产。 南阳郡境内的河流本就是大江(长江)的支流,如叶文脉络,以南水为干,生出沔水、濡水等十余条水道,平日里用于稳定河道治安的便是漕曹掾史的漕运护卫和贼曹掾的游徼所负责,汉制十亭为一乡,甘宁便是负责南阳郡北方三十乡的贼捕掾。 只不过,赵空并没有让他去捉贼,而是去捕鱼。 “捕鱼万斤乃得反(即‘返’)……” 甘宁看着手中的竹板,上面便是赵空给他下的军令,他素来任侠不羁,如今竟然被派来捕鱼,眼神里不禁散发着几缕火气。 苏飞站在船头,望着十几艘渔船在江面上捕鱼,原本的江洋大盗们如今手张渔网,竟也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他转头看了一眼甘宁,问道:“都尉派贼捕掾来捕鱼,看似新鲜,其实也数寻常,清平无事,本朝立国至今也算是开了先例,设了一位内郡都尉,捕捕鱼养活这帮兄弟,只当作是寻常百姓就是了。” 甘宁看了一眼他,淡淡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你我之间何必这般生分。” 苏飞笑了笑,道:“飞也说了多次,交情是一回事,职份便是另一回事了。你是郡中重吏,有大职权,绝不能毁了名望地位。” 甘宁感激地冲他笑笑,却又摇了摇头:“官不与民争利,南阳水产虽多,这捕鱼万斤岂非要饿死渔民么?” 苏飞本是儒生,却也好任侠,和甘宁都是少年心性,和甘宁很是投缘,加上家里父母早亡,零落成一个孤儿,便投奔了甘宁的锦帆盗,也算是经历了那劫富济贫、快意江湖的日子。想想赵空,苏飞不禁摇头:“虽说这位都尉实打实地像是太守的属官,平日里好似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莫非……他有何谋划?” 甘宁愣了一下,又是摇头:“谋划?……吃烤鱼么?” 苏飞张口欲说,猛然听见不远处捕鱼船上一阵骚动,便看见有艘船径直划向岸边,两人互视一眼,皆觉得奇怪,甘宁回身下令:“靠岸!” 三艘渔船随着甘宁的主船迅速靠岸,十几个水手身形矫捷,如脱兔般扑向不远处的水草深处。 “贼捕掾!这里有个人!” 甘宁眉头骤然一凝,一脚踩上船头,飞身跃下,苏飞紧随其后。两道身影踏入水草中,水手们纷纷让出一条通道,两人近前一看,两个水手正从水草中拉起一个人,这人头冠已落,蓬头垢面,一身袍服已被河水泡开,依稀可见腰间悬着一个细小布袋。 “这人竟是大汉官员?” 甘宁、苏飞两人互视一眼,直觉此事可怕。甘宁俯身探视那人,一手扯下那布袋,谁知这一扯之下,那人竟依稀转醒了过来。 甘宁顾不得看布袋中是何印绶,急忙俯身而下,拉住那人手臂问道:“在下南阳贼捕掾甘宁,阁下何人?” 那人挣扎了一下,紧闭地双眼似是极难睁开,右手手指只是轻轻动弹一下便再度晕了过去。 甘宁眉头大皱,随即打开了手中的布袋,一枚小小的印绶落入掌心,仔细看去,正刻着“大汉南阳郡衡山县丞”字样。 甘宁心中一股不安感觉直窜头顶,急忙冲众人问道:“可有其他踪迹?” 身侧一名水手四处看了看,随即抱拳道:“回禀贼捕掾,此处水草皆是半人高,只有一道被人踩踏的痕迹,应该正是此人一路步行而来的踪迹。” 甘宁心中愈发不安,衡山为南阳郡东北边城,到此一百六十里,如果这人真是衡山县丞,那么衡山会出何等大事? “即刻回宛。” 第十六章 竭泽 南阳郡府,曹寅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缓缓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两个年轻人,才堪堪二十岁。 左边这个,虽是衣青衫衣,冠进贤冠的儒生,却七尺雄姿,别有一番英气。右边这个,头戴帻巾,颇有一股隐士风范,不过看面容,却像极了江湖侠客。 孙宇不在,曹寅便主掌南阳郡,此刻这两位少年却拿着孙宇的手令来郡府征调三百石粮食和六百口铁锅,面对混迹官场十年的曹寅,斩钉截铁般吐出八个字: “守卫宛城,守卫南阳。” 曹寅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再度转到身前案几上的方寸布帛,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府君用人果然随心所欲。” 两人身躯同时一震,一改面上倨傲之色,同时作揖行礼,恭敬下拜: “下官都尉府兵曹掾史庞季,见过郡丞。” “下官太守府尉曹掾史蒯良,见过郡丞。” 竟是庞家和蒯家的人物,难怪神采如此脱俗。曹寅心中暗自赞叹,也不禁摇头,这两人终究是少年心性,看不到这一纸文书后的可怕。 庞季、蒯良互视一眼,心知这位久历宦海沉浮的郡丞已一眼看透那布帛上的关窍了。 曹寅轻轻抬手压住布帛,微微叹了口气,道:“两位既已就任,来此也不过是看看在下的反应如何罢了。如何?尚满意否?” 庞、蒯二人不敢大意,同时行礼:“属下不敢。” 曹寅摆了摆手,面露苦笑之色:“南阳为世祖龙起之所在,安危之重,寅今日便托付两位了。” 庞季、蒯良两人面色一凝,听出了曹寅话风中逼人气息。 曹寅又看了一眼手掌下的布帛,眉宇间一股郁郁悄然凝聚,良久,才又缓缓问道:“两位……可知这四个字之后的可怖?” 庞季、蒯良一动不动,面上神情已悄然严肃。 曹寅抬起手,最后看了一眼布帛上的四个字: 竭泽而渔 随后悄然合上布帛,郑重推到案几边缘,淡淡道:“凡事有度,二位既然已身担重责,寅唯望二位张弛有度,切莫狂放,旁生枝节。” 庞季拱手再拜:“季等谨记,郡丞放心即可。”随即,一道眼角余光扫过,蒯良领会,伸手取走了案几上的布帛。 曹寅点点头,挥了挥手:“去罢。” 庞季、蒯良两人躬身再拜,告辞而去。 曹寅望着两人离去背影,眉心渐渐凝重。 “竭泽而渔……”他轻蔑笑了笑,“只怕渔有不及,倒成了饮鸩止渴啊……” **** 宛城城外有三千户人家,两万百姓,除却那些山林深处的百姓,宛城方圆百里内的居民已尽数退入宛城。 这是因为十万流民并没有直接奔宛城而来,而是转向了随县、博山一带,南阳郡东北五县尽成荒芜之地,南阳民心大乱,流民愈发众多,已近三十万。但这给宛城多了几天喘息的时间,得以尽收城外民众,在衡山城破后第四天封城。 只不过正在建造当中的南州府学不得不暂时停建,赵空亲自率领都尉府长史蔡瑁和五十骑卒,绕行百里,迎回正在前往博山路上的蔡邕、郑泰等大儒。 而守卫宛城的职责便落在了新任兵曹掾史庞季和新任尉曹掾史蒯良的肩上。 而他们却在谋划着一件可怕的事。 宛城依南水而建,南水环城而成护城河。随着“吱呀”声响起,宛城东门的吊桥城门缓缓放下,一队百人卫士护卫着数百徒夫,扛着宛城府库平日里救火盛水用的两百口铜鼎直奔城外。 城中流民已近数万,充斥宛城城内的大街小巷,他们与城中原本的居民已发生了冲突,为了粮食,他们不惜拳脚相向,只为了一口吃的。宛城不仅封了城,城里也封了户。没有人愿意混入流民中,混入一群吃过人肉饮过人血的嗜血猛兽中。 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里,藏着对生的渴望,以及那一点一滴、正在逐渐消散的生命气息。 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百口铜鼎从城门处开始,每隔十丈一座,连绵二十里,蜿蜿蜒蜒直望南方,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手持火把的士卒,点燃了铜鼎下的柴薪,然后,每一座铜鼎下都已底下生起了火焰。 两百卫士封锁了街道,他们面向流民,用手中长戈开辟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他们的身后是出数百徒夫,每个人的肩上都扛了一袋粮食,那是一条细小的队伍,单薄地只有那一层长戈护卫。 大街上三三两两地哀嚎,呆滞地躯干,到处都散发着血腥气息,如同是一座死城。 唯独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穿行而过徒夫,和他们身上那一袋袋粮食。 黄忠静静地站在城门口,站在卫士的身后,他的手已在剑柄上,他的手心里布满冷汗,放松、紧握,放松、紧握。 如果……有人冲击卫士,如何? 如果……这批粮食到不了城外,如何? 如果……这一刻他们发动了暴乱,如何? 黄忠不敢想,他死死盯着如同枯枝般遥遥伸出的手臂,眉眼深邃。 蒯良在城下,城门的一侧,周围有十五名卫士将他团团围住。他站在角落里,死死贴着城墙,双手已死死握成拳头。他也死死盯着那群可怕的“流民”,冷汗一滴又一滴,划过额角,划过脸庞。 “呛………” 佩剑滑出吞口两寸,黄忠紧握剑柄,杀机尽敛。 他面前的无数人头,已不是南阳境下安乐的百姓了,而是他的敌人,是一柄随时随地都能毁去宛城的屠刀。 无数只手穿过横拦的长戈,遥遥伸向那一袋袋粮食,他们的身躯和脚步被挡住,但他们的目光却已飞得很远很远。 那些徒夫肩扛粮食,向着城外飞奔而去。一一倒入铜鼎,煮沸、煮熟。 最后一个徒夫迈出城墙,蒯良猛地松了一口气,俯下身去大口喘息。 庞季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嘴角不禁泛起了笑意,第一步已成,二十里,足以尽出流民。 黄忠松开了剑柄,他推到蒯良身侧,众多卫士随着他的步伐,整齐划一地撤回长戈,迅速退离城门。 最前头的几个流民失去了长戈的阻拦,身体前倾,一个踉跄便已跌倒,没有谁伸手去扶。所有流民,都像是没有灵魂的死尸,前方城门之外,那无比的诱惑在牵引他们的步伐,遥遥向远。 “冲啊!” 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拥堵在宛城中流民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狂啸而出! 人们呼啸着、狂奔着、怒吼着,为了粮食,为了活命,为了在这凄凉痛苦的世界上多存活一天、哪怕多或一刻,尊严、儿女、亲人,都成了牺牲品。 汹涌人潮中没有一个少儿,庞季想起了那句话: “易子而食” 他们衣衫褴褛,向着城外可怜的粮食,跌跌撞撞,却忘记了,也许被他们吃掉的孩子正在天上看着他们。 一个干瘦的女人倒在地上,后面的人冲上来踩在脚下,她没有起来的机会,她的呼救声被饥民们兴奋的叫喊声掩盖,最终和街上的尘土石砖融为一体,湮灭不见。 庞季转过头去,他不忍再看这惨烈痛苦,那些他只在圣贤书中读过的人世景象,易子而食、暴尸而过……如今由他亲自一一见证。 巨大的人潮仿佛只是在一瞬间便被“抽”离了宛城,净街、空巷。 蒯良看着街面上的道道血迹,斑斑碎肉,转过头去呕吐了出来。 庞季站在城楼上,缓缓发出命令: “清城,皆杀。” 孙宇就任南阳太守至今,庞季说出了第一个“杀”字。 一千五百南阳郡兵早已整装待发,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对宛城内潜藏的流民尽数诛杀屠戮。 一个时辰后,城内积尸一百二十七具,南阳郡兵伤三十二,亡六人。 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 城外流民已将两百口铜鼎吃去大半,甚至有两股流民直奔最后几口铜鼎去了。 只有庞季和蒯良知道,城外的第一口鼎只有一斗粮食,而最后那一口、伫立在南筮聚郡兵军营不远处的铜鼎里有整整一石粮食。 吾欲渔,便竭泽【注1】。 【注1】以此致敬《贞观长歌》。 第十七章 不孤 吴东幽幽转醒,眼一睁开便是敞亮的天花板,他心头一震,霍然起身,只听一声“咔嘣”,吴东直觉肋下剧痛,两眼一翻便要晕过去。只听得耳边有人叫了一声“小心”,后背便有一只手掌抵住了自己的后背,吴东咳嗽了两声,总算没有当场晕将过去。 身边又是走过来两人,给他添了靠垫,让他倚靠踏实,又伸手在他身前抚了一抚,便听到适才那人的声音:“尚可,不曾让你再弄断这根肋骨。” 那人转过身来,正在吴东身边站着,一身青衣垂直,脸上却是一副闲散模样。瞧见吴东清醒了许多,便笑了出来:“躺了两个时辰,总算是让你醒了过来,衡山县丞。” “这……”吴东一时语塞,想来是自己的印绶被这人瞧见了,看这般场景,又岂会是寻常人家,听他言语,应该是自己在路上晕了过去,被这人救了。 正思量间,猛然想起大事,吴东动身便要下榻,肩头一沉,却已被那青衣人轻松按住: “此处便是南阳都尉府,在下便是南阳都尉赵空赵若渊。” “南阳府?”吴东双眼陡然瞪大,嘶哑的嗓子里急忙叫出来:“下官要见使君!” 赵空一动不动,却转头望着身边那人:“大哥,他找你。” 吴东呆了呆,不禁转头望向身边那人,一身玄色衣衫落入眼帘,正是南阳太守孙宇。 这位年轻的重郡太守眉眼轻抬,轻声道:“可是流民破城一事。” 吴东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点头。 身侧赵空一时竟失了笑容,神色渐显冷峻,淡淡道:“一个时辰前,已有急报。” 他望着吴东,欲言又止,急报上的寥寥数字便是他第一眼看见的,然而此时话到嘴边却是难以出口。孙宇在旁,冷冷地补完了后头的八个字: “流民破城,食尽民散。” 流民破城,食尽民散。 区区八个字,背后藏着何等可怕的事实。 吴东见过那流民如潮的景象,十万流民,何等可怕!那不是人,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而是可怕的行尸走肉,如同夜幕降临般笼罩整片大地,吃光所有能吃的东西,嗜血豺狼一般吞噬一切。 吴东呆了半晌,突然幽幽地问道:“请问使君、都尉,可知晓衡山县长王君安危?” 赵空听了这问话,却悄然低下了头去,半晌才听见他回话:“衡山县长王昊,恪尽职守,城破退守衡山府库,为乱民所没。” 吴东一言不发,靠在榻上,形同死寂。 赵空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节哀。” 吴东抬眼望了他一眼,眼角悄然滑落一行泪珠。 “东与王君共事,自光和三年起,至今四载。王君品行纯德,有名士之风,家中无仆,止有一妻一子。去年九月,南阳大灾,王君尽散衡山存粮,接济灾民,方有这半年安乐,如今春耕尚且不及,这府库里又能有几石粮食?” 赵空鼻头一酸,便咬紧牙关,手掌在吴东肩上重重按了一按:“王君恪尽职守若此,何其壮烈。” 吴东看着自己身上的薄被,不过是粗布麻纺,眼中竟又是流出泪来:“泱泱大汉,商户富豪累资巨万,清官正士清贫若此,是耶?非耶?” 赵空眉头皱起:“吴君……”正要说话,却被孙宇生生打断:“衡山县丞吴东!” 这一声清亮吼声震动厅堂,吴东周身一颤,竟被这一声怒吼震住了。 那一身玄衣冰冷望过来,他抬手张开,只见那俊秀手掌中,一枚小小的官印正正方方,直立如山。 “你掌此印四年,本府无权夺你印绶,今日由本府保管,若你他日仍配得上这枚印绶,再来要还。” “若你他日不愿再掌此印,本府自当送还朝廷。” “是个男儿,便记着肩上担责,莫负先烈!” 孙宇收回手掌,连带着那枚印绶,从容而去,头也不回。 厅堂之内,甘宁目送孙宇离去,看着腰间贼捕掾的印袋,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到榻旁,冲榻上吴东抱拳道:“在下南阳贼捕掾甘宁,两个时辰前便是宁在南水畔救了县丞,宁一十五岁便为水贼,今日愿为衡山王君后继。” 说罢,便冲赵空下拜一礼:“前者,宁不满都尉命令,如今知道都尉远虑,宁愧对都尉。” 赵空托起甘宁手臂,轻轻叹了一声:“明日封城,小心在意。” 甘宁缓缓起身,魁梧身躯挺拔如松,冲赵空重重点点头,转身大步去了。 赵空转头看着已近呆滞的吴东,摇了摇头,随意地坐在榻边,挥了挥袖子,自言自语道: “两个时辰前,甘宁把你送到府中,大哥便召集府中掾属商议,已猜到了你这般境地,衡山必是出了事情。就在这厅堂之中,你病榻三丈之外,南阳掾属齐聚一堂,阖府决议,尽收宛城城外百姓,一日之期,城外六万民众能尽入城否?” 吴东动了动脑袋,他似乎明白赵空言下之意,双手不知不觉间已死死抓紧了被褥。 “一个时辰前,急报衡山县城破,十万流民以人为砖,血肉为梯,就这般堆到了衡山城头,吃光了城中一切能食用之物,城中两千户尽为丧家之犬。” “也许,曾经的衡山百姓如今已成了无数流民中的一份;也许,明日他们便会聚集在这宛城城墙之下,吃尽宛城最后一粒粮食。” “本都尉知道,王君下令封城之时,他便知道城外百姓已保不住了。明日宛城封城,也许城外百姓也未必能保住。然——” “今日宛城城中二十万百姓……你我有机会保得住,能否保住,便看人为。” 赵空起身,往门外走去,每走一步,都是步步沉重: “既为牧守,便当安民。君为县丞四载,空便送你一句话,望你谨记。” 他侧脸回望,字字铿锵: “斯人已逝,我道不孤。” 偌大厅堂,只剩下了病榻上那个伤痛的衡山县丞。沉寂许久,才隐约听见那人低低说着: “斯人已逝,我道不孤。” 【注1】:此为东汉计量,合算现今三百余斤。 第十八章 水镜 浩荡的流民并没有重新进入宛城,而是在三千郡兵的“护卫”下分批前往宛城南方的安乐和安众两座大城。负责全部事宜的正是荆襄名士、新任南阳民曹掾史邓羲。 蔡邕的南州府学虽然并未完全成立,但是其影响之大,足以震动南阳全境,甚至是江夏郡和南郡的名士亦慕名而来。当他们抵达宛城时,已经传开了南州府学不得不中止的消息,于是并未离开,而是专一等候蔡邕等大儒回到宛城,随着赵空与蔡瑁将诸位大儒送回宛城,这些各地名士在赵空力主之下,直接进入南阳太守府和南阳都尉府出任各曹掾史。 这些地方名士的入职令南阳郡丞曹寅和南阳都尉长史蔡瑁大大缓了一口气,因为南阳太守孙宇已经失踪了三日有余。而赵空,并不愿意越俎代庖,暂掌南阳政务。 南阳都尉府。 “本府已经给你们派任了诸多掾属,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赵空看着大义凛然的曹寅和蔡瑁,哭笑不得。 曹寅拱手道:“都尉,太守连日失踪,于汉律理应上报帝都,都尉将此事压了下来,却又不愿暂代南阳政务,实属不妥。” “你错了。”赵空轻轻一笑:“本府是南阳都尉,不是南阳太守,无论何时皆无权代掌政务,你是南阳郡丞,南阳公子不在依律以你代掌政务。” 他看着曹寅,笑意盎然:“请本府代掌政务,本府可以弹劾你违律。” 曹寅一脸苦笑,垂手道:“使君不在府中,但是都尉在,此刻郡内流民众多,正值都尉主掌之时。” 蔡瑁在旁轻轻一笑:“郡丞,如今他们可不是流民了。” “有何差别么?”曹寅一声轻笑,声音转冷,“长史以为,流民非民?” 蔡瑁反口讥笑道:“衡山城破之前,他们仍是南阳之民,而现在,他们是大汉的叛逆。” 曹寅霍然转头看着蔡瑁,怒声道:“蔡长史,你言语间总该有些分寸!” 蔡瑁不再看他,冲赵空躬身一拜,沉声道:“都尉,南阳之险,在于民贼不分,清贼而民自安。” 曹寅脸色骤变,却见赵空亦是缓缓变了颜色,站起了身:“德珪……本府果然不曾看错你。” 蔡瑁心中一颤:“都尉……” “不过……” 蔡瑁看着地面,一角青衣映入眼前,猛然间肩头上重重一拍,赵空的话随即传入耳中。 “你的手段,当真差了些。” 蔡瑁目光一凝,心底一股阴森寒冷之感油然而生。 曹寅心中稍微一安,他当初看见庞季和蒯良,便知道背后推动的一定是蔡瑁。蔡家、黄家、庞家乃是世交,以孙宇和赵空的威望不足以控制蔡瑁,更别说蔡瑁的父亲蔡枫乃是当朝九卿之一张温的妻弟,蔡家又岂会为两个少年所用?当初那一句“托付于二位”便是点给庞季和蒯良,不能逼民为贼,不能越俎代庖。 孙宇不在,蔡瑁便想控制赵空夺南阳之权,只不过他小看了曹寅,更小看了赵空。 赵空看着弯腰而拜、轻轻颤抖的蔡瑁,缓缓道:“南阳二府不分彼此,你若是想做些什么,还需掂量掂量。” 蔡瑁额角冷汗滑落,顺着鼻梁缓缓滴下。 赵空比他年纪小,心思却把他看得通透。 “你还是要和你父亲好好学学。” 肩上的手悄然收走,脚步声响起。蔡瑁直觉周身压力一松,额头上冷汗连连,大大呼出了一口气。 曹寅看了一眼赵空,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如此,还请郡丞代掌南阳政务,赵空不愿越俎代庖。” 青衫落拓,赵空冲着曹寅拱手颔首:“如今黄巾之危机暂无,仍需小心为上。” 曹寅望着眼前这个一贯嬉笑的青衣男子,第一次正视这位大汉最年轻的都尉,心里除却欣慰,更有钦佩。 天子选了一位好都尉。 他拱手回拜,声音沉稳踏实:“太守不在,军务由都尉,政务,曹寅一肩担下。” “如此最好。” 赵空嘴角又复嬉笑,冲蔡瑁笑道:“南阳募兵令已经传遍全郡,加之南阳众多豪门出手相助,南阳郡兵数量必然激增,军需一事已是重中之重,一切仰仗郡丞费心。” 曹寅点头,淡淡道:“曹寅,必不辱命。” 蔡瑁在旁,望着如今南阳郡最有实权的两人,心中恍若一丝了悟。 赵空回头看着蔡瑁:“德珪,事情暂了,你在府中辛苦数日,且先回去休息,想来不久之后,你和庞季均有大事要做。” 蔡瑁一凛,直觉得这位掌兵都尉,时而嬉笑,时而严肃,此时又是推心置腹般的安慰,一时间竟是猜不透他心中是何心思:“如此,蔡瑁告退。”微施一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曹寅望着蔡瑁出去,眼神又转到赵空身上,摇头笑道:“南阳能有太守和都尉,是南阳的幸事。堂堂蔡家未来的家主,此刻竟被拿捏至此,都尉好手段、好手段。” 赵空没有理他,只是缓缓叹了一口气。 大哥啊,你可得快些回来。 蔡瑁一路出了都尉府,站在门前,回身一望,却见头上“南阳都尉府”五个字高悬。 “公子。” 冷不防声音传来,他骤然转身,却见不远处家中老奴正冲自己行礼,匆忙迎上来:“蔡老,可是家中有事?” 当初离家之时,父亲蔡讽那一句“若是有事,蔡老自会寻你”,令他至今心有余悸。 “秉公子,家主交代,若是见了你,便请你速回家中。” 蔡瑁心头一震,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家里出事了?” 蔡老望着他惊讶神色,苍老的脸上却泛起笑意:“公子严重了,家主想出门一趟,请公子随行。” “出门?”蔡瑁惊讶,“如今黄巾军乍起,城外不安全……” 他话到一半,突然愣住了——若是他都想得到,他的父亲,荆州举足轻重的人物,又岂会猜不到? “我随你回去。” ********************************************************************************************************************* 天下分南北,世家也分南北。 长江之南,天下其半,荆州位在其中,故而为四战之地,兵家必争。襄阳便是荆州水域最为关键之地,而蔡家,便是襄阳第一豪门。 蔡讽,当今蔡家之主,当朝光禄勋张温的小舅子,荆州名士黄承彦的岳父,南阳都尉府长史蔡瑁的父亲,更为重要的是,他是水镜山庄唯一的常客。 襄阳城郊,岘山之外,寒雨霏霏。 蔡瑁手执竹伞,恭恭敬敬地站在杂草丛中,身侧停着一辆马车。纵然有人经过,不认识这位蔡府大公子,也当认得这四匹骏马的马车非寻常人家所有。 能让蔡瑁如此恭敬地站在草地里,唯有蔡讽。 三岘之内,重峦叠嶂,烟雨迷蒙深处,不知名地所在,正有一座楼阁,二楼临窗,两位弈者。 窗外雨为帘,檐下吐轻烟,弈者不语,直到盘中一子错落,方才决了胜负。 年老者弃子入篓,连连摇头:“与你下棋最累,不下了、不下了,说什么也不下了。” 对面那人不过三十上下年纪,手里捏着一枚黑子,肆意把玩,笑道:“公嘲兄,你每次来都是如此说,次次却都是你要下,只怕下次你仍是要下。” “你是年轻气盛,也不知道让让老夫这把老骨头。” 老者正是蔡讽,对面那位便是失踪已久而令赵岐遍寻不见的水镜先生司马徽。 司马徽笑道:“弈棋之道重在心清,执着于胜负便看重了棋子,求胜之心过矣。” 蔡讽摇摇头,指着棋盘道:“壮士断腕,当弃则弃,如何是看重棋子?” 司马徽亦是摇摇头:“壮士断腕当知腕之重,不愿舍而舍之,岂非看重?拘于象而欲得其真,岂非落在下乘?” 身侧小火炉上正煮着茶,此时正好水开,司马徽丢了手中棋子,伸手拿起茶壶,在彼此茶盏中添了茶,一时间热气蒸腾,旁边香炉中烟雾缭绕,宛如仙境。 蔡讽苦笑,感慨道:“你这个人,就是爱说教,不与你说、不与你说。”转头望向窗外,只见远山叠嶂,烟雨蒙蒙,正是山中美景,不禁叹道:“你倒是会享受,这等日子,老夫求之不得啊!” “我看你是放不下。”司马徽手托茶盏,笑意盎然,“不是说德珪已然出仕了么?你也当放下了,我在此处为你开一处田舍,岂不美哉?” “瑁儿虽是欠缺些火候,掌家也非不可,只不过家姊那里尚需担待。”老者直了直腰背,长长叹出一口气,“老夫还要撑一撑,南阳新来的两个声威虽不大,可老夫我却看得出都非池中之物,瑁儿稳不稳得住尚待另说,需为他留一留后路。”话音落了,瞧见司马徽低眉顺目模样,也不知怎么,又补了一句: “说老夫放不下,这些年你又可曾放下?” 茶盏已到嘴边,那手,却生生顿住了。 一时寂静,蔡讽自知失言,只得自顾自地饮茶,一盏茶将尽,方才觉得眼前之人动了一动,幽幽说道:“你我不是曾约,不再提及此事么?” 蔡讽连连摆手道:“老夫失言、失言。” “罢了……”司马徽长舒一口气,放了茶盏,道:“你适才说南阳的两个,可是指南阳太守孙宇和南阳都尉赵空?” 乐见司马徽转移话题,蔡讽点头道:“自然。” “他两个在荆州倒甚是低调。”司马徽收拾棋子,随手丢了一颗白棋子在棋盘上,“白得看不出一丝破绽。” 蔡讽看着这一颗白子,在素净棋盘上倒不觉得碍眼,反而甚是柔和。抬头看着司马徽道:“可有不妥?” “太平道如此声势,这两位却如此了无消息,便只有一种可能。”司马徽看了看窗外细雨,又看了看棋盘上一粒孤零零的棋子,轻轻吐出四个字: “成竹在胸。” “若是相反,如何?”蔡讽反问。 司马徽摇摇头:“天子亲自任命的封疆大吏,若是没有这份胆识魄力,张角又何须等到现在?早已反了。” 蔡讽这才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司马徽一双慧眼识人,又岂会看不破这等时局? 司马徽看了一眼白子,道:“天下皆白,故而白子不显,然——”随手又扔了一粒黑子,正落在蔡讽身前不远,位置不偏不倚,与白子正为呼应。 “一正,一奇,相辅亦相成,双管齐下,可谓妙招。” “北面?冀州?”蔡讽惊讶,心思转动,却又自嘲地笑笑:“你啊,果真屈刀作镜了。” “刀乃百兵之胆,势大力沉,霸气所在。”司马徽摇摇头,“徽不愿为刀,亦不愿为剑,唯愿相伴青山,就此终老。” “你又何必如此?”蔡讽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忍,叹道:“十年前岘山之顶一战,你击败张角,封剑碧落潭,本该是一展心中所学之时,何必选择退隐。” 司马徽缓缓起身,推开房门,负手而立,只见一阵山风挟雨,轻轻打在他身上,浸湿衣衫。 蔡讽忍不住追问道:“张角当年也是行医天下,救死扶伤,如今终究忍不住,若如你一般,又岂有公平可言?你终究不能如他一般脱出此中桎梏么?” “十年间你问了我无数次,既知晓答案,又何必再问。” 蔡讽摇摇头:“罢了罢了,算老夫多嘴,再也不问你了。” 他又顿了一顿,冲司马徽道:“南州府学的事,你听说了罢?” 司马徽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是点了点头,却又道:“不必引我出山,张温让你照顾孙宇,你照顾地也太多了。” 蔡讽不由笑出了声,心道:“早知你这个脾气。”脸上浮现苦笑之色,托着额头道:“果然是瞒不过你。” “你跑了这一趟,便是同我说南阳的事情么?”司马徽微微侧身,侧脸映入蔡讽眼中,淡淡道:“司马徽世外闲人,这世间一切,与我无关。” “你啊……固执!”蔡讽摇摇头,道:“许劭、许虔、蔡邕,这几个人,分量不够么?当初你离开颍川藏书阁,他们几番挽留都挽留不住,如今他们在南州府学,你亦不来,当真是固执!” “人各有志,何可思量。” 司马徽摇头道:“当年离开颍川,本非因他们而起,今日亦不会因他们而休。” 他看着蔡讽,淡淡一笑:“当年硕为离开太学,又岂是因为郑玄、卢植他们几人?” “凌硕为?”蔡讽听了这个名字,不禁又是一声苦笑:“你们俩可有差别?你当年离开颍川,谁的面子都没给。他离开太学,郑玄、何休、卢植哪个人的面子给了?都这般倔强!”顿了一顿,又道:“幸好你们都未有弟子,不然又是两个固执的人!” 司马徽闻言,眉宇间闪过一道郁色,虽然一闪而过,却已经落在蔡讽眼中,那神情,是说不清的苦涩。 同是一代名士,郑玄、何休名满天下,蔡邕、许劭当世所重,而司马徽孤立于世、凌硕为离开太学,何其不同? 蔡讽只觉心中亦是苦涩,起身便离了案几,眼见得走到楼梯处,望着脚下木板已是渐渐腐朽,却是留了一句话:“若是没有这家族所累,蔡讽想必亦和你、和凌硕为并无二致罢!” 竟是头也不回,沿着楼梯缓缓下去了。 身后,传来司马徽的声音:“凌硕为在北境,若是回了荆襄,我当推荐他去南州府学。” 眼见得蔡讽下来,边上跑来一个童子,冲他道:“蔡先生今日怎么这么早,不用了午食去么?” 蔡讽摆摆手,也不理这小童,径直往门外去了。统一急忙取过竹伞,开门撑开,掩着蔡讽出去。 蔡讽出了门,已在雨中,回头望了望了二楼上的人,只见衣袂翻飞,形单影只,忍不住又道:“儿故去多年了,你为何还不放下?” 遥见那人身型一震,缓缓转身进入了,山雨中只听得两个字隐约传来: “不送。” 蔡讽轻叹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去了。 身后一道寥落目光,远远注视,苍老背性缓缓没入缭乱烟雨朦胧中。 “玟姑娘,徽……错了么?” 无人回应,唯有棋盘上安静躺着的两粒黑白子,沉静如渊。 看见蔡讽缓缓步出楼阁,蔡瑁急忙撑伞迎了上去,水镜山庄的规矩,便是车驾不得入山庄方圆五十丈,也是蔡讽乃司马徽知交,南州之士以蔡家为首,方才能进入水镜山庄地界。 “父亲。”蔡瑁将伞遮盖在父亲头顶,扶着道:“司马先生……” 蔡讽不等他点头,便摆了摆手:“不提他了,他这个人,劝不得。” 蔡瑁一愣,低声问道:“那姑父……光禄勋张公的信件也不曾有用么?” 蔡讽瞥了他一眼,一声冷哼,没好气道:“当年何休和郑玄都劝不动凌硕为,今日张温就能劝动司马徽了?” “凌硕为?”蔡瑁又是一愣,“怎么从未听父亲提起过。”看了马车还在数十丈之外,父亲腿脚已有些不利索,蔡瑁正准备命令马车过来,便听见身边蔡讽道:“多走几步罢,与你说说当年太学的密辛。” 蔡瑁点点头,便扶持着蔡讽一步一步往那边走过去。 “有年头的事情了。” 蔡讽停了步,抬头望了望天边阴暗的云雨,微微叹了一口气,却又笑出声来了:“当年的凌硕为,孤身入太学,风头一时无二,比如今的华歆华子鱼还要厉害几分。” 蔡瑁心中一动,华歆是江左名士,更是太学博士之下第一人,此誉之高远胜同辈人,这个闻所未闻的“凌硕为”竟然比他还要厉害几分,为何如此碌碌无名? “当年的凌硕为,不过比你年纪大些,却是太学三万太学生中最有可能成为博士的人,不过他这个人,固执、死板、不开窍的。” 蔡讽问道:“太学的试经制度,你应该是晓得的。” 蔡瑁点点头。所谓“试经”便是考试,以儒家经典为题,用以考察太学生经学水平高低,成绩极佳之人,往往有机会成为名士的弟子,当今太学经学第一人“经神”郑玄便是以此制度收河北崔家年青一代的翘楚崔琰为弟子。名士弟子,承接的除了老师的学问,更有老师的名望,许多太学生因此声名乍起,得以步入仕途,成为大汉栋梁之才。 见蔡瑁点头,蔡讽方才又道:“这制度由来已久,往往是寒门士子进身之法,也因此太学试经理应最是严格。太学常年积聚太学生数万人,便是为了求一个‘仕途’。” “当年偏有个人,觉得试经制度极不公平。有一个太学生,明明才学极差,却评了个上等;而真正有才学的人,孜孜不倦许久,才落了个中等。他本是性格固执的人,见了此等事情,自然不能坐视,一怒之下便离开了太学。” “就是凌硕为?”蔡瑁甚是诧异,他虽不在太学,对太学的习气倒是了解,有能力入太学的,除了真正有真才实学的人物之外,许多高门大族的子弟天生便有进入太学的资格,这本就不甚公平,豪门子弟家学深厚是其一,家族之内的名士与太学博士私交甚笃更是平常事,自然比普通太学生更容易获得上等评价。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这样的人,明知道太学的习气,还要做这等以卵击石之事? “正是他了。”蔡讽点点头,“当年本是他主考,为父亦在场。他将那太学生的学问一一挑出问题,将对方谬误之处一一点出,其余在场之人竟无一句反驳,便由他定了下等。” 蔡瑁点点头:“如此却是没错。”联系适才蔡讽讲的,猛然道:“难道是被人改了成绩?” 蔡讽点头道:“太学之中便有这种人,另外请了几位博士,将这位下等请了回去,又作了一次试经,评定为上等。” 一想凌硕为才华之高、气节之重、性格之固执,便是经历宦场的蔡瑁,亦是冷冰冰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无耻。” “硕为走的时候,郑玄、何休、华歆、卢植几个人一同劝他,却是劝不住,任由他这么从太学去了。当时可谓震动太学,可是如今太学之内还有谁知道这段密辛?还有谁记得‘凌硕为’三个字?” 曾经的博士之下第一人,竟然不能在太学留下自己的名字,何其可叹?何其可悲? 蔡讽侧脸望去,却见儿子咬牙切齿的模样,眼神里难得流露出一丝关切,道:“都说‘天下名士’,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担得起这四个字?” 蔡讽的眼界终是高的。 “前太傅陈蕃、刘宽,当今太尉杨赐,颍川陈寔陈仲躬,再加上一个马融马季长,这五个人够资格。” 蔡瑁只觉蔡讽话音转冷,他久听父亲教诲,知道此刻蔡讽动了心思,正是难得的感慨,便听见他说道:“而今五去其三,杨赐年迈,陈寔时日无多,他们是一个时代,一个时代结束,便有下一个时代到来。” “人间代有人才出,各占魁首几十年。” 蔡讽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佝偻的身躯竟然挺直了几分,蔡瑁眼中担忧之色尽显,扶着父亲的手也多了几分力道。 这位正当壮年的蔡家家主,仰望苍穹,看不尽冷雨洒落,叹声扼腕: “张角若不反,天下名士这四个字,他是有资格的。” “何谓天下名士?才学、名望、德行、品格、身家,无一不是大汉第一流,方有如此评价。” “勒石刻经于太学的蔡邕蔡伯喈、一代经神郑玄郑康成、“学海”何休、《孟子》之学宗师的赵歧,足够资格。其他更有何人?” 蔡瑁心头一沉,直觉得“天下名士”这四个字着实沉重,低声反问道:“当今太学祭酒马日磾、青州儒宗管幼安、平舆二龙的许劭、许虔、颍川荀家的荀爽荀慈明——他们,也当不起这四个字么?” “再过二十年,管幼安或有可能,其他几个……”蔡讽一声冷笑,“论名声,他们在司马徽之上。然而真论起来,便是凌硕为,他们亦是比不过。颍川汝南虽然多名士,我荆襄的人物便比他们差么?入不得我眼。” “而凌硕为,是要做‘天下名士’的人。” 若是赵空和孙原在此,说不得要苦笑几声,前些日子颍川藏书阁月旦评之会,荀爽、许劭、许靖、卢植等数十位大儒、名士齐聚,竟然无一个人能入得蔡讽的眼中。 “瑁儿,真让为父佩服的,当世只有凌硕为一个,或许他当不得‘天下名士’四个字,却有让为父羡慕之处。” 荆襄第一家族蔡家的家主、当朝九卿之一光禄勋的妻弟,跺跺脚整个荆州震三震的蔡讽,竟如此羡慕一个连太学都不曾留下名字的人? 蔡瑁等了许久,方才从父亲的口中听见他想知道的答案: “他这个人啊,自在!” 第十九章 支撑 浩荡的流民并没有重新进入宛城,而是在三千郡兵的“护卫”下分批前往宛城南方的安乐和安众两座大城。负责全部事宜的正是荆襄名士、新任南阳民曹掾史邓羲。 蔡邕的南州府学虽然并未完全成立,但是其影响之大,足以震动南阳全境,甚至是江夏郡和南郡的名士亦慕名而来。当他们抵达宛城时,已经传开了南州府学不得不中止的消息,于是并未离开,而是专一等候蔡邕等大儒回到宛城,随着赵空与蔡瑁将诸位大儒送回宛城,这些各地名士在赵空力主之下,直接进入南阳太守府和南阳都尉府出任各曹掾史。 这些地方名士的入职令南阳郡丞曹寅和南阳都尉长史蔡瑁大大缓了一口气,因为南阳太守孙宇已经失踪了三日有余。而赵空,并不愿意越俎代庖,暂掌南阳政务。 南阳都尉府。 “本府已经给你们派任了诸多掾属,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赵空看着大义凛然的曹寅和蔡瑁,哭笑不得。 曹寅拱手道:“都尉,太守连日失踪,于汉律理应上报帝都,都尉将此事压了下来,却又不愿暂代南阳政务,实属不妥。” “你错了。”赵空轻轻一笑:“本府是南阳都尉,不是南阳太守,无论何时皆无权代掌政务,你是南阳郡丞,南阳公子不在依律以你代掌政务。” 他看着曹寅,笑意盎然:“请本府代掌政务,本府可以弹劾你违律。” 曹寅一脸苦笑,垂手道:“使君不在府中,但是都尉在,此刻郡内流民众多,正值都尉主掌之时。” 蔡瑁在旁轻轻一笑:“郡丞,如今他们可不是流民了。” “有何差别么?”曹寅一声轻笑,声音转冷,“长史以为,流民非民?” 蔡瑁反口讥笑道:“衡山城破之前,他们仍是南阳之民,而现在,他们是大汉的叛逆。” 曹寅霍然转头看着蔡瑁,怒声道:“蔡长史,你言语间总该有些分寸!” 蔡瑁不再看他,冲赵空躬身一拜,沉声道:“都尉,南阳之险,在于民贼不分,清贼而民自安。” 曹寅脸色骤变,却见赵空亦是缓缓变了颜色,站起了身:“德珪……本府果然不曾看错你。” 蔡瑁心中一颤:“都尉……” “不过……” 蔡瑁看着地面,一角青衣映入眼前,猛然间肩头上重重一拍,赵空的话随即传入耳中。 “你的手段,当真差了些。” 蔡瑁目光一凝,心底一股阴森寒冷之感油然而生。 曹寅心中稍微一安,他当初看见庞季和蒯良,便知道背后推动的一定是蔡瑁。蔡家、黄家、庞家乃是世交,以孙宇和赵空的威望不足以控制蔡瑁,更别说蔡瑁的父亲蔡枫乃是当朝九卿之一张温的妻弟,蔡家又岂会为两个少年所用?当初那一句“托付于二位”便是点给庞季和蒯良,不能逼民为贼,不能越俎代庖。 孙宇不在,蔡瑁便想控制赵空夺南阳之权,只不过他小看了曹寅,更小看了赵空。 赵空看着弯腰而拜、轻轻颤抖的蔡瑁,缓缓道:“南阳二府不分彼此,你若是想做些什么,还需掂量掂量。” 蔡瑁额角冷汗滑落,顺着鼻梁缓缓滴下。 赵空比他年纪小,心思却把他看得通透。 “你还是要和你父亲好好学学。” 肩上的手悄然收走,脚步声响起。蔡瑁直觉周身压力一松,额头上冷汗连连,大大呼出了一口气。 曹寅看了一眼赵空,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第二十章 小筑 邺城,魏郡太守府。 孙原归来,同时也带来了黄巾军的全面攻势。不过有卢植统兵在巨鹿郡与张牛角的黄巾军对峙,邺城周边尚属安全。张范总算是喘下一口气,魏郡太守府中的二十五位掾属首度齐聚一堂,应对眼前百年未有之变局。 太守府正厅内正端坐两排掾属,郡丞华歆不在,便以张范代郡丞事,以下依次是管宁、郭嘉、邴原、王烈、和洽、射援、射坚、荀攸、石韬、袁涣、袁徽等太学一系,右侧则是以五官掾沮授为首,依次为田丰、审配、朱瑾、崔林、李历、闵纯等魏郡人物。 仅是今日之局,孙原便已经看出来,这魏郡太守府内的人物已然分成两个派系了。 孙原一身紫衣,望着厅中二十余位年轻俊彦,不禁微微一笑:“诸位,孙原初入魏郡府,便要面对两派人物,这日后该当如何?” 张范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到孙原竟然如此直接,他当初与华歆本有筹谋,魏郡人治魏乃是不得已之策,黄巾军外患比魏郡内的明争暗斗更为可怕。沮授、田丰等人皆非普通的名士,更是魏郡乃至整个冀州的豪门大族的领袖,他们自然瞧得出孙原非同一般之处。孙原是天子钦点的魏郡太守,将来无论留任冀州还是入朝为卿,必是非同小可。而孙原此刻最需要的便是魏郡世家豪门的帮助。华歆三请沮授便是为了孙原能够得到沮家的支持,沮授的父亲是广平郡名士,沮家更是世代研习经学,虽然比不上清河国的崔家,于冀州亦是一等一的家族,得到沮家的支持便是得到了魏郡本土人的支持,孙原这个魏郡太守的位子才能坐得安稳。 “公子说笑了。”沮授在座位上微微欠身,“沮授既受征,忝为魏郡五官掾,自然当为魏郡尽心竭力。魏郡太守府内,并无派系。” 管宁和郭嘉同时望向沮授,心中明白,沮授的话,便是田丰、审配、朱瑾的话。 “诸位好似并未将冀州的黄巾军放下心上。”孙原望着沮授那一列人物,“似乎已有对策?” “公子亦是心有对策。”沮授微微一笑,眼神中神采一闪而过,“黄巾军看似势大,实则流民众多,公子前几日从中原而来,亦是证明中原流民食不饱腹,张角引动流民,跋涉数百里来到冀州,便被北中郎将的三万大军挡在巨鹿城下,可见百万之众并不足惧,魏郡并不堪忧。” 孙原笑意不减,并不答话。郭嘉心中有数,反问沮授道:“沮公倒是看透了局势,可有对策?” 沮授淡淡道:“百姓所图,安居乐业。让张角的流寇,变成魏郡的百姓,则张角必败无疑。” 此时管宁却是脸色一动,冲沮授道:“愿闻其详。” 沮授伸手,四根手指清清楚楚:“兴教育、理户籍、分粮、安民。” “好策略。”管宁面不改色,淡淡反问:“魏郡的农田,沮君可能分得清楚?” 此言一出,厅中所有掾属,除却郭嘉、王烈,均是变色。 魏郡的地,豪门最多。 管宁这一句话,只指沮授和所有魏郡的豪门。 沮授脸色瞬间已变回原样,依然沉稳冷静:“青州儒宗管幼安,果然有圣贤之风。” 他望着管宁,脸上又浮现笑意:“黄巾起事,无非官逼民反。这几年天下灾祸不断,故而中原千里良田颗粒无收,粮价涨而百姓饥寒交迫,而豪门大族兼并土地,故而让张角有机可乘——管君此语,可是意指沮授在魏郡,有占人田产的举措么?” 张范在旁道:“魏郡之田,有四万七千顷,按照近三年上计,沮家的田地确实持续增加。” “上计”便是每年,每州每郡均有一次全境统计,人口、牲畜、田地、产物、税收等数据,于每年九月将数据递交帝都大司农府中,汉律称“计断九月”。沮授心中一动——他实在不曾料到,华歆三请自己出手,却在见到孙原的第一面上,便陷入了孙原、管宁、郭嘉、张范四人联手的算计之中。 ******************************************************************************************************************* 不同于魏郡太守中的议论纷纷,此刻心然正与李怡萱、林紫夜二女在邺城郊外寻找心怡的住处。 “这里不错。”心然笑着说道,春葱般的手指指向不远方,“这四周树木丛生,又有这一片天然坑洼,绝然是个好去处。” 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东边一片竹林,中间一片桦木,西边一堆乱石,方圆足有三十丈许空旷草野,不远处便是一道清澈溪水,与邺城的乡野农居所隔不过二三里,十里外便是虎贲营的军营,正是绝佳的所在。 “好地方。” 林紫夜怀抱手炉,披着紫狐大氅,靠在石头上休憩,她的身体本经不住折腾,不过心然和怡萱出来,若是留她一个人在府中也是闷着,便跟了出来。三女住惯了药神谷,自然更喜欢这田园生活。 孙原的马车被遗弃在黄河南岸,此时的新马车乃是沮授所赠,沮家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如此小小马车,虽然不及二千石的六驾马车宽敞,亦是足堪够用。此时正是张鼎担心三女安全,特地派了五十虎贲精骑护着三女,他的本意自然是觉得三女住在城内更安全,私底下亦是派人问过孙原,却不料孙原一笑置之,道一句:由她们去罢,生生给顶了回来。张鼎无奈,便命五十骑护卫左右,更兼为三女打造城外的住所。 “那便是这里了。”李怡萱望了望四处风景,嫣然一笑:“哥哥肯定喜欢。” 五十名精骑,除了杀敌,也是建造的一把好手,三河骑士训练本就有素,更是和黄巾军连战两场,对于杀人放火一道和建造军营一道同样精通,当下便按照李怡萱的想法,砍竹伐树,引导溪水,搬移石块,在这草野之上大建屋舍。 “哥哥定会喜欢这里。” 李怡萱望着眼前,仿佛又回到了药神谷里,那安然恬静的所在,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山中不记年,悠然度人间。 “这处所在,该取个名字。”林紫夜望着心然,“然姐,你说叫什么?” 白衣仙子如怡萱一般,望着眼前风景,过往一一闪过,绝美的脸色浮现淡淡的笑意: “他是清华无双的公子青羽,那这里,便唤作‘清韵小筑’罢!” **************************************************************************************************************** 太守府的静室里,郭嘉细细地讲述那个平凡的故事,俗套、孤独、落寞。 手畔,一炉香冉冉而起,云雾缭绕。 孙原慵懒地靠在榻席边,手里把玩着一个茶盏,静然无语。 郭嘉说得很慢,直到话音落下,孙原的茶盏已空了七次。 他看着他把茶盏轻轻放在茶案上,轻声道:“梦做久了,连我也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孙原看着茶盘上未干的水迹,呆呆地一动不动。 猛然间,沉默的紫衣公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想来,楚天行前辈也有多的是身不由己的罢?” “世人皆如此,何况是他。”郭嘉亦是淡淡道:“他自号‘一剑萍舟’,看似洒脱,实多无奈……除自安慰,又能如何?” 楚天行,诸般无奈、诸多孤寂,尽一生铸造一柄“六相”,便是寄托一生期盼,相逢、相识、相知,方能相思、相念、相守。 可是这跌宕尘世、纷扰红尘,又能有几多人能相守终老? 求一人白首,念一人相守,人生的多磨,再是快意江湖,也难洒脱。 “你说——”郭嘉问: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梦境?” 孙原似是什么都未听到,郭嘉便这么看着他,突然看他张了张口,蹦出了一个字:“是。” 郭嘉追问:“那你的梦境是什么?” “你向来识人知心,你认为呢?”孙原仍是一动不动,郭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茶盘仍是茶盘,茶盏仍是茶盏,唯有茶盏之下、茶盘之上,有一道浅浅水迹,似干未干。 “你若是有梦,也不会何等偏执。”郭嘉摇头,“你虽率性,却也是有度之人,若是你的梦都似他这般……” 他似乎正想到什么,缓缓地收了声音。 “意犹未尽。”孙原慢慢转向他,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茶盘水迹上,郭嘉望着他,只觉他神情呆滞,话却利落:“后半截想说什么?” “看你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郭嘉不再看他,转头望向窗外,“今天……是春分罢?” “不错。”孙原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春分来了。” “冬去雪融,春来燕归。” 冬去、雪融。 春来、燕归。 看着窗外暖阳融雪,那紫衣公子如临梦迹,轻声道:“神人无机,达人无迹。他本超脱世外,既选择入了红尘,又岂能独完其身。” 这声语,似叹惋,亦似自哀,他眉宇低梢,平白生出一股淡淡忧愁。 “红尘事,自有终。”郭嘉伸手从茶盆中盛起一勺茶汤,倾入孙原的茶盏中,“你这般摸样,怕是看不到这世局终点。”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孙原哑然失笑,“我这副身体,当真是懒得动弹。” 郭嘉瞥了他一眼,哼道:“华子鱼为郡丞,管幼安为长史,这份待遇,天下郡守无出你之右,若是这般都不能让你专于兵事,那嘉便是瞎了这双眼睛了。” 第二十一章 相信 魏郡太守府内,沮授正坐在厅中,身边不远处便是审配与田丰。 “广平兄还是说中了。”审配感叹道:“这位公子青羽,当真是天子故意为之。不过——”他望着沮授,苦笑一声,“你对他的威胁,有些大了。” 沮授只是淡淡笑着,摇头道:“只是,还差一点。” “哦?还差?”审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反问。 “世间事,大抵祸福相依。”田丰看着他道,“这位公子,是福,亦是祸。” 三人皆知,白日里孙原提点了沮授,看似是有意提防沮授,其实不过只是敲打。魏郡需要沮授,因为河北从来多豪门,而冀州豪门前三便有沮授掌握的沮家。 沮授的身份地位,华歆知道,张范也知道,所以他们请出了沮授总掌魏郡政务,虽然华歆和张范先后接手魏郡郡丞之位,但真正控制魏郡的,是沮授。他们需要沮授出手,以他的威望,为孙原奠定掌控魏郡的第一块基石。 但是也正因如此,沮授太容易架空孙原,他是沮家的当家之主,他振臂一呼,冀州的豪门、名士,争相景从,当初张范和华歆两个人初到魏郡,几乎无人可用,全是沮授引荐了一批河北出身的掾属将这些积压的政务一一扛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沮授对孙原而言,亦是最大的威胁。 可随后却又放手让沮授主掌太守府大半政务,一个挂名的管宁并不能影响沮授所做的一切,如今沮授便是架空孙原,亦是不难。是无奈,还是故意为之?倘若是无奈,便是如今内忧外患,需要沮授这样的人物为他镇卫魏郡。若是故意为之……其中变数,便愈发大了。 “他若不信任,又岂会任由伯业继续主掌政务。”田丰道,“不说管幼安、邴根矩这样的人物,便是他从太学里带出的那些后生人物,无一是泛泛之辈,将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良才。” 审配摇摇头,直接接口道:“然而甫入魏郡太守府,便将府内派系分了出来,确实不智。” “正南——”沮授轻轻抬手,示意审配不可再说。审配一愣,自知失言,一笑而过。 “魏郡局面不难解,难解的是这天下的局。” 审配望着沮授,这位身份背景深厚的沮家家主,后者感知到他疑惑心思,叹了一口气,道:“在下只是奇怪……天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三公妥协、让中官妥协?” 他举目望着门外,正是西南方向:“你可知道,让我惊讶的并不是这位公子青羽,而是他背后的那位……” 西南,帝都,雒阳。 “大汉天子。” 审配一愣,却想不到沮授是这般思量的。他尚在担忧魏郡局势,而沮授已看到了帝都。 “或者说,什么方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给孙原这么多?” “不觉奇怪么?”沮授冲两人反问:“冀州遍布太平道,张角造反,九个郡国,唯独魏郡如今还算安全。这位公子青羽,偏又是天子亲命的魏郡太守……其中,当真太过诡异了。” 田丰接口道:“孙原是天子亲自任命的魏郡太守,有三公任命,而内朝的中官竟然没有出手阻拦,实属罕见。” 审配眉头一跳,田丰的话陡然将他点醒了。孙原的任命太蹊跷,正因为这些蹊跷,让沮授看出了事情背后的可怕。 当今天子即位至今十六年,十六年,朝堂纷争不已,两次党锢,两位大将军死在朝堂争夺之中,十六年来天子碌碌无为,为何突然要任命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为冀州第一大郡的太守? 他出手了,他要一个稳定的朝堂,一个真正的盛世江山。 当初沮授就知道孙原必不简单,却没想到,这位大汉最年轻的太守,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二百年前,光武皇帝崛起的所在,就是这里,河北。” 二百年前王莽篡汉,天下大乱,光武皇帝刘秀一人入河北,不到两年时间,雄踞冀、幽二州,武功赫赫,名震天下。 当今天子,家乡便在河北。 沮授望着两人:“当年光武皇帝如何平定河北,你们二人想必清楚。” 两人互视一眼,同时点头。两人皆是饱学之人,对二百年前那风起云涌的时代更是了如指掌。王莽篡汉,天下群雄并起,光武皇帝刘秀受命出抚河北,可谓艰辛。 “四面皆敌之中,耿弇将军劝光武皇帝统领河北,而成霸业。耿弇将军更被光武皇帝称为‘此乃我北道主人’。” 他缓缓起身,左手轻抬:“今日之局,比之当年,何其相似?” 田丰与审配互视一眼,皆是心中一亮:“广平兄的意思是,公子青羽不过是天子的‘北道主人’?” “当今天子出身河北,他不会派他不信任的人来冀州出任太守,而甫一出手,便是名士、兵权、身份、地位皆给得如此充足,以至于天下为之侧目,孙原于天子而言,便是他的‘北道主人’。” “他需要北境出一位真正的权臣、疆臣,更重要的——他需要一位忠臣。” 足不出冀州,而知帝都事,这便是冀州沮授的才华。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远,他不止看到了冀州,更看到了帝都,看到了天下。 他看到的,是“北道主人”,是当今天子对孙原寄予的浑厚希望。 天子召回了声名赫赫的幽州刺史刘虞回到朝堂,他失去了地方大吏,便需要另一个人替他掌握州郡,尤其是北境——光武皇帝崛起的所在——这个人,就是孙原。 大汉的朝堂,士人、外戚、中官,此起彼伏,大汉的权力于跌宕间,从未真正落入天子之手。天子需要实力,需要强大的实力。而他不过只是一个落魄侯爵,从他成为天子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便从来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天子,发现了孙原,或者说,他创造了孙原。 “幽州刺史刘虞,身份、地位、学识、政绩皆是当世一流。” “当他在幽州时,他是天子手中最有实权的封疆大吏。当他入朝为卿之后,天子需要继任者,所以孙原成为了魏郡太守,成为了下一个刘虞。” “朝堂上有刘虞为他冲锋陷阵,北境有孙原为他手握实权,这才是天子想要的。” “黄巾军短短一个月之内席卷天下,冀州九个郡国,为何只有魏郡如今尚属安全?” “偏偏此时,孙原是魏郡太守?” 这位魏郡真正的掌控者一句一句说着,将天子的布局缓缓说出。审配的脸色骤然变了,手中渐渐握紧竹简,关节处已泛白色。 “天子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北道主人’。” 沮授依然望着门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孙原的未来,魏郡的未来,甚至还有大汉万里江山的未来。 “孙原如今是什么份量,这小小的魏郡太守府里藏了多少人物?”沮授伸出手,一一点给二人看:“留侯张良的后人,骢马御史赵谦的儿子,五代帝师的桓家,当世鸿儒赵歧的嫡孙,统统在这魏郡太守府。司空张济的嫡孙张鼎是虎贲校尉,太学博士之下第一人的华歆华子鱼,再加上青州的三位儒宗都在冀州,这是什么分量?换了其他任何一位太守,都决计做不到如此程度。大汉四百年,哪一位太守有这样的份量?” “你是说,整个朝堂都在支持孙原?”审配根本未想到如此远,此刻被沮授点醒,陡然道,“不,他们是在支持天子!” 田丰点头,显然赞同审配的推测,却又望向沮授:“五千兵权不拿,说明他心中也有退缩。他太过年轻,天子给他的力量,他未必掌控得了。黄巾之乱,只有被他平定了,他才有这个资格,成为天子的‘北道主人’。” “他不是一个人。”沮授一笑,“黄巾之乱是光武皇帝中兴二百年来最大的劫数,可是这场劫数并非不可平定。只要我、你、正南,帮助这位孙公子稳住魏郡,便是为天子、为大汉打下了一块最坚定的基石。” 审配的额角缓缓低落一行冷汗,他并非不知道府中二十五位掾属的身份,只是如今沮授为他点出来,他方才明白——孙原的背后,不止是天子,还有整个朝廷。 他突然很想笑,他还在担心魏郡赢不了,果然是他想得太少了。他是魏郡太守府的掾属,他不希望孙原输,孙原输了会输掉整个魏郡,他会输掉整个审家。可是天子不会让孙原输,袁滂、张济、赵歧、桓典这些当今大汉朝廷的重臣、名士们更不会让孙原输。 “太尉杨公年近致仕,在他之后必是刘虞;刘虞致仕之后,接任者必是这位公子青羽。到那时,会有人接替孙原,成为下一位‘北道主人’。” 沮授望着田丰和审配,微微一笑,说出了和远在千里之外的赵空同样的话:“二位,未雨当绸缪矣。” “我冀州人物,岂甘于人后?” ********************************************************************************************************************* 邺城,河北重镇,冀州第一郡魏郡治所。 巍峨的城墙远不及帝都雒阳雄壮,但在这千里平原之上,远望去如苍苍堡垒一般,伫立于天地之间。 一眼望去,仿佛能看见东南方巨鹿郡城下,百万流民被黄巾军裹挟着,那人间炼狱般的尸山血海。 东南苍苍,西北未央。百里,亦不过咫尺。 管宁与孙原并肩站在邺城城墙之上,远眺东南方,那是巨鹿郡,是巨鹿郡下百万流民的生死战场。 听孙原细细讲了帝都的局势,身边这位人间隐鹤轻轻摇头:“这人世啊,终究只剩这些争夺罢了。” 孙原望着河北这千里平原,天地一片,“十六年前,陛下只是一个小小的侯爵,十六年后,他想做一个真正掌握自己命运、掌握大汉命运的天子。” “所以他需要你,需要你替他平定战乱,将来,还需要你替他在朝堂上冲锋陷阵。” 白衣飘然间,问他:“如此,你可愿意?” “不愿。” 他轻轻摇头,轻声苦笑: “这个世间,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天子刘宏,江山之主,从他登上天子之位的时候便是身不由己,一过十六年,若非他真的不愿再做一个臣子们争权夺利的傀儡,他又怎会如此? “你和他的命运,何其相似。” 管宁望着他侧脸:“这就是你愿意离开药神谷的原因么?” “我们也很像不是么?”孙原突然笑了笑,反问他:“你又为什么离开听雪楼?” 白衣如雪,紫衣飘然,两位年轻公子相视一笑,形同知己。 “只是,这天下,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管宁望着他,轻轻一笑:“可有自信么?” “我不知道。” 他望着管宁,“我只相信,我有朋友。” “朋友。” 管宁默默念了一句,笑意不绝:“原来,你将这太守府内的所有人,都当成了朋友。” “你——当真与众不同。” “我这双眼睛,看错过许多人。” 往事已矣,却历历在目,他眉眼低垂,想着淮阴城郊一身伤冻的林紫夜,想着药神谷外孤苦伶仃的李怡萱—— 命运,我当真能握住你么? 若握不住,我该如何? 世间人,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猛然深吸一口气,冲着这天地,缓缓道: “我这一生看错过很多人,但我仍愿相信——” “我看中的人,不会错。” 他深吸一口气,冲管宁微微笑着:“信你,信奉孝,信这太守府内二十七位掾属,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管宁便这么站在他身边,任由寒风吹来,吹动衣袖翩翩。 “你将这魏郡太守府的掾属皆当成了你的朋友。” “青羽,不妥——” 第二十二章 月色 清韵小筑,悠然静谧。 望着眼前竹楼,仿佛又回到了药神谷,回到了那片世外的净土,一池一桥一溪水,一座竹楼,月下对影三人。 心然坐在楼前阶梯上,竹制的阶梯青翠,映照着她如雪白衣,份外清爽。 “然姐,不冷吗?” 怡萱的声音从楼里传来,曼妙身姿隐藏在素衣之下,带着活泼生气。 心然回头望她,微微一笑:“还好,不冷。” 紫狐大氅落在肩上,怡萱坐在心然身侧,搂着她的手臂,两人裹着大氅,月华如水,美如画卷。 “然姐去哪里了,怎么都不说。” 心然望着她,伸手替她拉紧了衣领,没有说话。 月下人影成双,却仿佛有什么隔阂,将两个互相依偎的人隔成了两半。 她似乎察觉了什么,却没有再追问。 心然凝视着她的侧脸,肤若凝脂,眼眸亮若星辰。 这样的女子,真的进入了青羽的心里罢? 她眼前突然浮现了那个雪地里哭着给紫夜披上身上仅有的布片的小男孩,那个生性善良却心藏戾气的少年。 她望着怡萱,缓缓道: “你知道吗?青羽在遇见你之前,从来不敢这样去爱一个人。” 怡萱仿佛愣住了,缓缓答道:“我只认识哥哥一年,没有你们了解的那么深刻。” “但是我知道,哥哥是我遇见的最契合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她的脸上浮现笑意,只是这笑意,在心然眼里是那样勉强。 心然没有动,眼神温柔如水,可是怡萱却觉得,这如水一般的人间仙子,别有许多深意。 “那……夏绪洋呢?” 三个字,直入心底,让她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 那个名字,如深入骨髓般刻在她的心上。 心然从她怀里抽出手臂,缓缓将她搂在怀里。 “你……怎么知道的?” “青羽不过问你过去二十年的事情,你也不会过问他过去二十年的事情。是紫夜同我说的。” “你若是真爱青羽,自己应该想得透彻、明白。” 她低着头,任由她搂着自己。 是过去吗?还是未来?还是根本就一直都未曾改变的心意? 风吹来,寒入骨。 “那是过去了,我已经忘了他了。” 是吗?可是……你们在一起过三年。 心然未语,只是让她臻首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抚着她的背:“不说了,你睡吧。青羽回来,我叫你。” 她的头悄悄缩了缩,靠在她肩上昏昏睡去。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往,也都有悄然撕裂埋藏回忆的封印。 药神谷之前,孙青羽之前,你还爱着夏绪洋。 到今时今日,你仍爱着。 心然望着万里寒空冷月悬挂,寥寥星辰,一缕乌云悠悠。 星虽耀目,却云中望月。 竹本无心,终节外生枝。 青羽,你可知道,你望的这个人,心里还藏着另一个人啊! 她霍然明白,云患大师在她临行前为何赠她这道颂子。 那个梦缘塔顶的佛门修者,看淡了云舒云卷,偏又患得患失。他知道,离开了帝都孙原,此去必是坎坷。 青羽从来不惧什么内忧外患,他怕的,是最亲近的人,在他最需要帮助时,捅他最深沉一刀。 她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已然知晓,明天,或是未来,已有一场难解的局。 她本以为,离开了药神谷,离开了那个束缚的地方,他总该得到自己可以肆意的天地,渊渟不动待潜龙,他是潜龙,必有出渊之时。 可这一方天地,何时顺过人心? 青羽,你可能撑住这层层磨难? 寒风一卷,冷了楼阙。 第二十三章 无心 虎贲军营,孙原、郭嘉、张鼎三人足足谈了一夜,直至寅正时分,方才终结谈话。 “你的伤还没痊愈,总该小心。” 郭嘉一直皱着眉头,跟在孙原身后。身前的紫衣公子仿佛生了什么气一般,一声不吭地走在前头。 郭嘉一身墨色的衣衫,隐藏在他身后影中,就这么跟了一路。眼见得快到那清韵小筑的所在,缓缓停了步。 紫色身影在月色下渐行渐远,终于停了脚步,回过身来,两个人已经隔了三丈远。 他望着阴影中的人,缓缓问道:“是否一定要开杀戒?” “生死关头,心慈手软要不得。” 便是阴影中,他也看得见,郭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你在药神谷呆了十年,读了十年兵法医书,莫不是只记得《素问》《灵枢》《扁鹊内经》,而忘了《孙子》《吴子》《六韬三略》?” 郭嘉的声音,穿透月光夜色,直入耳畔。 是吗? 是罢!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那双黑夜里的手,苍白纤弱。 这双手,十年里救过多少人,又帮过多少人? 今时今日,却要他开始杀人么? “爱卿,有一时之勇,却无一世之智。” 天子的话乍然在耳边响起,和郭嘉的话如出一辙。 原来,名震河北的公子青羽,也不过只是个被人洞悉内心的庸俗少年罢? “哈!” 那紫衣公子骤然笑出声来,身形一个踉跄,郭嘉眼角一冽,瞬间闪到孙原身侧,将他扶住了。 “你的伤?” 甫一入手,便觉得他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自己手上,郭嘉眉头倏地皱起:“怎么伤得如此重?” 孙原不能动剑,郭嘉是知道的。这些日子与林紫夜话不少,虽是奇怪为何林紫夜对自己话多,却着实知道了不少关于孙原的事情。 孙原的身体比自己更要差些,尤其是连续两次和绝杀这样的人物交手,更是雪上加霜,林紫夜再三强调不可出剑。风津渡一战,孙原虽未出剑,却是实实在在与张角硬拼了两招。孙原的修为,郭嘉自认了解七八,就算《紫龙剑典》是不世出的秘笈,也不能弥补流虚境界和通明境界的差距。 “张角那一剑,差点要了你的命。”郭嘉沉声,伸手将他扶起来,架起他一条胳膊,往小筑方向走去:“能撑三天不露声色,你对自己也是狠。” 孙原的脸上挂着苦涩的笑意,低声道:“我这个不争气的太守,不值得你这位颍川第一才子追随。” 郭嘉眉头一挑,显然很嫌弃他的话:“别莫给自己脸上贴金。郭奉孝几时说追随你了。” 孙原低着头,似乎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听见他淡淡的笑声,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苦涩。 “紫夜姑娘不知道罢。”郭嘉侧脸望着他,笑道:“她若是知道你这个样子,怎么能放任你出来熬三天也不过问。” 身边的人好像动弹了一下,隔了一会,方才听见他浅浅的声音:“别和她说。” “你这个样子回去,不说可还行?”郭嘉摇摇头,“你这个样子,还能撑多久?魏郡内忧外患,便是政务军务都有人替你打理,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面对张角的时候……” 他的头仍是低着,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郭嘉身上,声息低得有些,这万籁俱寂的世界里,郭嘉仔细听着方才清楚: “我突然发现,自己好怕死。” “好想抛弃这一切,带着雪儿和紫夜、然姐回到药神谷去,一生一世再也不出来。” 郭嘉止步。 幽林,深夜,风吹过,只余紫衣公子那低垂的笑声缓缓散去。 末了,还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 小筑前,素色的人影已然悄然睡去,心然抚着她柔顺的青丝,便这么坐着。 远处小径深处,树叶沙沙作响,两道身影缓缓浮现。 心然一眼望去,平静的脸色骤然浮现担忧之色。 郭嘉扶着孙原步出小径,脸色犹是不善:“张伯盛的人未免太马虎,这小径的枝叶也不修饰修饰,尽是枝叶。” “只是为了隐蔽。”心然望着郭嘉,声音很小,唯恐惊了熟睡的人儿。 眼前的仙子,明眸善睐,只是盯着已然昏过去的孙原。郭嘉下意识转过眼神往别处看去,无奈道:“张角的武功有些霸道……” “我知道。”心然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入李怡萱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转过身去,冲背后的人丢下一句:“扶他进来。” 郭嘉一时愕然:“你知道?” 跟着心然小心进了竹楼,只见一楼里摆了十余个火盆,只是都已经熄了火,留下红红的碳,散发着淡淡暖意。 心然转过身来,示意郭嘉将孙原放在火盆中间的床榻上,嘱咐道:“我先送萱儿上楼,你先看着他。” 郭嘉点点头,只见她脚尖轻点,便如足下生水一般飘然滑了出去,也未看见踩着楼楼梯,已然上了楼去。待他将孙原放在榻上,四下一打量,只觉这竹楼极为干净素雅,便是他这不羁心性亦是有几分喜爱。 只是小楼虽好,终是藏不下你。 他悄然转身,却见那仙子般的人影已从楼梯上一步步下来了。 两道目光,尽数聚集在那床榻上的紫衣公子。 郭嘉望着他,缓缓道:“你知道他这般,为何还要如此放纵他。” “青羽固执。”心然摇摇头,“风津渡口,他硬接张角两招,若是寻常流虚境界的人,早已被重创了。紫夜想必也跟你交代过,他不能动剑,一动便是新伤旧创一同清算了。” 郭嘉乍然明白,心然、林紫夜,甚至还有李怡萱,都知道孙原那两招之后已近油尽灯枯,只是……他这般硬撑着,她们又岂会戳破他这苦苦支撑的坚强? “你们……”他无奈苦笑,“都好辛苦。” “我不苦,紫夜也不苦,也许萱儿也不苦。” 她缓缓来到孙原身侧,伏在他身侧,淡淡笑着。 郭嘉站在一侧,望着她的眸子,除却那宠爱呵护般的神色之外,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你知道么,这世上只有青羽能唤她‘雪儿’。” “只有青羽。” “旁人,都没有资格。” 郭嘉怔住,不语。 心然望着眼前昏睡的人,淡淡笑着:“无妨,这伤能治,定会痊愈的。” “他得尽快好起来。”郭嘉一声无奈,“张角修为太高,他若是强攻魏郡,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幼安身上也有伤。青羽若是全盛……” 想起焱尊烈焱和大贤良师张角联手之威,饶是郭嘉郭奉孝,亦是苦笑不已:“只怕也没什么差别。” 同为流虚境,郭嘉自认孙原的武功修为比自己高一线,若是在通明境界这样的绝世高手面前,又有什么区别? 心然缓缓抬头,望着他:“你知道白马寺么?” 郭嘉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青羽说过一些,亦只是一带而过,并未详谈。” “青羽小时候身体太弱,并不能习武。药神谷的林谷主,用尽办法也不过为他开了八脉,不过勉强习武,尤其是以他的身体,并不能承载过多的真元。” “可是他的真元已是流虚境巅峰。”郭嘉皱眉,“便是管幼安亦是承认青羽的真元之力在他之上。” 她转头望着他,一字一顿问道:“那你又知道,这白马寺里藏着一部名叫‘醍醐灌顶’的法子么?” 郭嘉看她凝重模样,眉头愈发深重。 “我在白马寺寻觅了整整三年,终是被我知晓了其中秘密。不知这世上哪里出现了这等智慧通天的人物,竟能创造出这等可怕的法子。” 她摇着头,似是觉得这法子可怕至极,“这法子是用绝顶高手的一身真元修为,生生灌入另一人体内,使之能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变成流虚境的高手。” 郭嘉愈听愈怕,心然话音一落,直觉背后已是冷汗阵阵。 这等可怕的法子……除了大汉皇族刘家还能有什么样的人,能创造出这等人间绝品的法子? 大汉三百八十年,饶是天下震动,刘家仍是刘家,有了这样的法子,刘家便有取之不尽的流虚境界的绝顶高手。 他突然想通了什么,望着孙原,字字如剑一般: “他,是被生生造出来的?!” 床榻上昏睡着的那个人,眉眼舒展,一身紫衣凸显瘦弱身躯。 他自有天资,早已猜测到自己是如何有的这一身修为,平白来的东西,总是欠着的债,是债,就有要还的一天。 他的身上,又担负着多少他不愿担负的东西? “所以啊……” 心然望着孙原,眼里尽是如水温柔: “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啊。” 郭嘉望着眼前的两个人,突觉一股哀伤上了心头。 那时节,孙原说过的那句话——“若有铸剑为犁之心,当有平复刀剑之力”。 “他不是没有心,他只是把心给了他的雪儿。” 第二十四章 凡尘 心然并未言语,只是缓缓伸手点在孙原眉心之上。 有淡淡的纯白光华泛起,似她一般,温柔、细腻。 郭嘉望着她,淡淡道:“其实,你更配青羽一些。” “你们两个,若是隐于世外,定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那仙子般的身影微微一晃,只是轻轻摇摇头,又未说话。 白色光华悄然熄灭,她缓缓站起身,望着榻上昏睡的人,眼角仿佛泛起了丝丝忧郁。 郭嘉从未见过心然这样,即使他们相识不过三日,所见不过两面。 他只觉得,那一刹那,天地之间最美的事物被什么悄然毁去了。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容颜,苍天为何要让它们交叠? “我……配不上他。” 夜莺轻诉,静寂摧折。 郭嘉怔住,眼前似雪的衣衫清逸出尘,是人间谪仙落了凡尘。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因为他的心里,真的从来都藏不住事情。” “而我……” 她望着郭嘉,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轻轻摇头。 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会蕴藏着秘密,唯一不会藏着秘密的人,也许就在身边的床榻上,安然沉睡。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 郭嘉还在等,却见她骤然转身,手中已聚起白色的光华,那是她的真元。 郭嘉想不明白,一个以乞讨为生的小女孩,如何能在短短十年中有如此深厚的修为? “‘醍醐灌顶’这法子,是有坏处的。” 郭嘉转过思绪,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自然,世间一切皆有利弊,何况是这等逆天的法子。” “青羽身体太弱,强行将真元灌入他的身体,必令他身体状况愈发恶劣。” 心然的双手缓缓移到胸前,那温柔的白色真元在春葱般的指间,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醍醐灌顶之法为了让真元在他身体内更加随心所欲,将他这副身体重新梳理了一遍。” 林紫夜说过,孙原的痼疾是气血不继、经脉凝滞,自幼体弱多病,寻常风寒往往比常人更难痊愈。郭嘉“嗯”一声,霍然睁大双目:“难道是洗筋易髓?” 孙原的病症便是如此,以他流虚境的真元修为,如何能在这样的身体里肆意挥使?唯一的方法,便是将他一身经脉重新梳理一遍,这如何不是洗筋易髓? “虽不中,亦相差不远。” 心然的话语突然变得冰冷,随即手中的真元正点在孙原腰间丹田之上! “不可!” 郭嘉疾呼间,心然手中那浑厚真元已直直灌入孙原身体之中! 刹那间,孙原一身紫衣无风自舞,他周身上下瞬间散发出紫色的氤氲,连带着整层竹楼里都泛起了暖暖的紫色气流。 白色、紫色,交融成最简单而又最温暖的画卷。 郭嘉站在一片氤氲中,只觉这道道温暖气流,像极了孙原那招妙绝人间的“清华水纹”。 那不是什么氤氲,而是孙原体内的浩瀚真元。 许久之后,心然手势一变,双手结成昙华剑印,道道暖流刹时化作氤氲,如长鲸吸水般重新吸纳回孙原的丹田之内,在昙华剑印催动之下,重新游遍四肢百骸,运行一周天后重归丹田之中。 “这是……逆用昙华剑印?” 郭嘉不禁骇然,当初颍川藏书阁,孙原便是以单手结成昙华剑印,与他切磋,他自然认识。而昙华剑印之妙在于以真元催动剑气,凝于一点骤然迸发。心然此时逆用昙华剑印,先将孙原的真元导出,以剑气催动真元游走,打通孙原的周天经脉之后,复以剑气引导真元重归丹田之中。 且不说孙原的身体本就虚弱,更是受了不小的伤,周身气脉凝滞,否则亦不至于昏了过去。心然这法子已是十分冒险,一旦有一道剑气、一丝真元失控,在孙原体内肆虐,经脉必是雪上加霜,这副身体不死亦是必残。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心然悄然转过身来,绝美的脸上已是愈发苍白,额角亦是有细细的汗珠缓缓析出。郭嘉只觉眼前人间绝色,心智不由为之一夺。 “他的身体被‘醍醐灌顶’之法折腾得愈发虚弱,需以我的真元先行护住他。除了这方法,我也再没办法了。” 郭嘉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你的真元只能被他吸收极小部分,其余皆是空耗。你的修为本在青羽之上,长此以往下去,你们两个都……” “又有何介怀么?”心然摇头,嫣然一笑:“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他在心中默念,突然有些想笑。 随性如孙原,温柔如心然,单纯如李怡萱,冷漠如林紫夜,皆是这般,将感情看得太重了。 这阴狠诡谲的尘世,哪里能由得你们这般儿女情长? 想起孙原对自己、对华歆、管宁、张鼎,甚至是那沮授,都那般全身心地相信。对比那月旦评上不可一世的孙建宇,俨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柔和的女子看着他独自站着,脸上神情变化,似是察觉了什么,不禁又问:“你和青羽,好似争执了?” 郭嘉心知瞒不过她,点头道:“今日在虎贲军营,我们与张伯盛共商平敌策略。” “乱世当用重典。” “卢植的三万大军在广平一线,张鼎的五千虎贲和魏郡的四千募兵,可以与之呈夹击之势。张角如今指挥黄巾军攻击巨鹿郡,流民的口粮全靠掠夺。若是配合巨鹿守军,一战重创广平黄巾军,则张角失去锋芒气势,军心大乱,可以不战而溃。张鼎即使是张济的孙子,也知道该放下平和之心,若是不能一战重创张角,整个冀州便全都陷入苦战之下。” 说到此处,郭嘉不禁摇头苦笑:“如此良策,他却不肯,心疼流民的生命,却不顾冀州的数百万平民。冀州南有张角的百万流民,北有纵横捭阖的幽州黄巾军,他心疼流民,谁肯来心疼冀州上下?” 说到此处,郭嘉不禁顿了一顿,望了望心然,踌躇着是不是该与她讲这些。 心然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笑道:“道理,青羽都懂。他不肯,是因为他心软。” “可是……他相信你,相信张鼎不是吗?” “相信。”郭嘉念叨了一句,笑了笑,却不再多话。 “同你说个故事罢。” 心然缓缓走到门外,抬头望着一天星月,靠着竹梯缓缓坐下来。 “青羽很小的时候被赶出家门,跟着我们一起乞讨。当时捡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还不是很差,只是会常常生病。淮阴城不大,也不允许乞丐入城,我们在郊外还能讨到几个钱,也许是老天可怜我们,我们最多的时候可以攒到六十八钱。” “那时候,觉得六十八钱好多,从来没见到那么多钱。紫夜那时候特别心疼钱,守着不敢动。” “结果那时候,有个孩子,比青羽大一岁,也是青羽认识的,突然跟青羽说要借钱。” 郭嘉跟着走出门外,听到这里,陡然抬头:“跟你们借钱?” 他实在想不到,哪里会有人去跟乞者借钱? “淮阴城外是淮水和洪泽,他家好似是做河鲜的,常常会捕捞鱼虾去市场上卖。想来,应该很有钱罢。” “那个小孩姓朱,小名叫朱艳春。长得老成,憨憨的,壮壮的,青羽虽然个子高,体重怕是只有他一半。” “他跟青羽说,急需要用钱,家里行商亏本了,阿爷得了病,没钱治病,到处借钱借不到。” 听到此处,郭嘉不禁苦笑出声来。这般拙劣的谎言,孙青羽怎可能听不出来?便是五六岁的孩子,又哪里会信? 可是他亦知道,旁人不会信,孙青羽一定信。 “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去跟紫夜要钱,紫夜没有给,一字一句解释给他听,说道理。青羽那年才七岁,就杵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等紫夜讲累了,他就说四个字:我相信他。” “然后……林姑娘将钱给了他罢?” 郭嘉已猜到了结尾,随口而出。心然转过头来看看他,淡淡笑了。 月华如水,佳人如玉。 她真如九天仙子般,落入尘凡,惊艳了茫茫夜色。 “是啊。” “记得,青羽很郑重地把钱都给了那个叫朱艳春的人,一再叮嘱说‘这笔钱对我们很重要,一定要还’。” 郭嘉不说话,他知道,这笔钱没有还。 他知道人心险恶,却想不出,三个衣不蔽体的孩子,日复一日在淮阴城那小城的城郊乞讨,如何能讨到六十八钱? “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也许现在和青羽一样高了罢……” 心然一直望着天,回忆,十几年的回忆,就这样历历在目。 郭嘉站在她身后,直觉心头有一种淡淡的苦闷。 “颍川月旦评,你记得罢。” 不知她为何提起月旦评,郭嘉轻轻“嗯”了一声。 “孙宇是他大哥,他们是亲兄弟。青羽被赶出家门,孙宇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但是赵空偶尔会和青羽联系,有时候会给一把黄粱,有时候会给一个钱。那时候赵空被寄养在孙家,能给一个钱,我们都觉得是青羽善良的回报。” 月旦评上,一剑劈下一个宇字的那个人,孤傲得不可一世。那个嬉笑随心的赵空赵若渊,也变得物是人非。 善良,只值一个钱。而人心,变化得与时光同样快。 “那年冬季,淮阴大雪。紫夜身体最弱,差点被冻僵,青羽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给了她,自己赤身裸体,在孙家的大门前跪了整整一夜,差点被活活冻死。” “从那以后,紫夜得了体寒之症,寸步不能离火炉,即使是夏天,也喜欢在日头底下。” 郭嘉突然明白,为何林紫夜的手里永远有一尊手炉,在兖州耒阳亭时,孙原要将地面烤热才肯让林紫夜入睡…… 在孙原的内心深处,是他造成了林紫夜这一生都不能离开炉火。 他自己,分明也得了气脉凝滞之症,要受着洗筋易髓的折磨。 那和善的公子青羽,颍川藏书阁里,替李怡萱和林紫夜做早食的模样,全然不似一个愤世嫉俗的人。 这些年来,他为何没变? “十多年,他为何没变?” 郭嘉似是反问,又似自言自语, “也许是因为萱儿罢?” 白衣如雪的她靠在青翠的竹梯上,歪着头,枕在自己臂上,安然恬静。 迎曦低吟青羽愿,对月浅唱萱草歌。 和他在一起十多年,彼此依赖,彼此相融,早已成了最亲的亲人,只有萱儿,才是最纯洁的男女之情罢? 郭嘉叹口气道:“他习武至今,还未杀过人罢?” 他突然觉得,认识孙青羽后,他愈发喜欢叹气了。这个孙青羽,当真……无言以对。 “也许该杀了——” 孙原的声音,清除而坚定。郭嘉倏然转身,正见那一袭紫衣正站在门首。 “奉孝,我相信你的判断。” 他缓缓走到身前,冲郭嘉一笑。 “我这双眼,曾经人畜不分,被朱艳春骗了钱去。也曾经有眼无珠,让烈焱伤了幼安。” “但我仍然相信,我的眼睛能看见不负我的人。” 他目光清澈,份外澄明。 郭嘉一声苦笑:“我若是负了你,便是畜生——你这分明就是骂我。” 孙原转过身去,将外袍脱下,给心然盖在身上: “身在凡尘,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差别?” 第二十五章 绸缪 魏郡太守府内,沮授正端坐其中,审配与田丰正坐在两侧——魏郡太守中三位河北出身的重臣齐聚一堂。 “看来被伯业兄料中了。”审配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卷竹简,轻轻转动把玩,“这位公子青羽,当真是天子故意而为之。” 沮授沮伯业,这位魏郡权势第一的人物,只是静静望着大门之外的空旷院落,似是在思考什么。 田丰望着沮授沉思的侧脸,缓缓道:“只不过,祸福相依,目前尚不能说准。” 审配叹了一口气,道:“伯业兄手握魏郡大半政务,难免被这位公子猜忌。”他展开手中的竹简,眼神落在简中字迹上:“黄巾之乱,是大汉二百年来未有过的变局。而今外有黄巾军,中有流民,内有派系之分。这位太守若是猜忌我等,当真是太难过了些。” “又非死劫,岂曰难过?”田丰脸上略显轻佻之色,“黄巾军又非铁板一块,分而治之,并不难料。” “元皓兄——”审配皱着眉头,一字一顿道:“能否说些好听的,死字不祥。”——审配最不喜欢田丰便是这点,田元皓是智者,只可惜脾气太臭,心气太高,说话又不喜留有余地,虽是名士,朋友却着实少得可怜,除了审配和沮授之外,还当真没什么朋友。 一直端坐着的沮授突然往审配这里看来:“可是在看魏郡的人口田亩?” “正是。”审配一抬头,感到沮授话中有话:“怎么?” “你不觉得奇怪么?”沮授望着他,“这位公子青羽,并非不信任。” 三人皆知,白日里孙原提点了沮授,看似是有意提防沮授,其实不过只是敲打。魏郡需要沮授,因为河北从来多豪门,而冀州豪门前三便有沮授掌握的沮家。 沮授的身份地位,华歆知道,张范也知道,所以他们请出了沮授总掌魏郡政务,虽然华歆和张范先后接手魏郡郡丞之位,但真正控制魏郡的,是沮授。他们需要沮授出手,以他的威望,为孙原奠定掌控魏郡的第一块基石。 但是也正因如此,沮授太容易架空孙原,他是沮家的当家之主,他振臂一呼,冀州的豪门、名士,争相景从,当初张范和华歆两个人初到魏郡,几乎无人可用,全是沮授引荐了一批河北出身的掾属将这些积压的政务一一扛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沮授对孙原而言,亦是最大的威胁。 “他若不信任,又岂会任由伯业继续主掌政务。”田丰道,“不说管幼安、邴根矩这样的人物,便是他从太学里带出的那些后生人物,无一是泛泛之辈,将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良才。” 审配摇摇头,直接接口道:“然而甫入魏郡太守府,便将府内派系分了出来,确实不智。” “正南——”沮授轻轻抬手,示意审配不可再说。审配一愣,自知失言,一笑而过。 “魏郡局面不难解,难解的是这天下的局。” 他举目望着门外,正是西南方向:“你可知道,让我惊讶的并不是这位公子青羽,而是他背后的那位……” 西南,帝都,雒阳。 “大汉天子。” 审配一怔,他确实没想到,他还在思索魏郡,而沮授已然看到了帝都,看到了那位掌控一切的大汉天子。 田丰接口道:“孙原是天子亲自任命的魏郡太守,有三公任命,而内朝的中官竟然没有出手阻拦,实属罕见。” 审配眉头一跳,田丰的话陡然将他点醒了。孙原的任命太蹊跷,正因为这些蹊跷,让沮授看出了事情背后的可怕。 当今天子即位至今十六年,十六年,朝堂纷争不已,两次党锢,两位大将军死在朝堂争夺之中,十六年来天子碌碌无为,为何突然要任命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为冀州第一大郡的太守? 当初沮授就知道孙原必不简单,却没想到,这位大汉最年轻的太守,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二百年前,光武皇帝崛起的所在,就是这里,河北。” 二百年前王莽篡汉,天下大乱,光武皇帝刘秀一人入河北,不到两年时间,雄踞冀、幽二州,武功赫赫,名震天下。 当今天子,家乡便在河北。 沮授望着两人:“当年光武皇帝如何平定河北,你们二人想必清楚。” 两人互视一眼,同时点头。两人皆是饱学之人,对二百年前那风起云涌的时代更是了如指掌。王莽篡汉,天下群雄并起,光武皇帝刘秀受命出抚河北,可谓艰辛。 “四面皆敌之中,耿弇将军劝光武皇帝统领河北,而成霸业。耿弇将军更被光武皇帝称为‘此乃我北道主人’。” 他缓缓起身,左手轻抬:“今日之局,何其相似?” 沮授看到的,是“北道主人”,是当今天子对孙原寄予的浑厚希望。 大汉的朝堂,士人、外戚、中官,此起彼伏,大汉的权力于跌宕间,从未真正落入天子之手。天子需要实力,需要强大的实力。而他不过只是一个落魄侯爵,从他成为天子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便从来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天子,发现了孙原,或者说,他创造了孙原。 “幽州刺史刘虞,身份、地位、学识、政绩皆是当世一流。” “当他在幽州时,他是天子手中最有实权的封疆大吏。当他入朝为卿之后,天子需要继任者,所以孙原成为了魏郡太守,成为了下一个刘虞。” “朝堂上有刘虞为他冲锋陷阵,北境有孙原为他手握实权,这才是天子想要的。” “黄巾军短短一个月之内席卷天下,冀州九个郡国,为何只有魏郡如今尚属安全?” “偏偏此时,孙原是魏郡太守?” 这位魏郡真正的掌控者一句一句说着,将天子的布局缓缓说出。审配的脸色骤然变了,手中渐渐握紧竹简,关节处已泛白色。 “天子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北道主人’。” 沮授依然望着门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孙原的未来,魏郡的未来,甚至还有大汉万里江山的未来。 “天子为他准备了太多,如今这魏郡太守府中,有留侯张良的后人、骢马御史赵谦的儿子、鸿儒赵歧大师的嫡孙、五代帝师桓家的桓范、执金吾袁公的儿子、护鲜卑校尉臧公的儿子、更有太学博士之下第一人的华歆华子鱼,青州的三位儒宗尽在此。司空张济的嫡孙张鼎是虎贲校尉,为他守护魏郡。大汉四百年,哪一位太守有这样的份量?” 审配的额角缓缓低落一行冷汗,他并非不知道府中二十五位掾属的身份,只是如今沮授为他点出来,他方才明白——孙原的背后,不止是天子,还有整个朝廷。 审配突然很想笑,他还在担心魏郡赢不了,果然是他想得太少了。他是魏郡太守府的掾属,他不希望孙原输,孙原输了会输掉整个魏郡,他会输掉整个审家。可是天子不会让孙原输,袁滂、张济、赵歧、桓典这些当今大汉朝廷的重臣、名士们更不会让孙原输。 “太尉杨公年近致仕,在他之后必是刘虞;刘虞致仕之后,接任者必是这位公子青羽。到那时,会有人接替孙原,成为下一位‘北道主人’。” 沮授望着田丰和审配,微微一笑,说出了和远在千里之外的赵空同样的话:“二位,未雨当绸缪矣。” “我冀州人物,岂甘于人后?” ***************************************************************************************************************** 邺城,城墙之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河北平原,冀州沃土,河北第一大郡,魏郡治所所在。纵然不及雒阳城那天下无双的巍峨,邺城仍是这片平原上的巍巍堡垒。 一眼望去,仿佛能看见东南方巨鹿郡城下,百万流民被黄巾军裹挟着,那人间炼狱般的尸山血海。 东南苍苍,西北未央。百里,亦不过咫尺。 听着他缓缓说完帝都局势,白衣隐鹤轻轻摇头,缓缓一叹:“这尘世间,不过只有这些争夺罢了。” “天子需要。” 孙原望着河北这千里平原,天地一片,“十六年前,陛下只是一个小小的侯爵,十六年后,他想做一个真正掌握自己命运、掌握大汉命运的天子。” “你与天子,太过相似了。” 管宁望着他侧脸:“这就是你愿意离开药神谷的原因么?” “我们也很像不是么?”孙原突然笑了笑,反问他:“你又为什么离开听雪楼?” 白衣如雪,紫衣飘然,两位年轻公子相视一笑,形同知己。 “只是,这天下,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忽然又低下头,那淮阴城郊冰天雪地里缩成一团的林紫夜,还有药神谷外孤苦伶仃的李怡萱—— 世间人,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猛然深吸一口气,冲着这天地,缓缓道: “我这一生看错过很多人,但我仍愿相信——” “我看中的人,不会错。” 管宁便这么站在他身边,任由寒风吹来,吹动衣袖翩翩。 “你将这魏郡太守府的掾属皆当成了你的朋友。” “青羽,不妥——” 第二十六章 与天争 长空之上,风起云涌,而那年迈之躯一如道骨仙风,真气凌冽。 苍天恸,八荒崩! 巨大的青光剑芒傲立天地之间,天地间涌动滚滚云层,层层之上穿出隆隆声响,雷动九天! 整座原野上万物伏地,被浩荡长风凌厉刮起,一层层撕开大地的外衣,随风而起,夹带枯枝碎叶、残雪飞霜,汇聚风云共舞成贯穿乾坤的巨大龙卷! 孙宇一身玄色衣衫在疾风中飞扬,须发乱舞,他仰面直视九天,在这煌煌天地之威前,却渺小地如同蝼蚁,任由山海呼啸。 巨大云层层层叠叠,直欲压低长天,百丈高空之上,那双坚定眸眼逼视大地,掌中昆吾神剑傲指风云眼中,掣动雷霆。 那二十年传道之口中,声若雷动,缓缓长诵: “风云动,雷霆惊,太平青领,奉吾降杀!” 九天之上,字字敕言,引动天地之威,刹那间天地再度变色,巨大的灰色云卷愈发低沉,直至遮天蔽日,道道雷蛇闪现,万钧之力尽附昆吾剑三尺剑锋之上! 孙原、管宁在狂风中竭力驻身,长袍猎猎怒卷,仰望苍天,尽是一副狰狞模样。 心照不宣间,孙原背靠管宁,单手结印,岚亟、流韵、瑶昙、沉毓、枯华、瞑悟、梵戥、骖光、溯云九印齐出,九重紫色光华环绕身前,道道流韵散溢,九印合一,孙原周身剑气凝聚、压缩,竟成怒崩之兆! 九天之上,昆吾剑寸寸光芒,浑然道华凝聚周身,映射天地轮廓,在张角身后缓缓凝聚出一面巨大的八卦法阵! 日出东海,西倚昆仑! 大地之上,郭嘉眉宇骤凝,骇然变色! 这是……太玄法言之阵! 不同于司马徽以一己之力所设神兵山庄的阵法,这道阵法自扬雄《太玄》《法言》之书中而出,二百年来道学高人层层参悟、增减,更有当初管宁、襄楷、左慈、于吉四人联手打造出的道学密阵,在张角这位学究天人的道学第一人手中终于展现! 无数密法符文团团围聚八卦图案之上,音乐分成黑白二色,形成了一个太极模样,周边六十四卦一闪而灭。 郭嘉往不远处管宁看去,正见他亦变了脸色! 他们二人都知道,太玄法言之阵在张角手上已然更进一步,升华至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循环之阵! 远处心然脸色一变,低声惊呼:“不好!”一手抱过林紫夜,身影便如一道流光,瞬间消散。 昆吾剑断。 巨大的剑痕横亘大河故渎之上,大地咧嘴宛如深渊,可怕至极。 孙原胸口气血急剧翻腾,一口腥甜直充喉头,他知道自己已然轻敌,可如今已难脱身。 翻飞白衣仙风道骨,一缕长髯自舞,他遥望远处的紫衣公子,轻轻摇头: “孙青羽,本以为你是如何出类拔萃,骨子里却这般自大,但让本座失望了许多。” 孙原勉力压下胸口翻腾气血,目光轻抬,远处那人御风而立,天道第一,果真是那般遥不可及、令人望而生畏。 “果真……是原有些轻敌了。” 他挺直身躯,左手再度结印,五指曲张,拇指内倾,无名指内扣,有如菩提倒心,佛印反结。 张角轻视眼神再度散去,却见那道紫色身影周身迸发出一道淡淡紫色光影,猛然间,周身剑压竟然再度提升。 孙原的手印,竟似解开自己周身封印,一身剑意再度蓬发! “原以为……今日不必如此相搏。” 紫衣轻飘间,手印再变,拇指、中指、无名指内扣,食指、小指半屈,周身剑气凝而不散,愈积愈厚,方圆数丈之内竟泛起了阵阵淡紫色的雾气。 紫龙九印第七印——镇元! ******************************************************************************************************************* 孙原看着数道身影远去,脚下一软,整个人便瘫了下去。身边的林紫夜心中有数,连忙将他扶住,右手一抖,衣袖中便落下一个瓶子,打开盖子便喂他一口,嘱咐道:“含在舌下,不要一口吞了。” 孙原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斜斜地靠在她身上,含糊道:“这一战算是有惊无险了。” 郭嘉、管宁看了一眼孙原,前者大笑一声:“有人照顾果然是好,这战场之上竟能这般儿女情长。羡慕、羡慕。” 管宁手拄心雨,摇头不语。郭嘉看向他一身白衣,胸前数点血痕,衣裳下摆已然沾了尘土,徒然一叹:“你这白衣隐鹤,如今做了出世尘埃了。” 那白衣隐士抬手擦去嘴角血痕,淡然收剑:“遇上孙青羽和郭奉孝,出世入世有何分别?” 郭嘉哈哈一笑,猛然间胸口一滞,便觉得一团重物压在胸前,极为难受。管宁看他脸色有异,身影急忙闪到,手掌抵上郭嘉后心,低声道:“沉息屏气,护住心脉。” 郭嘉心中有数,直觉暖流入体,运转真气护住周身要穴,随即便听到管宁又一次嘱咐:“小心。”紧接着便是一股磅礴剑气透体而入,沿着脏腑经络汇聚之处狂飙而过,一路上沉积的淤血尽数消融,直逼喉头。郭嘉身体往前一倾,便是一大口血生生喷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气走全身,缓缓道:“多谢了。” “你虽是放荡不羁,争强好胜的性子却不在孙宇之下。”管宁摇了摇头,手上却不放松,周身清灵真元源源不断注入郭嘉后心,“你初成的‘浮生若梦’便敢直面张角六十年精纯修为,换作是我,一招之内便已败亡。” 郭嘉何等聪明,自然听出管宁弦外之音。只是管幼安却是想错了,郭奉孝岂是气短之人?当下便听郭嘉笑道:“你当我瞧不出来么?我们三人之中,你的修为最高,且不说你现在仍是全盛,那边那位已是倒在温柔乡中起不来了。” 那边孙原已是起了身,不远处的孙宇和云患也已退了回来,除却心然和李怡萱两个女子,其余人等无一例外,尽数带伤。 赵空看着云患一身僧袍,不禁反问道:“战场之上,何时来了僧人?” “那是雒阳白马寺八十年来佛法武功第一的云患大师。”孙原勉强一笑,在李怡萱的扶持下缓缓走过来,“佛门圣物‘颠倒梦想’终是现世了。” 第二十七章 双绝会 长空之上,风起云涌,而那年迈之躯一如道骨仙风,真气凌冽。 苍天恸,八荒崩! 巨大的青光剑芒傲立天地之间,天地间涌动滚滚云层,层层之上穿出隆隆声响,雷动九天! 整座原野上万物伏地,被浩荡长风凌厉刮起,一层层撕开大地的外衣,随风而起,夹带枯枝碎叶、残雪飞霜,汇聚风云共舞成贯穿乾坤的巨大龙卷! 孙宇一身玄色衣衫在疾风中飞扬,须发乱舞,他仰面直视九天,在这煌煌天地之威前,却渺小地如同蝼蚁,任由山海呼啸。 巨大云层层层叠叠,直欲压低长天,百丈高空之上,那双坚定眸眼逼视大地,掌中昆吾神剑傲指风云眼中,掣动雷霆。 那二十年传道之口中,声若雷动,缓缓长诵: “风云动,雷霆惊,太平青领,奉吾降杀!” 九天之上,字字敕言,引动天地之威,刹那间天地再度变色,巨大的灰色云卷愈发低沉,直至遮天蔽日,道道雷蛇闪现,万钧之力尽附昆吾剑三尺剑锋之上! 孙原、管宁在狂风中竭力驻身,长袍猎猎怒卷,仰望苍天,尽是一副狰狞模样。 心照不宣间,孙原背靠管宁,单手结印,岚亟、流韵、瑶昙、沉毓、枯华、瞑悟、梵戥、骖光、溯云九印齐出,九重紫色光华环绕身前,道道流韵散溢,九印合一,孙原周身剑气凝聚、压缩,竟成怒崩之兆! 九天之上,昆吾剑寸寸光芒,浑然道华凝聚周身,映射天地轮廓,在张角身后缓缓凝聚出一面巨大的八卦法阵! 日出东海,西倚昆仑! 大地之上,郭嘉眉宇骤凝,骇然变色! 这是……太玄法言之阵! 不同于司马徽以一己之力所设神兵山庄的阵法,这道阵法自扬雄《太玄》《法言》之书中而出,二百年来道学高人层层参悟、增减,更有当初管宁、襄楷、左慈、于吉四人联手打造出的道学密阵,在张角这位学究天人的道学第一人手中终于展现! 无数密法符文团团围聚八卦图案之上,音乐分成黑白二色,形成了一个太极模样,周边六十四卦一闪而灭。 郭嘉往不远处管宁看去,正见他亦变了脸色! 他们二人都知道,太玄法言之阵在张角手上已然更进一步,升华至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循环之阵! 远处心然脸色一变,低声惊呼:“不好!”一手抱过林紫夜,身影便如一道流光,瞬间消散。 昆吾剑断。 巨大的剑痕横亘大河故渎之上,大地咧嘴宛如深渊,可怕至极。 孙原胸口气血急剧翻腾,一口腥甜直充喉头,他知道自己已然轻敌,可如今已难脱身。 翻飞白衣仙风道骨,一缕长髯自舞,他遥望远处的紫衣公子,轻轻摇头: “孙青羽,本以为你是如何出类拔萃,骨子里却这般自大,但让本座失望了许多。” 孙原勉力压下胸口翻腾气血,目光轻抬,远处那人御风而立,天道第一,果真是那般遥不可及、令人望而生畏。 “果真……是原有些轻敌了。” 他挺直身躯,左手再度结印,五指曲张,拇指内倾,无名指内扣,有如菩提倒心,佛印反结。 张角轻视眼神再度散去,却见那道紫色身影周身迸发出一道淡淡紫色光影,猛然间,周身剑压竟然再度提升。 孙原的手印,竟似解开自己周身封印,一身剑意再度蓬发! “原以为……今日不必如此相搏。” 紫衣轻飘间,手印再变,拇指、中指、无名指内扣,食指、小指半屈,周身剑气凝而不散,愈积愈厚,方圆数丈之内竟泛起了阵阵淡紫色的雾气。 紫龙九印第七印——镇元! 孙原看着数道身影远去,脚下一软,整个人便瘫了下去。身边的林紫夜心中有数,连忙将他扶住,右手一抖,衣袖中便落下一个瓶子,打开盖子便喂他一口,嘱咐道:“含在舌下,不要一口吞了。” 孙原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斜斜地靠在她身上,含糊道:“这一战算是有惊无险了。” 郭嘉、管宁看了一眼孙原,前者大笑一声:“有人照顾果然是好,这战场之上竟能这般儿女情长。羡慕、羡慕。” 管宁手拄心雨,摇头不语。郭嘉看向他一身白衣,胸前数点血痕,衣裳下摆已然沾了尘土,徒然一叹:“你这白衣隐鹤,如今做了出世尘埃了。” 那白衣隐士抬手擦去嘴角血痕,淡然收剑:“遇上孙青羽和郭奉孝,出世入世有何分别?” 郭嘉哈哈一笑,猛然间胸口一滞,便觉得一团重物压在胸前,极为难受。管宁看他脸色有异,身影急忙闪到,手掌抵上郭嘉后心,低声道:“沉息屏气,护住心脉。” 郭嘉心中有数,直觉暖流入体,运转真气护住周身要穴,随即便听到管宁又一次嘱咐:“小心。”紧接着便是一股磅礴剑气透体而入,沿着脏腑经络汇聚之处狂飙而过,一路上沉积的淤血尽数消融,直逼喉头。郭嘉身体往前一倾,便是一大口血生生喷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气走全身,缓缓道:“多谢了。” “你虽是放荡不羁,争强好胜的性子却不在孙宇之下。”管宁摇了摇头,手上却不放松,周身清灵真元源源不断注入郭嘉后心,“你初成的‘浮生若梦’便敢直面张角六十年精纯修为,换作是我,一招之内便已败亡。” 郭嘉何等聪明,自然听出管宁弦外之音。只是管幼安却是想错了,郭奉孝岂是气短之人?当下便听郭嘉笑道:“你当我瞧不出来么?我们三人之中,你的修为最高,且不说你现在仍是全盛,那边那位已是倒在温柔乡中起不来了。” 那边孙原已是起了身,不远处的孙宇和云患也已退了回来,除却心然和李怡萱两个女子,其余人等无一例外,尽数带伤。 赵空看着云患一身僧袍,不禁反问道:“战场之上,何时来了僧人?” “那是雒阳白马寺八十年来佛法武功第一的云患大师。”孙原勉强一笑,在李怡萱的扶持下缓缓走过来,“佛门圣物‘颠倒梦想’终是现世了。” 第二十八章 子微 夕阳如血,尸山炼狱。 千军万马跟着那面染着血的战旗,呼啸奔腾,声嘶力竭。 天地一时失色,长空几度血色云霞。 灰色的烟尘如巨大的车轮般碾压过方城山下的狭窄平原,留下了一片鲜红大地。 第二十九章 生变 魏郡太守府。 决曹掾史审配匆忙走进议事堂,此时郡丞华歆正独坐巨大的沙盘之前,见得审配匆忙而来,随手将手边的布帛藏入袖口,抬眼望着他:“正南何事?” “郡丞,此事非同小可。”审配一脸凝重之色,他一路进来皆是双手交于身前,双袖遮掩,华歆一眼便知其中蹊跷,待审配步行至身前,方才见他从袖中脱出手来,双手中紧握一卷书简,华歆眼尖,见他如此凝重,自然知道此卷必然深沉。 “这是刚发的一件案子。”审配将书简递给华歆,低声道:“太原王家的人,在邺城郊外强占民田民屋,还出手打人,现在群情激奋了。” “王家的人?”华歆眉头一皱,心知不妙。 王家是开国元勋、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王霸将军的后人,至今二百年,历代皆出二千石,门生弟子遍及冀、并。早年王霸长子王咸东迁琅琊,称“琅琊王氏”,与次子王殷“太原王家”一东一西,此时有王殷的四代孙王懋为幽州刺史、王允为朝中议郎、王泽为代郡太守、王柔为护匈奴中郎将,王家的子弟辈大多与河北望族联姻,素来有“冀州崔氏、并州王氏”之美誉,可见其家业博大。 “邺城令崔林如何处理此事?”华歆接过手来,打开草草看了一眼,眉宇间怒意闪过,显然极为不满。孙原此时正忙于安民,邺城为魏郡治所,最是要紧;而太平道起事,其最可怕的便是民众受激,争相景从,为寇所用,这位王家子弟在此要紧关头,竟然拿百姓动手,当真是瞎了狗眼。 “崔君的意思是……”审配沉而不语,左手抬手做了个劈杀之状,华歆心领神会,反问道:“他可说了什么?” 审配看着华歆,一字一顿道:“欺压百姓者,与贼子何异?” “如此最好。”华歆虽是君子,却知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审配是孙原指定的决曹掾史,如此处理自当稳妥。然而……审配如此失措,只怕其中仍有弊端,不禁皱眉道:“有何不妥么?” “配担心的是这个人为什么会在邺城?”审配低声道:“公仪督邮下令安民已有近月,为何这人此时要行此错事?” “难道……是他?”华歆眉头为之紧锁,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新任冀州刺史,王芬。 王芬是党人,赫赫有名的“八厨”之一,其有大名于天下,他出任冀州刺史,刚刚赴任不足十日,邺城便出了这等事情,难道是巧合?还是……他本就打算给魏郡设套、给孙原设计? “啪!” 书简重重砸在手心,华歆沉气道:“门下议曹史郭君现在何处?” 审配答道:“公子在何处,他便在何处,想来皆在清韵小筑。” 华歆眉头紧锁,此刻请孙原和郭嘉只怕来不及,冲门外喝道:“来人!” 两道身影登时进入门***手拜礼:“郡丞吩咐。” “请功曹史张君、五官掾许先生和长史管先生前来议事。” “诺!”两位门下书佐点头应承,正欲离开,便听华歆再度开口:“且慢!” “子鱼先生?”审配看着华歆,不知其意。 华歆摇摇头,快走几步,将手中书简递给其中一名书佐道:“急赴城外虎贲营军营,请公子归来。” 两名书佐应声而去,华歆背负双手,面有忧色。审配快走几步,站在他身后低声道:“先生果然也是猜测是王芬计划?” 华歆遥望长天,摇头到:“正南所说不错,王芬虽空有其名,心性过疏,然若是设计公子,怕是防不胜防。外有黄巾翻天覆地之势,内不可再藏变生肘腋之患,歆既为郡丞,不能不为公子分内务之忧。” 审配点点头,不再说话。 诸位掾属皆在太守府内,华歆第一次召集长史、五官掾和功曹史等府中大吏商议事情,管宁、许靖、张范三人登时明白华歆碰上了棘手的事情,不约而同皆放下了手中公务,齐奔华歆这里来了。 管宁匆匆而来,迎面便看见了审配,登时已明白七分。 张范和许靖随后便到,看见华歆和审配神情,不由自主互视一眼,同时反问道:“出了何案,连正南都不能果决处之?” “歆已着人请回公子。”华歆抬手示意众人入座,“不过,在公子回来之前,需请各位一同商议个应对策略来。” 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冀州经过一次动乱,虽然在种种巧合下,这次动乱并未造成魏郡太过动荡,但民事纠纷可谓层出不穷。 邺城有民王东林,自称是并州王家的子弟,且在邺城郊外圈了二十亩田地,邺城令崔林将灾民迁回邺城之时,其中有过半民众称自己田地、家园被人侵占,当时黄巾四起,大量民众在逃离家园时很少有人会携带州郡发布的土地证明,所以当他们再度回到魏郡时,就已经丧失了土地所有权。 邺城令崔林虽然年轻,却别有策略和手腕,虽然只有少部分民众仍有土地所有权的证明,在他手下已一一获得合法土地,并且将那些侵占土地之人一一绳之以法。 审配一一道来,张范皱着眉头反问道:“崔君手段过人,如此安排已是合理,这王东林又是如何出现的?” “这正是蹊跷之处。”审配道,“崔君已经算是速度颇快,安置民众之事又是阖府上下并力所为,有王烈公的气节、胡昭先生的声望,和沮授、田丰诸位掾史的四处走动,魏郡、乃至冀州的世家豪门并未掀起一股圈地、夺地的浪潮,所以还算安稳。” “王东林这人的出现,是在王芬出任冀州刺史之后不久。” 张范、许靖同时面现凝重之色。 王芬的党人身份众所周知,可是冀州没有几个人会搭理这位新上任的冀州刺史。王芬虽然是冀州刺史,但他对孙原没有指挥权,对张鼎也没有指挥权。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想强压孙原,夺取孙原的权柄。 这个叫王东林的人,不论他到底是不是太原王家的人,魏郡府若是轻视重惩于他,王家皆会心生不满,士族傲气使然,王家和魏郡府上下的仇隙便算是结下了。魏郡府除了孙原从太学带出的一批太学生之外,便是冀州的名士,而这些人基本都是冀州的世家大族。魏郡府和王家交恶,不亚于两州士族反目成仇。若万一出现这般情况,王芬这个冀州刺史必将有利可图。 他知道孙原是天子的人,寻常方法自然克制不了,所以用了这等谋划,想让孙原和河北的门阀世族心生间隙。他虽然是党人出身,眼下冀州刺史府的掾属们与魏郡太守府的掾属可谓天壤之别。 “是否要先告诉督邮?”审配反问。 审配的意思自然是明显,抛除他和沮授关系密切之外,沮授本人是冀州魁首人物,他若是知道其中事情,恐怕要妥协一二。然而此事涉及民政,孙原第一个“杀”令便是在此,沮授虽不一定会对这人让步,却会为冀州士族斡旋,这便是华歆等人不愿意看到的。 华歆想都不想,摇头道:“沮君清正,此事绝不能涉及他。” 审配哑口无言,华歆忌惮沮授至此,恐怕也是孙原对沮授的顾忌罢? “正南莫要多想。”许靖察言观色,一眼便瞧出审配心思,解释道:“子鱼先生是怕其中事情恐有后手,沮君为魏郡冠冕,便出了事情仍能力挽狂澜。” 审配点头,已是理解。 **** “还是告知青羽罢……” 管宁看着卷宗,淡淡道:“青羽不会容忍此事,你们如此姑息养奸,不怕他动怒?” 审配、华歆互视一眼,皆不敢言。 管宁眉眼轻抬,看着两人:“看来是想让我去一趟了。” 两人仍不说话。 管宁合上卷宗,淡淡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审配心中懊恼,他掌一郡刑狱,本不该如此,然而华歆和张承都不欲在此关头开杀,他纵然有心独断专行,却担心悠悠众口,华歆、张承名望皆不弱于他,地位又高,唯恐落下个倚仗地方势力为难魏郡府关员的名头。头脑一昏,竟然来找管幼安出头。孙原三令五申,不得加事于管宁头上,如今可谓是撞上铁板了。 华歆则是喜上眉梢,拱手道:“有劳幼安。” “郡丞不必多礼。”管宁不再看两人,携了卷宗便往外走,行至门口却又驻足,回望道:“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愿二位勿忘圣人之言。” 华歆苦笑一声,管幼安终是管幼安,当年如此,今仍如是。 番外第五 何所思 孙青羽 二十几年来,我从来没有这样去争取过什么。 我觉得,许多事都不是努力了就可以的。 直到四月二十八日那天,我发现你和夏绪洋之间的事情之后, 我才知道,原来只要努力了,就可以让你回到身边。 五月十日那天天气很好,我站在高高的楼顶,风很冷,月很圆。 朋友圈里,马旭的聚餐,你和夏绪洋坐一起,亲密,开心,笑得很甜。 从十点,到十二点,到三点。 我望着一个又一个一群又一群学生从校门外进来 唯独没有你们。 我想也许你们睡在外面了吧。 我想,这个世界不欢迎我吧,老天爷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跳下去的那一刻,觉得整个人都好轻松。 可是下一个瞬间,我好害怕,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我抓着那根栏杆,听见了手机的震动,用尽全身力气爬上来。 躺在水泥槽里,和土灰躺在一起。 我听见你说:我们复合了。 我真的意识到,原来努力真的可以。 不是我唾弃这个世界, 而是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里, 所有的善良、美好,从来都不是为了某个人, 而是让大多数人觉得好,那就好了。 没有人,觉得我们在一起会好。 我和你,我们,没有人祝福。 我愿爱你如初 结果,还是我太傻了。 你在我的床上,抱着我,说你爱我。 然后,转眼随他而去。 你不肯明说,我还傻傻以为你和他真的分手了。 李怡萱,雪儿 你用一句话,一个名字, 和我在一起239天。 我从未想过这是你的欺骗。 在先锋书店,你和徐瑶打电话,笑着说: 别的情侣约会都去电影院、听演唱会; 我和我家哥哥约会都是去博物院、世界最美的书店、听德云社。 你那么真实,在我面前,吻我、抱我。 在万象山上,你主动拉我的手,把我带到你的身边, 在南明湖畔,你抱着我,无视周围人的目光, 南京,丽水,我家,每一个地方,我都不曾质疑过你的心, 你单纯如斯,令我不忍靠近。 你说过,如果我退婚失败,愿只做我的妹妹。 你说过,如果做了我的妻子,要我儿女双全, 我那么天真以为你只是没想清楚, 我那么真诚以为你愿意嫁给我, 我那么相信你,以为你只是介意我泄漏了我们的秘密, 直到刚才,你用生命威胁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愿意曝光。 直到我和夏绪洋面对面说话,我才明白,你已经和他复合。 我才明白,你只是爱着他,甚至爱到用自己的一切来伤害我,也不愿意和他的感情有一丝丝裂痕,原来我只是短暂的替代品。 你说你配不上我,我用你当初回答我的话回答你: 生活是我们两个人的,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你那么美,生活那么美, 美到,我不曾以为这是骗局。 我烧着三十八度,赶了六个小时,给你写串词稿件,因为错了一个节目标题,连串词内容都没错,你就冲我发了那么大的火。 我每次来丽水,你都满心欢喜,逛街吃饭,唯独这次,你当着我的面,和夏绪洋耳鬓厮磨。 你留给我太多太多的美好,每天都是,寒假里,我们每天聊十几个小时的电话,走路是你,吃饭是你,睡觉是你,睡着梦醒皆是你。 你说你,来南京见我,在丽水等我,做什么呢…… 如今,我只有你甜言蜜语般的承诺,在鲜血面前粉碎成渣。 你为什么不肯回头抱一抱我,我说过我就在你身后,只要你转身就可以拥抱到我。 你终是没有。 他挥着木棍,你冲上来,我只能用右手揽着你,却挡不了几下。你脸颊肿成那样,还是不回头地和他走了。 你抱着我的日记和照片,却不肯撒手,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和他去医院,还在跟我说你没有玩弄我,还在和我像平常一样打电话。 我能懂你心里已崩溃,已经不知怎么样去面对。 我也是。 那天,你和他一起出现在我面前 他像你的丈夫一样在你旁边 我手上的伞摔在了地上 那是我们一起在南京撑的伞 我说:夏绪洋,你带她走吧。我放弃了。 他趾高气扬:那就删了她,以后别再联系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在你一个人酗酒的时候自己玩得很开心,此刻还能目中无人地仿佛你的男朋友一样,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从来没有那样痛恨一个人, 明明是他伤害了你,你还能跟他亲密的如同情侣一样。 音乐厅,那样一个地方,众目睽睽之下,摸你的肩膀,撩你的头发,摸你的脸,你穿着低胸的晚礼服,任他肆意玩弄。 而你的男朋友,我,就在不远处的边上。 我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仿佛才是多余的那个。 几天前我们还在一起筹划你的音乐会。 后来,我才明白,你大概是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你真正的男朋友吧? 丽水学院音乐系,教的一手好学生。 你说你22岁的时候已经粉身碎骨一次,把最疯狂和最脆弱的你留到我的面前,让我不要把你暴露在外面。 我做到了。 你没有。 彭院就在门外等我,我看着你,问你最后一次: 你现在还可以拥抱到我,甚至不用回头,你为什么还不肯。 你说: 给我时间,让我度过这段时期,给你答复好么。 好,当然好,我对你从无下限。 可我也知道,你和他只会感情越来越好,而我必越走越远。 我用我在这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点力量,求三位院长无视,只要龚文姐姐按住几个男生一个晚上,这一场祸事,明天必将烟消云散。 我不会让他没法毕业,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 可是我却发现,你的睡衣在我的衣架上,所有账号和你都是情侣家庭,我的生活里充斥着你的踪迹,到处都是你致命的甜言蜜语,删都删不完。 我崩溃了。 我等不到你的。 你曾经对我说: 我对你动心了。我没守住自己的心。然后疯狂地扑向你让你对我也动心。 言犹在耳。 是你让我进入你的世界,现在却又把我挡在门外,我抛弃一切冲到你面前,你却转过身,入了他的怀。 你做不到,何必说。 你可以忘掉和我的一切,只需要记住一句: 别轻易向一个男人说爱,他很容易信以为真。 念叨了十几年生死如常, 临了,在获得最美好生活的时候醒悟。 夏绪洋,李怡萱,我以生命祝你们百年好合,平安喜乐。 这一切可真安静啊,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比如你曾爱过我这件事情。 第三十章 白马入芦花 万里黄河,芦花一片。 不知何时来了一阵徐风,吹皱坚不可破的剑气罡风。 “好剑意!” 孙宇不禁一声赞叹,仅凭一道剑意,便令风华六剑拼尽全力都未能撼动分毫的剑气罡风为之泛起涟漪,这是何等修为! 大贤良师目光如剑,直射远方,脸上似是洋溢起微微笑容。 远处十里,一骑白马缓缓而来,似乎并不知晓适才这里刚经历过一场骇俗之战。 张角身在半空,昆吾剑前指,剑气罡风如受指引,向四面八方再度横扫而去,这几十里的芦花尽数摧折,洋洋漫天,如碧长空里一条白河浪涌。 白衣、白马、如一叶浮萍,在这汹涌河水里安然前行。万千剑气,不能伤来人分毫。 十里、五里,直至十丈。 一剑萍舟——剑圣楚天行! 风声嘶吼,剑声铿锵。 两道身影连连交错,昆吾、萍舟两大神锋在半空中碰撞出道道浑圆气浪,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去。 漫天芦花,飘若乱雪,遮盖眼前,唯有半空中两绽星光璀璨如虹。 “哈哈哈哈哈——” 长笑声自层层苍茫中透彻而出,狂乱的剑气席卷方圆百丈,地面土石寸寸崩乱,如遭乱雷轰击,岩层、石块地刺嶙峋,生生犁出万千沟壑。 “退!” 管宁扶着孙原,再退二十丈! 风暴之中,唯有一袭翻飞的玄衣不动。 他一身孤傲,倚天剑在身前自成屏障,这等会聚风云的绝世之战,此生此世又能见几回? 长笑声未绝,便见漫天芦花之中一道光芒炸裂,昆吾剑刃一闪而过,显出那道黄袍身影,傲然如天神。 君跨白马入芦花! 绝代风姿,万千气机凝于剑锋之上,九天十地的鬼神仿佛都为剑气所夺,溃散于无边剑道之中! 那时节,铺天盖地一般的雪白芦花,遮蔽了眼前,遮蔽了日月,遮蔽了千年来剑道的代代神话! 长风送我三千里,一剑萍舟楚天行! 番外第六 寄萍舟 楚天行 天下众生,熙熙而来、攘攘而去。 天地万物周而复始,人不知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那时年少不识愁滋味,总是喜欢与兄长一同去铸剑炉看东来先生铸剑,先生曾说: 大凡利器,皆凶器也。剑君子之器,当存灵性,灵性有无,存乎铸者一心也。铸者无旁骛,则剑可成也;铸者无神乱,则剑可锋也;铸者一心去,则剑灵成矣。 我从未学过铸剑,也不喜欢铸剑,可东来先生却说,神兵山庄一代双子,必有一个是不世出的铸匠。 我不想做一个铸匠,父亲骂我,罚我在器阁之外跪五个时辰,不准吃饭。大哥护着我,偷偷把我放跑,嘱咐我躲一躲再回来,若是能带个姑娘回来,怕是父亲才能消气。 我笑笑,这天下,当真有姑娘能入我眼么? 那时年少轻狂,总有凌云壮志,谁知,这一去便是十五年。 我去了关中,听马融先生讲经,认识了郑玄和卢植。马融讲经的时候,身后总是有一群舞姬,只有他们两个聚精会神听讲。 郑康成常说他有个极为绝色的姊妹,不过小他许多年岁,却从不说姓名。 诸人皆不信,我亦不信,便与他打赌,输了我便为他铸一柄剑。 直到那个女子与我相逢关中,请郑康成东归,我便知道我输了。 一时相见,那女子青衣款款,不饰容妆,便已是天人。 郑康成顾我而语:此时近秋,所铸之剑可谓“秋水”。 兄妹二人一道回东,临行前,马融有言:郑生东去,吾道东矣。 马氏门生,自郑玄以下再无人能入我眼,他往东,我便西行。 只不过那时惊鸿一瞥,再见已是许多年。 入蜀地时,取狄道之铜、青衣之水,依古法为郑康成一铸“秋水古剑”。 秋水剑铸造了一月便已完工,不过我却想为那女子也铸造一柄剑,满心以为铸剑容易,只待此剑成,便回赴颍川。 一路往西,便遇到了许多人,一同上了华山,取了山阴寒铁,只不过不曾想到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有如此修为能在绝壁上取铁,他说神兵山庄的楚天歌欠他一个人情,他要楚天歌为他修复一柄刀。 兄长竟会欠他人情?我自是不信,他说他曾经从一个人手上救了兄长,也因此被人断了随身二十年之佩刀。 刀圣,无名。佩刀,无名。 相识间,方知那一战是何等震动天地。 本以为天下不会有女子能入我眼,却不料我记住了那个女子。本以为天下不会有高手能入我眼,却不料我记住了那个断无名刀的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载。 无名对我说:“剑道刀道皆是道,人间的道,说不清楚,全凭所领。” 后十年,戮餮杀手盟杀入帝都,渡雒水、破雍门、十万大汉精锐不能挡之分毫,直入北宫,无名以一刀,手刃大将军梁冀。 天下震动。 那时节我在章华台铸剑,听闻无名的事迹,也不过一笑,帝都的人,又有几个能算世间高手。 我没等到无名,却等到了她。 她来,说她受人之托,要去一个地方,不知道要去多久,去之前,想来看看我。 我们泛舟五湖,游遍山川大泽,看尽洞庭烟雨,终有一日,她与我说:她要走了。 林深无路,子微无晴。洞庭的一川烟雨,送她离去。 我找了她好久好久,剑寄萍舟,却一直一直找不到。从辽东到西川,从敦煌到吴会,我用十年走遍天南地北,江山万里却寻不见她。 子微,你可知道,沧海寄萍舟,楚天任我行,一剑萍舟的剑,能平山川大泽,不能平心海沟壑。 直到有一天,我救了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在邙山之外,便送她去山谷之中,找一找传说中的药神谷。 药神谷口,我见到了她。 她一如多年之前,青衣款款,笑着问我: “你来了。” 大汉剑圣一剑萍舟楚天行 番外第七 清莲怨 青莲 惟愿世人不失本心。 大江东去,都说人生长恨水长东,难免那人世间的悲苦。 可是,每个人,不是生来就该去悲苦的。 我看着父母淹死在水里,我的心里只有淡淡的快乐。 我生来,不是为了背负你们的愤怒。 也许,只有那滔天洪水才能淹没我的愤怒吧。 我看着整个村子被洪水淹没,是那样欣喜。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人命。 我站在屋檐上,看着洪水一寸一寸淹到我的身上,闭上眼,体会死亡,冰冷、潮湿。 可我第一次觉得,死亡很温暖。 我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它带着我飞起、落下,落下的地方,风来轻曳,又如云端。 我睁开眼,看着她,美得有如天仙。 我,是在天上吗? “呆在这里别动。” 她注视着我,温柔似水。 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眼神,像冬天冰天雪地里的一道阳光,暖入心脾。 然后,她像一只紫色的大雁,飞起、入水、救人。 只是,这大水太猛、太急,而她,来得太迟。 她救起了两个小女孩,落回我的身边。 那一刻,我觉得好安心好安全。 我牵着她的湿湿的衣角,听着她轻微的咳嗽,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紫夜!” 我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叫的是她。 我看到她眼中的暖意,还有不经意飘过的柔情。 刹那间,我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充满了痛恨。 我看到了这个人,和她一样,一身紫衣,手中抱了一个温暖的手炉。 他冲到身前,我能感受他每一步的怒意,他压在心底的怒意。 他一把扯下了她的外衣,同时把自己的大氅甩到她的身上,然后就把手炉塞到了她的怀里。 我知道,他的愤怒是她入了水。 在世人眼里,我不过就是贱命,除了她,没有人在乎。 我死死地抓住那片紫色的衣角,生生地扯了下来。 我感觉到他一瞬而过的杀意。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低下头,如同认错。然后,我就看见她散开被他压好的大氅,把他瘦弱单薄的身躯揽入怀中。 我突然发现,他和她,互相依偎,无需外人。 我终究是没人疼的贱种。 我不该相信这世上还有良善,就算有,也只有她心中的一点。 “我想带着她,她像一朵清莲,出淤泥而不染。” “那以后,就叫她‘青莲’。”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林紫夜,他叫孙原。 他爱看书,她爱弹琴,有时候他会和她一起配药草,却总是被她嘲笑药性相冲。 我看着他们,觉得相冲的不是药草,而是他们。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收养我,她告诉我,他和她都是孤儿,而她是医者,人命大如天。 我很想告诉她,人命,其实最贱。 她是医者,教我医术,偶尔会救治一些询医而来的平头百姓,这些时间里便是他教我识字。 突然有一天,他问我: 什么是人心。 我脱口而出:这世上最邪恶的东西。 他瞬间呆住了,过了良久,缓缓回答: “其实……你,才是对的。” “世间最邪恶的,就是人心……” 他垂手茫然,孑然长叹。 后来,他告诉我一句诗,让我一定要记得: 长恨人心不如水。 我摇头,若是人心比那洪水还毒,那这世间早该清净了。 其实那时,我什么都不懂。 很快我就十八岁了,知道了什么是听涛阁、什么是紫虚龙宫,认识了很多其他的女孩儿,她们和我一样,名字里都带种颜色。 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她背对着我,只说了一句话: 授你医术,却命你杀人,我又算哪门子医者…… 我不知她是自问,还是自嘲,唯独听出来,她的痛苦。 人心思变。 他说过这句话,现在我想起,才发觉他终归是对的。 什么是人心,善也是,恶也是,道也是,佛也是。 天地之间不变者唯人心之变而已。 我体会到了杀人的畅快,也体会到了被别人惧怕的成就。 那些卑躬屈膝的人,跪在我的剑下,眼中却闪烁着愤怒和杀气。 这就是人心。 他看到我,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是智计百出的公子青羽,心狠手辣、称王称霸,为何还不满足? 人心可怕! 我想杀了他,我知道,他恭谦衰弱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吞噬天下的恶毒之心! 他看着我,第一次,说完整了那句诗: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他也恨,他恨人心思变、恨天道不公、恨善恶不明、恨黑白不分。 我恨,他比我还恨,恨这天、恨这地、恨这人间。 只是他的恨,包裹在他的心里。 我看着他,反问: “值得吗?” 他摇头: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他闭目养神,或是……压下心中的邪恶。 我能感受他杀人的欲望,我想他若亲手杀几个人,必然很畅快。 可是……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说得,不也是我们吗? 世间人心永远不知足。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和人心有关的话。 一个人,满足不了世间所有人的要求,解决不了世间所有的问题,愿意的、不愿意的,世间一切都会逼着他,去做、去完成、去……自己伤害自己。 最后,他告诉我,三听的意思,就是十个字: 不失本心,使人不失本心。 临海听涛,临风听雨,临云听雪。 终了,都只为平心静气,不失本心。 每个人心中都有魔鬼,都能吞噬天地,所以要自己成为自己的对手,保留那一丝丝本心。 如果愿意,那伤只痛一人,如果不愿意,那伤能痛天下人。 如果愿意,能换来心中澄明,死,亦是解脱。 后来,他在清韵小筑前,刻下这两行字,封剑于断肠崖。 此后,林紫夜不再从医,不救一人。 她说:医者,从来没有义务,只有本心。 ——公子青羽 毕于丙申七月十七,记清韵六使·青莲 第一章 剑尊 南阳都尉府。 曹寅、庞季、蔡瑁、蒯良四人立在正厅门口,已近半个时辰。 斥候来报,黄巾军已攻克雉县、堵阳、博望、西鄂四座县城,直逼夕阳聚,离宛城不足五十里。 唯一的幸事,便是大部分平民已被迁往宛城以南的各县,黄巾军得到的不过是四座空城,南阳郡的损失并不大。只不过,宛城便首当其冲,与黄巾军两两相撞。 这便是孙宇与赵空的策略——以坚城抗大军。 城外二十里的平原,人头攒动如黄土奔腾,一面巨大的旗帜在黄色巨浪中傲然而立。 黄巾。 赵空站在城头,一身青衣随狂风卷动,望着浩浩荡荡的黄巾军,直觉一股重锤锤在胸口一般,万分压抑。 风吹周身,寒冷刺骨。 已近立夏,为何还如此寒冷? 他霍然一动,目光所聚,正在城下。 不知何时,城墙之外百丈处,已悄然站立一个人,一个孤影茕茕的人。 坚壁清野宛城城下,一片平原,那人独立旷野之中,显得格外刺眼。 赵空目光微微凝聚,手指在袍袖中已悄然紧握成拳。 曹寅、庞季两人站在他身侧,望着城外那个人,不禁同时皱眉,他们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而来。 能明白的人,只有赵空。 第二章 倚天 玄色衣衫柱剑而立,朗目如剑,直射眼前的绝世高手。 王瀚右手收剑,枫林剑上,一滴鲜血顺着如水剑刃悄然滑落。 “大哥!” 赵空望着那滴鲜,心头剧震,却不敢轻易出声。 眼前人,虽是远远望去,可那一身孤傲气息却不会被距离磨灭,纵隔再远,倚天剑的绝世风流亦是直入人心。 倚天剑,风流绝代。 王瀚长剑背负身后,望着眼前的玄衣公子,轻声一笑: “你便是孙建宇。”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便是寻常嘴角常挂的一抹诡异微笑亦是消失不见。 “若渊——” 他轻轻回头,余光落在赵空身上:“先回去。” “此战,我接。” 赵空凝着眉,望着眼前的南阳太守,不知如何回答。 王瀚的修为远在他预料之上,他自诩已是流虚境的高手,可王瀚太可怕,可怕到连他都走不过百招,那是天榜第二当世剑尊,剑中至尊。 孙宇是南阳第一人,若是此战孙宇有何不测,南阳郡数十万百姓怎么办?他还有何面目回去? “若是此战不战而退,赵空有何面目回去见南阳父老?” 他摇头,心上一横,牙关紧咬,撑着太极剑,竟是生生站起来了! 那一刻,四肢百骸十八处要穴同时崩出血花,枫林剑劲竟是突破十八要穴,当场重创赵空! “噗——” 一股腥甜喷出,赵空半边衣衫已是深染血色,太极剑清静之锋上已然蒙了一层血雾,缓缓凝聚成血珠,沿着剑刃缓缓流下。 “退。” 孙宇未回头,倚天剑依然立在身前,纹丝未动。 他知道赵空伤得不轻,只是他不能动。他终于明白,许劭为何评说王瀚是当世剑道之极。 当世剑尊,站在那里,一身剑气笼罩方圆三里。 天为剑,地为剑,清风为剑,空气为剑,万物气息生机尽为剑。 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剑境,一方天地。 王瀚本身就是一柄剑,一柄至尊之剑! 赵空无力再战,起码已无余力再展弈剑术,这方圆周天,尽被王瀚所夺,他不过初成的太极之剑又有何用? 孙宇是孤傲的,他的倚天剑更是孤傲的。 当初他以一己之力力战地公张宝,今日依然要以一己之力去战剑尊王瀚! “退。” 赵空默默念叨了一句,饶是重创加身,仍是轻声笑了出来。 他转头,长笑一声,冲王瀚大喝道:“剑尊虽是前辈,晚辈不愿以多欺少!来日有缘,赵若渊比再度领教剑尊剑上造诣!” 剑者凝眉,望着他缓缓转身,暗暗称道。 青衣脚下,步步血印。一步一步,缓缓离开这剑尊气机紧锁的方圆、 第三章 天机 白虹划破剑影,遮过流星,一道璀璨横贯天穹! 飞射而来的身影手中剑如长虹,仿佛数百年前那个无畏的刺客! 白虹贯日! 玄色身影在后撤中看到那道剑光,那道道骨仙风的身影! 是他?! 太常府前,那个胸有玄妙的天机神相! 远处,王瀚凝眸! 他认得那柄剑,那柄蕴藏天机的天机剑! “许子将!” 怒吼声于天地间乍响,隆隆声音伴随枫林剑势再起! 漫天枫叶落! 白虹在如火的剑影中一剑划开! “叮——” 没有如雷般的声响,没有翻腾的气浪,只有如水滴剑身般的清脆。 刹那间,天地寂然。 漫天枫色里,白虹犹在。 天机剑、枫林剑,两柄剑的剑尖对处,只有悄无声息的寂静。 倚天剑入地,一滑三十丈,孙宇脚步停下,抬眉间,百丈之外,两道身影在漫天枫色间静止,恍如画卷。 许劭的目光直射王瀚的脸,两位曾经的好友,如今锋芒相对。 “想不到,竟有一日,你会对我出‘白虹贯日’……” 王瀚声音低沉,似是叹惋,又似自嘲,身前那柄悬浮的枫林剑低低一声悲鸣。 一代剑尊,岂非重情之人? 许劭目露悲色,手中真元再催,天机剑一声长鸣,剑刃上的白芒已吞吐而出! “砰!” 一声嘹亮,满天枫叶再舞! 双剑交处,一道圆润气浪轰然瀑散! 许劭胸口如同被重锤怒砸,体内真元登时一滞,身前已是被片片枫叶涌来,竟是枫林剑上一股可怕巨力生生砸中! “噗——” 一口鲜血喷出,头上进贤冠轰然碎裂,轻飘外袍四分五裂,许劭整个人登时倒飞而出! 一剑重创! 那一瞬间,他看见了王瀚脸上的怒色,看到了剑芒暴涨的神兵枫林。 今日一剑,绝了三十年交情。 王瀚不再留手,红色枫狂涌而上,欲将许劭一口吞没。 远处孙宇脸色一变,身影如鬼魅般闪出,倚天剑剑随人走,无数银色流光随着玄色衣衫激射而出,直奔许劭! “叮叮叮叮叮叮……” 流光、枫叶在半空中交错,每一次交错,都像是倚天剑与枫林剑的碰撞,璀璨如流星 远处,赵空凝望着那人间绚丽的奇景,璀璨如流星,绝美如枫舞。 宛城城下,一望平原,浩浩荡荡的黄巾大军与巍峨的宛城城墙之间,正是那绝美的人间奇景。 谁能料想,这奇幻般的景象中蕴藏着何等绝妙的杀人艺术? 许劭睁眼,红枫落处,有银色的流光乱舞,那是孙宇的剑气。 乍然间,他脸旁有冷冷的气息,倚天剑银色的剑身擦脸而过,直刺身前—— “铿!” 火红的枫林剑正中倚天剑的侧锋。 同一瞬间,一只手掌抵上许劭后心,一股沛然真元冲入体内,瞬间游走许劭四肢百骸。 王瀚微微错愕,孙宇的剑,怎么会歪? 不及他思量,两股剑气再度炸出一波气浪,眼前两道身影瞬间被再度震飞! 借反震之力,再度后退十丈,孙宇与许劭勉强住身。 “府君……”许劭惊觉回头,话音未落,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唔——” 玄色身影只是微微一弯身便再度挺立,只是那一贯带笑的嘴角,亦是溢出一道血丝。 若非为救许劭,孙宇不会出此下策,以他剑上修为,怎么出偏? 这一偏,浑厚真元便不及王瀚盛怒一剑,枫林剑劲冲破流光剑气,直冲孙宇体内,连带着许劭亦是同时被震飞。许劭本已带伤,更是伤及内腑。而孙宇,更是被枫林剑气冲如体内,再度被创。 唯一幸事,两人借这反震之力,已退出枫林剑气范围之外。 许劭深吸一口,借着孙宇的真元恢复气力,远远望着远处停下脚步的剑尊,苦笑道:“数年不见,他的修为愈发可怕了。” 孙宇握紧倚天,语气平淡:“你本是通明的修为,当年面对张角已是败过一次。今日的王瀚纵然只是天榜第二,他仍是天道。” 许劭苦笑,他如今不过流虚,而王瀚仍是通明巅峰的当世剑尊。 “果然——”他苦笑摇头,“不自量力了。” 第四章 浴血 巨大的深坑中,枫林剑半截入土。 那道奇绝的身影站在深坑之外十丈,嘴角已是缓缓流下一道血红。 战了半日,剑尊王瀚终于负伤! 他目光所及,正是对面那玄色的身影。 悠悠吐出一口浊气,当代剑尊缓缓泛起笑容,声音虽淡,却一字一字清晰传入孙宇的耳中: “伤吾至此,孙建宇你不简单——” 孙宇一身玄色衣袍已是被鲜血染透,泛着浓郁的深色氤氲,倚天剑撑着他的身躯,不让自己倒下去。一身流光剑气不知何时已悄然隐灭,竟是被王瀚那一剑尽数破去了。 “裂天一剑,果然是究尽人力极限的剑招,老夫倒退二十年,恐怕接不下你这一剑。” 剑尊目光尽处,正是那柄倚天: “少年人,你很好,很好。配得上‘风流绝代’这四个字。假以时日,你必是这武林三百年来剑道造诣最高之人。” “可惜——” “今日,老夫不能让你活着回去。” 孙宇勉力抬头,却见那柄枫林剑带着红枫剑色倒飞而出,缓缓落入王瀚手中。 他忽然想起,那日神兵山庄前,郭嘉和陆允的一战。冷漠固执的陆允,睿智巧思的郭嘉,墨魂剑与冷冥剑两柄剑的共鸣—— 那一刹那,倚天剑再度泛起银色的流光,映着剑身上的鲜血,散发着微弱的剑光。 银色的流光、银色的剑气,愈来愈炽热明亮,直到整柄剑、整个人,都是银色的剑光所化—— 流星光现,倚天剑至! 玄色的身影再度迸发出银色的剑气,瞬间飙刺而出,直直撞向王瀚! 剑尊错愕,今日他已第三次错愕—— 那样重视的身体,为何还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吾既倚天,天——何能收吾!” 倚天剑再度爆发出璀璨的剑光,带着孙宇全部的力量,化作一颗流星,一颗璀璨夺目的流星! 郭嘉的梦魂心诀,陆允的冷冥剑诀,那是剑与剑者生死相依的堂堂剑道。 何谓剑道?剑在,吾便未败! 剑、剑者、剑道、剑心,通通不过凡尘俗世的见解,倚天剑掌刑天道,倚天便是天道,孙宇便是天道! 天道,如何败天道! 天地静默,唯有那一道流光,遮天蔽日,携带浩瀚剑气一剑而来! 剑气狂暴如流行乱舞,整片地面瞬间被割裂出无数沟壑,中间那道流星拖着长长的慧尾,所行所至之处,地裂石崩! 王瀚凝目,那一瞬间,枫林燃起火红火红的灼热剑芒—— 谁能料到,孙宇还有这样可怕的力量! 那是——通明境界! 仍是那式“裂天一剑”,仍是那个孙宇,仍是那柄倚天剑。而其中剑劲力量,已是三倍之上! 远处,赵空与许劭只能看见那璀璨的流星和漫天的枫叶,再度交击的瞬间,整个天地之间爆发出一道巨大的圆润气浪冲天而起,无数银色、红色的剑气交织在一起,在苍天白云之下如一朵盛开的花。 天寂、地静、枫落。 孙宇一身浴血,半跪于地,倚天剑离着王瀚仍有十丈。 十丈之中,地面寸寸龟裂,正中心,一道巨大的沟壑横亘在两人之间,深入地下不可见底。 王瀚的脸上面无表情,枫林剑仍在手中,剑芒仍在。 “好。” “好。” “好!” 第三声亮如洪钟,同一瞬间,王瀚的右臂肩窝出迸发出一道血光,整个右臂登时血流如注! 孙宇、王瀚,当今两大剑道高手,尽数负伤,几近无力再战。 数里外,黄巾军统领张曼成的脸色早已惨白。 这是何等瑰异奇丽的一战,那银色的流星,红色的枫叶,仿佛充斥了整片天地。 他从不相信一个二十岁的少年能与地公张宝平手,而今他终于信了,为何张角如此重视孙宇。 场中那人,是剑尊王瀚!天道八极之一的剑极,黄巾军中第二的绝代高手! 二十岁入流虚,这是何等超凡的天赋,流虚战通明,又是何等可怕的修为? 龚文健、龚都、左校、褚飞燕四人站在他身侧,直觉浑身冰冷,一股可怕的寒气萦绕周身,脸色更是变得无比苍白。 孙宇、孙原这对兄弟,当真应了八十年前一代大师朱东来的奇谶:风流绝代、清华无双? “” 第五章 争夺 黄巾军如潮水般退去,身后的大地千疮百孔,铺满了残值断臂,人肉与泥土混合在一起,一片泥泞。 朱隽一身戎装,坐在战马上,身边五十名骁骑近卫团团围住,望着远处,连日紧皱的眉头终是舒缓了一些。 他回头望望宛城,嘴角缓缓泛起一丝笑意。 天子,没有挑错人。 孙宇和赵空用三个月的时间将整座宛城塑造成了一座坚实的堡垒,适才黄忠和甘宁两人各带五十精锐连番冲杀黄巾军的指挥所在,这等精锐的将士便是在北军中亦是罕见。 他微微叹息一声,若是有一人成功,则南阳战事今日便可一日而毕了。 身后战甲声动,便听见身边骁骑声音:“禀中郎将,南阳赵空都尉拜见。” “果然来了。”他早已料到,回身道:“请进来罢。” 五十人的近卫整齐地展开,在他身后裂开了仅供一人通过的口子。 赵空一身落拓青衣染血,腰畔太极剑早已归鞘,只不过他那一身看上去,实在有些狼狈。 他望着整齐的北军骑士,不禁感叹一声:“到底是大汉北军,果然精锐。” 他孑然一身而来,朱隽回头望他,笑道:“后生可畏,赵都尉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定是大汉的栋梁之才。” “中郎将过誉了。”赵空虽是狼狈,仍是一副嬉笑模样。落在朱隽眼中又是一种别样意思。 朱隽翻身下了马,与他站在一处。赵空四下一扫视,正是被五十骁骑围在了中心。 “中郎将过于小心了。”赵空摇摇头,道:“若是太平道王瀚那样的绝顶高手,五十名骁骑又能护住你什么?” 朱隽只是微微一笑,理了理身上的战甲,道:“这不是为了防御刺杀,而是为了都尉你。” 在赵空诧异的眼神中,这位儒生出身的中郎将缓缓笑道:“你我皆有掌兵之权,即使在战场上,交往言谈也须谨慎。” 赵空“哈”地一声哂笑,这笑声里,太多意思。 朱隽亦不恼火,只是淡淡反问:“你知道光武皇帝是如何一统天下的么?” “自然知道。”赵空亦不迟疑,反问道:“朱公可是要说豪族?” 豪族,大汉四百年来,最有权势的人。 南阳是豪族群起之地,两百年前光武皇帝一统天下最大的依仗便是南阳出身的豪族们,这些豪族所拥有的人才、财赋、人口为他提供了平定天下的强劲力量。 今日,不论是孙宇还是赵空,他们府中最得力的掾属亦是出身于南阳的豪门大族。即使是远在魏郡的孙原,亦不得不仰仗于魏郡和冀州的豪门大族。 天下十三州,州州有豪门。一百七郡国,郡郡有大族。 朱隽抬首北望,幽幽一叹: “天下,掌握在他们手里。” 赵空脸上,嬉笑骤失。 他突然明白,朱隽为何要说“为了都尉你”这五个字了——因为,朱隽特意在等他,要与他说更多的话。 “朱公,可是有所交代?” 朱隽没有再说话,弯下腰,伸手握了一把泥土,放在手中细细捏着。 一捧土,湿冷,轻轻一揉,已是一手红色的液体。 赵空眉眼一冽,那是血,早已浸透这片沃土的鲜血。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两人脚下,正静静躺着三颗人头,四条断开的胳膊,一只只有半条的腿,还有三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有一颗人头,斜靠着一块凸起的泥块,一双眼睛充血,尽是恐惧的神色,正对赵空的目光,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死前要喊出什么一般。脖颈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断,血肉模糊地连着几根鲜红的肌肉,就这么拖在泥泞的地上。 赵空突然觉得很恶心,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直冲头顶,喉咙中一阵泛着恶心。 南阳,四战之地,千里沃土,又是靠着多少人肉鲜血滋养出来的? “当年本府拜交州刺史,南海太守孔芝与海贼梁龙一并谋反。” 朱隽望着手中的泥土,丝毫不在意鲜血已流满了双手,仍是淡淡地说着:“任职之前,无人认为本府能平定交州。本府于家乡会稽郡发豪族之兵,并交州豪族之兵,合五千之众,一战而平。” 红色的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去,赵空望着那双手,干净有力,只是那血迹,更添了几分可怕。 “梁龙是豪族,孔芝是豪族,本府虽是寒门,所发之兵亦是豪族家兵。” 赵空没有言语,只是望着朱隽手中的那捧红色的泥土,一动不动。 北风吹来,宛城前的血腥气息四面散去,整个南阳郡仿佛都能闻见那浓郁的血腥味道。 “离开帝都前,太尉杨公与光禄勋张公曾与我深谈偌久,你可知道,我等所谈是什么?” “平定黄巾之策罢?” 赵空目光沉静,他不是孙原,也不是孙宇,没有治理政务的职责,但他仍是大汉二千石的大吏。 能够让太尉杨赐、光禄勋张温两位朝中中坚与前谏议大夫、都亭侯朱隽如此攀谈的,除却祸乱天下的黄巾军,还能有什么? 朱隽抬头,目光从手中潮湿的泥土上离开,望着他,眼神如炬:“你可有你的看法?” 赵空知道。她怎能不知道? 一个月来,蔡瑁、庞季、邓羲、蒯良这些豪门大族出身的人物在他眼前展现了足够的学识与能力。也正因如此,让他看见了其中的可怕之处。 南阳郡不需要太守,哪怕只是蔡瑁,这位蔡家长子出面,振臂一呼便能稳住整个南阳郡。一个蔡家,十五天里就能给南阳郡提供三千兵,三百匹战马,两百艘船只,蔡家、蒯家、黄家,这些豪门大族世代联姻,几乎掌握了整个荆州七郡的命脉,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都在豪族的掌握之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便是蔡讽的能力,他想保南阳,不需要孙宇他也可以做到。 第六章 说剑 曹寅坐在马车内,掀开门帘,冲车夫叫着:“慢点、慢点。” 宛城中央大道上无数百姓夹到欢呼,黄忠不得不命令二十名士兵开道,守护马车安全回到南阳太守府。 宛城的百姓只知道赢了这一战,却不知道孙宇此刻的状况。他们只知道,今日他们可以活下去,可以留在宛城中。 他们本是城外的居民,不比宛城之中皆是豪门大族。当他们被官军生拉硬扯进入到宛城之后早已绝望。 而今日之战,让他们明白了,南阳太守孙宇可以保护他们周全,整个南阳都是安全的。 只有曹寅,面上淡然,心里却是心急如焚。 车内,是重伤的孙宇和许劭。 “府君,这一次实在是太过托大了。” 他坐在孙宇身旁,一脸苦涩:“今日赢得险,为南阳赢了军心民气。若是毫厘之差,你有个三长两短,这南阳郡便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孙宇靠在车窗边,倚天剑静静地躺在手侧。听了曹寅的话,他只是轻轻摇头,望着许劭。 许劭苦笑一声:“是许劭低估了王瀚的修为,他如今境界,早已非许劭可敌。只是……更料不到,府君的修为——” “几达通明。” 当初颍川一战,孙宇的“裂天一剑”与张宝的“藏锋”拼了个不分轩轾,许劭原本以为孙宇应该有流虚巅峰的修为,比自己强不过一线。想不到今日一战,孙宇竟然能与剑尊王瀚拼至两败俱伤。 这是通明境界? 许劭摇头,他位列天道八极之一,本是通明境界的顶尖高手,他看得出来,孙宇分明未达到通明境界,所凭借的分明是“裂天一剑”这样穷极人力极限的招式,方才能与王瀚两败俱伤。 也正因如此,孙宇只有一剑之力,若是王瀚未退走,重伤的三人恐怕皆要死在枫林剑下。 孙宇并未理会他们二人,赢了便是赢了,无需再多计较。 况且,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 他和孙原一样,所修炼的并非是纯正的武学秘籍,而是神秘莫测的《流光剑典》。 当初神兵山庄时,那位神秘的铸剑老人便曾提点过他,《流光剑典》之妙便是在于,当世除却天生孤傲之人不能修行,他自幼与倚天剑相伴,这柄“掌刑天道”的绝代神兵与《流光剑典》珠联璧合,所诞生的便是他这一身超凡脱俗的流光剑气。 《流光剑典》固然玄妙,并且其中剑招剑诀极其讲究发挥人体极限潜能,也正因为如此,与张宝、王瀚这等可怕的高手对决,孙宇以强悍强,代价便是周身气脉经脉受创。裂天一剑需要集中周身气脉之中的真元,借倚天剑为媒斩出剑气。真元愈强,剑诀威力便愈强。他虽伤了王瀚,亦被无形剑气透入气脉,如今几乎半个身子气脉处于萎靡颓废之态,莫说动剑,便是强打精神撑住也是很难。 曹寅心道:“府君不是失踪便是重伤,哪里还有”望了望许劭,突然问道:“子将先生说过的‘流华谶’,可是真的?” 许劭点头:“千真万确。” 第七章 暗算 邺城城郊,市场所在。 李怡萱披着素色的大氅,在前面四处张望。 身后心然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跟着,笑着叫道:“萱儿你小心点,路上滑,别摔了。” “然姐放心,断然不会摔着。” 她回头嫣然一笑,惹得四处商贩、客人均是频频注目。 二女久居药神谷,早已习惯了自己做饭,孙原心里有数,便同意三女住在城外,连带着自己也搬了过来。一方面方便郭嘉和张鼎在虎贲军中传递消息,二来也确实方便一些,城内的太守府有华歆、沮授坐镇,他更是乐得轻松。以往药神谷里与世隔绝,谷内自有人耕种,自给自足,倒也不用外出采购,如今孙原不用仆役侍女,自然少不得亲自抛头露面外出购买食材。此时若非因为王东林侵占田亩房舍之事实在紧要,便是孙原和二女一起出来采购菜蔬了。至于林紫夜,自然是怕冷,更是懒得见人,便留在了清韵小筑。 “春雨如绵,市场上果然人少了许多。” 李怡萱似是自言自语,在市场中四处张望。邺城是魏郡第一大城,实在想不到市场竟然萧条如此。她本以为是春雨所致,不过这郊外如此大一片地方均是市场范围,少说有四五十丈方圆,只有寥寥几个摊位,便是少见外面世界,她也心中明白,这其中绝不寻常。 她停下脚步,静立在道路上,泥地之间,宛如玉树。 心然在她身后,也骤然停下脚步,黛眉轻蹙。 李怡萱转过头来,冲身后心然道:“然姐,这市场有些蹊跷。” “却是有些古怪。” 心然四下一扫,低声道:“好似被什么人洗劫过一番,地上泥泞,但是依稀还能分辨凌乱地车辙,寻常的市场不会有如此深的车辙。” 市场本是平民交易而生的,君子远庖厨,便是豪门大族也只是命令奴仆役人来此,如此多地车痕显然不正常。 “如何?” 魏郡确如赵空担忧一般,孙原撞上了棘手的事情。 孙原望着崔林亲手递交上来的竹简,在主位上一动不动。 邺城令崔琰、决曹掾史审配两人恭恭敬敬地站在竹楼之外,竹楼内有女眷,外臣自然不便入内。 此时春雨连绵,寒风吹在身上甚是寒冷,两人裹着大氅,站在雨檐之下,只觉潮气逼人,两人不时互看一眼,甚是难过。 在楼外不远处的小池旁,管宁一袭白衣,独撑雨伞,立在池边,看着却是十分惬意。 “先生好生惬意。” 第七章 暗算 邺城城郊,市场所在。 李怡萱披着素色的大氅,在前面四处张望。 身后心然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跟着,笑着叫道:“萱儿你小心点,路上滑,别摔了。” “然姐放心,断然不会摔着。” 她回头嫣然一笑,惹得四处商贩、客人均是频频注目。 二女久居药神谷,早已习惯了自己做饭,孙原心里有数,便同意三女住在城外,连带着自己也搬了过来。一方面方便郭嘉和张鼎在虎贲军中传递消息,二来也确实方便一些,城内的太守府有华歆、沮授坐镇,他更是乐得轻松。以往药神谷里与世隔绝,谷内自有人耕种,自给自足,倒也不用外出采购,如今孙原不用仆役侍女,自然少不得亲自抛头露面外出购买食材。此时若非因为王东林侵占田亩房舍之事实在紧要,便是孙原和二女一起出来采购菜蔬了。至于林紫夜,自然是怕冷,更是懒得见人,便留在了清韵小筑。 “春雨如绵,市场上果然人少了许多。” 李怡萱似是自言自语,在市场中四处张望。邺城是魏郡第一大城,实在想不到市场竟然萧条如此。她本以为是春雨所致,不过这郊外如此大一片地方均是市场范围,少说有四五十丈方圆,只有寥寥几个摊位,便是少见外面世界,她也心中明白,这其中绝不寻常。 她停下脚步,静立在道路上,泥地之间,宛如玉树。 心然在她身后,也骤然停下脚步,黛眉轻蹙。 李怡萱转过头来,冲身后心然道:“然姐,这市场有些蹊跷。” “却是有些古怪。” 心然四下一扫,低声道:“好似被什么人洗劫过一番,地上泥泞,但是依稀还能分辨凌乱地车辙,寻常的市场不会有如此深的车辙。” 市场本是平民交易而生的,君子远庖厨,便是豪门大族也只是命令奴仆役人来此,如此多地车痕显然不正常。 “如何?” *************************************************************************************************************************** 魏郡确如赵空担忧一般,孙原撞上了棘手的事情。 孙原望着崔林亲手递交上来的竹简,在主位上一动不动。 邺城令崔琰、决曹掾史审配两人恭恭敬敬地站在竹楼之外,竹楼内有女眷,外臣自然不便入内。 此时春雨连绵,寒风吹在身上甚是寒冷,两人裹着大氅,站在雨檐之下,只觉潮气逼人,两人不时互看一眼,甚是难过。 在楼外不远处的小池旁,管宁一袭白衣,独撑雨伞,立在池边,看着却是十分惬意。 “先生好生惬意。” 第八章 传闻 扬州,会稽,虞家。 虞府管家不紧不慢地穿过门廊,他是来通报的,只不过门口的那个人实在让他没有什么高兴的心情,即使是怠慢,也只当是出口闷气。 天下郡郡出豪门,唯独扬州六郡的豪门,不出吴郡和会稽。虞家,便是江左六大家族之一。扬州六郡,除却吴郡有四大豪族之外,便只有会稽的虞家和魏家并称。 一人站在虞府正门口前,一身蓝色袍子透着冰冷的气息。 正是陆允。 离开神兵山庄的他,来此只为一寻龙渊剑冢。而龙渊剑冢所在之地,可谓是云海渺茫,整个江左几乎无人知道这传说中的剑宗圣地, 虞府门前的几名家兵只是扫了这人几眼,心中极为不忿。 虞家有虞家的规矩,且不说当家二公子虞翻乃是天机神相许劭的弟子,仅是会稽虞家的名头,在扬州六郡之中便是无人不知,便是扬州刺史上门亦不过家主出门相迎。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人,远看便是一副冷冰冰模样,站在门口便是要请虞家家主见面,当真是年少轻狂,不谙世事。 陆允不递名刺,不说姓名,直说是前来拜访。莫说管家不想理他,便是门口的几个家兵更是不愿意理他。若是以他吴郡陆家的名声,未必低于虞家。 虞府内,一处静室所在。 “叮叮叮” 三枚钱落在桌上,桌前慵懒的青年挑着眉头看着桌面,喃喃自语:“乾上离下,天火同人……这是有朋自远方来?” 青年头戴进贤冠,一身轻袍缓带,正是虞家二公子虞翻虞仲翔。 第九章 故事(上) “要么,你还是回城里住着罢。” 林紫夜望着孙原面前的书案,眉头早已蹙成了一团。 这案子上已是摆了一堆堆的竹简,几十里外张鼎的虎贲营和黄巾军持续交战,每日的文书都传递到这里,荀攸整日往这里跑,天天便是蹭清韵小筑的饭食,本来也无什么新鲜菜蔬,不过勉强换着腊味野味,配上几碟腌菜,却让他直呼比府中吃得好,干脆三餐皆在清韵小筑用了,就差将床榻搬来了。 荀攸束手站在孙原书案旁,也不做声。如今阖府上下皆知道孙原与李怡萱的关系,只是不说而已,管幼安都不言语,哪里有人敢劝孙原回府中。荀攸自己本想着多跑几次,若是惹得孙原烦了,倒也能逼得孙原回去府中,不过来得久了,倒也觉得清韵小筑比府中安逸,如今郭嘉在张鼎军中处理大半军务,沮授和华歆在太守府处理政务,一郡太守在这幽静山野里躲清静,他不过跑跑腿、提些意见便好,自然更是乐得清闲。 “不去。” 孙原随手搁下笔,将竹简拿起来,吹一吹墨迹,卷起来放在一旁,嘱咐荀攸道:“公达兄,此是沮公要的回文,午食之后你一并带回去罢。” 荀攸微微躬身:“喏。” 孙原缓缓起身,紫色衣袖带起一阵风,擦过荀攸身侧,望了望楼外日光,皱起了眉头:“有些奇怪了,雪儿和然姐今日回有些迟了。” “却是有些晚了。”林紫夜亦是转头望着栏外竹林的阴影,“算算时辰,比平常晚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荀攸亦是皱起了眉头,不禁笑道:“看来今日的午食攸是赶不上了,还是回府中罢,沮公诸位想必尚未用饭,正好一同用了。” “也好。”孙原转身,将案上竹简递给荀攸,又道:“公达兄得快马加鞭了,不然只能赶上几口剩的了。” 荀攸接过竹简,亦不在意孙原话中调侃,躬身告退。 他转身出了小筑,他的马乃是魏郡府从北地买的良马,特地给魏郡府中二十几位掾属各自配了一匹,正拴在小筑檐下。径直走到马侧,他抬头望望日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耽误了小半个时辰,怕是真应了孙原的话,要吃剩饭了。 ********************************************************************************************************************* 与在药神谷的日子不同,清韵小筑本就是四个人,另外又有个荀攸时常来蹭饭,是以每日都需外出采购,只是今日确实有些晚了。 城郊市场的外围,此时只有心然一人。 上次出了侵占良田一事,倒让心然和李怡萱格外长了心思,特地留意起寻常百姓的闲谈起来。她一身白衣立在边上,虽然仍是动人心魄,有许多人时不时偷偷瞥过来,却已无人再如之前一般调戏她,一来是知道了这是魏郡府的贵女,二来也是常常来这市场,市场上如今大多已是良民,日日都见得,许多买卖人已是见怪不怪了,甚至买卖之间,还敢与心然多说几句,倒也混熟了几分。 她此时怀里抱了一片大荷叶,出门前瞧见荀攸来了,特地多买了些,只不过她抬一抬头,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今日比平日里晚了近半个时辰了。 她叹了一口气,往最近的摊位走去。这摊位乃是一位老农,穿着粗布麻衣,带个斗笠,平日里卖些笋子,心然每日都来买新鲜出土的笋子,早已熟悉起来了,瞧见心然站了许久,却又往自己这里走过来,便笑着问:“姑娘可是还要买些笋子?” 心然摇摇头,便又听那老农道:“那便是为了问另一位姑娘去处罢?不满姑娘说,老儿一直望姑娘那里站着,定是在等之前走了的那位姑娘。” “是。”心然点头,“老丈可知她去了哪里?” 老农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伶仃黄牙,往市场深处一指,道:“老儿不曾注意,只晓得往那里去了。” 心然顺手望去,正是市场东南角,人多手杂的所在。 “萱儿去哪里做什么?”心下正诧异间,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是平日里和姑娘一同的那位姑娘么?” 她转头望去,却是一位粗犷汉子,方才搬了一个大竹筐来,就停在老农旁边,听了两人谈话便忍不住出声了。 心然心下诧异,这汉子是老农邻居,寻常也会说几句话,只是身强体壮,平日里便往邺城城里送些菜蔬,今日的竹筐更是空了,显然是城中方才回来,急问道:“你在哪里瞧见她了?” 那汉子显然被心然这急切的声音吓到了几分,低着头,一手挠着后脑勺道:“本来还是挺确信的,如今姑娘这模样,我倒是有点不敢确信了。” “怎么了?”心然心下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纤纤玉手已然握紧。 那汉子见心然眼神直往自己身上看来,甚是觉得不好意思,头上泛起红色,又往下低了几分,颇为羞涩道:“我在城里瞧见了一对男女,往一处栈房里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 “男女?栈房?”心然的眼角不自主地收紧,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中更沉了几分,脸上神情竟为之一僵。 那汉子却不曾瞧见心然模样,自顾自地说着:“那姑娘穿着一身素衣,虽只是一个背影,身材高矮、衣着气质确实和寻常见的那位姑娘十分相似,虽然没瞧见正脸,却……确实……咦,姑娘?” 正说间,便听心然转身的脚步,还有那急促的声音:“多谢了,有劳。” 她形色匆忙,背后传来老农与汉子交谈的声音: “那姑娘怎么和男人在一起啊?” “我可听说了,这两位姑娘都是太守府里的人,可那男子不像是做官的,倒更像是……” “这大白天的,怎么跑出去与男人私会?还去栈房那种所在?” 心然不忍再听,脚下已是快了几分。 萱儿……你到底在做什么…… ********************************************************************************************************************* 荀攸一路打马,直入邺城南门,他一贯轻装缓步,今日这一路疾驰,却反而有些不适应,眼见得进了城门,心头一松,缓缓慢了下来。邺城如今尚未到坚壁清野的时候,城门自然还是开的,只是少有人出没而已。 荀攸久在高门,世家研习经学,纵然日子苦些,也远胜过平民,如今见了邺城景象,不禁心道:黄巾闹腾得正欢,如今邺城城内还能有如此氛围,城外春耕尚能勉强起来,已是极为难得了。 冷不防眼角处出现一抹素色身影,荀攸正欲开头,骤然看见一个陌生人影,一瞬间心头百转,竟然惊鸿一瞥便收了眼神,便是马速也不曾有丝毫变化。 抬眼处,路旁房舍正是“邺城栈房”四字。 那是……怡萱姑娘…… 竟是栈房那种地方么? 那个男子,绝非公子。 荀攸不再迟疑,他知道自己绝未看错,他更知道,孙原对此一无所知,否则孙原怎会说“今日回来迟了”这般的言语? 他想起那温柔的姑娘,一路从颍川来到这邺城,对孙原百般依赖照顾,苦笑一声,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一路苦笑着,便径直到了太守府府门前。 “公达先生。” 荀攸闻声,不禁一愣,抬头看去,正是邴原。 “根矩先生。”荀攸匆忙下马,拱手施礼。 邴原还礼,笑道:“先生为何如此神情,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荀攸心中苦涩不已,不知该不该与邴原说这些。 ******************************************************************************************************************** 清韵小筑。 孙原站在檐下,望着日头慢慢西去,眉头缓缓锁紧,心中有一股莫名情绪升起,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远处的小径上,一抹白色悄然出现。他心中一松,身影已闪了出去。 “怎么,雪儿呢?” 眼前的人眉头皱起,心然只是微微一笑,将手中东西递给他,笑道:“知道你担心她,你先回去做饭,我买了笋子,今晨刚挖的,快去收拾,别走了味道。我去接萱儿,她说去买旁的东西,我怕笋子失了味道,便提前回来了。” “当真?”孙原望着她,心思百转,终是化作嘴角笑容,微微扬起,接过心然递过来的东西—— “那我先回去,等你们回来一起吃午饭。” 第九章 故事(下) 孙原注视着蒯越,淡淡地问道:“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大将军的意思。” “事到如今,这个问题还算是问题吗?”蒯越惨哼一声,“陛下与大将军只能选择联手,否则,在如今的朝堂上,兵权何能一动不动?早就被瓜分干净了。” “兵权?”孙宇冷笑一声,“目前,除了光禄勋刘虞手上的南军和大将军何进手上的北军之外,陛下还有兵力吗?” “没有,陛下根本没有直系兵力。”蒯越越笑越苦,几乎苦涩地说不出话来了。 赵空和孙原互视一眼,两个人兄弟多年,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对方的意思。 “所以,陛下准备将兵权外放,比如:我们。” “没错,但是,这样的后果太严重。”蒯越解释,“一旦黄巾起义爆发,各地州郡势必无力阻挡,陛下的兵力不多,唯一的办法就是放权,让各地州郡自行募兵剿贼。” “这是自毁长城,任人践踏。”赵空伸出手,正猛拍案几,“这样的后果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二哥,住手。”孙原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赵空的手腕,这一掌虽然触及案几,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这些事情,在这里不方便说的。” 赵空扫视了一眼四周,这才发现大堂内已经站满了人,苦笑一声,冲蒯越道:“抱歉,异度兄,刚才真是失礼了。” 蒯越摇了摇头,按下了赵空和孙原的手:“说来是我的错,这事情本来就不该在这里说的,是我太心急了。” “先打住吧,蔡邕来了。” 孙宇第一个看见出现在大堂门口的蔡邕,同来的自然还有周邑。 蔡邕是一代名士,一代大儒,饶是蒯越名动京师,也不敢轻视蔡邕丝毫。 “先生。”“先生。” 有两位儒士急匆匆赶入大堂内,拥在蔡邕身边,都很年轻,似乎都是蔡邕的学生。 “大师,您到了。”虞翻匆匆的赶上前去,深深一拜,“会稽虞翻,见过大师。” “会稽?”蔡邕略微有些惊讶,忙问道:“你是会稽虞家的长子虞翻?” “是,正是虞翻。”虞翻急忙答道,“想不到大师也听说过我的名字,上次书会匆匆得见大师一面,恨不能与大师共语,想不到今天竟然见到了大师。” “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孙原缓步走上前去,冲蔡邕略微一点头,笑答道,“如今,仲翔兄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蔡邕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亮,赞美似的看了孙原一眼,颇有深意。 孙原不由好奇,蔡邕这等眼神又是何意? “原来是仲翔兄,失敬失敬。”蔡邕身边的儒生冲虞翻略微行礼,“在下陈留阮瑀,表字元瑜。” 旁边的另一人也不肯落后,也自我介绍了一句:“在下吴郡顾雍,表字元叹。” “元瑜兄,元叹兄,两位都是蔡邕大师的弟子吗?”虞翻虽然猜到答案,却也不免有些失落,他对蔡邕的敬意丝毫不在对父母的敬意之下。身为虞家长子,对江东的了解极深,顾雍是吴郡顾家的下一代继承人。江东有四大世家,会稽的虞家和魏家,吴郡的顾家和陆家。只有虞翻知道,这次的颍川书会,他自己就是代表着虞家前来参加。至于目的,其实很简单,借助天下名士之力,了解黄巾的动向。 顾雍和阮瑀两个人也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笑便当时回答。其实知道内情的人并不会问出这么低智商的问题。 “还是都不要客套了,赶快入座吧。” 赵空是一方太守,论官秩,场中他和孙原、孙宇并列最高,至于蒯越,区区一个大将军府掾,还算不上大吏。赵空既然已经发话,就算是蔡邕也不好拒绝这番好意,只能和学生暂时分开,和孙原、蒯越等人一同入席。至于虞翻,则是正好和顾雍、阮瑀同席。 “大师,你对即将爆发的黄巾之乱有何想法?在下愿洗耳恭听。” 蒯越知道蔡邕素来不问朝中事,又因为他自己一直在大将军府任职,所以和蔡邕虽然同朝为官,可惜素来没有什么往来。今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问问蔡邕的看法。蔡邕虽非高官,却是名声显赫之人,当世除了郑玄之外无人可以与他比肩,故而其人望在朝中丝毫不亚于袁家。即使得不到他的支持,蒯越也希望得知他的想法,将来尽量不与蔡邕为敌。 “与其问我,你还不如去问郑玄大师。”蔡邕只是淡淡的看了蒯越一眼,便转过头去了。 蒯越不由一愣神,他实在想不出如此礼貌之下,蔡邕竟然丝毫不给面子,他实在想不出他和蔡邕之间有什么过节。 “大师何必如此,我也很想听听大师的看法。” 赵空有些忍耐不住了,冲蔡邕问道。 “赵太守难道不知道吗?何必问我!” 蔡邕似乎变得很不悦,连语气都变得有些重了。 “今天本是颍川书会的第一天,何必为了这些必然的事情闹得彼此不欢。”孙原无奈地出来打圆场。他这个时候也只能怪二哥太心急,此时给蔡邕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怕不是好事。 蔡邕身体微微一震,轻轻道:“黄巾都是我大汉的良民,群起而反,还不是因为我大汉吏治腐败!” 话音虽轻,却含着满腹的无奈。 “这次颍川书会开的不是时候啊。” 面对孙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觉得自己有好多的话要说。 他转过头去,望向门外无尽的天空。 “如果不是大汉气数已尽,天下人为什么都去追随张角,而不去扞卫大汉呢?” “天意啊,天意啊!” “大汉连年天灾不断,中原、河北到处民不聊生,甚至易子而食,我曾经亲眼见到过那段凄凉,大汉什么时候衰弱到了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子民一餐饭也无法满足!” 蔡邕放声怒喝,握成拳头的左手重重地砸在案几上。 “砰!” 一旁的孙宇终于不再沉默,冷笑道:“还不是这写世族门阀乘机敛财,不肯赈济灾民么?国库与他们相比,不值一提。” 蔡邕站起身,离开了席位,缓步向门外走去。 蒯越不由一惊:“大师,您这是……” 孙原突然抬起手,阻止蒯越说话,目光已停留在蔡邕的身上。 步履蹒跚,一步一停。 门外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上天何其广阔,却也容不下一丝杂质,为何我泱泱大汉,却有这么多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蔡邕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大堂。 一片寂静! “我朝光武皇帝本是靠世家门阀起家平天下,两百年来的发展壮大,早已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决的。” 孙原起身站到蔡邕的身后,默默地伫立。 他已解释,却不能解开蔡邕的心结。 蔡邕恨外戚、恨宦官、恨皇帝,更恨天下所有的人。 “伯喈,你又动怒了。” 远方,一行人慢慢地走上山顶。 “康成、你也来了。” 一代经学大师,郑玄,郑康成! 蔡邕苦笑着迎向郑玄,冲他身边的几人点头回礼。 郑玄师从大师马融,师徒并称绝于天下,如今已是57岁高龄,当今颍川书院之中唯有陈寔能够与其相提并论。陈寔是荀爽、王烈、韩融、管宁、邴原、李膺的老师,同样,也是华歆的老师。而郑玄则是卢植的师兄弟,弟子遍及天下,其中出众的便有王基、崔琰、公孙方、赵商、国渊、郗虑等人。 “很久没见你这么发过脾气了,伯喈。”郑玄抬手拍了拍蔡邕的肩膀,“先进去,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商量。” 蒯越站在后面,不由苦笑,放眼天下,除了郑玄之外,还有谁敢当着这天下儒生的面去拍蔡邕的肩膀。 “也好。”蔡邕恢复了一下情绪,转身把郑玄拉到孙原面前,向他介绍道:“这位便是刚刚上任的南阳太守,孙原孙青羽公子。” “原来是孙大人,幸会。”郑玄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好的脸色,但是他已经读懂了蔡邕的意思,能够让蔡邕重视的人物,放眼天下也不过一只手手指的数目而已。 “大师远道而来,又何必注意这些礼数。”孙原不由伸手扶住郑玄,对方乃是一代大儒,目下的年纪已经是五十余岁,年近花甲,作为一个后辈,如何也不敢托大。 “大师身子骨不好,还是赶紧休息吧。”蒯越好心提醒道,郑玄年老难免多病,看着满头大汗的样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位兄长,帮我扶大师进去。”孙原一接触到郑玄,便知道蒯越所言非虚,如今郑玄摇摇欲坠,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显然体力已经透支。 “是,大人。” 郑玄身边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立刻答应一声,扶住了郑玄。 “大师远来是客,爽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了。快请大师入大堂休息。” 荀爽刚刚才接到郑玄抵达山下的消息,急急带着颍川书院一批后辈出迎,没想到郑玄已经被孙原等人接进了大堂。 “慈明啊,许久不见,你也上了年纪啊。”郑玄看见荀爽已是白发苍苍,不由一声叹息。 “年华易逝,当年你何等洒脱,淡墨青衫就学于马融大师门下,如今几十年匆匆而过,你年近花甲,我也老了。时间这东西,等不得人的。你看看慈明兄,明明比我只大一岁,却比我还要老上三分啊。” 蔡邕也已上了年纪,虽说比郑玄小六岁,如今看来却是年纪相仿,时光蹉跎,也不免有些伤感。 “这是哪里话,两位都是高龄之士,正值壮年,何必说这些话。” 荀爽闻言,心中不由一痛,勉强出声抚慰。郑玄等人虽说是老一辈的人物,却并非食古不化之辈,反而是当今天下清流一派人物执牛耳者。论及威望,当世除却陈家老辈的陈寔之外,已经无人可以与之抗衡。荀爽虽是名及天下,且与郑玄是同一辈,相较之下,依然望尘莫及。 蔡邕听了荀爽的话,知道对方是好言抚慰,笑答道:“慈明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等话了。生死由天,又何必太过强求,一生一世无愧于心,我蔡邕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只可惜,大汉衰落,不见中兴啊。” “好了好了,伯喈,现在不是你感慨的时候。”郑玄扫视一下四周,发觉身边的人已然多了起来。自从进了大堂,满座士人但凡看见郑玄和蔡邕两人并肩而入的,无不云聚而来,如今,郑玄这一群人已是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荀爽看见郑玄四处张望,当下便问道:“大师莫非是在找陈老先生么?” 郑玄一点头,答道:“是啊,老先生素来多病,许久不见,我着实有些挂念。” 荀爽、郑玄、蔡邕三人按年龄属于同一辈分,除了蔡邕之外,都曾受过陈寔的教导,若只论名望,陈寔当属天下第一。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陈老先生来了”,外围的人如潮水般一圈圈散去,郑玄甫一抬头,便看见一位老者从对面迎面走来。 “老师!” 郑玄一见这老者,身体猛地一颤,竟然从孙原和学生的扶持之下挣脱出来,脚下踉踉跄跄地扑向那老者。 孙原看着对面那位老者,确是昨日才见过一面的陈家家主——陈寔。 陈寔已经是八十岁高龄,孙原一眼便看出其身有宿疾,已然熬不过三年。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是门生弟子遍及天下,且无不名声大噪,即便是论及整个东汉,除了已经过逝的马融之外,当属第一。 此刻,他的身边便是许劭、许靖、卢植、周邑、王允等一批名士大儒。 “好好,你们都还活着,我很欣慰。” 陈寔将两位门生搂入怀中,眼中一热,竟已流下泪了。 “你看看,你们都老了。我怕也是不成了。” “你们,都要好好的。” 场中诸人便是许靖也只能算是后辈,此时与荀爽互相看看,若是任由这师徒见面泪流不止下去,怕是连书会都无必要开下去了。只是论及辈分,他们两个丝毫插不上话。 陈寔既是陈家家主,又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当着天下儒生的面,也未免太过不妥,当下笑道:“我们相聚事小,不要让天下儒生误了书会,来来来,都坐到我这边来。” 说着,便将蔡邕和郑玄拉了过去,同时也将许劭、许靖兄弟二人扯了进来。 孙原和孙宇见众人散了,也分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名士席位一共只有十八个席位,相邻最近的便是官员席位,而官员席位最近的,便是游学士子席位。孙原坐在官员席外侧,故而离游学士子席仅仅三尺之隔。而孙宇则是坐在名士席旁边,隔座便是许劭和颍川名士、陈寔的长子陈纪。 孙原这才发现书会与昨日大不相同,仿佛是惯例一般,自从陈寔现身以后,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不少。其后名士席上的众位名士便开始互相交谈,接着各大席位上的众人也开始小声交谈,即便如此,整个大堂之内也已是声音嘈杂混乱。 “孙公子。” 孙原正在望着身边的一位游学士子,这人便是刚才和他一同扶着郑玄的那名学生,因为年纪与他相仿,便多留意了一下。就在此时,身后突然有人唤了他一声。 “嗯?”孙原一转身,发现竟然是卢植,刚才一时不注意,卢植竟然坐在了他的旁边。 “卢大人有何指教?” 卢植摆了摆手:“指教可不敢,不过在下刚才却是注意到了孙公子的神情,似乎对着书会不大熟悉啊。” “呵呵,让卢大人见笑了。”孙原点了点头,“这书会我确实是第一次参加。” “怪不得。”卢植摆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捋须笑道,“那边让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吧。” “颍川书会向来提前一天召开,以备出现变动。而一般情况下,书会正式召开的第一天,要从五更天开始等候,直到名士席上的名士们到齐之后才能算是正式召开。所以刚才郑玄大师和陈老先生一见面,这书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孙原闻声望去,看见十余位名士共坐席上,白发苍苍,除了许劭和许靖之外,皆是年过五十。 “怎么少了一位,不说要等名士到齐之后才能开始的吗?” 孙原数来数去,发现名士席上只有十七个人,独独缺了一位。 “那个位子很独特,本来,这颍川书会上不会有他的位子的。”卢植一声叹息,颓然答道。 “难道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孙原心中一跳,突然答道。 “没错,是水镜先生。”卢植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猜到的。”孙原直了直身体,答道,“水镜先生原本是颍川书院祭酒,论名望,他不输与在座任何一人,何况刚才卢大人你已经提示过了,答案不难猜到。” “哦?”卢植更是惊讶。 “刚才大人不是说‘这颍川书会上本不会有他的席位’吗?”孙原一笑,“如此推算,全天下也只有一位水镜先生了。” 卢植恍然,确实,刚才他所说的话已经告诉了孙原谜底是什么了。 “说来,水镜走的不是时候啊。” 卢植一声长叹,便将颍川书院昔年的过往一一道来。 原来作为老一辈人物,司马徽出自河内司马家,虽说是司马家远支,但是论及名望,司马家还是略胜荀家一筹。故而,六年前,正值司马徽四十岁时,在陈寔、许劭、许靖,甚至还有荀爽的力挺,才使司马徽荣登颍川书院祭酒。 司马徽虽然算得上是司马家半个后人,却一直以寒门人士自诩,自从登上祭酒之位后,先后收纳郭嘉、徐庶、孟建、石滔等一大批寒门士子,引发了一连串的不良反应。带头声讨的就是程昱的程家、钟繇的钟家,司马徽位高权重,加上有陈寔的保护,一时间竟然陷入僵持阶段。随后,司马徽在颍川书会上言语过激,使一批世家门阀的士子与寒门士子针锋相对,几乎酿成惨案。最后是荀爽亲自出面,将此事压了下去。陈寔考虑到事态严重,没有出面保护司马徽,加上河内司马家并没有声援司马徽,以至于司马徽孤立无援,一怒之下辞退祭酒之位,回到阳翟乡下养老去了。荀爽只能接受颍川书院祭酒的位子,从此荀家一家独大,即使是陈家也略有不及。不难想象,有朝一日陈寔病故,荀家如日中天,势必成为天下门阀之首。 卢植说的很隐晦,很多争权夺势的事情没有讲明。当然,他自是知道,有些事不必讲,孙原也该自行领悟。 孙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尽管卢植说的很平淡,但是有关整个颍川书院的巨大变动又岂会如此平淡? “卢大人,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孙原淡然一笑,“这件事情过去了六年,卢大人既然故事重提,想必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吧。” “孙公子果然快人快语。”卢植笑了一声,“容卢某再问一个问题,孙公子为什么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 孙原瞬间凝住目光,随即又松弛下来。 “卢大人到底……” “想问什么?” 卢植微微摊开双手,表示没有其他的意思。 “其实卢大人想问什么,我是知道的。”孙原端起身前的茶杯,端详了一番,略微饮了一口,道;“无非是地位之争而已。” 卢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孙原笑笑,他向来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没有让卢植认为是自谦,反而被他认为是不喜高官厚禄的世外形象。区区一个十七岁少年,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去低调做事?手下有华子鱼这等人物,竟然还如此甘于平凡,如何也说不过去。卢植唯有一个想法:此子心机之深绝非常人所及。 而且,卢植已经知道郭嘉等人向孙原效忠之事,孙原出身无人知道,而他对郭嘉却格外注意,只能说明一点:孙原本身是寒门士人。 寒门士人,决不会看重豪门士人。 “卢大人莫非是怕我与豪门大族交恶么?”孙原不由反问。 卢植静默,因为他无话可答,唯有点头而已。 “卢大人大可放心。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孙原放下茶杯,卢植的目光停留在茶杯上。 那不是一般的酒樽,而是由白玉雕琢出的玉杯。 “看来,公子果非常人。倒是卢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卢植收回目光,缓缓地道:“我本就该想到,陛下现在执意进取,所看重的人应该绝非等闲之辈。” “陛下的眼光向来如此。”孙原看着卢植,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张让、赵忠若是等闲之辈,此刻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卢植猛地一震,显然被孙原这轻轻一句话打动。 “不错。”卢植低下头来,悄声道,“看来公子对朝中局势也已了然于胸了。” “我是外臣,素来不过问朝中的事情,卢大人你是知道的。”孙原饶有深意地避开话题,“何况我刚刚上任不足半个月,又哪里能将朝中局势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能料及一二分罢了。” 卢植长叹一声,心道:“想不到你防人之心如此之深,看来你我之间终究无法论及密事。”当下便不再与孙原交谈,偏过脸去,与身边的周邑谈论去了。 孙原苦笑一声,想不到才寥寥几句话,就让卢植心头火起,实在不智,他实在想不到自己错在哪里。 “孙大人。” 孙原一怔,回头却发现是刚才和自己一起扶住郑玄的那位学生,似乎是和自己是一样的年纪。 “学生山阳郗虑,表字鸿豫。” 竟然是郗虑?郑玄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原来是鸿豫兄,久仰大名。” “不敢当。”郗虑微微颔首,笑道:“我想问一下大人,子鱼兄近来如何,前年太学一别,我和他一直没有见面,故而有些挂怀。” 孙原维维一笑,道:“子鱼兄一直都很好,最近我给他一个任务,估计现在已经南下江东了。” “去江东?”郗虑有些惊讶,“这个时候天下人才齐聚颍川书院,恕在下愚笨,我实在想不出子鱼兄这个时候下江东的理由。” “我开始没有想到这么多。”孙原无奈的摆摆手,他一开始设定计划的时候根本没有把颍川书会这回事算进来,所以没有想到华歆可能会无功而返。 “以我对子鱼兄的了解,他极有可能想尽办法在最短时间里完成大人的任务,并且全力赶到颍川书会。因为他从来不会错过书会的论议大会。”郗虑凭借自己对华歆的了解,得到如此结论。 孙原不否认,他还不了解华歆,对于郗虑的推论只好一笑置之。 “对了,我刚才看到大师气色似乎不怎么好,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孙原想起了郑玄,心中有意岔开话题。 只是郗虑一听,脸上神色便是一暗。 孙原心下一动,悄声问道:“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么?” “大人。”郗虑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勉强笑道,“大师身体很好,只是近来有些劳累过度,估计要找个清幽的地方好生休息上一段日子。” “这也是。”孙原心下明白,郗虑是郑玄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对于自己这个外人,又如何能说得出真话? 望了望四处交谈不止的士子们,孙原不禁冲郗虑问道:“他们这样谈论,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起码要有三天时间。”郗虑依然恢复了神色,笑道:“看来公子果然第一次参见颍川书会,对此还了解不深。”顿了一下,便又解释道:“书会一般三年一届,每一届都会延续半月以上。一般前九天都是留给在场的人自行交流,其中每隔三天都会换一换各大席位的布置,使得各方各面的人都可以进行交流。然后会有五天以上群体讨论,即每大席位之内的人互相讨论,得出自己的所在的席位的建议或者想法。最后一段时间里,也就是将所有的言论精华聚集在一起并且入册保存的时候。” 孙原点了点头,三年一次连续半个月的文化交流,难怪颍川可以成为文化中心,丝毫不在帝都洛阳之下。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到了午间用餐时间 “各位公子!” 荀彧从远处走来,遥施一礼,“后山已经摆下酒宴,各位还是想去赴宴吧?” 孙宇微微点头示意,翩然而去。 孙原笑着牵起心然的手,笑道:“文若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请文休兄和元直兄他们去吧。” “既然如此,荀彧就不打扰公子了。各位请。” 紫衣若翩,白衣似雪。 “青羽,你怎么不去呢?” “是我们不去。”孙原冲心然微笑着,亲亲刮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山脚有个面馆,看上去应该是很不错的,要不要去吃一顿?” 心然嫣然一笑:“你这家伙,就知道吃了是不是?” 孙原哑然,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怎么会——” “好了好了。”心然拍拍他的背,笑颜如花,“走吧。” 山路宽敞平整,以青石铺路,可见颍川书院之恢宏,仅路宽就达十丈,道侧青松翠柏,一片生机。书院前任祭酒司马徽曾有言“颍山青翠,碧湖倒影,才子闻名,书院之风”,用以赞叹颍川书院之风景。 此刻,各地人士已经基本云集于颍川书院,但是一路上仍然有不少的游学士子在匆匆的向山上赶。 “我怀疑现在的面馆已经满了。” 两个人静静的走着,丝毫不着急。 “满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做不出好吃的给你吃?”孙原笑道:“凭我的手艺,当个厨子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 心然愕然:“不怕我说你目光短浅?小心将来没有女生嫁给你哦。” “没人要就没人要吧,我不是没习惯过。” 他一步一步稳稳的向山下走去,沉稳、平静。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孤独。” “不是么,然姐?” 他仰天大笑,那笑声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十年前。 “姐姐,姐姐,我好饿。” 看着可怜兮兮的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心然心中一痛,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帮这个男孩擦去了脸上的灰尘,拉着他说:“弟弟乖,和姐姐一起回去好么?” “好啊,姐姐你要照顾我!” 那个男孩顽皮的站起身,说着:“姐姐,以后我天天都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那一天,是九月二十八,是心然的生日。 那一年,孙原五岁,心然七岁。 “记得那个时候,你很可爱。” 白衣若雪,就像她的单纯,纯洁无瑕。 “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还伸出小手往我要糖吃。” 想到这里,心然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你才七岁,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照顾紫夜,很辛苦。” 孙原望着天,“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孤儿院,你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我们,不论周围有怎么样的白眼与唾弃,你依然在我们身边,守护着我们。” “那是我们彼此都难以离开彼此。”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离。” ◇◇◇◇◇◇◇◇◇ “孙太守,不知最近有何打算?” 王允与周邑和孙宇等人自然都是贵宾席位,一同坐在中心席位。 孙宇不回答,却执杯敬了王允一杯。 王允一饮而尽,看着孙宇,也不说话。 “现在朝中奸邪林立,我们需要团结。” “青羽他不喜欢管理俗事,更不喜欢心机争斗,所以,很多事情,他不想来做。” 看着孙宇终于发话,王允松了一口气。 “我们彼此都需要帮助。”他诡异的笑着,“以朝中清流的实力,为我们做一点事情,我们就可以互助。” “互助?” 王允抬头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将来的朝堂和天下,是要乱的。”孙宇道,“黄巾必反,随后天下势必揭竿而起,西疆和北疆都要乱,南疆和交州也势必要乱。但是,只要各地郡守可以快速稳定地方,天下就可以浴火重生。” “天下人不会都反,汉祚不绝。” 王允坚定地说着,旁边的周邑拍拍儿子周瑜的肩膀,也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王允。 “青羽是个正直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力量保全平凡的人。因为他很平凡,他懂得平凡的人需要什么样的生活。” “那青羽公子还是应该去做一方太守。”周邑手拂长须,笑答。 孙宇摇头:“刺史,他应该是一方刺史,以他现在的属下,做一方太守,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天,不绝我炎黄血脉。” 孙宇傲然向天。 “华夏子孙,千秋万代。” ◇◇◇◇◇◇◇◇◇ “真的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公子。” 华歆递了一双食箸给孙原,又递了一双给心然。 “我也不会想到会遇到子鱼兄。”孙原刚端来四碗面,给了一人一碗。 山下面馆果然爆满,还好碰上了华歆, “在下广陵徐宣,见过太守大人。” “你就是徐宣徐宝坚?” 孙原大为惊讶,“广陵四大才子之一的徐宝坚!” “公子过奖了!”徐宣不胜惶恐,“徐宣不敢当。” 华歆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时宝坚已经答应成为南阳的郡丞了。” “南阳郡丞?”孙原再次惊愕。因为南阳郡丞现在是陈宫。 “是的,陈先生现在担任南阳的五官掾,子扬是功曹史。” 华歆解释道:“陈先生说,江南在公子眼中是人杰地灵之地,所处人才一定比他这个山东人好很多,于是自动让宝坚接任,宝坚本想做个户曹史,后来被公台兄定成了南阳郡丞。”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公子。”徐宣笑着取出一份名单,“蜀中陈到、汉中王平、巴郡甘宁、南安庞德、蜀郡张任已经接到公子的征召令,正在迅速往南阳来。” “人杰地灵这个词用得好啊,此语一出,当时子鱼兄到江南的时候,六大世家亲自来接,当真是很风光啊。”徐宣哈哈大笑。 孙原接过名单细细看着,张纮、秦松等人赫然在列。 “还有,我们在南阳找到了一位高士,庞家的庞德公先生。”华歆激动的说:“庞先生说看看局势,说不定会出山相助。” 孙原摇头道:“你真的指望庞德公?别忘了,司马徽是为什么离开颍川书院的。” 华歆一腔热血登时浇灭。 当年,水镜先生司马徽因为颍川书院之事,怒辞书院祭酒之职,回到荆州水镜山庄,从此不问世事。 颍川书院当年以荀氏八龙为首,祭酒司马徽次之,皆出于豪门,司马徽是河内司马家的家主司马防的堂兄弟。司马家的四大公子:朗、懿、芝、孚,均在颍川书院接受过教导。但是,司马徽更注重寒门人士,郭嘉和徐庶就是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书院求学。 因为这件事情,荀家与司马徽闹了分歧,司马家族也因此与司马徽分裂。司马徽一怒之下远走荆州,襄阳庞德公笑而接纳,从此荀家不再收寒门士子。 “水镜先生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这些寒门士子还有什么可去之处。”徐宣苦叹一声,他这一声感叹令周围那些不少的寒门士子也不由跟着感叹。 “寒门……和豪门有区别么?”华歆冷哼一声,“萧何和曹参哪一个不是出身寒门,当年陈胜不是也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么。以背景看人,不觉间矮人一头啊。” “书会结束之后,我会尽快去趟北海,然后回南阳见见水镜先生。”孙原看着心然,坚定的说。 心然微微一笑,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孙原也是淡淡的一笑。 他们,早已达到了如此默契。 微微一笑,已知彼此心中所想。 华歆没有见过心然,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不由问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你是不是华子鱼先生?妾身心然,是青羽的姐姐。” “亲姐姐?”徐宣成心调戏,张口就问。 孙原正欲回答,旁边心然嫣然答道:“是啊,我是青羽的亲姐姐,大他两岁。” 孙原果断汗颜。华歆和徐宣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江南的很多名士都已经来了,像虞翻、张昭等先生都来了。”徐宣很兴奋,还没留须的他还算是个孩子。 孙原一直微笑着听着华歆和徐宣的见闻,像一个慈祥的老先生。 华歆看着孙原的笑容,心头豁然一惊:这岂会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神情? 徐宣没有注意,还在侃侃而谈,直到他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讲话的时候,才默默住声。 听了良久,孙原才淡淡的问道:“你们说,人生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华歆一愣,徐宣也是哑然不语。 “人世苍茫……它的意义,在哪里?” 他恬淡的抬起头,问着两个人,“生逢乱世是不是非要扬名天下才可以呢?天下上又有多少人会生逢乱世?” “没有人会一生一世不后悔。”他笑着说,“也许现在你们都在我的属下,兢兢业业,但是将来谁会说没有人不会后悔?我现在是一方太守,谁知道将来我会不会后悔从政?也许我还是适合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他微笑着说完,依旧是那样恬淡、宁静,仿佛与世无争。 “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呢?”华歆勉强笑笑,“公子还很年轻,还需努力才是,何必想出这些道理?” 孙原不再说话,但是,他却知道,书会一结束,天下大乱就会真正的开始了。 身侧的心然,依然用最清澈的目光温柔的看着他。 他笑了,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和坚定的依靠。 这家面馆的面很有特色,徐宣和华歆一人吃了两碗方才罢休。 看着华歆和徐宣食不语的君子像,孙原和心然都是心里偷笑。但是,这种吃法确实很有益于身心健康。古人的一些做法也确实值得推崇。 “公子,现在直接去书院么?” 华歆很显然想先找个地方消消食,孙原看了看山脚的圭表(注1),估计时间充足,不由提议道:“颍川书院的后山颇为秀丽,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 徐宣不由拍手叫好:“书院风景之秀丽,足可称冠绝兖豫二州,公子若是不借此机会观赏一番,恐怕会遗憾终身啊。” 心然哑然,虽然风景秀丽,但是黄巾之乱将近,也不至于在这里无所事事、沦落到观赏风景这般无聊吧。 “书会这么多人,我想后山应该有许多人的吧。”心然貌似很轻松的嫣然一笑,却立刻点醒了孙原。 “那就去后山走走吧。” 后山。 一道曲折的竹径藏在参天古树之间,青石上已布满青苔,仿佛是废弃了的幽谷小道。 听着耳边青翠的鸟叫声,他不由止住了脚步。 “深山幽谷暮,鸟鸣夜阑初。” 他轻吟这诗句,步伐轻缓,流连于山谷清幽处。 “公子好雅兴。”徐宣微微笑道,“听说前日公子一次定鼎颍川书院之冠,不置可否属实?” 孙原仿若未闻,看着路边青树默默出神。 徐宣一哑,正欲再说,身边华歆连忙扯住他的手臂,示意莫言。徐宣点点头,后退一步,跟在孙原身后,不再说话。 “有的时候,活着好累……” 他张开双臂,感觉着天地之间那自然之气,清新、舒畅。 “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谁斗得过天地乾坤…… “往复循环,轮回因果,终归是宿命交加,不曾了然…… “人活一世,何必太累,若是可以老死于山林,那又该有多好。” 紫衣轻拂,飘飘如仙。 他一身紫色,在天地一片翠绿里,竟如水滴入海,融合为一。 心然静静的走在他的身侧,注视着他如如脱俗的身影。 青羽…… 不要,再伤心了,好么…… “公子青羽惊才绝艳,何必如此心性。” 一声长叹,顺着山谷幽径传来,平缓恬淡。 徐宣和华歆都是一震,听这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仙音渺渺,难分真假。 “前辈世之高人,难道也看不透人世纷繁么?” 孙原循声回应,步形一错,已然闪出十余丈。 心然连忙飞身跟上,足下宛若水流柔缓轻飘,速度竟不下于孙原。 徐宣和华歆都不会武功,见状不由大惊,立刻拔身跟上。 “颍山幽谷,高人在候。孙原不胜荣幸。” 看着两位老者对弈,孙原微施一礼。 “公子青羽武功绝顶,风华年少,他日必为天下英雄。” 一老者执黑,高大挺俊,身背一柄包裹长剑,剑眉入鬓,气息内敛,孙原一眼便看出是绝世高手。对面那个老者一身白衣,道骨仙风,亦执白子。 “在下愧不敢当。” 孙原微微一笑,看见老者身边尚有三个座位,便径直走到那背剑老者旁边坐下,淡然观棋。 “好嚣张的小子,居然敢直接在我身边坐下来。” 那老者突然狂笑,反手向孙原拍去。 那一掌气劲内敛,足有开山劈石之威。若是直接拍在身上怕是非死即残。 孙原恍若不觉,直视着棋局布局,那一掌拍在身上只觉紫衣微微浮动,丝毫不觉受伤。 那老者不由大惊,反手又是一击,直拍孙原肩膀。 孙原头都不转,右掌剑气漂浮,轰然一击与之对掌。 巨力震然,整个地面几乎都是一阵颤动,仿佛刹那间山谷变色,风起云涌。 “呯!” 那老者周身猛然一震,飞身而退十余丈,双手齐舞,刹那间剑气四射。 孙原稳坐不动,左手伸直一圈,一道圆润的剑气凝成圆环,将那剑气尽数纳入圈中。 剑气与剑气纵横在圈中,如雷电激荡般倒射出绚丽的光华。 天元剑气是一式独特的剑气,包容天地,有容乃大,强如这老者不世修为的必杀一剑,在这圆润的天元剑气里竟然无力施展出全部威力,被孙原的紫龙剑气一一击破。 剑光散。 人已收手。 “好剑气,果然实力非凡。” 另一位犹在棋桌上观棋的老者捻须微笑,手中棋子此刻才堪堪落下。 “王兄,此局棋,你已然输了。老朽谢过。”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老张,我们都着一大把年纪了,你还非逼着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帮你,你呀你,就是不肯服啊。” “何谓服,何谓不服?”张姓老者起身拂袖,洒然大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在有生之年能做一点事情。” 王姓老者反唇相讥:“做什么?造反?起义?天下大事,你我不懂,何苦来趟天下这趟浑水,你我终归是山村野夫。” 孙原在旁霍然而醒。 张姓老者洒然,仿佛早已无惧生死,信然道:“天下纷乱,早晚必有灾祸降世,我若是能全力挽回,则是邀天之幸,若是不能,也只能随它去了吧。” “张角兄虚怀若谷,可惜天下大势确实不是我等所能预料。王莽数年乃出更始与世祖,谁就知道此时天下不能出一明主?” 孙原信手捏棋,“啪”的一声下落在棋盘上。 “若如此行棋,张兄全盘皆输了,永无翻身之机。” 张角猛然转身望来,周身气机豁然收缩。 紫衣轻轻颤动,孙原微笑着坐下,看着满盘棋局,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兄这盘虽然已成死局,但是只要这一子落下,张兄怕是无力回天了。” 他又抬头望着张角:“世事难料,人难胜天,只怕这局棋,张兄能下出燎原之势,但是春风一吹,荒野亦能复原。” “不知,张兄以为然否?” 张角随意的抬头,那蔑视的眼神直射孙原心里。 孙原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你相信宿命么?青羽公子?” 忽然间,张角回身坐下,平心静气地问。 “我相信,很相信。” “宿命轮回,往复循环。” 他淡然挥袖,“谁都跳不出天道。” “天道?什么是天道?”张角再度霍然起身,“天道轮回,为了惩罚那些该惩罚的人,为何天下黎民遭此大难?”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原心平气和,丝毫不觉张角的内力内敛已破,“因果终有报。” “终有报?”张角脸色几乎扭曲,一身道袍无风自飘,气浪鼓舞,双手凝握成拳,已动杀念。 “什么是报应?”他暴怒,“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什么是报应!” “满朝文武党政不止,天下百姓水深火热,岂有黎民生存之道!” 张角已入魔障,孙原无力再说什么。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我定会在战场相遇。” 他淡然一笑,对张角一字一句道:“大汉是天下人的大汉,不是任何一人一家的大汉,宿命轮回,终有报的。不出三年,天下势必大乱。那时,恐怕张角兄已然不在了。” 那王姓老者眉毛一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张活不到那个时候?”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但是最后争夺天下的却是刘邦和项羽。” “张兄起义必败无疑。” 那紫衣公子依旧只是微笑着,但目光中的睿智却令张角与那张姓老者折服。 “公子青羽年未及弱冠,有此智慧,王翰敬佩。” 孙原微微错愕:“剑圣王翰?天道八极之一的‘枫林剑圣’王翰?” 天道八极,武林中高高在上的八大无敌高手,其中排行第三的就是天下三大剑派之一“剑宗”掌门人,有“枫林剑圣”之称的剑圣王翰。 而作为天下三大剑派,一直被奉为与三大宗派齐名的世外门派。天下三大宗派,分别是许劭的“神机门”、左慈的“玄机宗”,以及李意的“天机派”。三大剑派则是由剑圣王翰掌管的“剑宗”、剑尊东方岩掌管的“剑门”、剑神陈鼎掌管的“剑阁”。这六家可谓是天下最鼎盛的六大宗派。 王翰点点头,微笑不语。 张角看了看孙原,怅声道:“不论公子青羽将来如何,我张角还是认你这个朋友,至少我们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炎黄子孙,当誓死扞卫我华夏尊严。”孙原凝起了目光,“张兄是我的前辈,但是一旦黄巾起事,势必引起天下大乱,那又要死多少人?张兄,我还是希望你为了天下苍生考虑。” “黄巾都是些流民,他们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你难道让我把他们弃之不顾么?”张角嗤之以鼻,“天下社稷不破不立,先破后立,刘邦如此、刘秀如此,我张角为何不能如此?” 他傲义凛然,高指向天,悍然立誓: “我张角此生定为天下苍生奋斗,还我一个太平天下!” 张角志坚不可夺,孙原已无法再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未来不久到来的黄巾之乱里奋力搏杀,挡住张角的祸国之举。 他凝神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张兄,倘若,将来你失败了,你的那些部下怎么办?他们何以自处?” 张角看了看孙原,又看了看王翰,问:“公子青羽,如果将来你要征战天下,你会为谁浴血奋战?” 王翰不料张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大惊。 “天下苍生,华夏子孙。” “我孙青羽若是驰骋疆场,誓死为我华夏奋战。” 张角满意一笑,不再说话了。 “得之,我命;不得,我命。” 张角坦然:“我只能尽力而为,纵然大汉气数未尽,也终归要有人完成最后一击,我已经老了,死不足惜,天下苍生的未来,要留给你们去创造。” “此期过,与君两不识。” 孙原微微颔首,左手横隔腰前,右手负于身后,微微一礼。 “将来的事,谁说都不准。” 他微笑着,目送他远去。 “此期过,与君两相忘。” 张角飞身而去,王翰也不做流连,飞身而退。 远方,传来张角的声音: “他日,你我战场再见!” 紫衣飘然,他目送他离去。 “苍天有负,天道恒在。未来的事,谁说都不准啊。” 看着两个人先后离去,孙原的身后渐渐显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心然,还有一个一身道袍的中年人。 孙原转身看着这个男子,不由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长长一礼:“在下东方咏。” “东方咏?”孙原眉尖一挑,“你是东方世家的人?” “在下早已不是东方世家的人了,现为大贤良师八位弟子之一。” 孙原展眉,径直走到心然身边,又问道:“那东方兄来此何意?” “特来会一会师傅。”东方咏苦笑,“想不到被公子气走了。” 孙原哑然。 “如果不是立场的原因,我相信黄巾与公子定能成为好友,只可惜,公子你是朝廷命官。”东方咏哈哈笑道,“公子处事沉稳冷静,气息内敛,想必定是天资绝顶、文武双全之士,若是在战场上相逢,还望莫要手下留情。” 孙原闭口不答。 东方咏哈哈大笑,翩然而去。 直到东方咏飘然离去,再也望不到身影,华歆、徐宣两人才堪堪赶到。 徐宣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就差点扑通跪倒了。 华歆看着若无其事的孙原和心然,苦笑不已。 孙原替华歆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子鱼兄辛苦了,回书院吧。” 华歆不由哑然。 唯有徐宣看见了那张棋桌,若有所思。 第十章 错落 “公子,张角这次来,不会出什么问题么?” 徐宣年纪虽小,此刻俨然已成为南阳的核心人物之一,此刻,无论他说什么话,都已经从南阳的角度开始考虑。 “张角是来见蔡邕大师和郑玄大师的。”华歆摇了摇脑袋,回答道:“以前听郑玄大师的弟子郗虑郗鸿豫讲过,郑玄大师平生有很多好友,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道家的襄楷、张角和漂泊道人。” “怪不得。”孙原这才明白。郗虑为什么会吞吞吐吐,因为他还不相信自己,甚至还不相信华歆。 能让弟子如此死心塌地追随在左右,郑玄无愧于一代大师。 看着孙原若有所悟的表情,华歆不禁问道:“公子是不是遇见了郑玄大师?按日子算算,他应该到了。” “我不仅见到了郑玄大师,还见到了郗虑、赵松这帮大师的弟子。”孙原摇了摇头,“我感觉大师身体不是很好,然而郗虑对此遮遮掩掩,我始终不明白其中缘由。” “大师身体不好?”华歆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看来我要去问问鸿豫到底怎么回事。” “我有一种直觉,颍川的事情绝不仅仅有黄巾军这么简单。”徐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心。 孙原侧过身来,注视着和自己一样年轻的徐宣。 徐宣看着孙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我。”孙原微微一笑,“或者说,你还不完全相信我。” 徐宣沉默,孙原没有说错,因为他实在找不出自己相信孙原的理由。 “那么,我给你一个可以相信我的理由。” 孙原的笑近在咫尺,徐宣愣住了,他是一方太守,可是他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皇帝涌来与臣下夺权的一个工具,他,能够给我怎样的理由? “我现在还不是南阳正式的掾属。如果我想走,我随时都可以走。” 徐宣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这句话。身边的华歆不由大讶,连忙出手拉住了徐宣的衣袖:“宝坚,你是不是疯了?” 孙原轻轻挥了挥手,华歆不由愣住:“公子,你……” “我的理由,或许与你而言,并不充分,但是,这已经是我全部的理由。” 徐宣微微怔住。 他想做什么? 我已经是南阳郡丞,他难道有比这更重要的理由? 徐宣并不回答,他在等孙原的理由。 “我能给你的,是我全部的信任。”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可以相信你。” 徐宣怔住。 信任?这就是他的全部理由? 华歆也不由望向孙原,他实在找不出孙原的理由。 沉默。 他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对视。 我能给你的,只有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徐宣长长的输出了一口气。 “属下徐宣拜见公子,从此愿相随左右,以供驱策。” 道罢,他甩袖拜倒,深深一揖。 一双手扶起了他。徐宣凝视着这双手,普通、瘦弱,没有力量,却让他看到了一份真诚。 他的信任,就是我的全部。 华歆也长长舒出一口气,不经意间,他握成拳的手,已布满汗水。 他嫉妒徐宣,竟然能够得到公子的全部信任,而他却只能和刘晔、陈宫一同接受孙原的测试。 为了赢得这份信任,他不远千里南下江东,甚至冒了错过颍川书会的风险。而陈宫独自坐镇南阳,身上的担子足以让他每天都如坐针毡。至于刘晔,相伴左右,恐怕也是不好过啊。 而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得到孙原的信任而已。 “我会信任每一个支持我的人,足够的信任。” 孙原转身看着华歆,道:“子鱼兄,这几天,辛苦你们了,看到你,我就知道,公台兄一定留在了南阳,这副担子不好挑啊。” “公子言重了。”华歆微微俯首,“公台的能力我们都是清楚的,他坐镇南阳虽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是绝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要公子可以在黄巾正式起兵谋反之前抵达南阳主持大局,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在掌握之中。” 孙原笑了笑,并不说话,携起心然的手,转身径直离开了后山。 书院正厅。 随着东方咏离去,颍川书院迎来了另外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大将军府另一位掾属,一代大儒,赵歧。 赵歧是当世威望最高之人,便是郑玄亦差一筹。因为能够与赵歧比肩的人物都已经到了天上,其中就有郑玄的老师马融。 第一个见到赵歧的不是别人,正是孙宇。 赵歧年近八十,依然身体硬朗,这一次不远千里匆匆从帝都赶到颍川,只有一个理由,大将军对颍川的事态变化的态度已经形成了一个很鲜明的表示:颍川将乱,需要赵歧这等人物亲自镇制。 见到赵歧,郑玄、荀爽、蔡邕等人执弟子礼拜见。 “好了,大家都是多少年的情谊了,这些礼数还是算了吧。”赵歧本待推辞,却不料郑玄一句“礼不可废”给顶了回去,以他的身份承受这一礼并不过分。 “晚辈孙宇,见过郑玄大师。” 孙宇也起身上前建立,身后赵空、虞翻、赵俨、纪惟等人匆匆跟上。 “原来是孙太守,老朽有理了。” 赵歧早已认出了孙宇,如此英姿,当世人物数不出一只手手指的数目。 “不敢当。”孙宇微微侧身,“大师还是先行入座吧。” 赵歧笑笑,也不谦让,便径直走到了十八名士席上坐下。 荀爽看了一眼孙宇,心道:“看来在赵歧大师面前,你终究没有那份气魄。”猛然间,一道锐利的目光射来,荀爽豁然抬头。 孙宇! 一双犀利的目光,荀爽几乎不敢直视这目光,那种感觉,就像是两道犀利的剑光! 这,就该是目光如剑,锋芒毕露吧。 荀爽不由一阵心慌,仿佛心中所想尽被识破。 “慈明,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身旁的蔡邕看出了荀爽的不妥之处,不由好心提醒。 “没、没事。”荀爽打了个寒颤,勉强道,“可能是今日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这可不行,你身系颍川书院安危,得好好保重身体。”蔡邕好心提点一番,这才跟着赵歧步入大厅。 荀爽缓过神来,再望向那个地方,孙宇早已不在了,而是端坐在位上,仿佛没有动过。 荀爽一脸的表情,此刻已经完全换成了凝重。 “孙太守,你是荆州的地方大吏,想必应该知道黄巾若乱的后果吧。”赵歧刚刚坐下,便向孙宇问道。 “赵大人是一代大儒,何必与我说这些。”孙宇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漠然答道:“您亲自从帝都赶来,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得好,不然的话,就是太浪费时间了。” 赵歧看着他,笑道:“孙太守你难道不知道这颍川是黄巾实力最强大的地方么?你身系荆州南郡重镇安危,也敢以身犯险么?” “自然知道。”孙宇微微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可是颍川书院数以千计的名家士子都在,我又何惧。” “好胆略,有气魄。”赵歧洒然大笑,“你是个有王者风范的人,说不定这大汉天下还真是会落到你的手里。” 孙宇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愕。 冷静若他,也被赵歧这一句话深深震撼。 “哈哈哈哈……” 赵歧长笑着:“怎么,你难道也会害怕?” “若是常人听了去,只怕大师这一句话便能要了在下性命。”孙宇脸上讶色一闪而过,此刻早已面无表情了。 “看来你这小子倒不怎么适合开玩笑。”赵歧依然在笑,“也罢,我便与你好好谈谈这帝都的事情。” 朝中四大势力错综复杂,而汉帝刘宏只能借助大将军何进和宦官的力量互相周旋而保汉室平安。 黄巾谋逆的事情早已出现征兆,然而,即便是有人想抓张角也不是如此简单的事情,起码作为大汉三大门阀之的刘家、袁家和崔家都无法完成。为此,朝中各大势力都销声匿迹了很久,所以大将军何进才敢在这个时候连续派出蒯越和赵歧两位重量级人物以求稳住颍川局势。 现在整个帝都风起云涌,大汉宗亲刘虞被提拔为尚书,参与尚书台决策,这一手来得异常,他的儿子刘和则被提拔为光禄勋,执掌宫廷禁卫。 “你懂这层意境么?” 赵歧含笑,望向孙宇。 “大师的意思,在下已然明了。”孙宇脸上不知何时依然挂上了诡异的笑容,微微抬首,便已望见了刚刚入门的孙原。 “赵歧大师,晚辈孙原孙青羽,见过大师。” 孙原当前一步拜倒,身后华歆、徐宣两人也遥遥下拜。 当时名士最长者非赵歧莫属。 “孙太守多礼了,来来,与我同席。”赵歧一见孙原,急忙起身相迎。 身边蔡邕、荀爽等人已是瞬间变了脸色——竟然让赵歧大师亲自起身相迎?这是何等的面子! “晚辈不敢!”孙原也是一怔,决然没有想到赵歧竟然会亲自起身相迎。 “陛下称你们兄弟是大汉的擎天之柱,我相信陛下的眼光。”赵歧很和蔼的拍了拍孙原的肩膀,却已不管孙原霍然而变的脸色。 “大师说笑了,晚辈怎么当得起陛下的称赞。” “当得起,当得起!”赵歧把他拉到座位上,孙原目光一紧,突然发觉身边只有王允、周邑、孙宇三人。 “当今朝中局势越发紧张,陛下与大将军毅然选择了联手。” 赵歧淡淡一句话,在五人之中立刻扬起轩然大波!身边周邑若不是被赵歧拉住,便已然惊呼出声。 帝都之中四大势力,若是皇族选择和大将军联手,那么势必凌驾于另外两大势力之上,到时候即便是有大将军何进的阻挠,汉帝刘宏也可以做太多自己可以做的事了。 周邑和王允在朝中都属于世家门阀一派,皇族和大将军联手之事自然不会知道,如今他们自然了解两者联手的威力有多大。世家门阀纵然势力再强大也不敢在皇权和兵权联手之下纵横,何况天下州郡还有那么多皇亲国戚和忠诚之士,他们无力承担盘里的名称,唯有俯首称臣。 但是,这一次刘宏虽有勇气和实力进行改革,却无法彻底摆平世家门阀,这些世家门阀延续了数百年上千年,其中蕴含的力量早已分布到了天下的各个角落,刘宏还有这个勇气自损根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黄巾将起,他还必须要依靠世家门阀的人才储备和力量才能保住他的帝位和这个大汉天下。 “子师,你兄长王泽是如今王家的家主,我希望你回去好好劝劝他,这个时候莫要和陛下作对,当今天下,世家门阀以清河崔家、汝南袁家和你们太原王家。如果王家带头支持陛下,陛下行起事来自当更加方便。况且治天下要用士人,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赶尽杀绝,反之,如是这个时候你们逼陛下举起屠刀来,那才是自寻死路。” 赵歧一番话敲打下来,王允在旁已是一身的冷汗。 “你可知道么?”赵歧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正盯着王允。 “大师所言,王允当谨记在心。”王允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赵歧望着王允满头大汗的模样,突然一声轻笑,拍了拍王允的肩膀,笑道:“子师从小便果断聪慧,如今想必是已有主张,我对你倒也放心。” 突然间,赵歧话锋又是一转,问道:“你们可知道,当今局势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邑凝神细思了一回,道:“最重要的,还是帝都。这个时候帝都千万不能乱,万一这个时候黄巾四起,帝都又乱,天下大局立马失控。” 赵歧摇了摇头,又望向了孙宇。 孙宇一直沉默,直到这一刻,赵歧望向他。 “州郡为重,不可乱。” 短短七个字,让周邑霍然而醒。 赵歧笑着点头:“公祁(注1)说的虽然在理,却少了一半,建宇说的就不错了,确确实实是重中之重。” “守住了州郡,就等于守住了根基,帝都再怎么乱都不会翻了天,只要陛下还在,天下就有一根主心骨,西凉有前将军董卓震慑,北疆有段颎将军余威,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于颍川,这么些个大族在这里,黄巾军翻不了天,汝南是袁家根基,袁家不可能不过问,豫州乱不起来。” “但是,越是如此,天下州郡便越是人心浮动,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我要亲自出帝都的原因。” “难道大师准备亲自游历天下,去告诉每一位州郡大吏么?”孙原不禁问道,赵歧按理不会用这么笨的方法。 赵歧仿佛是明白孙原的心思,答道:“这方法虽然笨了一点,但是胜在管用,我也必须要跑上这一遭。” 孙原点头,赵歧年近八十,为了天下大局,只能亲力亲为,亲自跑上这一遭,少则数月多则数年,黄巾之乱人心惶惶,直至二十年后仍有余威。而赵歧这么做是在以他无语伦比的超然地位告诫各地郡守,州郡乃重中之重,千万不能乱。 “大师不怕出问题么?”孙宇在旁冷然问道,“这么做很容易让各地郡守产生拥权自重的心思,其后果,便是我不说大师也该明白。” 赵歧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确实,一旦赵歧告知各地郡守州郡的重要性,谁知道会不会出现谁利欲熏心,突然占据州郡各自为政? 若真是如此,他赵歧当为社稷崩溃第一罪人。 心思及此,赵歧不由一声苦笑:“若此如此,我赵歧则是天下罪人了。” 摇了摇头,不待他人接话,赵歧又道:“若是非要有个罪人的名号,我赵歧也认了便是。” “大师何必如此。”周邑不由安慰道,“大师乃是一代大儒,名节至高,断然不会如此的。” “罢了,不说这些了。”王允连忙出声打断周邑的话,冲赵歧道,“大师,仲躬老先生相候已久了。” “也对,去看看那个小子吧,老朽失陪了。”赵歧起身,冲孙原、孙宇一拱手,便径自走开了。 孙原望着赵歧沧桑的背影,心下不由感叹,饶是赵歧这等年纪的高士,竟然也不免落入俗套。 “不必叹惋,赵歧这么做必有原因。”孙宇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孙原眉头一皱,扭头望去,只见孙宇一袭玄衣,已飘出大厅门外去了。 “大哥……看来,你又发觉了什么啊……” 孙原看着孙宇的身影,突然笑出声来。 入夜,后山。 明月已升。 孙宇独自立在湖边,一袭玄衣在晚风中翩翩飞扬。 “独自一人在这里做什么?” 孙宇回首望去,竟是赵空到了他的身后。 “二弟,你怎么有时间来了。” “我虽然不习惯夜出不贵,却对今天下午赵歧的话有些不明白。”赵空慢条斯理地走到孙宇身边,仿佛一切当真与他无关。 “你有何看法?”孙宇转身看着他,饶有深意。 赵空并不说话,右手一抖,太极剑已滑出手中。 “大哥,你我有多久没有比剑了?” 看着平静的太极,孙宇冷漠的脸上突然泛出了一丝微笑,右手瞬间聚集起了银色的剑光。 “铮!” 一声犀利的剑鸣,流星剑气犹如夜晚流火,划破一片漆黑,长长刺出。 一身青衣在凛冽的剑风中四散飞扬。 赵空早已失去了脸上的嬉笑,一片沉静。 剑出! 孙宇微微变色,他没有看到赵空的动作,太极剑上,便已散发出了磅礴剑意! 泰山压顶! 一袭玄衣突然沉静,磅礴剑意已破去流星剑气的犀利杀意,直至身前! 带着浩然道力,太极剑在夜空下惊现出绚烂的光辉。青色的两仪太极图案横绝在两位绝世高手之间,傲然绝世! 就在流星剑气即将再度出鞘的那一刻,太极剑意便已瞬间消散。 刹那间,天地沉静。 孙宇凝住了眼眸。 他看到,太极剑——并未出鞘! 清静、无言、磅礴。 这就是道家第一剑的威力么? 道法自然,故而一切皆在太极剑控制之下。 赵空微微一笑,笑道:“大哥,很晚了,下次有空再和你比剑罢!” 太极剑未出,于是他亦未语。 凝望一袭青衣飘然离去,湖边依旧平静如初。 仿佛刚才他并未出过那犀利的一剑,湖畔也并未出现过赵空这个人,和太极这柄剑。 颍山后山小湖之侧,那一座小峰山腰,有一座小小阁楼。 阁楼中案几、床铺已经俱全,此刻正多出了两个人。 “大师,你看到了什么?” 孙原的脸色平静如常,身侧的赵歧正端着一樽酒,望着山下的那玄衣青年。 “太极磅礴道意,果然集尽自然之力。”赵歧感叹一声,脸上却带着笑意,转身走进楼中,将樽中美酒一口饮尽。 “大师答非所问。”孙原也不由带上了一丝笑意,回身走进了阁楼。 “不是我答非所问,而是你所问非人。”赵歧放下酒樽,躺倒在床铺上。 “哦?”孙原不经若有所思。 “看以后,你我有没有缘吧,若是有缘,我便带去你一个地方,我想,你该是很好奇的。”赵歧翻了个身,便准备睡去了。 孙原笑笑,便站在这阁楼之上,抬首望月。 月圆,却无星辰衬托,难免有一丝形单影只之感。 刚才,太极那一剑,便是寂寞么? “长夜未央,难免有人寂寞啊。” 身后床铺上,传来赵歧一声呓语。 天已明。 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推开窗,一阵微风轻轻吹入屋中。 这女子一身白衣若雪,望向窗外景色,不由痴了。 “然姐姐,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心然回身望去,竟然是那小蔡琰站在自己背后。 “没什么,只是这窗外景色颇美,让我有些向往罢了。” 小蔡琰听闻,不由趴在心然身边,伸着玉颈向身外望去,正巧窗外几株桃树桃花正开,粉得让人移不开眼。放眼望去,只见颍山后山之上鲜花遍野,数百株老树遍及四野,阵阵花香扑鼻而来,群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竟是一派春色盎然。 “心然姐姐,你快看,好美的桃花!”蔡琰趴在窗口,伸出小手,想要拉住近处那一枝桃花。 心然看着那支鲜艳的桃花,不禁伸手摸了摸蔡琰的柔发,轻声问道:“怎么了,你在洛阳没有看到这鲜艳的桃花么?” “是啊,洛阳哪有这么美丽的花,都是房子,只有豪门大族的家里有花园。” 心然心中微微一痛,不由地心疼起小蔡琰来。这位史上的大才女,因为父亲与与当政者政见不合,让这个纤纤女孩跟着她的父亲四处飘泊,再也没有见过帝都繁华。 “而且……”蔡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随口道:“何况这四月时节,洛阳哪来的花?”说到这里,小蔡琰不由怔住了——眼前的花是哪儿来的?“咦,这个时候已经快快五月了,洛阳的花都快落尽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这里会开满花啊。” 心然一直和蔡邕的女儿,一代才女蔡琰在一起。 小蔡琰年方十二,天天缠着心然与她交流音乐与文学。心然本偏好音律,加之与孙原从小就好文学,与蔡琰一起自然极是投机。 心然一见蔡琰这般惊讶,随口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过这句诗么?‘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中时节,和外面的世界当然是不同的。” “嗯。”小蔡琰答应一声,突然转身望着心然:“然姐姐,这七言的诗是你自己做的么?我怎么从未听过?父亲说这世上还没有人会作七言的诗句啊!” 心然顿时大囧,无意间竟然剽窃了后代大家的名作,不由让她手足无措来。 孙原已经没有机会去体会心然的尴尬,徐宣和华歆在刚刚天明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后山山腰。此时,孙宇、孙原、郭嘉、赵歧、华歆等人齐聚一堂,共商国是。 “按青羽公子这么说,看来张角已经见过郑康成了。”赵歧手捋长髯,闭目道。 “张角在汝南现身,很明显是为了逼郑玄离开。康成这个老家伙,怕是一时半会不会走的。” 赵歧是在座众人之中最了解郑玄的人,论辈分,他要比郑玄大上整整一辈,所以在他看来,郑玄始终是小辈。而且,场中众人,恐怕也只有他对张角、襄楷、郑玄等人了解最多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孙原点头道,“张角和郑玄大师交情匪浅,大师又是正人君子,他为了保护颍川书一郡的平安,必然留在这里。因为只要他在,张角就绝不会贸然进攻颍川。” “未必。”赵歧摇了摇头,道,“历来平民造反,大多非铁板一块,不论是两百年前的绿林还是赤眉,都有人背叛出头,张角拥众数百万,难保没有人背叛黄巾军,向官府告发。” “依大师的意思,难不成是有人向官府告发,到时候,张角即便不想反也得反了。”徐宣心头巨震,不由低声问道。 “正是。”赵空点了点头,道:“一旦有人告发,帝都唯一的办法就是调出北军,给予迎头痛击。然后逐渐安定各地州郡,最终将黄巾分而化无。” “但这样一来,也许在极短的时间内黄巾就被平定,也可能一拖数载。一旦拖到一年之后,大汉就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了。”赵歧接上了赵空的话,当场众人中,只有赵歧对大汉的力量心中有数,“陛下知道北军究竟有多少可战之力。自从北疆张奂将军逝世之后,北疆再无大将。如此一来,陛下的重点也就放在了北方。” “北方?”孙宇的脸上渐渐散去笑容,“冀州?” “不错,冀州是北方第一大州,魏郡的重要性想必各位都知道,也正因为如此,陛下才希望两位孙太守可以有一位前往冀州,出任冀州刺史,以定北方大局。”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刘晔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这根本不可能,公子现在才十七岁,孙太守也才刚及弱冠,根本没有这个资历出任两千石以上的大吏。冀州刺史虽然只是八百石的职务,可是职权丝毫不在两千石大吏之下。即便陛下此时已经和大将军联手,这种破格的事情他们也无法办到。” “是,没错。”赵歧看着孙原和孙宇,捻须笑道:“陛下做不到的事情,可是两位太守大人却可以做到。” 一时间众人大愕,怎么可能? 连当今皇帝与大将军联手之下尚且不能为的事情,区区一介郡守竟然完成? “有这个可能。”孙原细细的凝神思考了片刻,道:“陛下想必是在给我们准备一个时机罢。” “时机?”刘晔当即愣住,“难道是……?” “不错,陛下正是如此打算。”赵歧道,“自虎牢关以东,黄河以南,长江以北,中原四州的安危就交在了你们的手里。徐州一马平川、兖州四战之地、豫州黄巾聚集之地、青州大汉财库,不仅要保证四州一州不失,还要保证这四州的损失降到最低。” 孙原、赵空相视苦笑。 刘宏打得好算盘,整个中原四州极其广阔,孙原和孙宇竭尽全力也未必能保得住一二州郡,况且豫州是黄巾起家之地,想保证豫州不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这个天大的功劳,正是准备拿来送给孙氏兄弟的。借助这个机会,孙氏兄弟完全可以建立起足够大的功勋。 “目前,大将军能从陛下那边得到的消息只有这么多了。”赵歧扶着额头,满脸苦笑道,“即便是在联手的情况下,陛下依然不相信大将军,很多事情大将军都不清楚,更别说是身为大将军府上区区一个掾吏的我了。” “大师不远千里来到颍川,把这些消息告诉我们,已经很感激不尽了。”赵空微微起身答礼。诚然,赵歧的话已经让他少走了许多弯路了。既然刘宏已经给了他们暗示,那么可以肯定,他们在长江以南以及南中原地区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可以,即便是一些触犯大汉律法的事情,有刘宏和何进在朝中顶住,都不是问题。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赵歧立起了身子,随着他的身形,场中诸人亦都站起了身来。 “怎么,大师现在就走?”孙原上前一步,扶住了赵歧。 赵歧哈哈一笑:“本来想看看司马德操那小子,看来是等不到他来了。若是能劝得他一二分,偌大江南,想必不必再多花多少心思了。” “怎么,大师还认识司马德操?”刘晔目中闪过一丝讶色。 赵歧点点头,道:“‘水银剑主’‘水镜先生’司马徽,也算是当今小辈一代中的执牛耳者了,可惜为人太过倔强,和那北海管幼安一般啊。说起他,若非当年……诶,不说也罢。” 一听“管幼安”三字,旁边那玄衣公子不由得凝神细思了片刻,目脸上亦是多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那边徐宣亦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管幼安学识之高绝非常人可比,对古今两大经学都有极深的研究,同为马融大师的弟子,只怕除了郑玄大师之外,没有人能在学术上与他比肩,当世之上年纪在四十以下的基本都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你们几个有必要去一趟北海,见见那管幼安。”赵歧一笑了之,转过身来又对孙宇道:“建宇,你和青羽、学青一起在四州转转,今天就不必送我了,以免被外人看出什么,此时非常时期,行事千万小心。” 却见那玄衣公子微微一点头:“大师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 赵歧满意一点头,扫视了诸人一遍,微微颔首,便欲转身离去。只听身后那年少的孙原一声吩咐: “宝坚兄,子扬兄,代我们送送大师。” 孙原快行两步到赵歧身侧,道“大师似乎也要前往北海一趟,不如约个时日地点,我们一同前往就是。” 赵歧一愣,却又点头:“也好,那三月之后我们便在青州临淄汇合。” “好,晚辈等绝不负约。” 孙原正自笑着,却突然一下失了笑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师,几日前说的那件事,您是否还要做下去?” 赵歧脸上瞬间失了三分血色,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末了,却不得不无奈道:“罢了,我如今已是行将就木,这已是我最后可做的了。至于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就要靠你们了。” 这七十古稀的老人不禁转脸望向远方的天空,深深叹息: “只怕,我是看不到大汉中兴的一天了。” 孙原心下一沉,对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已生出深深敬意。 随着赵歧离去,书会渐趋于平静,孙原也无心于和孙宇商议对策,便由赵空代劳了。 后山小径。 “蔡琰不愧是绝世才女,竟然能悟出那句诗的真谛而自创七言诗。” 心然白衣如雪,轻步跟在孙原的身边。 “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我们已经把历史改变得面目全非了。” 孙原手托长剑龙吟,垂首答道。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心然脸上带着惊讶,轻轻握住了孙原的手,“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不知道。”孙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刚才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却又没有办法把握住。” “没关系,可以慢慢想。”心然展颜,清脆一笑,“不要让琐事影响到自己的思考就可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些混乱。”孙原苦笑,“颍川我是不怎么想待了,明天,我们汇合奉孝前往临淄。” “那子扬先生他们怎么办呢?直接让他们回南阳么?” “他们我另有安排,南阳固然要留人,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孙原一想到南阳,嘴角便露出一丝笑意,“走,我们去看看他们。” 就在两人正准备回到前山时,许靖和徐宣两人便匆匆赶到了后山。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宣本是沉稳之人,纵然年纪还小,一般的事情也很难让他惊慌失措,何况身边还有许靖这等人物。 徐宣一路奔来,猛然撞见了孙原,便不及喘息,大声道:“公子!颍川示警!” 孙原脸色登时大变。 “怎么回事,宝坚?” 徐宣猛然停下身形,大口喘息:“公子,颍川太守府传来消息,张角现身了,就在颍川。” 张角的根基在颍川,他在颍川本不令人惊讶,但是从颍川太守府传来这等消息,便足以说明——张角已然光明正大的现身了。 孙原的脸色越发难看,张角根本不给他机会。此刻他在颍川公然现身,已然是向天下表明他的行踪,黄巾近日之内必然起事。南阳兵事刚刚起步,六剑齐聚之事目前还缺一位,他尚未来得及喘息,张角便已然出手。 张角德高望重,门生弟子极多,不乏能人,而且他与枫林剑圣王翰关系极好,他一现身,究竟要带出多少力量,孙原根本无从估计。 “还有什么消息?”孙原轻吸一口气,问道。 徐宣摇了摇头,道:“张角是在神兵山庄现身的,并且从神兵山庄带走了他寄放在神兵山庄多年的随身佩剑‘昆吾’。” “神兵‘昆吾’?”孙原的脸色更加阴沉。 神兵山庄,天下四大山庄之一,内藏无数高手,更是天下第一出产神兵利器的地方,天下无数人均以得到一柄神兵山庄的兵刃为骄傲。 而神兵昆吾剑,就是四十年前神兵山庄铸造的一柄绝世利器。传说当时铸造此剑,耗尽了神兵山庄一位铸剑大师的心血与生命,昆吾铸成,颍川境内六盘山崩塌。后来王翰与张角并肩入神兵山庄,分别夺取了神兵“枫林”剑和“昆吾”剑,从此两人并入天下武林顶尖高手之列。 郭嘉自幼生长在颍川,对神兵山庄自然了解了一些,数日之内便将神兵山庄的众多出名利器跟他说了个明白,其中最为忌惮的便是“枫林”、“昆吾”、“青缸”三柄绝世宝剑。郭嘉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三大神兵,但是以他的推断,三柄剑之利,应当不在墨魂剑之下。 “好了,我知道了。”孙原冷静下来,又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还有就是蒯越,被大将军何进连夜召回了帝都。”许靖轻声答道。 孙原皱眉。 何进速度太快,蒯越被誉为大将军府第一智者,此刻何府的势力一听说张角现身,便急速召蒯越回京,这个时候赵歧不在,何进非常需要蒯越为他主持大局。而且,借这个机会向孙原示警:急速离开颍川。 “通知元直、子扬他们,下午,我们即刻动身去北海。” 孙原毫无沉吟,没有丝毫犹豫。 许靖本想说话,却被制止了。 “许阀和南阳关系极为密切,希望文休兄尽快把许阀的力量散开。郑玄大师还在颍川,张角目前还只是示警,请务必在郑玄大师离开前将许阀的力量尽快转移出去,许阀关系通达天下,应该还有可为。”孙原语气即为沉稳,不慌不忙,末了却也有一丝无奈,“但是,我想张角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话说到这里,许靖也露出一丝苦笑,张角就是张角,果然有一代绝世高手的风范。 “张角开始动手,赵歧大师必然接到了消息。”孙原又转向徐宣,“宝坚,你离开回去准备。我们即刻前往北海,想必大师也会加快速度。” 徐宣点了点头,转身便直奔前山去了。 “那么,我即刻回汝南平舆去了。那是许阀根基,我必须亲自跑一趟。” 许靖冲孙原拱手道,以他目前的身份,还不是孙原所能掌控的。说到底,他依然不相信孙原,彼此依然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孙原点了点头,身形骤然滑出,瞬间消失。 许靖微微一愣,身后的心然竟然也瞬间消失了。 山脚之下,孙宇独自立于山岩至上,一袭玄衣在风中迎风而舞。 “大哥。” 赵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路上看着,说道:“张角已经动手了,你有何打算。” 嘴角微微泛起一道诡异的笑容,孙宇淡淡地道:“二弟,你不会认为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在这要紧关头如此轻易孤身来到颍川吧。” 赵空丝毫不觉惊讶,笑道:“看来是我问得有些冒失了。”孙宇既然如此说,他也自然不便继续追问下去。 “郑玄走了?” 从远处收回目光,孙宇回头望着他,问道。 赵空略一点头:“没错,走了大概已有半个时辰。” “蔡邕、周邑、王允、卢植这几个人呢?” “是分批走的,似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什么约定。”赵空无奈的耸耸肩,“卢植和王允回去的速度极快,今天早上就已经走了。” “果然,一个是当世鸿儒,一个是王阀下一代家主,为了保护利益,都选择了脱离是非之地。” 孙宇一声冷笑,身形骤然呼啸而出。 “大哥?”赵空没料到孙宇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不由大为惊愕。 百丈之外传来孙宇的声音: “我先去了,好自为之!” 赵空闻言,不由哑然,苦笑道:“不愧是大哥,一如当年的作风呀。” “青羽,你也到了吧。” 他转身,看见了刚刚停下身形的孙原和心然。 “嗯。”孙原冲他微微一笑示意,又转移目光,望向了远处孙宇消失的方向,“他,果然还是当年的性子。” “不错,我们总是跟不上他的步伐。”赵空也望向远处,轻声叹息。 “我估计他不会再去北海了。”孙原眺望着远方,突然眉头一皱,惊声道:“糟了!” 赵空凛然一惊,急道:“青羽,怎么了?” 然后他并没有听到孙原的回音,一道淡紫色的身影已然闪出,甚至比刚才孙宇离开的速度更快。 赵空没有转头,因为他知道,心然也必然跟随而去。 “这就是紫龙一脉的三大身法之一的‘千步移影’么?果然……不在流星一脉的‘流光星步’之下啊。” “拥有风华六剑之中最强的‘宿命之惆怅’、‘水影之梦华’,究竟有着多强的力量?” 话音至此,赵空垂下头,看着手中青色的四尺长剑。 道家第一清静之剑——清静之无言,太极剑。 第十一章 争夺 孙原注视着蒯越,淡淡地问道:“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大将军的意思。” “事到如今,这个问题还算是问题吗?”蒯越惨哼一声,“陛下与大将军只能选择联手,否则,在如今的朝堂上,兵权何能一动不动?早就被瓜分干净了。” “兵权?”孙宇冷笑一声,“目前,除了光禄勋刘虞手上的南军和大将军何进手上的北军之外,陛下还有兵力吗?” “没有,陛下根本没有直系兵力。”蒯越越笑越苦,几乎苦涩地说不出话来了。 赵空和孙原互视一眼,两个人兄弟多年,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对方的意思。 “所以,陛下准备将兵权外放,比如:我们。” “没错,但是,这样的后果太严重。”蒯越解释,“一旦黄巾起义爆发,各地州郡势必无力阻挡,陛下的兵力不多,唯一的办法就是放权,让各地州郡自行募兵剿贼。” “这是自毁长城,任人践踏。”赵空伸出手,正猛拍案几,“这样的后果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二哥,住手。”孙原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赵空的手腕,这一掌虽然触及案几,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这些事情,在这里不方便说的。” 赵空扫视了一眼四周,这才发现大堂内已经站满了人,苦笑一声,冲蒯越道:“抱歉,异度兄,刚才真是失礼了。” 蒯越摇了摇头,按下了赵空和孙原的手:“说来是我的错,这事情本来就不该在这里说的,是我太心急了。” “先打住吧,蔡邕来了。” 孙宇第一个看见出现在大堂门口的蔡邕,同来的自然还有周邑。 蔡邕是一代名士,一代大儒,饶是蒯越名动京师,也不敢轻视蔡邕丝毫。 “先生。”“先生。” 有两位儒士急匆匆赶入大堂内,拥在蔡邕身边,都很年轻,似乎都是蔡邕的学生。 “大师,您到了。”虞翻匆匆的赶上前去,深深一拜,“会稽虞翻,见过大师。” “会稽?”蔡邕略微有些惊讶,忙问道:“你是会稽虞家的长子虞翻?” “是,正是虞翻。”虞翻急忙答道,“想不到大师也听说过我的名字,上次书会匆匆得见大师一面,恨不能与大师共语,想不到今天竟然见到了大师。” “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孙原缓步走上前去,冲蔡邕略微一点头,笑答道,“如今,仲翔兄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蔡邕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亮,赞美似的看了孙原一眼,颇有深意。 孙原不由好奇,蔡邕这等眼神又是何意? “原来是仲翔兄,失敬失敬。”蔡邕身边的儒生冲虞翻略微行礼,“在下陈留阮瑀,表字元瑜。” 旁边的另一人也不肯落后,也自我介绍了一句:“在下吴郡顾雍,表字元叹。” “元瑜兄,元叹兄,两位都是蔡邕大师的弟子吗?”虞翻虽然猜到答案,却也不免有些失落,他对蔡邕的敬意丝毫不在对父母的敬意之下。身为虞家长子,对江东的了解极深,顾雍是吴郡顾家的下一代继承人。江东有四大世家,会稽的虞家和魏家,吴郡的顾家和陆家。只有虞翻知道,这次的颍川书会,他自己就是代表着虞家前来参加。至于目的,其实很简单,借助天下名士之力,了解黄巾的动向。 顾雍和阮瑀两个人也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笑便当时回答。其实知道内情的人并不会问出这么低智商的问题。 “还是都不要客套了,赶快入座吧。” 赵空是一方太守,论官秩,场中他和孙原、孙宇并列最高,至于蒯越,区区一个大将军府掾,还算不上大吏。赵空既然已经发话,就算是蔡邕也不好拒绝这番好意,只能和学生暂时分开,和孙原、蒯越等人一同入席。至于虞翻,则是正好和顾雍、阮瑀同席。 “大师,你对即将爆发的黄巾之乱有何想法?在下愿洗耳恭听。” 蒯越知道蔡邕素来不问朝中事,又因为他自己一直在大将军府任职,所以和蔡邕虽然同朝为官,可惜素来没有什么往来。今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问问蔡邕的看法。蔡邕虽非高官,却是名声显赫之人,当世除了郑玄之外无人可以与他比肩,故而其人望在朝中丝毫不亚于袁家。即使得不到他的支持,蒯越也希望得知他的想法,将来尽量不与蔡邕为敌。 “与其问我,你还不如去问郑玄大师。”蔡邕只是淡淡的看了蒯越一眼,便转过头去了。 蒯越不由一愣神,他实在想不出如此礼貌之下,蔡邕竟然丝毫不给面子,他实在想不出他和蔡邕之间有什么过节。 “大师何必如此,我也很想听听大师的看法。” 赵空有些忍耐不住了,冲蔡邕问道。 “赵太守难道不知道吗?何必问我!” 蔡邕似乎变得很不悦,连语气都变得有些重了。 “今天本是颍川书会的第一天,何必为了这些必然的事情闹得彼此不欢。”孙原无奈地出来打圆场。他这个时候也只能怪二哥太心急,此时给蔡邕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怕不是好事。 蔡邕身体微微一震,轻轻道:“黄巾都是我大汉的良民,群起而反,还不是因为我大汉吏治腐败!” 话音虽轻,却含着满腹的无奈。 “这次颍川书会开的不是时候啊。” 面对孙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觉得自己有好多的话要说。 他转过头去,望向门外无尽的天空。 “如果不是大汉气数已尽,天下人为什么都去追随张角,而不去扞卫大汉呢?” “天意啊,天意啊!” “大汉连年天灾不断,中原、河北到处民不聊生,甚至易子而食,我曾经亲眼见到过那段凄凉,大汉什么时候衰弱到了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子民一餐饭也无法满足!” 蔡邕放声怒喝,握成拳头的左手重重地砸在案几上。 “砰!” 一旁的孙宇终于不再沉默,冷笑道:“还不是这写世族门阀乘机敛财,不肯赈济灾民么?国库与他们相比,不值一提。” 蔡邕站起身,离开了席位,缓步向门外走去。 蒯越不由一惊:“大师,您这是……” 孙原突然抬起手,阻止蒯越说话,目光已停留在蔡邕的身上。 步履蹒跚,一步一停。 门外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上天何其广阔,却也容不下一丝杂质,为何我泱泱大汉,却有这么多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蔡邕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大堂。 一片寂静! “我朝光武皇帝本是靠世家门阀起家平天下,两百年来的发展壮大,早已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决的。” 孙原起身站到蔡邕的身后,默默地伫立。 他已解释,却不能解开蔡邕的心结。 蔡邕恨外戚、恨宦官、恨皇帝,更恨天下所有的人。 “伯喈,你又动怒了。” 远方,一行人慢慢地走上山顶。 “康成、你也来了。” 一代经学大师,郑玄,郑康成! 蔡邕苦笑着迎向郑玄,冲他身边的几人点头回礼。 郑玄师从大师马融,师徒并称绝于天下,如今已是57岁高龄,当今颍川书院之中唯有陈寔能够与其相提并论。陈寔是荀爽、王烈、韩融、管宁、邴原、李膺的老师,同样,也是华歆的老师。而郑玄则是卢植的师兄弟,弟子遍及天下,其中出众的便有王基、崔琰、公孙方、赵商、国渊、郗虑等人。 “很久没见你这么发过脾气了,伯喈。”郑玄抬手拍了拍蔡邕的肩膀,“先进去,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商量。” 蒯越站在后面,不由苦笑,放眼天下,除了郑玄之外,还有谁敢当着这天下儒生的面去拍蔡邕的肩膀。 “也好。”蔡邕恢复了一下情绪,转身把郑玄拉到孙原面前,向他介绍道:“这位便是刚刚上任的南阳太守,孙原孙青羽公子。” “原来是孙大人,幸会。”郑玄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好的脸色,但是他已经读懂了蔡邕的意思,能够让蔡邕重视的人物,放眼天下也不过一只手手指的数目而已。 “大师远道而来,又何必注意这些礼数。”孙原不由伸手扶住郑玄,对方乃是一代大儒,目下的年纪已经是五十余岁,年近花甲,作为一个后辈,如何也不敢托大。 “大师身子骨不好,还是赶紧休息吧。”蒯越好心提醒道,郑玄年老难免多病,看着满头大汗的样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位兄长,帮我扶大师进去。”孙原一接触到郑玄,便知道蒯越所言非虚,如今郑玄摇摇欲坠,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显然体力已经透支。 “是,大人。” 郑玄身边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立刻答应一声,扶住了郑玄。 “大师远来是客,爽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了。快请大师入大堂休息。” 荀爽刚刚才接到郑玄抵达山下的消息,急急带着颍川书院一批后辈出迎,没想到郑玄已经被孙原等人接进了大堂。 “慈明啊,许久不见,你也上了年纪啊。”郑玄看见荀爽已是白发苍苍,不由一声叹息。 “年华易逝,当年你何等洒脱,淡墨青衫就学于马融大师门下,如今几十年匆匆而过,你年近花甲,我也老了。时间这东西,等不得人的。你看看慈明兄,明明比我只大一岁,却比我还要老上三分啊。” 蔡邕也已上了年纪,虽说比郑玄小六岁,如今看来却是年纪相仿,时光蹉跎,也不免有些伤感。 “这是哪里话,两位都是高龄之士,正值壮年,何必说这些话。” 荀爽闻言,心中不由一痛,勉强出声抚慰。郑玄等人虽说是老一辈的人物,却并非食古不化之辈,反而是当今天下清流一派人物执牛耳者。论及威望,当世除却陈家老辈的陈寔之外,已经无人可以与之抗衡。荀爽虽是名及天下,且与郑玄是同一辈,相较之下,依然望尘莫及。 蔡邕听了荀爽的话,知道对方是好言抚慰,笑答道:“慈明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等话了。生死由天,又何必太过强求,一生一世无愧于心,我蔡邕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只可惜,大汉衰落,不见中兴啊。” “好了好了,伯喈,现在不是你感慨的时候。”郑玄扫视一下四周,发觉身边的人已然多了起来。自从进了大堂,满座士人但凡看见郑玄和蔡邕两人并肩而入的,无不云聚而来,如今,郑玄这一群人已是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荀爽看见郑玄四处张望,当下便问道:“大师莫非是在找陈老先生么?” 郑玄一点头,答道:“是啊,老先生素来多病,许久不见,我着实有些挂念。” 荀爽、郑玄、蔡邕三人按年龄属于同一辈分,除了蔡邕之外,都曾受过陈寔的教导,若只论名望,陈寔当属天下第一。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陈老先生来了”,外围的人如潮水般一圈圈散去,郑玄甫一抬头,便看见一位老者从对面迎面走来。 “老师!” 郑玄一见这老者,身体猛地一颤,竟然从孙原和学生的扶持之下挣脱出来,脚下踉踉跄跄地扑向那老者。 孙原看着对面那位老者,确是昨日才见过一面的陈家家主——陈寔。 陈寔已经是八十岁高龄,孙原一眼便看出其身有宿疾,已然熬不过三年。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是门生弟子遍及天下,且无不名声大噪,即便是论及整个东汉,除了已经过逝的马融之外,当属第一。 此刻,他的身边便是许劭、许靖、卢植、周邑、王允等一批名士大儒。 “好好,你们都还活着,我很欣慰。” 陈寔将两位门生搂入怀中,眼中一热,竟已流下泪了。 “你看看,你们都老了。我怕也是不成了。” “你们,都要好好的。” 场中诸人便是许靖也只能算是后辈,此时与荀爽互相看看,若是任由这师徒见面泪流不止下去,怕是连书会都无必要开下去了。只是论及辈分,他们两个丝毫插不上话。 陈寔既是陈家家主,又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当着天下儒生的面,也未免太过不妥,当下笑道:“我们相聚事小,不要让天下儒生误了书会,来来来,都坐到我这边来。” 说着,便将蔡邕和郑玄拉了过去,同时也将许劭、许靖兄弟二人扯了进来。 孙原和孙宇见众人散了,也分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名士席位一共只有十八个席位,相邻最近的便是官员席位,而官员席位最近的,便是游学士子席位。孙原坐在官员席外侧,故而离游学士子席仅仅三尺之隔。而孙宇则是坐在名士席旁边,隔座便是许劭和颍川名士、陈寔的长子陈纪。 孙原这才发现书会与昨日大不相同,仿佛是惯例一般,自从陈寔现身以后,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不少。其后名士席上的众位名士便开始互相交谈,接着各大席位上的众人也开始小声交谈,即便如此,整个大堂之内也已是声音嘈杂混乱。 “孙公子。” 孙原正在望着身边的一位游学士子,这人便是刚才和他一同扶着郑玄的那名学生,因为年纪与他相仿,便多留意了一下。就在此时,身后突然有人唤了他一声。 “嗯?”孙原一转身,发现竟然是卢植,刚才一时不注意,卢植竟然坐在了他的旁边。 “卢大人有何指教?” 卢植摆了摆手:“指教可不敢,不过在下刚才却是注意到了孙公子的神情,似乎对着书会不大熟悉啊。” “呵呵,让卢大人见笑了。”孙原点了点头,“这书会我确实是第一次参加。” “怪不得。”卢植摆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捋须笑道,“那边让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吧。” “颍川书会向来提前一天召开,以备出现变动。而一般情况下,书会正式召开的第一天,要从五更天开始等候,直到名士席上的名士们到齐之后才能算是正式召开。所以刚才郑玄大师和陈老先生一见面,这书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孙原闻声望去,看见十余位名士共坐席上,白发苍苍,除了许劭和许靖之外,皆是年过五十。 “怎么少了一位,不说要等名士到齐之后才能开始的吗?” 孙原数来数去,发现名士席上只有十七个人,独独缺了一位。 “那个位子很独特,本来,这颍川书会上不会有他的位子的。”卢植一声叹息,颓然答道。 “难道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孙原心中一跳,突然答道。 “没错,是水镜先生。”卢植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猜到的。”孙原直了直身体,答道,“水镜先生原本是颍川书院祭酒,论名望,他不输与在座任何一人,何况刚才卢大人你已经提示过了,答案不难猜到。” “哦?”卢植更是惊讶。 “刚才大人不是说‘这颍川书会上本不会有他的席位’吗?”孙原一笑,“如此推算,全天下也只有一位水镜先生了。” 对不起各位,因为这几天电脑状况不断,加上担心志愿填报的事情,所以赶稿速度降了下来,青羽实在抱歉!我会加速的! 2012.7.5 03:17 第十二章 望月 卢植恍然,确实,刚才他所说的话已经告诉了孙原谜底是什么了。 “说来,水镜走的不是时候啊。” 卢植一声长叹,便将颍川书院昔年的过往一一道来。 原来作为老一辈人物,司马徽出自河内司马家,虽说是司马家远支,但是论及名望,司马家还是略胜荀家一筹。故而,六年前,正值司马徽四十岁时,在陈寔、许劭、许靖,甚至还有荀爽的力挺,才使司马徽荣登颍川书院祭酒。 司马徽虽然算得上是司马家半个后人,却一直以寒门人士自诩,自从登上祭酒之位后,先后收纳郭嘉、徐庶、孟建、石滔等一大批寒门士子,引发了一连串的不良反应。带头声讨的就是程昱的程家、钟繇的钟家,司马徽位高权重,加上有陈寔的保护,一时间竟然陷入僵持阶段。随后,司马徽在颍川书会上言语过激,使一批世家门阀的士子与寒门士子针锋相对,几乎酿成惨案。最后是荀爽亲自出面,将此事压了下去。陈寔考虑到事态严重,没有出面保护司马徽,加上河内司马家并没有声援司马徽,以至于司马徽孤立无援,一怒之下辞退祭酒之位,回到阳翟乡下养老去了。荀爽只能接受颍川书院祭酒的位子,从此荀家一家独大,即使是陈家也略有不及。不难想象,有朝一日陈寔病故,荀家如日中天,势必成为天下门阀之首。 卢植说的很隐晦,很多争权夺势的事情没有讲明。当然,他自是知道,有些事不必讲,孙原也该自行领悟。 孙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尽管卢植说的很平淡,但是有关整个颍川书院的巨大变动又岂会如此平淡? “卢大人,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孙原淡然一笑,“这件事情过去了六年,卢大人既然故事重提,想必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吧。” “孙公子果然快人快语。”卢植笑了一声,“容卢某再问一个问题,孙公子为什么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 孙原瞬间凝住目光,随即又松弛下来。 “卢大人到底……” “想问什么?” 卢植微微摊开双手,表示没有其他的意思。 “其实卢大人想问什么,我是知道的。”孙原端起身前的茶杯,端详了一番,略微饮了一口,道;“无非是地位之争而已。” 卢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孙原笑笑,他向来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没有让卢植认为是自谦,反而被他认为是不喜高官厚禄的世外形象。区区一个十七岁少年,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去低调做事?手下有华子鱼这等人物,竟然还如此甘于平凡,如何也说不过去。卢植唯有一个想法:此子心机之深绝非常人所及。 而且,卢植已经知道郭嘉等人向孙原效忠之事,孙原出身无人知道,而他对郭嘉却格外注意,只能说明一点:孙原本身是寒门士人。 寒门士人,决不会看重豪门士人。 “卢大人莫非是怕我与豪门大族交恶么?”孙原不由反问。 卢植静默,因为他无话可答,唯有点头而已。 “卢大人大可放心。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孙原放下茶杯,卢植的目光停留在茶杯上。 那不是一般的酒樽,而是由白玉雕琢出的玉杯。 “看来,公子果非常人。倒是卢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卢植收回目光,缓缓地道:“我本就该想到,陛下现在执意进取,所看重的人应该绝非等闲之辈。” “陛下的眼光向来如此。”孙原看着卢植,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张让、赵忠若是等闲之辈,此刻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卢植猛地一震,显然被孙原这轻轻一句话打动。 “不错。”卢植低下头来,悄声道,“看来公子对朝中局势也已了然于胸了。” “我是外臣,素来不过问朝中的事情,卢大人你是知道的。”孙原饶有深意地避开话题,“何况我刚刚上任不足半个月,又哪里能将朝中局势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能料及一二分罢了。” 卢植长叹一声,心道:“想不到你防人之心如此之深,看来你我之间终究无法论及密事。”当下便不再与孙原交谈,偏过脸去,与身边的周邑谈论去了。 孙原苦笑一声,想不到才寥寥几句话,就让卢植心头火起,实在不智,他实在想不到自己错在哪里。 “孙大人。” 孙原一怔,回头却发现是刚才和自己一起扶住郑玄的那位学生,似乎是和自己是一样的年纪。 “学生山阳郗虑,表字鸿豫。” 竟然是郗虑?郑玄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原来是鸿豫兄,久仰大名。” “不敢当。”郗虑微微颔首,笑道:“我想问一下大人,子鱼兄近来如何,前年太学一别,我和他一直没有见面,故而有些挂怀。” 孙原维维一笑,道:“子鱼兄一直都很好,最近我给他一个任务,估计现在已经南下江东了。” “去江东?”郗虑有些惊讶,“这个时候天下人才齐聚颍川书院,恕在下愚笨,我实在想不出子鱼兄这个时候下江东的理由。” “我开始没有想到这么多。”孙原无奈的摆摆手,他一开始设定计划的时候根本没有把颍川书会这回事算进来,所以没有想到华歆可能会无功而返。 “以我对子鱼兄的了解,他极有可能想尽办法在最短时间里完成大人的任务,并且全力赶到颍川书会。因为他从来不会错过书会的论议大会。”郗虑凭借自己对华歆的了解,得到如此结论。 孙原不否认,他还不了解华歆,对于郗虑的推论只好一笑置之。 “对了,我刚才看到大师气色似乎不怎么好,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孙原想起了郑玄,心中有意岔开话题。 只是郗虑一听,脸上神色便是一暗。 孙原心下一动,悄声问道:“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么?” “大人。”郗虑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勉强笑道,“大师身体很好,只是近来有些劳累过度,估计要找个清幽的地方好生休息上一段日子。” “这也是。”孙原心下明白,郗虑是郑玄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对于自己这个外人,又如何能说得出真话? 望了望四处交谈不止的士子们,孙原不禁冲郗虑问道:“他们这样谈论,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起码要有三天时间。”郗虑依然恢复了神色,笑道:“看来公子果然第一次参见颍川书会,对此还了解不深。”顿了一下,便又解释道:“书会一般三年一届,每一届都会延续半月以上。一般前九天都是留给在场的人自行交流,其中每隔三天都会换一换各大席位的布置,使得各方各面的人都可以进行交流。然后会有五天以上群体讨论,即每大席位之内的人互相讨论,得出自己的所在的席位的建议或者想法。最后一段时间里,也就是将所有的言论精华聚集在一起并且入册保存的时候。” 孙原点了点头,三年一次连续半个月的文化交流,难怪颍川可以成为文化中心,丝毫不在帝都洛阳之下。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到了午间用餐时间 “各位公子!” 荀彧从远处走来,遥施一礼,“后山已经摆下酒宴,各位还是想去赴宴吧?” 孙宇微微点头示意,翩然而去。 孙原笑着牵起心然的手,笑道:“文若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请文休兄和元直兄他们去吧。” “既然如此,荀彧就不打扰公子了。各位请。” 紫衣若翩,白衣似雪。 “青羽,你怎么不去呢?” “是我们不去。”孙原冲心然微笑着,亲亲刮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山脚有个面馆,看上去应该是很不错的,要不要去吃一顿?” 心然嫣然一笑:“你这家伙,就知道吃了是不是?” 孙原哑然,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怎么会——” “好了好了。”心然拍拍他的背,笑颜如花,“走吧。” 山路宽敞平整,以青石铺路,可见颍川书院之恢宏,仅路宽就达十丈,道侧青松翠柏,一片生机。书院前任祭酒司马徽曾有言“颍山青翠,碧湖倒影,才子闻名,书院之风”,用以赞叹颍川书院之风景。 此刻,各地人士已经基本云集于颍川书院,但是一路上仍然有不少的游学士子在匆匆的向山上赶。 “我怀疑现在的面馆已经满了。” 两个人静静的走着,丝毫不着急。 “满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做不出好吃的给你吃?”孙原笑道:“凭我的手艺,当个厨子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 心然愕然:“不怕我说你目光短浅?小心将来没有女生嫁给你哦。” “没人要就没人要吧,我不是没习惯过。” 他一步一步稳稳的向山下走去,沉稳、平静。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孤独。” “不是么,然姐?” 他仰天大笑,那笑声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十年前。 “姐姐,姐姐,我好饿。” 看着可怜兮兮的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心然心中一痛,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帮这个男孩擦去了脸上的灰尘,拉着他说:“弟弟乖,和姐姐一起回去好么?” “好啊,姐姐你要照顾我!” 那个男孩顽皮的站起身,说着:“姐姐,以后我天天都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那一天,是九月二十八,是心然的生日。 那一年,孙原五岁,心然七岁。 “记得那个时候,你很可爱。” 白衣若雪,就像她的单纯,纯洁无瑕。 “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还伸出小手往我要糖吃。” 想到这里,心然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你才七岁,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照顾紫夜,很辛苦。” 孙原望着天,“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孤儿院,你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我们,不论周围有怎么样的白眼与唾弃,你依然在我们身边,守护着我们。” “那是我们彼此都难以离开彼此。”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离。” ◇◇◇◇◇◇◇◇◇ “孙太守,不知最近有何打算?” 王允与周邑和孙宇等人自然都是贵宾席位,一同坐在中心席位。 孙宇不回答,却执杯敬了王允一杯。 王允一饮而尽,看着孙宇,也不说话。 “现在朝中奸邪林立,我们需要团结。” “青羽他不喜欢管理俗事,更不喜欢心机争斗,所以,很多事情,他不想来做。” 看着孙宇终于发话,王允松了一口气。 “我们彼此都需要帮助。”他诡异的笑着,“以朝中清流的实力,为我们做一点事情,我们就可以互助。” “互助?” 王允抬头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将来的朝堂和天下,是要乱的。”孙宇道,“黄巾必反,随后天下势必揭竿而起,西疆和北疆都要乱,南疆和交州也势必要乱。但是,只要各地郡守可以快速稳定地方,天下就可以浴火重生。” “天下人不会都反,汉祚不绝。” 王允坚定地说着,旁边的周邑拍拍儿子周瑜的肩膀,也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王允。 “青羽是个正直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力量保全平凡的人。因为他很平凡,他懂得平凡的人需要什么样的生活。” “那青羽公子还是应该去做一方太守。”周邑手拂长须,笑答。 孙宇摇头:“刺史,他应该是一方刺史,以他现在的属下,做一方太守,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天,不绝我炎黄血脉。” 孙宇傲然向天。 “华夏子孙,千秋万代。” ◇◇◇◇◇◇◇◇◇ “真的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公子。” 华歆递了一双食箸给孙原,又递了一双给心然。 “我也不会想到会遇到子鱼兄。”孙原刚端来四碗面,给了一人一碗。 山下面馆果然爆满,还好碰上了华歆, “在下广陵徐宣,见过太守大人。” “你就是徐宣徐宝坚?” 孙原大为惊讶,“广陵四大才子之一的徐宝坚!” “公子过奖了!”徐宣不胜惶恐,“徐宣不敢当。” 华歆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时宝坚已经答应成为南阳的郡丞了。” “南阳郡丞?”孙原再次惊愕。因为南阳郡丞现在是陈宫。 “是的,陈先生现在担任南阳的五官掾,子扬是功曹史。” 华歆解释道:“陈先生说,江南在公子眼中是人杰地灵之地,所处人才一定比他这个山东人好很多,于是自动让宝坚接任,宝坚本想做个户曹史,后来被公台兄定成了南阳郡丞。”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公子。”徐宣笑着取出一份名单,“蜀中陈到、汉中王平、巴郡甘宁、南安庞德、蜀郡张任已经接到公子的征召令,正在迅速往南阳来。” “人杰地灵这个词用得好啊,此语一出,当时子鱼兄到江南的时候,六大世家亲自来接,当真是很风光啊。”徐宣哈哈大笑。 孙原接过名单细细看着,张纮、秦松等人赫然在列。 “还有,我们在南阳找到了一位高士,庞家的庞德公先生。”华歆激动的说:“庞先生说看看局势,说不定会出山相助。” 孙原摇头道:“你真的指望庞德公?别忘了,司马徽是为什么离开颍川书院的。” 华歆一腔热血登时浇灭。 当年,水镜先生司马徽因为颍川书院之事,怒辞书院祭酒之职,回到荆州水镜山庄,从此不问世事。 颍川书院当年以荀氏八龙为首,祭酒司马徽次之,皆出于豪门,司马徽是河内司马家的家主司马防的堂兄弟。司马家的四大公子:朗、懿、芝、孚,均在颍川书院接受过教导。但是,司马徽更注重寒门人士,郭嘉和徐庶就是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书院求学。 因为这件事情,荀家与司马徽闹了分歧,司马家族也因此与司马徽分裂。司马徽一怒之下远走荆州,襄阳庞德公笑而接纳,从此荀家不再收寒门士子。 “水镜先生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这些寒门士子还有什么可去之处。”徐宣苦叹一声,他这一声感叹令周围那些不少的寒门士子也不由跟着感叹。 “寒门……和豪门有区别么?”华歆冷哼一声,“萧何和曹参哪一个不是出身寒门,当年陈胜不是也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么。以背景看人,不觉间矮人一头啊。” “书会结束之后,我会尽快去趟北海,然后回南阳见见水镜先生。”孙原看着心然,坚定的说。 心然微微一笑,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孙原也是淡淡的一笑。 他们,早已达到了如此默契。 微微一笑,已知彼此心中所想。 华歆没有见过心然,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不由问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你是不是华子鱼先生?妾身心然,是青羽的姐姐。” “亲姐姐?”徐宣成心调戏,张口就问。 孙原正欲回答,旁边心然嫣然答道:“是啊,我是青羽的亲姐姐,大他两岁。” 孙原果断汗颜。华歆和徐宣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江南的很多名士都已经来了,像虞翻、张昭等先生都来了。”徐宣很兴奋,还没留须的他还算是个孩子。 孙原一直微笑着听着华歆和徐宣的见闻,像一个慈祥的老先生。 华歆看着孙原的笑容,心头豁然一惊:这岂会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神情? 徐宣没有注意,还在侃侃而谈,直到他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讲话的时候,才默默住声。 听了良久,孙原才淡淡的问道:“你们说,人生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华歆一愣,徐宣也是哑然不语。 “人世苍茫……它的意义,在哪里?” 他恬淡的抬起头,问着两个人,“生逢乱世是不是非要扬名天下才可以呢?天下上又有多少人会生逢乱世?” “没有人会一生一世不后悔。”他笑着说,“也许现在你们都在我的属下,兢兢业业,但是将来谁会说没有人不会后悔?我现在是一方太守,谁知道将来我会不会后悔从政?也许我还是适合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他微笑着说完,依旧是那样恬淡、宁静,仿佛与世无争。 “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呢?”华歆勉强笑笑,“公子还很年轻,还需努力才是,何必想出这些道理?” 孙原不再说话,但是,他却知道,书会一结束,天下大乱就会真正的开始了。 身侧的心然,依然用最清澈的目光温柔的看着他。 他笑了,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和坚定的依靠。 这家面馆的面很有特色,徐宣和华歆一人吃了两碗方才罢休。 看着华歆和徐宣食不语的君子像,孙原和心然都是心里偷笑。但是,这种吃法确实很有益于身心健康。古人的一些做法也确实值得推崇。 “公子,现在直接去书院么?” 华歆很显然想先找个地方消消食,孙原看了看山脚的圭表(注1),估计时间充足,不由提议道:“颍川书院的后山颇为秀丽,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 徐宣不由拍手叫好:“书院风景之秀丽,足可称冠绝兖豫二州,公子若是不借此机会观赏一番,恐怕会遗憾终身啊。” 心然哑然,虽然风景秀丽,但是黄巾之乱将近,也不至于在这里无所事事、沦落到观赏风景这般无聊吧。 “书会这么多人,我想后山应该有许多人的吧。”心然貌似很轻松的嫣然一笑,却立刻点醒了孙原。 “那就去后山走走吧。” 后山。 一道曲折的竹径藏在参天古树之间,青石上已布满青苔,仿佛是废弃了的幽谷小道。 听着耳边青翠的鸟叫声,他不由止住了脚步。 “深山幽谷暮,鸟鸣夜阑初。” 他轻吟这诗句,步伐轻缓,流连于山谷清幽处。 “公子好雅兴。”徐宣微微笑道,“听说前日公子一次定鼎颍川书院之冠,不置可否属实?” 孙原仿若未闻,看着路边青树默默出神。 徐宣一哑,正欲再说,身边华歆连忙扯住他的手臂,示意莫言。徐宣点点头,后退一步,跟在孙原身后,不再说话。 “有的时候,活着好累……” 他张开双臂,感觉着天地之间那自然之气,清新、舒畅。 “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谁斗得过天地乾坤…… “往复循环,轮回因果,终归是宿命交加,不曾了然…… “人活一世,何必太累,若是可以老死于山林,那又该有多好。” 紫衣轻拂,飘飘如仙。 他一身紫色,在天地一片翠绿里,竟如水滴入海,融合为一。 心然静静的走在他的身侧,注视着他如如脱俗的身影。 青羽…… 不要,再伤心了,好么…… “公子青羽惊才绝艳,何必如此心性。” 一声长叹,顺着山谷幽径传来,平缓恬淡。 徐宣和华歆都是一震,听这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仙音渺渺,难分真假。 “前辈世之高人,难道也看不透人世纷繁么?” 孙原循声回应,步形一错,已然闪出十余丈。 心然连忙飞身跟上,足下宛若水流柔缓轻飘,速度竟不下于孙原。 徐宣和华歆都不会武功,见状不由大惊,立刻拔身跟上。 “颍山幽谷,高人在候。孙原不胜荣幸。” 看着两位老者对弈,孙原微施一礼。 “公子青羽武功绝顶,风华年少,他日必为天下英雄。” 一老者执黑,高大挺俊,身背一柄包裹长剑,剑眉入鬓,气息内敛,孙原一眼便看出是绝世高手。对面那个老者一身白衣,道骨仙风,亦执白子。 “在下愧不敢当。” 孙原微微一笑,看见老者身边尚有三个座位,便径直走到那背剑老者旁边坐下,淡然观棋。 “好嚣张的小子,居然敢直接在我身边坐下来。” 那老者突然狂笑,反手向孙原拍去。 那一掌气劲内敛,足有开山劈石之威。若是直接拍在身上怕是非死即残。 孙原恍若不觉,直视着棋局布局,那一掌拍在身上只觉紫衣微微浮动,丝毫不觉受伤。 那老者不由大惊,反手又是一击,直拍孙原肩膀。 孙原头都不转,右掌剑气漂浮,轰然一击与之对掌。 巨力震然,整个地面几乎都是一阵颤动,仿佛刹那间山谷变色,风起云涌。 “呯!” 那老者周身猛然一震,飞身而退十余丈,双手齐舞,刹那间剑气四射。 孙原稳坐不动,左手伸直一圈,一道圆润的剑气凝成圆环,将那剑气尽数纳入圈中。 剑气与剑气纵横在圈中,如雷电激荡般倒射出绚丽的光华。 天元剑气是一式独特的剑气,包容天地,有容乃大,强如这老者不世修为的必杀一剑,在这圆润的天元剑气里竟然无力施展出全部威力,被孙原的紫龙剑气一一击破。 剑光散。 人已收手。 “好剑气,果然实力非凡。” 另一位犹在棋桌上观棋的老者捻须微笑,手中棋子此刻才堪堪落下。 “王兄,此局棋,你已然输了。老朽谢过。”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老张,我们都着一大把年纪了,你还非逼着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帮你,你呀你,就是不肯服啊。” “何谓服,何谓不服?”张姓老者起身拂袖,洒然大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在有生之年能做一点事情。” 王姓老者反唇相讥:“做什么?造反?起义?天下大事,你我不懂,何苦来趟天下这趟浑水,你我终归是山村野夫。” 孙原在旁霍然而醒。 张姓老者洒然,仿佛早已无惧生死,信然道:“天下纷乱,早晚必有灾祸降世,我若是能全力挽回,则是邀天之幸,若是不能,也只能随它去了吧。” “张角兄虚怀若谷,可惜天下大势确实不是我等所能预料。王莽数年乃出更始与世祖,谁就知道此时天下不能出一明主?” 孙原信手捏棋,“啪”的一声下落在棋盘上。 “若如此行棋,张兄全盘皆输了,永无翻身之机。” 张角猛然转身望来,周身气机豁然收缩。 紫衣轻轻颤动,孙原微笑着坐下,看着满盘棋局,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兄这盘虽然已成死局,但是只要这一子落下,张兄怕是无力回天了。” 他又抬头望着张角:“世事难料,人难胜天,只怕这局棋,张兄能下出燎原之势,但是春风一吹,荒野亦能复原。” “不知,张兄以为然否?” 张角随意的抬头,那蔑视的眼神直射孙原心里。 孙原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你相信宿命么?青羽公子?” 忽然间,张角回身坐下,平心静气地问。 “我相信,很相信。” “宿命轮回,往复循环。” 他淡然挥袖,“谁都跳不出天道。” “天道?什么是天道?”张角再度霍然起身,“天道轮回,为了惩罚那些该惩罚的人,为何天下黎民遭此大难?”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原心平气和,丝毫不觉张角的内力内敛已破,“因果终有报。” “终有报?”张角脸色几乎扭曲,一身道袍无风自飘,气浪鼓舞,双手凝握成拳,已动杀念。 “什么是报应?”他暴怒,“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什么是报应!” “满朝文武党政不止,天下百姓水深火热,岂有黎民生存之道!” 张角已入魔障,孙原无力再说什么。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我定会在战场相遇。” 他淡然一笑,对张角一字一句道:“大汉是天下人的大汉,不是任何一人一家的大汉,宿命轮回,终有报的。不出三年,天下势必大乱。那时,恐怕张角兄已然不在了。” 那王姓老者眉毛一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张活不到那个时候?”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但是最后争夺天下的却是刘邦和项羽。” “张兄起义必败无疑。” 那紫衣公子依旧只是微笑着,但目光中的睿智却令张角与那张姓老者折服。 “公子青羽年未及弱冠,有此智慧,王翰敬佩。” 孙原微微错愕:“剑圣王翰?天道八极之一的‘枫林剑圣’王翰?” 天道八极,武林中高高在上的八大无敌高手,其中排行第三的就是天下三大剑派之一“剑宗”掌门人,有“枫林剑圣”之称的剑圣王翰。 而作为天下三大剑派,一直被奉为与三大宗派齐名的世外门派。天下三大宗派,分别是许劭的“神机门”、左慈的“玄机宗”,以及李意的“天机派”。三大剑派则是由剑圣王翰掌管的“剑宗”、剑尊东方岩掌管的“剑门”、剑神陈鼎掌管的“剑阁”。这六家可谓是天下最鼎盛的六大宗派。 王翰点点头,微笑不语。 张角看了看孙原,怅声道:“不论公子青羽将来如何,我张角还是认你这个朋友,至少我们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炎黄子孙,当誓死扞卫我华夏尊严。”孙原凝起了目光,“张兄是我的前辈,但是一旦黄巾起事,势必引起天下大乱,那又要死多少人?张兄,我还是希望你为了天下苍生考虑。” “黄巾都是些流民,他们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你难道让我把他们弃之不顾么?”张角嗤之以鼻,“天下社稷不破不立,先破后立,刘邦如此、刘秀如此,我张角为何不能如此?” 他傲义凛然,高指向天,悍然立誓: “我张角此生定为天下苍生奋斗,还我一个太平天下!” 张角志坚不可夺,孙原已无法再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未来不久到来的黄巾之乱里奋力搏杀,挡住张角的祸国之举。 他凝神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张兄,倘若,将来你失败了,你的那些部下怎么办?他们何以自处?” 张角看了看孙原,又看了看王翰,问:“公子青羽,如果将来你要征战天下,你会为谁浴血奋战?” 王翰不料张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大惊。 “天下苍生,华夏子孙。” “我孙青羽若是驰骋疆场,誓死为我华夏奋战。” 张角满意一笑,不再说话了。 “得之,我命;不得,我命。” 张角坦然:“我只能尽力而为,纵然大汉气数未尽,也终归要有人完成最后一击,我已经老了,死不足惜,天下苍生的未来,要留给你们去创造。” “此期过,与君两不识。” 孙原微微颔首,左手横隔腰前,右手负于身后,微微一礼。 “将来的事,谁说都不准。” 他微笑着,目送他远去。 “此期过,与君两相忘。” 张角飞身而去,王翰也不做流连,飞身而退。 远方,传来张角的声音: “他日,你我战场再见!” 紫衣飘然,他目送他离去。 “苍天有负,天道恒在。未来的事,谁说都不准啊。” 看着两个人先后离去,孙原的身后渐渐显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心然,还有一个一身道袍的中年人。 孙原转身看着这个男子,不由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长长一礼:“在下东方咏。” “东方咏?”孙原眉尖一挑,“你是东方世家的人?” “在下早已不是东方世家的人了,现为大贤良师八位弟子之一。” 孙原展眉,径直走到心然身边,又问道:“那东方兄来此何意?” “特来会一会师傅。”东方咏苦笑,“想不到被公子气走了。” 孙原哑然。 “如果不是立场的原因,我相信黄巾与公子定能成为好友,只可惜,公子你是朝廷命官。”东方咏哈哈笑道,“公子处事沉稳冷静,气息内敛,想必定是天资绝顶、文武双全之士,若是在战场上相逢,还望莫要手下留情。” 孙原闭口不答。 东方咏哈哈大笑,翩然而去。 直到东方咏飘然离去,再也望不到身影,华歆、徐宣两人才堪堪赶到。 徐宣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就差点扑通跪倒了。 华歆看着若无其事的孙原和心然,苦笑不已。 孙原替华歆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子鱼兄辛苦了,回书院吧。” 华歆不由哑然。 唯有徐宣看见了那张棋桌,若有所思。 第十三章 剑冢 听了孙原的话,那中年老板这才豁然而醒。 “嗯,这位公子,适才香飘满楼,想必出自你手?” 怀着踌躇的感觉问对方,心里难免没底,刚才不知道,现在看着才明白,这个紫衣公子的身份决不简单。 “嗯,是。”孙原一听这话,就已心下了然。 “嗯,不知……可否……请公子留下……作为本店的……嗯……厨子?”老板心中颤颤、口中也是颤颤。 “厨子?厨子啊……青羽你要不要兼职?” 心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让一个南阳太守给一家客栈作厨子,怎能不令人发笑?——她的笑再次让场中所有人呆了一次。 孙原看着这一群混蛋:“咳!咳!” “啊?嗯?哦。”老板回过神来,“那个,公子意下如何?” “只能说抱歉了。”孙原面无表情,“在下时任荆州南阳太守,受朝廷重任,只怕无能为力。” 肃静,一片肃静。 一郡太守不是谁都可以假冒的,何况是荆州第一大郡南阳郡之主? “草民知罪!请大人恕罪!” 那老板登时惶恐起来,当场带头作揖行礼。 “南阳太守管不到颍川,请起。”孙原心中带怒,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否则,仅凭九夕之威,阳翟城中只怕无一个活人。 衣袖一拂,避开了人群,冲出门外。 “好狼狈。”孙原满脸苦笑,刚才还真是好尴尬的场面。自己也就罢了,居然连累心然受罪,罪过罪过。 “是啊,厨子。”心然仍然忍不住笑意,靠在孙原肩上笑着。 “公子!跑那快干吗?” 孙原回头望望,只见刘晔气呼呼的赶来,还牵着两匹马。 刘晔声音实在过大,以至于路人纷纷侧目,结果是目光全部滞留于心然身上。 孙原眼角一挑,反击道:“是你速度太慢。” 刘晔一顿,刚要反唇相讥,便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三位且慢!” “在下太原赵俨,见过三位。” “在下河东纪惟,见过三位。” “伯然兄、文直兄,两位刚才都在那家客栈里?”刘晔惊问。 看着这两人,孙原有些哭笑不得。赵俨啊,曹丕时期曹魏七杰之一,来这儿干吗?难道也是为了颍川书会? “正是。”一身素衣的纪惟抬首道:“太守大人想必也是来参加颍川书会的吧,正好同路,情。” 孙原微微一退,“不必,两位可自行。” 刘晔怎么会没听过赵俨的名声?想不到孙原竟会放弃此等人才不用,心中大愕。 看着刘晔的表情,心然又怎会不明白,拉了拉孙原的衣袖,道:“既然同路,还请两位带领。” 赵俨没劲,依旧望着孙原。 “好。”孙原点头,“那么请两位带路吧。” 两人心中一片愕然,这位太守大人果然是年少轻狂啊,身边这位绝色美人区区一句话便让他变了想法,难道是红颜知己不成? 看到孙原冷漠的脸,两人不由顿了顿,点点头,抬手示意同行。 其实孙原也微感错愕,刚当上南阳太守不到十天,怎么高手云集而来?难道因为自己真的年轻到让所有人为之侧目的地步? 并不太多去思考这些问题,孙原抖抖衣袖,“走吧。” 颍川书院,荀家与陈家两个当地豪门联手创建。荀家以荀氏八龙为首,陈家以陈实陈仲躬为首。荀家后辈人才辈出,而且均出于颍川书院。 颍川书院前祭酒,即书院院长,就是颍川名士司马德操。 诸葛亮和庞统的老师——司马徽,在脱离书院之后,每年一度的颍川书会仍来参加,可见颍川书会对所有士子而言是何等诱人。 “子扬来迟了。” 山门前,一个衣朱紫衣衫的青年学士向刘晔招手。 “许文休。”赵俨在孙原身后念叨一句。 来颍川书会的目的无外两条,一是观察黄巾军的动向,二是寻求南阳危机的解决之道。一路上刘晔和孙原探讨了很多南阳方面的军政问题,南阳固然富庶,但是易攻难守,地理位置并不完美,而且内务方面也存在诸多不完善。颍川书会人才聚集,或许可以聚拢到一些人才,但是离此行的目的差十万八千里。 “是许靖。”孙原淡淡一句,抬步上前。 刘晔惊讶,直呼许靖之名,孙原之魄力非常人可比。赵俨、纪惟同样惊讶,此刻,他们两人再加上刘晔三人的名声还不如一个许靖。 孙原、心然、刘晔、赵俨、纪惟五人一行,缓缓登上台阶,身前、身后都是如潮水般的名士士子。 “汝南许靖,见过南阳太守大人。” 许靖躬身一礼,向孙原作揖。 “岂敢,文休兄多礼。”孙原抬手扶起许靖。 刘晔大为惊愕:“怎么?公子和文休兄认识?” 虽然孙原希望大家称他的字,但是刘晔等人却往往叫错,现在已成了习惯。 “认出来的。”许靖笑道,“早闻子扬在南阳效力,此番看来——能站在子扬身前的人,唯有太守一人了。” 苦笑,刘晔摇头:“怪不得。” 看着孙原身边的心然,许靖丝毫不为所动:“这位小姐不知是哪位?” “我的姐姐,心然。”孙原依旧是一脸淡然。 “哦。”许靖点点头,又看了看赵俨与纪惟:“太原赵伯然、河东纪文直,公子帐下能人不少啊。” 孙原微微一愕,瞬间发现了许靖话中不妥——“公子”这个称呼,并不是许靖所要称呼的。 “好了,诸位请。” 许靖一甩衣袖,邀众人进入山门。 心然望着孙原的脸色——那是很淡然、很淡然的神情,仿佛一切已置之度外。 无意间,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 难道,是因为……她? 心然明白了,自己的到来,引起了弟弟灵魂最深处的一抹回忆。 那种伤…… “文休、子扬,呦,还有文直、伯然,快快进来。” 略带白发的荀家家主荀爽,正在书院门前迎向刘晔诸人。 他身后,是颍川书院的顶尖学子。 “公子请。”刘晔故意站在孙原身侧请进。他的目的很简单,为了让孙原成为整场书会的焦点人物。 旁边荀爽一愣,“子扬,这是……?” “晔现已拜南阳太守为主,故称公子。” 荀爽惊讶地望向孙原。 “这位便是号称‘十七岁可为一方太守的’孙原孙公子?” 孙原不由微微愕然,出任太守不过十天,为何连颍川都听闻了?而且似乎还很不一样呢。同时,他也似乎明白了,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高手会奔着自己来了。 “原无为于任,惭愧,”——语言寥寥,淡然。 “无耻!——光天化日之下,男女如此,实在是有违礼制!” 一声暴喝,让孙原、荀爽尽皆望去。 “友若!不得无礼!”荀爽不得不出声喝止,出声者,正是他身后那一帮顶尖学子中的荀谌。 “荀谌?”孙原一声冷笑。 接着,荀爽便看向了孙原——孙原的手正与心然的手紧紧相握。男女本不当如此,何况是当着无数当时大儒面前,无异于当着是人的面打儒士的脸面,要知道,孔子的儒家思想核心便是“仁”和“礼”。 “如何?”荀谌冷哼出声,心中大是鄙夷。 “友若兄虽有才干,然迂腐无为,易受制于俗举,终难成大事尔。” 荀谌闻言,不由大怒,几乎要冲上来报复,一声“你”卡在嗓子眼儿里,不得说出话来。旁边的荀爽确是眉头一皱,亦是对孙原稍有不满。 孙原看向荀谌身侧,目光一一扫过,他已知道,书院大半精英已尽数在此。 此后,他看到了那一袭墨衣。 “奉孝。” “青羽。” 郭嘉微笑走来,手间,是一柄墨色长剑。 “墨魂?”——孙原讶于那柄剑。 “不错,是墨魂,可是比起你的龙吟,还是略有不及。”清瘦的脸上犹带笑容,“你身上的,是天痕么?” “是。” 心然在孙原身旁轻轻笑着,向其他人作出解释:“其实,他们早就相识了。” 清丽委婉的声音、惊艳绝美的相貌,让所有人呆在当场。 荀爽心中了解,郭奉孝号称颍川书院第一奇士,其才华放眼天下乃是一等一的高手,堪与比肩者,同辈中寥寥无几。 “叔父,是不是该请各位进去?” 站在荀爽旁边的一个年轻学子向荀爽说道。 “好敏捷的才思。”孙原在心中暗赞一声,立刻投去询问的目光。 “荀彧,荀文若。”对方随口笑答,又随即抬手:“公子请!” “请。” 等他们进去之后,才发现,他们迟了。 “请孙公子到那边坐。”荀彧带着孙原一行到了左侧席位,“这里是贵宾席,专一留与朝廷命官的席位。” “有劳。”孙原笑笑。 “不敢。”荀彧微施一礼,随即转离。 把心然留在身边、不让她再动之后,孙原这才跪坐一旁,刘晔因为挂南阳五官掾之名,得以坐在孙原身后,而纪惟与赵俨不得不坐在游学士子的席位上了。 “青羽,我坐在这里不太合适吧。”心然抱着双膝,靠在孙原身旁。 “嗯……应该没事的。”孙原低声道。——这种场合,确实不适合心然。 荀爽的位子在孙原对面,属于名士席位。同侧的有陈氏家族的家主陈实陈仲躬、当世名士许靖许文休、卢植卢子干、郑玄郑康成、陆康陆季宁等人,也是刚刚才到齐,一齐望向孙原这边——十七岁的封疆大吏,不仅汉史上是第一人,2000年历史上亦是第一人。 一一微笑示意,孙原便自行泡起茶来,期间,自然要四处看看。偏巧,让他看到了,名士席上有几人,要么打瞌睡、要么理胡须,孰无名士风度。 郭嘉、荀彧的席位,恰在孙原下首,荀谌亦在他们身边。估计是颍川书院的专用席位。游学士子席、名士席、贵宾席、书院席等共是四席,合起共有近千人。三人一桌,用费无数,可见颖川书院所有之多、占地之广。 “慈明公,南郡太守孙大人到了。”一个荀家弟子急急跑来,冲荀爽言道。 “快请,快请!”荀爽连忙起身。身侧的许劭、郑泰、郑玄、卢植等人皆是起身相迎。 “孙太守?”心然不由疑问,抬头望向孙原。孙原望向刘晔,刘晔又往向赵俨——游学士子席还是离贵宾席很近的。 赵俨不由尴尬,道:“应该是孙宇吧,比公子大三岁。” “什么?孙宇!”心然登时花容失色,“怎么会是他?!” “姐,坐下,不会有事的。”孙原在瞬间的变色之后,不由笑了起来,拉着心然坐下来,——在那份笑里,带着那么一丝丝的苦涩。 “你们!”心然几乎是叫喊般的说,“你们两个见面?!” “什么?”刘晔、赵俨、纪惟齐齐大惊。 无数士子回头,包括郭嘉、荀彧,解释望向孙原这边,只是极大多数是借此机会多多望心然几眼而已。 “会出事的。”心然紧紧抓着孙原的手,“上次要不是有龙先生护着你,你就被他杀了!” 瞬间,心然住口,她忽然发现,孙原的眼中,竟多了那么多的黯然。 “难不成他能杀了我?如果他要杀,就让他杀好了。”孙原笑着,“生,或死,已经对我无所谓了。” “与其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不如死去,一了百了。” “你明白,我现在一心求死.” 只是微笑,淡然而无所畏惧。 心然默默低头,她是明白他的。 在他的心里,始终无法抹去那个深深刻下的影子。 “青羽。” 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心然望向那个孙原身后的人,一动不动。 俊美的相貌,潇洒、风流、傲然,仿佛是天下最完美的男子。 孙宇,孙建宇。 一身玄衣长袍很静,手间,是一柄银玄色的长剑。 “心然。” 微微笑着,向两个人道:“你们好啊。” 心然望向那柄银色长剑,不由低声惊呼。 孙原亲握她的双手,转身望向那个玄衣公子:“大哥,好久不见。” 刘晔三人大惊:杀孙原的居然是他自己的大哥! “你还认我这个大哥?” “无论你怎么对我,你也始终是我大哥。” 孙原一抖衣袖,左手微扬:“南郡太守大人,请!” “赵太守,请!” “周大人,请!” 荀彧在门口大呼“请”字。孙宇、孙原兄弟俩早已听闻。 “大哥、三弟!老二我来迟一步,不好意思啊!” 一袭青衣冲入门中,直接出现在两人面前。 “二哥?”孙原微有讶色——来者竟是他的二哥:赵空赵学青! 心然松了口气,赵空在此,这兄弟俩必然不会动手。 刘晔轻轻碰了碰心然,问道:“然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怎么一头雾水。” “说来话长了。”心然苦笑,“青羽小时候孤零零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一直不肯回家。我是在路上捡到他的,然后带他去了我们家。那时候他七岁,我九岁。就这样在一起住了十年。中间有过个时候,他哥哥来找他,让他回去。结果青羽不肯,两个人就大打出手,这个哥哥就是孙宇。孙宇从小就受到家族的训练,是家族的未来家主,武功非常高,青羽年轻体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幸好那时候青羽身边有一位武功非常高的龙先生,救回了他。从此他就不对我们说他家里的事。我对孙宇,也算是一无所知,对他们的矛盾,也是一无所知。至于赵空,他是青羽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比我遇见他还早,那时候他们三个就是兄弟相称了。” 刘晔哑然,转头呆呆的望着场中的三个人。 玄、青、紫三色衣衫、三位公子、三柄长剑,隐隐有绝代无双之感。 “太极!”心然再次惊呼,无论是倚天还是太极,都比天痕要高上一个级别。 青衣飘逸,清静无为,拥有太极剑的赵空,听到这声惊呼,丝毫不动,只是微微而笑。 “青羽啊,你和大哥都是在荆州。荆州四战之地,危机重重,你们自己要小心应付。”赵空笑着:“可怜我在扬州——小小的庐江太守!江东的世家大族你又不是不清楚,很多事情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估计我的起步会比你们晚很多。所以说,中原还需要你们去努力。” “哦。”孙原显然是不在意,幼时的磨练使他不在意其他。他要的,只是心中的昔影。 赵空一见孙原面无表情,心里重重叹气,孙原是什么样的性格,他是知道的,为了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生死名利置之度外,这份无视一切狂放,是他所不具有的。 “南郡太守,南阳太守,庐江太守,三位大人幸会了!” 洛阳令,周邑。 “洛阳令大人,幸会。”四人齐齐行礼。孙原微微一笑,他看到了周邑身后的少年——周瑜周公瑾。 “周大人、蔡大人、王大人,三位请进!”荀爽大笑,在他身边的是一干朝中大臣:议郎王允王子师、蔡邕蔡伯喈,还有刚才的周邑。 “三位如何认得在下几人?”孙宇看着三人,不禁笑问。 “江南三大公子,皆以未及弱冠之年而为一郡太守,名扬天下,朝中各大臣又有谁人不知呢?”王允哈哈笑道。 孙原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王大人是过奖了,孙原愧不敢当。”孙宇也只是笑笑,衣袖一挥,道:“三位请坐。” 三个人也不逊谢,依次坐下,只有心然注意到蔡邕的身后跟着个小女孩,似乎十岁左右,她立刻就想到历史上有名的才女——蔡琰蔡文姬。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以她的年龄,叫一声小妹妹并不过分。 “小女子蔡琰。”尽管对方很稚嫩,但是回答仍是不是大家风范。 心然拉着她在后面坐下,冲蔡邕笑笑,便和小蔡琰聊天去了。 两个女子坐在贵宾席上,让荀爽和陈实两位家主微微尴尬,不过今日之事毕竟事关书院声名,总不能为了两个女子便公然命其离去,何况其中还有大儒蔡邕的女儿,只得继续召开书会。 孙原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与赵空交谈。 “庐江地灵之处,以二哥的实力,想必已经是府库充实了。” “到庐江才两个多月,东弄西弄早就没有钱了,府库现在空空如也啊。”赵空无奈苦笑,但随后又不由喜上眉梢,继续道:“不过,经济很快会恢复,而且会有大笔的效益——关键是,整个郡的兵力不足两千,一旦战火波及江南,我估计我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赵空忽然眼睛一亮,盯着孙原道:“老三,你那边,应该已经有了不小的起步吧,以你南阳郡三十七座城池的雄厚实力,完全可以内外兼顾,不管是内务还是战略防御,都应该很容易实现。” 苦笑着摇摇头,孙原无奈道:“要是很强我也不用发愁了,文臣还可以,战将就不用说了,不要说三流,连五流的都没有。” “五流的都没有?怎么可能?老三你开玩笑的吧,黄忠和文聘不是在那边吗?还有李严和魏延啊。” “什么?”不仅刘晔,孙原身边的其他人也是疑惑不解。 “没什么、没什么……”赵空自知失口,连忙掩饰。 旁边的孙原只是一笑了之,他这个二哥明明一身才华,偏偏太过嬉笑,无法让人感觉到身上的气质。 其实孙原刚才的话也有错误,除了刚才赵空列举的几个人之外,南阳还是有优秀的将领的,只是最近孙原愁于民政和计划,无暇处理军事,否则就可以发现南阳的潜力是何等之大。 正巧,旁边的荀谌正自鸣得意的发表自己的优秀见解,却不幸看到了孙原的笑容,心中的火气立刻冲了上来,不由高声道:“孙公子十七岁为南阳太守,必有过人见解,何不发此一言?” “友若,不得无礼!” 孙原等人尚未在意,荀爽便已叫了起来——身为一郡太守,孙原拥有比在做绝大多数人都高的地位,荀谌此举实为以下犯上,大违礼制。不过,荀谌这惊人一呼却让对面名师席位上的一个人精神大起。 孙原抬首,正与那人四目对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充满了何等的睿智与玄机。只是那迥然有神的目光下闪烁着哀弱。 刘晔在身后低声道:“公子,这位是颍川奇士——戏志才。” “戏志才?怪不得,除了郭嘉和荀彧,也只有他有这般惊人之才。”赵空也听到了刘晔的话,不由心生感慨。 孙原冲戏志才微微一笑,问向荀谌:“不知友若兄刚才所论之事是兵家奇谋,还是国政大事?” 荀谌被这一句堵得够呛,指着孙原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 “黄巾之乱。” 荀谌身边的一人立刻站出来帮荀谌挡下孙原的反问,并且迅速反击:“大人身为封疆大吏,自然应该明白,黄巾大小三十六方,人数数百万,一旦造反,其锋锐不可限量。” 孙原望了他一眼,感觉对方年纪不小,不由问道:“君,乃荀仲豫?” “不敢,正是荀悦。” 场中各人都是略微点头,荀家低辈的众人以五子为先:荀彧、荀衍、荀悦、荀谌,荀攸因为辈分低一辈,所以排在四子之后。而其中荀悦是荀彧堂兄,年纪稍长,荀攸则是辈分最小的,所以位置比较靠后,孙原一时间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天下将乱——仲豫兄才高之士,仅欲安于此座乎?” 孙原丝毫不让,步步紧逼。 “啊?!”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孙原,此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岂容得你在此胡言乱语!”——荀爽忍无可忍,终于暴怒而起。 除了寥寥数人之外,满座名士几乎闹翻了天:名士席上,除了戏志才、许劭、许靖等人丝毫不动之外,全部已经像锅上的蚂蚁,劈啪作响;书院席上,只有荀彧、郭嘉周围的人不怎么过于激动之外,皆是惊呼四起;游学士子席上,赵俨、纪惟等人还有周身一部分人没有过多的惊讶,其余的简直就像是天翻地覆;而贵宾席上,几个朝中大臣,皆是直指孙原,蔡邕第一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卢植更是当面破口大骂:“你一个堂堂南阳太守,理应治民理政,岂可如此妖言惑众、败坏礼制!” 孙原淡然处之,随意扫视过千人的当世学子,才士,微微叹息——名动天下的名士们,竟然如此见不得礼法受到丝毫践踏。 “哈哈哈哈哈!天下才杰之士云集此处,就如此没有远见吗?” 刹那间,长啸声骤然出现! 玄衣的他,向着天下才士、仰天狂笑! 腰畔的倚天剑仿佛带了无尽的霸气,傲然绽放出银白色的光华! 所有的人仿佛都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仿佛生命已经离体而去,万物如寂,死亡,就在身畔。 “铮!” 如同一颗水珠缓缓落入平静的水面,静谧、沉寂,然后——轰然掀起滔天巨浪! 场中众人豁然而醒,一个个仍然是心有余悸,直觉冷汗遍布全身。 再次望向那个玄衣公子,没有人再敢带有丝毫的轻视与不敬。 “黄巾之乱必然引发天下分崩离析。朝中宦官、外戚、世家大族三足鼎立,一旦出现丝毫偏差,天下势必大乱。” 同在名士席上的戏志才静静地说着。 他缓缓起身,向孙宇深深作揖:“公子英雄出少年,竟已将目光放得如此长远,将来必然不可限量,或许,平定张角的正是孙公子。” “戏先生此言不觉太过?”孙宇微微一笑。不觉间,他转身看了一眼孙原,饶有深意。 许劭、许靖同时笑了,天下必乱于黄巾,黄巾一反,天下必如两百年前一样陷入乱世。两人身边的一位美髯之士同样起身:“不出一年,天下必反!” “仲德、志才,难道你们也……” 荀爽吃惊地望向身边的几人,不由大感错愕。 孙原明白,荀爽为什么会这样,他本来以为天下很安全,因为他的颍川书会没有过断绝,全天下的才士都来到他的颖川书院,荀爽把自己当成了比司马徽还要有威望的人,得意忘形,最终导致在大局上统观不足,一错再错,现在连戏志才和程昱都已失望。 旁边周邑、王允几人还要再言,却被一个少年打断了。 “父亲,我觉得两位大人所言不错。张角极得民心,一旦造反,大汉将无以为当啊。” 众人转身看去,却是周邑之子,周瑜周公瑾。 周邑苦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周瑜的头:“瑜儿,你还有很多事不懂啊!” 听了这句话,孙原眉头一紧,莫名其妙的感觉周邑话中有话。 周瑜似乎没有听出父亲的话,继续着自己的言论:“黄巾至今已有数载,青州、冀州、徐州、兖州、幽州、扬州、荆州、司隶、并州九州之地的百姓都是依靠张角的太平经而平安康福,民心所向,张角一旦造反将会呈燎原之势。” “公瑾说的不错,鼓励鼓励。”赵空哈哈一笑,伸手拉过周瑜,笑道:“我看到你就感觉像是兄弟,不如今日一起结拜为兄弟如何?” 旁边孙原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很奇怪,心道:直接把周瑜拉进阵营,以后江东无忧矣。 周瑜当时就愣了,不等他说话,孙宇便已经笑道:“不错,今日天下奇才云集,结义当为大事!” 天下奇才云集——这句话现在听来,如同是天大的讽刺。 “老三,你也一起来啊,今天起,公瑾就是我们的兄弟了哦。”赵空哈哈笑着,似乎没有察觉周瑜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很难看。 “父亲……?”周瑜拉着脸色、转头看着周邑。周邑无奈苦笑:“好好,和几位年轻有为的公子在一起,你想必也该能成熟一些。” 叶飞的嘴角依然挂着那道淡淡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堂堂颍川书会被搅得大乱,荀爽不由气愤填膺,双手握成拳头,脸部肌肉都似乎已经痉挛,终于忍不住当场拍案而起:“孙原、孙宇、赵空!你们一个个到底想干什么?!” 全场登时肃静! 荀爽是被激得过头了,在天下才杰面前大失宗师风范。不仅傍边的戏志才等人漠然视之,连周邑、王允等人都大摇其头。 荀彧在下面尽收眼底,苦笑着正欲上前阻止荀爽的状况继续恶化,傍边的玄衣公子已然发动。 “铮!” 那柄玄色的长剑豁然出鞘,惊起一抹剑华,刹那间,银白色的剑影充斥于大厅之间。 所有人都紧紧闭眼,那道光华实在太过耀眼! “荀慈明,在我面前,还轮不到你说话!” 银光散去,却只见大堂最高的横梁之上刻下了一个纵横一丈的大字: 宇! “走吧。” 淡然一句,孙宇拂袖而去。 赵空一拉周瑜转头就走,刘晔、纪惟、赵俨等人也纷纷离座跟随而去,只留下孙原和郭嘉。 “走吧,青羽。”郭嘉拍了拍孙原的肩膀,一一看了周围的好友:荀彧、荀攸、程昱、戏志才、荀衍……这一去,将很难再见面了,即使再见面,友情也早已经远去了。 孙原没有动,望了望周边的各大才士,淡淡的吟道:“天下事何顾,诸君皆不负!” 孙原很狂,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看出来了,但是,孙宇的所作所为则显示:他更狂。 敢于对着天下群杰在颍川书院最高处写下这个巨大的“宇”字,他的傲气绝然是天下第一。 “元直,你看看这两位如何?” 郭嘉在旁边诡异的笑着,身边站着一位青年学子,正望着孙氏两人离去的背景。 “天下若乱,必乱于此人之手。” “谁?”郭嘉饶有兴趣,侧身看着他。 他没有解释,又说了一句类似的话:“若安,则安于那人之手。” 郭嘉笑笑,前者孙宇、后者孙原:果然所见略同。 “我决定了。” “什么?” “我决定——”他轻声一笑:“一生追随孙青羽。” 大闹颍川书院,令荀家、陈家颜面扫地,孙宇本不算多留,不料出门之后便被身后众人追了上来。 除了荀彧、荀攸、荀悦,还有郭嘉和程昱,当然,还有那位青年学士。 “几位且慢!”荀彧匆匆追了上来,道:“今日书会不过是聊于应付而已,真正的书会是明天才开始,现在急着走,只怕是得不偿失啊。” 郭嘉立刻听出了荀彧话中有话,呆呆的看着荀彧,讶道:“文若,你的心思怎么也是这样?” 荀彧被郭嘉看穿了心思,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已,转身冲孙原道:“大人,明日书会真正开始,会有极多的人才奇士汇集,难道不留下来吗?” 不等孙原回答,旁边刘晔就已经急着劝说道:“公子,文若兄所言正是,现在回去确实不太适合。” 刘晔的想法很正常,孙原和孙宇今天可以说是砸了全天下士人的脸,若是一点交代不留就这样走了,那刘晔自己都要跟着遭殃。 “我看,还是不要急着走,先留一天吧。”郭嘉亦道。 孙原并没有太多的顾忌,淡淡的答道:“好吧。” 心然在旁边看着孙原,心里微微一痛,轻声道:“青羽,你不要这样。” 孙原微微一笑,握着心然的素手道:“放心吧,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郭嘉和叶飞在旁边傻看着,笑道:“怎么,青羽现在状况不好吗?” 心然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或许,只有她明白吧。 孙原的心,一直都是痛的,痛得每时每刻都在滴血。 如果将天下和她放在一起让他选择,只怕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她吧? 面对无数人才而毫无收服之心,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他孙青羽了。 心然默默想着,忽然感觉有一道剑光直袭背后,豁然转身——然而,孙原的手挡在她的脸前,遮住了那道剑光。 直到,孙原放下手时,她才发现,那是那个人的目光。 “有事你冲我来,又何必如此?” “随便吧。”对方笑笑,挥袖而去。 郭嘉和叶飞互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孙原——怎么回事? “徐庶拜见公子!” 那位年轻的学子,在孙宇走后便撩衣下跪。 徐庶,徐元直。 孙原微微一颤,侧身看着徐庶,看到了他坚定的目光,微微一叹,扶起徐庶:“孙原年轻气盛,易意气用事,难成大事,元直兄才高之士何苦追随于我?” 徐庶沉声道:“如果看一个人也会错,那么我又何必苦苦去习书求智?看准了一个人便要一生追随。安世、乱世皆有天定,人也是如此。” 但是,徐庶看到了孙原的那双眸子,很平静、很淡然,就像一滩死气沉沉的深水,没有生气,同样,也让人看不到底。 安世之人?——徐庶这样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 下一刻他便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他坚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的,永远不会错的。 “徐庶愿一生追随公子,永不言弃!” 所有人都惊讶于这一句话,只有孙原本人怔住了。 永不言弃……自己这样,是不是就属于言弃了呢? “既然如此,那么孙原的那些琐事就交给元直兄了。” 赵空在旁边一直很期待孙原把徐庶转让给自己,但是听了这句话之后就不说话了,连徐庶都投入了孙原帐下,估计以后无法限量啊…… 徐庶大喜过望,立刻拜了下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弯不下去腰,耳边传来了孙原的话:“我从不跪人,也不需要任何人跪我。” 孙原的左手微微虚托,离徐庶仍有数尺之遥,但是一股柔和的力量却已经将徐庶托起。 刘晔、赵俨和纪惟三人都脸带笑意,纷纷上前与徐庶问好——后世相传的冀州军中坚力量已经开始渐渐形成,当然,这只是个开始。 “连元直都已经投入了孙公子帐下,将来南阳的实力必定不可限量。”荀彧在一旁微笑,毕竟徐庶和刘晔都不是一般人物,南阳那边还有江东名士华子鱼,加上深不可测的孙原,这些人治理一个郡,那又是怎样一番光景?这连荀彧都不敢想象。 “几位,是不是该回去了?” 程昱手抚长髯说着,他本是气高之人,见徐庶投奔了孙氏,拿他自己则断然不会投与这几人帐下,即使他知道明主很少很少。 赵空本是明锐之人,一听程昱这话就知道他的意思,只得苦笑着放弃收复程昱的想法。 孙宇更是通过荀彧和程昱的行为明白了荀家的打算,既然已经放弃了一个程昱,那又何妨放弃整个荀家——即使,荀家有着太多的人才。 荀爽很怒,大怒,甚至是愤怒。 作为荀家之主,代表着整个荀家的利益和尊严,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以家主身份强行要求荀家众人投靠孙宇或者孙原,同样包括赵空。 而另一位名士许靖则是在深夜之时找到孙原并且宣布效忠,这让每一个人惊讶,包括其弟许劭。 许靖、徐庶、刘晔、华歆、赵俨、纪惟先后宣布向孙原效忠,这在荆州、甚至是在全天下,都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区区十七岁的公子青羽居然可以同时驾驭这么多的顶尖人才,但事实上他做到了。 而且,颍川书院在此事过后失去了一定的资本,荀爽虽怒,陈实却很高兴,因为他很看好孙氏兄弟,只是陈家人才凋敝,现在只有指望孙辈陈群可以有一番作为了。 暗流涌动,危机已然在这里、向天下蔓延。 第十四章 入世阁 “整场书会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赵空一出门就已七窍生烟,“大汉垂危,这帮人在这里明哲保身!他们凭什么高高在上!” “好了,二哥,不要说了。”周瑜拉了拉赵空的青衣。 “青羽,你怎么看。”赵空看着孙原和心然最后一个从门里出来,扑上去就问。 “什么怎么看?”孙原摇摇头,“你不要指望这批人可以帮你什么忙,人才需要自己去挖掘。” “你傻了吧?”赵空耸肩,“现在的人才都在这里,你让我去哪儿找?” 孙宇笑着:“很简单,下令征召。太守有这个职权。” 赵空哑然,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一直想方设法寻求人才,可是忘了征召。 “青羽,你让陈宫坐镇南阳,就是为了方便征召吧。” 看着孙宇脸上的笑容,孙原淡然一笑:“没错,我已经下令征召贾诩、庞德、张任、张松和法正,书会一结束我就去东莱征召太史慈。” 赵空再次哑然。 看着孙原身边赵俨、纪惟、徐庶、许靖、刘晔等人,他只得苦笑:“青羽,你这家伙,实力果然不一般啊。” “各位公子!” 荀彧从远处走来,遥施一礼,“后山已经摆下酒宴,各位还是想去赴宴吧?” 孙宇微微点头示意,翩然而去。 孙原笑着牵起心然的手,笑道:“文若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请文休兄和元直兄他们去吧。” “既然如此,荀彧就不打扰公子了。各位请。” 紫衣若翩,白衣似雪。 “青羽,你怎么不去呢?” “是我们不去。”孙原冲心然微笑着,亲亲刮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山脚有个面馆,看上去应该是很不错的,要不要去吃一顿?” 心然嫣然一笑:“你这家伙,就知道吃了是不是?” 孙原哑然,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怎么会——” “好了好了。”心然拍拍他的背,笑颜如花,“走吧。” 山路宽敞平整,以青石铺路,可见颍川书院之恢宏,仅路宽就达十丈,道侧青松翠柏,一片生机。书院前任祭酒司马徽曾有言“颍山青翠,碧湖倒影,才子闻名,书院之风”,用以赞叹颍川书院之风景。 此刻,各地人士已经基本云集于颍川书院,但是一路上仍然有不少的游学士子在匆匆的向山上赶。 “我怀疑现在的面馆已经满了。” 两个人静静的走着,丝毫不着急。 “满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做不出好吃的给你吃?”孙原笑道:“凭我的手艺,当个厨子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 心然愕然:“不怕我说你目光短浅?小心将来没有女生嫁给你哦。” “没人要就没人要吧,我不是没习惯过。” 他一步一步稳稳的向山下走去,沉稳、平静。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孤独。” “不是么,然姐?” 他仰天大笑,那笑声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十年前。 “姐姐,姐姐,我好饿。” 看着可怜兮兮的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心然心中一痛,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帮这个男孩擦去了脸上的灰尘,拉着他说:“弟弟乖,和姐姐一起回去好么?” “好啊,姐姐你要照顾我!” 那个男孩顽皮的站起身,说着:“姐姐,以后我天天都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那一天,是九月二十八,是心然的生日。 那一年,孙原五岁,心然七岁。 “记得那个时候,你很可爱。” 白衣若雪,就像她的单纯,纯洁无瑕。 “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还伸出小手往我要糖吃。” 想到这里,心然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你才七岁,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照顾紫夜,很辛苦。” 孙原望着天,“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孤儿院,你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我们,不论周围有怎么样的白眼与唾弃,你依然在我们身边,守护着我们。” “那是我们彼此都难以离开彼此。”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离。” ◇◇◇◇◇◇◇◇◇ “孙太守,不知最近有何打算?” 王允与周邑和孙宇等人自然都是贵宾席位,一同坐在中心席位。 孙宇不回答,却执杯敬了王允一杯。 王允一饮而尽,看着孙宇,也不说话。 “现在朝中奸邪林立,我们需要团结。” “青羽他不喜欢管理俗事,更不喜欢心机争斗,所以,很多事情,他不想来做。” 看着孙宇终于发话,王允松了一口气。 “我们彼此都需要帮助。”他诡异的笑着,“以朝中清流的实力,为我们做一点事情,我们就可以互助。” “互助?” 王允抬头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将来的朝堂和天下,是要乱的。”孙宇道,“黄巾必反,随后天下势必揭竿而起,西疆和北疆都要乱,南疆和交州也势必要乱。但是,只要各地郡守可以快速稳定地方,天下就可以浴火重生。” “天下人不会都反,汉祚不绝。” 王允坚定地说着,旁边的周邑拍拍儿子周瑜的肩膀,也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王允。 “青羽是个正直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力量保全平凡的人。因为他很平凡,他懂得平凡的人需要什么样的生活。” “那青羽公子还是应该去做一方太守。”周邑手拂长须,笑答。 孙宇摇头:“刺史,他应该是一方刺史,以他现在的属下,做一方太守,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天,不绝我炎黄血脉。” 孙宇傲然向天。 “华夏子孙,千秋万代。” ◇◇◇◇◇◇◇◇◇ “真的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公子。” 华歆递了一双食箸给孙原,又递了一双给心然。 “我也不会想到会遇到子鱼兄。”孙原刚端来四碗面,给了一人一碗。 山下面馆果然爆满,还好碰上了华歆, “在下广陵徐宣,见过太守大人。” “你就是徐宣徐宝坚?” 孙原大为惊讶,“广陵四大才子之一的徐宝坚!” “公子过奖了!”徐宣不胜惶恐,“徐宣不敢当。” 华歆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时宝坚已经答应成为南阳的郡丞了。” “南阳郡丞?”孙原再次惊愕。因为南阳郡丞现在是陈宫。 “是的,陈先生现在担任南阳的兵曹从事,子扬是民曹从事。” 华歆解释道:“陈先生说,江南在公子眼中是人杰地灵之地,所处人才一定比他这个山东人好很多,于是自动让宝坚接任,宝坚本想做个民曹从事,后来被公台兄定成了南阳郡丞。”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公子。”徐宣笑着取出一份名单,“蜀中陈到、汉中王平、巴郡甘宁、南安庞德、蜀郡张任已经接到公子的征召令,正在迅速往南阳来。” “人杰地灵这个词用得好啊,此语一出,当时子鱼兄到江南的时候,六大世家亲自来接,当真是很风光啊。”徐宣哈哈大笑。 孙原接过名单细细看着,张纮、秦松等人赫然在列。 “还有,我们在南阳找到了一位高士,庞家的庞德公先生。”华歆激动的说:“庞先生说看看局势,说不定会出山相助。” 孙原摇头道:“你真的指望庞德公?别忘了,司马徽是为什么离开颍川书院的。” 华歆一腔热血登时浇灭。 当年,水镜先生司马徽因为颍川书院之事,怒辞书院祭酒之职,回到荆州水镜山庄,从此不问世事。 颍川书院当年以荀氏八龙为首,祭酒司马徽次之,皆出于豪门,司马徽是河内司马家的家主司马防的堂兄弟。司马家的四大公子:朗懿芝孚均在颍川书院接受过教导。但是,司马徽更注重寒门人士,郭嘉和徐庶就是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书院求学。 因为这件事情,荀家与司马徽闹了分歧,司马家族也因此与司马徽分裂。司马徽一怒之下远走荆州,襄阳庞德公笑而接纳,从此荀家不再收寒门士子。 “水镜先生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这些寒门士子还有什么可去之处。”徐宣苦叹一声,他这一声感叹令周围那些不少的寒门士子也不由跟着感叹。 “寒门……和豪门有区别么?”华歆冷哼一声,“萧何和曹参哪一个不是出身寒门,当年陈胜不是也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么。以背景看人,不觉间矮人一头啊。” “书会结束之后,我会尽快去趟北海,然后回南阳见见水镜先生。”孙原看着心然,坚定的说。 心然微微一笑,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孙原也是淡淡的一笑。 他们,早已达到了如此默契。 微微一笑,已知彼此心中所想。 华歆没有见过心然,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不由问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你是不是华子鱼先生?妾身心然,是青羽的姐姐。” “亲姐姐?”徐宣成心调戏,张口就问。 孙原正欲回答,旁边心然嫣然答道:“是啊,我是青羽的亲姐姐,大他两岁。” 孙原果断汗颜。华歆和徐宣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江南的很多名士都已经来了,像虞翻、张昭等先生都来了。”徐宣很兴奋,还没留须的他还算是个孩子。 孙原一直微笑着听着华歆和徐宣的见闻,像一个慈祥的老先生。 华歆看着孙原的笑容,心头豁然一惊:这岂会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神情? 徐宣没有注意,还在侃侃而谈,直到他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讲话的时候,才默默住声。 听了良久,孙原才淡淡的问道:“你们说,人生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华歆一愣,徐宣也是哑然不语。 “人世苍茫……它的意义,在哪里?” 他恬淡的抬起头,问着两个人,“生逢乱世是不是非要扬名天下才可以呢?天下上又有多少人会生逢乱世?” “没有人会一生一世不后悔。”他笑着说,“也许现在你们都在我的属下,兢兢业业,但是将来谁会说没有人不会后悔?我现在是一方太守,谁知道将来我会不会后悔从政?也许我还是适合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他微笑着说完,依旧是那样恬淡、宁静,仿佛与世无争。 “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呢?”华歆勉强笑笑,“公子还很年轻,还需努力才是,何必想出这些道理?” 孙原不再说话,但是,他却知道,书会一结束,天下大乱就会真正的开始了。 身侧的心然,依然用最清澈的目光温柔的看着他。 他笑了,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和坚定的依靠。 第十五章 春秋醉 孙原缓步上山,到山门处便被郭嘉接了进去。 “青羽,此番所来之人大多是天下有名之士,能否敌过,那便看你的了。” 郭嘉墨衣乌黑,墨魂剑静静地躺在手中。 “墨魂之主不是一直傲视天下么?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孙原故意激道。 郭嘉哈哈一笑:“你少激我,放眼天下能敌你我者又有几何?恐怕去了那风华六剑最末一剑外,无人是你我对手。你兄弟二人才华高绝,若不是为了将来大业考虑,我懒得帮你们收服这里的英才。” 正说着,已经进了山门,一行人看见了高大的正厅。 一进大厅,数道锋锐的目光便直射而来。 孙原忽地一窒,头脑瞬间清醒,依依望去不由暗自称赞。 布衣缓带的五个人,一排坐下,目光中都透露着睿智的光芒。 郭嘉抬头看去,不由解释道:“这是河北五大名士:田丰田元皓、朱瑾朱皓宇、审配审正南、沮授沮广平、胡均胡竞职。各有所长,都不是平凡角色。” 听着郭嘉的解释,孙原放眼望去,便料定天下之英杰几乎全部在此。 “今天,你应该是可以大收一批人才了吧。” 郭嘉微笑着,手指轻轻拂过剑柄。 孙原微微颔首浅笑: 心雨,你该来了吧。 “多谢诸位光临!老朽有失远迎。”荀爽独居高台,冲诸位当世杰士行礼。 群杰还礼。 孙原静静的站在阶下,叶飞、心然正在他的身边。 “今天怕是精英齐聚,不出所料的话,应该会很复杂。” 郭嘉的话令孙原微微点头,确实,左彦等人自从到了之后就直接投奔了孙宇,成为他的宾客,赵空也不放过和各大名士交流的机会——这两人势必要从这里带走一批人才了, 叶飞开口:“青羽,你怎么打算?” “静观其变。”孙原摇了摇头,“我实在懒得动手。” 叶飞了然,真正的人才绝不会被名利所动,正因为如此,这群所谓的名士并没有几个人可以入得孙原眼,他这个态度,并未出诸人所料。 “进去再说吧。” “今日,感谢各位大驾光临颍川书院,参加本次颍川书会,荀爽身为现任书院祭酒,深感荣幸。” 孙宇一袭玄衣,孤独的站在一侧人群里,目光俯视着这全部的人们。 孙原的目光直视着他的身影,坚强的身躯下是高傲的孤独。 大哥……你,也会孤独么? “青羽,怎么了?”心然看着他,关心的问。 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了之:“没什么。” 忽然间,似有一道凌厉的剑光射来,紫衣暴转,霍然发现是孙宇的目光直射而来。 “大哥?” “发觉没有,青羽。”玄色衣衫由远及近,“封疆大吏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一个人过来。” 孙原了然,轻声道:“你怕帝都追究?” 孙宇轻轻摇头:“看在,在这个时候,还不会有人想到结党营私。” “嗯。”赵空也凑了过来,“现在我们立刻动手集结人才,应该不会有人发觉出什么来。” 孙宇不再说话,望向庭中。 “今日,颍川书会的辩论恐怕不会像各位想象得这么简单。” 荀爽提前打了招呼,忽然凝起长眉,一字一顿地说:“当今天下,何去何从?” 孙原霍然凝眉。 “看来荀爽不简单。”赵空也大为不解,“荀爽绝不会自掘坟墓,那他想干什么?” 其实大家都懂,在这种情况下,荀爽提出辩论天下,表明,荀爽个人或者是整个荀家、整个颍川书院对天下大势已经有了一定的看法,而且不怕朝廷的追究。作为这些不世出的世家大族,一般情况下不会出手的,现在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话,根本无视被戴上“谋反”帽子的危险。 如此,孙宇和孙原等人均是疑惑不解。 “难道说,是……党锢之祸?” 孙原霍然而醒。 “昨天的时候,荀家的每一个人都在装傻,因为党锢之祸的力量太强大了,很多时候,他们不敢说很多的话。但是今天不同,天下名士的数量远超估计,朝廷法不责众,一定不会追究,或者无法追究。所以,荀家有恃无恐。” “看来,此来不虚……” 孙宇的脸上依然是那份莫名的诡异的微笑。 “敢问,慈明公,今日之题是什么?” 一位西凉人士打扮的儒生静静起身询问,一身洒然之气,竟给人有智计满腹的感觉。 “贾诩?”赵空惊问。 “不像。”孙原否认。 “那是谁?”赵空白了孙原一眼,反问。 孙原摇摇头,不说话。身侧心然微微一笑,握住了孙原的手。 身后刘晔、许靖、徐庶等人都是微微笑着,前面就是太守大人,听刚才的分析,足见不是无能之辈。 荀爽望了望这个这个大胆的儒生,问道:“这位先生是哪一位?” 那人长施一礼,自报家门道:“在下西凉韩遂韩文约。” 韩遂,西凉韩遂。 “怪不得,原来是他。”赵空恍然,西凉文臣屈指可数,韩遂足可堪称是西凉顶尖文臣。 孙宇也点点头:“韩遂在,贾诩和边章等人应该不远了。” 荀爽自然是听过西凉文约先生的名号的,颔首致意,大喝一声: “今日天下奇才云集,谈得便是‘天下’!” “好!好!好!” 话音未落,游学士子席上便站起来了一位儒士,也是西凉人。 他连击三次掌,笑道:“天下之士,当论天下之事,我李儒参加了四次颍川书会,今日最是开心!。” 他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又大声说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民心所向,如今,天下已经危如累卵矣!” “哗——” 诺大的一个大厅登时大乱,一言激起千重浪,大厅之中瞬间大乱,到处议论纷纷。 “呯——” 名士席上许劭眉头一皱,一掌击在面前小几上,登时爆出一声巨响。 “诸君安静!”荀爽挥了挥手,大声喊着,望着刚才那位说话的西凉儒士,问:“阁下是哪位?请报上名号。” “在下西凉李儒,字文佑。” 李儒也不在意,长长一揖拜倒。 这边赵空心头一冷,望着李儒,眼神怪异。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三国四大毒士之一,与司马懿、贾诩、庞统齐名的第一位毒士李儒李文佑。 历史上的李儒是董卓手下仅有的谋臣,诡计多端,很多三国迷都用“诸葛之前有郭嘉、郭嘉之前有李儒”来形容三国三个时期的三大奇才。郭嘉可谓“奇”,诸葛可谓“智”,李儒可谓“毒”。 孙原也在上下打量李儒,孙原不由大奇,李儒身上并没有所谓的“狠辣”,反而带了一些浩然正气。 满座之士早已不是昨日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几乎都是远见万里。听到李儒的话,大多都是笑而不语。 刘晔在孙原身后一一指过去:“广陵徐宣、臧洪,乐安国渊、北海王修、巨鹿张臶、山阳满宠、陈留毛玠、东旺徐奕、陈郡何夔……这些都是现在比较出名的年轻学子,还有很多各地的名士,可以说是济济一堂了。” 孙原随意望了望,不经意看到了冀州的几个人,发现他们几个人居然都向自己这边望来,不由也举目示意了一下。 田丰和沮授也冲孙原点点头,转头看向大厅。 “西凉是大汉的边疆,现在西羌人屡屡入侵,自从当年张奂将军大破西羌之后,西疆至今战乱不止,羌人首领六月惊雷、西北雨等人更是每时每刻都想杀入西凉掠夺。” 李儒怅然长叹:“再不调兵,西疆守不住的。” 荀爽等人没料到李儒会直接这么说,不由先吃了一惊。然后,许劭默默的站起来,说道:“西疆是大汉的疆土,朝廷绝不会允许大汉的疆土就这么丢失的。” 韩遂苦笑着摇头:“西疆什么状况你们知道么,整个西疆才十几万人口,生存环境恶劣,只有戍边的两万兵马,而羌族却是整整一个民族,其力量之强大,远不是整个西疆可以比拟的。” 荀爽和许劭哑然,他们没有去过西疆,只知道中原的富庶,从未想过边疆。 冀州士子中的朱瑾忍不住了,霍地一下子站起来,张口就道:“黄巾危险近在咫尺,随时都有可能颠覆社稷,现在在这里谈论来谈论去,能有什么效果?” 孙原微微皱眉,朱瑾年纪轻轻,如此打断别人的言论也未免太失礼了。 朱瑾攥着拳头,大声道:“现在颍川、汝南、巨鹿全是黄巾,万一他们造反,整个河北和豫州就完了,到时候山东和河南朝不保夕,那是颠覆社稷!颠覆社稷!” 田丰也站起来,说:“整个河北已经遍布了黄巾人,一旦他们造反,州郡根本挡不住,前几天冀州刺史郭典大人已经安排亲子治中从事郭策大人亲自前往帝都送达奏章,强烈要求各地州郡增兵,不然的话,冀州首当其冲,必然损失惨重。但是,祸乱天下、颠覆社稷啊!” 看着激动的田丰、朱瑾,还有漠然的韩遂、李儒,孙原摇头,解释说:“韩遂和李儒都是西凉人,他们了解边疆的苦难,但是不了解中原存在致命的杀手,一旦中原倾覆,西疆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撑,也必会破灭。而田丰和朱瑾,太了解黄巾之乱的后果。中原不可乱,西疆也不可不支持。” 孙原长舒一口气,起身道:“各位请冷静一点,我们还有时间,不到最后一刻,先不要杞人忧天、自乱阵脚。” 几人望了望在官员席位上的孙原,不约而同都座下了。 谁都不想在孙原面前说话,十七岁当太守,手下还有华歆、徐庶、许靖这批重量级人才,无人敢乱动。 “西北两疆是大汉的盾牌,失去了两疆,中原和关中地区就成了敌人纵横的旷野,大汉的步骑将会有极大的损失,甚至社稷颠覆。”孙原扫视众人,缓缓说道:“必须给冀州、司隶增兵,兖州、徐州都要增兵,尤其是帝都的八关,至少增兵五万至十万,西疆和北疆也必须增兵。” 徐庶和郭嘉都在后面点头了:好策略啊,先守护帝都,然后再言其他。 赵空不甘寂寞,也起身道:“现在放在最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少的损失平定黄巾并且消除祸患。” 他摊开双手:“像各位一样,只知道说,能行么?” 他一字一句地说:“没权、没钱、没兵,一切都是空谈。” 孙宇、周瑜、徐庶、郭嘉齐齐应和。 后面周邑狠狠地砸了一下周瑜:“你这逆子!朝廷里这么多事情,你知道什么!” 一时间,孙原和赵空都不由得回头望向周邑。 周邑苦笑着从席位上站起来,摊手道:“各位,其实朝廷里不是没有人注意到环境的隐患,可是朝廷没钱没兵啊!” 众人大哗。 孙原略一点头,道:“我懂了。” “是这些年来国立下降,民不聊生,很少有人当兵。”他解释着,“如今的大汉不是当初光武中兴的时代了,宦官当政、外戚弄权。光是一个何进大将军就已经让满朝清流很头痛了,三方势力不由得陷入了党争,实力平衡而且很微妙,一不小心帝都就是血流成河,安外未成,社稷已倾。” 周邑不由向孙原投去赞许的目光:“久闻孙公子十七岁成为一方封疆大吏,周邑佩服。” “周大人过奖了。”孙原回礼,“公瑾和我是兄弟,当不得大人如此大礼。” 周邑感激一笑,说道:“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帝都,洛阳。” 孙原双目霍然凝聚,直视周邑的双目。 周邑坦然视之,道:“我并没有想让你加入到我们的阵营,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大汉的帝都,和那些暗中涌动的风云。” “我们很老了,没人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我们只能暂时稳定朝堂,将来需要你们这群后起之秀。你,和南郡孙大人——”他又望向孙宇,“你们无疑是代表,瑜儿有你们代为教导,我也很放心。” 孙原沧然点头,长长拜倒:“孙原受教,必当尽力而为。” 周邑笑笑,又坐了下去。 孙原长叹一口气,继续本次颍川书院的书会。 “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是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政治不足,自古以来,战争都是政治之延续,避免战争,唯有政治重生。” “那只能修改官制了,或者——”孙宇依旧是那份诡异的笑容,“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办法。” 孙原摇头:“皇上不会让我们这么做的。” “不一定。”孙宇看着许劭和许靖,“两位大人在,不知道两位可否办到呢?” 许靖和许劭互视一眼,同时摇头:“难于上青天。” 荀爽望着这些人,不由轻声咳嗽了一声,小声道:“各位大人,书会还在继续。” 许靖耸了耸肩,和孙原、孙宇一起回到座位上。 无视荀爽皈依古格的言论,孙原和许靖还在小声谈论。 “文休兄,真的丝毫可能都没有么?” 许靖摇摇头:“陛下正忙着建造万金堂,没有余钱,而且,现在宦官和外戚当政,无懈可击啊。” “现在北军只剩下了五个营,是屯骑、越骑、射声、长水和步兵。不过五千人,但是一旦黄巾之乱爆发,帝都势所难免,所以,必须增兵。”孙原想都没想,“在八关设立都尉,北军五校尉增至原来编制的八校尉,最好可以编回南军,这两支军队足以护持帝都。其余的就交给我们这些州郡太守们吧。” 许靖点头:“我自当尽力而为。” “我需要朝廷的配合。”他缓步退到许靖身侧,侧视着他,“南阳要兵权。” 许靖双目陡然瞪大,惊愕万分。 “没有三万以上人马,我守不住南阳。”孙原直视着许靖的双眸,“我会交给文休兄奏折,要求兵权,没了南阳,荆州就完了。” 许靖面上静静平复,他已暗自心惊十七岁的太守,为何如此老练?! “文休兄,这个时候,你不能不相信我。” 孙原一声冷笑。 许靖无话可说,这个少年,绝对是经世之才。 “在座的各位不少都是朝廷的孝廉,有官命在身。”荀爽还是不停的谈论,“黄巾之乱势必要揭竿而起,各位对此有何看法?” 冀州士子的席位上站起了审配,他不顾身后一人的反对,霍然站起:“黄巾之乱已经迫在眉睫,必须直接上报给朝廷。” 李儒摇头道:“王允、周邑两位大人都在,何不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审配登时感觉李儒话中有话,一看王允和周邑脸色,立刻明白过来,轻轻点头,已然明了。 看着一大批人向自己望来,王允苦笑:“各位是不是非逼我说?” “朝廷里面确实有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黄巾必反的事件。但是,何进大将军根本见不着陛下的面,我们这些议郎也无法参与军国大事的商议。尽管朝中的士人已经联合,但是问题还不断啊。很难形成一股势力去对抗宦官和外戚。” 看着尴尬的王允,孙原不由起身扶住他。 “大人不要没有信心。天下能人志士不在少数,总会有办法的。” “朝廷没有机会让他们进入朝堂的,但是你们这些做太守、刺史的却可以。”王允突然面露喜色,转身冲在座的各位名士大喝:“各位,大汉已在生死存亡之际,请各位不记嫌疑,投于各位州郡太守幕下,可以施展才华,救民于水火。” 孙原、赵空登时哑然。 王允啊王允,你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在场的各地郡守也就是孙宇、孙原、赵空三个人,王允这话好像就是替这三人说的,令人听起来不由觉得刺耳。 尤其是孙原,现在帐下不是许靖、华歆这等惊世骇俗之辈,就是徐庶、陈宫这些才华横溢之人,要是再有人投奔,难免会让人想到什么了。 王允没有注意到孙原的尴尬,依旧说道:“大厦将倾,但是只要州郡不乱,我们就有机会稳住朝堂,稳住了朝堂,就等于稳住了天下,只有这样,大汉才可以中兴。” “好了好了,还是不说这个了。”看看时辰都快到点了,赵空不觉无语,说了一上午,没听见什么有用的东西。 “既已到了用餐时辰,各位请至书院后山用餐。” 荀彧站起来,长声说了,便和荀攸、荀衍、荀谌等人一同站在门口来往送客。 孙原一直在看着王允。 他转身看着孙原,一脸愁容。 “帝都的事情,我多少还知道点。” 紫衣轻飘,他微笑着说: “何进大将军现在身边有很多幕僚,像蒯异度等人都是荆襄名士,相比,这次颍川书院的书会,他们也一定会来吧。” 王允不由愕然。 他如一片紫云,飘然远去。 第十六章 凌硕为 “张角?王翰?” 徐宣和华歆傻眼了。 天道八极,武林中至高的存在,像徐宣和华歆这类士子自然是极为不屑,但是,天道八极所代表的力量却不得不让他们仔细思考思考。 孙原不说话,他在想东方咏,东方世家的第一高手。 东方世家是武林九大世家之一,实力强雄,高手层出不穷,传闻“天机剑”东方咏是当代家主,师承蜀中李意仙人的“天机派”,一身武功足够称之为登峰造极。 可是,他为什么会是张角的弟子?除了他之外,张角的另外七名弟子又是何等身份? 颍川书院,偏厅。 “看来,黄巾起义绝非历史必然,而是经过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累积。” 玄衣如夜,他久久怅然。 “青羽,你说,我们还可以赢这一战么?” 孙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一幅书院珍藏的地图铺桌展开,一圈人注视着的则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荆州。 “颍川是一个多事之地,张角此来颍川书院,只怕是为了摸摸各方名士对黄巾的底。”赵空凝眉,他注视着远方的朦胧天际,决然说:“张角此来绝不是偶然,上次青羽大闹颍川书会,他已经知道了,他的行动一定会提前,大局必乱。” “要是九大世家参与就糟了。”周瑜摇着脑袋,“南阳必定首当其冲,四哥要小心。” “无妨,南阳的防御现在极为雄厚,五公子放心就好。”华歆显然胸有成竹。 只有他知道现在南阳的实力有多强,西凉隐士陈策的弟子王越、庞德、陈玮奉命前来南阳,还有蜀中的壮士张任、陈到、王平、甘宁,这些人足够拱卫南阳了。而且,南阳的文臣已经集结了徐庶、郭嘉等一大批才子,足够,太足够了。 此刻,孙宇兄弟、赵空、叶飞、郭嘉、周瑜、徐宣、华歆等人全数在此,共商荆州大事。 “只要黄巾军打荆州,南阳必定首当其冲。我想,带兵的人,青羽你不会记不得是谁吧。” 赵空饶有深意的望着孙原。 孙原当然知道,在场,只要是穿越过来的都应该知道。 历史上的南阳黄巾军由“神上使”张曼成统领,其次是赵弘、韩忠,先后死于朱隽之手。 “张曼成?”孙原皱眉,“你说他?” “南阳现在也很危险,南阳守不住,整个荆州都有灭顶之灾。”徐宣不甘示弱,大声说着。 华歆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拉住他:“宝坚,你不想活了?这么大声?” 孙宇心高气傲,有什么不敢做的? “明日,我动身去北海。”孙原深吸一口气,“我们没有时间了。” 孙宇点点头,道:“南郡的一万三千兵马由黄忠、周泰、蒋钦统率,南郡兵曹从事向朗会全力支持。” 孙原虽然不清楚陈宫的安排,但是华歆知道,当下也将陈宫的安排一一说出:“南阳一万五千兵马由兵屯长张鼎统率,军候庞德、陈玮、王平、陈到、甘宁、王越率领。”说完,他又看向孙原,解释道:“因为没有军功,张鼎没有办法当校尉,其余几人也只能担任军候,连军司马都当不上。” “快了。”赵空淡淡的说,“庐江郡现在还好,黄巾没有深入到庐江,所以我只扩招了三千兵马,而且整个庐江可用之才也不过那么几个而已。” “公子!公子!” 一声声疾呼从外面传来,众人抬首一看,正是刘晔、纪惟等人匆匆进来。 “秉公子,南阳水镜先生司马徽以及帝都的大将军府东曹掾蒯越蒯异度来了。” 郭嘉眼前登时一亮:“机会来了。” “蒯越一来,正是代表了大将军何进来看看颍川书会对黄巾的看法,此刻,天下名士尽集颍川,颍川的黄巾不可能没消息,如此看来,天下各大势力只怕是都把目光集聚在阳翟这小小弹丸之地了。” 赵空不置可否,反正他的庐江是很偏僻的,基本上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孙原不同,他的南阳靠近京畿地区,是兵家必争之地,很难做到对朝政不闻不问,所以,大将军何进对黄巾一事的看法,他必须要了解一二,不然很难考虑到全局。 “去见见蒯越吧” 蒯越也很年轻,三十几岁,师承名士赵歧。赵歧被称为帝都里最年老的长者,即使是袁家当家家主,前太傅袁滂,也不敢与年高七十二岁的赵歧相比。 而此时,蒯越与赵歧并为大将军府下曹掾。 蒯越第一眼就认出了孙原。 “早就听闻十七岁的南阳太守孙青羽惊才绝艳,帝都早已闻名,今日得缘一见,蒯越幸甚。” 孙原不由哑然:“怎么,异度兄认识我?” 蒯越笑笑:“也许你不知道你对帝都的影响。”话毕,他便狡黠一笑,不再理睬。 孙原无奈,直到后来他去了帝都,他才明白。 书会再度开始,司马徽的出现让整个书会再度出现一个高潮。 水镜先生司马徽,一直是颍川书院的痛。自从司马徽一气之下离开颍川书院之后,书院名声大堕,其后果就是天下名士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多年来未曾参加颍川书会,尤其是两次党锢之祸后,很难再见当初颍川书会的盛事。 如今,司马水镜重回颍川书院,加上天机神算许劭和天下大儒蔡邕、许靖,这四个人已经成为颍川书会的四大亮点。相比之下,即使孙氏兄弟再怎么引人注目,也难比这四位世之名士。 蒯越的到来让荀爽等人很是惊讶,不知道这个名动天下的奇才为什么会亲自前来颍川书院。 “大将军一直很信任天下的各大儒士,现在大将军府的各级掾属大多是名家大儒,像赵歧、何颙、郑泰、逢纪等人大多出于颍川等地,此刻大将军叫我来,无非事想请各位出山相助朝廷而已。” 荀爽微微一笑,转身看了看荀彧和荀攸。 荀攸会意,上前一步,道:“荀家荀攸,愿为大将军府曹掾。” 蒯越大喜。他的身侧,正是水镜先生司马徽。 荀氏八龙的子弟大多名声远播,尤其是以古文着称的荀悦荀仲豫和以多智闻名的荀攸荀公达。 荀攸在智计上的高绝绝对堪称是颍川一绝,蒯越非常了解。本来以为在遇见孙原之后,不会再从颍川书院得到几位大家,想不到第一个就是荀攸。 “得公相助,朝中清流与大将军必然成为互助之友,将来朝堂上可以不惧那帮中官了。” 荀攸摇头一笑:“此时为友,彼时敌对,千年来这种事情太多太多了,蒯大人怎么就知道我们将来不会如此?” 蒯越被荀攸一阵抢白,不由哑然,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此时正待反驳,却听到身侧郭嘉说道:“蒯大人远来是客,何必在这里吹风?还是进去和荀先生谈吧。” 荀爽尴尬一笑,和陈实等人将蒯越接了进去。 司马徽没有进去,因为他看见了郭嘉和孙原。 “奉孝,近来可好?” 郭嘉微微一笑:“托先生之福,嘉尚好。” 司马徽点点头,转过身身来看着孙原。 孙原回应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致意。 “青羽公子以十七之年,得任地方大员,听闻座下已有许文休这等人物,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孙原摇头,微笑不语。 “也许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司马徽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可是人生来就是如此,有些事必须去承担,没有什么可以躲避。” “难道这样?来违背我一生的期待与意愿吗?” 孙原沧然一笑,转身离去。 他不愿与司马徽多说,司马徽与他终是不一样的人。 水镜先生,历史上屈刀作镜的绝世奇才,那份淡泊于世外的洒脱,依然与救世之志紧紧结合,或许他亦是沽名钓誉之辈,但是,孙原依然把他当作前辈。 郭嘉冲水镜先生微微一笑,相随而去。 司马徽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孑然长叹。 “青羽,你是怎么了。”郭嘉追上孙原,不禁问道,“水镜先生怎么也是前辈,和你怎么才两句话就不欢而散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孙原冷冷的回了一句,令郭嘉不由哑然。 “张角?王翰?” 徐宣和华歆傻眼了。 天道八极,武林中至高的存在,像徐宣和华歆这类士子自然是极为不屑,但是,天道八极所代表的力量却不得不让他们仔细思考思考。 孙原不说话,他在想东方咏,东方世家的第一高手。 东方世家是武林九大世家之一,实力强雄,高手层出不穷,传闻“天机剑”东方咏是当代家主,师承蜀中李意仙人的“天机派”,一身武功足够称之为登峰造极。 可是,他为什么会是张角的弟子?除了他之外,张角的另外七名弟子又是何等身份? 颍川书院,偏厅。 “看来,黄巾起义绝非历史必然,而是经过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累积。” 玄衣如夜,他久久怅然。 “青羽,你说,我们还可以赢这一战么?” 孙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一幅书院珍藏的地图铺桌展开,一圈人注视着的则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荆州。 “颍川是一个多事之地,张角此来颍川书院,只怕是为了摸摸各方名士对黄巾的底。”赵空凝眉,他注视着远方的朦胧天际,决然说:“张角此来绝不是偶然,上次青羽大闹颍川书会,他已经知道了,他的行动一定会提前,大局必乱。” “要是九大世家参与就糟了。”周瑜摇着脑袋,“南阳必定首当其冲,四哥要小心。” “无妨,南阳的防御现在极为雄厚,五公子放心就好。”华歆显然胸有成竹。 只有他知道现在南阳的实力有多强,西凉隐士陈策的弟子王越、庞德、陈玮奉命前来南阳,还有蜀中的壮士张任、陈到、王平、甘宁,这些人足够拱卫南阳了。而且,南阳的文臣已经集结了徐庶、郭嘉等一大批才子,足够,太足够了。 此刻,孙宇兄弟、赵空、叶飞、郭嘉、周瑜、徐宣、华歆等人全数在此,共商荆州大事。 “只要黄巾军打荆州,南阳必定首当其冲。我想,带兵的人,青羽你不会记不得是谁吧。” 赵空饶有深意的望着孙原。 孙原当然知道,在场,只要是穿越过来的都应该知道。 历史上的南阳黄巾军由“神上使”张曼成统领,其次是赵弘、韩忠,先后死于朱隽之手。 “张曼成?”孙原皱眉,“你说他?” “南阳现在也很危险,南阳守不住,整个荆州都有灭顶之灾。”徐宣不甘示弱,大声说着。 华歆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拉住他:“宝坚,你不想活了?这么大声?” 孙宇心高气傲,有什么不敢做的? “明日,我动身去北海。”孙原深吸一口气,“我们没有时间了。” 孙宇点点头,道:“南郡的一万三千兵马由黄忠、周泰、蒋钦统率,南郡兵曹从事向朗会全力支持。” 孙原虽然不清楚陈宫的安排,但是华歆知道,当下也将陈宫的安排一一说出:“南阳一万五千兵马由兵屯长张鼎统率,军候庞德、陈玮、王平、陈到、甘宁、王越率领。”说完,他又看向孙原,解释道:“因为没有军功,张鼎没有办法当校尉,其余几人也只能担任军候,连军司马都当不上。” “快了。”赵空淡淡的说,“庐江郡现在还好,黄巾没有深入到庐江,所以我只扩招了三千兵马,而且整个庐江可用之才也不过那么几个而已。” “公子!公子!” 一声声疾呼从外面传来,众人抬首一看,正是刘晔、纪惟等人匆匆进来。 “秉公子,南阳水镜先生司马徽以及帝都的大将军府东曹掾蒯越蒯异度来了。” 郭嘉眼前登时一亮:“机会来了。” “蒯越一来,正是代表了大将军何进来看看颍川书会对黄巾的看法,此刻,天下名士尽集颍川,颍川的黄巾不可能没消息,如此看来,天下各大势力只怕是都把目光集聚在阳翟这小小弹丸之地了。” 赵空不置可否,反正他的庐江是很偏僻的,基本上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孙原不同,他的南阳靠近京畿地区,是兵家必争之地,很难做到对朝政不闻不问,所以,大将军何进对黄巾一事的看法,他必须要了解一二,不然很难考虑到全局。 “去见见蒯越吧” 蒯越也很年轻,三十几岁,师承名士赵歧。赵歧被称为帝都里最年老的长者,即使是袁家当家家主,前太傅袁滂,也不敢与年高七十二岁的赵歧相比。 而此时,蒯越与赵歧并为大将军府下曹掾。 蒯越第一眼就认出了孙原。 “早就听闻十七岁的南阳太守孙青羽惊才绝艳,帝都早已闻名,今日得缘一见,蒯越幸甚。” 孙原不由哑然:“怎么,异度兄认识我?” 蒯越笑笑:“也许你不知道你对帝都的影响。”话毕,他便狡黠一笑,不再理睬。 孙原无奈,直到后来他去了帝都,他才明白。 书会再度开始,司马徽的出现让整个书会再度出现一个高潮。 水镜先生司马徽,一直是颍川书院的痛。自从司马徽一气之下离开颍川书院之后,书院名声大堕,其后果就是天下名士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多年来未曾参加颍川书会,尤其是两次党锢之祸后,很难再见当初颍川书会的盛事。 如今,司马水镜重回颍川书院,加上天机神算许劭和天下大儒蔡邕、许靖,这四个人已经成为颍川书会的四大亮点。相比之下,即使孙氏兄弟再怎么引人注目,也难比这四位世之名士。 蒯越的到来让荀爽等人很是惊讶,不知道这个名动天下的奇才为什么会亲自前来颍川书院。 “大将军一直很信任天下的各大儒士,现在大将军府的各级掾属大多是名家大儒,像赵歧、何颙、郑泰、逢纪等人大多出于颍川等地,此刻大将军叫我来,无非事想请各位出山相助朝廷而已。” 荀爽微微一笑,转身看了看荀彧和荀攸。 荀攸会意,上前一步,道:“荀家荀攸,愿为大将军府曹掾。” 蒯越大喜。他的身侧,正是水镜先生司马徽。 荀氏八龙的子弟大多名声远播,尤其是以古文着称的荀悦荀仲豫和以多智闻名的荀攸荀公达。 荀攸在智计上的高绝绝对堪称是颍川一绝,蒯越非常了解。本来以为在遇见孙原之后,不会再从颍川书院得到几位大家,想不到第一个就是荀攸。 “得公相助,朝中清流与大将军必然成为互助之友,将来朝堂上可以不惧那帮中官了。” 荀攸摇头一笑:“此时为友,彼时敌对,千年来这种事情太多太多了,蒯大人怎么就知道我们将来不会如此?” 蒯越被荀攸一阵抢白,不由哑然,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此时正待反驳,却听到身侧郭嘉说道:“蒯大人远来是客,何必在这里吹风?还是进去和荀先生谈吧。” 荀爽尴尬一笑,和陈实等人将蒯越接了进去。 司马徽没有进去,因为他看见了郭嘉和孙原。 “奉孝,近来可好?” 郭嘉微微一笑:“托先生之福,嘉尚好。” 司马徽点点头,转过身身来看着孙原。 孙原回应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致意。 “青羽公子以十七之年,得任地方大员,听闻座下已有许文休这等人物,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孙原摇头,微笑不语。 “也许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司马徽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可是人生来就是如此,有些事必须去承担,没有什么可以躲避。” “难道这样?来违背我一生的期待与意愿吗?” 孙原沧然一笑,转身离去。 他不愿与司马徽多说,司马徽与他终是不一样的人。 水镜先生,历史上屈刀作镜的绝世奇才,那份淡泊于世外的洒脱,依然与救世之志紧紧结合,或许他亦是沽名钓誉之辈,但是,孙原依然把他当作前辈。 郭嘉冲水镜先生微微一笑,相随而去。 司马徽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孑然长叹。 “青羽,你是怎么了。”郭嘉追上孙原,不禁问道,“水镜先生怎么也是前辈,和你怎么才两句话就不欢而散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孙原冷冷的回了一句,令郭嘉不由哑然。 第十七章 背弃 她静静地坐在案几边,看着灯火明灭,冷风从门外吹进来,夹杂着丝丝雨水,将门口打湿了一片。 她下意识地收了收衣角,手边的暖炉已经凉了又暖、暖了又凉。 春天已经来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冷。 “轰——” 天外一道惊雷撕裂夜空,隆隆声穿空破云,直传入耳。她全身猛地一震,心头仿佛有什么被紧紧抓住,全身没来由地轻轻颤抖起来。 “青羽!” 心头闪过一道明亮的色彩,她骤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竹楼。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他,全身鲜血的他。 檐下,雨水成帘,她在楼里,他在楼外。 天黑、夜雨,风冷、雷惊。 冷风将雨水狠狠拍打在她的衣裙上,将身上仅有一丝暖意驱散。 那惊才绝艳的公子,已是一头鲜血、满身泥泞,紫狐大氅如腐烂的毛皮一般贴在他身上,身子软软地靠在心然的身侧。 那柄握剑的手,已垂在一边,另一只搭在心然的肩头,形同死尸。 青羽死了? 青羽死了?! “然姐,青羽怎么了,他怎么了!” 冷如冰山的医仙子,跌跌撞撞摔下竹楼台阶,噗地摔入满是泥泞的地面。泥水狠狠地打在清丽的脸庞上,污了寒霜如玉,只余满腹伤心。 “紫夜!” 心然一身泥泞,刹那间眼角又涌出清泪。她扶着死尸一般的公子青羽,突然间仰面向天,向着天地之间嘶喊,质问这人间,质问这天地: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天道如此,为什么人间无情! 十年了,十年了,十年前就该让我们冻死在淮阴城外,为什么十年之后还要给我们希望! 他本是一个无辜孤儿,为什么要让他背负一切? 他在药神谷读了十年的书,明白了什么是人间真心什么是人间真情,可到头来,上天还是给了他雷霆一刀,从心到身,劈成粉碎。 他被他最爱的人背弃了,那是背弃,毫无怜悯的背弃了! 她突然明白,岁月随心,终会淡然。说得如此轻巧,却终究抵不过这人间的种种恶意。 所谓的道理啊,不过只让你明白真情如此稀缺,真心何等难寻。书可以让人体会至真的情愫,然后等着现实嘲笑你,世间一切都会嘲笑你,如深夜惊雷一般嘲笑你何等幼稚可笑,如冷雨寒风一般眼睁睁看着你在泥泞尘埃中化作腐朽。 这样的人间,从来不曾需要你的真心,只需要你的冷漠。 这一夜雷雨,公子如腐泥,仙子如尘埃。 第十八章 覆水 邺城南门外十里,黄巾军大营。 巨大的黄巾大纛还立在军营里,四周传来不绝于耳的悲惨呼号。 张牛角孤独地坐在大营里,望着脚边茁壮生长的青草,眉宇间已是一片哀愁。 整个黄巾军大营乱了。 卢植被军中解职,押送帝都;孙原被临阵撤职。整个冀州,五千虎贲营、三万北中郎将营尽数被董卓和曹操把持。这两个人到了冀州,他们将负责黄巾军的投降事宜,那这次投降还值得么?整座黄巾军大营里弥漫的是死亡、是绝望。 黄巾军是大贤良师逝前亲手交托给孙原的,可是如今孙原自顾不暇,谁来庇护黄巾军? “唉——” 他悠悠叹出一口气,抬头望天,浩浩天地,朗朗乾坤,这偌大的人间,竟然无数十万黄巾的容身之地。 这人间,还是人间么? 他伸出手,满手老茧,他已经不记得这老茧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是跟着大贤良师采药救人时留下的?还是拿起环首刀和大汉军队鏖战时留下的? 杀人者,必被人杀么? 可是我杀人为什么是错的?我吃不饱、穿不暖,快死的时候,除了大贤良师,还有谁在意过?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泰山之巅,张角那高举昆吾剑,冲苍天怒吼时的誓言: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如今,苍天已死,黄天已灭。 远处,褚燕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本已是重伤在身,更兼大营急速乏粮,已是虚弱,如今不过凭着一口气撑着而已。 张牛角的眉眼陡然一挑,霍然起身:“飞燕——” 话音未落,褚燕的身影便撞入他的怀中,大口喘着粗气:“邺……邺城……来……来人……来人了。” 邺城来人了? 他纵目远眺,营门方向好似有烟尘卷起,遥遥望去,正是一辆四驾马车正急速飞奔而来。 那是二千石的座驾——没有哪个二千石敢直入军营,卢植已走,孙原已废,还有谁能来? 黄巾大营没有人阻拦这辆马车,也许是褚燕放行了,也许是已无人敢阻拦大汉的官员,这辆马车便直接冲进了大营。 第十九章 功法 邺城南门外十里,黄巾军大营。 巨大的黄巾大纛还立在军营里,四周传来不绝于耳的悲惨呼号。 张牛角孤独地坐在大营里,望着脚边茁壮生长的青草,眉宇间已是一片哀愁。 整个黄巾军大营乱了。 卢植被军中解职,押送帝都;孙原被临阵撤职。整个冀州,五千虎贲营、三万北中郎将营尽数被董卓和曹操把持。这两个人到了冀州,他们将负责黄巾军的投降事宜,那这次投降还值得么?整座黄巾军大营里弥漫的是死亡、是绝望。 黄巾军是大贤良师逝前亲手交托给孙原的,可是如今孙原自顾不暇,谁来庇护黄巾军? “唉——” 他悠悠叹出一口气,抬头望天,浩浩天地,朗朗乾坤,这偌大的人间,竟然无数十万黄巾的容身之地。 这人间,还是人间么? 他伸出手,满手老茧,他已经不记得这老茧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是跟着大贤良师采药救人时留下的?还是拿起环首刀和大汉军队鏖战时留下的? 杀人者,必被人杀么? 可是我杀人为什么是错的?我吃不饱、穿不暖,快死的时候,除了大贤良师,还有谁在意过?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泰山之巅,张角那高举昆吾剑,冲苍天怒吼时的誓言: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如今,苍天已死,黄天已灭。 远处,褚燕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本已是重伤在身,更兼大营急速乏粮,已是虚弱,如今不过凭着一口气撑着而已。 张牛角的眉眼陡然一挑,霍然起身:“飞燕——” 话音未落,褚燕的身影便撞入他的怀中,大口喘着粗气:“邺……邺城……来……来人……来人了。” 邺城来人了? 他纵目远眺,营门方向好似有烟尘卷起,遥遥望去,正是一辆四驾马车正急速飞奔而来。 那是二千石的座驾——没有哪个二千石敢直入军营,卢植已走,孙原已废,还有谁能来? 黄巾大营没有人阻拦这辆马车,也许是褚燕放行了,也许是已无人敢阻拦大汉的官员,这辆马车便直接冲进了大营。 是谁? 第二十章 道义 心然看了他一眼,缓缓退出房间,拉上了门。 林紫夜和董真在门外等了很久,看见心然脸上黯然神色,不问也该知道答复是什么。 心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林紫夜看着她那模样,心中如是被千万根铁钉狠狠地扎了一遍,以她冷漠的心性,竟然直接伸手去推那扇门。 倏然间,一只素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真儿,你去陪陪他罢。” 心然的声音冷冰冰地,便是手也冷冰冰的。林紫夜最敏感冰冷,心然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时,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地冷,全身皆是一阵轻轻颤抖。 “紫夜,我们去找郭奉孝。” 董真望着心然的脸,她说不出来这是怎么样一种脸色,也许有一种决绝,也许是淡淡的冰冷,她瞧不出分毫的言语。轻轻点头道:“知道了。” 擦肩而过的刹那,她陡然心头一惊,乍然想起——那是当初孙原浑身是血回到清韵小筑时,无悲无喜的神情。 她骤然回头,楼道上,哪里还有心然的身影? 清韵小筑,刹那间,温暖都化成了冰。 管宁坐在庭中,小筑里所有的火盆都用上了,遍地的火炭,可是这已过惊蛰的春季,竟然还是如此冰冷,冷得刺骨发寒。 郭嘉坐在他对面,端着一杯茶,茶在手中,暖了又冷,冷了又暖。 望着手中的茶,才冠北境的智者突然问道:“他,不曾同意罢。” 不知何时,心然和林紫夜已下了楼,离他们不远处,便那样站着,脸色霜寒,有如沉水。 本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仍让管幼安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去罢。” “不必。” 郭嘉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案几上,木几同时爆发出一声“咔嚓”,也不知裂开了几道口子,墨色衣衫挥舞间已是起了身,朗声道:“孙青羽不再是魏郡太守,我郭奉孝却还是魏郡太守府的门下议曹史,通告魏郡督邮沮授,发布通缉,武陵人夏绪洋刺杀魏郡太守未遂,戴罪潜逃。” “你疯了?”林紫夜登时花容变色,“青羽不会同意的。” “他保全了夏绪洋,谁来保全他?”郭嘉冷哼一声,怒道:“堂堂大汉太守,平定黄巾之乱的有功之臣,莫名其妙免职戴罪,被李怡萱背叛也就罢了,还要蒙受此等不白之冤?” “他顾得了私心,便顾不了道义。” 郭嘉骤然转身:“这个道义,我替他顾!” “我不同意。” 心然的身影瞬间挡在郭嘉面前,冷声道:“青羽会死,你可知道?” “我绝不同意。” “那就别让他死。”郭嘉的脸色一变再变,便是话语也已冰冷森寒:“心然,他的性格,你比谁都清楚。他为了放走夏旭洋和李怡萱,伤痕累累地跪在王芬跟前。他这辈子连天子都没求过,去求王芬这等沽名钓誉之人。你说,凭什么!” 郭嘉的声音骤然变大,一身怒气激荡,他缓缓抬手指着眼前的白衣仙子:“百万流民等着张嘴吃饭,太守之位说丢便丢,虎贲营的军权说交便交,他手上三张空白诏令怎么做不行?为何要如此要低声下气?” “道义?你来告诉我,何为道义!” 他咬着牙,切齿之声便是管宁也已经听见:“他孙青羽能为了女人,郭奉孝做不到!” “够了!” 管宁霍然起身,一手已然按住郭嘉的肩膀:“心然心里不好受,你何苦去逼她。” “是我在逼她么?” 郭嘉惨然一笑:“是楼上那位成了废人的公子青羽,在逼我们啊!” “你可还觉得,事已至此,青羽和李怡萱还有可能么?” “青羽武功被张角废了,平定黄巾的功勋被压了,虎贲营没了,一百多万流民等着他这个太守调拨粮食救济,结果李怡萱跟着别的男人苟且,还要打得他头破血流——这般世道,这般情义,你说如何坚守?” “你再看看夏绪洋,几句话便让李怡萱跟着去了,日日夜夜出双入对地陪着,你告诉我,这样的道义,还有什么坚守的意义?” 郭嘉望着心然,一双睿智的目光已如闪电逼人:“心然,让开。” 心然面无表情,仿佛郭嘉适才一番话皆落在空处:“不可能。” 郭嘉眉眼一冽,胸中积压万分的怒气直涌头顶,衣袖里剑气激荡,却乍然看见她的眼神,心头一松,满腔怒气竟刹那消散。 她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一毫情感: “青羽和萱儿,之间已经横亘了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如临深渊,跨也跨不过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青羽若是一脚踏空,你可知道结果?” “萱儿是他的梦,是他的命,是他抛弃一切执着追求的美好。” “明知已经被焚毁,他也想要拥有,哪怕飞蛾扑火,哪怕粉身碎骨。” 她转过身去,望着星空万里,长夜无边,轻声道: “这无关道义,只是他苦苦恋了一生的情爱。” 那仙子般的人,眼角悄然落下一滴清泪,坠入干裂的木板,静静渗了进去。 第二十一章 人间 董真推开那扇门,目光所尽之处,便是那道身影孤单单地坐在窗边,薄薄的单衣,冷冷的风吹着,整个房间了都冰冷着。 火盆里的炭火早已熄灭了,便是炭也触手间透着冰冷。 她轻轻打了个哆嗦,收回了手。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去床榻上抱了那件紫狐大氅过来,给他轻轻盖在身上,漫过肩头。 他的手冷得像一块千年寒冰,紫色的外袍上还粘着血迹和淤泥,整个人就仿佛是毫无生气的塑像,也许是白马寺梦缘塔里守塔的佛像,也许是巨鹿城下一动不动的尸体,从里到外,透着腐烂的气息。 生机尽绝,寸草不生。 她的脑海中只有这八个字,从她认识他到如今,不过短短三个月,三个月,物是人非。 紫衣公子没有动弹,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窗外,星空万里,寒风萧瑟。 如此静夜,真的好美。可这夜色再美,人终究是死了。 她突然想起张角死前,孙原对他说的那一句:“任你努力,这人间本不值得你守护。” 也许从一开始,孙原就未曾爱过这人间罢? 中原大地上那千里饿殍,巨鹿城下的尸横遍野,人间有什么?有的,不过就是这利益的争夺罢? 月下清辉万里,可是这人间净是魔鬼横行、浪人肆虐。 若是父亲没有逼着自己联姻,也许自己便不会跑出帝都,遇见孙原和李怡萱,这人间的机缘巧合,又哪里说得清楚? 她猛然间鼻子一酸,靠在孙原的身侧,蜷缩成一团,轻轻念叨了一声: “人间,当真不值得。” 外祖母是当今太后,父亲是当今骠骑将军,便是当今天子,也可叫一声叔叔。可是终究有由不得自己的事情,她早已分不清楚对错,只知道,这人间,有太多事情,太难了。 “没有值得不值得。” 身旁的人陡然发出了声响,董真霍然抬头望着他——他还是一动不动望着窗外,只是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着: “只有愿意不愿意。” 她的眉头凝成了悲伤的模样,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身边的人。 他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不怕,最怕的便是失去她。 结果,便是最后失去她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搂着他:“一切都会过去的,上天一定会给你安宁和幸福,你要等。” “你一定要等啊。” 孙原仍是塑像一般不动弹,只是听见他轻蔑地自嘲: “我等不回来她。” 他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清韵小筑里仿佛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管宁望着身前愤怒的郭嘉渐渐安静下来,方才道:“你不是说过,似青羽这般意气用事这,不值得智谋之士追随么?” 郭嘉周身轻轻一颤,苦笑一声:“情字不可沾,成王败寇,先秦至今皆是明示。” “只是……他这个人,还是郭嘉的朋友啊!” 朋友两个字,说得清楚么? 明知不可为的他,为了朋友,也该是两肋插刀的时候了罢! 第二十二章 射姑山 “我想去一个地方。” 孙原突然念叨了一句。 董真愣了一下,急忙问道:“你想去哪里。” “郁郅,射姑山。” 孙原依然望着窗外,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哀伤。 “射姑山?凉州?” 董真微感错愕,他为什么突然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从邺城到凉州绵绵数千里,便是沿着大河(黄河)溯河而上,也是极难的。 “你怎么突然想去哪里……” 她说到一半,突然不想再说了。 李怡萱是被楚天行前辈送到药神谷的。在那之前的一切都不知道,也许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和夏绪洋在一起三年。 凉州,武威郡,郁郅,射姑山。 那……应该是她的家乡罢? 董真望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他一个人,安静地有些可怜。 她抿了抿嘴唇,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匆忙道:“那你养好伤,我们一起去。” “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去。” 他转头望着董真,她瞧不出他脸上的神色,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可怖。 “她只跟我说了,我就只一个人去。” 番外 白马寺 没有人知道那个白衣公子为什么每天都要抄一遍心经,直到一天前,他把抄写的心经都交给了主持方丈,寺院里的小沙弥们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叫管宁。 “十三年前,施主来白马寺,是为了明白如何度世间一切苦厄,这次施主来,抄了十三日的心经。” 主持方丈还是十三年前的主持方丈,慈眉善目,仿佛一分不曾改。 “为故人抄的经文,只为了还心中几分旧愿。” 白衣公子依然是当年那个不染尘埃的世外隐鹤,只是手中少了当年不曾离身的玉箫。 “昨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老僧长吟,道:“施主心神结郁,此便不好。若为故人,还需珍重。” 管宁眺望远山,洛阳城的喧闹一丝一毫都不曾深入这百年古刹。“故人已去,不能珍惜;岁月无尽而人生有限,生死皆成天数,又何来保重。如此——” 他望向老僧:“何以珍重?” 老僧摇头:“施主别号‘隐鹤’,本为超脱之人,这十几年来,竟是有了龙公子几分执念。” “他的执念比他兄长的执念已是小了不少,只是他的执念,上天不会给。”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冲老僧报以歉意:“六年前洛阳大战,百万铁甲鏖战三月,天怒人怨,故而不论是我还是青羽、建宇,都没敢来见主持一面,失礼了。” “世人知道战争可以带来和平的时候,会忘记一些惨痛的过往,这便是战争的功德。”老僧不曾改色,仿佛未曾见过那尸山血海的场景一般,“白马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却仍在世间,对世人做的恶,佛见得;对世人还的德,佛也见得。” 管宁颌首:“住持有心,晚辈受教。” “佛本是人,无人何来佛?”老僧气定神闲,不管身边那白衣公子已变了神情,“佛本在尘世,人以为佛在天上,佛便在天上;人以为佛在清静处,佛便在清静处——然,佛本在尘世处。” “当年南疆圣月教大祭司以一人对六剑,曾言:我便是天,建宇曾答:‘天不过地上一分,世间一切皆在地上,你是天又如何?’竟是以‘倚天三势’出手,生生逼得两败俱伤。”管宁看着老僧,“想不到住持竟与他当年想法暗合。” 老僧又摇头:“我四岁参佛,至今八十七载,方有此微境,玄公子当年不过二十余岁,便能窥破大道,与圣月祭司平手,岂是老衲能比的。” “他们两个,本就号称人中之龙,绝代之骄,又都是那般执拗的性子,做出什么都不稀奇。反倒是南辉——”说到此处,那白衣公子再是洒脱,也不免伤感,谁能想到那样一个能纳天地于尺寸间的人,竟然过不了心结里一个小小的坎,也许对他而言,这个世间所有人都觉得是个小坎的痛处,已大过这天地万物。 “老衲曾见过南辉祭司,怕是古往今来南疆最了不得的人物了。”提起那个人,老僧长叹了一口气:“当年南辉祭司一人一虎入中原,无人能过他的‘咫尺天涯’,洞悉宇宙过往,通灵天地万物,老衲曾以为他是佛。但他终究不是佛,见他第一眼,就知他必有心结。他若是佛,便能过,若不过,便是凡人。”话到此处,老僧踌躇,到底问了出来—— “老衲知道南辉祭司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散尽,也猜到与他心结有关,却不知……” 话未出口,管宁却已说出了答案: “一个‘情’字。” 老僧一怔,却是了然。 “阿弥陀佛……” 他长念一声佛号,便已消失。 只剩下,他白衣若雪,孤影茕茕。 他真的很想去问问南辉,如果他早些去对袭月说爱,现在,世间是不是会更美好些。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那个曾经纳天地万物于指尖的人,终究成了绵绵江水中的幽魂。 孙原猜到了他的死,管宁却不敢告诉他真相,直到孙原去逝,他也不曾说出真实的结局。 天地之间,知道那如神一般的祭司已死的人,只有他一个,他不会对人说出唯一的真相,因为南辉跳下无边涧的一刹那,说了和当初南宫雨薇跳下断肠崖时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为爱而死,此心已足。” 孙宇终究不知道南宫雨薇究竟为什么会死,因为管宁永远不会说出真相,就如同他永远不会说出南辉跳下无边涧一样。 这两个秘密,他永远放在心里,终身不言。有些事,世人总觉得那么不真实,因为他们觉得不值得。 他想起了董卓,曾经忠心耿耿的边陲重将,后来擅权祸国的权臣,就因为那个他深爱的女子成了他曾经统帅的妾室。 董卓杀人,因为他恨这世界,恨天下人,他的地位配不上那个马家的女子,于是他手握皇权的时候便要反噬天下。他知道他在自掘坟墓,却痛爱这掘坟的快感。 “天下人何以待我,我便以何待天下人!” 这何尝不是痛。 情字,向左走是生,向右走是死。 选择向右的人,并非他们清高,只是因为愿意。 三日后,管宁飘然而去,此后百年,世间再未有人见“隐鹤”之踪。 番外 素心笺 世有无边涧,以无尽处而为尽处。 又有断肠崖,以无情处而为有情处。 我知道,他每年九月初八都会去一个地方,去纪念另一个女子。 赵公子说:那个地方叫断肠崖。 我知道,他的内心永远只有那个女子,可是我还是嫁给他了。 都说爱情不会后悔,可是有一天,我后悔了。 他打赢了战争,他成了真正的南帝,因为他最大的对手——他的亲生弟弟,战死沙场。 我不知道北疆是何等动荡,可是我从那些进出南帝府阙的文臣武将脸上,看到了太多的喜悦。 天下,再也没人能阻挡他成为帝王的步伐。 突然有一天,他对我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吧。 我以为他要带我去断肠崖,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去过那个地方,见过那女子的坟墓。 可是我忍住了,我怕他生气,我永远都猜不到他究竟会想什么、做什么。 我不过是一个捆锁在这幽深府阙里的妇人。 我猜对了一半,他带我去了另一个地方,他说这个地方叫做无边涧,有一个世间集大智慧大法术大德行大才华的人跳下去,死了。 我以为是哪一位先贤。 他说,那是世间他唯一敬佩的人,天地在那人眼中不过就是须弥芥子。 我不相信世间还会有这样的人物,他们兄弟俩本来就是这世间的绝代双骄、人中之龙,世间若真有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无名无姓呢? 我看到了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男子,一身蓝衣,冷得像冬天里的圆月,透着彻骨的寒。 那男子说,你若封剑,我会陪你一起。 他一个字都没说,默默地抽出了那柄长剑。那柄,他永不离身的剑。 然后,我便看到了两道璀璨若流星的光芒,贯穿天地,横绝沧海,笔直地插向了对面地山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封剑,也许是这天下再也没有值得他出剑的人了,英雄相惜,他是这天地间最大的英雄。 然后,我看到他喝酒了,那是我第一次,甚至恐怕是此生唯一一次看见他喝酒。 两个人,一直在喝酒,一坛又一坛,摔得支离破碎。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比剑,纵横地剑气把大地都割裂,把长空都撕破,最后,埋进了两柄剑的剑鞘。 那蓝衣的男子说,此后一别,永无相见之期。 他还是不说话,看着蓝衣男子远去。 然后,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是的,泪水。 最后,他醉倒在我怀里,泪满衣襟。 朦胧里,他念着两个名字: 雨薇、青羽 很多年以后,我听说淮南剑帅叶飞在那一夜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他是为了守护北君的坟墓,从此避世不出。 我永远都不知道、不明白,他们兄弟五个到底有怎么样的纠葛,他到底是在利用几个弟弟还是爱护他们。 慎儿二十岁行冠礼的时候,他给他取了字:伯羽。 他和我的第二个儿子取名叫孙旋,小字仲飞。 当初这种信纸出现的时候,叫做紫心笺,传说是两个女子为了所爱的男子制作的,如同那湘妃竹,笺上的斑斑痕迹便是她们思念爱人的泪水。 我每天都会在这信笺上写我对他的情,即使我知道,他心里永远没有我。 樊素素代替不了南宫雨薇在你心里的位置,可是她可以代替她守护在你的身边。 ——公子青羽 毕于丙申六月二十七凌晨·记南帝后樊素素 番外 白头吟 林紫夜 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 有太多人,以为女子祸水,牵绊英雄。 又怎知,英雄本不想做英雄。 他说他要带兵出征,我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自己答应的,从此后长居清韵,他亲口答应的! 可是他还是谋划了这一切,西征、乱城、决绝。 他不敢见然姐,也没有见晴歌。 唯独我知道,他要走。 他不想负担这一切,可这一切终究要他来负担! 我送他出邺城,终究没留住他。 直到,泰山顶上。 我看见他,一袭紫衣,在风里,像是一叶浮萍,若是都会倾覆在那层出不穷的计算里。 他居然一个人来了! 郭嘉呢?管宁呢?孙宇呢? 一个都没来,甚至连无名都没来。 那一刻,我以为他会死。 直到我看到管宁无暇的剑阵,看到郭嘉拼尽全力的梦境。 我明白,他一切为了我,为了然姐。 他可以置生死于度外,置冀州于危难,却不愿他的女人伤之毫发。 可是我不要,我不要他背负骂名,不要他不顾生死,我只要他好好的。 我治不好他的虚寒之症,也治不好他体内的暗伤。 他很久以前就不能再出剑了。 可是我还是看见了他如清莲凋落般的一剑。 他要守住自己的信念,他内心深处的坚守。 他背负了太多他不愿意背负的责任。 他不想背负那么多的希冀,可是除了他,没有人能够背负。 这江山,他不要。 这俗世,我也不要。 他去了西凉,依然毅然决然。 我拦不住他,然姐也拦不住他,他已决定,一步不改。 这是他的责任,纵使不能安天下,他身后的人也会推着他步步前行。 可是那些人又怎么知道他要什么? 什么通天修为,什么神医妙手,什么如画江山,统统都不要! 我只愿抱琴执手,相伴白头,此后安然。 一曲平生意,不问是与非。 若我能带他离开这浊世,必梅妻鹤子,一去不回。 世人都说红颜为祸水,谁又能知道美人本无瑕。 我知道,从头至尾,他只爱李怡萱一个。 我愿此后十年如昼夜,青丝作白头。 ——公子青羽 毕于丙申七月初一·记清韵居主林紫夜 番外 霜满鬓 不知不觉,七年了。 有时看着他在屋檐下,抱着手炉,披着大氅,凝视着天上落下的雨雪,纹丝不动。 有时他皱着眉头,有时他笑挂嘴角。 不懂他的开心不开心、欢喜不欢喜。 也许我永远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这座小筑,紫竹遍布,竹韵悠长。 他烹茶,紫夜抚琴,心然吟歌,显得那么和谐。 有时我会吹箫相伴,可是我总觉得我是多余的那一个。 偶然听到的一个秘密,让我惊讶。 我明白,这世间有太多太多的奇迹,可是我却难以相信,我们相隔千年的岁月。 他在我眼前,那么真实,那么憔悴。 如果说秋天的霜只是让人觉得冷,那白发应该让人觉得心寒吧。 我等你七年,换来你偶尔泡的茶。 你在意我,可你终究不爱我。 等到尘埃落定,了无牵挂,你的承诺却抵不过一句“旌旗未卷”。 这天下没了你,依然有别人,不需要你拼却性命去搭救。 就算鬓边白发如雪,霜华染尘,你仍旧固执。 但……若想做隐鹤,何必掌龙吟。 ——公子青羽 毕于丙申六月二十一·记听涛居主叶晴歌 番外 青丝染 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听雪楼,楼外下着一场雪。 我总是问我自己:能听到下雪的声音吗? 他站在楼外,雪落了一身。 我看着他,一动不动,仿佛是伫立在雪里的雕像。 然后看见他拔出了他的剑。 心湖荡漾,细雨如绵。 他说,他每次拔剑,其实都是因为他心中有雨。 有雨,所以有痕。 他在雪中挥剑,随风起舞。 我伸出手,接天上送来的雪。 一阵风,一捧雪。 一个人,一柄剑。 起舞弄清影,遗世而独立。 天很大,地很广。可他,把自己束缚在这座听雪楼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执念如此深。 因为雪无声,听雪又是听什么? 雪满檐上。 雪花晶莹的六角,一点点融化在我的掌心,化成了一滴水,在掌心里轻轻摇晃。 剑止,步停。 地上的雪一蓬蓬散开,落尽飞花,留出一片冰面。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站的地方,是冰封的莫愁湖。 冰面猛然裂开,他随手抛出手里的剑,直直落去那眼冰泉中。 他像一只白鹤,翩然飞进楼里。 我温了一瓮酒,递给他一只酒爵。 他不语,我亦不言。 他从来不喝酒,却饮了一瓮染青丝。 酒能消愁,却不能解心结。 他似笑非笑,饮尽最后一樽。 雪尽霜华,他一头青丝都已染成白色。 我要走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透过眸子,我能见他心底伤痕。 晚晴,珍重。 “下次,一起喝酒吧!” 遥记当年玄衣如夜,白衣飘然,皓月长歌。 孙原怀抱手炉,在船畔笑看他们把酒临风,江山如画。 承诺铿锵如许,历历在目。 我不知道是什么毁了这一切。 是宿命?是必然? 还是纠葛时光人心背向? 他衣冠若雪,一去年华。 后来我才知道,他弃剑的刹那,紫虚龙君崩于西海。 此后十年,天下、武林皆大乱,不见白衣隐鹤管幼安。 我知道,那时候,他想对我说一句对不起,到嘴边换成了珍重。 ——公子青羽 毕于丙申六月二十四·记听雨轩萧晚晴 番外 紫竹调 每次弹这首曲子,都觉得晴歌就在我身边。 也许晴歌知道我孤独,常常会回听雨轩看我,跟我讲他们生活里发生的趣事。 她从不问我为什么不离开听雨轩,因为她知道答案。 有一天,她为我送来一副琴,说是宁公子管宁的琴,本来赠给清韵小筑紫夜居主的,北君孙原战死西海后,紫夜居主便把琴托她送我了。 我想,那个爱极了琴的女子,此后恐怕再也不会碰琴了吧。 晴歌走了,好久都没有再回来。 直到有一天,她和郭嘉一起回来。 好好待轻颜,不要欺负她。 郭嘉拉着我的手,笑而不语。 我以为他会很难过,孙原、管宁、叶飞一个一个都走了,天地之大,相见无期。 突然有一天,他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轻颜,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他可爱地像个孩子,我没想到他竟然想落跑。 你走了,听雨轩怎么办? 他笑着说,北海听雪楼还有一个管幼安,我要是迟一步他就要跑了。 他带我去了北海,朱虚,住在了管宁的眼皮子底下。 我带着那副琴,跟他一起。他买了几座风景极美的宅院,每隔几天就搬一处,仿佛在和什么人玩追逐。 结果管宁还是找上门了。 奉孝一直以为管宁接手了听雨轩,结果发现这个家伙也是落跑的。 而且仿佛知道他就住在他眼皮底下。 他们两个很久没见面了,我烹了一炉茶,弹了一曲《秋韵引》,看着两个人对坐下棋。 轻颜,奏一曲《紫竹调》吧。 我这才想起来,这是他的琴。 奉孝突然间弃了子,说:想起他,这棋就不想下了。 我突然很想晴歌,很想紫夜,想清韵小筑的月色。 一个人去世了,仿佛世界都为他改变。 我丢了琴,不想再弹。 很久很久以后,奉孝告诉我,其实他很早以前就知道:我和他,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穿越时空,这场爱恋本不该出现。但是,他想试试,那逆天改命的滋味。 我再也没有碰过琴,没有再弹紫竹调。 传闻北君过世之后,清韵小筑的紫竹一夜尽败,天下再无此种。 ——公子青羽 毕于丙申六月二十五凌晨·记听雨居主轻颜 番外 露凝雪 寒露总是来得那么快、那么急。 天冷了,每天清晨我都能看见门外的一切都凝着一层薄薄的晨露。 他每天都会比我早,站在屋檐上,看晨曦升起,朝霞映虹。 他说,他一定要比我早,不然没有时间给我梳头。 他总是一副霸道,让我笑出声来。 傻瓜,天冷了,你不知道吗? 我给他披上外衣,沏一壶暖茶,看着镜子里,他为我梳头。 他动作很轻,很轻,好像我的头发比什么都珍贵。 “珍珠丝绦,当如是也。” 他低眉掩笑,手执玉梳,如是说。 如果可以,我愿长此终老,与世隔绝。 可是他是伏龙,总有一天要腾出深渊,冲天翱翔。 我总以为这一天不会来到,因为对手太强大。 直到有一天,北君崩,天下乱。 他手握羽扇,遥指北辰,又如是说: 此后天下,必唯卧龙一人耳。 他西去蜀中,不带一丝牵绊。 那一天,霜露凝雪,大寒。 屋檐上滴下来一片融雪,落在掌心。 雪还能化成露,可你,何时回? 一年年寒露,一年年大寒。 ——公子青羽 毕于丙申六月二十·记卧龙山庄黄月英 番外 潇湘雨 他说他要走,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我烹了茶,送他。 他没喝,问我: 愿意为我煮一辈子的茶吗? 我愿意! 我曾经以为这一生永远都得不到他的回应,他那么冰、那么冷,让我害怕,让我痛苦。 可是当他对我问出那一句话的时候,我所有的防线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我离开了神兵山庄,和他一起。他带我走遍大川大河,看过北海朱虚的听雪白楼,看过崩毁的泰山玉皇顶,看过漠北的草原,看过巍峨的长安都城,看过云南圣月峰的望月山水,看过淮南的太湖水景…… 他说要带我去天涯海角,去看尽天下每一处的风景。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天涯海角,有的不过是朦胧里的世俗愿望。 他说,他的故乡不在淮南,在荆南,潇水和湘水之畔,那里的雨很美。 我跟他回到那里,没有什么人,没有世俗的烦扰,只有他和我,结草为庐,相依相伴。 我们总是能看到雨,潇湘雨,美得不似人间。 我们生了个女儿,他说她娘亲叫潇潇,又是在潇湘水边出生的,就叫思潇吧。 有时想起老庄主的无奈,她去世前对我说过,如果有机会,就离开山庄,找一处幽静场所,远离这尘世喧闹。 现在,我终于明白老庄主的好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愿意去等。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上天,一定会眷顾你,你要等,等生命绽开。 ——公子青羽 毕于丙申六月二十六·记神兵庄主楚潇潇 番外 卷珠帘 雁放飞。 孙宇率军下马,赵空按剑相随。 孙原怀抱手炉,与孙策共迎新娘。 北君抱雁,南帝执骑,道尊相送,霸王相迎。 也许天下,只有他能让这四个人甘为绿叶。 “放了大雁,今日起,你便是我陆家的人了。” 他站在我面前,洒然一笑,牵住了我的手。 蔡瑁、陆逊拱手见礼,诸葛瑾、桓阶执红开门。 “恭迎夫人!” 虞翻卜算,陆绩纳吉,庞季、张昭亲家使者,郭嘉、管宁相随左右。 我说过,我要你做天下独一无二的新娘。 他看着我,笑意盎然。 孙策、周瑜拔剑高举,八十鼓吹向天奏乐,两万将士振臂欢呼。 天下还有如此气势的婚礼吗? 就算有,哪里再去找这般风华的人物迎亲纳礼、开门报吉? 他是那个一剑挑上东方世家,傲然面对天下的痴狂少年;是那个单人独剑,只身抗衡南宫霸道与司徒轩邈的儒雅剑客。 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儒门公子,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智者将才。 他是我的夫君。 那一刹那,珠帘倒卷,彩礼相迎,满座英杰俱为他一人展开。 他牵着我的手,昂然直入。 那一刹那,我与他,生死不离。 我陆允,誓娶东方紫玉为妻,有违此誓,万箭穿心。 我不要金玉满堂,也不要达官显贵,只要你陆允一句愿意。 无论如何,不要负我。 ——公子青羽 毕于丙申六月二十九·记瑶池主人东方紫玉 番外 断肠崖 夜渐深。 月正浓。 酒坛一个接一个,被他狠狠摔在乱石上,支离破碎。 “别喝,伤身。” 叶飞走出阴影,竹枝摇曳,地上的影子也有几分不真实起来。 “你也会劝我?” 那一袭玄衣融入夜色,仿佛看不出月光的反射,像是山巅的一块石头。 风渐起。 他看着那一道斑驳的墓碑,在这夜深苦寒之地,孤零零地呆了十六年。 “十六年。” 叶飞走过去,月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如轻纱拂面,衬出他的绝世孤傲,如剑身姿。 “十六年。” 他转身,看着叶飞,声如寒铁,心似洪荒,挺拔如破天之剑的他,那一刻,目光深处有一道伤。 “十六年前,你我有约。” 叶飞看着他,问,又似答。 “十六年后,此约何用?” 他合目长叹,摇头。 二十年来,叶飞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摇头,他猛然注视他的冠下,那不是月光,而是白发。 红尘千丈,时光如梭,任你剑气如虹,都破不去宿命的枷锁。 玄衣公子、倚天剑圣、人中之龙、人间之主、天下之王,都在这一刻,做回了原原本本的那个曾经少年。 孙宇。 泰山之巅、一剑破天道的他,终究破不了一生的枷锁。 叶飞突然很想落泪,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想落泪。 如果那时候他们少一些顾忌,他们应该会很幸福吧。 孙宇把一切都埋在心里,埋了十六年。十六年来,没有人能再走进他的内心。 他把一切留给了那个十六年前的女子,此生此世不立后,孤独终老。 “妾身复姓南宫,小字雨薇,见过公子。” “公子说笑了……我与玄公子,毫无瓜葛。” 那个刚强的女子,只与他说过这两句话,这两句话,一记十六年。 他总想着,他与她,极是般配的,只不过,一个雄才伟略,一个盈盈待嫁,终归交错再在匆匆一瞬。 “比剑吧。” 冷冥脱鞘,幽冷的剑光像一汪碧水寒潭,铺地展开,冷过这夜、这月、这天地人心。 他看着他,看着幽蓝剑光,缓缓抬手。 跨过云海,对面山崖间,亮起了一道流光。 猛然间,天地剑鸣,月黯风息。 一道银色流光划破长夜,拖着长长的彗尾,亮了黑夜,压了皓月。 一剑裂天,穿云崩山。 长剑入手,剑气盘旋,如同流星坠夜,照亮苍穹。 孙宇变了,倚天尘封三年,这剑光少了几分傲决,多了几分柔和。 岁月无情,却让人有情。 那些情,沉淀越久就越不能忘记。 “他变了。” 管宁站在对面的山崖,看着对面两道剑光来往飞旋,缓缓输出一口气。 “世人都会变的,何况你我。” 郭嘉饮下最后一口酒,随手将葫芦抛到山崖下面。 “我们是不是都老了?” 管宁突然笑出声来:“奉孝,我们是不是都老了?” “老了?”郭嘉笑笑,“也许吧……谁在乎呢?” 是啊,谁在乎呢? 南辉跳下无边涧、半步多亡于泰山巅,他们又何时有人在乎过? “他们两个打到天明未必有输赢,由他们去吧,该走了。” 郭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身就走。 “好。” 管宁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山崖,转身离去。 他们,很久很久没有去过那片山崖了。 思君,愁断肠。 第三十三章 相会 初春将近,枝头轻梢。 两道不世身影如踏浮云,轻立梢头。 孙宇与绝杀交手整整一天,未分胜负。不同于张宝引动天地气机的剑招,绝杀的剑形同鬼魅,神出鬼没,被誉为“杀手第一剑”确实名不虚传,他的剑本就为杀人而生。 半边斗篷早已被一剑划开,露出了半边苍老容颜。绝杀看着这一地残枝沟壑,轻轻摇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了、老了……” “如此剑道,孙某见识了。” 玄衣公子轻轻一笑,嘴角浮现那熟悉的诡异笑容。他望向对面那枝头上的老者,缓缓问道:“阁下是杀手,剑意却不在杀,为何一直尾随赵若渊?” 绝杀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唯有离去。 身影远去,孙宇仍旧立于枝梢,连番交手,体内真元已近枯竭,他知道绝杀不会下杀手,即使显现了杀心,亦不曾见到那真正的杀招。 他轻轻飘下枝头,脚下微微颤抖,强劲如他,竟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倚天剑亮如秋水,仿佛如有灵性,悄然收回到衣袖之中。 他竟是以自己为鞘,收倚天剑至锋至利的剑刃。 “咳……” 玄衣轻微飘动,他伸出手去,扶住了树干。 不远处,喧闹声起。 他眉宇一凛,这里是南阳,是黄巾纷乱之地,尤其是南阳郡兵已经放弃东北六县之后,南阳的安全愈发难以保证。 驰道上,一辆双驾马车匆忙疾驰,周身有五六名身着直布单衣的武士徒步跟随,一行人行色匆匆,宛如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往左,进树林!” 马车中传来命令,数名武士同时拉扯马车转换方向,随即又听见马车中传来声音:“弃了马车!” 武士闻言,纷纷互相看去,同时低吼一声:“诺!” 正说话时,猛然间便听得马车之下传来一声脆响——“咔”! 车轮重重地撞上半人高的石块,整座马车如遭重击,半边车身被巨大的惯性带起,一道身影从车中重重摔出来。 数名护卫大惊失色,连忙奔过来,却见半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乍然出现,竟然凭空将那车中身影接了下来。 玄色衣衫飘然落地,他望向怀中惊慌眼眸,轻声道:“姑娘可安?” “公子!” 数名武士见状大惊,纷纷长剑出鞘,直指孙宇——孙宇怀中,正是一儒生打扮的年轻人。 “这位公子……” 其实承受不了孙宇灼灼目光,这儒生腮颊绯红,双手紧紧贴在孙宇胸膛,低声道:“如此实在失礼,还请放开。” 那声音婉转如莺,分明便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年女子。 孙宇轻轻一笑,一手放开。 那女子面颊绯红,连退数步,微微欠身道:“妾身……多谢这位公子了。”那边数位卫士见状,方才放下手中兵刃,各自喘了一口气。 孙宇一动不动,一双剑眉朗目悄然转过去,那马车方才已摔断了车轮,再无用处,两匹惊马此刻随时停在不远处,却是引颈长嘶。 “姑娘如此匆忙——” 他回头,侧目,望着眼前女子,眼中悄然添了一丝温柔:“却是为何?” 那女子稳了稳心神,悄然道:“妾身一行人遇见了贼寇,不得不落荒而走。”说罢,望了一眼身后坎坷路径,悄然随即换了一幅愁容:“公子还请离开,此地不可久留。” 孙宇望着她又不经意地后退了两步,数名卫士悄然围了过来,将她紧紧拥簇其中,嘴角又扬起一抹微笑:“姑娘……何名?” 那女子脸上的渐白猛地转红,低声道:“公子可是要谢礼,何必问妾身名字……”愈到后面,声音愈是小了下去,临了已是声如蚊呐,细不可闻。 “孙某还不需如此。” 他轻轻一笑,足下一点,身如清风,乍然已在数丈之外。 她略略呆滞,却望见他背影如山,玄衣轻舞,一人往那驰道而去。 “公子——” 她混若无主,轻轻叫了出来。话音未落,已有淡淡悔意,自己一时情急,如何能叫这寻常陌生的男子? “唔……?” 他微微侧脸,淡然回视,“姑娘如何?” “公子可是要去迎那些贼寇?”那女子轻轻咬着唇,紧紧道:“那些贼寇人多势众,公子还请避其锋芒。” “天下……谁能阻我?” 他仰天一声笑,“我自倚天,谁可挡我?” 那一身玄衣无风自舞,他身影笔直如长剑,挺拔如险峰,那一瞬间,浑然孤傲之气混杂剑意,滔滔奔流!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望着他背影,忍不住心中悸动:“公子——” “妾身……东鲁南宫家长女,单名一个凝字,小字雨薇——” 她声音未止,眼前已失去了那玄衣踪影。 **** 浩荡的流民并没有重新进入宛城,而是在三千郡兵的“护卫”下分批前往宛城南方的安乐和安众两座大城。负责全部事宜的正是荆襄名士、新任南阳民曹掾史邓羲。 蔡邕的南州府学虽然并未完全成立,但是其影响之大,足以震动南阳全境,甚至是江夏郡和南郡的名士亦慕名而来。当他们抵达宛城时,已经传开了南州府学不得不中止的消息,于是并未离开,而是专一等候蔡邕等大儒回到宛城,随着赵空与蔡瑁将诸位大儒送回宛城,这些各地名士在赵空力主之下,直接进入南阳公子府出任各曹掾史。 这些地方名士的入职令南阳郡丞曹寅和南阳都尉长史蔡瑁大大缓了一口气,因为南阳公子孙宇已经失踪了三日有余。而赵空,并不愿意越俎代庖,暂掌南阳政务。 南阳都尉府。 “本府已经给你们派任了诸多掾属,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赵空看着大义凛然的曹寅和蔡瑁,哭笑不得。 曹寅拱手道:“都尉,公子连日失踪,于汉律理应上报帝都,都尉将此事压了下来,却又不愿暂代南阳政务,实属不妥。” “你错了。”赵空轻轻一笑:“本府是南阳都尉,不是南阳公子,无论何时皆无权代掌政务,你是南阳郡丞,南阳公子不在依律以你代掌政务。” 他看着曹寅,笑意盎然:“请本府代掌政务,本府可以弹劾你违律。” 曹寅一脸苦笑,垂手道:“使君不在府中,但是都尉在,此刻郡内流民众多,正值都尉主掌之时。” 蔡瑁在旁轻轻一笑:“郡丞,如今他们可不是流民了。” “有何差别么?”曹寅一声轻笑,声音转冷,“长史以为,流民非民?” 蔡瑁反口讥笑道:“衡山城破之前,他们仍是南阳之民,而现在,他们是大汉的叛逆。” 曹寅霍然转头看着蔡瑁,怒声道:“蔡长史,你言语间总该有些分寸!” 蔡瑁不再看他,冲赵空躬身一拜,沉声道:“都尉,南阳之险,在于民贼不分,清贼而民自安。” 曹寅脸色骤变,却见赵空亦是缓缓变了颜色,站起了身:“德珪……本府果然不曾看错你。” 蔡瑁心中一颤:“都尉……” “不过……” 蔡瑁看着地面,一角青衣映入眼前,猛然间肩头上重重一拍,赵空的话随即传入耳中。 “你的手段,当真差了些。” 蔡瑁目光一凝,心底一股阴森寒冷之感油然而生。 曹寅心中稍微一安,他当初看见庞季和蒯良,便知道背后推动的一定是蔡瑁。蔡家、黄家、庞家乃是世交,以孙宇和赵空的威望不足以控制蔡瑁,更别说蔡瑁的父亲蔡枫乃是当朝九卿之一张温的妻弟,蔡家又岂会为两个少年所用?当初那一句“托付于二位”便是点给庞季和蒯良,不能逼民为贼,不能越俎代庖。 孙宇不在,蔡瑁便想控制赵空夺南阳之权,只不过他小看了曹寅,更小看了赵空。 赵空看着弯腰而拜、轻轻颤抖的蔡瑁,缓缓道:“南阳二府不分彼此,你若是想做些什么,还需掂量掂量。” 蔡瑁额角冷汗滑落,顺着鼻梁缓缓滴下。 赵空比他年纪小,心思却把他看得通透。 “你还是要和你父亲好好学学。” 肩上的手悄然收走,脚步声响起。蔡瑁直觉周身压力一松,额头上冷汗连连,大大呼出了一口气。 曹寅看了一眼赵空,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 天尚未亮,众人便已起身直奔耒阳亭。 耒阳亭人烟稀少,不仅仅因为黄巾军如同洪水过境一般,更因为此处本就多树杂林,若非许氏宗族的人率领,孙原未必能够与许定众人汇合。 许定等人的藏身地点乃是一处地窖,地窖之上本是一处许氏宗族的坞堡,只是此时早已化为一团废墟,也正是这一团废墟,足以掩盖去大多数人的耳目。 “此处坞堡不大,本也不过是许氏宗族驻足之处。” 许定与孙原、郭嘉并肩立于十余丈之外,望着许褚指挥众人开挖地窖。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许定一脸愁容,郭嘉看着他,笑问道:“中原黄巾并无高手,以玄音先生的修为,决计不会追来。” 许定摇了摇头,不信郭嘉。玄音先生虽然已败退,此时也该告知此地黄巾首领了。他自然相信许家青壮皆是高手,却不敢忽视一位魏郡太守的诱惑力,如果黄巾军集结大批高手围杀孙原,许氏宗族势必受到波及。郭嘉、孙原看似是两位难得的高手,可是黄巾军声势之大,足以威胁到整个许氏宗族。许定虽然知道许氏宗族的根底,却也知道此时的黄巾军已绝非太平道这般简单,何况太平道本有的实力就足以令整个许氏宗族退避三舍。 孙原似是看出他的忧虑,反问道:“许壮士可是担忧太平道为难许氏宗族?” 许定艰难地点点头,他并非许氏宗族的族长,却是许氏宗族未来最有希望成为族长的人之一,他必须要为整个许氏宗族考虑。 郭嘉摇头,轻笑道:“黄巾军已非太平道,许氏宗族如今还能置身事外么?” 许定苦笑一声,他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不得不掩护孙原等人,孙原是大汉官员,是魏郡太守,是许氏宗族最好的屏障。可是他的心中,却仍将孙原视为将黄巾军带到颍川的人。 郭嘉又道:“豫州本是太平道起家所在,守不住的。许氏宗族虽是在兖州有千户之众,百万太平道过境又能留下几何?” 许定看着郭嘉,冷声道:“郭先生的意思,可是要许氏宗族举家迁往北方,去冀州、去魏郡,做一个交易,为孙公子所用?” “嘉不过是在说一条许氏宗族的退路。”郭嘉洒然一笑,毫不在意许定话语中的锋芒,“你不妨问一问许靖先生和荀攸先生,此时的许家和荀家,还在颍川么?” 许定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往那一群魏郡掾属看去。他虽不问,却已经知道孙原虽然年轻,府中掾属无不是名门之后,魏郡与巨鹿郡毗邻,乃是绝险之地,敢入魏郡府必是有一定把握。更何况,荀攸和许靖是何等人物,能够追随在孙原左右,只怕不仅有出仕这一个愿望,如果魏郡能守住,能挡得住百万黄巾军,那么魏郡便是许家和荀家的绝佳庇护了。 许定望着孙原与郭嘉,轻轻抱拳:“许定不过是许氏一子,孙公子好意,待许定回转之后必与族中长辈商议。” 眼见得许定服软,郭嘉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了。 孙原看了看郭嘉,哑然失笑,轻轻摇头。 正说间,却见不远处树林中隐隐有人影攒动。郭嘉、许定同时看去,正见一道身影飞身扑了过去,正是许褚。 “砰!” 许褚身影甫一入草丛,众人便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之声。 许定脸色一变,右手瞬间拔出佩刀,同时低吼一声:“戒备!” 百余许氏青壮闻声而动,迅速四散开来,纷纷戒备。 孙原身影移动,回到林紫夜与李怡萱身侧,左手已凝聚起淡淡紫色剑芒。 林紫夜的手轻轻放上他的肩膀,轻声道:“不妨事。” 孙原不回答,手间剑气却是淡淡消散了。 草丛中,一柄刀挡住了许褚的刀,一双冷冽肃杀之眼映入许褚眼中。 “好气力!” 许褚赞叹一声,眼中欣喜之色一闪而过,继之而来的是冷酷杀机。 “轰”然一声,许褚连退数步,眉心凝结,眼前那人身型魁梧竟不在自己之下,满脸胡须凌乱,一双眼竟是通红。 许定眉头一皱,那个冲出草丛的人竟能逼退许褚,即使强如许定亦不得不忌惮几分。 然而,众人看到的却是个半边染血、蓬头垢面的粗壮汉子。 他手中握着一柄断刀,满是残痕,已然崩刃。 许褚并不恋战,将这汉子引出草丛便抽身急退,待他回到众人身前时,那汉子也已全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许定眉目皱起,大手一挥,二十余个许氏宗族青壮便已纷纷围上,逼近那汉子周身五丈之内。 “这汉子杀人了。”李怡萱的声音从孙原背后传来,“受伤不轻,已是强弩之末。” 孙原看着那身形与许褚相差无几的汉子,缓缓走出几步,许定目光转来:“孙……” 孙原轻轻点头,许定又看了看那场中的汉子,冲四处许氏青壮摆了摆手,二十余个汉子闻讯而退,不过仍是紧紧戒备,并未松懈。 郭嘉轻声笑了一声,许定侧眼看去,全然看不出这睿智人物究竟何等想法。 孙原步入近前,猛然感觉身前一阵杀气,如剑如刀,便悄然止步,轻声问道:“这位壮士,受伤不轻,能否告知身份?” 那汉子半跪于地,断刀入地,浓眉大眼中杀气不减反增:“你是何人?” “在下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 那汉子眼神扫过四周,最后落在孙原的腰畔,那个包裹着印绶的锦囊。 “啪嗒” 断刀脱手,那汉子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往后倒了下去。 孙原身影一闪,便将那汉子接住,入手便觉沉重,这体重怕是有两个自己。 林紫夜一路小跑过来,眉宇中担忧之色一闪而过,过来仔细看看,嘱咐孙原道:“小心放下。” 许定看着林紫夜与孙原一同在那汉子身侧,看似无事,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依旧戒备。 李怡萱看出许定心思,便走过来淡淡道:“壮士不必多虑,青羽自能应付,想来无事。” 许定直觉眼前白衣女子美如天仙,出尘气息却不敢让他抬眼直视,目光飘到旁处,低声问道:“姑娘可能确认这人无事?” “青羽能,妾身便能。” 那女子望着不远处两袭紫衣,笑颜如画:“妾身信他而已。” 许定眼神猛一闪烁,仿佛被这一句话说中了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便不再言语了。 “我……叫典韦。” 那汉子半边身子染血,却仍是咬牙苦苦支撑,饶是许定、许褚兄弟,面上虽是不说,内心却着实钦佩,这世道艰苦,这般汉子已经很是难得了。 林紫夜看着典韦,黛眉轻蹙,冷冷道:“将衣服脱了。” 典韦粗犷面上已是染血,全然看不出是羞涩还是其他,吱吱唔唔却是在地上不敢动弹。 林紫夜看了一眼孙原:“他不愿意,那你替他包扎?” 孙原苦笑一声,连声道:“好、好。” 他俯下身来,将典韦上衣尽数褪去,眼神便是一冽,眼前这身躯,竟然密布了数十道大小伤痕,有些旧伤已经痊愈,大多数却是刚受的伤,不断渗出鲜红血液,不过看似恐怖,却都是皮外伤,不会伤及性命。 林紫夜将一个小瓶丢过来,嘱咐道:“先用清水洗净伤口,敷上药便可包扎了。” 孙原皱眉:“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些。” “习惯了。”林紫夜侧着琼首,眼神转到典韦身上,“你怎么伤成这样?被人追杀了?” 典韦脸上虽是粗犷,年纪却不大,看着林紫夜一双明眸善睐,不知不觉红了脸,眼神不知往哪里放,转动间便看见了身边还站着一位人间仙子,眼神一怔便呆住了。 他面目粗犷,脸上血痕泥土交错,一时间也看不出异样。李怡萱见他不答,一双明亮眸子便上下一打量,又问道:“你……杀人了?” 典韦如遭雷击,双手本能地握成拳头,本是衰弱的身体瞬间又充满了能量,双目目光冷冽,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吼的声音,整个人如猛兽待战一般,便已喷薄出浓烈杀气。 “别动。” 一声低低的话语有如命令一般不容置疑,孙原神色不变,一手拉住布条,一手轻动手指,无形剑气划过布条,便将其分为两段。典韦看那切口光滑如镜,身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杀气渐消。 “你不像普通农夫。”李怡萱目光如炬,看着典韦,又问:“为什么杀人?亲人?朋友?” 典韦低着头,他想不到这个女子竟然如此聪明,眼力如此敏锐,已然躲不过去,低声回应道:“一个朋友。” “能得到你这样的朋友,不知是喜还是忧。”林紫夜摇了摇头,“人生不过图个平安,你这般冲动,你那朋友如何?” 典韦涨红了脸,沉着声音反驳道:“处士大丈夫,何能受嚣小之辈欺辱!” “倒是有骨气。”孙原缓缓站起身,俯视着他:“好了。” 典韦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已经缠了好几处布条,可能因为伤药颇有效果,多处伤口已消了疼痛。当下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三位想来也是富家子弟,待罪之身不便与诸位为伍,就此别过。搭救之恩容典韦来日再报。” “想走?”孙原皱着眉头,“你这般状况,只怕还是与我同行安全些。” 典韦眼中闪过一丝不信任,警惕问道:“这位公子不怕吗?” “原……何惧之有?” 番外 远沧溟 我看着吕蒙,很想打爆他的脸。 “五公子,帝君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在我面前不敢抬头,笑话,他抬头试试! “请您务必亲赴冀州,挽救危局。” “挽救危局?我拿什么挽救?” 我咆哮了。 当我傻?张燕是什么人,他能听我的? 但是当他伸出手的时候,我震住了。 那是紫龙珏。 四哥,千万不要出事,不要。 当我赶到青州的时候,臧霸已经离开了临淄,留守青州的是神翊卫右将军孙观。 “臧霸将军已率神翊前中左三军急赴邺城。” “管宁呢?他还在朱虚吗?” 孙观摇头,管宁是冀州最顶尖的人物,连孙原都不能判断,他要是知道,听雪楼就不是听雪楼了。 我只能去冀州,我相信张燕一定知道,只有他有权力调动臧霸,如今的冀州,实在风雨飘摇。 我不能带丁奉和徐盛,他们必须协同孙观严守青州,徐州三郡能丢,但青州不行。 令我没想到的是,冀州危机滚滚。 “你们是不是疯了?!” 我瞬间体会到冀州群臣的可怕,张燕一刀砍了上万颗人头,张臶、鲁肃、邴原跟着一起发疯。 我看着张燕,张燕也看着我。 “张大将军,你是不是疯了。” 他摇头:“公子以五州安危系于燕一人之身,不敢不从。” 我很愤怒,张燕口口声声说为了五州安危,这一刀就崩了半壁江山。 “五公子,事已至此,请接任‘北君’之位。” 张臶、邴原、鲁肃同时拜倒,有如晴天霹雳,让我不知所以。 北君,亡了? 四哥,死了? 我不信! “你们居然敢背叛四哥!你们惘负他的信任!” 第三十二章 离去 不同于听雪白楼中这般寂静,八州之地烽烟遍起。 三月初七,天子降诏:赦免党人罪责,取消党锢之策。拜北地太守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拜谏议大夫朱隽为右中郎将,率领北军四校并三河骑士四万余人,东讨豫州颍川黄巾。北地傅燮拜护军司马,从皇甫嵩部;河间张超拜别部司马、下邳丞吴郡孙坚拜佐军司马,从朱儁部。拜太学博士卢植为北中郎将,护乌桓校尉宗员为其副将,率军至冀州讨伐张角。拜南军屯长、司徒张济之孙张鼎为虎贲校尉,听命于魏郡太守孙原,抵御冀州黄巾军。 然而这般盘算,却仍是慢了张角一步。 三月初九,冀州黄巾军张牛角部攻破甘陵国,俘虏甘陵王刘忠。 三月初十,荆州黄巾军张曼成部攻破南阳郡东北五县,震动京畿。同日,赵弘部攻破江夏郡,江夏太守褚贡战死,荆州刺史徐镠急命从事秦颉赶赴江夏郡代理江夏太守,同时致书南阳太守孙宇, 三月十一,冀州黄巾军于毒部攻破安平国,安平王刘续被俘,冀州刺史厉温战死。 三月十二,黄巾军苦酋部攻破常山国,常山王刘暠弃国逃奔魏郡。 三月十四,冀州黄巾军大部集结于大河沿岸,攻击冀州两大重镇魏郡和巨鹿郡。 三月十八,汝南郡太守赵谦与黄巾军彭脱部战于邵陵县,大败。豫州刺史杨彪发州兵三千支援,勉力支撑。 三月二十,幽州黄巾军赵景攻破广阳郡,幽州刺史郭勋与广阳郡太守刘卫战死。广阳都尉邹靖代领广阳军政,抵挡黄巾军。 不到一个月,各地战报如飞蝗一般涌向帝都。 天子震怒,召大将军何进、三公九卿并三独座议政于明堂。 “啪!” 一卷竹简被生生砸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高座上的天子浑身散发着滔滔怒气,一手指着地上的竹简,厉声怒吼:“一个月!才一个月!” “朕的弟弟,死了一个,被俘两个!十二州刺史阵亡两个,二千石太守死了八个!” “如果不是孙宇在南阳封住了黄巾贼,张曼成是不是要攻到小平津了!” 十六位大汉重臣俯视脚尖,不敢抬头。 孙宇确实能耐,用一郡之力挡住了张曼成的黄巾大军,这位太平道的“神上使”已是太平道三位教主之外台面上第一人了。这同样也意味着,他的部属必将是太平道的精锐。如果这股力量破了小平津关隘,便可以直破帝都雒阳,到时候便是天下震动了。 “大将军!” 何进的头上仿佛凭空炸响一道惊雷,整个人登时颤抖起来。 “臣在。”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臣……” 何进半躬身子,脸面向下,额头上已密布冷汗,当今天子年纪越大威严越甚,让他这个曾经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屠户都有些难以面对。 “陛下,臣只负责八关防务,帝都之外臣无权过问啊……” “啪!” 又一卷竹简准确砸在何进头上,天子暴怒的声音接踵而至:“你是大汉的大将军,蚁贼猖獗如此,你竟说出这等话来,是侮辱朕还是侮辱大汉?说!” 何进肝胆俱裂,轰然跪倒:“陛下……扫平贼寇固然是臣的责任,然大汉可战之兵悉数在外,各地郡守各自为战,力量不足,蚁贼自然可以各个击破,纵然臣有三头六臂也无可奈何。” 天子怒目瞪圆,伸手已握住了案上竹简,眼见得怒气暴涨,便要骂人,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句慢悠悠的“陛下”——只见太尉杨赐缓缓出列,朝服威严,朝版直立,依然一身落拓。 天子忽然失了怒气,他知道杨赐为什么要来,可是却无从生气。 眼前这个老人,在这冰冷朝堂上伴了他整整十六年了。 天子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杨赐俯身看着地面,声音淡然:“陛下,大将军说的不无道理,这场灾难难道不是陛下一手造成的么?” 刘虞脸上等人登时失了血色,即使是何进亦是一脸惊愕。 天子一动不动,脸色安然。 “老臣今年七十有八,相伴陛下十有六年矣。那时陛下年幼,臣于华光殿侍讲,教授陛下《欧阳尚书》,与陛下论为君之道。时光如梭,恍如昨日。” “陛下,这些年来,朝中臣子上疏言太平道不可放纵者以十数,陛下可曾在意过?” 天子默然,他无力否认。 “陛下年幼即位,不愿重蹈顺、桓覆辙,一意掌控朝堂平衡,不愿朝中再出现权倾朝野的雄臣,臣能体会陛下顾虑。可今日臣听闻贼寇逆天,陛下召大将军并三公九卿入宫议事,臣无诏而来,只愿陛下听老臣一言。” “陛下尽出三河骑士并北军五校,北击蚁贼于冀州,南击黄巾于荆州,又令大将军新建西园军守备帝都,而不令北中郎将与左右中郎将与大将军合议战略,如今大汉兵权四分,前敌不克,失陷宗亲,陛下只责备大将军,老臣这个太尉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天子轻轻皱起了眉头,依旧不语。 年迈的太尉轻轻抬头,一张脸满布皱纹,发须斑白:“陛下,太平道阴谋造反,谋大逆,臣不敢忝居太尉,请辞官回乡。” 天子的脸色终于变了,何进和刘虞、张温等人的脸色也变了。 “陛下,万万不可!”心思尚未平定,刘虞便已经一步出列:“臣……” 他的话被天子的手打断。 天子依旧站着,却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刘虞,一双眼睛只看着杨赐。 “杨公……这是要舍朕而去了么?” 杨赐没有平视天子的尊严,而是缓缓垂首,跪伏于地:“臣……七十八了。” 天子的手轻轻颤抖,仿佛有什么动作,却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诏:免杨赐太尉之职,归乡自省。” 杨赐依然伏在地上:“臣,谢陛下。” “再诏:豫州刺史杨彪克敌失策,免其职务,归乡自省。” 刘虞、张温、崔烈等人登时明白了杨赐要做什么,也明白了天子要做什么。 何进拧起了眉头,内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惧,直直将他所有信心掩埋。 “朕不想再议了。” 天子脸色一黯,转过身去,沉声道:“冀州、幽州、豫州三刺史空缺,尚书台……拟个名单来罢!” “诺。” 尚书令恭敬应声。 “退——” 中常侍吕强的声音惊醒了满庭公卿,天子就这样走了,仿佛这次廷议仅仅是为了免去杨赐太尉之职,而不是那一道道兵败的战报。 “杨公……”刘虞与张温扶起杨赐,“杨公何须如此?” 杨赐没有说话,抬首看看空了的皇座,天子就这样走了。 他转过身来,望向了何进。 何进犹在睡梦中,手上一紧,周身便是一个激灵,却看见杨赐已站在自己身旁,握住了他的手:“大将军……” “杨公?”何进转身,双手一起握住杨赐的手,“这是……?” 杨赐微微一笑:“大将军,此后平定叛乱,朝中皆须仰仗大将军了。” “区区何进,如何能承受?”何进心中一慌,“杨公乃大汉柱石,何必如此?” 杨赐摇摇头,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便转身而去了。便是张温、崔烈要去扶他,亦是被他挥手拒绝——那佝偻身影孤独而去,孑然一身。 庭中众人面面相觑,竟有一股莫名伤感悄然弥漫。 “张公、袁公……”刘虞转身望向朝中另外两位上公——司空张济与司徒袁隗:“杨公这是为何?” “他累了。”张济笑了笑,“顺带着也帮帮你们罢。” 众人一时迟疑,皆看向袁隗,袁隗不似张济般平易,淡淡道:“他是当朝太尉,按例,在太平道谋逆之时便当辞退,天子不明说,他便也赖着。他知道,太平道数十年积淀,非一朝一夕能平定,州郡逢此大难已是必然。陛下勃然大怒亦是情理之中。不过杨公不愿你们再出事,便借着今日机会替你们挡一挡陛下的怒火罢了。” 刘虞与张温互视一眼,心下慨然。 袁隗又道:“太平道携流民之力,攻克郡县势如破竹,各地郡守能筹措兵力阻一阻已是极限,兵败失利本是正常。只不过天子忍不了如此失败,将一腔怒火倾泻在朝堂之上,大将军自然首当其冲,其实今日之事又如何能怪到诸位身上?” 话到这里,袁隗不禁冲何进拱手:“大将军,今掌国家重器,于朝于野,皆须谨慎。” 何进点头还礼:“多谢袁公提醒。” 张济又接口道:“天子脾气,你们还未摸透。我们两个少不得替你们扛一扛,可如今他走了,我又能待几时?” 他看着众人,突然笑出声来:“老了,老了,这朝堂,是你们的了。” **** 天子出了明堂,入眼处,是大汉巍峨都城,阳光万道,斜霞辉煌,丈许方圆的“雒阳”二字如擎天柱石,悬在天地之间。 吕强站在他身后,俯身问道:“陛下,可否回宫?” 天子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去南宫。” “南宫?”吕强一呆,天子久居北宫宫苑,今日为何突然想去北宫? 北宫华光殿宣室,自刘宏主政之后便极少回来,转眼已近十年不曾再听讲于此。 吕强与两百宣室护卫一直跟在车驾旁,车马疾驰,他年纪渐大,已有些跟不上了。直到天子下了车驾,已是华光殿前,吕强不及喘息便去开车门,不料天子竟是自己开了门,径自下了车。 吕强一时错愕,一晃神,天子便拾级而上往殿里而去。身边已然出现护卫王越的身影:“常侍,今日陛下不同往日,是否要安排护卫?” 吕强摇摇头:“不必了,华光殿是陛下幼年所居,方圆不大,宦者跟着陛下,你们守好就是了。” 王越望了望天子背影不远,便点点头。 吕强一路随着天子,亦步亦趋,却是体力不支,勉强到了殿门处,褪了鞋,缓了两口气,却没看见天子身影,进去四处张望,亦是不见,似是想起了什么,径直往天子旧居而来。 华光殿久空,除了日常宫人再无他人,吕强一路入内,只见空荡厅堂内,一道孤独身影正面对满墙书简,莫名萧索。 那皇者手中,一道陈旧的奏疏缓缓展开,簌簌而落些许尘土,苍劲字迹已映入眼帘: “……张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且欲切使刺史﹑二千石,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此孙子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庙胜之术也……” 临了署名:臣司徒赐拜奏,时大汉熹平五年六月乙丑。 曾几何时,君臣师徒对讲于这华光殿中,一去十八年。手中这封奏疏,竟然也有九年了。 “吕强……” 恍惚间听见天子呼唤,吕强急忙奔到天子身侧,低声道:“仆在。” “朕是不是有很久……不曾读书了……?” “陛下,这……”吕强一时语塞,不知所答,悄悄抬头,却依稀看见,煌煌天子,失魂落魄。 “诏:太尉杨赐,敦德允元,忠爱恭懿,亲以尚书侍进。累评张角始谋,祸衅未彰。赐陈便宜,欲缓诛夷。令德既光,嘉谋恒然,封爵临晋侯,以昭圣明,特进留府。” 吕强听闻“诏”字,便从袖中取了笔板,疾书记下,他已经很久未曾听见当今天子如此清楚下诏了。 当今天子的骄奢淫逸是大汉历代君主之最,其聪慧灵敏,又何尝不是万里挑一。 吕强收拾笔板,恭敬道:“仆记下了,这便去传诏。” “且慢。” 他身形一顿,再度匍匐于地,依稀觉得天子已转过身来。 “前几日,你和左中郎将皇甫嵩一同上疏,希望朕解了党锢罢?” 吕强周身一抖,从未想过天子竟然记得这道奏疏:“是,仆与左中郎将……” “朕准了。” 吕强话头一顿,心如雷击,难以置信,一时间顾不得礼仪规矩,豁然抬头直视天子:“陛下……” “朕准了。” 天子看着他,难得的笑了笑。 吕强看不到,皇者背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那卷竹简,筋骨分明。 第三十四章 渡夜 夜已深。 郭嘉轻轻走出洞外,却见小小的五丛火堆旁,孙原薄衣单衫,一人独坐。 这处山洞虽不至于舒适,倒也安稳。两三块立岩将洞口遮住,晚间虽是风大,却不甚寒冷。孙原选了一处石壁挡风,生了几团火将地面烤热,再将火堆挪开,铺了厚厚地一层干草。等二女睡下,再将火堆合围,本来就是木炭,也无多少烟味与声响。 郭嘉目光向下,却见孙原双手握着二女手臂,指尖有淡淡温暖的紫色光芒。 “这是什么心法?”他缓缓走到孙原身边坐下,“如此功法,着实耗费精力真元。” “二哥的‘寒天沐暖’。” 孙原随手捡起一块木炭,轻轻抛入火堆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噼啪”。 “赵空赵若渊……”郭嘉缓缓走到到孙原身侧坐下,唯恐惊动熟睡中的二女。“你这位二哥,藏得当真有些深了。” “嘘……”孙原拿手指在嘴前一比,郭嘉不解其意,却听得他说:“既然知道,便不必说出来,说出来,便少了许多乐趣了。” 郭嘉哑然:“你这般想,到有些让我意外了。” 他看着身边呆望火堆的紫衣少年,淡淡笑道:“你,又有多少事,只愿藏在心里,却不愿说呢?” 那紫衣少年身形仿佛一僵,却不知说些什么,直过了半晌,方才淡淡问 第四十章 危机 三千龙骑护送孙原急赴金城。 攻克金城后,贾诩、傅干、张既、杨阜等人制定了一套作战方案,想通过湟中草原和河西沿岸对敦煌、酒泉进行穿插,然后以精骑突袭张掖城,控制四郡置所,在大雪来临前完成对西凉的收复。但是中路大军统帅徐荣、右路大军统帅张辽、神武大将军吕布、神啸大将军北宫桓楚都不同意这套方案。 “文和兄,将士们奔袭两千里,疲惫不堪,强攻张掖会增加许多损失,羌人主力未现,左路大军如果遭受到羌人主力奔袭,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南线都会崩溃。” 徐荣死活不同意军机处的策略,贾诩激进至极,想在一个月内鲸吞凉州,违背孙原的既定策略,作为大军统帅,万万不会答应。 贾诩知道徐荣不会答应,提前说服了神贲上将军杨明和神光大将军张杰,联合徐奕、傅干、阎温、杨阜、庞育、张既一起逼徐荣。 徐荣焦头烂额,张辽、徐晃和庞德的帮助很难匹及军机处,他现在迫切需要韩遂的帮助。 金城大营争吵了两天,韩遂的急书到了。 徐荣没料到,韩遂居然支持贾诩,并且公然违背孙原的命令,让张鼎、张绣、许定急率两万宿卫精锐赶赴金城汇合。 贾诩得势,再三逼请徐荣出兵。 徐荣万分无奈,由张辽率神威、神武二卫攻击河套,庞德、张杰率神贲、神光二卫攻击张掖、酒泉诸处羌人大营,同时命令神啸、神阳二卫绝不能出金城郡一步。 贾诩怒不可揭,摔门而去。 徐荣不知道贾诩、韩遂为何再三要求强攻凉州诸郡,但是他知道韩遂有韩遂的考虑。 徐荣最后一个离开军议大厅,门侧的卫士便告之他:先前神阳卫卫尉王坤来寻大将军,请大将军急回大营。 徐荣心头一惊,额上冷汗涟涟。 能让王坤亲自前来,必然是紧急军情,而且王坤没有进入大厅并且在神阳卫本卫大营,说明这件事只能让徐荣自己一个人知道。 “属下王坤,见过大将军。” 神阳大营营门口,卫尉王坤看见徐荣回营,躬身行礼。 “子坚免礼。”徐荣一路皱着眉头,飞身下马,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坤面色极差,叹道:“大将军,文约先生的长子韩翼大人到了,带了一封密信。” 徐荣心中猛然一跳—— 后方出事了。 “枢密使代北地太守韩翼,见过大将军!” 韩翼年刚二十二,英姿勃发,有韩遂之风,和张既、杨阜等凉州籍重臣都有私交。他的夫人是并州大族士孙家的嫡女士孙芸,士孙芸的父亲就是孝灵皇帝朝的尚书令士孙瑞。 这样的身份地位,却做区区信使,直接表明了韩遂和后方大营的顾虑:其一韩遂不相信贾诩,甚至不相信傅干和张既;其二韩遂另有谋划,希望直接联手徐荣。 大敌当前,贾诩已是不合,韩遂直接派遣韩翼到前线,军机处两大巨擎都不愿意按部就班,而他们,都把徐荣推到了前面。 “子坚,命令近卫营拱卫大帐,急告马超、阎行、高览、管统四位将军,帐外候令!” 徐荣的命令铿锵急迫,王坤凛然,躬身告退。 “大将军,冀州可能撑不住了。” 韩翼一句话音未落,徐荣还没坐下的身子猛然立了起来。 韩翼好整以暇,从容而立。 徐荣看着他,冷静地问: “韩先生和你说了什么?” 韩翼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了一封信,韩遂的亲笔手书。 徐荣只看了一遍,就明白贾诩和韩遂的顾虑了。 孙宇的大军已出荆州,上庸、新城一并入手,此时要打中原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他不打,而是把吕蒙、黄忠两支大军调到了武关。 韩遂和王凌、贾逵、赵俨等人商议之后,一致确定:孙宇要打西凉。 孙宇不可能打洛阳,打洛阳需要关东作为基础,他没有这个基础,也就没有办法攻破八关,打不掉八关就永远没有办法打洛阳。他只能打长安。 而吕蒙、黄忠是荆州军仅次于周瑜的统帅,同时攻击长安,目的也绝非仅仅是长安,很有可能要攻击关中三辅,甚至是汉中、陇南和陇西。 孙原的重兵都在西凉,河北四州只有两卫,根本无暇顾及关中,而关中只有袁绍的一万多人,根本无力阻挡孙宇的重拳,甚至回缩回洛阳,把关中让给孙宇,逼孙原和孙宇在苦寒之地鱼死网破。 以孙原的性格必然退步,而南帝性格捉摸不定,难保不会突袭凉州,韩遂不敢冒此风险,唯有支持贾诩,早日结束西征。 徐荣读毕书信,仰天长叹。 军机处、兵部、卫府针对西征制定了严密的计划,目的在于重击羌人,收复阳关以东,以及震慑关中。 没有办法重击羌人,就无法夺回西凉四郡,更无法夺下陇南和陇西,打不下陇南陇西更无谈震慑关中。现在西征刚刚启动,任何一个目标都遥遥无期,韩遂和贾诩已经要求早日完结西征,徐荣根本无法同意。 徐荣、贾诩、韩遂三人都是凉州人,对汉羌数百年来的血战刻骨铭心,为了重夺故土,韩遂甘心成为孙原的下属,贾诩甘愿出头主掌军机处,徐荣顶着莫大压力出任西征统帅,原因无他,只为借助冀州的力量夺回西凉,戍守西疆。 可是贾诩和贾诩背叛了徐荣,他们为了冀州,为了荣耀和尊贵,为了利益,可以放弃凉州,放弃西征,只为保全孙原的实力。 不,这不是我认识的文约先生,也不是我认识的贾文和。 徐荣猛然抬头,盯着韩翼: “文约先生,当真无话?” 韩翼低眉垂手,恭敬道:“无话。” 徐荣长嘘凝眉,默然不语。 “不过——” 韩翼又道: “心然居主和紫夜居主到了河内郡,正沿着黄河疾奔西凉。” 默然的统帅霍然抬头,看着对面年轻的使者,直觉天都要塌了。 第三十一章 流华 大河之水天上来。 浩荡黄河,而今平静无波,风津渡口的无边芦苇,一片飞白,仿佛是人间绝景。 只是天地之间,亦知道,这人世间将有一场天地为之变色的神圣之战。 黄袍如厚土,于大河中心傲然而立。 张角已至。 “天道第一。” 孙宇立于渡口,身边正是孙原、郭嘉、管宁、赵空四人。 今日一战,如何能善了? 颜良和文丑的六百骑隔着十里,遥遥相望大河故渎,手里紧握战刀,已沁满汗水。 第三十四章 云深 幽寂的夜,冷冷的月。 霜寒凄清。 董真望了一眼靠在榻边的人,缓缓叹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孙原每夜都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景色,即使是雨夜,董真也不敢关上窗,只是吩咐人添加了火盆。 就像心然说的,没有人能劝得了孙原,即使是李怡萱,面对这样倔强的孙青羽,也无能为力。 她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谁能救一个心死的人? 也许张角可以罢,可是这样的人物,也终究会有失尽人心的一刻。谁又能真正主宰自己?主宰天道? 命中的劫,躲不掉,也逃不了。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甫一转身,便看到了玄衣如夜的男子形同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己身后。 她轻轻叫了一声,伸手住了唇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踩在门框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怎么了?” 孙原的声音不大,但清楚地传了出来。 “我没事。”董真随口答应了一句,缓了缓心神,望了眼前的男子一眼,指了指远处的庭院,便走了过去。 五丈开外,清辉如雪,夜风有些冷,只是孙原修为尽失,大概也听不见这里的声音了。 “你修为愈发深厚了。” 董真如今也有半步流虚的修为,远非寻常人物可比,孙宇在短短数月内连续与当世顶尖高手一一决战,连续受创,却仍能将修为精进如此,着实有些可怕了。 “不足为道。” 他依旧一副轻笑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少了几分凶戾,望了一眼孙原所在的房舍,淡淡道:“若他修为还在,早在十丈之外便能发觉我了。” “若他没废了这一身修为,大概你也不会到此。” 董真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孙青羽,你哪里是什么孤家寡人,只是在意你的人太多,而你自己不愿意去在意罢了。 “他这性子,改不了的。” 孙宇微微摇头,又道:“我已查清楚了,夏氏一家平素里做跋扈太多,我自会料理。他的六相剑断了,即使是楚天行前辈出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铸造。他……只剩下你和渊渟了。” “他不会碰渊渟的。”董真摇摇头,“你知道,他那个性子,说不会拿起,便真的不拿起,谁劝也是没用的。” 素来孤傲的玄衣府君缓缓地下了头,董真一个错愕,却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看不见他神情模样,只是听他说了一句: “公无渡河……” “什么?”董真问了一句,却等不到他回答,只见他悄然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在庭院外停下了,方才听见他说: “他想去哪里,你便陪他去罢。北境的事……我会替他操持,他许的承诺,我替他圆。” 董真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这一瞬间方才明白,原来孤傲如他,冷厉如他,也有如此一面。 突然想起那日巨鹿城下,渊渟倚天双剑合璧的刹那,兄弟两人那无形的默契。 这世上,到底还是有血浓于水的亲情的罢? 她苦笑一声——只是,都来得太迟了。 她回身往回走,临了回头望了一眼那庭院—— 李怡萱,你可知道他为了给你这座小小的庭院,用了多少心思。 你走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进了屋,孙原还是那般模样,她也不多话,只是静静地走到孙原身边,依旧靠在他身边。 窗外、天上,云影深深,遮了望舒的光芒,人世间一片氤氲。 “云深缘浅,你说是吧?” 董真靠在孙原边上,脑袋靠着他肩头,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有些事,天说也未必准,何况是人。” 孙原摇摇头,将紫狐大氅给她盖上:“小心着凉。” 董真突然没了声响,念叨一句:“你还真是让人心疼。” 孙原咳嗽一声,突然怔住,捏着衣角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怎么?” 她望着他,笑意盎然:“怎么?” 他皱着眉头:“每每听见这句话,总觉得很可怜的模样,有些瘆人。” 董真别过脸去,望着晨曦万道,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你犯贱。” 身后的人没了声响,良久,才听见苦笑的声音:“是啊,我犯贱。” 第三十五章 道玄录 方城山,南州府学。 蔡邕授课方毕,收拾了书卷,离了学堂,一路往山下去了。沿途众多学子一一冲他行礼作揖,他也不过只是颔首致意而已,一众学生眼见得祭酒如此匆忙,实属罕见,也不敢过多留意,目送蔡邕一路往山下去了。 山腰处,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宽袍大袖,洒然负手而立,站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眺望远方。 听见背后脚步声,那人回头望来,一笑道:“伯喈兄,久违了。” 蔡邕一见这人,沉郁已久的脸色已泛起笑意:“果然是你。” 来者,正是玄机神相管辂! 管辂回身一笑,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布袋,捧在手中,道:“《道玄录》,在下已取到了。” 道家三大至高武学之一的《道玄录》终于现世,赵若渊有救了。 第三十六章 仙梦 没有人知道那个白衣公子为什么每天都要抄一遍心经,直到一天前,他把抄写的心经都交给了主持方丈,寺院里的小沙弥们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叫管宁。 “十三年前,施主来白马寺,是为了明白如何度世间一切苦厄,这次施主来,抄了十三日的心经。” 主持方丈还是十三年前的主持方丈,慈眉善目,仿佛一分不曾改。 “为故人抄的经文,只为了还心中几分旧愿。” 白衣公子依然是当年那个不染尘埃的世外隐鹤,只是手中少了当年不曾离身的玉箫。 “昨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老僧长吟,道:“施主心神结郁,此便不好。若为故人,还需珍重。” 管宁眺望远山,洛阳城的喧闹一丝一毫都不曾深入这百年古刹。“故人已去,不能珍惜;岁月无尽而人生有限,生死皆成天数,又何来保重。如此——” 他望向老僧:“何以珍重?” 老僧摇头:“施主别号‘隐鹤’,本为超脱之人,这十几年来,竟是有了龙公子几分执念。” “他的执念比他兄长的执念已是小了不少,只是他的执念,上天不会给。”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冲老僧报以歉意:“六年前洛阳大战,百万铁甲鏖战三月,天怒人怨,故而不论是我还是青羽、建宇,都没敢来见主持一面,失礼了。” “世人知道战争可以带来和平的时候,会忘记一些惨痛的过往,这便是战争的功德。”老僧不曾改色,仿佛未曾见过那尸山血海的场景一般,“白马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却仍在世间,对世人做的恶,佛见得;对世人还的德,佛也见得。” 管宁颌首:“住持有心,晚辈受教。” “佛本是人,无人何来佛?”老僧气定神闲,不管身边那白衣公子已变了神情,“佛本在尘世,人以为佛在天上,佛便在天上;人以为佛在清静处,佛便在清静处——然,佛本在尘世处。” “当年南疆圣月教大祭司以一人对六剑,曾言:我便是天,建宇曾答:‘天不过地上一分,世间一切皆在地上,你是天又如何?’竟是以‘倚天三势’出手,生生逼得两败俱伤。”管宁看着老僧,“想不到住持竟与他当年想法暗合。” 老僧又摇头:“我四岁参佛,至今八十七载,方有此微境,玄公子当年不过二十余岁,便能窥破大道,与圣月祭司平手,岂是老衲能比的。” “他们两个,本就号称人中之龙,绝代之骄,又都是那般执拗的性子,做出什么都不稀奇。反倒是南辉——”说到此处,那白衣公子再是洒脱,也不免伤感,谁能想到那样一个能纳天地于尺寸间的人,竟然过不了心结里一个小小的坎,也许对他而言,这个世间所有人都觉得是个小坎的痛处,已大过这天地万物。 “老衲曾见过南辉祭司,怕是古往今来南疆最了不得的人物了。”提起那个人,老僧长叹了一口气:“当年南辉祭司一人一虎入中原,无人能过他的‘咫尺天涯’,洞悉宇宙过往,通灵天地万物,老衲曾以为他是佛。但他终究不是佛,见他第一眼,就知他必有心结。他若是佛,便能过,若不过,便是凡人。”话到此处,老僧踌躇,到底问了出来—— “老衲知道南辉祭司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散尽,也猜到与他心结有关,却不知……” 话未出口,管宁却已说出了答案: “一个‘情’字。” 老僧一怔,却是了然。 “阿弥陀佛……” 他长念一声佛号,便已消失。 只剩下,他白衣若雪,孤影茕茕。 他真的很想去问问南辉,如果他早些去对袭月说爱,现在,世间是不是会更美好些。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那个曾经纳天地万物于指尖的人,终究成了绵绵江水中的幽魂。 孙原猜到了他的死,管宁却不敢告诉他真相,直到孙原去逝,他也不曾说出真实的结局。 天地之间,知道那如神一般的祭司已死的人,只有他一个,他不会对人说出唯一的真相,因为南辉跳下无边涧的一刹那,说了和当初南宫雨薇跳下断肠崖时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为爱而死,此心已足。” 孙宇终究不知道南宫雨薇究竟为什么会死,因为管宁永远不会说出真相,就如同他永远不会说出南辉跳下无边涧一样。 这两个秘密,他永远放在心里,终身不言。有些事,世人总觉得那么不真实,因为他们觉得不值得。 他想起了董卓,曾经忠心耿耿的边陲重将,后来擅权祸国的权臣,就因为那个他深爱的女子成了他曾经统帅的妾室。 董卓杀人,因为他恨这世界,恨天下人,他的地位配不上那个马家的女子,于是他手握皇权的时候便要反噬天下。他知道他在自掘坟墓,却痛爱这掘坟的快感。 “天下人何以待我,我便以何待天下人!” 这何尝不是痛。 情字,向左走是生,向右走是死。 第四十八章 剑锋 万里黄河,芦花一片。 不知何时来了一阵徐风,吹皱坚不可破的剑气罡风。 “好剑意!” 孙宇不禁一声赞叹,仅凭一道剑意,便令风华六剑拼尽全力都未能撼动分毫的剑气罡风为之泛起涟漪,这是何等修为! 大贤良师目光如剑,直射远方,脸上似是洋溢起微微笑容。 远处十里,一骑白马缓缓而来,似乎并不知晓适才这里刚经历过一场骇俗之战。 张角身在半空,昆吾剑前指,剑气罡风如受指引,向四面八方再度横扫而去,这几十里的芦花尽数摧折,洋洋漫天,如碧长空里一条白河浪涌。 白衣、白马、如一叶浮萍,在这汹涌河水里安然前行。万千剑气,不能伤来人分毫。 十里、五里,直至十丈。 一剑萍舟——剑圣楚天行! 风声嘶吼,剑声铿锵。 两道身影连连交错,昆吾、萍舟两大神锋在半空中碰撞出道道浑圆气浪,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去。 漫天芦花,飘若乱雪,遮盖眼前,唯有半空中两绽星光璀璨如虹。 “哈哈哈哈哈——” 长笑声自层层苍茫中透彻而出,狂乱的剑气席卷方圆百丈,地面土石寸寸崩乱,如遭乱雷轰击,岩层、石块地刺嶙峋,生生犁出万千沟壑。 “退!” 管宁扶着孙原,再退二十丈! 风暴之中,唯有一袭翻飞的玄衣不动。 他一身孤傲,倚天剑在身前自成屏障,这等会聚风云的绝世之战,此生此世又能见几回? 长笑声未绝,便见漫天芦花之中一道光芒炸裂,昆吾剑刃一闪而过,显出那道黄袍 君跨白马入芦花,瑟瑟秋雨伴悲鸣。 长风送我三千里,一剑萍舟楚天行! 第四十一章 大周天 孙宇、许劭、襄楷、陆允四大高手同时出手,在赵空周身设下了伏魇阵,登时方圆之内真元流转,将那一身暴起的道家醇厚真元压了下去。 与张角那几可毁天灭地的天道修为不同,赵空体内的真元虽是张角所传授,却经过了北冥决层层转化,小半已与赵空自身的道家太极真元合而为一,大半真元蛰伏在丹田聚成一团,平素里赵空伤重修养,自然瞧不出什么。但是此刻赵空将《太极心法》与《道玄录》两大道家顶尖内功同锻一体,看似同出一脉,却暗自矛盾,将原本已经蛰伏的真元重新激发了起来。 张角一身修为何其深厚,五十年来唯一跨入天道的绝代高手,放眼九州四海也再挑不出一个来,这股真元仿佛遇到敌手一般,直冲十六经脉与奇经八脉。如今赵空已陷入昏迷,周身筋脉被伏魇阵禁锢,真元阻塞,丹田的真元无处可去,便直冲四肢十六经脉与奇经八脉,被两股真元冲击,登时陷入水深火热的险地之中。 “怎会如此?” 襄楷和许劭同时一惊,显然超乎预料之外。 孙宇的眉头微微凝起,掌中银芒流转,一瞬之间便是下了决心,如若这股真元反冲赵空心脉,轻则一身修为尽废,重则当场心脉爆裂而死,如今伏魇阵效用已起,尚能压制这股真元,一旦有些苗头压制不住,便要瞬间出手刺破经脉,将这股真元宣泄出来。 第四十二章 上通明 道道青气从四肢经脉涌入奇经八脉,融合孙宇等四人的纯澈真元,如百川汇海一般聚入丹田之中,周天穴也在缓缓张开,将这股磅礴真元转化为纯净无比的道家内元,重游四肢百骸,一转一化之中,赵空的修为便已突飞猛进,瞬间突破流虚境界的瓶颈,直破通明境界! 赵空双目紧闭,骤然仰头长啸! 啸声穿透十丈方圆,一身青色剑气与太极真元交杂,直透体外,如流泉飞瀑般喷涌而出,孙宇等人同时变色,直觉眼前青光暴起,瞬间便到眼前,根本不及防御,便已被正面击中! “砰!” 真元与护体剑气相撞,迸发出沉闷声响,四人身形同时一晃,周身气血翻腾,直觉身前亦非赵空,而是一道深不可测的真元巨渊! 一身青衣破通明! 大汉四百年,唯此一人,二十岁入通明! 一道青色剑芒瞬间凝聚在赵空头顶,直指苍天,静室的房顶瞬间被撕裂、撞碎,露出了一个方圆一丈的巨大圆洞! 同时,啸声未歇,伏魇阵首当其冲,白色光芒越发明亮,却被这青色光芒吸纳、吞吐,转瞬间便被震碎,同被吸收! 青色真元骤然暴涨,直透体外,四大高手同时一震,唯恐赵空有所不测,手上不敢撤去真元,唯有后退! 一步之间,剑气便已与护体剑气相撞,四人唯有硬生生以周身剑气挡下来暴涨的真元,同时右手同出,布一道剑网,将暴乱四散的真元压制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脸色再变。 赵空此时已是周身遍布青色剑芒,头顶上掉落的碎石、木块撞在剑气上,尽数瓦解冰消,形同粉尘,四人不敢轻动,再退一步。 许劭与襄楷再度互视一眼,心下暗喜,本以为赵空不过是解决《太极心法》与《道玄录》的生克之险,未曾预料到他竟然能借助北冥决将七道不同的真元融合为一,直接进入通明境界。方才甫一接触,便知道这真元不过是境界突破之兆,并非变生肘腋,便稍稍放下心来。否则以方才的危险,只怕两人已同时出手,要封了赵空周身气脉。 “撤去五成力道,须得缓缓抽身。” 眼见得赵空的真元渐渐平复下来,许劭缓了一口气,四人之中,唯有他曾入通明境界,他低声嘱咐,其余三人自然不敢怠慢,手中真元已是缓缓歇了下来。 襄楷修为虽在陆允之上,但早已久不动武,一日一夜下来气力已是不继,低声道:“他有北冥决在身,加之《道玄录》,和合为一便已经直入通明,通明境界的丹田气海与奇经八脉联通,加上他周天窍穴已开,想将之填满,所需真元极其可怕,北冥决能吸收我等真元,加之《道玄录》转化,若不终止,他能将我等真元生生吸干。” 许劭点头,正因为他知晓其中关窍所在,是以让众人缓缓撤去力道,襄楷所见更是分毫不差。此时赵空已得张角真元、太极心法、道玄录、北冥决、太平青领功五大道家至宝,乃是百年来道家最为得意之人,即便是张角,于二十岁时也绝无这等可怕的修为。 第三十七章 血战 吕布独自站在大帐之外,在他身侧,是狂风铁骑的高大战旗。 “奉先,在想什么?” 王凌从大帐里出来,望着吕布的背影。在晨曦的照映下,那高大的身影仿佛顶天立地。 “彦云,你起来了啊。”吕布回头望着他,笑着。 王凌傻笑一下:“不就是起来迟了些么,至于这般嘲笑么。文舒(王昶chang)、季才(徐奕)、彦才(傅干)都还没起来,我算很不错的了。” “今天,就是和马家军决战的时候了。” 吕布抬头向天,“当年,郝萌、侯成在这里战死了,三大铁骑阵亡过半,我恨啊……” 王凌拍拍吕布的肩膀,安慰道:“死者已矣,还是淡然些吧。今日,集风云铁骑、狂风铁骑、陷阵铁骑、野狼铁骑、破龙铁骑、卷云铁骑和神羽、耀阳、神攻三卫之力,过四十万的精锐兵马,定然可以一雪前耻,为将士们报仇雪恨。” 吕布握紧双拳,大喝一声,拔起了身边的天下戟,跨上赤兔马,如箭离弦般冲了出去。 王凌摆了摆手,拦下了要追出去的近卫营将士,说道:“他想发泄就想让他发泄一下吧,今天的狂风铁骑需要一位冷静的统帅。” 张辽、高顺、庞德、张鼎、颜良五位冀州大将的战旗在一起迎风飘扬,他们就是由昔日威震天下的三大铁骑和八部天龙合二为一之后的五大统帅,再加上狂风铁骑统帅吕布,冀州军六大猛将已经到齐。 看着西凉铁骑整齐的军阵,张辽轻声叹息:“天下最精锐的骑兵就要在这里决一死战了,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大汉最英勇的将士在这里逝去。” 庞德擦拭着手中的狂神刀,一动不动;张任淡淡笑着:“文远,切莫自失啊。” “按照计划吧,风云铁骑冲阵,野狼铁骑在左,破龙战骑在右,陷阵战骑随后,先让我四大铁骑干他刘备一仗!” 张辽一挥问天神枪,身后五万精锐的风云铁骑军冲出了整齐的队列,向着前方呼啸冲去。庞德、张鼎紧随而去。 诸葛亮拂拭着手中的卧龙剑,剑刃如一汪秋水,清澈碧亮。 “军师,冀州军分兵三路,是三大铁骑冲了过来。” 刘备静悄悄的说着,他紧紧握着双股剑,压抑着强大的战念。 “中路由孟起的西凉铁骑抵挡,左路请严颜将军率领巴蜀军狙击,右路请马岱将军率汉中军狙击。命雷同、吴兰、陈式三将随时救援。” 听着诸葛亮的命令,刘备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达命令。 马超很快受到了命令,望着远方呼啸而来的风云铁骑,抬起了手中的飞翼战枪,身后三万西凉战骑同时握紧手中的兵刃。 长枪前指:“杀!” 两股洪流轰然撞击。 张辽的问天和马超的飞翼在第一瞬间交手,仿佛带着魔力一般,引导着风云铁骑和西凉战骑猛烈撞击。 “马孟起,你收手吧,以三万对五万,你输定了。” 张辽并不急着一分胜负,而是和马超缠斗,不让他去击杀其他风云铁骑将士。 马超冷哼一声,冷笑道:“军师妙计,岂是你等所识?” 张辽淡淡笑着:“不要以为冀州可以对付诸葛孔明的只有公子,此次我军的谋主是军机长使贾文和,傅干、王凌、王昶、徐奕都在,光凭一个诸葛亮,你们根本赢不了。” 马超不再答话,而是专心致志于战斗上,张辽也只得冷静对敌,马超名列天下十大猛将,绝对有和他一拼之力。 太史慈大吼着,手中的七杀戟带走一抹又一抹鲜血,他不停的杀、不停地杀,就像一个从地狱走出的战神,除了马超,没有人可以有实力和他一战。 “报仇!报仇!”他大吼着,声音早已嘶哑,“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为郝萌将军报仇!” “报仇!报仇!雪耻!” 风云铁骑怒吼着,像狂暴的风霜,狠狠刮过西凉铁骑的军阵,留下一地的狼藉。 太史慈没有把目标定在马超身上,而是定在了这厚厚的军阵之后——刘备的身上。 “调整队列!调整队列!杀了刘备!” 一万风云铁骑迅速调整队列,组成了最适合进攻、也是风云铁骑最喜欢的锥形大阵,狠狠插进了西凉铁骑的军阵,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推进,这只锥子的尖端就是太史慈,最锐利的尖端! 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手在撕扯,那巨大的军阵就这样被轻易撕开了,太史慈带着风云铁骑正在疯狂的冲击,一遍又一遍冲击着西凉铁骑的阵线。 “杀!杀!” “轰!轰!” 又是两声重重的声响,庞德和马岱狠狠的撞击在一起,那边张鼎和严颜也狠狠的撞击在一起。 三面混杀。 血战,又是血战。 诸葛亮看着这混乱的战阵,轻声叹息。 身侧刘备看着他,问:“军师,此战我军可有胜算?” “胜算如何?”诸葛亮苦笑着,“不论胜负如何,主公不都是要打着一场仗么?” 刘备愣了一下,转身望向苍天:“我不想再忍了,这天下,马上就姓孙了。” 诸葛亮轻轻的闭上双眼,良久,方道:“这一次,对方的统帅是西征大将军吕布,谋士是冀州军机处五大长使之一的贾文和,其副手是后起之秀傅干、王凌等人。” 刘备淡淡笑着:“吕布一勇之夫,上一次孙青羽以他为主将,率领三大铁骑和神啸卫,不还是败在孟起手下了吗?这次又是他来当主将,孙青羽昏了头么?” “真的是吕布败了吗?” 诸葛亮一字一顿的问着:“当初马腾带着三十万骁勇的羌族骑兵和六万马家军进攻并州,吕布率领二十一万大军狙击,付出了八万人的代价,让马腾血本无归,差点命丧北地城——那一战,吕布败了吗?” 刘备愣了,当年,马腾率领三十万大军出击,回来的时候还有六万大军,而这六万大军全是残兵败将,马家军的残余部分不过是其中的五分之一,确实是惨败。 “论威望,神羽卫统帅周轩、耀阳卫统帅徐荣都超过他,但是为什么师兄会让他统率张辽、庞德、北宫伯玉三名悍将?论智谋,张辽、北宫伯玉都在其上,为什么偏偏选中他呢?”诸葛亮感叹着,“师兄平生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用吕布,是因为他知道,吕布可以威震天下,当年虎牢关下是如此、河东城下是如此,今日,依旧如此。” 刘备不说话了,现在他身边只有马超和张飞,关羽在汉中对付神策卫,这一战,凶多吉少。 诸葛亮淡淡的笑着:“关将军对付的是最强悍的神策卫和‘毒士’李儒,士元师弟对付的是冀州七大军机使之二的田丰和朱瑾,主公你认为胜算几何?” “胜算廖无几几,我们输定了。”刘备暗淡着眼神,握紧了手中的阴阳双股剑,突然大喝:“但是,我还是要打这一战!我不相信,冀州军真的无敌!” 在他身侧,有庞义、吕义、张翼、张嶷等一批蜀中悍将,雄赳赳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刃,大喝:“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 整个蜀军的军阵开始了大吼:“我军必胜!必胜!” 刘备的血沸腾了,他猛然拔出了双股剑,高举向前,大喝:“中军,向前!” “刘备也太目中无人了,居然直接用了中军?” 吕布大笑:“除了关羽可以与我交手以外,谁可当我?” 他抬起右手,那柄威震天下的天下战戟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传令,陷阵铁骑和狂风铁骑、卷云铁骑,目标刘备,杀!” 高顺、华雄、管亥、陈到、王平大笑,狂奔而出,九万精骑呼啸而出,追着太史慈的锥形大阵身后直杀刘备的中军。 中军爆发了,彻彻底底的爆发。 风云铁骑缠住了马超的西凉铁骑,刘备的十五万步卒根本无力对抗五支铁骑的进攻。 庞德和张燕的野狼铁骑迅速杀败马岱,张鼎和张任也迅速杀败严颜,两支铁骑和太史慈迅速会师。 “阻止三支铁骑会师,迅速击败太史慈!务必!” 刘备果断下令,他敏锐的看见了战场上的漏洞,令张飞率领黑骑军断然出击。 诸葛亮惨笑一声:“迟了,迟了,吕布来了……” 刘备大惊,抬头一望,立刻看见了吕布那无比高大的战旗: “西征大将军吕”! 吕布,来了。 华雄一马当先,迅速来到太史慈身边,笑道:“子义,好气魄啊!” 太史慈冷然一笑:“还好你来了,要不然,张飞上来就麻烦了,我撑不过三十招。” “呵呵。”华雄一阵大笑,手中鬼头刀呼啸而战,喝到:“比比看,张飞到来之前,你我谁杀得多!” 太史慈大笑,左手落月宝弓一亮,连射十二箭,“老鬼,我十二个了。” 华雄怒得大吼,忽然抬头一看,傻了:“子义,张飞来了,战旗,他的战旗!” 太史慈张目望去,大喜:“来得好!” 左手全力张开落月弓,大喝:“张翼德,接我云月双射!” 两道流光飙射而出,一道云箭直射张飞左眼,一道月箭直射他身后战旗。 “神攻卫在什么方位?” 诸葛亮问着身边斥候,他只看到五支铁骑军在疯狂冲杀,没有看到神攻卫的身影,没有强大的步兵方阵做后盾,吕布无论如何不敢让五支铁骑军做毫无顾忌的冲杀。 “报军师,在敌军阵后五里处驻扎,毫无出兵迹象。” “嗯?” 诸葛亮万分奇怪,五里,对于骑兵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步兵而言这个距离着实有些过大,一旦战场出现变化,根本不及救援。 “难道吕布手上还有人马?”诸葛亮自语似的说着,随即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孙原手上总兵力只有八十万,其中三十六万就在对面,张杰、江衍的二十万人马陷在中原,鲜于辅、阎柔的八万大军驻守在北疆六大要塞,太行山脉和魏郡有赵云的七万铁骑和张燕的八万步卒大军,他哪来的人马? “回禀军师,对面神攻卫似乎有些不对。” 诸葛亮眉头一跳,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在神攻卫的军阵里看到了一面徐字战旗。” 徐字战旗?徐荣?还是徐晃? 诸葛亮登时瞪大了眼睛,一定是徐荣,徐晃和四营大军陷在上庸根本来不了,对面神攻卫里的主帅一定是徐荣! 如果恨得是徐荣,那么对面神攻卫绝对不止北宫桓楚,还有徐荣和他的耀阳卫! “到底还是被贾文和算计了!” 诸葛亮一拳捶在木轮上,把好好一座木轮车生生砸出了数道裂痕。 刘备大为惊奇,问:“军师,发生了何事?” “徐荣在对面。”诸葛亮深深吸了一口气,“吕布手上绝对还有兵力,而且不止神攻卫一卫之力。五支铁骑军,足足三十万大军,粮草消耗绝对不是区区五万步卒能负担的了得,所以吕布和徐荣把他们的六万步卒大军混成民夫,在把粮草送到军营里的时候,还把六万生力军送进了大营。” “我说怎么回事,几十万大军的粮草运送这么容易。”刘备叹了口气,“军师,我们现在怎么做?” “急告马超、张飞二位将军,保持铁骑的运动,不要停下,给敌人可乘之机,告诉他们,吕布手上还有兵力。” 论步卒战力,诸葛亮自信虎步营虽不是无敌于天下,但是能与之相比的只有两支人马,一支是曹家的迅雷营,还有就是孙原手下,高顺阎柔徐荣三人联手训练出来的“陷阵营”,高顺转带铁骑之后,这支锐卒一直由徐荣统帅,如果对面是徐荣,这一战那就真的毫无胜算可言了。 第四十三章 解梦 “是你……” 望清眼前的人,赵空心中一动,若是以往见了这人,说不得要拔剑动手,只不过,此刻见了他,却说不出地熟悉,便如同多年故交一般,毫无动手的心思了。 那人仙风道骨,一身白衣飘飘,已非当初黄巾的天公将军,还复了本来那大贤良师的模样了。 他望着眼前的少年人,哈哈一笑道: “如何,得了老夫一甲子的精纯修为,也是窥破通明的人物了,见了老夫也不道一声‘谢’么?” 赵空望着眼前的人,身影已是虚无缥缈,虽然早已明白是阴阳相隔,只是此刻心中没来由一酸,竟是冲着张角恭恭敬敬地作揖下拜: “赵空拜谢大贤良师。” 张角哈哈一笑,一路走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少年人,你很好,很好……” 他脸上数十年来难得见得轻松模样:“老夫平生教了八个徒弟,想不到,得了我衣钵的竟是你这么个小子。” 他的手托着赵空,后者心念所及,起身时,眼前却已不见了张角的身影,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除了他便再无旁人。 他环顾周身,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空寂孤单。 孙原不在,孙宇的心思又是那样难以触及,这浩浩天地之间,哪里能有个人说一说心里话? 他突然明白东方咏、张牛角、玄音先生他们为何对张角如此死心塌地,这样的师傅,这样的推心置腹,又怎么能得不到最真挚的情谊? “师傅……” 他喃喃念叨一句,突然如适才张角一般,笑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东方咏 既然是为赵空而来,周宣便不仅仅是来解梦的。他还带来了一个人和一柄剑。 一柄断剑。 道祖神兵昆吾剑。 官渡芦苇荡一战,楚天行的萍舟木剑与张角的昆吾剑同时折断,东方咏携昆吾断剑离去,便是为了找到太平道的其他高手,想法设法重铸昆吾剑。 昆吾是铜铁混铸之剑,藏在木剑之中,是先秦遗留之物,东方咏将剑带走,只为道家传承不灭,只为“天下太平”的宏愿不绝。 东方咏手捧昆吾断刃,跪倒赵空身前: “若非家师一身修为尽入你身,今日东方咏绝不会向仇敌跪拜。” “凡是有我太平道《太平青领》绝学者便是太平道之主,九州四海,唯有道学第一人可执昆吾剑。” “请道主执掌昆吾!” 在周宣、管辂、许劭、襄楷的注视下,他像曾经那个济世安民的大贤良师重归少年,手里捧着那柄绝代的道祖昆吾,向天地山河许愿这世间清平。 好一个东方咏。 孙宇在不远处望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长一岁的人,轻轻笑了笑,世间男子无数,耿直如此的人,除了一个管幼安,便只见过这个东方咏。 第四十五章 星陨 千里之外,帝都雒阳,太尉府。 眼见得那道流星璀璨夺目,划过紫微,于九天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光尾。管辂掐着悬珠,骤然心中一动:“北境……刘公!” 他霍然转头,脸色已然苍白,冲着许劭颤巍巍地说:“刘公……去矣!” 许劭身形一晃,已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满目绝望,一分分扭过头望着厅堂深处那病榻上的老人—— 榻边风冷,吹落一盏长明灯。 那老者轻抚长子的肩膀,轻轻一笑:“文先,阿爷将杨家、将大汉交你了。” 四十三岁的杨彪跪倒在榻边,泣不成声。 “累了,睡了……” 话音未落,那只手便已倏然落下。 天下第一鸿儒、四代三公的杨家杨伯献,七十高龄,终是撒手人寰,溘然长逝。 巍巍卢龙塞,三万北境骑,一夜尽白。 大汉侍中刘和、魏郡太守孙原、平难中郎将张燕、护乌丸校尉鲜于辅、武猛都尉丁原、靖北中郎将公孙瓒、虎贲校尉张鼎、长水校尉阎柔、骑都尉曹操八位二千石大吏亲抬灵柩入卢龙。 卢龙塞的城门缓缓打开,典韦率一百锋锐、七百陷阵已等候许久。 棺中,刘虞面目如生,崭新的朝服第一次穿在身上,腰挂三彩紫绶,双手执剑身前,安然如旧。 锋锐卒统领典韦手捧大汉战旗,亲率七百陷阵营护送灵柩,南归雒阳。越骑校尉赵云、中垒校尉杨凤亲率一万铁骑相送绵绵雪道。 孙原望着刘和,叹了一声:“你不走么?送你父亲回雒阳。” 刘和转身,望着绵延大山中的卢龙塞,眉眼尽敛:“那日,老卒曾言‘于此守旗三十年,今日当死,以子继之’,刘氏一门,大汉宗亲,岂不如一老卒乎?” 他骤然踏前一步,迎着草原风霜,冲一万铁骑重重一跪,仰天长喝: “诸位与家父并肩而战,今日家父战死,刘和以命立誓,与诸位生死相倚,胆敢犯我大汉边疆者,誓杀之!” 赵云举槊向天,放声怒吼:“杀!” “杀!” 一万铁骑举火,夜空有如白昼,阵阵怒吼直冲九霄。 北境三州皆缟素,大雪一夜满关山。 那一日,大汉太尉刘虞战死北境卢龙塞,大汉太傅杨赐病逝帝都雒阳城。 天子深恸,罢朝三日,帝都百石以上官员一万人,白衣长送杨赐灵柩于十里长亭。经太学之时,太学十三博士引三万太学生伏于道左,长跪不起。 天下人皆知,那一日大汉崩了半壁江山。 房中,孙原一声长叹,倚倒在案几边。 他一直在回想,他们家的房客龙剑星是不是真的有通天彻地之能、颠倒古今之力,而且他那一番话更似乎蕴含着莫大的缘由。 “呼”地一声风响,衣袖中已滑出一柄连鞘长剑。 长剑古朴无华,剑鞘上古篆雕琢,通体由似如紫晶玉石般的东西铸成,击之有金属之音,入手颇轻却又不乏实感。 “呛啷”一声,剑锷已弹出吞口。 剑刃宽两寸二分,两侧锋刃若一汪秋水,清可见人,正中并非剑槽,而是一片由浅紫色拼合而成的铸文,整齐地印铸在剑刃中间部位,宽及一寸二分,两侧锋刃都仿佛被印出淡淡的紫色。铭文似图似字,绝非人世间所见。 剑锋若寒霜映射,锋锐异常,只见那剑锷之下两寸处,篆刻着两个玄紫古字: 龙吟 剑长四尺二分,沉静平和,大巧若拙。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剑柄的热量爆涨,还不及他反应过来,剑身上已释放出耀眼的紫色光芒! “呃!” 他下意识的闭上双眼,紧接着,紫色光芒便已经将他整个淹没。 “好了,睁眼吧。”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一睁眼,入眼的是一片清澈的湖面。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猛一转身,龙剑星的脸庞映入眼中。 他不同于往日,而是一身淡紫色的紫色长袍。 “这里,是人的意识之海,人心与精神最深处的地方。” “自然,是你的,也是我的。” 孙原顺着他的手势向下望去,只见脚下竟是一片平静的水面,脚步稍微动动都会产生片片涟漪,一直向四周无边无垠的远方散去。 四面八方、六合乾坤,竟只有这一片水面,两个人,与两个人的倒影。 “命起涟漪,前途多桀。” 龙剑星望着层层涟漪无边三区,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宿命轮回皆有定数,一切随缘随因果罢了。” 孙原听着他似自语般的预言,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追问。 龙剑星似是明白他的心思,也只是回应淡淡一笑。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看着四周一望无际的水面,他不经问道。 “这片意识之海是你我与生俱来便共有的,而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是龙吟剑魂。” 随着龙剑星的言语,两个人脚下的水面便浮现出一道盘龙的图景。浅浅的图案,龙须龙睛清晰可见,仿佛与人只一水之隔。紫色的龙纹,将水面都染成了紫色。 “剑魂还在沉睡,只有龙睛睁目之时,方是剑魂苏醒之日。” 龙剑星伸出左手,手心处漂浮起一块紫色的龙形玉玦,形状竟与水面下的龙纹一模一样。 “现在的我,只是尘封于剑魂深处的一道幻影,剑魂发现你的存在,便将你我一同带到了这里。与之一同苏醒的,便是这承载了部分‘紫龙之力’的‘紫龙珏’。” “紫龙珏,又名‘太虚定神玉’,随带身畔,有安心定神之效。因为它的引导,我们才没有在这无垠的意识之海中迷失彼此。” “从此,此玉便属于你。” 说着,龙剑星垂下手臂,玉玦自行悬浮于半空,似乎在两个人之间不停徘徊,不知所从一般。许久之后,它才自行飞至孙原腰际,悬于腰带之上。 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心意相通的龙剑星主动解释道:“紫龙玉只会服从身具紫龙血脉的人。在这个世间,只有两者拥有,一个是我,另外一个就是你。我远离本体,又只是一道幻像,紫龙玉便只能追随于你了。” “让我来这里,便是为了送这玉玦的?” 孙原轻声叹息,对方千辛万苦送他回到三千年前,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完全是。”龙剑星歪着脑袋,双手抱胸,冲他笑道,“有的时候,即便是宇宙因果律,也会出错的。” “即便是身为‘因果律设计者’之一的我,也不料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孙原闻言,登时目瞪口呆。 “因果律设计者”?岂不是创世之人么?原来,这就是“造梦者”的本意? “因果律居然会直到另外一个紫龙血脉,多多少少会让我有点吃惊的。”龙剑星的脸上,微显出无奈的笑容。 “所以,紫龙玉该交给你,它承载了我所有的记忆,你可以称它为‘紫龙秘境’,它的核心就是紫龙一脉传承的《紫龙剑典》,通过它,你可以继承紫龙之力,从而掌握龙吟剑,与之融为一体。” “更重要的是——” 龙剑星一挥衣袖,直视对方的双眸,意味深长。 “你将掌握自己的命运。” 孙原不由皱起了眉头:“请问龙兄,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任何意思。”龙剑星摊开双手,示意无奈。 “从一开始,你的命运便已经被注定,就像这脚下生命的涟漪。” “也许,生命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也许,你会有机会,把我留给你的一切,留给后来人。” “一切因果皆有迹可循,然而它们永远不可能被真正预测。” “就像人的一生,直到生老病死;宇宙的一世,固然有千炼百劫,然而从始至终都没有谁可以预知所要发生的一切。” “就像你的未来。我纵知其艰难,却无法再为你做什么,从这一刻开始——”龙剑星微笑着,再度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羽,你完全是你,我完全是我,再无关系。” “所以,你的未来,将由你自己去寻找、把握与前行。” 龙剑星望着他,目光深处,划过一丝哀伤。 轻轻点头示意,他轻挥衣袖,转身,向远方走去。 脚下,一圈圈涟漪,向四方散去。 “龙兄,你去哪里?” 孙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呼唤。 “何处来,便向何处去。” 悠长的声音传来,那背影毫不回头,依稀远去。 “摸了,再送你一句话吧。” 突然间,那本已远得看不清身形的背影,轻轻的转身向他。 “临水之影,一场梦华。一切因果皆随缘。好自为之吧!” 话音未消,那身影又自转身,向远方走去。 他一直凝望着那道背影,脚下,感受着远方传来的涟漪。 “呯!” 仿佛心中受到了什么冲撞,甚至没来由地一颤,他霍然抬头望向远方,似乎那里有什么怦然消散了。 脚下,已无涟漪。 一片平静。 龙兄,你就这么走了么? “呃!” 突然间,脑海中轰然剧痛,痛得他直弯下了腰。 那一刻,脚下的龙纹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他只望见自己的倒影。 霎那间,整片意识之海竟似受巨力冲撞,轰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一道巨大的裂缝凭空乍现,向两方无限延伸,竟将这意识之海一分为二! 巨浪滔天! 无数巨浪再也没有了压制,一浪高过一浪,起伏跌宕。 他渺小得仿佛真的只是沧海一粟。 然而,一切变化让他无所顾及,脑海中轰鸣不止,他眼前一黑,便已失去意识,倒在水面上。 身下,这片唯一未受海浪波及的小小一隅,泛起最后一丝涟漪。 一片巨浪排空,像一座巨大的山岩轰然落下,顿时淹没。 “啪!” 一卷书简被打翻在地,孙原霍然而醒。 “这感觉……” 他不经伸手辅助太阳穴,仿佛大脑被生生撕裂一般,此刻依然隐隐作痛。 龙吟剑还在鞘中,平静地躺在手边,锋芒尽敛,沉静如山。 腰间升起一团紫色的光芒,缓缓飘起。 鞘中龙吟猛地一颤,便已随之震动,与之共鸣。 他缓缓伸出了手,握住了那团紫色光芒,紫芒渐散,定格在手心的,是一块紫色的龙形玉佩。 “唉……” 他长舒一口气,躺倒在坐榻上。 一场梦华一柄剑。 第四十章 冥祭 房中,孙原一声长叹,倚倒在案几边。 他一直在回想,他们家的房客龙剑星是不是真的有通天彻地之能、颠倒古今之力,而且他那一番话更似乎蕴含着莫大的缘由。 “呼”地一声风响,衣袖中已滑出一柄连鞘长剑。 长剑古朴无华,剑鞘上古篆雕琢,通体由似如紫晶玉石般的东西铸成,击之有金属之音,入手颇轻却又不乏实感。 “呛啷”一声,剑锷已弹出吞口。 剑刃宽两寸二分,两侧锋刃若一汪秋水,清可见人,正中并非剑槽,而是一片由浅紫色拼合而成的铸文,整齐地印铸在剑刃中间部位,宽及一寸二分,两侧锋刃都仿佛被印出淡淡的紫色。铭文似图似字,绝非人世间所见。 剑锋若寒霜映射,锋锐异常,只见那剑锷之下两寸处,篆刻着两个玄紫古字: 龙吟 剑长四尺二分,沉静平和,大巧若拙。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剑柄的热量爆涨,还不及他反应过来,剑身上已释放出耀眼的紫色光芒! “呃!” 他下意识的闭上双眼,紧接着,紫色光芒便已经将他整个淹没。 “好了,睁眼吧。”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一睁眼,入眼的是一片清澈的湖面。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猛一转身,龙剑星的脸庞映入眼中。 他不同于往日,而是一身淡紫色的紫色长袍。 “这里,是人的意识之海,人心与精神最深处的地方。” “自然,是你的,也是我的。” 孙原顺着他的手势向下望去,只见脚下竟是一片平静的水面,脚步稍微动动都会产生片片涟漪,一直向四周无边无垠的远方散去。 四面八方、六合乾坤,竟只有这一片水面,两个人,与两个人的倒影。 “命起涟漪,前途多桀。” 龙剑星望着层层涟漪无边三区,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宿命轮回皆有定数,一切随缘随因果罢了。” 孙原听着他似自语般的预言,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追问。 龙剑星似是明白他的心思,也只是回应淡淡一笑。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看着四周一望无际的水面,他不经问道。 “这片意识之海是你我与生俱来便共有的,而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是龙吟剑魂。” 随着龙剑星的言语,两个人脚下的水面便浮现出一道盘龙的图景。浅浅的图案,龙须龙睛清晰可见,仿佛与人只一水之隔。紫色的龙纹,将水面都染成了紫色。 “剑魂还在沉睡,只有龙睛睁目之时,方是剑魂苏醒之日。” 龙剑星伸出左手,手心处漂浮起一块紫色的龙形玉玦,形状竟与水面下的龙纹一模一样。 “现在的我,只是尘封于剑魂深处的一道幻影,剑魂发现你的存在,便将你我一同带到了这里。与之一同苏醒的,便是这承载了部分‘紫龙之力’的‘紫龙珏’。” “紫龙珏,又名‘太虚定神玉’,随带身畔,有安心定神之效。因为它的引导,我们才没有在这无垠的意识之海中迷失彼此。” “从此,此玉便属于你。” 说着,龙剑星垂下手臂,玉玦自行悬浮于半空,似乎在两个人之间不停徘徊,不知所从一般。许久之后,它才自行飞至孙原腰际,悬于腰带之上。 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心意相通的龙剑星主动解释道:“紫龙玉只会服从身具紫龙血脉的人。在这个世间,只有两者拥有,一个是我,另外一个就是你。我远离本体,又只是一道幻像,紫龙玉便只能追随于你了。” “让我来这里,便是为了送这玉玦的?” 孙原轻声叹息,对方千辛万苦送他回到三千年前,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完全是。”龙剑星歪着脑袋,双手抱胸,冲他笑道,“有的时候,即便是宇宙因果律,也会出错的。” “即便是身为‘因果律设计者’之一的我,也不料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孙原闻言,登时目瞪口呆。 “因果律设计者”?岂不是创世之人么?原来,这就是“造梦者”的本意? “因果律居然会直到另外一个紫龙血脉,多多少少会让我有点吃惊的。”龙剑星的脸上,微显出无奈的笑容。 “所以,紫龙玉该交给你,它承载了我所有的记忆,你可以称它为‘紫龙秘境’,它的核心就是紫龙一脉传承的《紫龙剑典》,通过它,你可以继承紫龙之力,从而掌握龙吟剑,与之融为一体。” “更重要的是——” 龙剑星一挥衣袖,直视对方的双眸,意味深长。 “你将掌握自己的命运。” 孙原不由皱起了眉头:“请问龙兄,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任何意思。”龙剑星摊开双手,示意无奈。 “从一开始,你的命运便已经被注定,就像这脚下生命的涟漪。” “也许,生命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也许,你会有机会,把我留给你的一切,留给后来人。” “一切因果皆有迹可循,然而它们永远不可能被真正预测。” “就像人的一生,直到生老病死;宇宙的一世,固然有千炼百劫,然而从始至终都没有谁可以预知所要发生的一切。” “就像你的未来。我纵知其艰难,却无法再为你做什么,从这一刻开始——”龙剑星微笑着,再度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羽,你完全是你,我完全是我,再无关系。” “所以,你的未来,将由你自己去寻找、把握与前行。” 龙剑星望着他,目光深处,划过一丝哀伤。 轻轻点头示意,他轻挥衣袖,转身,向远方走去。 脚下,一圈圈涟漪,向四方散去。 “龙兄,你去哪里?” 孙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呼唤。 “何处来,便向何处去。” 悠长的声音传来,那背影毫不回头,依稀远去。 “摸了,再送你一句话吧。” 突然间,那本已远得看不清身形的背影,轻轻的转身向他。 “临水之影,一场梦华。一切因果皆随缘。好自为之吧!” 话音未消,那身影又自转身,向远方走去。 他一直凝望着那道背影,脚下,感受着远方传来的涟漪。 “呯!” 仿佛心中受到了什么冲撞,甚至没来由地一颤,他霍然抬头望向远方,似乎那里有什么怦然消散了。 脚下,已无涟漪。 一片平静。 龙兄,你就这么走了么? “呃!” 突然间,脑海中轰然剧痛,痛得他直弯下了腰。 那一刻,脚下的龙纹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他只望见自己的倒影。 霎那间,整片意识之海竟似受巨力冲撞,轰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一道巨大的裂缝凭空乍现,向两方无限延伸,竟将这意识之海一分为二! 巨浪滔天! 无数巨浪再也没有了压制,一浪高过一浪,起伏跌宕。 他渺小得仿佛真的只是沧海一粟。 然而,一切变化让他无所顾及,脑海中轰鸣不止,他眼前一黑,便已失去意识,倒在水面上。 身下,这片唯一未受海浪波及的小小一隅,泛起最后一丝涟漪。 一片巨浪排空,像一座巨大的山岩轰然落下,顿时淹没。 “啪!” 一卷书简被打翻在地,孙原霍然而醒。 “这感觉……” 他不经伸手辅助太阳穴,仿佛大脑被生生撕裂一般,此刻依然隐隐作痛。 龙吟剑还在鞘中,平静地躺在手边,锋芒尽敛,沉静如山。 腰间升起一团紫色的光芒,缓缓飘起。 鞘中龙吟猛地一颤,便已随之震动,与之共鸣。 他缓缓伸出了手,握住了那团紫色光芒,紫芒渐散,定格在手心的,是一块紫色的龙形玉佩。 “唉……” 他长舒一口气,躺倒在坐榻上。 一场梦华一柄剑。 第四十五章 清虚 孙原缓步上山,到山门处便被郭嘉接了进去。 “青羽,此番所来之人大多是天下有名之士,能否敌过,那便看你的了。” 郭嘉墨衣乌黑,墨魂剑静静地躺在手中。 “墨魂之主不是一直傲视天下么?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孙原故意激道。 郭嘉哈哈一笑:“你少激我,放眼天下能敌你我者又有几何?恐怕去了那风华六剑最末一剑外,无人是你我对手。你兄弟二人才华高绝,若不是为了将来大业考虑,我懒得帮你们收服这里的英才。” 正说着,已经进了山门,一行人看见了高大的正厅。 一进大厅,数道锋锐的目光便直射而来。 孙原忽地一窒,头脑瞬间清醒,依依望去不由暗自称赞。 布衣缓带的五个人,一排坐下,目光中都透露着睿智的光芒。 郭嘉抬头看去,不由解释道:“这是河北五大名士:田丰田元皓、朱瑾朱皓宇、审配审正南、沮授沮广平、胡均胡竞职。各有所长,都不是平凡角色。” 听着郭嘉的解释,孙原放眼望去,便料定天下之英杰几乎全部在此。 “今天,你应该是可以大收一批人才了吧。” 郭嘉微笑着,手指轻轻拂过剑柄。 孙原微微颔首浅笑: 心雨,你该来了吧。 “多谢诸位光临!老朽有失远迎。”荀爽独居高台,冲诸位当世杰士行礼。 群杰还礼。 孙原静静的站在阶下,叶飞、心然正在他的身边。 “今天怕是精英齐聚,不出所料的话,应该会很复杂。” 郭嘉的话令孙原微微点头,确实,左彦等人自从到了之后就直接投奔了孙宇,成为他的宾客,赵空也不放过和各大名士交流的机会——这两人势必要从这里带走一批人才了, 叶飞开口:“青羽,你怎么打算?” “静观其变。”孙原摇了摇头,“我实在懒得动手。” 叶飞了然,真正的人才绝不会被名利所动,正因为如此,这群所谓的名士并没有几个人可以入得孙原眼,他这个态度,并未出诸人所料。 “进去再说吧。” “今日,感谢各位大驾光临颍川书院,参加本次颍川书会,荀爽身为现任书院祭酒,深感荣幸。” 孙宇一袭玄衣,孤独的站在一侧人群里,目光俯视着这全部的人们。 孙原的目光直视着他的身影,坚强的身躯下是高傲的孤独。 大哥……你,也会孤独么? “青羽,怎么了?”心然看着他,关心的问。 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了之:“没什么。” 忽然间,似有一道凌厉的剑光射来,紫衣暴转,霍然发现是孙宇的目光直射而来。 “大哥?” “发觉没有,青羽。”玄色衣衫由远及近,“封疆大吏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一个人过来。” 孙原了然,轻声道:“你怕帝都追究?” 孙宇轻轻摇头:“看在,在这个时候,还不会有人想到结党营私。” “嗯。”赵空也凑了过来,“现在我们立刻动手集结人才,应该不会有人发觉出什么来。” 孙宇不再说话,望向庭中。 “今日,颍川书会的辩论恐怕不会像各位想象得这么简单。” 荀爽提前打了招呼,忽然凝起长眉,一字一顿地说:“当今天下,何去何从?” 孙原霍然凝眉。 “看来荀爽不简单。”赵空也大为不解,“荀爽绝不会自掘坟墓,那他想干什么?” 其实大家都懂,在这种情况下,荀爽提出辩论天下,表明,荀爽个人或者是整个荀家、整个颍川书院对天下大势已经有了一定的看法,而且不怕朝廷的追究。作为这些不世出的世家大族,一般情况下不会出手的,现在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话,根本无视被戴上“谋反”帽子的危险。 如此,孙宇和孙原等人均是疑惑不解。 “难道说,是……党锢之祸?” 孙原霍然而醒。 “昨天的时候,荀家的每一个人都在装傻,因为党锢之祸的力量太强大了,很多时候,他们不敢说很多的话。但是今天不同,天下名士的数量远超估计,朝廷法不责众,一定不会追究,或者无法追究。所以,荀家有恃无恐。” “看来,此来不虚……” 孙宇的脸上依然是那份莫名的诡异的微笑。 “敢问,慈明公,今日之题是什么?” 一位西凉人士打扮的儒生静静起身询问,一身洒然之气,竟给人有智计满腹的感觉。 “贾诩?”赵空惊问。 “不像。”孙原否认。 “那是谁?”赵空白了孙原一眼,反问。 孙原摇摇头,不说话。身侧心然微微一笑,握住了孙原的手。 身后刘晔、许靖、徐庶等人都是微微笑着,前面就是太守大人,听刚才的分析,足见不是无能之辈。 荀爽望了望这个这个大胆的儒生,问道:“这位先生是哪一位?” 那人长施一礼,自报家门道:“在下西凉韩遂韩文约。” 韩遂,西凉韩遂。 “怪不得,原来是他。”赵空恍然,西凉文臣屈指可数,韩遂足可堪称是西凉顶尖文臣。 孙宇也点点头:“韩遂在,贾诩和边章等人应该不远了。” 荀爽自然是听过西凉文约先生的名号的,颔首致意,大喝一声: “今日天下奇才云集,谈得便是‘天下’!” “好!好!好!” 话音未落,游学士子席上便站起来了一位儒士,也是西凉人。 他连击三次掌,笑道:“天下之士,当论天下之事,我李儒参加了四次颍川书会,今日最是开心!。” 他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又大声说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民心所向,如今,天下已经危如累卵矣!” “哗——” 诺大的一个大厅登时大乱,一言激起千重浪,大厅之中瞬间大乱,到处议论纷纷。 “呯——” 名士席上许劭眉头一皱,一掌击在面前小几上,登时爆出一声巨响。 “诸君安静!”荀爽挥了挥手,大声喊着,望着刚才那位说话的西凉儒士,问:“阁下是哪位?请报上名号。” “在下西凉李儒,字文佑。” 李儒也不在意,长长一揖拜倒。 这边赵空心头一冷,望着李儒,眼神怪异。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三国四大毒士之一,与司马懿、贾诩、庞统齐名的第一位毒士李儒李文佑。 历史上的李儒是董卓手下仅有的谋臣,诡计多端,很多三国迷都用“诸葛之前有郭嘉、郭嘉之前有李儒”来形容三国三个时期的三大奇才。郭嘉可谓“奇”,诸葛可谓“智”,李儒可谓“毒”。 孙原也在上下打量李儒,孙原不由大奇,李儒身上并没有所谓的“狠辣”,反而带了一些浩然正气。 满座之士早已不是昨日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几乎都是远见万里。听到李儒的话,大多都是笑而不语。 刘晔在孙原身后一一指过去:“广陵徐宣、臧洪,乐安国渊、北海王修、巨鹿张臶、山阳满宠、陈留毛玠、东旺徐奕、陈郡何夔……这些都是现在比较出名的年轻学子,还有很多各地的名士,可以说是济济一堂了。” 孙原随意望了望,不经意看到了冀州的几个人,发现他们几个人居然都向自己这边望来,不由也举目示意了一下。 田丰和沮授也冲孙原点点头,转头看向大厅。 “西凉是大汉的边疆,现在西羌人屡屡入侵,自从当年张奂将军大破西羌之后,西疆至今战乱不止,羌人首领六月惊雷、西北雨等人更是每时每刻都想杀入西凉掠夺。” 李儒怅然长叹:“再不调兵,西疆守不住的。” 荀爽等人没料到李儒会直接这么说,不由先吃了一惊。然后,许劭默默的站起来,说道:“西疆是大汉的疆土,朝廷绝不会允许大汉的疆土就这么丢失的。” 韩遂苦笑着摇头:“西疆什么状况你们知道么,整个西疆才十几万人口,生存环境恶劣,只有戍边的两万兵马,而羌族却是整整一个民族,其力量之强大,远不是整个西疆可以比拟的。” 荀爽和许劭哑然,他们没有去过西疆,只知道中原的富庶,从未想过边疆。 冀州士子中的朱瑾忍不住了,霍地一下子站起来,张口就道:“黄巾危险近在咫尺,随时都有可能颠覆社稷,现在在这里谈论来谈论去,能有什么效果?” 孙原微微皱眉,朱瑾年纪轻轻,如此打断别人的言论也未免太失礼了。 朱瑾攥着拳头,大声道:“现在颍川、汝南、巨鹿全是黄巾,万一他们造反,整个河北和豫州就完了,到时候山东和河南朝不保夕,那是颠覆社稷!颠覆社稷!” 田丰也站起来,说:“整个河北已经遍布了黄巾人,一旦他们造反,州郡根本挡不住,前几天冀州刺史郭典大人已经安排亲子治中从事郭策大人亲自前往帝都送达奏章,强烈要求各地州郡增兵,不然的话,冀州首当其冲,必然损失惨重。但是,祸乱天下、颠覆社稷啊!” 看着激动的田丰、朱瑾,还有漠然的韩遂、李儒,孙原摇头,解释说:“韩遂和李儒都是西凉人,他们了解边疆的苦难,但是不了解中原存在致命的杀手,一旦中原倾覆,西疆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撑,也必会破灭。而田丰和朱瑾,太了解黄巾之乱的后果。中原不可乱,西疆也不可不支持。” 孙原长舒一口气,起身道:“各位请冷静一点,我们还有时间,不到最后一刻,先不要杞人忧天、自乱阵脚。” 几人望了望在官员席位上的孙原,不约而同都座下了。 谁都不想在孙原面前说话,十七岁当太守,手下还有华歆、徐庶、许靖这批重量级人才,无人敢乱动。 “西北两疆是大汉的盾牌,失去了两疆,中原和关中地区就成了敌人纵横的旷野,大汉的步骑将会有极大的损失,甚至社稷颠覆。”孙原扫视众人,缓缓说道:“必须给冀州、司隶增兵,兖州、徐州都要增兵,尤其是帝都的八关,至少增兵五万至十万,西疆和北疆也必须增兵。” 徐庶和郭嘉都在后面点头了:好策略啊,先守护帝都,然后再言其他。 赵空不甘寂寞,也起身道:“现在放在最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少的损失平定黄巾并且消除祸患。” 他摊开双手:“像各位一样,只知道说,能行么?” 他一字一句地说:“没权、没钱、没兵,一切都是空谈。” 孙宇、周瑜、徐庶、郭嘉齐齐应和。 后面周邑狠狠地砸了一下周瑜:“你这逆子!朝廷里这么多事情,你知道什么!” 一时间,孙原和赵空都不由得回头望向周邑。 周邑苦笑着从席位上站起来,摊手道:“各位,其实朝廷里不是没有人注意到环境的隐患,可是朝廷没钱没兵啊!” 众人大哗。 孙原略一点头,道:“我懂了。” “是这些年来国立下降,民不聊生,很少有人当兵。”他解释着,“如今的大汉不是当初光武中兴的时代了,宦官当政、外戚弄权。光是一个何进大将军就已经让满朝清流很头痛了,三方势力不由得陷入了党争,实力平衡而且很微妙,一不小心帝都就是血流成河,安外未成,社稷已倾。” 周邑不由向孙原投去赞许的目光:“久闻孙公子十七岁成为一方封疆大吏,周邑佩服。” “周大人过奖了。”孙原回礼,“公瑾和我是兄弟,当不得大人如此大礼。” 周邑感激一笑,说道:“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帝都,洛阳。” 孙原双目霍然凝聚,直视周邑的双目。 周邑坦然视之,道:“我并没有想让你加入到我们的阵营,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大汉的帝都,和那些暗中涌动的风云。” “我们很老了,没人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我们只能暂时稳定朝堂,将来需要你们这群后起之秀。你,和南郡孙大人——”他又望向孙宇,“你们无疑是代表,瑜儿有你们代为教导,我也很放心。” 孙原沧然点头,长长拜倒:“孙原受教,必当尽力而为。” 周邑笑笑,又坐了下去。 孙原长叹一口气,继续本次颍川书院的书会。 “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是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政治不足,自古以来,战争都是政治之延续,避免战争,唯有政治重生。” “那只能修改官制了,或者——”孙宇依旧是那份诡异的笑容,“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办法。” 孙原摇头:“皇上不会让我们这么做的。” “不一定。”孙宇看着许劭和许靖,“两位大人在,不知道两位可否办到呢?” 许靖和许劭互视一眼,同时摇头:“难于上青天。” 荀爽望着这些人,不由轻声咳嗽了一声,小声道:“各位大人,书会还在继续。” 许靖耸了耸肩,和孙原、孙宇一起回到座位上。 无视荀爽皈依古格的言论,孙原和许靖还在小声谈论。 “文休兄,真的丝毫可能都没有么?” 许靖摇摇头:“陛下正忙着建造万金堂,没有余钱,而且,现在宦官和外戚当政,无懈可击啊。” “现在北军只剩下了五个营,是屯骑、越骑、射声、长水和步兵。不过五千人,但是一旦黄巾之乱爆发,帝都势所难免,所以,必须增兵。”孙原想都没想,“在八关设立都尉,北军五校尉增至原来编制的八校尉,最好可以编回南军,这两支军队足以护持帝都。其余的就交给我们这些州郡太守们吧。” 许靖点头:“我自当尽力而为。” “我需要朝廷的配合。”他缓步退到许靖身侧,侧视着他,“南阳要兵权。” 许靖双目陡然瞪大,惊愕万分。 “没有三万以上人马,我守不住南阳。”孙原直视着许靖的双眸,“我会交给文休兄奏折,要求兵权,没了南阳,荆州就完了。” 许靖面上静静平复,他已暗自心惊十七岁的太守,为何如此老练?! “文休兄,这个时候,你不能不相信我。” 孙原一声冷笑。 许靖无话可说,这个少年,绝对是经世之才。 “在座的各位不少都是朝廷的孝廉,有官命在身。”荀爽还是不停的谈论,“黄巾之乱势必要揭竿而起,各位对此有何看法?” 冀州士子的席位上站起了审配,他不顾身后一人的反对,霍然站起:“黄巾之乱已经迫在眉睫,必须直接上报给朝廷。” 李儒摇头道:“王允、周邑两位大人都在,何不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审配登时感觉李儒话中有话,一看王允和周邑脸色,立刻明白过来,轻轻点头,已然明了。 看着一大批人向自己望来,王允苦笑:“各位是不是非逼我说?” “朝廷里面确实有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黄巾必反的事件。但是,何进大将军根本见不着陛下的面,我们这些议郎也无法参与军国大事的商议。尽管朝中的士人已经联合,但是问题还不断啊。很难形成一股势力去对抗宦官和外戚。” 看着尴尬的王允,孙原不由起身扶住他。 “大人不要没有信心。天下能人志士不在少数,总会有办法的。” “朝廷没有机会让他们进入朝堂的,但是你们这些做太守、刺史的却可以。”王允突然面露喜色,转身冲在座的各位名士大喝:“各位,大汉已在生死存亡之际,请各位不记嫌疑,投于各位州郡太守幕下,可以施展才华,救民于水火。” 孙原、赵空登时哑然。 王允啊王允,你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在场的各地郡守也就是孙宇、孙原、赵空三个人,王允这话好像就是替这三人说的,令人听起来不由觉得刺耳。 尤其是孙原,现在帐下不是许靖、华歆这等惊世骇俗之辈,就是徐庶、陈宫这些才华横溢之人,要是再有人投奔,难免会让人想到什么了。 王允没有注意到孙原的尴尬,依旧说道:“大厦将倾,但是只要州郡不乱,我们就有机会稳住朝堂,稳住了朝堂,就等于稳住了天下,只有这样,大汉才可以中兴。” “好了好了,还是不说这个了。”看看时辰都快到点了,赵空不觉无语,说了一上午,没听见什么有用的东西。 “既已到了用餐时辰,各位请至书院后山用餐。” 荀彧站起来,长声说了,便和荀攸、荀衍、荀谌等人一同站在门口来往送客。 孙原一直在看着王允。 他转身看着孙原,一脸愁容。 “帝都的事情,我多少还知道点。” 紫衣轻飘,他微笑着说: “何进大清虚军现在身边有很多幕僚,像蒯异度等人都是荆襄名士,相比,这次颍川书院的书会,他们也一定会来吧。” 王允不由愕然。 他如一片紫云,飘然远去。 第四十六章 孙原缓步上山,到山门处便被郭嘉接了进去。 “青羽,此番所来之人大多是天下有名之士,能否敌过,那便看你的了。” 郭嘉墨衣乌黑,墨魂剑静静地躺在手中。 “墨魂之主不是一直傲视天下么?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孙原故意激道。 郭嘉哈哈一笑:“你少激我,放眼天下能敌你我者又有几何?恐怕去了那风华六剑最末一剑外,无人是你我对手。你兄弟二人才华高绝,若不是为了将来大业考虑,我懒得帮你们收服这里的英才。” 正说着,已经进了山门,一行人看见了高大的正厅。 一进大厅,数道锋锐的目光便直射而来。 孙原忽地一窒,头脑瞬间清醒,依依望去不由暗自称赞。 布衣缓带的五个人,一排坐下,目光中都透露着睿智的光芒。 郭嘉抬头看去,不由解释道:“这是河北五大名士:田丰田元皓、朱瑾朱皓宇、审配审正南、沮授沮广平、胡均胡竞职。各有所长,都不是平凡角色。” 听着郭嘉的解释,孙原放眼望去,便料定天下之英杰几乎全部在此。 “今天,你应该是可以大收一批人才了吧。” 郭嘉微笑着,手指轻轻拂过剑柄。 孙原微微颔首浅笑: 心雨,你该来了吧。 “多谢诸位光临!老朽有失远迎。”荀爽独居高台,冲诸位当世杰士行礼。 群杰还礼。 孙原静静的站在阶下,叶飞、心然正在他的身边。 “今天怕是精英齐聚,不出所料的话,应该会很复杂。” 郭嘉的话令孙原微微点头,确实,左彦等人自从到了之后就直接投奔了孙宇,成为他的宾客,赵空也不放过和各大名士交流的机会——这两人势必要从这里带走一批人才了, 叶飞开口:“青羽,你怎么打算?” “静观其变。”孙原摇了摇头,“我实在懒得动手。” 叶飞了然,真正的人才绝不会被名利所动,正因为如此,这群所谓的名士并没有几个人可以入得孙原眼,他这个态度,并未出诸人所料。 “进去再说吧。” “今日,感谢各位大驾光临颍川书院,参加本次颍川书会,荀爽身为现任书院祭酒,深感荣幸。” 孙宇一袭玄衣,孤独的站在一侧人群里,目光俯视着这全部的人们。 孙原的目光直视着他的身影,坚强的身躯下是高傲的孤独。 大哥……你,也会孤独么? “青羽,怎么了?”心然看着他,关心的问。 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了之:“没什么。” 忽然间,似有一道凌厉的剑光射来,紫衣暴转,霍然发现是孙宇的目光直射而来。 “大哥?” “发觉没有,青羽。”玄色衣衫由远及近,“封疆大吏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一个人过来。” 孙原了然,轻声道:“你怕帝都追究?” 孙宇轻轻摇头:“看在,在这个时候,还不会有人想到结党营私。” “嗯。”赵空也凑了过来,“现在我们立刻动手集结人才,应该不会有人发觉出什么来。” 孙宇不再说话,望向庭中。 “今日,颍川书会的辩论恐怕不会像各位想象得这么简单。” 荀爽提前打了招呼,忽然凝起长眉,一字一顿地说:“当今天下,何去何从?” 孙原霍然凝眉。 “看来荀爽不简单。”赵空也大为不解,“荀爽绝不会自掘坟墓,那他想干什么?” 其实大家都懂,在这种情况下,荀爽提出辩论天下,表明,荀爽个人或者是整个荀家、整个颍川书院对天下大势已经有了一定的看法,而且不怕朝廷的追究。作为这些不世出的世家大族,一般情况下不会出手的,现在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话,根本无视被戴上“谋反”帽子的危险。 如此,孙宇和孙原等人均是疑惑不解。 “难道说,是……党锢之祸?” 孙原霍然而醒。 “昨天的时候,荀家的每一个人都在装傻,因为党锢之祸的力量太强大了,很多时候,他们不敢说很多的话。但是今天不同,天下名士的数量远超估计,朝廷法不责众,一定不会追究,或者无法追究。所以,荀家有恃无恐。” “看来,此来不虚……” 孙宇的脸上依然是那份莫名的诡异的微笑。 “敢问,慈明公,今日之题是什么?” 一位西凉人士打扮的儒生静静起身询问,一身洒然之气,竟给人有智计满腹的感觉。 “贾诩?”赵空惊问。 “不像。”孙原否认。 “那是谁?”赵空白了孙原一眼,反问。 孙原摇摇头,不说话。身侧心然微微一笑,握住了孙原的手。 身后刘晔、许靖、徐庶等人都是微微笑着,前面就是太守大人,听刚才的分析,足见不是无能之辈。 荀爽望了望这个这个大胆的儒生,问道:“这位先生是哪一位?” 那人长施一礼,自报家门道:“在下西凉韩遂韩文约。” 韩遂,西凉韩遂。 “怪不得,原来是他。”赵空恍然,西凉文臣屈指可数,韩遂足可堪称是西凉顶尖文臣。 孙宇也点点头:“韩遂在,贾诩和边章等人应该不远了。” 荀爽自然是听过西凉文约先生的名号的,颔首致意,大喝一声: “今日天下奇才云集,谈得便是‘天下’!” “好!好!好!” 话音未落,游学士子席上便站起来了一位儒士,也是西凉人。 他连击三次掌,笑道:“天下之士,当论天下之事,我李儒参加了四次颍川书会,今日最是开心!。” 他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又大声说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民心所向,如今,天下已经危如累卵矣!” “哗——” 诺大的一个大厅登时大乱,一言激起千重浪,大厅之中瞬间大乱,到处议论纷纷。 “呯——” 名士席上许劭眉头一皱,一掌击在面前小几上,登时爆出一声巨响。 “诸君安静!”荀爽挥了挥手,大声喊着,望着刚才那位说话的西凉儒士,问:“阁下是哪位?请报上名号。” “在下西凉李儒,字文佑。” 李儒也不在意,长长一揖拜倒。 这边赵空心头一冷,望着李儒,眼神怪异。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三国四大毒士之一,与司马懿、贾诩、庞统齐名的第一位毒士李儒李文佑。 历史上的李儒是董卓手下仅有的谋臣,诡计多端,很多三国迷都用“诸葛之前有郭嘉、郭嘉之前有李儒”来形容三国三个时期的三大奇才。郭嘉可谓“奇”,诸葛可谓“智”,李儒可谓“毒”。 孙原也在上下打量李儒,孙原不由大奇,李儒身上并没有所谓的“狠辣”,反而带了一些浩然正气。 满座之士早已不是昨日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几乎都是远见万里。听到李儒的话,大多都是笑而不语。 刘晔在孙原身后一一指过去:“广陵徐宣、臧洪,乐安国渊、北海王修、巨鹿张臶、山阳满宠、陈留毛玠、东旺徐奕、陈郡何夔……这些都是现在比较出名的年轻学子,还有很多各地的名士,可以说是济济一堂了。” 孙原随意望了望,不经意看到了冀州的几个人,发现他们几个人居然都向自己这边望来,不由也举目示意了一下。 田丰和沮授也冲孙原点点头,转头看向大厅。 “西凉是大汉的边疆,现在西羌人屡屡入侵,自从当年张奂将军大破西羌之后,西疆至今战乱不止,羌人首领六月惊雷、西北雨等人更是每时每刻都想杀入西凉掠夺。” 李儒怅然长叹:“再不调兵,西疆守不住的。” 荀爽等人没料到李儒会直接这么说,不由先吃了一惊。然后,许劭默默的站起来,说道:“西疆是大汉的疆土,朝廷绝不会允许大汉的疆土就这么丢失的。” 韩遂苦笑着摇头:“西疆什么状况你们知道么,整个西疆才十几万人口,生存环境恶劣,只有戍边的两万兵马,而羌族却是整整一个民族,其力量之强大,远不是整个西疆可以比拟的。” 荀爽和许劭哑然,他们没有去过西疆,只知道中原的富庶,从未想过边疆。 冀州士子中的朱瑾忍不住了,霍地一下子站起来,张口就道:“黄巾危险近在咫尺,随时都有可能颠覆社稷,现在在这里谈论来谈论去,能有什么效果?” 孙原微微皱眉,朱瑾年纪轻轻,如此打断别人的言论也未免太失礼了。 朱瑾攥着拳头,大声道:“现在颍川、汝南、巨鹿全是黄巾,万一他们造反,整个河北和豫州就完了,到时候山东和河南朝不保夕,那是颠覆社稷!颠覆社稷!” 田丰也站起来,说:“整个河北已经遍布了黄巾人,一旦他们造反,州郡根本挡不住,前几天冀州刺史郭典大人已经安排亲子治中从事郭策大人亲自前往帝都送达奏章,强烈要求各地州郡增兵,不然的话,冀州首当其冲,必然损失惨重。但是,祸乱天下、颠覆社稷啊!” 看着激动的田丰、朱瑾,还有漠然的韩遂、李儒,孙原摇头,解释说:“韩遂和李儒都是西凉人,他们了解边疆的苦难,但是不了解中原存在致命的杀手,一旦中原倾覆,西疆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撑,也必会破灭。而田丰和朱瑾,太了解黄巾之乱的后果。中原不可乱,西疆也不可不支持。” 孙原长舒一口气,起身道:“各位请冷静一点,我们还有时间,不到最后一刻,先不要杞人忧天、自乱阵脚。” 几人望了望在官员席位上的孙原,不约而同都座下了。 谁都不想在孙原面前说话,十七岁当太守,手下还有华歆、徐庶、许靖这批重量级人才,无人敢乱动。 “西北两疆是大汉的盾牌,失去了两疆,中原和关中地区就成了敌人纵横的旷野,大汉的步骑将会有极大的损失,甚至社稷颠覆。”孙原扫视众人,缓缓说道:“必须给冀州、司隶增兵,兖州、徐州都要增兵,尤其是帝都的八关,至少增兵五万至十万,西疆和北疆也必须增兵。” 徐庶和郭嘉都在后面点头了:好策略啊,先守护帝都,然后再言其他。 赵空不甘寂寞,也起身道:“现在放在最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少的损失平定黄巾并且消除祸患。” 他摊开双手:“像各位一样,只知道说,能行么?” 他一字一句地说:“没权、没钱、没兵,一切都是空谈。” 孙宇、周瑜、徐庶、郭嘉齐齐应和。 后面周邑狠狠地砸了一下周瑜:“你这逆子!朝廷里这么多事情,你知道什么!” 一时间,孙原和赵空都不由得回头望向周邑。 周邑苦笑着从席位上站起来,摊手道:“各位,其实朝廷里不是没有人注意到环境的隐患,可是朝廷没钱没兵啊!” 众人大哗。 孙原略一点头,道:“我懂了。” “是这些年来国立下降,民不聊生,很少有人当兵。”他解释着,“如今的大汉不是当初光武中兴的时代了,宦官当政、外戚弄权。光是一个何进大将军就已经让满朝清流很头痛了,三方势力不由得陷入了党争,实力平衡而且很微妙,一不小心帝都就是血流成河,安外未成,社稷已倾。” 周邑不由向孙原投去赞许的目光:“久闻孙公子十七岁成为一方封疆大吏,周邑佩服。” “周大人过奖了。”孙原回礼,“公瑾和我是兄弟,当不得大人如此大礼。” 周邑感激一笑,说道:“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帝都,洛阳。” 孙原双目霍然凝聚,直视周邑的双目。 周邑坦然视之,道:“我并没有想让你加入到我们的阵营,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大汉的帝都,和那些暗中涌动的风云。” “我们很老了,没人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我们只能暂时稳定朝堂,将来需要你们这群后起之秀。你,和南郡孙大人——”他又望向孙宇,“你们无疑是代表,瑜儿有你们代为教导,我也很放心。” 孙原沧然点头,长长拜倒:“孙原受教,必当尽力而为。” 周邑笑笑,又坐了下去。 孙原长叹一口气,继续本次颍川书院的书会。 “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是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政治不足,自古以来,战争都是政治之延续,避免战争,唯有政治重生。” “那只能修改官制了,或者——”孙宇依旧是那份诡异的笑容,“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办法。” 孙原摇头:“皇上不会让我们这么做的。” “不一定。”孙宇看着许劭和许靖,“两位大人在,不知道两位可否办到呢?” 许靖和许劭互视一眼,同时摇头:“难于上青天。” 荀爽望着这些人,不由轻声咳嗽了一声,小声道:“各位大人,书会还在继续。” 许靖耸了耸肩,和孙原、孙宇一起回到座位上。 无视荀爽皈依古格的言论,孙原和许靖还在小声谈论。 “文休兄,真的丝毫可能都没有么?” 许靖摇摇头:“陛下正忙着建造万金堂,没有余钱,而且,现在宦官和外戚当政,无懈可击啊。” “现在北军只剩下了五个营,是屯骑、越骑、射声、长水和步兵。不过五千人,但是一旦黄巾之乱爆发,帝都势所难免,所以,必须增兵。”孙原想都没想,“在八关设立都尉,北军五校尉增至原来编制的八校尉,最好可以编回南军,这两支军队足以护持帝都。其余的就交给我们这些州郡太守们吧。” 许靖点头:“我自当尽力而为。” “我需要朝廷的配合。”他缓步退到许靖身侧,侧视着他,“南阳要兵权。” 许靖双目陡然瞪大,惊愕万分。 “没有三万以上人马,我守不住南阳。”孙原直视着许靖的双眸,“我会交给文休兄奏折,要求兵权,没了南阳,荆州就完了。” 许靖面上静静平复,他已暗自心惊十七岁的太守,为何如此老练?! “文休兄,这个时候,你不能不相信我。” 孙原一声冷笑。 许靖无话可说,这个少年,绝对是经世之才。 “在座的各位不少都是朝廷的孝廉,有官命在身。”荀爽还是不停的谈论,“黄巾之乱势必要揭竿而起,各位对此有何看法?” 冀州士子的席位上站起了审配,他不顾身后一人的反对,霍然站起:“黄巾之乱已经迫在眉睫,必须直接上报给朝廷。” 李儒摇头道:“王允、周邑两位大人都在,何不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审配登时感觉李儒话中有话,一看王允和周邑脸色,立刻明白过来,轻轻点头,已然明了。 看着一大批人向自己望来,王允苦笑:“各位是不是非逼我说?” “朝廷里面确实有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黄巾必反的事件。但是,何进大将军根本见不着陛下的面,我们这些议郎也无法参与军国大事的商议。尽管朝中的士人已经联合,但是问题还不断啊。很难形成一股势力去对抗宦官和外戚。” 看着尴尬的王允,孙原不由起身扶住他。 “大人不要没有信心。天下能人志士不在少数,总会有办法的。” “朝廷没有机会让他们进入朝堂的,但是你们这些做太守、刺史的却可以。”王允突然面露喜色,转身冲在座的各位名士大喝:“各位,大汉已在生死存亡之际,请各位不记嫌疑,投于各位州郡太守幕下,可以施展才华,救民于水火。” 孙原、赵空登时哑然。 王允啊王允,你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在场的各地郡守也就是孙宇、孙原、赵空三个人,王允这话好像就是替这三人说的,令人听起来不由觉得刺耳。 尤其是孙原,现在帐下不是许靖、华歆这等惊世骇俗之辈,就是徐庶、陈宫这些才华横溢之人,要是再有人投奔,难免会让人想到什么了。 王允没有注意到孙原的尴尬,依旧说道:“大厦将倾,但是只要州郡不乱,我们就有机会稳住朝堂,稳住了朝堂,就等于稳住了天下,只有这样,大汉才可以中兴。” “好了好了,还是不说这个了。”看看时辰都快到点了,赵空不觉无语,说了一上午,没听见什么有用的东西。 “既已到了用餐时辰,各位请至书院后山用餐。” 荀彧站起来,长声说了,便和荀攸、荀衍、荀谌等人一同站在门口来往送客。 孙原一直在看着王允。 他转身看着孙原,一脸愁容。 “帝都的事情,我多少还知道点。” 紫衣轻飘,他微笑着说: “何进大清虚军现在身边有很多幕僚,像蒯异度等人都是荆襄名士,相比,这次颍川书院的书会,他们也一定会来吧。” 王允不由愕然。 他如一片紫云,飘然远去。 第四十七章 六相斩天问(上) 远方云气郁郁昭昭,恍如天佛开释,解得一片金光。 那遥遥远处,缓缓步来一位僧者,衣着月白僧袍,双手捧着一道剑匣,闲庭信步这尸山血海间,一步步脚印之下枯草逢春,于干裂大地上走出一道葱绿小径。 王瀚凝目,一声冷哼。 流虚,不过流虚。 孙原侧脸望着那人,这一战至今便不见喜色的脸上,终是见了笑意。 白马修者,不负我约。 剑尊横剑身前,脸上仍是睥睨之色: “公子青羽果然是大汉朝堂的未来公卿,为了你,大汉天子竟将白马寺的僧人也派了过来。” 他摇了摇头:“雒阳白马寺,高僧一十八,修的是西域的十八佛法,这中原的万里江山,终究轮不到这外来的武学叱咤武林。” 孙原也摇了摇头,转身望着王瀚,淡淡道:“剑尊错了,雒阳白马寺,修的是大汉的佛法,学的是大汉的禅心。” 王瀚皱眉,尚未言语,便听见远处传来僧人清澈脆亮的声音: “当初梦缘塔一会,未能与公子论佛,是云患失了机会。” “今日,不知公子可否赐教?” 相隔百丈,声音便如在身旁一般,直传入耳。王瀚终于正了脸色,十八重梦缘塔的僧人,他已尽数败了,唯一不曾交手过的,便是那跪在塔顶大钟前听了二十年钟响的僧人。 那个二十年来画地为牢的僧人,出了梦缘塔! 紫衣公子脸色带着笑意,轻声道:“修者雅量,孙青羽却之不恭,必当尽兴。” 话音虽轻,百丈外的僧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僧人脸上带着二十年不曾变过的笑意,如春风拂面,暖意袭人。 百丈,转眼已至。 孙宇、孙原,剑尊、僧人,形同四角,已在战场之间立于四方。 那僧人黑发垂肩,面如白玉,双手手指修长,一串念珠环在腕间,系着一个小小玉石。他手里捧着沉香木打成的匣子,冲着王瀚弯了弯腰、低了低头: “修者云患,见过武林前辈。” 云患修者,梦缘塔八十年来唯一的修者,白马寺八十年来的佛法武功第一。 王瀚望着他,眼中已泛起了一道渴望的精光。 他见过张角的剑,见过天机神相许劭的剑,见过山中老人李意的剑,也见过名震天下的倚天剑,也见过单手敌杀皇的孙青羽,唯独不曾见过这佛门白马寺的佛法之剑。 他见过云患的背影,也知道,今日的他已变了心态、换了模样。 云患不曾等他回礼,或许是知道他不会回礼,又微微侧身冲着孙原躬身致意:“孙公子,久见了。” 一句“久见了”,便已抵过万语千言。 他步出梦缘塔,只有一个缘由,便是他已窥破了关窍、打破了樊篱、挣脱了桎梏。 紫衣公子敛了眉眼,望着身后不远处的那个素衣女子,又回头望着云患,缓缓开口问道: “修者……” 他不曾问完,便看见云患摇了摇头。 “公子想问什么,我知;公子看不破什么,我知;公子为何看不破,我亦知。” “只是,云患一介修者,听的是禅,修的是心。” 他叹了口气,望着孙原,悠悠道:“这关窍,帮不了,说不破。” 这世间便是牢笼,想脱离这牢笼,又谈何容易? 王瀚受困于剑道,张角无奈于天道,便是这奇绝于武林、力抗于天道的绝代人物何尝不是画地为牢?何尝不是自锁于塔? 云患在梦缘塔,跪在佛前二十年,听钟响二十年,参禅冥想二十年,看着供奉在桌上的圣物二十年。 这二十年,弹指一须臾。当王瀚一人一剑杀入梦缘塔,连败十八位佛家顶尖高手、扬长而去之后,云患望着梦缘塔三个大字,终于悟了。 听禅二十年,只为这一悟。 梦缘塔不染凡尘、不沾俗气、不碰风流,断人欲、禁痴念、弃执着,已是一个梦,身在红尘中,岂能丝毫不沾染这人间气氛? 王瀚来时梦破,王瀚走时梦醒,尘缘已来,拦不住,禁不了,故而梦醒便是梦圆,梦缘即是梦圆。 所以云患出了塔,带走了他跪拜了二十年的佛门圣物。 王瀚眸眼如剑,杀伐凌厉,他冲着那长发披肩的修者轻声一笑,问:“当日你不曾战我,今日缘何到此?” 眼光转向孙原:“救他?” 转向孙宇:“抑或救他?” 修者摇头,轻声道:“来证菩提。” 跪了二十年,方才得一悟,尸山血海中,立身证菩提。 孙原不语,亦不动。 他不知道云患执着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执着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放不下这份执着。 他本以为云患来,可以告诉他如何去放下,可是他没想到云患竟然没有答案。 他缓缓垂下手,脸上已泛起深深地苦笑。 拿不起、放不下!这颠颠倒倒、这翻来覆去,除了自我折磨,还能如何! 他神思不稳,伤势难压,心口阵阵翻腾,原已紊乱的气脉再度失控,一身真气竟然已有崩溃之象! 孙宇瞬间便已察觉不对,飞身过来,剑指直点孙原背后灵台穴,此刻护体剑气已溃,流星剑气直入体内,顺着脊柱连封神道、至阳、中枢、悬枢、命门五大要穴,登时孙原体内真元为之一滞,气脉后继无力,紊乱之象隐约已被压了下去。 孙原本是体弱,如今体内真元溃散紊乱,更被封了六处大穴,登时浑身无力,手中剑印消散,直直倒在了孙宇怀中。 云患望着他如此模样,愣住了片刻,方才又道:“公子,可还记得当初僧者说过:这头发剃不剃,与这尘缘干净不干净又有什么关系?烦恼由心而生,由心而灭。这尘缘,本是是斩不断的;故而这执着,也是放不下的;既然放不下,那又何必执意要放下?” 放不下,并非继续画地为牢,所以云患带了圣物,仍能出了塔。 所以,便是放不下又如何?放得下又如何? 人生在这世上,若是一件遗憾也没有、一件执着也没有,那活着该多无趣?几十年走一遭人间跌宕起伏,又图个什么? 药神谷里读了十年的书,又为的什么? 当初那终年只有不过十几户人家的小山谷,他住了十年,原想着读书不过是随心消遣,哪里料想得到将来? 管他个屁! 他一声哂笑,真元如大江喷涌,直通九窍,六处要穴一冲而破,一身紫龙剑气登时勃发! 孙宇眉头一挑,抽身已退,在他眼中,已看不到孙原身上的懦弱颓唐。 云患也看见了,他眉心的那个结,没了。也许散了,也许藏了,这一刻,已不见了。 紫衣紫冠,腰间一系紫龙珏,他的右手仍是背在身后,只是那左手,已轻轻上扬、抬起,五指轻张,如托珍珠一般—— “六相,剑来!” 一声召唤,身后远处,李怡萱手中的那柄六相剑骤然脱手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颀丽的光影,直直落入那张开的五指中。 孙原,握剑! 武林中,谁见公子握剑? 如今,天下见! “当初,我曾问玄音先生:‘兄弟二人,为何只怕我兄长,却独独不怕我?’” 他望着眼前的绝代剑尊,骤然一声冷笑: “通明?天道?” “便是天道又如何?” 剑锋上紫芒骤现,阵阵龙吟透析而出,四尺六相剑已与体内紫龙剑元、紫龙剑气融为一体。 那一瞬间,孙原的眼眸已尽是紫色。 身动、剑动、一飞十丈! 一剑紫龙吟! 来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一条龙,一条通体紫色的龙! “铿!” 嘹亮之声震彻方圆,六相剑与天问剑瞬间交错,剑锋之间火光四溅,伴随着六相剑身上的阵阵龙吟,拉出一道绚烂的光影。 王瀚右手轻扬,天问剑倒提,六相剑锋沿着天问剑刃一划到底,剑随心动,剑势到老的那一刻,便已是全新的一剑。 “铿!” 电光火石间的一剑,已被六相剑一剑拦下,剑尖在六相剑的剑壁上划出一道灿烂的火光,便瞬间激荡出圆润的剑浪,四散而出! 那是……却尘剑印! 王瀚不动,却明白了此刻的孙原已然不同,全然不同的手段、全然不同的剑意,以手印行剑、以剑行剑印,看似只是手段变了,可他终是觉得,一切皆已不同。是他低估了孙原,还是孙原的本心变了? 孙原一退十丈,剑仍横身前,只是剑身上已出现了那一道浅浅的划痕。 剑尊终是剑尊,天问终是天问。 “向天问道。” 他轻吐四字,一身剑意尽入剑锋,九天之上,登时风起云涌! 第四十七章 六相斩天问(中) “天道八极”寻的是天道,是超越通明境界的武学秘境,张宝用八卦诀与藏锋心法,王瀚用的是他独坐枫林十五年的枫林剑意。 无边枫林下,剑意可问天。 “你没有办法去追寻你所渴望得到的心理满足,而转向于无可奈何的世外心态,这何尝不是放弃了自我的追求。 第四十八章 眼前,数以万计的浩荡人流尽数头戴黄巾,如同一片移动的黄土。 这是多少人?五万?十万?如此庞大的人口迁行,背后又是何等可怕的人物、在进行何等可怕的计谋? 许靖想不到,但他知道这样的后果极其严峻。颍川藏书阁才俊首推荀攸与郭嘉,现在郭嘉不在,唯有荀攸能够洞察先机了。 “公达,你以为如何?” 荀攸神色严峻,一贯沉稳如他,目光里竟然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意思。 “流民非为食而来。”荀攸面沉如水,言语神色皆是冷峻三分,“太平道是想将南方流民迁到北方,凝其力于一点,厚积薄发。” 孙原、许定、邴原等人皆是一动不动,似乎皆是看出了这句话背后的可怕。 “许定壮士,今日计划如何,还请详细一谈。” 那一袭紫衣悄然转过身来,望着许定诧异面容,静静道:“原,需尽快前往北海。” “北海?”邴原皱眉道:“太守不直接前往魏郡么?” “魏郡有子鱼先生坐镇,我心里有数。”他面色如常,唯独一双眼眸中能看见他坚定心思:“我要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北海管幼安。” “他?”邴原不禁瞳孔放大,反问道:“太守为何要见他?” “根距先生心中有数。”他看了一眼邴原,“可否与原一同前往?” 邴原心中暗自苦笑,全然不曾想到竟会是这种局面。 “太守不问,在下也是要说了。”许定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身边的许褚,“此事便需要请诸位合计。” “愿闻其详。” 许定点点头,吩咐许裕等人守卫正门,随即带着众人回到了巨大的篝火旁。 原本足足有十几丈方圆的篝火,随着木柴的急剧损耗,现在已经不过十丈方圆了。许定看着这一圈灰白的木炭,转向邴原道:“邴先生如何算到许某等人今日必然会到达此处?” 邴原哑然一笑:“原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原本以为这些木材仍能多撑一些时日,不过想来,后日大概也就用尽了。”顿了一顿,苦笑道:“看来,当初也是颇为鲁莽了。” “即便如此,先生仍是救此处许氏族人的恩人,请受许定一拜。” 许定一身坦然,后退一步,拱手长拜。 邴原坦然受了这一礼,淡淡笑道:“壮士何须如此。待脱出重围,原岂不是仍要回礼?” “先生高士。” 许定收回双手,遍视众人,道:“此处有许氏族人三百七十二口,加上许某带来的一百青壮,一共只有一百七十四个壮年男子,近三百老弱妇孺,脚程再快,也不过一日五十里。此去谯县足有一百五十里——” 说到此处,许定不禁望向孙原:“孙太守及诸位掾属,有十六七人,是往魏郡还是往北海?” 孙原心中本已有估算,便道:“如今态势,只怕容不得分头行动,原与诸位掾属便随同前往谯县,待到谯县以后再行商榷。”顿了一顿,不由道:“我魏郡一行,如今需要壮士搭救性命了。” 许定点点头:“不敢。太守如此安排,很是稳妥了。” “今夜子时,所有人前往耒阳亭,我们在来时在耒阳亭的驰道附近埋下了一批粮食,可以坚持我们到西樵亭,越过西樵亭沿着禾沽驰道便可直达谯城。” **** 宛城东北五十里,一处树林所在。 “秉都尉,附近五里并未发现流民踪迹。” 近卫陈就方才探查方圆五里的情形,正向赵空禀报。 赵空坐在地上,周身有一股暖暖的气息,方圆一丈的霜雪尽数消散,露出了干燥荒芜的大地。 “收拾行囊。” 他缓缓起身,一身青衫落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脸望向身后席地而坐的一众大儒,交代道:“好生照料几位先生。” “诺。”陈就躬身应诺。赵空每到一处所在,皆会嘱咐下属全力保护这几位名儒大家。这位随心所欲的年轻都尉,一言一语都藏着深深的严谨。 赵空缓缓起身,猛然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看向东边,一片渐融化的霜雪荒芜。 陈就看他神色有异,下意识地问道:“都尉,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空看看他,摇头道:“无妨。”轻轻一笑,又道:“已有人替我们挡下一劫了。” “啥?”陈就不明所以,一脸不解。 赵空神情轻松了许多,笑意愈神,道:“没什么,上路。” **** 黑色衣袍笼罩的身影在飞驰中止下脚步,斗篷下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寒冷如冰。 他的身前,一道飘然身影,背对他负手而立。那一身玄衣风中轻荡,凌若出尘。 “阁下匆匆而来,又何必匆匆而去。” 他转身,嘴角一抹笑意,微微轻扬。 那人周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仿佛死尸一般,一动不动,便是呼吸,都已静不可闻。 “好功夫。” 他赞叹,却依旧笑着:“只是……何必?” 赵空的修为看似平平,全然是因为那不过二十的年纪。唯有亲手与他交手过的人,方才能探知一二。而眼前这人,恰恰就是与赵空交过手的人之一。 以赵空的修为,尚且能探知他的存在,那么眼前这位能战败天道之下第一剑的男子,又是何等实力? 那人立了半晌,方才嘶哑着声音,缓缓说道:“既为杀手,便为杀人。” “全无杀意的杀?” 玄衣如他,轻笑出声:“阁下与吾这般修为,仍如此遮掩?” 那人沉默不语,他已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了。 便如孙宇所说,他与孙宇这般武学修为的人物,这一道杀意便足以知晓这“杀”究竟是不是“杀”——这没有杀意的“杀手”所说的“杀”,又是何意? 那人目光如剑,凌然逼视孙宇,原本随风轻动的斗篷陡然间如同重铁,垂直静立。 “看来今日唯有败你,方能离去了。” 孙宇闭目轻笑:“前日方才败过天道之下第一剑,如今再逢杀手第一剑,便让吾见见天下剑道。” 刹那间,天地如寂。 孙宇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道剑气,悄无声息,刺破虚空,掠飞如轻燕般,卷起一阵轻轻的风痕。 “铿!” 金属交击之声清声脆响,一股小小圆润气浪悄然迸散。 孙宇右手轻抬,一截亮若秋水的剑锋,从他的衣袖中滑出,横亘身前,轻轻封住了那一道剑气。 那不是剑气,而是一柄剑,一柄薄如蝉翼的杀手绝杀之剑! 能够挡住赵空“周天弈剑术”的剑,竟如此薄而轻巧。 “好剑。” 绝杀眉宇间闪过一道惊羡,随即被层层杀气掩盖。 他的身影瞬间消散,在方圆十丈之内,登时激荡起层层犀利的剑风! “以剑行风?” 他听到了孙宇的笑声和反问,尚不及反应,他便看到风眼中的孙宇竟也瞬间消失了! “铿铿铿铿铿铿铿……” 无数剑锋碰撞的脆响,如风铃般清脆连续。 绝杀终于凝眉,他知道孙宇败了张宝,却不知道孙宇的伤竟然如此之轻,那般天地震撼的决斗之下,不过十天便恢复到了这般修为! 他盯着那柄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剑,他看到的只有剑影,却知道每一剑都带着磅礴的劲力。 “嘶——” 倚天剑划破虚空,一点锋芒直刺绝杀面庞! 孙宇的修为究竟有多可怕?被张宝的极招重创,竟然还有直追绝代杀手的身法! 绝杀侧脸,堪堪避开这一剑,半空中,竟悄然飘散一缕半白发丝。 刹那间,无数冰冷的银色流光在那风眼中迸散如浪潮! 绝杀的怒,孙宇的傲,在瞬间便飙至巅峰,狂暴的剑气横扫方圆,将整片树林夷为平地! 作为一名杀手,最值得称道便是杀人的手法和速度,而孙宇无论是剑术还是速度,皆不弱于此时的绝杀! 绝杀的身形被生生逼出层层剑风,身前一点银色流光闪烁如星—— 倚天剑! 这是何等惊艳的一柄剑,剑锋、剑刃、剑锷,一寸寸呈现在绝杀的眼前,令这位同样嗜剑如命的绝代剑客感叹、动容。 “嘶——” 剑风呼啸而过,两道身影瞬息擦过,半空中绝杀面容半现,竟是那黑色斗篷被一剑撕裂! 绝杀犹在半空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逆转,整个身躯竟然无视巨大的惯性,飞身、挥剑、再刺! 玄衣公子霍然转身,苍老面色在月光下显现——眼前那只显露的瞳孔,竟是一片灰蒙。 “铿!” 亮如流水的剑刃再度交击,在深邃黑夜下,擦出灿烂的火花,瞬息而灭。修长黝暗的剑擦剑急进,直点那毫无防备的咽喉。 玄色身影脚下轻点,飞身击退,剑尖顺势而动,将激荡的剑气生生击偏。 绝杀并未追击,因为他不曾料到,以孙宇目空一切的傲气,竟然选择后退。 他的眼眸深处,杀气凌冽。 孙宇身形停在五丈之外,傲然而立。 “阁下并无杀心,这等杀气又有何用?” 绝杀不动,而那阵阵杀气却在一瞬间蓬发。 孙宇的身形修长挺拔,手中倚天剑斜指大地。绝杀冷眼看清楚那柄剑的全貌,每一分每一毫都完美到巅峰,仿佛世间再也找寻不出能够媲美这柄长剑的存在来。 他知道绝杀为何疑惑,嘴角那一抹诡异华丽的微笑,已然代表了他无视天下的孤傲。 “阁下年事已高,更兼已盲双目。孙某不愿胜之不武。” 他横剑身前,双眼已闭。 “曾以为赵空、孙原已是当世难得的后生,想不到孙建宇亦有此能为。” 绝杀咧嘴一笑,一口黄牙斑驳,仿佛是普通路边的老人,便是走在路边,又有几人能明白这便是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的绝代杀手? 他哈哈笑着,旁若无人:“这世间,愈发有趣了……” 不只是赞叹还是羞愧,面对孙宇这等绝然傲气,绝杀的杀机终于显现。 黑夜之下,剑光乍现! 那一剑,破开了黑夜,破开了静寂,更破开了二十年不曾动过的杀念! 这才是杀皇绝杀的剑,真正的杀手、真正的杀剑! 一剑,五丈! 强劲的剑风瞬间撕裂大地,那身影掠过的每一处皆是气劲怒卷,两侧枝叶倒飞而出,生生在大地上犁出了一条巨大沟壑! 他闭目,却能感受到,更快的速度、更锋利的剑芒、更强烈的杀意,与方才交手中完全不一样的剑意,一身孤傲决绝的玄衣公子,终于明白这为“杀皇”如何称得上一个“皇”字! 倚天剑横亘身前,冰冷的剑刃在月色星光下反烁着银色流光,轻薄的剑刃上仿佛贴了一层银色镀文,竟浮现起强劲凝重的剑气。 身动,剑起! 五丈距离,在两道绝世身影之前,只需要刹那一瞬。 两道剑芒瞬间碰撞,身影交错间,鲜血飞溅! 漫天洒落枯枝败叶,残碎的木屑和土石被强劲的剑风远远吹到二十丈之外,尽数是强横剑气摧残后的恐怖景象,这生生造出来的空地之上沟壑纵横,正中一道五丈长壑,深及一丈,如同黑夜中大地张开的血腥大口,欲待人而嗜,可怖之极。 倚天剑的剑尖上,鲜血滑落。 他握剑的手背上,一道细红的血线,沿着中指骨骼,悄然滴落剑脊,滑落剑身,与剑尖上的残留血迹融为一体,渗入大地。 第一章 野店 四百年大汉,十万里江山。 谁能说得清大汉四百年来征战,亡去的将士有多少?累死的民夫有多少?费去的财赋有多少? 大概没人算得清楚了,留在史书上的不过只是一堆毫无生气的数字罢了。 还有人记得么? 他坐在路边的小客店里,身前是一只破碗,里面是半碗甘甜清澈的井水。 八百里秦川,自古为富庶之地,而今,却已经有些没落。谁记得,百多年前,这是大汉最繁荣昌盛的国都所在? 即便是记得,大概也忘了文景之治的安居乐业和孝武皇帝的赫赫武勋了罢? 他捋一捋下巴上的短须,端着这碗水,仔细瞧了瞧,摇了摇头。 巴掌大的野店,只能提供些井水、搭几个床板干草铺就的卧榻,住一宿便是二十钱,水一碗也需三钱,若是想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麦饭,更需百钱。自从去岁南阳大旱,至今年黄巾大乱,盗贼丛生,富足的关中亦成了一斗粟三百钱的穷苦之地。 一行五六人,便坐在芦蓬下,铺些干草,席地而坐,一人一碗水,给了店家二百钱。另外,又叫了五碗麦饭。 店家登时喜出望外,望着这一行人,心中疑惑,却也不过问。他做这买卖也没几天日子,来来往往稀奇古怪的事情见的多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壮硕的汉子,两个奴仆打扮的随从,外加眼前这领头的人,束发着冠,乃是一儒士打扮,看气质态度,也非寻常的儒生。 随行的人打开了包裹,登时一阵香气扑鼻,乃是上好的肉干,饶是远处的店家也是狠狠地嗅了一鼻子,念叨着:“肉味……这可有些念头没闻见了……” 随从捡了两块上好的,恭恭敬敬递到儒士身前:“先生,请用。” 几块肉干吃罢,坐在领头的身侧的一个年轻人,看样子颇为俊美,只是脸上染了些尘土,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皱了皱眉头,高声叫道:“有酒么?” 在一旁草堆上躺着晒太阳、嘴里叼着干草的店家斜着眼望过来,连身子都不动弹一下,便摆了摆手:“酒?客人怕是活在梦里,这三辅几近赤地千里,便是寻常两餐都快吃不上了,哪里还有粮食酿酒哟!” 年轻人怒上眉梢,嘴巴动了动,却是不曾讲话。坐他身侧的一个壮汉,一眼望去便比年轻人足足壮了一圈,捏着水碗一饮而尽,却听见了店家的话,一双浓眉倏地扬起,手中地碗“兵乓”一声已是生生被他捏碎了,恶狠狠地道:“才区区一年不见,关中竟然疲敝至此,可恨这帮贪官污吏!” 汉子吼声颇大,在耳边如同炸雷一般,年轻人皱着眉盯着他,还未说话,便听见儒士轻轻说了一句:“慎言。” 店家的声音紧随其后,仿佛一直盯着此处一般:“赔钱啊!一个碗五十钱!” “五十钱!” 壮汉登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拍在身前的粗劣案几上,登时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木几拍得粉碎,转身奔着店家便欲下手:“你莫不是抢钱?!” 店家仿佛毫不在意一般,也不顾忌自己瘦弱的小身板比碎成粉末的案几也强不了几分,仰着头又吼了一嗓子:“赔钱!” 那汉子一双浓眉大眼几乎要瞪出火来:“你找死!”一只铁拳已然举起,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冰冰地呼唤: “慎行。” 仿佛是什么铁律一般,将那汉子的身形生生定住了。举在半空的拳头便那么举着,汉子脸上神情变化不定,嘴角一阵抽搐,恶狠狠地盯了眼前的店家一眼,竟是缓缓收回了拳头,依然回到儒士身边坐下了。 店家冲那汉子翻了个白眼,他却是知道,若不是那儒士说话,只怕自己早已被那汉子的一双手给撕得粉碎了。 那儒士低下头,从碎木中捡起一块肉干,拿在手里掸了掸尘土,又放在嘴边吹一吹,撕下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后厨热气蒸腾,一个十来岁的小年轻,端了五碗麦饭出来,直直送到一行人跟前,一看案几已碎了一地,登时傻了眼。 那儒士缓缓起身,念叨一句:“换张食案。” 身边四人便是连一字都不曾多说,恭恭敬敬一齐说了声:“是,先生。”竟然都起了身,随这儒生换了张桌子。 眼看端上来的五碗麦饭,壮汉脸上一阵抽搐,险些又要砸一张桌子。 那五碗麦饭,碗大饭少,平均下来不过一二两麦粒在碗中,又是干裂,显然是煮的时候没舍得多放些水,吃在嘴里比嚼干木头好不了多少。 那儒生望了一眼食碗,却是连神情都未曾变化,将手里的肉干一点点撕开,丢入碗里,将一碗冷水浇进去,便那么默默地等着。 汉子却不会如此儒雅,一扬手、一仰头,便将整碗饭吃了下去,又塞了一块肉干进去,便这么嚼吧嚼吧,吞了下去。 儒士一直盯着眼前的食碗,直到汉子吃完了五六块肉干,方才伸手拿起食箸。 食箸拿起,却未落下,因为他的眼里,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大道上,推来的一辆四轮小车。 “店家,可有水么?” 一行人皆是推四轮车的是个姑娘,一身水蓝色的蜀锦衣袍,美若天仙,声音悦耳动听,沁人心脾,说不出地温柔和善。 这样富贵气的仙女儿,在这荒郊野外推着一位断了腿的年轻人,也不怕遭了强盗贼子,被绑去做了奴隶? 唯独那儒士,眼睛一直盯着坐在四轮车上的年轻人,眼神闪烁。 四轮车上的人,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比那姑娘略微大一些,一身紫色长袍,裹着一件紫狐大氅,看上去温文尔雅,只是眼神里少几分生气,四轮车后面带着一个精美的紫檀木盒。 第二章 韩约 那店家眼睛已然是看得直直的了,那姑娘又叫了两声,店家仍是直勾勾地望着那姑娘,倒是这桌上的汉子已是忍不住了,又是一声“啪嚓”拍碎了木桌:“店家,人家姑娘叫你,莫非是聋了?” 那店家浑身一个激灵,“腾”地一下葱草堆上翻起来,方才快步走过来:“快来坐,快来坐!”转身便去后面盛了两碗水,直接递了过来。 边上那汉子瞅了一眼,险些把鼻子气歪了,到底是姑娘家的客人,那水都比自己这边的要多许多,自己身前这五钱一碗的水怕不是只有半碗,那两碗水看着都快泛出碗沿了。 那姑娘笑容可掬,道:“店家,这水几钱一碗?” 店家脸上已是笑成了一朵花:“不多不多,五钱五钱!” “五钱?”那姑娘显然是被这价格吓到了,一双黛眉蹙起,便听得那身后的紫衣公子道了一声:“给了罢。” “嗯?”那姑娘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话,念叨一声:“罢了。”随手取下腰间盘袋子,伸手摸了一把,抓出来放在桌上:“这里是四十钱,多的便算是柴火钱,借你的锅灶一用。” “好说!好说!”店家喜笑颜开,一把将几十个铜钱抓在手中,一愣神,却才瞧见那姑娘手中鼓鼓囊囊的袋子,少说也有个三四百钱。 那姑娘四处一打量,眼光在儒士一行人身上停留一会,转身冲四轮车上的年轻人道:“要么,今日随便吃些?” 那年轻人笑了笑:“还是寻些新鲜菜蔬罢。总吃粗粮,把你累坏了,回去了然姐会说我。” “我不放心。”那姑娘摇摇头,一脸不愿,却看见他一直笑着:“无妨,去罢。”他眼神转向那儒士:“看那位先生,亦不像是坏人。” “好罢。”她点点头,回头冲店家道:“替我好好照顾这位公子,我去去便回。” 店家仍是挂着一副笑脸,正准备应和什么,便看见那姑娘按了一下四轮车上的木匣,“呛啷”一声从木匣里弹出一柄长剑,瞬间便失了一脸血色。 “好剑。” 一行人皆是看在眼中,自然看得出乃是一柄罕见的神锋。这富家儿女,又是身带宝剑,孤零零行走在这荒郊野地,哪里像是寻常人家? 那紫衣公子坐在车上,端着水碗,浅浅饮了一口,从车底下掏出一个水囊来,递给了店家:“劳烦,将这水囊盛满。” 那店家一听,登时变了脸色,瞪着眼走过来掂量这水囊道:“这么大一个水囊,得装不少水,得好好算算钱!” 紫衣公子只是笑笑,摆了摆手。待那店家骂骂咧咧地走远,却突然回头望着那名儒士,问了一句:“公望着在下许久了,可是有什么话说?” 那儒士脸上瞧不出表情,道:“这位公子,与方才那位姑娘,皆非寻常人家。”顿了一顿,似乎是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说话,又道:“本来陌路相逢,不该多说,只是公子让在下想起来一个人。” “一个人?”紫衣公子笑意不减,“敢问是何人?” 那儒士神情一变,已是泛起笑意:“半月之前,在下尚在帝都,曾在路上见过一个人。” 他望着眼前坐在车上饮水的公子,一字一句念着: “北境,袁曜卿。” 那紫衣公子一愣,脸上微微变了神色。 袁涣袁曜卿,魏郡太守府的学曹掾史,执金吾袁滂的长子,这个身份在魏郡太守府中并不算高,但重要的是,袁涣是代表魏郡返回帝都述职的两位掾属之一。 他打量眼前的儒士,摇了摇头,太陌生,自己并未见过。不过,对方倒是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了。帝都人物无数,偏偏一个袁涣让他遇见了,还偏偏是魏郡太守府的人。 “看来公是猜到了在下的身份了。” 孙原摇摇头,苦笑一声,双手作揖:“在下孙原孙青羽。” 眼前的儒士嘴角上扬:果然不错。身旁几人互相看看,显然未曾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名震天下的公子青羽。 “不难猜。” 那儒士答应一声,端起自己的碗来,喝了一口肉干麦饭泡的汤水,拿起食箸来,吃了一口泡软的肉干,突然又冲孙原道:“公子青羽心怀天下,如今黄巾未定,怎么来了长安?” 孙原靠在车上,仿佛已是累了,静了许久方才道: “与我无干。” 那儒士一挑眉,问道:“黄巾贼因你而降,你不在魏郡,不怕北境大乱?” 他话音未落,便知道自己问错了。五月初,魏郡太守孙原平魏郡黄巾军,左中郎将平颍川黄巾军,两人同时封侯,风头无二,而今黄甫嵩领北境兵权,而孙原撤职、夺权、降爵,废为庶人,又岂能同日而语? 他自知失言,望着孙原,却又想起来他方才清清淡淡地四个字“与我无干”——少年历经大喜大悲,想必经不起人生跌宕,已然自暴自弃了罢? 他不想再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敢问,孙公子来长安做什么?即便是做了庶人,也该回淮阴家乡才是。” “孑然一身,去哪里不是去?” 孙原饮尽了碗中的凉水,靠在车上,侧脸望着儒士这边:“况且……我亦非要去长安。” “哦?”儒士眉头一挑,却是不曾想到,“那是去哪里?” “去拜访一位故人的家乡。” 孙原垂了眉眼,儒士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觉得声音里有阵阵凉意——一位故人,莫不是战死在沙场的故人? 儒士心中心思百转,孙原以弱冠年纪执掌虎贲营五千骑,据说与骑卒吃住在同处,尽得军心,虎贲将士皆以兄弟相称,莫非这“故人”便是虎贲战死的将士? 凝了凝神,问道:“这家乡在何处?” 孙原没说话,缓缓闭了眼睛。 她的家乡么? 凉州,北地郡,郁郅县(今甘肃庆阳)。 他想张口,却只觉得方才饮下的是黄连熬的水,喉咙里是浓浓苦涩。 那儒士愣了,他并非没有预想过自己与这位年轻公子相会的场景,只是眼前这位实在是不能与风华一时的公子青羽相提并论,谁能料想到传说中能与战国四大公子相比较的人物,竟是如此潦倒模样?若非亲眼所见,当真难以置信。 “不提也罢……” 孙原动弹了一下,眼睛微微张开,望着那儒士,反问道:“公究竟是何人,对在下如此上心?” 那儒士一笑,放下了碗,起身冲孙原拱手作揖:“凉州,韩约。” 若是袁涣在此,应该就知道,眼前这位儒士便是当初他在帝都述职时,在大将军府前见过的那人。 何进府中有名动天下的赵歧、何顒,皆是当世第一等的鸿儒,从来不曾对寻常人另眼相待,韩约这位久在西疆的小小从事,乃是何进拜将以来亲自送出府门的唯一一人。 凉州韩约,短短四字便是凉州九郡百万黎民人心民望之所向。 只不过,孙原并不知道眼前这位韩先生,在凉州是何等身份地位。 “韩先生礼数过了。” 孙原摇了摇头,强撑着还了一礼:“而今孙原已是区区一废人,当不得了。” 韩约微微一笑:“公子青羽,理应当得。” 他望了望外头天色,冲孙原道:“公子若是去凉州,韩某倒是颇有些熟路,若是信任,可愿与在下同行?” 孙原猛然抬头,一挑眉:“你也去郁郅?” “郁郅?”韩约仿佛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骤然一变:“你去哪里做什么?莫非要上射姑山?” 韩约身边的几个人,一听射姑山三个字,皆是一瞬间变了脸色。 第三章 同行 “我回来了。” 董真从外面轻飘飘走进来,水蓝色的衣衫让人一眼望去便觉得清凉湿润,干燥与口渴的感觉亦是消了大半。 孙原望去,只见她倒提轻画,手里拎着一小捆野菜,冲他:“找了一会,连个活物也欠奉,怕是你又吃不上肉了。” 孙原哑然:“我不挑食。” 韩约望了一眼那姑娘,伸手一指身前的肉干包裹,身边的年轻人会意,便将这肉干整包拎了起来,送到孙原身侧:“我家先生好心,送几块肉干给孙公子。” 那人走过来,董真的目光便已转到他身上,她手中还拎着那柄轻画剑。 她眉头一挑,一双星眸里有积分警惕。方才离去之时,她故意抽出轻画剑,便是瞧出这一行人不简单。绵绵千里,这一路上见过的人无数,便是强盗土匪也曾见过,唯独不曾见过这样的队伍:领头的儒士蓄着短须,面色和善,跟着的年轻人一脸刚毅之色,显然是成熟不少,绝非寻常少年;这壮汉更是特别,看身形只比典韦少上那么一圈,两个随从看上去也是极为精明强干,每个人只看脸色,便知道皆是久经场面的人物,除了那儒士之外的几双手都是老茧遍布,身上精肉盘结——怎么看,都像是在苦寒之地出身的兵卒,要么就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了。她其实并未远去,只是在这野店的附近采了些野菜,一来是孙原一路上未曾遇到什么特别的杀手,二来便是察觉不出几个人的杀机,稍稍放了心,如今这年轻人冲孙原渐渐逼近,她如何能不起疑? “不妨事。”孙原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轻轻扯了扯,“这位是韩约先生,我们方才认识过了,是位好心人。” “看来你们方才已经聊过了。”董真依然握着剑,只是脚步动了动,离孙原又近了几步。若是孙原修为还在倒也罢了,此刻他修为散尽,莫说是玄音先生、东方咏之流,便是寻常一两个普通修为的武林中人,也能轻而易举杀了孙原。 那年轻人自然看得出来董真一脸谨警惕,也不知道董真哪来的这般介意,他自然知道孙原孙青羽是何等人也, “嗯。”董真只是点点头,心里仍是不放心,轻画剑也不归鞘,便那么直直地摆在食案上,转身去清洗野菜,少不得又被店家说道,便径直将整袋钱扔到了桌上,由他自己去数了。 孙原望着轻画剑,躺在这满是风尘的食案上,手指轻轻拂过剑锋,从韩约的角度望去,那动作,仿佛在轻轻抚摸情人脸颊一般温柔,不禁暗暗自忖:“公子青羽乃是武林九公子之一” 第四章 长安 延绵小道上,一行人缓步走着,董真推着孙原慢慢地缀在后面。 眼前,数以万计的浩荡人流尽数头戴黄巾,如同一片移动的黄土。 这是多少人?五万?十万?如此庞大的人口迁行,背后又是何等可怕的人物、在进行何等可怕的计谋? 许靖想不到,但他知道这样的后果极其严峻。颍川藏书阁才俊首推荀攸与郭嘉,现在郭嘉不在,唯有荀攸能够洞察先机了。 “公达,你以为如何?” 荀攸神色严峻,一贯沉稳如他,目光里竟然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意思。 “流民非为食而来。”荀攸面沉如水,言语神色皆是冷峻三分,“太平道是想将南方流民迁到北方,凝其力于一点,厚积薄发。” 孙原、许定、邴原等人皆是一动不动,似乎皆是看出了这句话背后的可怕。 “许定壮士,今日计划如何,还请详细一谈。” 那一袭紫衣悄然转过身来,望着许定诧异面容,静静道:“原,需尽快前往北海。” “北海?”邴原皱眉道:“太守不直接前往魏郡么?” “魏郡有子鱼先生坐镇,我心里有数。”他面色如常,唯独一双眼眸中能看见他坚定心思:“我要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北海管幼安。” “他?”邴原不禁瞳孔放大,反问道:“太守为何要见他?” “根距先生心中有数。”他看了一眼邴原,“可否与原一同前往?” 邴原心中暗自苦笑,全然不曾想到竟会是这种局面。 “太守不问,在下也是要说了。”许定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身边的许褚,“此事便需要请诸位合计。” “愿闻其详。” 许定点点头,吩咐许裕等人守卫正门,随即带着众人回到了巨大的篝火旁。 原本足足有十几丈方圆的篝火,随着木柴的急剧损耗,现在已经不过十丈方圆了。许定看着这一圈灰白的木炭,转向邴原道:“邴先生如何算到许某等人今日必然会到达此处?” 邴原哑然一笑:“原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原本以为这些木材仍能多撑一些时日,不过想来,后日大概也就用尽了。”顿了一顿,苦笑道:“看来,当初也是颇为鲁莽了。” “即便如此,先生仍是救此处许氏族人的恩人,请受许定一拜。” 许定一身坦然,后退一步,拱手长拜。 邴原坦然受了这一礼,淡淡笑道:“壮士何须如此。待脱出重围,原岂不是仍要回礼?” “先生高士。” 许定收回双手,遍视众人,道:“此处有许氏族人三百七十二口,加上许某带来的一百青壮,一共只有一百七十四个壮年男子,近三百老弱妇孺,脚程再快,也不过一日五十里。此去谯县足有一百五十里——” 说到此处,许定不禁望向孙原:“孙太守及诸位掾属,有十六七人,是往魏郡还是往北海?” 孙原心中本已有估算,便道:“如今态势,只怕容不得分头行动,原与诸位掾属便随同前往谯县,待到谯县以后再行商榷。”顿了一顿,不由道:“我魏郡一行,如今需要壮士搭救性命了。” 许定点点头:“不敢。太守如此安排,很是稳妥了。” “今夜子时,所有人前往耒阳亭,我们在来时在耒阳亭的驰道附近埋下了一批粮食,可以坚持我们到西樵亭,越过西樵亭沿着禾沽驰道便可直达谯城。” **** 宛城东北五十里,一处树林所在。 “秉都尉,附近五里并未发现流民踪迹。” 近卫陈就方才探查方圆五里的情形,正向赵空禀报。 赵空坐在地上,周身有一股暖暖的气息,方圆一丈的霜雪尽数消散,露出了干燥荒芜的大地。 “收拾行囊。” 他缓缓起身,一身青衫落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脸望向身后席地而坐的一众大儒,交代道:“好生照料几位先生。” “诺。”陈就躬身应诺。赵空每到一处所在,皆会嘱咐下属全力保护这几位名儒大家。这位随心所欲的年轻都尉,一言一语都藏着深深的严谨。 赵空缓缓起身,猛然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看向东边,一片渐融化的霜雪荒芜。 陈就看他神色有异,下意识地问道:“都尉,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空看看他,摇头道:“无妨。”轻轻一笑,又道:“已有人替我们挡下一劫了。” “啥?”陈就不明所以,一脸不解。 赵空神情轻松了许多,笑意愈神,道:“没什么,上路。” **** 黑色衣袍笼罩的身影在飞驰中止下脚步,斗篷下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寒冷如冰。 他的身前,一道飘然身影,背对他负手而立。那一身玄衣风中轻荡,凌若出尘。 “阁下匆匆而来,又何必匆匆而去。” 他转身,嘴角一抹笑意,微微轻扬。 那人周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仿佛死尸一般,一动不动,便是呼吸,都已静不可闻。 “好功夫。” 他赞叹,却依旧笑着:“只是……何必?” 赵空的修为看似平平,全然是因为那不过二十的年纪。唯有亲手与他交手过的人,方才能探知一二。而眼前这人,恰恰就是与赵空交过手的人之一。 以赵空的修为,尚且能探知他的存在,那么眼前这位能战败天道之下第一剑的男子,又是何等实力? 那人立了半晌,方才嘶哑着声音,缓缓说道:“既为杀手,便为杀人。” “全无杀意的杀?” 玄衣如他,轻笑出声:“阁下与吾这般修为,仍如此遮掩?” 那人沉默不语,他已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了。 便如孙宇所说,他与孙宇这般武学修为的人物,这一道杀意便足以知晓这“杀”究竟是不是“杀”——这没有杀意的“杀手”所说的“杀”,又是何意? 那人目光如剑,凌然逼视孙宇,原本随风轻动的斗篷陡然间如同重铁,垂直静立。 “看来今日唯有败你,方能离去了。” 孙宇闭目轻笑:“前日方才败过天道之下第一剑,如今再逢杀手第一剑,便让吾见见天下剑道。” 刹那间,天地如寂。 孙宇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道剑气,悄无声息,刺破虚空,掠飞如轻燕般,卷起一阵轻轻的风痕。 “铿!” 金属交击之声清声脆响,一股小小圆润气浪悄然迸散。 孙宇右手轻抬,一截亮若秋水的剑锋,从他的衣袖中滑出,横亘身前,轻轻封住了那一道剑气。 那不是剑气,而是一柄剑,一柄薄如蝉翼的杀手绝杀之剑! 能够挡住赵空“周天弈剑术”的剑,竟如此薄而轻巧。 “好剑。” 绝杀眉宇间闪过一道惊羡,随即被层层杀气掩盖。 他的身影瞬间消散,在方圆十丈之内,登时激荡起层层犀利的剑风! “以剑行风?” 他听到了孙宇的笑声和反问,尚不及反应,他便看到风眼中的孙宇竟也瞬间消失了! “铿铿铿铿铿铿铿……” 无数剑锋碰撞的脆响,如风铃般清脆连续。 绝杀终于凝眉,他知道孙宇败了张宝,却不知道孙宇的伤竟然如此之轻,那般天地震撼的决斗之下,不过十天便恢复到了这般修为! 他盯着那柄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剑,他看到的只有剑影,却知道每一剑都带着磅礴的劲力。 “嘶——” 倚天剑划破虚空,一点锋芒直刺绝杀面庞! 孙宇的修为究竟有多可怕?被张宝的极招重创,竟然还有直追绝代杀手的身法! 绝杀侧脸,堪堪避开这一剑,半空中,竟悄然飘散一缕半白发丝。 刹那间,无数冰冷的银色流光在那风眼中迸散如浪潮! 绝杀的怒,孙宇的傲,在瞬间便飙至巅峰,狂暴的剑气横扫方圆,将整片树林夷为平地! 作为一名杀手,最值得称道便是杀人的手法和速度,而孙宇无论是剑术还是速度,皆不弱于此时的绝杀! 绝杀的身形被生生逼出层层剑风,身前一点银色流光闪烁如星—— 倚天剑! 这是何等惊艳的一柄剑,剑锋、剑刃、剑锷,一寸寸呈现在绝杀的眼前,令这位同样嗜剑如命的绝代剑客感叹、动容。 “嘶——” 剑风呼啸而过,两道身影瞬息擦过,半空中绝杀面容半现,竟是那黑色斗篷被一剑撕裂! 绝杀犹在半空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逆转,整个身躯竟然无视巨大的惯性,飞身、挥剑、再刺! 玄衣公子霍然转身,苍老面色在月光下显现——眼前那只显露的瞳孔,竟是一片灰蒙。 “铿!” 亮如流水的剑刃再度交击,在深邃黑夜下,擦出灿烂的火花,瞬息而灭。修长黝暗的剑擦剑急进,直点那毫无防备的咽喉。 玄色身影脚下轻点,飞身击退,剑尖顺势而动,将激荡的剑气生生击偏。 绝杀并未追击,因为他不曾料到,以孙宇目空一切的傲气,竟然选择后退。 他的眼眸深处,杀气凌冽。 孙宇身形停在五丈之外,傲然而立。 “阁下并无杀心,这等杀气又有何用?” 绝杀不动,而那阵阵杀气却在一瞬间蓬发。 孙宇的身形修长挺拔,手中倚天剑斜指大地。绝杀冷眼看清楚那柄剑的全貌,每一分每一毫都完美到巅峰,仿佛世间再也找寻不出能够媲美这柄长剑的存在来。 他知道绝杀为何疑惑,嘴角那一抹诡异华丽的微笑,已然代表了他无视天下的孤傲。 “阁下年事已高,更兼已盲双目。孙某不愿胜之不武。” 他横剑身前,双眼已闭。 “曾以为赵空、孙原已是当世难得的后生,想不到孙建宇亦有此能为。” 绝杀咧嘴一笑,一口黄牙斑驳,仿佛是普通路边的老人,便是走在路边,又有几人能明白这便是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的绝代杀手? 他哈哈笑着,旁若无人:“这世间,愈发有趣了……” 不只是赞叹还是羞愧,面对孙宇这等绝然傲气,绝杀的杀机终于显现。 黑夜之下,剑光乍现! 那一剑,破开了黑夜,破开了静寂,更破开了二十年不曾动过的杀念! 这才是杀皇绝杀的剑,真正的杀手、真正的杀剑! 一剑,五丈! 强劲的剑风瞬间撕裂大地,那身影掠过的每一处皆是气劲怒卷,两侧枝叶倒飞而出,生生在大地上犁出了一条巨大沟壑! 他闭目,却能感受到,更快的速度、更锋利的剑芒、更强烈的杀意,与方才交手中完全不一样的剑意,一身孤傲决绝的玄衣公子,终于明白这为“杀皇”如何称得上一个“皇”字! 倚天剑横亘身前,冰冷的剑刃在月色星光下反烁着银色流光,轻薄的剑刃上仿佛贴了一层银色镀文,竟浮现起强劲凝重的剑气。 身动,剑起! 五丈距离,在两道绝世身影之前,只需要刹那一瞬。 两道剑芒瞬间碰撞,身影交错间,鲜血飞溅! 漫天洒落枯枝败叶,残碎的木屑和土石被强劲的剑风远远吹到二十丈之外,尽数是强横剑气摧残后的恐怖景象,这生生造出来的空地之上沟壑纵横,正中一道五丈长壑,深及一丈,如同黑夜中大地张开的血腥大口,欲待人而嗜,可怖之极。 倚天剑的剑尖上,鲜血滑落。 他握剑的手背上,一道细红的血线,沿着中指骨骼,悄然滴落剑脊,滑落剑身,与剑尖上的残留血迹融为一体,渗入大地。 第五章 机深 黄巾军大营。 张牛角端着一碗军粮,送进了管宁的帐篷。 “先生,请看罢。” 张牛角没有不恭敬,只是话语中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从容了。这也就是管宁,换做旁人,早已被他直接摔在脸上了。 管宁端坐着,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却是连脸色都未曾变动一下,淡淡问了一句:“还是虎贲营送来的?” “打着虎贲的旗号。”张牛角点头道,“我也怀疑不是虎贲营的人,但是前往质问的属下都被骂了回来,对方极其嚣张跋扈。” “那不是虎贲的人。”管宁摇头,“张鼎带不出这样的兵。” “先生是怀疑王芬在做手脚?” “你不是也从第一日开始便怀疑了?” 管宁的角色还是一样和善,甚至眼睛里又多了一丝丝笑意。 一连三天,送进黄巾军大营的都是粟麦混杂着沙土的军粮。张牛角不动声色,只是每日都会让管宁瞧一眼,管宁和每一个黄巾军士卒吃的都是一样。 “你做的很好。” 管宁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牛角望了望他,又望着那碗沙土粟麦混杂的军粮,低声道:“从我第一日见到军粮时,便知道有人想逼反黄巾军。” 管宁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然后呢?” 张牛角道:“先生初来时便说,黄巾军不能反。”顿了一顿,又问:“先生想说什么?” “饭还是该吃的。”管宁笑笑,抬步往帐外走,没几步突然又转回身来望着他,问:“可还信管宁?” 张牛角满脸苦色,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来:“先生不不救黄巾军,明日这座大营便会成为洪流席卷冀州。” 他望着管宁:“洪水猛兽非人力所能阻拦,先生莫不是要看着冀州再入战火?” 管宁闭上眼,摇头:“我救不了黄巾军。” 张牛角霍然变色。 “但是有人可以。” 张牛角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黄巾军现在还有几人能提刀?” 张牛角皱眉:“不足一万。” “足矣。” 管宁转身往外:“心雨剑我留下,若有一人单骑而来,拿了一个物件要换心雨,你便答应。” 张牛角心中疑惑为之一静——只要管先生还在黄巾军这一边,便尚有机会:“先生去哪里?” “去寻一线生机。” 管宁走了,张牛角望向案几上,那碗沙土粟麦旁,一柄连鞘的古朴长剑正静静放在那里。 “一线生机……” 他哑然苦笑一声。 大贤良师死了,地公将军死了,最后一股黄巾军在两百里外做搏命之争。而张角临死前交给他的三十万黄巾老弱,此刻竟然如案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要靠管宁替他搏这一线生机。 不反是死,反也是死,他只能信管宁。 他走出营帐,吩咐了一声:“请张燕、杨凤、黄庭、苦酋四位大人过来。” 门口的侍卫愣了一下,自从投降了大汉朝廷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黄巾军大首领提过“大人”这两个字了。 ************************************************ 清韵小筑。 林紫夜望着坐在湖边的郭嘉,脸色比寻常还要冷上几分。 这个货从三天前就跑来清韵小筑蹭吃蹭喝,什么都不干,晚上直接去睡孙原的卧室,用孙原的卧榻,第二天心然还去为他整理床铺、准备早餐,白天要么钓钓鱼,要么翻看孙原的藏书,清韵小筑仿佛换了男主人一般。 心然沏了一壶茶,坐在郭嘉对面,赏着湖景。 饮了几杯茶,郭嘉终是忍不住了,问道:“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嘉此来的目的。” “嗯。” 心然点头,抿了一口茶水。 郭嘉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羡慕孙原,从他初见心然的那一刻起。心然美如天仙,又这般和善温柔,陪孙原生活了十几年,他不明白孙原为何爱李怡萱爱得那般死心塌地。 “你不点破么?”他又问。 心然微微一笑,如春风解冻,沁人心脾:“你不提,便是在等,那我一同等便是。” 郭嘉心下慨然,确实如此,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形势绝佳的机会。 湖水静谧,秋风徐扬,枫林似火,松竹青葱,好个时节。 他突然抬眼,心然背后那一抹雪白悄然出现,脸上终究是泛起了笑意: “幼安,你终于来了。” 茶水又新沏了一杯,管宁轻嗅,果然是仙子泡的茶,沁人心脾,解人烦忧。 心然放下茶勺,冲郭嘉道:“你想要什么,可以说了?” “自然。” 他点点头,冲她一字一句:“我要紫龙珏。” 心然不语,只是将右手放在案上,直推到他身前,抬手处,一枚紫色玉佩已然呈现。 “予你。” 郭嘉嘴角轻轻上扬,望着心然,又道:“我要渊渟剑。” “休想。” 心然眉眼不动,便已回绝。 郭嘉皱眉:“没有渊渟,我无法让张鼎受命,张鼎不信我,虎贲营不出手,张牛角必死无疑。” 他猜不出,为什么心然能够交出紫龙珏,却不肯交出渊渟剑,这两件东西都是孙原所有,如今都在心然手上,若是没有这两件东西,整个魏郡、乃至整个冀州,没人相信孙原回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管宁,后者仍是饮着茶,一脸淡然的模样。 自知问管宁也是无果,又问:“为何?” 郭嘉所谋一切,皆是为了魏郡、为了冀州、为了黄巾军,更是为了孙原。心然不会不明白他这一番苦心筹划,不答应便是有所条件。 心然放下杯盏,淡淡道:“渊渟是青羽留给我保护紫夜的。” “剑不离身,出了清韵小筑,我在哪,渊渟剑便在哪。” 郭嘉眉眼低垂,嘴角却是泛起笑意。 渊渟离鞘,潜龙出渊,执渊渟者,便是清韵小筑主人。 清韵小筑主人,只有一个,便是魏郡太守孙原,天子钦定的“公子青羽”。 心然,想得比他更深远。郭嘉是魏郡太守府的故吏,不涉兵权,即使是他带着渊渟去见张鼎,张鼎也未必会听他调遣。心然不同,广宗之战,人间仙子一剑挡天威,她在虎贲营将士心中的地位绝非郭嘉可比。 心然是孙原最亲近的人,郭嘉甚至能够相信,倘若没有渊渟,仅凭心然一句话,便足以令张鼎听命。 管宁放下茶盏,眼神转到郭嘉身上:“你用虎贲,可是知道幕后出手的是谁?” “不知。”郭嘉摇头,“也许是王芬,也许是冀州的门阀世族,抑或是千里之外帝都城里的诸多权贵,便是张牛角自己,亦有嫌疑。” 管宁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王芬是党人,也是士人,他不会想做这样的事情。” “冀州的几个豪门,崔家、甄家曾与魏郡太守府合作,沮授、审配还在府中任职,田丰孑然一身,太学带出来人不会背叛青羽。” “张牛角不会自寻死路。” “帝都中人,除了袁家和中官,没有人能将手伸得如此远。” “不过……袁隗支持皇甫嵩,中官支持董卓,张梁快被这两人平了,此刻逼反张牛角的黄巾军,有什么好处?” 管宁终究是管宁,丝丝入扣。郭嘉不禁有些无奈,巴掌大一个魏郡,竟有那么多聪明人,还都在他的身边,名声还都比他好些,怎能不无奈? “罢了。” 郭嘉弃了杯盏,道:“确实有我推波助澜,不过我亦非主谋。” 管宁与心然互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黄巾军只信孙原,所以只敢吃虎贲营送来的粮食。 “虎贲的军粮,有一部分是由河内、河东郡供给,一部分是由冀州供给,冀州粮草如今由王芬掌控,换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先送进虎贲军营,再由虎贲军营送入黄巾军大营,费时费力,王芬便将冀州供给的军粮一分为二,一份送入虎贲营,一份直接送入黄巾军大营。” 管宁随即便跟着说道:“以张伯盛的心思,不可能任由王芬直接插手黄巾军的事情。于是你‘恰好’出现在虎贲营,‘恰好’与张鼎说了几句,张鼎便‘恰好’将旗号铠甲送给了王芬——” “是也不是?” 郭嘉皱眉:“明明是借,怎么能是送,盗用军资,张校尉可是要下狱的。” 心然掩嘴,眼里已有了笑意。 管宁脸上突然没了表情,一双星眸如剑,直刺郭嘉: “逼反黄巾军、清洗魏郡太守府、架空王芬、谋夺兵权、血洗魏郡……” “每一条,都够你身败名裂、罪诛九族。” 郭嘉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心然的脸上也一瞬间失了血色。 郭嘉盯着管宁,脸色渐渐冰冷:“你真看不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行此下策?” “青羽若是还在,还在魏郡待着,还一手掌握着军政大权,事态岂会如此?” “张牛角会日日夜不能寐、黄巾军会食不果腹、王芬会得寸进尺、百万流民会饥饿而死、张鼎会一直在魏郡守着寸步不离?” “背后是谁一直推波助澜?” “是当今天子!” “他谋划偌久,为得便是借青羽离去这件事,将冀州的权力真空逼出来,引诱着所有人伸手,再一次杀个干净。” 心然和管宁终究变了脸色。 郭嘉说的不错,除了当今天子,无人能谋划至此。只不过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李怡萱将孙原伤的太深,所有的事都压到了他身上:张角的信任、百万流民的活路、冀州各郡蠢蠢欲动,偏偏此时又废了武功,诬陷、撤职、问罪,身败名裂,最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走了,废了他的双腿,他如何在这魏郡待下去? 孙原走了,黄巾军最后一道保障没有了,王芬最后一丝忌惮没有了,百万流民又被逼上了绝路,张鼎的虎贲营也不能走了,只能留在魏郡,成为那柄杀人的刀。 王芬想要什么?他想逼反黄巾军,如此朝廷唯有令张鼎的虎贲营平叛,而他供给军资便掌握了虎贲营的命脉,一旦张鼎战败,他便有机会拥有虎贲营的兵权。 问题所在,天子为何允许王芬拥有兵权?王芬是党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士人,一个心怀治天下宏愿的士人。 “天子要杀党人?” 管宁的脸上失了血色。他所料确实不错,王芬纵有胆子也不敢如此放肆,可如今天子故意引导,王芬还有什么不敢? “这只是推测。”郭嘉摇头,“天子不可能直接掌控冀州局势,我要从天子手中抢时间,在他杀人之前先杀干净。只要张鼎听我的,局势便在我掌控之中,我有魏郡太守府、有虎贲营、有黄巾军,只要青羽适时回来,冀州就不会血流成河。” 心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你知道青羽在哪里?” 郭嘉点头:“不出意外,该到凉州了。” “果然,还是去了李姑娘的家乡。” 管宁叹了一口气:“他若是回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会杀许多人了。” “我杀很多人?” 郭嘉冷笑一声:“青羽心软,心软的人若是变了心,硬起来,他会杀多少人才能泄愤?这世道不管他,他还管什么世道?” “想想张角,他之昔日便是青羽之将来。” 管宁摇着头,俊美的脸上已满是哀容:“苍生何辜……” 一旁的墨衣智者冷哼一声,起了身,指间已捏了那枚紫龙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目光如电,远眺万里苍穹:“这天地,何时有过什么狗屁道义。” ************************************************** 虎贲军营。 张鼎站在军营门口,望着远处一袭白衣飘逸而来,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涩:一切果然在郭奉孝掌握之中。 “传令,将士归营,整军待发!” 片刻之间,虎贲军营之中,五千骑卒便已列阵。 她站在营门之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广宗城下挥剑战张角时,那风云色变、天地翻涌的场景中。 这世界没有道义,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她抬脚,一步踏入。 一袭白衣入军营。 张鼎望着她手中那柄渊渟剑,躬身跪倒。身后五千铁骑同时翻身下马,跪倒于地: “虎贲营上下,随渊渟剑杀敌!” “执渊渟剑者,虎贲誓死效命!” 第六章 出手 黄巾军大营。 张牛角端着一碗军粮,送进了管宁的帐篷。 “先生,请看罢。” 张牛角没有不恭敬,只是话语中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从容了。这也就是管宁,换做旁人,早已被他直接摔在脸上了。 管宁端坐着,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却是连脸色都未曾变动一下,淡淡问了一句:“还是虎贲营送来的?” “打着虎贲的旗号。”张牛角点头道,“我也怀疑不是虎贲营的人,但是前往质问的属下都被骂了回来,对方极其嚣张跋扈。” “那不是虎贲的人。”管宁摇头,“张鼎带不出这样的兵。” “先生是怀疑王芬在做手脚?” “你不是也从第一日开始便怀疑了?” 管宁的角色还是一样和善,甚至眼睛里又多了一丝丝笑意。 一连三天,送进黄巾军大营的都是粟麦混杂着沙土的军粮。张牛角不动声色,只是每日都会让管宁瞧一眼,管宁和每一个黄巾军士卒吃的都是一样。 “你做的很好。” 管宁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牛角望了望他,又望着那碗沙土粟麦混杂的军粮,低声道:“从我第一日见到军粮时,便知道有人想逼反黄巾军。” 管宁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然后呢?” 张牛角道:“先生初来时便说,黄巾军不能反。”顿了一顿,又问:“先生想说什么?” “饭还是该吃的。”管宁笑笑,抬步往帐外走,没几步突然又转回身来望着他,问:“可还信管宁?” 张牛角满脸苦色,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来:“先生不不救黄巾军,明日这座大营便会成为洪流席卷冀州。” 他望着管宁:“洪水猛兽非人力所能阻拦,先生莫不是要看着冀州再入战火?” 管宁闭上眼,摇头:“我救不了黄巾军。” 张牛角霍然变色。 “但是有人可以。” 张牛角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黄巾军现在还有几人能提刀?” 张牛角皱眉:“不足一万。” “足矣。” 管宁转身往外:“心雨剑我留下,若有一人单骑而来,拿了一个物件要换心雨,你便答应。” 张牛角心中疑惑为之一静——只要管先生还在黄巾军这一边,便尚有机会:“先生去哪里?” “去寻一线生机。” 管宁走了,张牛角望向案几上,那碗沙土粟麦旁,一柄连鞘的古朴长剑正静静放在那里。 “一线生机……” 他哑然苦笑一声。 大贤良师死了,地公将军死了,最后一股黄巾军在两百里外做搏命之争。而张角临死前交给他的三十万黄巾老弱,此刻竟然如案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要靠管宁替他搏这一线生机。 不反是死,反也是死,他只能信管宁。 他走出营帐,吩咐了一声:“请张燕、杨凤、黄庭、苦酋四位大人过来。” 门口的侍卫愣了一下,自从投降了大汉朝廷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黄巾军大首领提过“大人”这两个字了。 ************************************************ 清韵小筑。 林紫夜望着坐在湖边的郭嘉,脸色比寻常还要冷上几分。 这个货从三天前就跑来清韵小筑蹭吃蹭喝,什么都不干,晚上直接去睡孙原的卧室,用孙原的卧榻,第二天心然还去为他整理床铺、准备早餐,白天要么钓钓鱼,要么翻看孙原的藏书,清韵小筑仿佛换了男主人一般。 心然沏了一壶茶,坐在郭嘉对面,赏着湖景。 饮了几杯茶,郭嘉终是忍不住了,问道:“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嘉此来的目的。” “嗯。” 心然点头,抿了一口茶水。 郭嘉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羡慕孙原,从他初见心然的那一刻起。心然美如天仙,又这般和善温柔,陪孙原生活了十几年,他不明白孙原为何爱李怡萱爱得那般死心塌地。 “你不点破么?”他又问。 心然微微一笑,如春风解冻,沁人心脾:“你不提,便是在等,那我一同等便是。” 郭嘉心下慨然,确实如此,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形势绝佳的机会。 湖水静谧,秋风徐扬,枫林似火,松竹青葱,好个时节。 他突然抬眼,心然背后那一抹雪白悄然出现,脸上终究是泛起了笑意: “幼安,你终于来了。” 茶水又新沏了一杯,管宁轻嗅,果然是仙子泡的茶,沁人心脾,解人烦忧。 心然放下茶勺,冲郭嘉道:“你想要什么,可以说了?” “自然。” 他点点头,冲她一字一句:“我要紫龙珏。” 心然不语,只是将右手放在案上,直推到他身前,抬手处,一枚紫色玉佩已然呈现。 “予你。” 郭嘉嘴角轻轻上扬,望着心然,又道:“我要渊渟剑。” “休想。” 心然眉眼不动,便已回绝。 郭嘉皱眉:“没有渊渟,我无法让张鼎受命,张鼎不信我,虎贲营不出手,张牛角必死无疑。” 他猜不出,为什么心然能够交出紫龙珏,却不肯交出渊渟剑,这两件东西都是孙原所有,如今都在心然手上,若是没有这两件东西,整个魏郡、乃至整个冀州,没人相信孙原回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管宁,后者仍是饮着茶,一脸淡然的模样。 自知问管宁也是无果,又问:“为何?” 郭嘉所谋一切,皆是为了魏郡、为了冀州、为了黄巾军,更是为了孙原。心然不会不明白他这一番苦心筹划,不答应便是有所条件。 心然放下杯盏,淡淡道:“渊渟是青羽留给我保护紫夜的。” “剑不离身,出了清韵小筑,我在哪,渊渟剑便在哪。” 郭嘉眉眼低垂,嘴角却是泛起笑意。 渊渟离鞘,潜龙出渊,执渊渟者,便是清韵小筑主人。 清韵小筑主人,只有一个,便是魏郡太守孙原,天子钦定的“公子青羽”。 心然,想得比他更深远。郭嘉是魏郡太守府的故吏,不涉兵权,即使是他带着渊渟去见张鼎,张鼎也未必会听他调遣。心然不同,广宗之战,人间仙子一剑挡天威,她在虎贲营将士心中的地位绝非郭嘉可比。 心然是孙原最亲近的人,郭嘉甚至能够相信,倘若没有渊渟,仅凭心然一句话,便足以令张鼎听命。 管宁放下茶盏,眼神转到郭嘉身上:“你用虎贲,可是知道幕后出手的是谁?” “不知。”郭嘉摇头,“也许是王芬,也许是冀州的门阀世族,抑或是千里之外帝都城里的诸多权贵,便是张牛角自己,亦有嫌疑。” 管宁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王芬是党人,也是士人,他不会想做这样的事情。” “冀州的几个豪门,崔家、甄家曾与魏郡太守府合作,沮授、审配还在府中任职,田丰孑然一身,太学带出来人不会背叛青羽。” “张牛角不会自寻死路。” “帝都中人,除了袁家和中官,没有人能将手伸得如此远。” “不过……袁隗支持皇甫嵩,中官支持董卓,张梁快被这两人平了,此刻逼反张牛角的黄巾军,有什么好处?” 管宁终究是管宁,丝丝入扣。郭嘉不禁有些无奈,巴掌大一个魏郡,竟有那么多聪明人,还都在他的身边,名声还都比他好些,怎能不无奈? “罢了。” 郭嘉弃了杯盏,道:“确实有我推波助澜,不过我亦非主谋。” 管宁与心然互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黄巾军只信孙原,所以只敢吃虎贲营送来的粮食。 “虎贲的军粮,有一部分是由河内、河东郡供给,一部分是由冀州供给,冀州粮草如今由王芬掌控,换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先送进虎贲军营,再由虎贲军营送入黄巾军大营,费时费力,王芬便将冀州供给的军粮一分为二,一份送入虎贲营,一份直接送入黄巾军大营。” 管宁随即便跟着说道:“以张伯盛的心思,不可能任由王芬直接插手黄巾军的事情。于是你‘恰好’出现在虎贲营,‘恰好’与张鼎说了几句,张鼎便‘恰好’将旗号铠甲送给了王芬——” “是也不是?” 郭嘉皱眉:“明明是借,怎么能是送,盗用军资,张校尉可是要下狱的。” 心然掩嘴,眼里已有了笑意。 管宁脸上突然没了表情,一双星眸如剑,直刺郭嘉: “逼反黄巾军、清洗魏郡太守府、架空王芬、谋夺兵权、血洗魏郡……” “每一条,都够你身败名裂、罪诛九族。” 郭嘉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心然的脸上也一瞬间失了血色。 郭嘉盯着管宁,脸色渐渐冰冷:“你真看不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行此下策?” “青羽若是还在,还在魏郡待着,还一手掌握着军政大权,事态岂会如此?” “张牛角会日日夜不能寐、黄巾军会食不果腹、王芬会得寸进尺、百万流民会饥饿而死、张鼎会一直在魏郡守着寸步不离?” “背后是谁一直推波助澜?” “是当今天子!” “他谋划偌久,为得便是借青羽离去这件事,将冀州的权力真空逼出来,引诱着所有人伸手,再一次杀个干净。” 心然和管宁终究变了脸色。 郭嘉说的不错,除了当今天子,无人能谋划至此。只不过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李怡萱将孙原伤的太深,所有的事都压到了他身上:张角的信任、百万流民的活路、冀州各郡蠢蠢欲动,偏偏此时又废了武功,诬陷、撤职、问罪,身败名裂,最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走了,废了他的双腿,他如何在这魏郡待下去? 孙原走了,黄巾军最后一道保障没有了,王芬最后一丝忌惮没有了,百万流民又被逼上了绝路,张鼎的虎贲营也不能走了,只能留在魏郡,成为那柄杀人的刀。 王芬想要什么?他想逼反黄巾军,如此朝廷唯有令张鼎的虎贲营平叛,而他供给军资便掌握了虎贲营的命脉,一旦张鼎战败,他便有机会拥有虎贲营的兵权。 问题所在,天子为何允许王芬拥有兵权?王芬是党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士人,一个心怀治天下宏愿的士人。 “天子要杀党人?” 管宁的脸上失了血色。 “这只是推测。”郭嘉摇头,“天子不可能直接掌控冀州局势,我要从天子手中抢时间,在他杀人之前先杀干净。只要张鼎听我的,局势便在我掌控之中,我有魏郡太守府、有虎贲营、有黄巾军,只要青羽适时回来,冀州就不会血流成河。” 心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你知道青羽在哪里?” 郭嘉点头:“不出意外,该到凉州了。” “果然,还是去了李姑娘的家乡。” 管宁叹了一口气:“他若是回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会杀许多人了。” “我杀很多人?” 郭嘉冷笑一声:“青羽心软,心软的人若是变了心,硬起来,他会杀多少人才能泄愤?这世道不管他,他还管什么世道?” “想想张角,他之昔日便是青羽之将来。” 管宁摇着头,俊美的脸上已满是哀容:“苍生何辜……” 一旁的墨衣智者冷哼一声,起了身,指间已捏了那枚紫龙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目光如电,远眺万里苍穹:“这天地,何时有过什么狗屁道义。” ************************************************** 虎贲军营。 张鼎站在军营门口,望着远处一袭白衣飘逸而来,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涩:一切果然在郭奉孝掌握之中。 “传令,将士归营,整军待发!” 片刻之间,虎贲军营之中,五千骑卒便已列阵。 她站在营门之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广宗城下挥剑战张角时,那风云色变、天地翻涌的场景中。 这世界没有道义,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她抬脚,一步踏入。 一袭白衣入军营。 张鼎望着她手中那柄渊渟剑,躬身跪倒。身后五千铁骑同时翻身下马,跪倒于地: “虎贲营上下,随渊渟剑杀敌!” “执渊渟剑者,虎贲誓死效命!” 终是出手了。 第七章 射姑山 被张角一个揍七个的武林公子们互相看看,天道算个屁?玩人呐? 郭嘉挑了挑眉头,颤巍巍地问道:“张角……不算高手么?” 这位视天道为无物的武神斜眼看了他一眼,又是冷哼一句: “张角算个屁。” 张角当初在广宗城下,一对剑指只出了一半,血虐赵空、谢缘风、龙歌、冷无心、南宫霸道、陆允、袁罡七个。剩下俩,孙原、孙宇。 因为这俩在隔壁被剑尊王瀚吊打。六相拼断了天问,云患从白马寺出来,带了佛门圣器颠倒梦想,五蕴皆空,梦幻泡影、究竟涅盘,三大神技用完了,平剑尊王瀚。王瀚断了剑,还是天道第二,张角天道第一。武神陈策:天下高手只有两个半,一个楚天行,一个无名,剩下半个是云患。张角?张角算个屁! 黄巾军大营。 张牛角端着一碗军粮,送进了管宁的帐篷。 “先生,请看罢。” 张牛角没有不恭敬,只是话语中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从容了。这也就是管宁,换做旁人,早已被他直接摔在脸上了。 管宁端坐着,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却是连脸色都未曾变动一下,淡淡问了一句:“还是虎贲营送来的?” “打着虎贲的旗号。”张牛角点头道,“我也怀疑不是虎贲营的人,但是前往质问的属下都被骂了回来,对方极其嚣张跋扈。” “那不是虎贲的人。”管宁摇头,“张鼎带不出这样的兵。” “先生是怀疑王芬在做手脚?” “你不是也从第一日开始便怀疑了?” 管宁的角色还是一样和善,甚至眼睛里又多了一丝丝笑意。 一连三天,送进黄巾军大营的都是粟麦混杂着沙土的军粮。张牛角不动声色,只是每日都会让管宁瞧一眼,管宁和每一个黄巾军士卒吃的都是一样。 “你做的很好。” 管宁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牛角望了望他,又望着那碗沙土粟麦混杂的军粮,低声道:“从我第一日见到军粮时,便知道有人想逼反黄巾军。” 管宁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然后呢?” 张牛角道:“先生初来时便说,黄巾军不能反。”顿了一顿,又问:“先生想说什么?” “饭还是该吃的。”管宁笑笑,抬步往帐外走,没几步突然又转回身来望着他,问:“可还信管宁?” 张牛角满脸苦色,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来:“先生不不救黄巾军,明日这座大营便会成为洪流席卷冀州。” 他望着管宁:“洪水猛兽非人力所能阻拦,先生莫不是要看着冀州再入战火?” 管宁闭上眼,摇头:“我救不了黄巾军。” 张牛角霍然变色。 “但是有人可以。” 张牛角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黄巾军现在还有几人能提刀?” 张牛角皱眉:“不足一万。” “足矣。” 管宁转身往外:“心雨剑我留下,若有一人单骑而来,拿了一个物件要换心雨,你便答应。” 张牛角心中疑惑为之一静——只要管先生还在黄巾军这一边,便尚有机会:“先生去哪里?” “去寻一线生机。” 管宁走了,张牛角望向案几上,那碗沙土粟麦旁,一柄连鞘的古朴长剑正静静放在那里。 “一线生机……” 他哑然苦笑一声。 大贤良师死了,地公将军死了,最后一股黄巾军在两百里外做搏命之争。而张角临死前交给他的三十万黄巾老弱,此刻竟然如案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要靠管宁替他搏这一线生机。 不反是死,反也是死,他只能信管宁。 他走出营帐,吩咐了一声:“请张燕、杨凤、黄庭、苦酋四位大人过来。” 门口的侍卫愣了一下,自从投降了大汉朝廷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黄巾军大首领提过“大人”这两个字了。 ************************************************ 清韵小筑。 林紫夜望着坐在湖边的郭嘉,脸色比寻常还要冷上几分。 这个货从三天前就跑来清韵小筑蹭吃蹭喝,什么都不干,晚上直接去睡孙原的卧室,用孙原的卧榻,第二天心然还去为他整理床铺、准备早餐,白天要么钓钓鱼,要么翻看孙原的藏书,清韵小筑仿佛换了男主人一般。 心然沏了一壶茶,坐在郭嘉对面,赏着湖景。 饮了几杯茶,郭嘉终是忍不住了,问道:“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嘉此来的目的。” “嗯。” 心然点头,抿了一口茶水。 郭嘉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羡慕孙原,从他初见心然的那一刻起。心然美如天仙,又这般和善温柔,陪孙原生活了十几年,他不明白孙原为何爱李怡萱爱得那般死心塌地。 “你不点破么?”他又问。 心然微微一笑,如春风解冻,沁人心脾:“你不提,便是在等,那我一同等便是。” 郭嘉心下慨然,确实如此,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形势绝佳的机会。 湖水静谧,秋风徐扬,枫林似火,松竹青葱,好个时节。 他突然抬眼,心然背后那一抹雪白悄然出现,脸上终究是泛起了笑意: “幼安,你终于来了。” 茶水又新沏了一杯,管宁轻嗅,果然是仙子泡的茶,沁人心脾,解人烦忧。 心然放下茶勺,冲郭嘉道:“你想要什么,可以说了?” “自然。” 他点点头,冲她一字一句:“我要紫龙珏。” 心然不语,只是将右手放在案上,直推到他身前,抬手处,一枚紫色玉佩已然呈现。 “予你。” 郭嘉嘴角轻轻上扬,望着心然,又道:“我要渊渟剑。” “休想。” 心然眉眼不动,便已回绝。 郭嘉皱眉:“没有渊渟,我无法让张鼎受命,张鼎不信我,虎贲营不出手,张牛角必死无疑。” 他猜不出,为什么心然能够交出紫龙珏,却不肯交出渊渟剑,这两件东西都是孙原所有,如今都在心然手上,若是没有这两件东西,整个魏郡、乃至整个冀州,没人相信孙原回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管宁,后者仍是饮着茶,一脸淡然的模样。 自知问管宁也是无果,又问:“为何?” 郭嘉所谋一切,皆是为了魏郡、为了冀州、为了黄巾军,更是为了孙原。心然不会不明白他这一番苦心筹划,不答应便是有所条件。 心然放下杯盏,淡淡道:“渊渟是青羽留给我保护紫夜的。” “剑不离身,出了清韵小筑,我在哪,渊渟剑便在哪。” 郭嘉眉眼低垂,嘴角却是泛起笑意。 渊渟离鞘,潜龙出渊,执渊渟者,便是清韵小筑主人。 清韵小筑主人,只有一个,便是魏郡太守孙原,天子钦定的“公子青羽”。 心然,想得比他更深远。郭嘉是魏郡太守府的故吏,不涉兵权,即使是他带着渊渟去见张鼎,张鼎也未必会听他调遣。心然不同,广宗之战,人间仙子一剑挡天威,她在虎贲营将士心中的地位绝非郭嘉可比。 心然是孙原最亲近的人,郭嘉甚至能够相信,倘若没有渊渟,仅凭心然一句话,便足以令张鼎听命。 管宁放下茶盏,眼神转到郭嘉身上:“你用虎贲,可是知道幕后出手的是谁?” “不知。”郭嘉摇头,“也许是王芬,也许是冀州的门阀世族,抑或是千里之外帝都城里的诸多权贵,便是张牛角自己,亦有嫌疑。” 管宁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王芬是党人,也是士人,他不会想做这样的事情。” “冀州的几个豪门,崔家、甄家曾与魏郡太守府合作,沮授、审配还在府中任职,田丰孑然一身,太学带出来人不会背叛青羽。” “张牛角不会自寻死路。” “帝都中人,除了袁家和中官,没有人能将手伸得如此远。” “不过……袁隗支持皇甫嵩,中官支持董卓,张梁快被这两人平了,此刻逼反张牛角的黄巾军,有什么好处?” 管宁终究是管宁,丝丝入扣。郭嘉不禁有些无奈,巴掌大一个魏郡,竟有那么多聪明人,还都在他的身边,名声还都比他好些,怎能不无奈? “罢了。” 郭嘉弃了杯盏,道:“确实有我推波助澜,不过我亦非主谋。” 管宁与心然互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黄巾军只信孙原,所以只敢吃虎贲营送来的粮食。 “虎贲的军粮,有一部分是由河内、河东郡供给,一部分是由冀州供给,冀州粮草如今由王芬掌控,换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先送进虎贲军营,再由虎贲军营送入黄巾军大营,费时费力,王芬便将冀州供给的军粮一分为二,一份送入虎贲营,一份直接送入黄巾军大营。” 管宁随即便跟着说道:“以张伯盛的心思,不可能任由王芬直接插手黄巾军的事情。于是你‘恰好’出现在虎贲营,‘恰好’与张鼎说了几句,张鼎便‘恰好’将旗号铠甲送给了王芬——” “是也不是?” 郭嘉皱眉:“明明是借,怎么能是送,盗用军资,张校尉可是要下狱的。” 心然掩嘴,眼里已有了笑意。 管宁脸上突然没了表情,一双星眸如剑,直刺郭嘉: “逼反黄巾军、清洗魏郡太守府、架空王芬、谋夺兵权、血洗魏郡……” “每一条,都够你身败名裂、罪诛九族。” 郭嘉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心然的脸上也一瞬间失了血色。 郭嘉盯着管宁,脸色渐渐冰冷:“你真看不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行此下策?” “青羽若是还在,还在魏郡待着,还一手掌握着军政大权,事态岂会如此?” “张牛角会日日夜不能寐、黄巾军会食不果腹、王芬会得寸进尺、百万流民会饥饿而死、张鼎会一直在魏郡守着寸步不离?” “背后是谁一直推波助澜?” “是当今天子!” “他谋划偌久,为得便是借青羽离去这件事,将冀州的权力真空逼出来,引诱着所有人伸手,再一次杀个干净。” 心然和管宁终究变了脸色。 郭嘉说的不错,除了当今天子,无人能谋划至此。只不过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李怡萱将孙原伤的太深,所有的事都压到了他身上:张角的信任、百万流民的活路、冀州各郡蠢蠢欲动,偏偏此时又废了武功,诬陷、撤职、问罪,身败名裂,最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走了,废了他的双腿,他如何在这魏郡待下去? 孙原走了,黄巾军最后一道保障没有了,王芬最后一丝忌惮没有了,百万流民又被逼上了绝路,张鼎的虎贲营也不能走了,只能留在魏郡,成为那柄杀人的刀。 王芬想要什么?他想逼反黄巾军,如此朝廷唯有令张鼎的虎贲营平叛,而他供给军资便掌握了虎贲营的命脉,一旦张鼎战败,他便有机会拥有虎贲营的兵权。 问题所在,天子为何允许王芬拥有兵权?王芬是党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士人,一个心怀治天下宏愿的士人。 “天子要杀党人?” 管宁的脸上失了血色。 “这只是推测。”郭嘉摇头,“天子不可能直接掌控冀州局势,我要从天子手中抢时间,在他杀人之前先杀干净。只要张鼎听我的,局势便在我掌控之中,我有魏郡太守府、有虎贲营、有黄巾军,只要青羽适时回来,冀州就不会血流成河。” 心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你知道青羽在哪里?” 郭嘉点头:“不出意外,该到凉州了。” “果然,还是去了李姑娘的家乡。” 管宁叹了一口气:“他若是回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会杀许多人了。” “我杀很多人?” 郭嘉冷笑一声:“青羽心软,心软的人若是变了心,硬起来,他会杀多少人才能泄愤?这世道不管他,他还管什么世道?” “想想张角,他之昔日便是青羽之将来。” 管宁摇着头,俊美的脸上已满是哀容:“苍生何辜……” 一旁的墨衣智者冷哼一声,起了身,指间已捏了那枚紫龙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目光如电,远眺万里苍穹:“这天地,何时有过什么狗屁道义。” ************************************************** 虎贲军营。 张鼎站在军营门口,望着远处一袭白衣飘逸而来,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涩:一切果然在郭奉孝掌握之中。 “传令,将士归营,整军待发!” 片刻之间,虎贲军营之中,五千骑卒便已列阵。 她站在营门之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广宗城下挥剑战张角时,那风云色变、天地翻涌的场景中。 这世界没有道义,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她抬脚,一步踏入。 一袭白衣入军营。 张鼎望着她手中那柄渊渟剑,躬身跪倒。身后五千铁骑同时翻身下马,跪倒于地: “虎贲营上下,随渊渟剑杀敌!” “执渊渟剑者,虎贲誓死效命!” 终是出手了。 第八章 武之神 射姑山上住了几日,孙原平时无事,董真便陪着他四处走走。只是朔风渐盛,已是到了小雪时节。 天色甚好,射姑山的风景是北地郡极佳之处,只是北地郡气候干燥,历来是苦寒之地,故而广袤的土地实在是没多少人家。 “小雪,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小者未盛之辞。” 孙原望望天,笑了笑:“大概是快下雪了。” 董真推着车,叮嘱道:“你还是早些回去罢,别让然姐、紫夜他们等久了。紫夜嘱咐过,你的身体如今和她差不多,已是不能再耗损下去了。凉州冬季漫长,我怕你的身体万一有个……” “不妨事。” 孙原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信手一指远方一道蜿蜒的河流,笑道:“你看,泥水(今马莲河)出泥县,是泾水之支流,而泾水又是渭水(今称渭河)之支流,渭水又是大河(今称黄河)之支流,万水千山,总归源于一处,你说落叶可归根,人若是死了,又该如何呢?” 孙原这些日子来,说的话比一路上多许多,董真瞧得出来,他多少已有离世之意,只是她心中苦笑,孙原此次变故太多,背后不知有多少人推波助澜,郭嘉和管宁还在为他苦心谋划,她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总觉得孙原终有一日必会重新回到冀州、回到北境,成为一代疆臣。 只是如今看他颓唐模样,心中万分不忍,道:“你还是少说些话,将来的事情终归等到将来再说。” “这姑娘说的是。” 陈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同时回头望去,正见挺拔身姿翩然而来,脚不沾地,似有清风相送,比之当初张角御风而起更添几分闲适。 待到了身侧,陈策一指孙原,脸上泛起轻笑,嘲讽道:“你啊,终归少年,经不起挫折,区区武功被废,又能如何?再修回来也就是了。” 董真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劝慰的话,不料他竟是来嘲讽的。再一看孙原,脸上丝毫不见愠怒之色,只是依旧淡着脸色笑道:“先生说的极是。孙原不过区区少年,心小,装不下这武道天道、万里江山。” 陈策眉头一挑,全然想不到孙原竟然如此油盐不进,眉头一挑:“小子,伶牙俐齿。” “过誉了。”孙原别过头去,依旧望着远处的泥水,虽说是泥水,却是因为途经泥县而名,其水倒是极其清澈,二百年前孝武皇帝伐匈奴,夺得河套平原,便迁徙四海之内的罪犯流民戍边,这条泥水正是养活了数十万戍边军民的救命之水。 陈策本意是闲来无事,便瞧瞧这一对少年男女在此何为,不料与孙原搬起嘴来,自觉没趣,远眺望了望平原泥水,突然又问道:“小雪三候,你可知道是哪三候?” 孙原一愣,却不妨他如此问话。历法有二十四节气,指导农夫耕种植木,始于先秦时期秦相国吕不韦的《吕氏春秋》,后至孝宣皇帝建初七年,一代鸿儒戴圣完成《小戴礼记》,写出《月令》一章,将二十四节气每一节气配上三种物候特征,以便于农夫观察、判断气候变化,广为流传,又被称为“月令七十二候”。 孙原在药神谷读书读了十年,自然读过这部《小戴礼记》,随口道: “初候,虹藏不见。季春阳胜阴,故虹见;孟冬阴胜阳,故藏而不见。太学博士郑玄大师于《礼记注》曰:阴阳气交而为虹,此时阴阳极乎辨,故虹伏。虹非有质而曰藏,亦言其气之下伏耳。” “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 “三候,闭塞而成冬。阳气下藏地中,阴气闭固而成冬。天地变而各正其位,不交则不通,不通则闭塞,而时之所以为冬也。” 陈策点点头:“不错,背书倒是背得不错。” 他伸手按上了孙原的肩膀,淡淡道了一句:“你可知,我为何来寻你。” 孙原微笑道:“先生生性散漫,想做甚么便作甚么,孙原无心推测。” 陈策的眉毛又挑了起来。 董真听得孙原这一言一语,知道一时半会别想指望他说些好话,值得自己出来打圆场,冲陈策道:“前辈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陈策看了一眼董真,当真是顺眼许多,再瞅一眼孙原,这小子到底是哪里来的福分,让这样的豪门贵女陪着走了三千里的路? 心中不忿,却又瞧见董真那清澈眼神,后槽牙仿佛都要被咬碎,一字一句道:“你这腿,这伤,不是没法子治。” 董真如听天籁一般,花容也似的脸上乍现惊奇之色:“前辈说的可当真?!” 陈策在孙原身后,看着眼前这个小子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哦”字,眼角嘴角具是轻轻扯动了一下。 董真望着他,又看了一眼孙原,心下明白,这是快恨疯了。 第九章 剑之卷 郭嘉挑了挑眉头,颤巍巍地问道:“张角……不算高手么?” 这位视天道为无物的武神斜眼看了他一眼,又是冷哼一句: “张角算个屁。” 张角当初在广宗城下,一对剑指只出了一半,血虐赵空、谢缘风、龙歌、冷无心、南宫霸道、陆允、袁罡七个。剩下俩,孙原、孙宇。 因为这俩在隔壁被剑尊王瀚吊打。六相拼断了天问,云患从白马寺出来,带了佛门圣器颠倒梦想,五蕴皆空,梦幻泡影、究竟涅盘,三大神技用完了,平剑尊王瀚。王瀚断了剑,还是天道第二,张角天道第一。武神陈策:天下高手只有两个半,一个楚天行,一个无名,剩下半个是云患。张角?张角算个屁! 黄巾军大营。 张牛角端着一碗军粮,送进了管宁的帐篷。 “先生,请看罢。” 张牛角没有不恭敬,只是话语中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从容了。这也就是管宁,换做旁人,早已被他直接摔在脸上了。 管宁端坐着,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却是连脸色都未曾变动一下,淡淡问了一句:“还是虎贲营送来的?” “打着虎贲的旗号。”张牛角点头道,“我也怀疑不是虎贲营的人,但是前往质问的属下都被骂了回来,对方极其嚣张跋扈。” “那不是虎贲的人。”管宁摇头,“张鼎带不出这样的兵。” “先生是怀疑王芬在做手脚?” “你不是也从第一日开始便怀疑了?” 管宁的角色还是一样和善,甚至眼睛里又多了一丝丝笑意。 一连三天,送进黄巾军大营的都是粟麦混杂着沙土的军粮。张牛角不动声色,只是每日都会让管宁瞧一眼,管宁和每一个黄巾军士卒吃的都是一样。 “你做的很好。” 管宁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牛角望了望他,又望着那碗沙土粟麦混杂的军粮,低声道:“从我第一日见到军粮时,便知道有人想逼反黄巾军。” 管宁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然后呢?” 张牛角道:“先生初来时便说,黄巾军不能反。”顿了一顿,又问:“先生想说什么?” “饭还是该吃的。”管宁笑笑,抬步往帐外走,没几步突然又转回身来望着他,问:“可还信管宁?” 张牛角满脸苦色,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来:“先生不不救黄巾军,明日这座大营便会成为洪流席卷冀州。” 他望着管宁:“洪水猛兽非人力所能阻拦,先生莫不是要看着冀州再入战火?” 管宁闭上眼,摇头:“我救不了黄巾军。” 张牛角霍然变色。 “但是有人可以。” 张牛角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黄巾军现在还有几人能提刀?” 张牛角皱眉:“不足一万。” “足矣。” 管宁转身往外:“心雨剑我留下,若有一人单骑而来,拿了一个物件要换心雨,你便答应。” 张牛角心中疑惑为之一静——只要管先生还在黄巾军这一边,便尚有机会:“先生去哪里?” “去寻一线生机。” 管宁走了,张牛角望向案几上,那碗沙土粟麦旁,一柄连鞘的古朴长剑正静静放在那里。 “一线生机……” 他哑然苦笑一声。 大贤良师死了,地公将军死了,最后一股黄巾军在两百里外做搏命之争。而张角临死前交给他的三十万黄巾老弱,此刻竟然如案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要靠管宁替他搏这一线生机。 不反是死,反也是死,他只能信管宁。 他走出营帐,吩咐了一声:“请张燕、杨凤、黄庭、苦酋四位大人过来。” 门口的侍卫愣了一下,自从投降了大汉朝廷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黄巾军大首领提过“大人”这两个字了。 ************************************************ 清韵小筑。 林紫夜望着坐在湖边的郭嘉,脸色比寻常还要冷上几分。 这个货从三天前就跑来清韵小筑蹭吃蹭喝,什么都不干,晚上直接去睡孙原的卧室,用孙原的卧榻,第二天心然还去为他整理床铺、准备早餐,白天要么钓钓鱼,要么翻看孙原的藏书,清韵小筑仿佛换了男主人一般。 心然沏了一壶茶,坐在郭嘉对面,赏着湖景。 饮了几杯茶,郭嘉终是忍不住了,问道:“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嘉此来的目的。” “嗯。” 心然点头,抿了一口茶水。 郭嘉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羡慕孙原,从他初见心然的那一刻起。心然美如天仙,又这般和善温柔,陪孙原生活了十几年,他不明白孙原为何爱李怡萱爱得那般死心塌地。 “你不点破么?”他又问。 心然微微一笑,如春风解冻,沁人心脾:“你不提,便是在等,那我一同等便是。” 郭嘉心下慨然,确实如此,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形势绝佳的机会。 湖水静谧,秋风徐扬,枫林似火,松竹青葱,好个时节。 他突然抬眼,心然背后那一抹雪白悄然出现,脸上终究是泛起了笑意: “幼安,你终于来了。” 茶水又新沏了一杯,管宁轻嗅,果然是仙子泡的茶,沁人心脾,解人烦忧。 心然放下茶勺,冲郭嘉道:“你想要什么,可以说了?” “自然。” 他点点头,冲她一字一句:“我要紫龙珏。” 心然不语,只是将右手放在案上,直推到他身前,抬手处,一枚紫色玉佩已然呈现。 “予你。” 郭嘉嘴角轻轻上扬,望着心然,又道:“我要渊渟剑。” “休想。” 心然眉眼不动,便已回绝。 郭嘉皱眉:“没有渊渟,我无法让张鼎受命,张鼎不信我,虎贲营不出手,张牛角必死无疑。” 他猜不出,为什么心然能够交出紫龙珏,却不肯交出渊渟剑,这两件东西都是孙原所有,如今都在心然手上,若是没有这两件东西,整个魏郡、乃至整个冀州,没人相信孙原回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管宁,后者仍是饮着茶,一脸淡然的模样。 自知问管宁也是无果,又问:“为何?” 郭嘉所谋一切,皆是为了魏郡、为了冀州、为了黄巾军,更是为了孙原。心然不会不明白他这一番苦心筹划,不答应便是有所条件。 心然放下杯盏,淡淡道:“渊渟是青羽留给我保护紫夜的。” “剑不离身,出了清韵小筑,我在哪,渊渟剑便在哪。” 郭嘉眉眼低垂,嘴角却是泛起笑意。 渊渟离鞘,潜龙出渊,执渊渟者,便是清韵小筑主人。 清韵小筑主人,只有一个,便是魏郡太守孙原,天子钦定的“公子青羽”。 心然,想得比他更深远。郭嘉是魏郡太守府的故吏,不涉兵权,即使是他带着渊渟去见张鼎,张鼎也未必会听他调遣。心然不同,广宗之战,人间仙子一剑挡天威,她在虎贲营将士心中的地位绝非郭嘉可比。 心然是孙原最亲近的人,郭嘉甚至能够相信,倘若没有渊渟,仅凭心然一句话,便足以令张鼎听命。 管宁放下茶盏,眼神转到郭嘉身上:“你用虎贲,可是知道幕后出手的是谁?” “不知。”郭嘉摇头,“也许是王芬,也许是冀州的门阀世族,抑或是千里之外帝都城里的诸多权贵,便是张牛角自己,亦有嫌疑。” 管宁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王芬是党人,也是士人,他不会想做这样的事情。” “冀州的几个豪门,崔家、甄家曾与魏郡太守府合作,沮授、审配还在府中任职,田丰孑然一身,太学带出来人不会背叛青羽。” “张牛角不会自寻死路。” “帝都中人,除了袁家和中官,没有人能将手伸得如此远。” “不过……袁隗支持皇甫嵩,中官支持董卓,张梁快被这两人平了,此刻逼反张牛角的黄巾军,有什么好处?” 管宁终究是管宁,丝丝入扣。郭嘉不禁有些无奈,巴掌大一个魏郡,竟有那么多聪明人,还都在他的身边,名声还都比他好些,怎能不无奈? “罢了。” 郭嘉弃了杯盏,道:“确实有我推波助澜,不过我亦非主谋。” 管宁与心然互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黄巾军只信孙原,所以只敢吃虎贲营送来的粮食。 “虎贲的军粮,有一部分是由河内、河东郡供给,一部分是由冀州供给,冀州粮草如今由王芬掌控,换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先送进虎贲军营,再由虎贲军营送入黄巾军大营,费时费力,王芬便将冀州供给的军粮一分为二,一份送入虎贲营,一份直接送入黄巾军大营。” 管宁随即便跟着说道:“以张伯盛的心思,不可能任由王芬直接插手黄巾军的事情。于是你‘恰好’出现在虎贲营,‘恰好’与张鼎说了几句,张鼎便‘恰好’将旗号铠甲送给了王芬——” “是也不是?” 郭嘉皱眉:“明明是借,怎么能是送,盗用军资,张校尉可是要下狱的。” 心然掩嘴,眼里已有了笑意。 管宁脸上突然没了表情,一双星眸如剑,直刺郭嘉: “逼反黄巾军、清洗魏郡太守府、架空王芬、谋夺兵权、血洗魏郡……” “每一条,都够你身败名裂、罪诛九族。” 郭嘉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心然的脸上也一瞬间失了血色。 郭嘉盯着管宁,脸色渐渐冰冷:“你真看不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行此下策?” “青羽若是还在,还在魏郡待着,还一手掌握着军政大权,事态岂会如此?” “张牛角会日日夜不能寐、黄巾军会食不果腹、王芬会得寸进尺、百万流民会饥饿而死、张鼎会一直在魏郡守着寸步不离?” “背后是谁一直推波助澜?” “是当今天子!” “他谋划偌久,为得便是借青羽离去这件事,将冀州的权力真空逼出来,引诱着所有人伸手,再一次杀个干净。” 心然和管宁终究变了脸色。 郭嘉说的不错,除了当今天子,无人能谋划至此。只不过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李怡萱将孙原伤的太深,所有的事都压到了他身上:张角的信任、百万流民的活路、冀州各郡蠢蠢欲动,偏偏此时又废了武功,诬陷、撤职、问罪,身败名裂,最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走了,废了他的双腿,他如何在这魏郡待下去? 孙原走了,黄巾军最后一道保障没有了,王芬最后一丝忌惮没有了,百万流民又被逼上了绝路,张鼎的虎贲营也不能走了,只能留在魏郡,成为那柄杀人的刀。 王芬想要什么?他想逼反黄巾军,如此朝廷唯有令张鼎的虎贲营平叛,而他供给军资便掌握了虎贲营的命脉,一旦张鼎战败,他便有机会拥有虎贲营的兵权。 问题所在,天子为何允许王芬拥有兵权?王芬是党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士人,一个心怀治天下宏愿的士人。 “天子要杀党人?” 管宁的脸上失了血色。 “这只是推测。”郭嘉摇头,“天子不可能直接掌控冀州局势,我要从天子手中抢时间,在他杀人之前先杀干净。只要张鼎听我的,局势便在我掌控之中,我有魏郡太守府、有虎贲营、有黄巾军,只要青羽适时回来,冀州就不会血流成河。” 心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你知道青羽在哪里?” 郭嘉点头:“不出意外,该到凉州了。” “果然,还是去了李姑娘的家乡。” 管宁叹了一口气:“他若是回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会杀许多人了。” “我杀很多人?” 郭嘉冷笑一声:“青羽心软,心软的人若是变了心,硬起来,他会杀多少人才能泄愤?这世道不管他,他还管什么世道?” “想想张角,他之昔日便是青羽之将来。” 管宁摇着头,俊美的脸上已满是哀容:“苍生何辜……” 一旁的墨衣智者冷哼一声,起了身,指间已捏了那枚紫龙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目光如电,远眺万里苍穹:“这天地,何时有过什么狗屁道义。” ************************************************** 虎贲军营。 张鼎站在军营门口,望着远处一袭白衣飘逸而来,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涩:一切果然在郭奉孝掌握之中。 “传令,将士归营,整军待发!” 片刻之间,虎贲军营之中,五千骑卒便已列阵。 她站在营门之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广宗城下挥剑战张角时,那风云色变、天地翻涌的场景中。 这世界没有道义,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她抬脚,一步踏入。 一袭白衣入军营。 张鼎望着她手中那柄渊渟剑,躬身跪倒。身后五千铁骑同时翻身下马,跪倒于地: “虎贲营上下,随渊渟剑杀敌!” “执渊渟剑者,虎贲誓死效命!” 终是出手了。 第十章 归渊 水蓝色的袍袖拂过,轻画剑从袖中突刺而出,三尺剑芒吞吐,剑气飙射而出,将一丈外的山石生生斩碎一半。 陈策摇着头:“不行,不行,手段忒差了。” 郭嘉挑了挑眉头,颤巍巍地问道:“张角……不算高手么?”这位视天道为无物的武神斜眼看了他一眼,又是冷哼一句: “张角算个屁。” 张角当初在广宗城下,一对剑指只出了一半,血虐赵空、谢缘风、龙歌、冷无心、南宫霸道、陆允、袁罡七个。剩下俩,孙原、孙宇。 因为这俩在隔壁被剑尊王瀚吊打。六相拼断了天问,云患从白马寺出来,带了佛门圣器颠倒梦想,五蕴皆空,梦幻泡影、究竟涅盘,三大神技用完了,平剑尊王瀚。王瀚断了剑,还是天道第二,张角天道第一。武神陈策:天下高手只有两个半,一个楚天行,一个无名,剩下半个是云患。张角?张角算个屁! 黄巾军大营。 张牛角端着一碗军粮,送进了管宁的帐篷。 “先生,请看罢。” 张牛角没有不恭敬,只是话语中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从容了。这也就是管宁,换做旁人,早已被他直接摔在脸上了。 管宁端坐着,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却是连脸色都未曾变动一下,淡淡问了一句:“还是虎贲营送来的?” “打着虎贲的旗号。”张牛角点头道,“我也怀疑不是虎贲营的人,但是前往质问的属下都被骂了回来,对方极其嚣张跋扈。” “那不是虎贲的人。”管宁摇头,“张鼎带不出这样的兵。” “先生是怀疑王芬在做手脚?” “你不是也从第一日开始便怀疑了?” 管宁的角色还是一样和善,甚至眼睛里又多了一丝丝笑意。 一连三天,送进黄巾军大营的都是粟麦混杂着沙土的军粮。张牛角不动声色,只是每日都会让管宁瞧一眼,管宁和每一个黄巾军士卒吃的都是一样。 “你做的很好。” 管宁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牛角望了望他,又望着那碗沙土粟麦混杂的军粮,低声道:“从我第一日见到军粮时,便知道有人想逼反黄巾军。” 管宁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然后呢?” 张牛角道:“先生初来时便说,黄巾军不能反。”顿了一顿,又问:“先生想说什么?” “饭还是该吃的。”管宁笑笑,抬步往帐外走,没几步突然又转回身来望着他,问:“可还信管宁?” 张牛角满脸苦色,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来:“先生不不救黄巾军,明日这座大营便会成为洪流席卷冀州。” 他望着管宁:“洪水猛兽非人力所能阻拦,先生莫不是要看着冀州再入战火?” 管宁闭上眼,摇头:“我救不了黄巾军。” 张牛角霍然变色。 “但是有人可以。” 张牛角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黄巾军现在还有几人能提刀?” 张牛角皱眉:“不足一万。” “足矣。” 管宁转身往外:“心雨剑我留下,若有一人单骑而来,拿了一个物件要换心雨,你便答应。” 张牛角心中疑惑为之一静——只要管先生还在黄巾军这一边,便尚有机会:“先生去哪里?” “去寻一线生机。” 管宁走了,张牛角望向案几上,那碗沙土粟麦旁,一柄连鞘的古朴长剑正静静放在那里。 “一线生机……” 他哑然苦笑一声。 大贤良师死了,地公将军死了,最后一股黄巾军在两百里外做搏命之争。而张角临死前交给他的三十万黄巾老弱,此刻竟然如案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要靠管宁替他搏这一线生机。 不反是死,反也是死,他只能信管宁。 他走出营帐,吩咐了一声:“请张燕、杨凤、黄庭、苦酋四位大人过来。” 门口的侍卫愣了一下,自从投降了大汉朝廷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黄巾军大首领提过“大人”这两个字了。 ************************************************ 清韵小筑。 林紫夜望着坐在湖边的郭嘉,脸色比寻常还要冷上几分。 这个货从三天前就跑来清韵小筑蹭吃蹭喝,什么都不干,晚上直接去睡孙原的卧室,用孙原的卧榻,第二天心然还去为他整理床铺、准备早餐,白天要么钓钓鱼,要么翻看孙原的藏书,清韵小筑仿佛换了男主人一般。 心然沏了一壶茶,坐在郭嘉对面,赏着湖景。 饮了几杯茶,郭嘉终是忍不住了,问道:“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嘉此来的目的。” “嗯。” 心然点头,抿了一口茶水。 郭嘉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羡慕孙原,从他初见心然的那一刻起。心然美如天仙,又这般和善温柔,陪孙原生活了十几年,他不明白孙原为何爱李怡萱爱得那般死心塌地。 “你不点破么?”他又问。 心然微微一笑,如春风解冻,沁人心脾:“你不提,便是在等,那我一同等便是。” 郭嘉心下慨然,确实如此,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形势绝佳的机会。 湖水静谧,秋风徐扬,枫林似火,松竹青葱,好个时节。 他突然抬眼,心然背后那一抹雪白悄然出现,脸上终究是泛起了笑意: “幼安,你终于来了。” 茶水又新沏了一杯,管宁轻嗅,果然是仙子泡的茶,沁人心脾,解人烦忧。 心然放下茶勺,冲郭嘉道:“你想要什么,可以说了?” “自然。” 他点点头,冲她一字一句:“我要紫龙珏。” 心然不语,只是将右手放在案上,直推到他身前,抬手处,一枚紫色玉佩已然呈现。 “予你。” 郭嘉嘴角轻轻上扬,望着心然,又道:“我要渊渟剑。” “休想。” 心然眉眼不动,便已回绝。 郭嘉皱眉:“没有渊渟,我无法让张鼎受命,张鼎不信我,虎贲营不出手,张牛角必死无疑。” 他猜不出,为什么心然能够交出紫龙珏,却不肯交出渊渟剑,这两件东西都是孙原所有,如今都在心然手上,若是没有这两件东西,整个魏郡、乃至整个冀州,没人相信孙原回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管宁,后者仍是饮着茶,一脸淡然的模样。 自知问管宁也是无果,又问:“为何?” 郭嘉所谋一切,皆是为了魏郡、为了冀州、为了黄巾军,更是为了孙原。心然不会不明白他这一番苦心筹划,不答应便是有所条件。 心然放下杯盏,淡淡道:“渊渟是青羽留给我保护紫夜的。” “剑不离身,出了清韵小筑,我在哪,渊渟剑便在哪。” 郭嘉眉眼低垂,嘴角却是泛起笑意。 渊渟离鞘,潜龙出渊,执渊渟者,便是清韵小筑主人。 清韵小筑主人,只有一个,便是魏郡太守孙原,天子钦定的“公子青羽”。 心然,想得比他更深远。郭嘉是魏郡太守府的故吏,不涉兵权,即使是他带着渊渟去见张鼎,张鼎也未必会听他调遣。心然不同,广宗之战,人间仙子一剑挡天威,她在虎贲营将士心中的地位绝非郭嘉可比。 心然是孙原最亲近的人,郭嘉甚至能够相信,倘若没有渊渟,仅凭心然一句话,便足以令张鼎听命。 管宁放下茶盏,眼神转到郭嘉身上:“你用虎贲,可是知道幕后出手的是谁?” “不知。”郭嘉摇头,“也许是王芬,也许是冀州的门阀世族,抑或是千里之外帝都城里的诸多权贵,便是张牛角自己,亦有嫌疑。” 管宁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王芬是党人,也是士人,他不会想做这样的事情。” “冀州的几个豪门,崔家、甄家曾与魏郡太守府合作,沮授、审配还在府中任职,田丰孑然一身,太学带出来人不会背叛青羽。” “张牛角不会自寻死路。” “帝都中人,除了袁家和中官,没有人能将手伸得如此远。” “不过……袁隗支持皇甫嵩,中官支持董卓,张梁快被这两人平了,此刻逼反张牛角的黄巾军,有什么好处?” 管宁终究是管宁,丝丝入扣。郭嘉不禁有些无奈,巴掌大一个魏郡,竟有那么多聪明人,还都在他的身边,名声还都比他好些,怎能不无奈? “罢了。” 郭嘉弃了杯盏,道:“确实有我推波助澜,不过我亦非主谋。” 管宁与心然互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黄巾军只信孙原,所以只敢吃虎贲营送来的粮食。 “虎贲的军粮,有一部分是由河内、河东郡供给,一部分是由冀州供给,冀州粮草如今由王芬掌控,换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先送进虎贲军营,再由虎贲军营送入黄巾军大营,费时费力,王芬便将冀州供给的军粮一分为二,一份送入虎贲营,一份直接送入黄巾军大营。” 管宁随即便跟着说道:“以张伯盛的心思,不可能任由王芬直接插手黄巾军的事情。于是你‘恰好’出现在虎贲营,‘恰好’与张鼎说了几句,张鼎便‘恰好’将旗号铠甲送给了王芬——” “是也不是?” 郭嘉皱眉:“明明是借,怎么能是送,盗用军资,张校尉可是要下狱的。” 心然掩嘴,眼里已有了笑意。 管宁脸上突然没了表情,一双星眸如剑,直刺郭嘉: “逼反黄巾军、清洗魏郡太守府、架空王芬、谋夺兵权、血洗魏郡……” “每一条,都够你身败名裂、罪诛九族。” 郭嘉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心然的脸上也一瞬间失了血色。 郭嘉盯着管宁,脸色渐渐冰冷:“你真看不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行此下策?” “青羽若是还在,还在魏郡待着,还一手掌握着军政大权,事态岂会如此?” “张牛角会日日夜不能寐、黄巾军会食不果腹、王芬会得寸进尺、百万流民会饥饿而死、张鼎会一直在魏郡守着寸步不离?” “背后是谁一直推波助澜?” “是当今天子!” “他谋划偌久,为得便是借青羽离去这件事,将冀州的权力真空逼出来,引诱着所有人伸手,再一次杀个干净。” 心然和管宁终究变了脸色。 郭嘉说的不错,除了当今天子,无人能谋划至此。只不过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李怡萱将孙原伤的太深,所有的事都压到了他身上:张角的信任、百万流民的活路、冀州各郡蠢蠢欲动,偏偏此时又废了武功,诬陷、撤职、问罪,身败名裂,最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走了,废了他的双腿,他如何在这魏郡待下去? 孙原走了,黄巾军最后一道保障没有了,王芬最后一丝忌惮没有了,百万流民又被逼上了绝路,张鼎的虎贲营也不能走了,只能留在魏郡,成为那柄杀人的刀。 王芬想要什么?他想逼反黄巾军,如此朝廷唯有令张鼎的虎贲营平叛,而他供给军资便掌握了虎贲营的命脉,一旦张鼎战败,他便有机会拥有虎贲营的兵权。 问题所在,天子为何允许王芬拥有兵权?王芬是党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士人,一个心怀治天下宏愿的士人。 “天子要杀党人?” 管宁的脸上失了血色。 “这只是推测。”郭嘉摇头,“天子不可能直接掌控冀州局势,我要从天子手中抢时间,在他杀人之前先杀干净。只要张鼎听我的,局势便在我掌控之中,我有魏郡太守府、有虎贲营、有黄巾军,只要青羽适时回来,冀州就不会血流成河。” 心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你知道青羽在哪里?” 郭嘉点头:“不出意外,该到凉州了。” “果然,还是去了李姑娘的家乡。” 管宁叹了一口气:“他若是回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会杀许多人了。” “我杀很多人?” 第十一章 凉州多豪士 边允、韩约、宋建、王国,四个人,代表了凉州的的四大豪族。 郭嘉挑了挑眉头,颤巍巍地问道:“张角……不算高手么?” 这位视天道为无物的武神斜眼看了他一眼,又是冷哼一句: “张角算个屁。” 张角当初在广宗城下,一对剑指只出了一半,血虐赵空、谢缘风、龙歌、冷无心、南宫霸道、陆允、袁罡七个。剩下俩,孙原、孙宇。 因为这俩在隔壁被剑尊王瀚吊打。六相拼断了天问,云患从白马寺出来,带了佛门圣器颠倒梦想,五蕴皆空,梦幻泡影、究竟涅盘,三大神技用完了,平剑尊王瀚。王瀚断了剑,还是天道第二,张角天道第一。武神陈策:天下高手只有两个半,一个楚天行,一个无名,剩下半个是云患。张角?张角算个屁! 黄巾军大营。 张牛角端着一碗军粮,送进了管宁的帐篷。 “先生,请看罢。” 张牛角没有不恭敬,只是话语中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从容了。这也就是管宁,换做旁人,早已被他直接摔在脸上了。 管宁端坐着,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却是连脸色都未曾变动一下,淡淡问了一句:“还是虎贲营送来的?” “打着虎贲的旗号。”张牛角点头道,“我也怀疑不是虎贲营的人,但是前往质问的属下都被骂了回来,对方极其嚣张跋扈。” “那不是虎贲的人。”管宁摇头,“张鼎带不出这样的兵。” “先生是怀疑王芬在做手脚?” “你不是也从第一日开始便怀疑了?” 管宁的角色还是一样和善,甚至眼睛里又多了一丝丝笑意。 一连三天,送进黄巾军大营的都是粟麦混杂着沙土的军粮。张牛角不动声色,只是每日都会让管宁瞧一眼,管宁和每一个黄巾军士卒吃的都是一样。 “你做的很好。” 管宁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牛角望了望他,又望着那碗沙土粟麦混杂的军粮,低声道:“从我第一日见到军粮时,便知道有人想逼反黄巾军。” 管宁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然后呢?” 张牛角道:“先生初来时便说,黄巾军不能反。”顿了一顿,又问:“先生想说什么?” “饭还是该吃的。”管宁笑笑,抬步往帐外走,没几步突然又转回身来望着他,问:“可还信管宁?” 张牛角满脸苦色,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来:“先生不不救黄巾军,明日这座大营便会成为洪流席卷冀州。” 他望着管宁:“洪水猛兽非人力所能阻拦,先生莫不是要看着冀州再入战火?” 管宁闭上眼,摇头:“我救不了黄巾军。” 张牛角霍然变色。 “但是有人可以。” 张牛角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黄巾军现在还有几人能提刀?” 张牛角皱眉:“不足一万。” “足矣。” 管宁转身往外:“心雨剑我留下,若有一人单骑而来,拿了一个物件要换心雨,你便答应。” 张牛角心中疑惑为之一静——只要管先生还在黄巾军这一边,便尚有机会:“先生去哪里?” “去寻一线生机。” 管宁走了,张牛角望向案几上,那碗沙土粟麦旁,一柄连鞘的古朴长剑正静静放在那里。 “一线生机……” 他哑然苦笑一声。 大贤良师死了,地公将军死了,最后一股黄巾军在两百里外做搏命之争。而张角临死前交给他的三十万黄巾老弱,此刻竟然如案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要靠管宁替他搏这一线生机。 不反是死,反也是死,他只能信管宁。 他走出营帐,吩咐了一声:“请张燕、杨凤、黄庭、苦酋四位大人过来。” 门口的侍卫愣了一下,自从投降了大汉朝廷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黄巾军大首领提过“大人”这两个字了。 ************************************************ 清韵小筑。 林紫夜望着坐在湖边的郭嘉,脸色比寻常还要冷上几分。 这个货从三天前就跑来清韵小筑蹭吃蹭喝,什么都不干,晚上直接去睡孙原的卧室,用孙原的卧榻,第二天心然还去为他整理床铺、准备早餐,白天要么钓钓鱼,要么翻看孙原的藏书,清韵小筑仿佛换了男主人一般。 心然沏了一壶茶,坐在郭嘉对面,赏着湖景。 饮了几杯茶,郭嘉终是忍不住了,问道:“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嘉此来的目的。” “嗯。” 心然点头,抿了一口茶水。 郭嘉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羡慕孙原,从他初见心然的那一刻起。心然美如天仙,又这般和善温柔,陪孙原生活了十几年,他不明白孙原为何爱李怡萱爱得那般死心塌地。 “你不点破么?”他又问。 心然微微一笑,如春风解冻,沁人心脾:“你不提,便是在等,那我一同等便是。” 郭嘉心下慨然,确实如此,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形势绝佳的机会。 湖水静谧,秋风徐扬,枫林似火,松竹青葱,好个时节。 他突然抬眼,心然背后那一抹雪白悄然出现,脸上终究是泛起了笑意: “幼安,你终于来了。” 茶水又新沏了一杯,管宁轻嗅,果然是仙子泡的茶,沁人心脾,解人烦忧。 心然放下茶勺,冲郭嘉道:“你想要什么,可以说了?” “自然。” 他点点头,冲她一字一句:“我要紫龙珏。” 心然不语,只是将右手放在案上,直推到他身前,抬手处,一枚紫色玉佩已然呈现。 “予你。” 郭嘉嘴角轻轻上扬,望着心然,又道:“我要渊渟剑。” “休想。” 心然眉眼不动,便已回绝。 郭嘉皱眉:“没有渊渟,我无法让张鼎受命,张鼎不信我,虎贲营不出手,张牛角必死无疑。” 他猜不出,为什么心然能够交出紫龙珏,却不肯交出渊渟剑,这两件东西都是孙原所有,如今都在心然手上,若是没有这两件东西,整个魏郡、乃至整个冀州,没人相信孙原回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管宁,后者仍是饮着茶,一脸淡然的模样。 自知问管宁也是无果,又问:“为何?” 郭嘉所谋一切,皆是为了魏郡、为了冀州、为了黄巾军,更是为了孙原。心然不会不明白他这一番苦心筹划,不答应便是有所条件。 心然放下杯盏,淡淡道:“渊渟是青羽留给我保护紫夜的。” “剑不离身,出了清韵小筑,我在哪,渊渟剑便在哪。” 郭嘉眉眼低垂,嘴角却是泛起笑意。 渊渟离鞘,潜龙出渊,执渊渟者,便是清韵小筑主人。 清韵小筑主人,只有一个,便是魏郡太守孙原,天子钦定的“公子青羽”。 心然,想得比他更深远。郭嘉是魏郡太守府的故吏,不涉兵权,即使是他带着渊渟去见张鼎,张鼎也未必会听他调遣。心然不同,广宗之战,人间仙子一剑挡天威,她在虎贲营将士心中的地位绝非郭嘉可比。 心然是孙原最亲近的人,郭嘉甚至能够相信,倘若没有渊渟,仅凭心然一句话,便足以令张鼎听命。 管宁放下茶盏,眼神转到郭嘉身上:“你用虎贲,可是知道幕后出手的是谁?” “不知。”郭嘉摇头,“也许是王芬,也许是冀州的门阀世族,抑或是千里之外帝都城里的诸多权贵,便是张牛角自己,亦有嫌疑。” 管宁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王芬是党人,也是士人,他不会想做这样的事情。” “冀州的几个豪门,崔家、甄家曾与魏郡太守府合作,沮授、审配还在府中任职,田丰孑然一身,太学带出来人不会背叛青羽。” “张牛角不会自寻死路。” “帝都中人,除了袁家和中官,没有人能将手伸得如此远。” “不过……袁隗支持皇甫嵩,中官支持董卓,张梁快被这两人平了,此刻逼反张牛角的黄巾军,有什么好处?” 管宁终究是管宁,丝丝入扣。郭嘉不禁有些无奈,巴掌大一个魏郡,竟有那么多聪明人,还都在他的身边,名声还都比他好些,怎能不无奈? “罢了。” 郭嘉弃了杯盏,道:“确实有我推波助澜,不过我亦非主谋。” 管宁与心然互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黄巾军只信孙原,所以只敢吃虎贲营送来的粮食。 “虎贲的军粮,有一部分是由河内、河东郡供给,一部分是由冀州供给,冀州粮草如今由王芬掌控,换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先送进虎贲军营,再由虎贲军营送入黄巾军大营,费时费力,王芬便将冀州供给的军粮一分为二,一份送入虎贲营,一份直接送入黄巾军大营。” 管宁随即便跟着说道:“以张伯盛的心思,不可能任由王芬直接插手黄巾军的事情。于是你‘恰好’出现在虎贲营,‘恰好’与张鼎说了几句,张鼎便‘恰好’将旗号铠甲送给了王芬——” “是也不是?” 郭嘉皱眉:“明明是借,怎么能是送,盗用军资,张校尉可是要下狱的。” 心然掩嘴,眼里已有了笑意。 管宁脸上突然没了表情,一双星眸如剑,直刺郭嘉: “逼反黄巾军、清洗魏郡太守府、架空王芬、谋夺兵权、血洗魏郡……” “每一条,都够你身败名裂、罪诛九族。” 郭嘉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心然的脸上也一瞬间失了血色。 郭嘉盯着管宁,脸色渐渐冰冷:“你真看不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行此下策?” “青羽若是还在,还在魏郡待着,还一手掌握着军政大权,事态岂会如此?” “张牛角会日日夜不能寐、黄巾军会食不果腹、王芬会得寸进尺、百万流民会饥饿而死、张鼎会一直在魏郡守着寸步不离?” “背后是谁一直推波助澜?” “是当今天子!” “他谋划偌久,为得便是借青羽离去这件事,将冀州的权力真空逼出来,引诱着所有人伸手,再一次杀个干净。” 心然和管宁终究变了脸色。 郭嘉说的不错,除了当今天子,无人能谋划至此。只不过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李怡萱将孙原伤的太深,所有的事都压到了他身上:张角的信任、百万流民的活路、冀州各郡蠢蠢欲动,偏偏此时又废了武功,诬陷、撤职、问罪,身败名裂,最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走了,废了他的双腿,他如何在这魏郡待下去? 孙原走了,黄巾军最后一道保障没有了,王芬最后一丝忌惮没有了,百万流民又被逼上了绝路,张鼎的虎贲营也不能走了,只能留在魏郡,成为那柄杀人的刀。 王芬想要什么?他想逼反黄巾军,如此朝廷唯有令张鼎的虎贲营平叛,而他供给军资便掌握了虎贲营的命脉,一旦张鼎战败,他便有机会拥有虎贲营的兵权。 问题所在,天子为何允许王芬拥有兵权?王芬是党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士人,一个心怀治天下宏愿的士人。 “天子要杀党人?” 管宁的脸上失了血色。 “这只是推测。”郭嘉摇头,“天子不可能直接掌控冀州局势,我要从天子手中抢时间,在他杀人之前先杀干净。只要张鼎听我的,局势便在我掌控之中,我有魏郡太守府、有虎贲营、有黄巾军,只要青羽适时回来,冀州就不会血流成河。” 心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你知道青羽在哪里?” 郭嘉点头:“不出意外,该到凉州了。” “果然,还是去了李姑娘的家乡。” 管宁叹了一口气:“他若是回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会杀许多人了。” “我杀很多人?” 郭嘉冷笑一声:“青羽心软,心软的人若是变了心,硬起来,他会杀多少人才能泄愤?这世道不管他,他还管什么世道?” “想想张角,他之昔日便是青羽之将来。” 管宁摇着头,俊美的脸上已满是哀容:“苍生何辜……” 一旁的墨衣智者冷哼一声,起了身,指间已捏了那枚紫龙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目光如电,远眺万里苍穹:“这天地,何时有过什么狗屁道义。” ************************************************** 虎贲军营。 张鼎站在军营门口,望着远处一袭白衣飘逸而来,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涩:一切果然在郭奉孝掌握之中。 “传令,将士归营,整军待发!” 片刻之间,虎贲军营之中,五千骑卒便已列阵。 她站在营门之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广宗城下挥剑战张角时,那风云色变、天地翻涌的场景中。 这世界没有道义,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她抬脚,一步踏入。 一袭白衣入军营。 张鼎望着她手中那柄渊渟剑,躬身跪倒。身后五千铁骑同时翻身下马,跪倒于地: “虎贲营上下,随渊渟剑杀敌!” “执渊渟剑者,虎贲誓死效命!” 终是出手了。 第十二章 铁骑送当归 “虎贲营军候赵云、太平道徐晃过公子!” 边允、韩约、宋建、王国,四个人,代表了凉州的的四大豪族。 郭嘉挑了挑眉头,颤巍巍地问道:“张角……不算高手么?” 这位视天道为无物的武神斜眼看了他一眼,又是冷哼一句: “张角算个屁。” 张角当初在广宗城下,一对剑指只出了一半,血虐赵空、谢缘风、龙歌、冷无心、南宫霸道、陆允、袁罡七个。剩下俩,孙原、孙宇。 因为这俩在隔壁被剑尊王瀚吊打。六相拼断了天问,云患从白马寺出来,带了佛门圣器颠倒梦想,五蕴皆空,梦幻泡影、究竟涅盘,三大神技用完了,平剑尊王瀚。王瀚断了剑,还是天道第二,张角天道第一。武神陈策:天下高手只有两个半,一个楚天行,一个无名,剩下半个是云患。张角?张角算个屁! 黄巾军大营。 张牛角端着一碗军粮,送进了管宁的帐篷。 “先生,请看罢。” 张牛角没有不恭敬,只是话语中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从容了。这也就是管宁,换做旁人,早已被他直接摔在脸上了。 管宁端坐着,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却是连脸色都未曾变动一下,淡淡问了一句:“还是虎贲营送来的?” “打着虎贲的旗号。”张牛角点头道,“我也怀疑不是虎贲营的人,但是前往质问的属下都被骂了回来,对方极其嚣张跋扈。” “那不是虎贲的人。”管宁摇头,“张鼎带不出这样的兵。” “先生是怀疑王芬在做手脚?” “你不是也从第一日开始便怀疑了?” 管宁的角色还是一样和善,甚至眼睛里又多了一丝丝笑意。 一连三天,送进黄巾军大营的都是粟麦混杂着沙土的军粮。张牛角不动声色,只是每日都会让管宁瞧一眼,管宁和每一个黄巾军士卒吃的都是一样。 “你做的很好。” 管宁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牛角望了望他,又望着那碗沙土粟麦混杂的军粮,低声道:“从我第一日见到军粮时,便知道有人想逼反黄巾军。” 管宁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然后呢?” 张牛角道:“先生初来时便说,黄巾军不能反。”顿了一顿,又问:“先生想说什么?” “饭还是该吃的。”管宁笑笑,抬步往帐外走,没几步突然又转回身来望着他,问:“可还信管宁?” 张牛角满脸苦色,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来:“先生不不救黄巾军,明日这座大营便会成为洪流席卷冀州。” 他望着管宁:“洪水猛兽非人力所能阻拦,先生莫不是要看着冀州再入战火?” 管宁闭上眼,摇头:“我救不了黄巾军。” 张牛角霍然变色。 “但是有人可以。” 张牛角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黄巾军现在还有几人能提刀?” 张牛角皱眉:“不足一万。” “足矣。” 管宁转身往外:“心雨剑我留下,若有一人单骑而来,拿了一个物件要换心雨,你便答应。” 张牛角心中疑惑为之一静——只要管先生还在黄巾军这一边,便尚有机会:“先生去哪里?” “去寻一线生机。” 管宁走了,张牛角望向案几上,那碗沙土粟麦旁,一柄连鞘的古朴长剑正静静放在那里。 “一线生机……” 他哑然苦笑一声。 大贤良师死了,地公将军死了,最后一股黄巾军在两百里外做搏命之争。而张角临死前交给他的三十万黄巾老弱,此刻竟然如案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要靠管宁替他搏这一线生机。 不反是死,反也是死,他只能信管宁。 他走出营帐,吩咐了一声:“请张燕、杨凤、黄庭、苦酋四位大人过来。” 门口的侍卫愣了一下,自从投降了大汉朝廷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黄巾军大首领提过“大人”这两个字了。 ************************************************ 清韵小筑。 林紫夜望着坐在湖边的郭嘉,脸色比寻常还要冷上几分。 这个货从三天前就跑来清韵小筑蹭吃蹭喝,什么都不干,晚上直接去睡孙原的卧室,用孙原的卧榻,第二天心然还去为他整理床铺、准备早餐,白天要么钓钓鱼,要么翻看孙原的藏书,清韵小筑仿佛换了男主人一般。 心然沏了一壶茶,坐在郭嘉对面,赏着湖景。 饮了几杯茶,郭嘉终是忍不住了,问道:“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嘉此来的目的。” “嗯。” 心然点头,抿了一口茶水。 郭嘉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羡慕孙原,从他初见心然的那一刻起。心然美如天仙,又这般和善温柔,陪孙原生活了十几年,他不明白孙原为何爱李怡萱爱得那般死心塌地。 “你不点破么?”他又问。 心然微微一笑,如春风解冻,沁人心脾:“你不提,便是在等,那我一同等便是。” 郭嘉心下慨然,确实如此,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形势绝佳的机会。 湖水静谧,秋风徐扬,枫林似火,松竹青葱,好个时节。 他突然抬眼,心然背后那一抹雪白悄然出现,脸上终究是泛起了笑意: “幼安,你终于来了。” 茶水又新沏了一杯,管宁轻嗅,果然是仙子泡的茶,沁人心脾,解人烦忧。 心然放下茶勺,冲郭嘉道:“你想要什么,可以说了?” “自然。” 他点点头,冲她一字一句:“我要紫龙珏。” 心然不语,只是将右手放在案上,直推到他身前,抬手处,一枚紫色玉佩已然呈现。 “予你。” 郭嘉嘴角轻轻上扬,望着心然,又道:“我要渊渟剑。” “休想。” 心然眉眼不动,便已回绝。 郭嘉皱眉:“没有渊渟,我无法让张鼎受命,张鼎不信我,虎贲营不出手,张牛角必死无疑。” 他猜不出,为什么心然能够交出紫龙珏,却不肯交出渊渟剑,这两件东西都是孙原所有,如今都在心然手上,若是没有这两件东西,整个魏郡、乃至整个冀州,没人相信孙原回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管宁,后者仍是饮着茶,一脸淡然的模样。 自知问管宁也是无果,又问:“为何?” 郭嘉所谋一切,皆是为了魏郡、为了冀州、为了黄巾军,更是为了孙原。心然不会不明白他这一番苦心筹划,不答应便是有所条件。 心然放下杯盏,淡淡道:“渊渟是青羽留给我保护紫夜的。” “剑不离身,出了清韵小筑,我在哪,渊渟剑便在哪。” 郭嘉眉眼低垂,嘴角却是泛起笑意。 渊渟离鞘,潜龙出渊,执渊渟者,便是清韵小筑主人。 清韵小筑主人,只有一个,便是魏郡太守孙原,天子钦定的“公子青羽”。 心然,想得比他更深远。郭嘉是魏郡太守府的故吏,不涉兵权,即使是他带着渊渟去见张鼎,张鼎也未必会听他调遣。心然不同,广宗之战,人间仙子一剑挡天威,她在虎贲营将士心中的地位绝非郭嘉可比。 心然是孙原最亲近的人,郭嘉甚至能够相信,倘若没有渊渟,仅凭心然一句话,便足以令张鼎听命。 管宁放下茶盏,眼神转到郭嘉身上:“你用虎贲,可是知道幕后出手的是谁?” “不知。”郭嘉摇头,“也许是王芬,也许是冀州的门阀世族,抑或是千里之外帝都城里的诸多权贵,便是张牛角自己,亦有嫌疑。” 管宁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王芬是党人,也是士人,他不会想做这样的事情。” “冀州的几个豪门,崔家、甄家曾与魏郡太守府合作,沮授、审配还在府中任职,田丰孑然一身,太学带出来人不会背叛青羽。” “张牛角不会自寻死路。” “帝都中人,除了袁家和中官,没有人能将手伸得如此远。” “不过……袁隗支持皇甫嵩,中官支持董卓,张梁快被这两人平了,此刻逼反张牛角的黄巾军,有什么好处?” 管宁终究是管宁,丝丝入扣。郭嘉不禁有些无奈,巴掌大一个魏郡,竟有那么多聪明人,还都在他的身边,名声还都比他好些,怎能不无奈? “罢了。” 郭嘉弃了杯盏,道:“确实有我推波助澜,不过我亦非主谋。” 管宁与心然互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黄巾军只信孙原,所以只敢吃虎贲营送来的粮食。 “虎贲的军粮,有一部分是由河内、河东郡供给,一部分是由冀州供给,冀州粮草如今由王芬掌控,换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先送进虎贲军营,再由虎贲军营送入黄巾军大营,费时费力,王芬便将冀州供给的军粮一分为二,一份送入虎贲营,一份直接送入黄巾军大营。” 管宁随即便跟着说道:“以张伯盛的心思,不可能任由王芬直接插手黄巾军的事情。于是你‘恰好’出现在虎贲营,‘恰好’与张鼎说了几句,张鼎便‘恰好’将旗号铠甲送给了王芬——” “是也不是?” 郭嘉皱眉:“明明是借,怎么能是送,盗用军资,张校尉可是要下狱的。” 心然掩嘴,眼里已有了笑意。 管宁脸上突然没了表情,一双星眸如剑,直刺郭嘉: “逼反黄巾军、清洗魏郡太守府、架空王芬、谋夺兵权、血洗魏郡……” “每一条,都够你身败名裂、罪诛九族。” 郭嘉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心然的脸上也一瞬间失了血色。 郭嘉盯着管宁,脸色渐渐冰冷:“你真看不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行此下策?” “青羽若是还在,还在魏郡待着,还一手掌握着军政大权,事态岂会如此?” “张牛角会日日夜不能寐、黄巾军会食不果腹、王芬会得寸进尺、百万流民会饥饿而死、张鼎会一直在魏郡守着寸步不离?” “背后是谁一直推波助澜?” “是当今天子!” “他谋划偌久,为得便是借青羽离去这件事,将冀州的权力真空逼出来,引诱着所有人伸手,再一次杀个干净。” 心然和管宁终究变了脸色。 郭嘉说的不错,除了当今天子,无人能谋划至此。只不过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李怡萱将孙原伤的太深,所有的事都压到了他身上:张角的信任、百万流民的活路、冀州各郡蠢蠢欲动,偏偏此时又废了武功,诬陷、撤职、问罪,身败名裂,最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走了,废了他的双腿,他如何在这魏郡待下去? 孙原走了,黄巾军最后一道保障没有了,王芬最后一丝忌惮没有了,百万流民又被逼上了绝路,张鼎的虎贲营也不能走了,只能留在魏郡,成为那柄杀人的刀。 王芬想要什么?他想逼反黄巾军,如此朝廷唯有令张鼎的虎贲营平叛,而他供给军资便掌握了虎贲营的命脉,一旦张鼎战败,他便有机会拥有虎贲营的兵权。 问题所在,天子为何允许王芬拥有兵权?王芬是党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士人,一个心怀治天下宏愿的士人。 “天子要杀党人?” 管宁的脸上失了血色。 “这只是推测。”郭嘉摇头,“天子不可能直接掌控冀州局势,我要从天子手中抢时间,在他杀人之前先杀干净。只要张鼎听我的,局势便在我掌控之中,我有魏郡太守府、有虎贲营、有黄巾军,只要青羽适时回来,冀州就不会血流成河。” 心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你知道青羽在哪里?” 郭嘉点头:“不出意外,该到凉州了。” “果然,还是去了李姑娘的家乡。” 管宁叹了一口气:“他若是回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会杀许多人了。” “我杀很多人?” 郭嘉冷笑一声:“青羽心软,心软的人若是变了心,硬起来,他会杀多少人才能泄愤?这世道不管他,他还管什么世道?” “想想张角,他之昔日便是青羽之将来。” 管宁摇着头,俊美的脸上已满是哀容:“苍生何辜……” 一旁的墨衣智者冷哼一声,起了身,指间已捏了那枚紫龙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目光如电,远眺万里苍穹:“这天地,何时有过什么狗屁道义。” ************************************************** 虎贲军营。 张鼎站在军营门口,望着远处一袭白衣飘逸而来,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涩:一切果然在郭奉孝掌握之中。 “传令,将士归营,整军待发!” 片刻之间,虎贲军营之中,五千骑卒便已列阵。 她站在营门之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广宗城下挥剑战张角时,那风云色变、天地翻涌的场景中。 这世界没有道义,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她抬脚,一步踏入。 一袭白衣入军营。 张鼎望着她手中那柄渊渟剑,躬身跪倒。身后五千铁骑同时翻身下马,跪倒于地: “虎贲营上下,随渊渟剑杀敌!” “执渊渟剑者,虎贲誓死效命!” 终是出手了。 第十三章 只手屠三千 射姑山下千阶,满布暗箭死士。 “知道暗箭么?” “这就是,曹袁两家谋划了几十年的杀着。” 陈策立于山巅,远眺山间如人海一般的死士,这些武林中不闻名的杀手,最次也是自易境巅峰的修为。 三千杀手,仅流虚境界的高手便不下五十人。这份力量,便是全盛时期的太平道亦堪可匹敌——自然,不能算那一脚跨入天道的大贤良师。 郭嘉和赵空互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大汉的武林,流虚境界的高手何时可以量产了? 陈策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斜眼看了一眼两人,轻笑道:“流虚境界很高么?流于虚像,本就算不得高手。” 赵云与徐晃就在孙原身侧,听得这般言语,不禁眼角抽动:流虚境界的高手本就是武林中万中无一,一甲子来除了传说中的“天道八极”是通明境界,流虚境界便是可以横扫武林的存在。 赵空如今已是通明境界,乃是四百年来武林中入通明最年轻之人,听得这话,不禁反问道: “敢问前辈眼中,何等人物方算得上高手?” “高手?” 陈策眉头一挑:“九万里苍穹,四海内人物,算得上高手的不过五个人。” “五个人?” 众人皆是一惊,心中冷气泛起,当初广宗一战瑰奇灿烂,横绝武林,张角以半指败七位流虚境界高手,更让白马寺八十年来第一高手云患修者以命殉道,早已被天下人奉为天下无敌。除了他之外,便是两抗天威的云患与心然,再往下,便是武林两大公子:玄公子孙宇和龙公子孙原了。 难道是这五个? 只听眼前这自诩武神的中年人轻轻一笑,念叨着:“龙渊剑冢的守墓人,若是能重拾剑心,自然是当之无愧第一人。除却他,剑圣楚天行算一个,刀圣无名算一个。剩下一个,芦花荡张角可算半个,广宗城下那云患僧人也可算得半个。” 张角算半个? 除了孙原与董真,其他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还有一个,是谁? 自然是眼前这人,射姑山武神陈策。 韩约、边章起兵谋反,畏惧的不是大汉的强兵劲卒,而是这位在西凉射姑山上住了一辈子的武神。 三千杀手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占据了整条射姑山山阶,冲在最前面的便是那些自易境巅峰高手。 赵云眼神一冷,手中冰天风雪槊一挥,身后百骑如雁翅排开,将陈策、孙原、赵空、董真四人团团围住。 “怎么,信不过老夫?” 陈策眉头一挑,剑指轻抬:“且退!” 虎贲铁骑一动不动,直待到孙原合上那盛放当归的盒子,嘱咐了一句:“退下罢。” “好生跟着,老夫今日,便教尔等明白——何谓、高手。” 一步踏出! 百骑分阵,让开一条小径,众目睽睽看着那道身影飘飘然然地走下阶去。 三步降三阶,他突然抬头望天,悠悠叹了一口气: “天道张角、佛家云患,终究是我来得迟了,错过了这等精才绝艳的人物。” 他止步之时,三千杀手亦止步。 众星捧月般,两道人影缓缓走出重围,冲着眼前的武神微微躬身行礼: “曹铭、袁业见过前辈。” 陈策目光尽处,落在二人脸上,他不曾见过,却已瞧出,这两人并非锋芒毕露的流虚高手,而是接近天道的通明修为! 他望着那自称曹铭的人:粗布衣衫,腰悬长剑,头上乃是青铜与精铁铸造的一顶铁冠,点点头:“原来是当初的天道第一,金铭……” “正是晚辈。” 曹铭鹤发童颜,一头花白头发之下是一张二三十岁模样的脸:“今日袁曹两家只为杀孙原,请前辈勿要插手,好留射姑山一甲子清净。” 赵空皱着眉头:“张角自创太平道起,位居天道八极之首、天榜第一三十年,他是三十年前的天道第一?” 身旁郭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天道八极并非只有一代,眼前这位,是上代天道八极之首、亦是天榜第一,金铭剑尊。” 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只不过,嘉不曾想到,竟然会在此遇到这位传说中的高手,当真是天命使然。” 他又望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孙原道:“你说你,当真命犯灾劫,连这等人物都要出手杀人了。” 孙原苦笑一声,他本以为无需高手,只需二三小卒便可致他于死地,想不到对方竟然请出了这等可怕的高手。 “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郭嘉低头思索道:“天子诏令一出,曹家和袁家便要对你下手了,三千高手,莫说是你此刻武功尽失,便是你全胜之时,也未必能赢这般高手。” “你的意思是?”赵空皱眉:“对方另有筹划?” “若是不知晓青羽下落,故而尾随在虎贲骑之后,只为杀青羽一人,以五十名流虚境界高手,再加眼前这两位,必有办法在我们赶到之前将青羽杀了。” “何必等到你我都到了再出手?” 郭嘉的目光落在孙原身上:“而是——偏偏出现在边章、韩遂谋反之时?” 孙原抬眉眼看着他,反问:“你怀疑,袁曹两家有意配合韩遂边章谋反?” “只是猜测。”郭嘉颌首沉思:“他们不仅想杀你,还有我、还有若渊、还有子龙和公明,还有这百骑虎贲……他们似乎想杀了一切与这件事有关之人。”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便与孙原的目光撞在一处——帝都城里,那深不可测的袁家家主袁隗,到底想做什么? 不远处,袁业的声音响起:“前辈是武道名宿,我二人今日不愿与前辈为敌,然今日孙原天命已到,不死不休。” 话音未落,便被陈策的声音打断:“你错了。” 袁业皱眉。 “你错了两件事。” “第一,老夫平生,最厌威胁,亦最不惧威胁。” “第二……” 这位武神脸上神情一变,嘴角一咧,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老、子、不、信、天、道。” 袁业的脸色已沉了下去。 “张角说天道,老子就不信,楚天行说剑道,老子也不信。” “什么天道,比老子的武道强?” 他缓缓向前踏一步,刹那间天地色变! 射姑山上风起云涌,山巅之上渐渐聚起庞大的气流漩涡,在场三千余人只觉周身气机皆被这漩涡牵引,四面八方骤然出现无形风波,愈吹愈烈! 三千杀手噤若寒蝉,虎贲百骑自铁血沙场中出来的烈马亦是收蹄噤声,不敢嘶叫。 一步天地变。 粗布麻衣的武神又抬头望天: “张角,你说你,怎么就死了呢?” 他又是叹了一口气,看看身前的三千高手,摇头。 再踏一步! 今日,武神下射姑! 谁说天命不可违? 老夫今日,以武道破天道! 第六步! 曹铭不敢再等,伸手处,三千杀手如潮水一般汹涌而上! 三千杀手,亦是三千死士,可以为袁家而死,可以为曹家而死。今日但凡对面存活下来一人,皆是给曹家袁家埋下不世祸根! 三丈、两丈、一丈、五尺、三尺! 七名自易境界巅峰的高手同时攻至,七柄剑分挑七处要害,只为杀人! 没人看出武神是怎么出手的,只看到七道人影瞬间飙射出七道血箭,同时倒飞而出,直直砸在两侧山壁之上,四分五裂。 第七步! 武道六境,自易境、昙毓境、浮妄境在流虚境界之前皆如蝼蚁,而流虚境界在通明境界之前亦是蝼蚁。 除了武林中名声鹊起的那几个少年人,又有哪个流虚境敢去寻传说中的通明境身前寻死? 而今三千人于武神面前,亦不过讨死而已。 陈策一步一阶,一阶或三两人、或七八人,所过之处,唯见尸首横飞而已。 千阶未尽,而三千高手已死殆尽。 袁业与曹铭早已退至山脚,身前数百阶,满是尸体。 无一人可近陈策身前三尺之内。 剩余不足五十人,皆是流虚境界巅峰的高手,只差一步便可入通明境界,而于武神陈策而言,自易境界、通明境界,不过是名字上区区两个字的差异罢了。 没人看见陈策是如何出手的,他的右手始终背在身后,一只左手,凌空出拳、出掌,便将身前之人一一拍飞、拍死。 剩余的数十人不敢再上前,围在袁业、曹铭两人身周,一直退至山脚最后一阶。 千阶毕。 身后三千尸体,射姑山幽径宛如血河炼狱,摄人心魂。 一人一手屠三千! 袁业、曹铭互视一眼,脸上神情皆是诡异莫测。 广宗一战,张角半指败九公子其七,云患挡王瀚、孙原六相剑断圣剑天问,云患、孙原、孙宇以“如梦泡影”“万龙开道”“流星遮天”三大神技方才平手张角,让世人皆以为当世无敌唯有大贤良师张角。 世人不知道,还有一个上代天道八极之首的金铭剑尊曹铭,还有一个武林狂人袁业。 更不知道,西凉边疆的射姑山上,还有一位武林神话武神陈策。 通明之上,为天之道。 张角入了天之道,能败武林七位公子,能破穷尽人力极限之招“破天一剑”,能破佛家至高绝学“如梦泡影”,能挡住绝代双骄联手豁命一招,终了,还是死在了自己苦寻一生的“天之道”下。 通明?不过尔尔! 天道?敢接老夫一掌一拳否? 孙原等人而今终见,何谓:武、道、高、手。 第十四章 羌笛满西凉 清韵小筑前,李怡萱一身素衣悄然出现。 她的身后跟着夏绪洋。 林紫夜冷冷地注视着她们,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怒火。 “这里不欢迎畜生,滚。” 夏绪洋脸上神色一变:“你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林紫夜咬着牙,明亮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野狗在我门前乱吠,我打不得?” 夏绪洋脸色愈发难看,伸手就指着林紫夜:“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够了!” 李怡萱和心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他们身后,心然那一身白衣悄然出现,身边是一脸尴尬的郭嘉。 他料到以李怡萱的性子,不会当真一走了之,却不料竟是在如此尴尬的时间回来了。 他不会让李怡萱留下,不论孙原回来是何模样,李怡萱都不该出现——人还没杀完,他需要孙原再杀一次。 心然缓缓走了几步,望着李怡萱低垂着的头,淡淡问道:“你已经抛弃了青羽,你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 她张了张口,一双手在身前打着结,指节都有些发白,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不在,你可以走了。” 林紫夜站在檐下,一声冷哼:“他当初求着见你,你不肯,去和野男人睡了,青羽不骂你,我想骂你。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还回来做什么?还嫌恶心地不够?” 李怡萱的身体已经轻轻颤抖起来。 夏绪洋整张脸已经气得变形,冲林紫夜骂道:“当初是他动手打人,我打不得他?” “打得,没说打不得。” 郭嘉的声音在后面冰冷地传来:“青羽心软,为了李怡萱不愿追究,换作他大哥在这里,你全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不曾说的是,换做孙宇当初在此,只怕夏绪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孙原的武功废了,孙宇还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李怡萱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半张脸都有些僵硬,她不敢抬头看着心然,声音已是低沉: “我就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你没资格问。” 林紫夜快步走到心然身边,一把拉住心然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盯着李怡萱,一字一句道:“然姐舍不骂你,我骂。” “青羽废了双腿,一个人去了外面,你当初不管他死活,如今来问什么?觉得跟别的男人睡了半年,乏味了想回来换换口味?” “有本事就跟这个男的过一辈子,你为了他抛弃了青羽,抛弃了一切,别他妈的让我发现你们最后没在一起,那可是真恶心!” “你够了!” 夏绪洋怒吼一声,已是气疯了,脖子上青筋尽露,一手拉开李怡萱:“我们如何关你们何事?” 林紫夜冷笑:“我差点忘了,当初她想来看青羽还要你点头同意,青羽照顾你那么久,她都不曾给一个名分,你伸手勾勾指头她就回头去找你了,果然是你养的一条好狗,过了半年还要回到你身边。抱歉,清韵小筑不想养狗,滚!” “走!” 夏绪洋忍无可忍,一手拉着李怡萱的手:“我们本来好心好意,岂容得你们如此侮辱!” 回头处,是郭嘉冰冷的脸。 “郭某未曾看出你们哪里好心好意。是不是想看着青羽为了这个女人撕心裂肺,再死一次,方才心满意足?” “听说夏家是荆州武陵郡义陵县的?” 他望着夏绪洋怒火中烧的脸,轻声冷笑:“孙宇不日官拜荆州牧,义陵的五溪蛮子两百多年来时常造反,郭某倒是很想见见荆州牧如何斩草除根。” 李怡萱的脸骤然抬起,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泪水:“不要……” “呵……” 郭嘉的嘴角一阵抽搐,冷笑不止:“当初青羽对你发誓,不会动你,不会动夏绪洋,他做得如此贱,做生死之交的,郭某理所应当替他守着这份承诺。郭某是郭某,孙宇是孙宇,想求情,去找建宇。” “你若是他弟妹,说句话不难。” “如今……你可还有脸?” “伤害青羽至此,还不准他报复,还不准他将你们二人的事情说出去。” 他盯着李怡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字一顿地冷笑着: “郭某杀的人不少,不过你……当真令郭某另眼相看了。” 李怡萱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竭力保护过的女人,抬头望着夏绪洋道:“听说你是荆州人才,还进了书院教书?你们两个还一起参与了书院修习?” 夏绪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的神色,却及时反应过来,郭嘉郭奉孝是北境几大实权人物之一,他想知道的事情,会很难? “三尺讲台,是孔子留下来的。” “愿你站得住。” 郭嘉不再望这两个人,本是入不得他眼中的人,他又如何在乎? “走罢,不送了。” 心然转身,与林紫夜、郭嘉一同进入清韵小筑。 这场景,一如当初她抛弃孙原的那个雨夜。 李怡萱站在那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一阵晕眩,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林紫夜冰冷的话: “好好在一起,天长地久,别让青羽再为你死一次。” ************************************************** 董真推着车,望着远处黄土飞扬,有些担惊受怕。 西凉,终究还是乱了。 漫山遍野的羌族铁骑冲进了金城郡,大大小小的城池被攻下,西北边陲登时化作人间炼狱,血流成河。 “生灵涂炭。” 紫衣公子悠悠叹了一口气。 韩遂韩文约,这位稳定过边疆、反抗过贪官巨贾的西凉名士,终究化作了一柄屠刀,站在了西凉的对立面。 “公子,寒月护卫和近卫骑军是否要留在此地?” 徐晃在孙原身后小心问道。 寒月护卫是黄巾军的旧部组成的,近卫骑军是张鼎给孙原训练的死士,这批人不该死在这个地方,他们来西凉的目的是护送孙原安全返回河北,而不是战死在西凉。 孙原回头看了看身后整齐的数百骑兵,低沉不语。 西凉有骑都尉马腾的骑兵,有湟中义从的骑兵,有护羌校尉营,还有前将军董卓的数万大军,不可能守不住,冀州的将士们平定黄巾之乱,自然功成名就,凭什么要他们为不相干的战事付出性命? 盖勋缓缓走来,伸手按住了孙原的肩膀,勉力挤出一丝笑意:“青羽公子当以北境为重,做大汉的臣子,理应各司其职。” “北境。” 孙原叹了一口气。 他极目远眺,西凉大地千里旷野,终究还是留不下来。 雪儿,你的家,我守不住。 他回头冲赵云道:“子龙,抽二十名无牵无挂的,保护元固兄的安全。” 赵云点点头,应了一声,回身道:“寒月护卫,无父无母、无儿无女者,出列!” 一百寒月护卫同时出列。 盖勋动容。 浩荡的黄巾之乱,到底造就了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赵云凝眉,厉声道:“愿留西凉者,出列!” 一百寒月护卫再度出列。 盖勋和董真同时变了颜色,有钦佩,也有心寒。 孙原望着身下黄沙和着黄土,交织成一片。 “唉。”盖勋回身冲所有将士长作揖:“列位将士赤胆忠心,盖勋纵然身死,亦铭感五内。列位是北境将士,如若受天下非议,插手西凉战事,只怕有功也是无用。大汉有大汉的规制,不可乱了方寸。” 孙原挑眉,望向盖勋道:“盖公……” 盖勋挥手阻止了他的话,摇头道:“这世道人心险恶,盖某劝公子一句:凡事洁身自好,方不会落人口实。千百年来人言可畏,这便是这世道变迁的根本。” 这人间就是如此,无论你做什么、怎么做,终归都会有人说你做错了,世道人心本如此,谁又能逃得过? 赵云沉默不语,他体会过黄巾之乱以来这一年里的人心变化,可怕如斯,亦可耻如斯。 坐在轮椅上的紫衣公子突然笑了出来: “我如今明白,奉孝为何要留在邺城。” 他不仅明白了郭嘉为什么要杀人,更明白了韩遂为何要杀人。 几十万将士埋尸沙场,朝堂上三言两语便要放弃西凉,几百万子民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豪门商贾却还高高在上、锦衣玉食。 该杀的人要杀! 韩遂忍了几十年,终于要杀了,郭嘉不愿忍,便直接开杀。 世道不公,便灭了这世道。 孙原长抒一口气,双手平按在剑匣上,声音突然高了许多:“回北境!” 六百铁骑公然应喏。 他望着盖勋,低声道:“盖公,守着西凉,等我。失去的疆土,我孙原与北境上下,同你一同夺回来。” 盖勋望着他刹那间的豪情模样,登时意气风发:“好,盖某等你!” 长风万里,落雪静谧。 西凉,终于落雪了。 韩遂走出大小榆谷的那一步,与边章并肩站在一处。 脚下已是大汉的疆土。 韩遂脚下用力跺了跺,坚实的地面透着暖意,这位少年成名却抑抑不得志的名士,站在大汉的边疆之上,一如孙原一般,长抒胸臆: “杀回来了。” 身旁的边章亦是一脸笑意,三缕长髯随风而舞,念叨一句:“杀回来了。” 百年意气,一口吐尽。 天已落雪。 韩遂坐在车上,伸手入怀掏出一根笛子,那是一管羌笛,陪了韩遂半辈子了。 他将吹口送到嘴边,悠悠羌曲登时随风雪悠扬。 边章与他同车,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望着雪花在手中慢慢融化成水: “文约,你许多年不曾吹笛了。” 三万羌骑漫山遍野,整座金城郡尽数在铁蹄之下。而今,西凉已尽是悠悠羌笛。 凉州十二郡国,大汉割舍了,便容我羌族享受这沃土草场。 韩遂远眺射姑山的方向,孙青羽,你不走,我便来杀你了。 第十五章 孤刀斩龙主 清韵小筑前,李怡萱一身素衣悄然出现。 她的身后跟着夏绪洋。 林紫夜冷冷地注视着她们,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怒火。 “这里不欢迎畜生,滚。” 夏绪洋脸上神色一变:“你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林紫夜咬着牙,明亮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野狗在我门前乱吠,我打不得?” 夏绪洋脸色愈发难看,伸手就指着林紫夜:“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够了!” 李怡萱和心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他们身后,心然那一身白衣悄然出现,身边是一脸尴尬的郭嘉。 他料到以李怡萱的性子,不会当真一走了之,却不料竟是在如此尴尬的时间回来了。 他不会让李怡萱留下,不论孙原回来是何模样,李怡萱都不该出现——人还没杀完,他需要孙原再杀一次。 心然缓缓走了几步,望着李怡萱低垂着的头,淡淡问道:“你已经抛弃了青羽,你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 她张了张口,一双手在身前打着结,指节都有些发白,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不在,你可以走了。” 林紫夜站在檐下,一声冷哼:“他当初求着见你,你不肯,去和野男人睡了,青羽不骂你,我想骂你。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还回来做什么?还嫌恶心地不够?” 李怡萱的身体已经轻轻颤抖起来。 夏绪洋整张脸已经气得变形,冲林紫夜骂道:“当初是他动手打人,我打不得他?” “打得,没说打不得。” 郭嘉的声音在后面冰冷地传来:“青羽心软,为了李怡萱不愿追究,换作他大哥在这里,你全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不曾说的是,换做孙宇当初在此,只怕夏绪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孙原的武功废了,孙宇还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李怡萱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半张脸都有些僵硬,她不敢抬头看着心然,声音已是低沉: “我就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你没资格问。” 林紫夜快步走到心然身边,一把拉住心然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盯着李怡萱,一字一句道:“然姐舍不骂你,我骂。” “青羽废了双腿,一个人去了外面,你当初不管他死活,如今来问什么?觉得跟别的男人睡了半年,乏味了想回来换换口味?” “有本事就跟这个男的过一辈子,你为了他抛弃了青羽,抛弃了一切,别他妈的让我发现你们最后没在一起,那可是真恶心!” “你够了!” 夏绪洋怒吼一声,已是气疯了,脖子上青筋尽露,一手拉开李怡萱:“我们如何关你们何事?” 林紫夜冷笑:“我差点忘了,当初她想来看青羽还要你点头同意,青羽照顾你那么久,她都不曾给一个名分,你伸手勾勾指头她就回头去找你了,果然是你养的一条好狗,过了半年还要回到你身边。抱歉,清韵小筑不想养狗,滚!” “走!” 夏绪洋忍无可忍,一手拉着李怡萱的手:“我们本来好心好意,岂容得你们如此侮辱!” 回头处,是郭嘉冰冷的脸。 “郭某未曾看出你们哪里好心好意。是不是想看着青羽为了这个女人撕心裂肺,再死一次,方才心满意足?” “听说夏家是荆州武陵郡义陵县的?” 他望着夏绪洋怒火中烧的脸,轻声冷笑:“孙宇不日官拜荆州牧,义陵的五溪蛮子两百多年来时常造反,郭某倒是很想见见荆州牧如何斩草除根。” 李怡萱的脸骤然抬起,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泪水:“不要……” “呵……” 郭嘉的嘴角一阵抽搐,冷笑不止:“当初青羽对你发誓,不会动你,不会动夏绪洋,他做得如此贱,做生死之交的,郭某理所应当替他守着这份承诺。郭某是郭某,孙宇是孙宇,想求情,去找建宇。” “你若是他弟妹,说句话不难。” “如今……你可还有脸?” “伤害青羽至此,还不准他报复,还不准他将你们二人的事情说出去。” 他盯着李怡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字一顿地冷笑着: “郭某杀的人不少,不过你……当真令郭某另眼相看了。” 李怡萱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竭力保护过的女人,抬头望着夏绪洋道:“听说你是荆州人才,还进了书院教书?你们两个还一起参与了书院修习?” 夏绪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的神色,却及时反应过来,郭嘉郭奉孝是北境几大实权人物之一,他想知道的事情,会很难? “三尺讲台,是孔子留下来的。” “愿你站得住。” 郭嘉不再望这两个人,本是入不得他眼中的人,他又如何在乎? “走罢,不送了。” 心然转身,与林紫夜、郭嘉一同进入清韵小筑。 这场景,一如当初她抛弃孙原的那个雨夜。 李怡萱站在那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一阵晕眩,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林紫夜冰冷的话: “好好在一起,天长地久,别让青羽再为你死一次。” 朔风已寒。 第十六章 云中显飞将 清韵小筑前,李怡萱一身素衣悄然出现。 她的身后跟着夏绪洋。 林紫夜冷冷地注视着她们,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怒火。 “这里不欢迎畜生,滚。” 夏绪洋脸上神色一变:“你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林紫夜咬着牙,明亮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野狗在我门前乱吠,我打不得?” 夏绪洋脸色愈发难看,伸手就指着林紫夜:“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够了!” 李怡萱和心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他们身后,心然那一身白衣悄然出现,身边是一脸尴尬的郭嘉。 他料到以李怡萱的性子,不会当真一走了之,却不料竟是在如此尴尬的时间回来了。 他不会让李怡萱留下,不论孙原回来是何模样,李怡萱都不该出现——人还没杀完,他需要孙原再杀一次。 心然缓缓走了几步,望着李怡萱低垂着的头,淡淡问道:“你已经抛弃了青羽,你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 她张了张口,一双手在身前打着结,指节都有些发白,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不在,你可以走了。” 林紫夜站在檐下,一声冷哼:“他当初求着见你,你不肯,去和野男人睡了,青羽不骂你,我想骂你。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还回来做什么?还嫌恶心地不够?” 李怡萱的身体已经轻轻颤抖起来。 夏绪洋整张脸已经气得变形,冲林紫夜骂道:“当初是他动手打人,我打不得他?” “打得,没说打不得。” 郭嘉的声音在后面冰冷地传来:“青羽心软,为了李怡萱不愿追究,换作他大哥在这里,你全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不曾说的是,换做孙宇当初在此,只怕夏绪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孙原的武功废了,孙宇还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李怡萱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半张脸都有些僵硬,她不敢抬头看着心然,声音已是低沉: “我就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你没资格问。” 林紫夜快步走到心然身边,一把拉住心然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盯着李怡萱,一字一句道:“然姐舍不骂你,我骂。” “青羽废了双腿,一个人去了外面,你当初不管他死活,如今来问什么?觉得跟别的男人睡了半年,乏味了想回来换换口味?” “有本事就跟这个男的过一辈子,你为了他抛弃了青羽,抛弃了一切,别他妈的让我发现你们最后没在一起,那可是真恶心!” “你够了!” 夏绪洋怒吼一声,已是气疯了,脖子上青筋尽露,一手拉开李怡萱:“我们如何关你们何事?” 林紫夜冷笑:“我差点忘了,当初她想来看青羽还要你点头同意,青羽照顾你那么久,她都不曾给一个名分,你伸手勾勾指头她就回头去找你了,果然是你养的一条好狗,过了半年还要回到你身边。抱歉,清韵小筑不想养狗,滚!” “走!” 夏绪洋忍无可忍,一手拉着李怡萱的手:“我们本来好心好意,岂容得你们如此侮辱!” 回头处,是郭嘉冰冷的脸。 “郭某未曾看出你们哪里好心好意。是不是想看着青羽为了这个女人撕心裂肺,再死一次,方才心满意足?” “听说夏家是荆州武陵郡义陵县的?” 他望着夏绪洋怒火中烧的脸,轻声冷笑:“孙宇不日官拜荆州牧,义陵的五溪蛮子两百多年来时常造反,郭某倒是很想见见荆州牧如何斩草除根。” 李怡萱的脸骤然抬起,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泪水:“不要……” “呵……” 郭嘉的嘴角一阵抽搐,冷笑不止:“当初青羽对你发誓,不会动你,不会动夏绪洋,他做得如此贱,做生死之交的,郭某理所应当替他守着这份承诺。郭某是郭某,孙宇是孙宇,想求情,去找建宇。” “你若是他弟妹,说句话不难。” “如今……你可还有脸?” “伤害青羽至此,还不准他报复,还不准他将你们二人的事情说出去。” 他盯着李怡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字一顿地冷笑着: “郭某杀的人不少,不过你……当真令郭某另眼相看了。” 李怡萱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竭力保护过的女人,抬头望着夏绪洋道:“听说你是荆州人才,还进了书院教书?你们两个还一起参与了书院修习?” 夏绪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的神色,却及时反应过来,郭嘉郭奉孝是北境几大实权人物之一,他想知道的事情,会很难? “三尺讲台,是孔子留下来的。” “愿你站得住。” 郭嘉不再望这两个人,本是入不得他眼中的人,他又如何在乎? “走罢,不送了。” 心然转身,与林紫夜、郭嘉一同进入清韵小筑。 这场景,一如当初她抛弃孙原的那个雨夜。 李怡萱站在那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一阵晕眩,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林紫夜冰冷的话: “好好在一起,天长地久,别让青羽再为你死一次。” 北境,已是寒气逼人。 第十七章 一念醒一觉 清韵小筑前,李怡萱一身素衣悄然出现。 她的身后跟着夏绪洋。 林紫夜冷冷地注视着她们,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怒火。 “这里不欢迎畜生,滚。” 夏绪洋脸上神色一变:“你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林紫夜咬着牙,明亮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野狗在我门前乱吠,我打不得?” 夏绪洋脸色愈发难看,伸手就指着林紫夜:“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够了!” 李怡萱和心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他们身后,心然那一身白衣悄然出现,身边是一脸尴尬的郭嘉。 他料到以李怡萱的性子,不会当真一走了之,却不料竟是在如此尴尬的时间回来了。 他不会让李怡萱留下,不论孙原回来是何模样,李怡萱都不该出现——人还没杀完,他需要孙原再杀一次。 心然缓缓走了几步,望着李怡萱低垂着的头,淡淡问道:“你已经抛弃了青羽,你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 她张了张口,一双手在身前打着结,指节都有些发白,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不在,你可以走了。” 林紫夜站在檐下,一声冷哼:“他当初求着见你,你不肯,去和野男人睡了,青羽不骂你,我想骂你。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还回来做什么?还嫌恶心地不够?” 李怡萱的身体已经轻轻颤抖起来。 夏绪洋整张脸已经气得变形,冲林紫夜骂道:“当初是他动手打人,我打不得他?” “打得,没说打不得。” 郭嘉的声音在后面冰冷地传来:“青羽心软,为了李怡萱不愿追究,换作他大哥在这里,你全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不曾说的是,换做孙宇当初在此,只怕夏绪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孙原的武功废了,孙宇还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李怡萱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半张脸都有些僵硬,她不敢抬头看着心然,声音已是低沉: “我就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你没资格问。” 林紫夜快步走到心然身边,一把拉住心然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盯着李怡萱,一字一句道:“然姐舍不骂你,我骂。” “青羽废了双腿,一个人去了外面,你当初不管他死活,如今来问什么?觉得跟别的男人睡了半年,乏味了想回来换换口味?” “有本事就跟这个男的过一辈子,你为了他抛弃了青羽,抛弃了一切,别他妈的让我发现你们最后没在一起,那可是真恶心!” “你够了!” 夏绪洋怒吼一声,已是气疯了,脖子上青筋尽露,一手拉开李怡萱:“我们如何关你们何事?” 林紫夜冷笑:“我差点忘了,当初她想来看青羽还要你点头同意,青羽照顾你那么久,她都不曾给一个名分,你伸手勾勾指头她就回头去找你了,果然是你养的一条好狗,过了半年还要回到你身边。抱歉,清韵小筑不想养狗,滚!” “走!” 夏绪洋忍无可忍,一手拉着李怡萱的手:“我们本来好心好意,岂容得你们如此侮辱!” 回头处,是郭嘉冰冷的脸。 “郭某未曾看出你们哪里好心好意。是不是想看着青羽为了这个女人撕心裂肺,再死一次,方才心满意足?” “听说夏家是荆州武陵郡义陵县的?” 他望着夏绪洋怒火中烧的脸,轻声冷笑:“孙宇不日官拜荆州牧,义陵的五溪蛮子两百多年来时常造反,郭某倒是很想见见荆州牧如何斩草除根。” 李怡萱的脸骤然抬起,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泪水:“不要……” “呵……” 郭嘉的嘴角一阵抽搐,冷笑不止:“当初青羽对你发誓,不会动你,不会动夏绪洋,他做得如此贱,做生死之交的,郭某理所应当替他守着这份承诺。郭某是郭某,孙宇是孙宇,想求情,去找建宇。” “你若是他弟妹,说句话不难。” “如今……你可还有脸?” “伤害青羽至此,还不准他报复,还不准他将你们二人的事情说出去。” 他盯着李怡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字一顿地冷笑着: “郭某杀的人不少,不过你……当真令郭某另眼相看了。” 李怡萱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竭力保护过的女人,抬头望着夏绪洋道:“听说你是荆州人才,还进了书院教书?你们两个还一起参与了书院修习?” 夏绪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的神色,却及时反应过来,郭嘉郭奉孝是北境几大实权人物之一,他想知道的事情,会很难? “三尺讲台,是孔子留下来的。” “愿你站得住。” 郭嘉不再望这两个人,本是入不得他眼中的人,他又如何在乎? “走罢,不送了。” 心然转身,与林紫夜、郭嘉一同进入清韵小筑。 这场景,一如当初她抛弃孙原的那个雨夜。 李怡萱站在那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一阵晕眩,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林紫夜冰冷的话: “好好在一起,天长地久,别让青羽再为你死一次。” 北境,已是寒气逼人。清韵小筑前,李怡萱一身素衣悄然出现。 她的身后跟着夏绪洋。 林紫夜冷冷地注视着她们,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怒火。 “这里不欢迎畜生,滚。” 夏绪洋脸上神色一变:“你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林紫夜咬着牙,明亮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野狗在我门前乱吠,我打不得?” 夏绪洋脸色愈发难看,伸手就指着林紫夜:“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够了!” 李怡萱和心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他们身后,心然那一身白衣悄然出现,身边是一脸尴尬的郭嘉。 他料到以李怡萱的性子,不会当真一走了之,却不料竟是在如此尴尬的时间回来了。 他不会让李怡萱留下,不论孙原回来是何模样,李怡萱都不该出现——人还没杀完,他需要孙原再杀一次。 心然缓缓走了几步,望着李怡萱低垂着的头,淡淡问道:“你已经抛弃了青羽,你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 她张了张口,一双手在身前打着结,指节都有些发白,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不在,你可以走了。” 林紫夜站在檐下,一声冷哼:“他当初求着见你,你不肯,去和野男人睡了,青羽不骂你,我想骂你。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还回来做什么?还嫌恶心地不够?” 李怡萱的身体已经轻轻颤抖起来。 夏绪洋整张脸已经气得变形,冲林紫夜骂道:“当初是他动手打人,我打不得他?” “打得,没说打不得。” 郭嘉的声音在后面冰冷地传来:“青羽心软,为了李怡萱不愿追究,换作他大哥在这里,你全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不曾说的是,换做孙宇当初在此,只怕夏绪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孙原的武功废了,孙宇还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李怡萱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半张脸都有些僵硬,她不敢抬头看着心然,声音已是低沉: “我就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你没资格问。” 林紫夜快步走到心然身边,一把拉住心然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盯着李怡萱,一字一句道:“然姐舍不骂你,我骂。” “青羽废了双腿,一个人去了外面,你当初不管他死活,如今来问什么?觉得跟别的男人睡了半年,乏味了想回来换换口味?” “有本事就跟这个男的过一辈子,你为了他抛弃了青羽,抛弃了一切,别他妈的让我发现你们最后没在一起,那可是真恶心!” “你够了!” 夏绪洋怒吼一声,已是气疯了,脖子上青筋尽露,一手拉开李怡萱:“我们如何关你们何事?” 林紫夜冷笑:“我差点忘了,当初她想来看青羽还要你点头同意,青羽照顾你那么久,她都不曾给一个名分,你伸手勾勾指头她就回头去找你了,果然是你养的一条好狗,过了半年还要回到你身边。抱歉,清韵小筑不想养狗,滚!” “走!” 夏绪洋忍无可忍,一手拉着李怡萱的手:“我们本来好心好意,岂容得你们如此侮辱!” 回头处,是郭嘉冰冷的脸。 “郭某未曾看出你们哪里好心好意。是不是想看着青羽为了这个女人撕心裂肺,再死一次,方才心满意足?” “听说夏家是荆州武陵郡义陵县的?” 他望着夏绪洋怒火中烧的脸,轻声冷笑:“孙宇不日官拜荆州牧,义陵的五溪蛮子两百多年来时常造反,郭某倒是很想见见荆州牧如何斩草除根。” 李怡萱的脸骤然抬起,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泪水:“不要……” “呵……” 郭嘉的嘴角一阵抽搐,冷笑不止:“当初青羽对你发誓,不会动你,不会动夏绪洋,他做得如此贱,做生死之交的,郭某理所应当替他守着这份承诺。郭某是郭某,孙宇是孙宇,想求情,去找建宇。” “你若是他弟妹,说句话不难。” “如今……你可还有脸?” “伤害青羽至此,还不准他报复,还不准他将你们二人的事情说出去。” 他盯着李怡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字一顿地冷笑着: “郭某杀的人不少,不过你……当真令郭某另眼相看了。” 李怡萱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竭力保护过的女人,抬头望着夏绪洋道:“听说你是荆州人才,还进了书院教书?你们两个还一起参与了书院修习?” 夏绪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的神色,却及时反应过来,郭嘉郭奉孝是北境几大实权人物之一,他想知道的事情,会很难? “三尺讲台,是孔子留下来的。” “愿你站得住。” 郭嘉不再望这两个人,本是入不得他眼中的人,他又如何在乎? “走罢,不送了。” 心然转身,与林紫夜、郭嘉一同进入清韵小筑。 这场景,一如当初她抛弃孙原的那个雨夜。 李怡萱站在那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一阵晕眩,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林紫夜冰冷的话: “好好在一起,天长地久,别让青羽再为你死一次。” 北境,已是寒气逼人。 第十八章 铁骑掠卢龙 清韵小筑前,李怡萱一身素衣悄然出现。 她的身后跟着夏绪洋。 林紫夜冷冷地注视着她们,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怒火。 “这里不欢迎畜生,滚。” 夏绪洋脸上神色一变:“你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林紫夜咬着牙,明亮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野狗在我门前乱吠,我打不得?” 夏绪洋脸色愈发难看,伸手就指着林紫夜:“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够了!” 李怡萱和心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他们身后,心然那一身白衣悄然出现,身边是一脸尴尬的郭嘉。 他料到以李怡萱的性子,不会当真一走了之,却不料竟是在如此尴尬的时间回来了。 他不会让李怡萱留下,不论孙原回来是何模样,李怡萱都不该出现——人还没杀完,他需要孙原再杀一次。 心然缓缓走了几步,望着李怡萱低垂着的头,淡淡问道:“你已经抛弃了青羽,你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 她张了张口,一双手在身前打着结,指节都有些发白,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不在,你可以走了。” 林紫夜站在檐下,一声冷哼:“他当初求着见你,你不肯,去和野男人睡了,青羽不骂你,我想骂你。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还回来做什么?还嫌恶心地不够?” 李怡萱的身体已经轻轻颤抖起来。 夏绪洋整张脸已经气得变形,冲林紫夜骂道:“当初是他动手打人,我打不得他?” “打得,没说打不得。” 郭嘉的声音在后面冰冷地传来:“青羽心软,为了李怡萱不愿追究,换作他大哥在这里,你全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不曾说的是,换做孙宇当初在此,只怕夏绪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孙原的武功废了,孙宇还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李怡萱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半张脸都有些僵硬,她不敢抬头看着心然,声音已是低沉: “我就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你没资格问。” 林紫夜快步走到心然身边,一把拉住心然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盯着李怡萱,一字一句道:“然姐舍不骂你,我骂。” “青羽废了双腿,一个人去了外面,你当初不管他死活,如今来问什么?觉得跟别的男人睡了半年,乏味了想回来换换口味?” “有本事就跟这个男的过一辈子,你为了他抛弃了青羽,抛弃了一切,别他妈的让我发现你们最后没在一起,那可是真恶心!” “你够了!” 夏绪洋怒吼一声,已是气疯了,脖子上青筋尽露,一手拉开李怡萱:“我们如何关你们何事?” 林紫夜冷笑:“我差点忘了,当初她想来看青羽还要你点头同意,青羽照顾你那么久,她都不曾给一个名分,你伸手勾勾指头她就回头去找你了,果然是你养的一条好狗,过了半年还要回到你身边。抱歉,清韵小筑不想养狗,滚!” “走!” 夏绪洋忍无可忍,一手拉着李怡萱的手:“我们本来好心好意,岂容得你们如此侮辱!” 回头处,是郭嘉冰冷的脸。 “郭某未曾看出你们哪里好心好意。是不是想看着青羽为了这个女人撕心裂肺,再死一次,方才心满意足?” “听说夏家是荆州武陵郡义陵县的?” 他望着夏绪洋怒火中烧的脸,轻声冷笑:“孙宇不日官拜荆州牧,义陵的五溪蛮子两百多年来时常造反,郭某倒是很想见见荆州牧如何斩草除根。” 李怡萱的脸骤然抬起,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泪水:“不要……” “呵……” 郭嘉的嘴角一阵抽搐,冷笑不止:“当初青羽对你发誓,不会动你,不会动夏绪洋,他做得如此贱,做生死之交的,郭某理所应当替他守着这份承诺。郭某是郭某,孙宇是孙宇,想求情,去找建宇。” “你若是他弟妹,说句话不难。” “如今……你可还有脸?” “伤害青羽至此,还不准他报复,还不准他将你们二人的事情说出去。” 他盯着李怡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字一顿地冷笑着: “郭某杀的人不少,不过你……当真令郭某另眼相看了。” 李怡萱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竭力保护过的女人,抬头望着夏绪洋道:“听说你是荆州人才,还进了书院教书?你们两个还一起参与了书院修习?” 夏绪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的神色,却及时反应过来,郭嘉郭奉孝是北境几大实权人物之一,他想知道的事情,会很难? “三尺讲台,是孔子留下来的。” “愿你站得住。” 郭嘉不再望这两个人,本是入不得他眼中的人,他又如何在乎? “走罢,不送了。” 心然转身,与林紫夜、郭嘉一同进入清韵小筑。 这场景,一如当初她抛弃孙原的那个雨夜。 李怡萱站在那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一阵晕眩,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林紫夜冰冷的话: “好好在一起,天长地久,别让青羽再为你死一次。” 北境,已是寒气逼人。清韵小筑前,李怡萱一身素衣悄然出现。 她的身后跟着夏绪洋。 林紫夜冷冷地注视着她们,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怒火。 “这里不欢迎畜生,滚。” 夏绪洋脸上神色一变:“你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林紫夜咬着牙,明亮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野狗在我门前乱吠,我打不得?” 夏绪洋脸色愈发难看,伸手就指着林紫夜:“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够了!” 李怡萱和心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他们身后,心然那一身白衣悄然出现,身边是一脸尴尬的郭嘉。 他料到以李怡萱的性子,不会当真一走了之,却不料竟是在如此尴尬的时间回来了。 他不会让李怡萱留下,不论孙原回来是何模样,李怡萱都不该出现——人还没杀完,他需要孙原再杀一次。 心然缓缓走了几步,望着李怡萱低垂着的头,淡淡问道:“你已经抛弃了青羽,你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 她张了张口,一双手在身前打着结,指节都有些发白,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不在,你可以走了。” 林紫夜站在檐下,一声冷哼:“他当初求着见你,你不肯,去和野男人睡了,青羽不骂你,我想骂你。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还回来做什么?还嫌恶心地不够?” 李怡萱的身体已经轻轻颤抖起来。 夏绪洋整张脸已经气得变形,冲林紫夜骂道:“当初是他动手打人,我打不得他?” “打得,没说打不得。” 郭嘉的声音在后面冰冷地传来:“青羽心软,为了李怡萱不愿追究,换作他大哥在这里,你全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不曾说的是,换做孙宇当初在此,只怕夏绪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孙原的武功废了,孙宇还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李怡萱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半张脸都有些僵硬,她不敢抬头看着心然,声音已是低沉: “我就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你没资格问。” 林紫夜快步走到心然身边,一把拉住心然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盯着李怡萱,一字一句道:“然姐舍不骂你,我骂。” “青羽废了双腿,一个人去了外面,你当初不管他死活,如今来问什么?觉得跟别的男人睡了半年,乏味了想回来换换口味?” “有本事就跟这个男的过一辈子,你为了他抛弃了青羽,抛弃了一切,别他妈的让我发现你们最后没在一起,那可是真恶心!” “你够了!” 夏绪洋怒吼一声,已是气疯了,脖子上青筋尽露,一手拉开李怡萱:“我们如何关你们何事?” 林紫夜冷笑:“我差点忘了,当初她想来看青羽还要你点头同意,青羽照顾你那么久,她都不曾给一个名分,你伸手勾勾指头她就回头去找你了,果然是你养的一条好狗,过了半年还要回到你身边。抱歉,清韵小筑不想养狗,滚!” “走!” 夏绪洋忍无可忍,一手拉着李怡萱的手:“我们本来好心好意,岂容得你们如此侮辱!” 回头处,是郭嘉冰冷的脸。 “郭某未曾看出你们哪里好心好意。是不是想看着青羽为了这个女人撕心裂肺,再死一次,方才心满意足?” “听说夏家是荆州武陵郡义陵县的?” 他望着夏绪洋怒火中烧的脸,轻声冷笑:“孙宇不日官拜荆州牧,义陵的五溪蛮子两百多年来时常造反,郭某倒是很想见见荆州牧如何斩草除根。” 李怡萱的脸骤然抬起,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泪水:“不要……” “呵……” 郭嘉的嘴角一阵抽搐,冷笑不止:“当初青羽对你发誓,不会动你,不会动夏绪洋,他做得如此贱,做生死之交的,郭某理所应当替他守着这份承诺。郭某是郭某,孙宇是孙宇,想求情,去找建宇。” “你若是他弟妹,说句话不难。” “如今……你可还有脸?” “伤害青羽至此,还不准他报复,还不准他将你们二人的事情说出去。” 他盯着李怡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字一顿地冷笑着: “郭某杀的人不少,不过你……当真令郭某另眼相看了。” 李怡萱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竭力保护过的女人,抬头望着夏绪洋道:“听说你是荆州人才,还进了书院教书?你们两个还一起参与了书院修习?” 夏绪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的神色,却及时反应过来,郭嘉郭奉孝是北境几大实权人物之一,他想知道的事情,会很难? “三尺讲台,是孔子留下来的。” “愿你站得住。” 郭嘉不再望这两个人,本是入不得他眼中的人,他又如何在乎? “走罢,不送了。” 心然转身,与林紫夜、郭嘉一同进入清韵小筑。 这场景,一如当初她抛弃孙原的那个雨夜。 李怡萱站在那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一阵晕眩,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林紫夜冰冷的话: “好好在一起,天长地久,别让青羽再为你死一次。” 北境,已是寒。 第十九章 鲜卑寇长城 十二神心诀与十二经络相辅相成,只有重修心法,才能使周身经络得以重塑,或许借此可以重新站起来。 孙原看看这厚重的竹简,苦笑着摇头。 临阵练功闻所未闻,即使是当初临时修行“万龙开道”的剑诀,也是因为自己早已熟练九韵剑印,方才能于“神罚”印出以后领悟这一招,此刻鲜卑大军压境,慕容风这样的不世高手,岂能用临时修行的招式对敌。 “你还是好生修行。”郭嘉在一旁挑眉,“论剑上修为,当今天下除却剑圣和剑冢那位,也就你们兄弟二人了,若是实在不行,我、幼安,与你三人联手,未必不能胜慕容风。” 第二十章 羽骑动京华 十二神心诀与十二经络相辅相成,只有重修心法,才能使周身经络得以重塑,或许借此可以重新站起来。 孙原看看这厚重的竹简,苦笑着摇头。 临阵练功闻所未闻,即使是当初临时修行“万龙开道”的剑诀,也是因为自己早已熟练九韵剑印,方才能于“神罚”印出以后领悟这一招,此刻鲜卑大军压境,慕容风这样的不世高手,岂能用临时修行的招式对敌。 “你还是好生修行。”郭嘉在一旁挑眉,“论剑上修为,当今天下除却剑圣和剑冢那位,也就你们兄弟二人了,若是实在不行,我、幼安,与你三人联手,未必不能胜慕容风。” 孙原一声苦笑。 第二十一章 荆楚多侠士 赵空一行人跟在毕岚的身后,亦步亦趋。 上次来皇宫,乃是和孙原偷偷摸摸进来的,自然不至于如此执着于礼数,此番却不同,天子降诏,特命进南宫麒麟殿,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麒麟殿是天子议政所在,除了天子,便只有大将军、三公、九卿、诸卿可以入内议政,莫说孙原这样的二千石,便是大长秋赵忠这样的内臣已不得入内。 一路入得宫门,眼见得麒麟殿在前,赵空再顾不得礼数,快走一步,一把拉住毕岚的衣袖:“黄门且慢!” 毕岚正低头疾走,哪里能料到赵空突然从后面拉住了自己,差点便是一个踉跄,转身皱眉道:“都尉怎么还是如此随性,此番不比上次,入宫需要礼数,平白拉寺人的衣袖算什么体统。” 除却颜良是武人出身,不甚在意。袁涣与刘和皆是世家子弟,哪里能想到赵空竟然如此不顾礼数,且不说这行为举止,便是一个外臣一个内臣,这动作足以要了两人性命。 “荆楚有侠风,哪里在意这些。” 赵空挑着眉,却不曾松手,低声道:“突然诏进宫,黄门还是先透个底,羽骑北来,是不是北境出了事?” “这不是都尉该操心的。” 毕岚皱着眉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袍袖在赵空手里攥着,苦笑道:“便是北境出了事,此刻寺人若是说了,便是泄露边疆机密,陛下诏令五位进去,必然有所旨意,便是让寺人说了,又能说些什么?” 赵空一脸嫌弃,道:“赵某身后四位皆是北境出身,一个执金吾袁公的长子,一个幽州刺史、宗正刘公的独子,北境有事,他们二人无论如何也该知道。” 至于张鼎和颜良更不必说了,两人的铁骑还在北境。 毕岚瞅着赵空,直觉得他比当初复道之前更加难缠,羽骑北来,北境自然有战事,但是赵空是南阳郡都尉,隔着千里万里,哪里能说? 毕岚苦笑一声,低声道:“不若五位先去麒麟殿门口听几句再进去成不?寺人职责在身,当真开不了这个口。” 赵空脸上有些颤抖,亦知道毕岚久在宫中,便是这面色神情也该知道,今日的事情铁定小不了。 “罢了。” ***************************************************************************************************** 麒麟殿内。 “臣以为太尉可诛!” 嘈杂的朝堂之上凭空炸响一道惊雷! 赵空手执朝笏,傲然而起,一身气势宛如大河喷涌滔滔不绝,震慑朝堂! 天子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看着他一身沙场战阵中凝练出的肃杀,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赵公,放肆了。” 张温声音低冷,似在恼怒赵空的无礼。身侧的崔烈面不改色,一动不动。 赵空冷眼望去,怒声道:“太尉博学古今,当知道河西四郡是如何来的,也当知道西域是如何丢的!” 他傲然转身,扫视朝堂,放声高喝:“诸公,锦衣玉食,未曾见过沙场血肉横飞,未曾见过山村乡野妻离子散。可我赵空见过,方城山角、南阳城前,黄巾有如海浪铺天盖地,所过之处村毁人亡,一片狼藉。一场大战过去,留下的是尸山血海,断壁残垣。” “兵者,凶器也。赵空知道,可大汉两百年来丢了什么?丢了西域、丢了玉门关、丢了水草风茂的河西,北有鲜卑屡越长城,西有羌人纵横凉州,留下的是什么?是数之不尽的尸骸、是妻离子散的老弱。” “舍弟魏郡太守孙原曾与幽州刺史刘虞公有言:大汉疆土寸土不可失。如今蛮夷远来,大汉子民守土卫疆,匹夫有知,况这一身官服!” “昔冠军侯八百骑擒蛮王、博望侯一人通西域、长平侯逐匈奴、孝武皇帝设四郡,张大汉之左掖,断匈奴之右臂,此后边疆安居百年,子民不复苦入寇。” “自通西域,来往交流,大汉屹立为万民庇,声震四海,宵小不敢近。而西域于今三通三绝,边军劳师,居民久苦,费朝廷赀财赋税累以亿万计,今弃凉州图一时安,而置三百年之功于不顾,安可!” “凉州子民于千里之外尤自强不绝,以血肉之躯、铸边疆长城、阻蛮夷兵锋、悍刀兵之利,今朝堂之上满座二千石之重臣,不思守土卫疆而弃黎民于水火,安可!” “昔孝武皇帝朝韩安国,曾阻北伐之计,而阵亡于渔阳之野,曝尸烈日之下,身死城破,边疆震动。大汉陈汤将军曾言‘犯我大汉,虽远必诛’;冠军侯年未弱冠而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百年至今,亡于边疆战事之吏民以百万计,尸不可还,骨不得归,灵不能回,英魂长眠于境外,遥望帝都城府,日哭夜泣。而今诸公为大汉脊梁,不思国耻民辱、不顾国土沦丧,辱蛮夷之下,享太平之乐,跪能立否?立能直否?直能正否?置圣人之教于何顾?有何面目见二十二帝之灵?如此安可?!” 声如惊雷,震慑人心! 赵空傲然转身,撩衣跪倒,磕然长拜: “臣子当守国门,将军当死社稷。臣赵空,愿率荆楚八千子弟,执辟疆之剑,掌大汉战旗,跨击千里之外,誓死扞卫大汉疆土!” 刘和、袁涣、颜良、张鼎四人轰然跪倒,放声大喝:“臣等愿披坚执锐,跨击千里,誓死扞卫大汉疆土!” 雷霆之吼震彻朝堂,五道身影豪气喷薄,震慑人心,煌煌不可直视。 天子拔身而起,遍视群臣,声夹怒意,冰冷刺骨: “满朝栋梁,不及一弱冠少年,知耻否?知辱否?!” 荆楚多侠士,赵空替河南尹守住了南面,便是替荆襄七郡正了名,正中何进下怀。 何进虽是有些笨,他的掾属却无一是易于之辈,有赵歧、何顒这样的人物坐镇,自然懂得什么叫一鼓作气,当下朗声道:“臣附议!” 不远处,盖勋望了一眼赵空,亦是朗声道:“臣附议!” 他心中泛起一丝欣喜。自当初血案一事查到赵空身上时,他便知道,这兄弟三个无一不是人中翘楚,今日这朝堂上,一席话打了满座公卿的脸,当真当得起“干得漂亮”这四个字。 张温望望盖勋,苦笑摇头。他知道太尉这位置不好坐,被自己撞上这关口,亦是命中有此一劫。 他凝了凝神,正了正头冠,恭敬道:“陛下,大汉无钱。” 轻轻四个字,整座大殿再度静下来。 大司农王翰随即起身,走到张温身后躬身道:“禀陛下,太尉所言属实。” 赵空站在两人身侧,半张脸忍不住抽搐起来。 他倒是知道张温必会反驳,却不曾想到,竟然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 大汉去岁南阳大旱、关东大旱,富庶之地本已无赋税可言,今年年初太平道霍乱天下,赈灾靡费、三河骑士与北军征战半年,紧跟着鲜卑扣关卢龙塞和雁门关,加之月前韩遂和边章在西凉祸乱,大汉的大司农早就被祸祸得揭不开锅了。 以他身份,并非不知道大汉财赋如何,南阳郡号称荆楚第一郡,有蔡讽暗中经营也不过勉强收支平衡,连孙宇都为“财赋”二字困得束手束脚,何况是遇到大汉最贪财的皇帝的大司农? 除了赵空,天子的脸也抽搐了一二。 第二十二章 西行 南阳郡,夕阳聚。 射声营和长水营的一万大军屯兵在此。 第二十三章 北望 魏郡太守府内,沮授正坐在厅中,身边不远处便是审配与田丰。 “广平兄还是说中了。”审配感叹道:“这位公子青羽,当真是天子故意为之。不过——”他望着沮授,苦笑一声,“你对他的威胁,有些大了。” 沮授只是淡淡笑着,摇头道:“只是,还差一点。” “哦?还差?”审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反问。 “世间事,大抵祸福相依。”田丰看着他道,“这位公子,是福,亦是祸。” 三人皆知,白日里孙原提点了沮授,看似是有意提防沮授,其实不过只是敲打。魏郡需要沮授,因为河北从来多豪门,而冀州豪门前三便有沮授掌握的沮家。 沮授的身份地位,华歆知道,张范也知道,所以他们请出了沮授总掌魏郡政务,虽然华歆和张范先后接手魏郡郡丞之位,但真正控制魏郡的,是沮授。他们需要沮授出手,以他的威望,为孙原奠定掌控魏郡的第一块基石。 但是也正因如此,沮授太容易架空孙原,他是沮家的当家之主,他振臂一呼,冀州的豪门、名士,争相景从,当初张范和华歆两个人初到魏郡,几乎无人可用,全是沮授引荐了一批河北出身的掾属将这些积压的政务一一扛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沮授对孙原而言,亦是最大的威胁。 可随后却又放手让沮授主掌太守府大半政务,一个挂名的管宁并不能影响沮授所做的一切,如今沮授便是架空孙原,亦是不难。是无奈,还是故意为之?倘若是无奈,便是如今内忧外患,需要沮授这样的人物为他镇卫魏郡。若是故意为之……其中变数,便愈发大了。 “他若不信任,又岂会任由伯业继续主掌政务。”田丰道,“不说管幼安、邴根矩这样的人物,便是他从太学里带出的那些后生人物,无一是泛泛之辈,将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良才。” 审配摇摇头,直接接口道:“然而甫入魏郡太守府,便将府内派系分了出来,确实不智。” “正南——”沮授轻轻抬手,示意审配不可再说。审配一愣,自知失言,一笑而过。 “魏郡局面不难解,难解的是这天下的局。” 审配望着沮授,这位身份背景深厚的沮家家主,后者感知到他疑惑心思,叹了一口气,道:“在下只是奇怪……天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三公妥协、让中官妥协?” 他举目望着门外,正是西南方向:“你可知道,让我惊讶的并不是这位公子青羽,而是他背后的那位……” 西南,帝都,雒阳。 “大汉天子。” 审配一愣,却想不到沮授是这般思量的。他尚在担忧魏郡局势,而沮授已看到了帝都。 “或者说,什么方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给孙原这么多?” “不觉奇怪么?”沮授冲两人反问:“冀州遍布太平道,张角造反,九个郡国,唯独魏郡如今还算安全。这位公子青羽,偏又是天子亲命的魏郡太守……其中,当真太过诡异了。” 田丰接口道:“孙原是天子亲自任命的魏郡太守,有三公任命,而内朝的中官竟然没有出手阻拦,实属罕见。” 审配眉头一跳,田丰的话陡然将他点醒了。孙原的任命太蹊跷,正因为这些蹊跷,让沮授看出了事情背后的可怕。 当今天子即位至今十六年,十六年,朝堂纷争不已,两次党锢,两位大将军死在朝堂争夺之中,十六年来天子碌碌无为,为何突然要任命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为冀州第一大郡的太守? 他出手了,他要一个稳定的朝堂,一个真正的盛世江山。 当初沮授就知道孙原必不简单,却没想到,这位大汉最年轻的太守,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二百年前,光武皇帝崛起的所在,就是这里,河北。” 二百年前王莽篡汉,天下大乱,光武皇帝刘秀一人入河北,不到两年时间,雄踞冀、幽二州,武功赫赫,名震天下。 当今天子,家乡便在河北。 沮授望着两人:“当年光武皇帝如何平定河北,你们二人想必清楚。” 两人互视一眼,同时点头。两人皆是饱学之人,对二百年前那风起云涌的时代更是了如指掌。王莽篡汉,天下群雄并起,光武皇帝刘秀受命出抚河北,可谓艰辛。 “四面皆敌之中,耿弇将军劝光武皇帝统领河北,而成霸业。耿弇将军更被光武皇帝称为‘此乃我北道主人’。” 他缓缓起身,左手轻抬:“今日之局,比之当年,何其相似?” 田丰与审配互视一眼,皆是心中一亮:“广平兄的意思是,公子青羽不过是天子的‘北道主人’?” “当今天子出身河北,他不会派他不信任的人来冀州出任太守,而甫一出手,便是名士、兵权、身份、地位皆给得如此充足,以至于天下为之侧目,孙原于天子而言,便是他的‘北道主人’。” “他需要北境出一位真正的权臣、疆臣,更重要的——他需要一位忠臣。” 足不出冀州,而知帝都事,这便是冀州沮授的才华。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远,他不止看到了冀州,更看到了帝都,看到了天下。 他看到的,是“北道主人”,是当今天子对孙原寄予的浑厚希望。 天子召回了声名赫赫的幽州刺史刘虞回到朝堂,他失去了地方大吏,便需要另一个人替他掌握州郡,尤其是北境——光武皇帝崛起的所在——这个人,就是孙原。 大汉的朝堂,士人、外戚、中官,此起彼伏,大汉的权力于跌宕间,从未真正落入天子之手。天子需要实力,需要强大的实力。而他不过只是一个落魄侯爵,从他成为天子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便从来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天子,发现了孙原,或者说,他创造了孙原。 “幽州刺史刘虞,身份、地位、学识、政绩皆是当世一流。” “当他在幽州时,他是天子手中最有实权的封疆大吏。当他入朝为卿之后,天子需要继任者,所以孙原成为了魏郡太守,成为了下一个刘虞。” “朝堂上有刘虞为他冲锋陷阵,北境有孙原为他手握实权,这才是天子想要的。” “黄巾军短短一个月之内席卷天下,冀州九个郡国,为何只有魏郡如今尚属安全?” “偏偏此时,孙原是魏郡太守?” 这位魏郡真正的掌控者一句一句说着,将天子的布局缓缓说出。审配的脸色骤然变了,手中渐渐握紧竹简,关节处已泛白色。 “天子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北道主人’。” 沮授依然望着门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孙原的未来,魏郡的未来,甚至还有大汉万里江山的未来。 “孙原如今是什么份量,这小小的魏郡太守府里藏了多少人物?”沮授伸出手,一一点给二人看:“留侯张良的后人,骢马御史赵谦的儿子,五代帝师的桓家,当世鸿儒赵歧的嫡孙,统统在这魏郡太守府。司空张济的嫡孙张鼎是虎贲校尉,太学博士之下第一人的华歆华子鱼,再加上青州的三位儒宗都在冀州,这是什么分量?换了其他任何一位太守,都决计做不到如此程度。大汉四百年,哪一位太守有这样的份量?” “你是说,整个朝堂都在支持孙原?”审配根本未想到如此远,此刻被沮授点醒,陡然道,“不,他们是在支持天子!” 田丰点头,显然赞同审配的推测,却又望向沮授:“五千兵权不拿,说明他心中也有退缩。他太过年轻,天子给他的力量,他未必掌控得了。黄巾之乱,只有被他平定了,他才有这个资格,成为天子的‘北道主人’。” “他不是一个人。”沮授一笑,“黄巾之乱是光武皇帝中兴二百年来最大的劫数,可是这场劫数并非不可平定。只要我、你、正南,帮助这位孙公子稳住魏郡,便是为天子、为大汉打下了一块最坚定的基石。” 审配的额角缓缓低落一行冷汗,他并非不知道府中二十五位掾属的身份,只是如今沮授为他点出来,他方才明白——孙原的背后,不止是天子,还有整个朝廷。 他突然很想笑,他还在担心魏郡赢不了,果然是他想得太少了。他是魏郡太守府的掾属,他不希望孙原输,孙原输了会输掉整个魏郡,他会输掉整个审家。可是天子不会让孙原输,袁滂、张济、赵歧、桓典这些当今大汉朝廷的重臣、名士们更不会让孙原输。 “太尉杨公年近致仕,在他之后必是刘虞;刘虞致仕之后,接任者必是这位公子青羽。到那时,会有人接替孙原,成为下一位‘北道主人’。” 沮授望着田丰和审配,微微一笑,说出了和远在千里之外的赵空同样的话:“二位,未雨当绸缪矣。” “我冀州人物,岂甘于人后?” ********************************************************************************************************************* 邺城,河北重镇,冀州第一郡魏郡治所。 巍峨的城墙远不及帝都雒阳雄壮,但在这千里平原之上,远望去如苍苍堡垒一般,伫立于天地之间。 一眼望去,仿佛能看见东南方巨鹿郡城下,百万流民被黄巾军裹挟着,那人间炼狱般的尸山血海。 东南苍苍,西北未央。百里,亦不过咫尺。 管宁与孙原并肩站在邺城城墙之上,远眺东南方,那是巨鹿郡,是巨鹿郡下百万流民的生死战场。 听孙原细细讲了帝都的局势,身边这位人间隐鹤轻轻摇头:“这人世啊,终究只剩这些争夺罢了。” 孙原望着河北这千里平原,天地一片,“十六年前,陛下只是一个小小的侯爵,十六年后,他想做一个真正掌握自己命运、掌握大汉命运的天子。” “所以他需要你,需要你替他平定战乱,将来,还需要你替他在朝堂上冲锋陷阵。” 白衣飘然间,问他:“如此,你可愿意?” “不愿。” 他轻轻摇头,轻声苦笑: “这个世间,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天子刘宏,江山之主,从他登上天子之位的时候便是身不由己,一过十六年,若非他真的不愿再做一个臣子们争权夺利的傀儡,他又怎会如此? “你和他的命运,何其相似。” 管宁望着他侧脸:“这就是你愿意离开药神谷的原因么?” “我们也很像不是么?”孙原突然笑了笑,反问他:“你又为什么离开听雪楼?” 白衣如雪,紫衣飘然,两位年轻公子相视一笑,形同知己。 “只是,这天下,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管宁望着他,轻轻一笑:“可有自信么?” “我不知道。” 他望着管宁,“我只相信,我有朋友。” “朋友。” 管宁默默念了一句,笑意不绝:“原来,你将这太守府内的所有人,都当成了朋友。” “你——当真与众不同。” “我这双眼睛,看错过许多人。” 往事已矣,却历历在目,他眉眼低垂,想着淮阴城郊一身伤冻的林紫夜,想着药神谷外孤苦伶仃的李怡萱—— 命运,我当真能握住你么? 若握不住,我该如何? 世间人,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猛然深吸一口气,冲着这天地,缓缓道: “我这一生看错过很多人,但我仍愿相信——” “我看中的人,不会错。” 他深吸一口气,冲管宁微微笑着:“信你,信奉孝,信这太守府内二十七位掾属,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管宁便这么站在他身边,任由寒风吹来,吹动衣袖翩翩。 “你将这魏郡太守府的掾属皆当成了你的朋友。” 第二十四章 战旗 回首萧瑟处,雪满长安道。 “你当真不带李怡萱一起走?” 赵空皱着眉头,隔着马车,他也能知道,长安城那巍峨的城墙正在身后渐渐远去。 “她说过,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宿命,彼此不干涉就好。” 孙原靠在窗边,身前剑匣横担膝上,不到一年,这尊剑匣已是遍布斑驳痕迹,正中那一道剑痕宛如刻骨一般,手指划过,凹凸印心。 “我服了。”赵空冷笑一声,“老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婊子。” 孙原眉眼一抬,冷冷地说:“够了,别说了。” 赵空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浑不在意:“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先是跟别的男人走了,再是跟心然说她一个都不会要了,行啊,在你面前表现得情深似海,我只当她是逢场作戏;再跟那男人睡了半年,再来同你说和他分开了?这他妈不是婊子是什么?” “够了!” 董真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赵空循声望去,只见一张俏脸已经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散发着透骨地寒。 “我说错了?”赵空眉头挑地愈发高,声音亦转严厉,“半点责任心也无,说甚么‘忘了那时候的心态’了,还拿着青羽的轻画剑不还,这不是欲情故纵么?” 他亦不等董真答话,转脸冲孙原道:“你既然回北境,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管宁和郭嘉是生死之交,不会不管你,他们再压不住你,我亲自杀到北境找你算账。” 说罢,也不待两人说什么,一挥袖便从车内出去了。 董真张口欲言,却已经迟了,眼看着一袭青衣飘然出去,她目光再流转到孙原身上,只见他脸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抚摸着那尊剑匣,靠在窗边,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孙原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出现:“二哥平素不会如此说话。他所想要的,无非是我放下。” “天子突然降诏、奉孝突然出手,无非是因为有些事情,又要乱一乱了。二哥是因为知道,所以心中有些着急了。” 孙原到底是孙原,凭赵空的态度便猜出了七七八八,董真见他心思缜密依旧,不禁微微放下了心,叹道:“你明白就好。”顿了顿,问道:“你有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么我去给你做。” 他摇摇头,淡淡道:“二哥应该有话同你说,你去寻他罢,我一个人静一静。” 第二十五章 烽烟燃 长安城头上,孙宇和京兆尹盖勋并肩站着。 望着孙原和铁骑一路远去,盖勋缓缓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孙原不会有事?” 身旁的玄衣公子只是望着绵绵远道,不说话,脸上微微多了一丝暖意。 盖勋摇了摇头,叹道:“有时,真怀疑你二人到底是不是兄弟。” 孙宇眼角余光看过来,看得盖勋心中有些发毛,方才说道:“韩遂动手了,盖公打算如何?” “别无他法,拖着。” 盖勋的脸突然沉了下去,北境捡回一个孙青羽,固然是幸事,西疆这里却是让他无法再笑出声来。 韩遂、边章、王国、宋建,自阎忠病逝之后,他的这四位弟子便是西疆最出众的四位名士,尤其是韩遂,西疆人物以出其门下为幸,西北十二郡国,竟为一边军掾属折腰,岂非等闲? 远处,狼烟已经燃起,数百里之间,道道灰色烟尘在天地间飘散,凡燃烽烟处,皆是羌族铁骑所到之处。 “你想做什么?” 第二十六章 烽烟燃 射姑山下千阶,满布暗箭死士。 “知道暗箭么?” “这就是,曹袁两家谋划了几十年的杀着。” 陈策立于山巅,远眺山间如人海一般的死士,这些武林中不闻名的杀手,最次也是自易境巅峰的修为。 三千杀手,仅流虚境界的高手便不下五十人。这份力量,便是全盛时期的太平道亦堪可匹敌——自然,不能算那一脚跨入天道的大贤良师。 郭嘉和赵空互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大汉的武林,流虚境界的高手何时可以量产了? 陈策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斜眼看了一眼两人,轻笑道:“流虚境界很高么?流于虚像,本就算不得高手。” 赵云与徐晃就在孙原身侧,听得这般言语,不禁眼角抽动:流虚境界的高手本就是武林中万中无一,一甲子来除了传说中的“天道八极”是通明境界,流虚境界便是可以横扫武林的存在。 赵空如今已是通明境界,乃是四百年来武林中入通明最年轻之人,听得这话,不禁反问道: “敢问前辈眼中,何等人物方算得上高手?” “高手?” 陈策眉头一挑:“九万里苍穹,四海内人物,算得上高手的不过五个人。” “五个人?” 众人皆是一惊,心中冷气泛起,当初广宗一战瑰奇灿烂,横绝武林,张角以半指败七位流虚境界高手,更让白马寺八十年来第一高手云患修者以命殉道,早已被天下人奉为天下无敌。除了他之外,便是两抗天威的云患与心然,再往下,便是武林两大公子:玄公子孙宇和龙公子孙原了。 难道是这五个? 只听眼前这自诩武神的中年人轻轻一笑,念叨着:“龙渊剑冢的守墓人,若是能重拾剑心,自然是当之无愧第一人。除却他,剑圣楚天行算一个,刀圣无名算一个。剩下一个,芦花荡张角可算半个,广宗城下那云患僧人也可算得半个。” 张角算半个? 除了孙原与董真,其他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还有一个,是谁? 自然是眼前这人,射姑山武神陈策。 韩约、边章起兵谋反,畏惧的不是大汉的强兵劲卒,而是这位在西凉射姑山上住了一辈子的武神。 三千杀手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占据了整条射姑山山阶,冲在最前面的便是那些自易境巅峰高手。 赵云眼神一冷,手中冰天风雪槊一挥,身后百骑如雁翅排开,将陈策、孙原、赵空、董真四人团团围住。 “怎么,信不过老夫?” 陈策眉头一挑,剑指轻抬:“且退!” 虎贲铁骑一动不动,直待到孙原合上那盛放当归的盒子,嘱咐了一句:“退下罢。” “好生跟着,老夫今日,便教尔等明白——何谓、高手。” 一步踏出! 百骑分阵,让开一条小径,众目睽睽看着那道身影飘飘然然地走下阶去。 三步降三阶,他突然抬头望天,悠悠叹了一口气: “天道张角、佛家云患,终究是我来得迟了,错过了这等精才绝艳的人物。” 他止步之时,三千杀手亦止步。 众星捧月般,两道人影缓缓走出重围,冲着眼前的武神微微躬身行礼: “曹铭、袁业见过前辈。” 陈策目光尽处,落在二人脸上,他不曾见过,却已瞧出,这两人并非锋芒毕露的流虚高手,而是接近天道的通明修为! 他望着那自称曹铭的人:粗布衣衫,腰悬长剑,头上乃是青铜与精铁铸造的一顶铁冠,点点头:“原来是当初的天道第一,金铭……” “正是晚辈。” 曹铭鹤发童颜,一头花白头发之下是一张二三十岁模样的脸:“今日袁曹两家只为杀孙原,请前辈勿要插手,好留射姑山一甲子清净。” 赵空皱着眉头:“张角自创太平道起,位居天道八极之首、天榜第一三十年,他是三十年前的天道第一?” 身旁郭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天道八极并非只有一代,眼前这位,是上代天道八极之首、亦是天榜第一,金铭剑尊。” 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只不过,嘉不曾想到,竟然会在此遇到这位传说中的高手,当真是天命使然。” 他又望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孙原道:“你说你,当真命犯灾劫,连这等人物都要出手杀人了。” 孙原苦笑一声,他本以为无需高手,只需二三小卒便可致他于死地,想不到对方竟然请出了这等可怕的高手。 “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郭嘉低头思索道:“天子诏令一出,曹家和袁家便要对你下手了,三千高手,莫说是你此刻武功尽失,便是你全胜之时,也未必能赢这般高手。” “你的意思是?”赵空皱眉:“对方另有筹划?” “若是不知晓青羽下落,故而尾随在虎贲骑之后,只为杀青羽一人,以五十名流虚境界高手,再加眼前这两位,必有办法在我们赶到之前将青羽杀了。” “何必等到你我都到了再出手?” 郭嘉的目光落在孙原身上:“而是——偏偏出现在边章、韩遂谋反之时?” 孙原抬眉眼看着他,反问:“你怀疑,袁曹两家有意配合韩遂边章谋反?” “只是猜测。”郭嘉颌首沉思:“他们不仅想杀你,还有我、还有若渊、还有子龙和公明,还有这百骑虎贲……他们似乎想杀了一切与这件事有关之人。”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便与孙原的目光撞在一处——帝都城里,那深不可测的袁家家主袁隗,到底想做什么? 不远处,袁业的声音响起:“前辈是武道名宿,我二人今日不愿与前辈为敌,然今日孙原天命已到,不死不休。” 话音未落,便被陈策的声音打断:“你错了。” 袁业皱眉。 “你错了两件事。” “第一,老夫平生,最厌威胁,亦最不惧威胁。” “第二……” 这位武神脸上神情一变,嘴角一咧,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老、子、不、信、天、道。” 袁业的脸色已沉了下去。 “张角说天道,老子就不信,楚天行说剑道,老子也不信。” “什么天道,比老子的武道强?” 他缓缓向前踏一步,刹那间天地色变! 射姑山上风起云涌,山巅之上渐渐聚起庞大的气流漩涡,在场三千余人只觉周身气机皆被这漩涡牵引,四面八方骤然出现无形风波,愈吹愈烈! 三千杀手噤若寒蝉,虎贲百骑自铁血沙场中出来的烈马亦是收蹄噤声,不敢嘶叫。 一步天地变。 粗布麻衣的武神又抬头望天: “张角,你说你,怎么就死了呢?” 他又是叹了一口气,看看身前的三千高手,摇头。 再踏一步! 今日,武神下射姑! 谁说天命不可违? 老夫今日,以武道破天道! 第六步! 曹铭不敢再等,伸手处,三千杀手如潮水一般汹涌而上! 三千杀手,亦是三千死士,可以为袁家而死,可以为曹家而死。今日但凡对面存活下来一人,皆是给曹家袁家埋下不世祸根! 三丈、两丈、一丈、五尺、三尺! 七名自易境界巅峰的高手同时攻至,七柄剑分挑七处要害,只为杀人! 没人看出武神是怎么出手的,只看到七道人影瞬间飙射出七道血箭,同时倒飞而出,直直砸在两侧山壁之上,四分五裂。 第七步! 武道六境,自易境、昙毓境、浮妄境在流虚境界之前皆如蝼蚁,而流虚境界在通明境界之前亦是蝼蚁。 除了武林中名声鹊起的那几个少年人,又有哪个流虚境敢去寻传说中的通明境身前寻死? 而今三千人于武神面前,亦不过讨死而已。 陈策一步一阶,一阶或三两人、或七八人,所过之处,唯见尸首横飞而已。 千阶未尽,而三千高手已死殆尽。 袁业与曹铭早已退至山脚,身前数百阶,满是尸体。 无一人可近陈策身前三尺之内。 剩余不足五十人,皆是流虚境界巅峰的高手,只差一步便可入通明境界,而于武神陈策而言,自易境界、通明境界,不过是名字上区区两个字的差异罢了。 没人看见陈策是如何出手的,他的右手始终背在身后,一只左手,凌空出拳、出掌,便将身前之人一一拍飞、拍死。 剩余的数十人不敢再上前,围在袁业、曹铭两人身周,一直退至山脚最后一阶。 千阶毕。 身后三千尸体,射姑山幽径宛如血河炼狱,摄人心魂。 一人一手屠三千! 袁业、曹铭互视一眼,脸上神情皆是诡异莫测。 广宗一战,张角半指败九公子其七,云患挡王瀚、孙原六相剑断圣剑天问,云患、孙原、孙宇以“如梦泡影”“万龙开道”“流星遮天”三大神技方才平手张角,让世人皆以为当世无敌唯有大贤良师张角。 世人不知道,还有一个上代天道八极之首的金铭剑尊曹铭,还有一个武林狂人袁业。 更不知道,西凉边疆的射姑山上,还有一位武林神话武神陈策。 通明之上,为天之道。 张角入了天之道,能败武林七位公子,能破穷尽人力极限之招“破天一剑”,能破佛家至高绝学“如梦泡影”,能挡住绝代双骄联手豁命一招,终了,还是死在了自己苦寻一生的“天之道”下。 通明?不过尔尔! 天道?敢接老夫一掌一拳否? 孙原等人而今终见,何谓:武、道、高、手。 第二十七章 拖延 盖勋、没有人知道那个白衣公子为什么每天都要抄一遍心经,直到一天前,他把抄写的心经都交给了主持方丈,寺院里的小沙弥们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叫管宁。 “十三年前,施主来白马寺,是为了明白如何度世间一切苦厄,这次施主来,抄了十三日的心经。” 主持方丈还是十三年前的主持方丈,慈眉善目,仿佛一分不曾改。 “为故人抄的经文,只为了还心中几分旧愿。” 白衣公子依然是当年那个不染尘埃的世外隐鹤,只是手中少了当年不曾离身的玉箫。 “昨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老僧长吟,道:“施主心神结郁,此便不好。若为故人,还需珍重。” 管宁眺望远山,洛阳城的喧闹一丝一毫都不曾深入这百年古刹。“故人已去,不能珍惜;岁月无尽而人生有限,生死皆成天数,又何来保重。如此——” 他望向老僧:“何以珍重?” 老僧摇头:“施主别号‘隐鹤’,本为超脱之人,这十几年来,竟是有了龙公子几分执念。” “他的执念比他兄长的执念已是小了不少,只是他的执念,上天不会给。”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冲老僧报以歉意:“多年前洛阳大战,百万铁甲鏖战三月,天怒人怨,故而不论是我还是青羽、建宇,都没敢来见主持一面,失礼了。” “世人知道战争可以带来和平的时候,会忘记一些惨痛的过往,这便是战争的功德。”老僧不曾改色,仿佛未曾见过那尸山血海的场景一般,“白马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却仍在世间,对世人做的恶,佛见得;对世人还的德,佛也见得。” 管宁颌首:“住持有心,晚辈受教。” “佛本是人,无人何来佛?”老僧气定神闲,不管身边那白衣公子已变了神情,“佛本在尘世,人以为佛在天上,佛便在天上;人以为佛在清静处,佛便在清静处——然,佛本在尘世处。” “当年南疆圣月教大祭司以一人对六剑,曾言:我便是天,建宇曾答:‘天不过地上一分,世间一切皆在地上,你是天又如何?’竟是以‘倚天三势’出手,生生逼得两败俱伤。”管宁看着老僧,“想不到住持竟与他当年想法暗合。” 老僧又摇头:“我四岁参佛,至今八十七载,方有此微境,玄公子当年不过二十余岁,便能窥破大道,与圣月祭司平手,岂是老衲能比的。” “他们两个,本就号称人中之龙,绝代之骄,又都是那般执拗的性子,做出什么都不稀奇。反倒是南辉——”说到此处,那白衣公子再是洒脱,也不免伤感,谁能想到那样一个能纳天地于尺寸间的人,竟然过不了心结里一个小小的坎,也许对他而言,这个世间所有人都觉得是个小坎的痛处,已大过这天地万物。 “老衲曾见过南辉祭司,怕是古往今来南疆最了不得的人物了。”提起那个人,老僧长叹了一口气:“当年南辉祭司一人一虎入中原,无人能过他的‘咫尺天涯’,洞悉宇宙过往,通灵天地万物,老衲曾以为他是佛。但他终究不是佛,见他第一眼,就知他必有心结。他若是佛,便能过,若不过,便是凡人。”话到此处,老僧踌躇,到底问了出来—— “老衲知道南辉祭司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散尽,也猜到与他心结有关,却不知……” 话未出口,管宁却已说出了答案: “一个‘情’字。” 老僧一怔,却是了然。 “阿弥陀佛……” 他长念一声佛号,便已消失。 只剩下,他白衣若雪,孤影茕茕。 他真的很想去问问南辉,如果他早些去对袭月说爱,现在,世间是不是会更美好些。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那个曾经纳天地万物于指尖的人,终究成了绵绵江水中的幽魂。 孙原猜到了他的死,管宁却不敢告诉他真相,直到孙原去逝,他也不曾说出真实的结局。 天地之间,知道那如神一般的祭司已死的人,只有他一个,他不会对人说出唯一的真相,因为南辉跳下无边涧的一刹那,说了和当初南宫雨薇跳下断肠崖时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为爱而死,此心已足。” 孙宇终究不知道南宫雨薇究竟为什么会死,因为管宁永远不会说出真相,就如同他永远不会说出南辉跳下无边涧一样。 有些事,世人总觉得那么不真实,因为他们觉得不值得。 他想起了董卓,曾经忠心耿耿的边陲重将,后来擅权祸国的权臣,就因为那个他深爱的女子成了他曾经统帅的妾室。 董卓杀人,因为他恨这世界,恨天下人,他的地位配不上那个马家的女子,于是他手握皇权的时候便要反噬天下。他知道他在自掘坟墓,却痛爱这掘坟的快感。 “天下人何以待我,我便以何待天下人!” 这何尝不是痛。 情字,向左走是生,向右走是死。 选择向右的人,并非清高,只是他们愿意。 第二十八章 北归 孙原一行自孟津登船,顺流而下,直抵官渡。 官渡渡口,平难中郎将张燕亲率三百骑迎接魏郡太守孙原,随后一行千骑沿驰道飞奔魏郡邺城。 十一月初,冬至。 邺城城外十里,郭嘉一身墨衣,肩披黑氅,率魏郡太守府二十余位掾属等候于十里长亭。 长亭向晚。 靖难中郎将张牛角孤身一人站在长亭之外,望着远处黑云遮空,脸色有些冷峻。 郭嘉就在他身后,在长亭之中烤火养神,而他此刻却丝毫也不得安心。 当初孙原离开之前,曾说过,黄巾军不能离开军营,一旦出营,后果不堪设想。他不仅出了营,更杀了人——罪魁祸首,便是郭嘉郭奉孝。 此刻,孙原将归。 他该如何交代?他能如何交代? 魏郡、冀州,一夜之间数千颗人头落地,不过就是郭嘉一张口,生生说死的。 今日冬至,果然好冷。 张牛角浑身打了一个哆嗦,眉眼一挑,远处烟尘四起,正是一支骑军正急速而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终是来了。 孙轻一马当先,身后九百铁骑护卫着那一辆六驾马车,直至长亭之前。 张燕、孙轻、赵云、徐晃同时下马,随着孙原的四轮车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熟悉的紫狐大氅分外显眼,郭嘉一步步走出长亭,四目相对。 孙原依旧是孙原,坐在那车上,眉眼间散不去那一抹郁色。 郭嘉依旧是郭嘉,眼神里永远那般自信。 孙原望着他,悠悠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的智者:“你做的,无可挑剔。” 一身墨色的智者嘴角轻轻上扬,冲他浅浅一笑:“若是区区魏郡都镇不住,郭奉孝枉称智者。” 孙原无奈苦笑,低声念叨一句:“你也忒不要脸了。” “郭某,当理解为夸赞么?”郭嘉笑出声来,走到他身边,冲董真道:“到了邺城,便不劳董姑娘了。郭某代劳便是。” 董真望着一圈魏郡的文武大吏,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陌生,轻轻“嗯”了一声便要退后,却听见那紫衣公子淡淡道:“真儿随我回太守府。” 郭嘉一愣,以往孙原这么叫人,只会对那个女子,如今董真竟然能有这般待遇? 他讶异地望着董真,却见这位皇亲国戚家的贵女此刻也有些懵,呆呆地望着他摇头,显然不明所以。 孙原并未理会他们的讶异,一眼望去,华歆、邴原、沮授、田丰、张承、袁徽、臧洪、赵俭等人一一在侧,唯独不见管宁。 郭嘉望望他,低声道:“幼安此刻应该在清韵小筑,怕是和心然、紫夜两个人一并等你。” 孙原又是苦笑一声,托着额头:“知道了。先进城。” 张牛角愣了一下,望着孙原,心中满是踌躇。孙原是将自己无视了?还是这几千颗人头并不算什么? 郭嘉瞅见了张牛角脸上神情,拍拍孙原的肩膀,后者一诧异,方想问,便看见了张牛角脸色有些不妥,心中登时明白:“张公有功于魏郡,有功于大汉社稷,不曾有不妥之处。” 说是这么说,心里也不得不怨恨郭嘉下手太狠,几千条人命,说没就没了,铁案作实,便是想翻案也没机会了,这黑锅,说不得要落在自己头上,抬头侧脸盯着郭嘉,之间后者一脸淡然闲适,不由恨得牙根儿痒痒,生生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但凡有事,有郭奉孝担着。” 郭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郭某一介谋士,算来是魏郡太守府里俸禄最少的,慢说是这几千颗人头的事,便是太守府少了什么竹简笔墨,也不当是郭某担这份责罢?” 孙原和张牛角互视一眼,直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堵着肺管,呼吸都颇有些不适。 “走。” 孙原咬了咬牙,摇头。 这一日,孙原重归魏郡太守府。 ***************************************************************************************************** 于邺城而言,孙原归与不归,皆是一样,只是乡野之间,见到那车驾归来,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不用多少时日,整个魏郡乃至整个北境,都会知道魏郡太守孙原已官复原职。 魏郡的百姓松了一口气,黄巾军大营松了一口气,整个北境的士族也松了一口气。 这柄屠刀终归是止住了。 大堂之内,风物依旧,正中那道案几之上,正放着那枚魏郡太守印。 郭嘉推车,直推到案几正中,孙原望着那枚印,叹了一口气。 周而复始,一年之前从药神谷里刘和将这枚印交到自己手上,到今日,这枚印又回到自己手中,是天意难违,还是人力所致? 他将这枚印握在手中,摩挲把玩,说是唏嘘,却不曾感慨,说是漠然,亦不曾真正放下,不过是一片难言之隐,如鲠在喉罢了。 抬眼处,沮授站在身前不远处,孙原微微颔首:“这半年,有劳沮公撑持了。” 沮授双手作揖,躬身行礼:“不敢,公子所托,授理当如此。” 他起身,却望见孙原坐在轮椅上,双腿已经不能动弹,万千心思转过,也只得轻声一叹,道:“公子,情爱之事终归是男女私情,魏郡不可一日无公子,公子如今复职,还当好生保重。” 孙原轻轻笑了笑,还未说话,便听见身后郭嘉皱着眉道:“他若是听得进去,还会西去三千里?沮公同他说这些便是白费唇舌。” 话音未落,沮授脸上肌肉已是僵硬,郭奉孝这放荡不羁的性子,估摸着到死都改不了了。 孙原没理睬郭嘉,只是伸出手,冲沮授道:“沮公,此印还需你执掌。” 沮授脸色一变,登时后退两步,躬身行礼:“此事万万不可。太守有太守之职责,沮授不敢僭越。” 孙原一愣,回头看看郭嘉,只见他眉头皱起,脸色有些古怪。 “我不在的日子里,出了什么事?” 他话刚说完,突然想起那件事,不禁顿了一顿,万分头痛,望着沮授苦笑道:“莫不是之前那事,让沮公和奉孝有了嫌隙?” 旁边郭嘉突然深色冰冷,森然道:“沮公,当日我已说过——” 孙原心中一动,眼角余光望着身畔墨色衣角—— “杀人者必被人杀,无情无义、不知礼义廉耻之人,杀之以安人心,可也。” 沮授瞬间变了颜色,一双怒眼直视郭嘉,正欲怒上心头,眼睁睁看着孙原梗在两人之间,不得不生生压下怒意,强压低声道:“以杀止杀,必遭飞祸,魏郡士族富豪上下为之一空,郭君仰仗紫龙珏杀人,和张角那般逆天而行的贼子又有何区别?” 满堂登时变色,“呛啷”两声,张燕和张牛角同时掣出佩剑,张燕的声音在沮授背后森然想起:“沮授,说话注意些,张燕不是不敢杀你。” “还有你不敢的事?” 沮授霍然回头,迎上张燕的长剑,剑锋离胸口不过两寸,他脸上瞧不出丝毫惧色,眉宇间英气逼人:“违国法而杀人,虐无辜而称正义,你又有何脸面在沮某面前猖狂?” 张燕心头一股怒火直冲天灵,半张脸已抽搐起来:“你敢再辱及大贤良师,我必杀你。” “张校尉你干什么?” 不知何时,赵云已走到张燕身侧,手按剑柄,一双剑眉早已立起:“公子面前,岂敢拔剑?” 张燕瞥了一眼赵云,旁边张牛角缓缓伸出手按住张燕的胳膊:“飞燕收剑,莫惊了公子。” “不怕。” 上头传来孙原淡淡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这位久历尘霜的公子微微侧脸,冲所有人说了一句: “若没什么坚持,活着又有何意义?” 第二十九章 卢龙塞 大汉北境,东起卢龙,西终玉门,连绵四千里,天下九塞,北境幽、并二州据其六。 而此时,北境六塞,已有五塞燃起狼烟。 九月初二,幽州辽西郡 一月之内,柳城塞、上谷塞、马邑塞、居庸关、勾注关(雁门关)同闻兵讯,大量胡族骑兵于边塞出没,北境边关的九郡皆一夜数惊。 并州武猛都尉丁原、幽州 第三十章 黑鹰 远处天空黑影盘旋,鹰击长空,何其雄壮。 “那是草原黑雕。” 鲜于辅的声音有些颤抖,伸手遥指远方道:“那是落日原上最可怕的铁骑,金雕部落的金雕骑和黑鹰部落的黑鹰铁骑,是鲜卑王檀石槐的家底,当年就是靠着这两支精锐铁骑一统草原,从无败绩。茫茫草原,滚滚大漠,黑鹰金雕盘旋之处便是鲜卑铁骑所到之处。” “檀石槐……” 刘虞面色冷峻,那个七年前响彻草原的名声如今又在耳边响起,竟仍是如此令人生畏。 二十年之功一统草原上千部落,其军略手腕皆是草原百年难得一见的雄主。七年前,熹平六年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余里。檀石槐命鲜卑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什七八。 北境之败,自三百年前孝武皇帝以卫、霍扫平漠北之后仅此一例。 守得住吗? 刘虞眉心紧锁,度辽将军臧旻的千骑还在奔驰而来的路上,他没有其他援兵,只能等待孙原和他的黄巾军,他需要时间,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 巨大的军阵步步进逼,如黑云一般缓缓压向卢龙塞。群山之中的卢龙独面数万精锐鲜卑铁骑,几乎已摇摇欲坠。 鲜于辅望着身边这位九卿重臣出身的汉室宗亲,心中已有些许不忍,低声道:“刘公还是回还渔阳,统率大军驰援,下官会誓死扞卫卢龙塞。” 第三十一章 鏖战 玄色衣衫柱剑而立,朗目如剑,直射眼前的绝世高手。 王瀚右手收剑,枫林剑上,一滴鲜血顺着如水剑刃悄然滑落。 “大哥!” 赵空望着那滴鲜,心头剧震,却不敢轻易出声。 眼前人,虽是远远望去,可那一身孤傲气息却不会被距离磨灭,纵隔再远,倚天剑的绝世风流亦是直入人心。 倚天剑,风流绝代。 王瀚长剑背负身后,望着眼前的玄衣公子,轻声一笑: “你便是孙建宇。”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便是寻常嘴角常挂的一抹诡异微笑亦是消失不见。 “若渊——” 他轻轻回头,余光落在赵空身上:“先回去。” “此战,我接。” 赵空凝着眉,望着眼前的南阳太守,不知如何回答。 王瀚的修为远在他预料之上,他自诩已是流虚境的高手,可王瀚太可怕,可怕到连他都走不过百招,那是天榜第二当世剑尊,剑中至尊。 孙宇是南阳第一人,若是此战孙宇有何不测,南阳郡数十万百姓怎么办?他还有何面目回去? “若是此战不战而退,赵空有何面目回去见南阳父老?” 他摇头,心上一横,牙关紧咬,撑着太极剑,竟是生生站起来了! 那一刻,四肢百骸十八处要穴同时崩出血花,枫林剑劲竟是突破十八要穴,当场重创赵空! “噗——” 一股腥甜喷出,赵空半边衣衫已是深染血色,太极剑清静之锋上已然蒙了一层血雾,缓缓凝聚成血珠,沿着剑刃缓缓流下。 “退。” 孙宇未回头,倚天剑依然立在身前,纹丝未动。 他知道赵空伤得不轻,只是他不能动。他终于明白,许劭为何评说王瀚是当世剑道之极。 当世剑尊,站在那里,一身剑气笼罩方圆三里。 天为剑,地为剑,清风为剑,空气为剑,万物气息生机尽为剑。 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剑境,一方天地。 王瀚本身就是一柄剑,一柄至尊之剑! 赵空无力再战,起码已无余力再展弈剑术,这方圆周天,尽被王瀚所夺,他不过初成的太极之剑又有何用? 孙宇是孤傲的,他的倚天剑更是孤傲的。 当初他以一己之力力战地公张宝,今日依然要以一己之力去战剑尊王瀚! “退。” 赵空默默念叨了一句,饶是重创加身,仍是轻声笑了出来。 他转头,长笑一声,冲王瀚大喝道:“剑尊虽是前辈,晚辈不愿以多欺少!来日有缘,赵若渊比再度领教剑尊剑上造诣!” 剑者凝眉,望着他缓缓转身,暗暗称道。 青衣脚下,步步血印。一步一步,缓缓离开这剑尊气机紧锁的方圆、 第三十二章 鏖战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孙原悄然起身,看了看临时添置的床榻,只见伊人尤梦,青丝长散,美得令人窒息。 他压了压被角,往火盆中添了几块新炭,这才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钻了出去。 他未曾看见,出门的那一刹那,一双明亮眼眸悄然睁开,远远注视。 甫出客房,却见正对面的客房也钻出来一人,发冠半歪,手里还拿着发簪,看着外袍也不甚整齐,两人甫一对视,都呆了。 那人愣了一下,却连忙冲这边一拱手,裹着外袍,匆匆地往院子外头奔去。 孙原眉头大皱,颍川藏书阁客房不多,按许靖说得,倒也并无许多人长住,昨日入住时,却并不知道这一圈住房中竟然还有自己不认识的人。 孙原与心然、林紫夜共居一室,射援等人知晓其中也未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事情,却也都咸口不言,只做不知。因为身份不同,孙原便在客房中最好的一处,两侧便是袁涣、射坚两人的居处,往外再是桓范、射援等人,倒也清静。唯独不知道这对面竟然还有住着人。 孙原心中颇为惊讶,他知道这藏书阁除了心然、紫夜二女外,再无其他女眷。许靖远离许家,这藏书阁便算是他的住所,他夫人自然是住在主室之中,故而再不该有其他女子出现。此刻那人衣衫不整奔出来,倒是让孙原踌躇了几分。按理讲,颍川藏书阁乃是贤德之处,不当有登徒子贸然行事。只是这般模样,难免不让人起疑。 摇了摇头,孙原心道:“罢了,那人年纪不大,人不风流枉少年,还是去做早食罢。”心思已定,孙原便理了理衣衫,他未着冠,便这么披散着长发,往外而去。 他本不知庖厨在何处,故而起得早,好好找找。不过偌大地方倒也难不住他,便在屋檐上四顾一番,窥准了方向便飞身而去。 甫一落地,便见得刚才那人从里头出来,孙原长发飞散,自天而降,倒把这位惊得不小。 “鬼啊!” 孙原脸色大变,唯恐他惊了其他人,一把扯住他衣袍,飞身进了庖厨。 “我……你……这……”那人被吓得不轻,自言自语好一阵才算缓和下来。 “孙大人,他日你若是这般早期,还请着冠束发,免得惊了人。”那人翻着白眼,显然大为埋怨。 孙原也是有些惊讶,上下一打量,才明白这人为何着冠却不仔细束发便出了门。反问道:“这位认识我?” “自然、自然。”那人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作了一揖道:“昨日刚回来,便听文休说了,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大人路经此处。” 孙原才想起来昨天许靖说他与一位和洽长住藏书阁,心想必是眼前这位。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和洽盛名之士,当初许劭、许靖两位儒士以“月旦评”知名,后来许劭“拔樊子昭而抑许文休”,使得兄弟二人反目相对。樊子昭本是小商贩,年已六十,许劭给予如此评价,便有官员聘他入府,也算的一段佳话。而世人以“汝南樊子昭”与“汝南和阳士”并称,和洽和阳士之名可谓不亚“平舆二龙”,实在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德性。 “在下和洽和阳士见过大人。” “果然是和先生。”孙原心下摇头,面上却是连连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便这么对视了半晌,又看看自己,不禁同时笑起来——恐怕,两人都与鬼差不多模样。 和洽年纪恐怕也就二十二三,孙原也不客气,道:“阳士兄起得倒早,怎么直奔这庖厨来了?” 一听孙原称兄,和洽心里倒是了解几分眼前这位十七岁的封疆大吏了,苦笑道:“谁让我那房中多了一位惹不起的人呢?” 孙原仔细一听,才知道和洽前几日出门,昨天与一位颍川奇才同回藏书阁。两人路上无事,便命题打赌,输了便不准吃一餐饭,和洽连输三局,昨天已饿了一整天,如今饿得睡不着,便顾不得形象,清晨便衣衫不整从房中奔出来,到庖厨里找吃的。 听完事情经过,便是孙原也忍俊不禁,本想嘲笑一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却又怕和洽生出不快,正好自己要做早食,笑道:“罢了,我要做早食,阳士兄不嫌弃,便将就用一餐吧。” “大人也会做饭食?”和洽大为吃惊,素闻“君子远庖厨”,实在不知道这位孙太守为何要自己下厨。 眼见得孙原动手清锅净灶,卷袖动手,和洽又是吃惊,接着便是暗笑道:“郭奉孝啊郭奉孝,待我吃饱喝足,早和你一较高下!” 正笑间,却听“吱呀”一声,厨门大开,一阵寒风涌入,一身墨色衣衫出现在门前: “和阳士!你竟敢偷吃?” 孙原抬眉看着这个人,高冠博带,一身墨色衣衫,腰畔是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眉宇间自然一道脱俗的痞气,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剑客,又似辗转千年的智者,星眸凝神,仿佛一眼已看透世态种种。 和洽却被这人吓了一惊,登时如丧妣考,一副哀怨模样,叫道:“郭奉孝,你是鬼啊!” 孙原不禁哑然失笑,这和洽恐怕是天生胆小怕鬼,有点奇怪的现象便说是“鬼”,要是被有心之人知道,怕是要被整得惨。转头看向这位和洽口中的“颍川奇才”郭奉孝,却好像是早就知道和洽会是这般模样一般,只是嘴角带笑,并不多话。 “汝南和阳士名声远播,能把他逼得一天不吃,果真是颍川奇才郭奉孝做的事情。” 听得出孙原话中笑意,郭奉孝转头看着他,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先看到你这只‘鬼’,才把我叫做‘鬼’。” 孙原眉头一挑,听出他弦外之音,笑道:“若不是你饿了他一天,怕是也不会吓到这个地步。” 和洽自然听得出两人话中的争锋意味,连忙苦笑道:“冬日清晨,不能好好说话么?” 郭嘉笑了笑,眼神中尽是睥睨之色:“说你‘俗’你不信,人生在世多不如意,若不找些乐子岂不是与自己作对?” “是、是,我俗、我俗。”和洽一脸生无可恋,眼神却直勾勾看着孙原的动作。 孙原虽然是一直看着两人,说话间手上却是不停。颍山上无它,多半是山间野生野生的芥菜、冬葵之类,还有几颗不知道是谁弄来的冬笋,看着很是新鲜,孙原自是不肯放过,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得干净,隔壁阴房看见了吊了一排的腊味,取了一吊腊猪腿,便拿过厨房里的菜刀,“砰”地一声直接剁了上去。 和洽陡然瞪大了双眼,这哪里是堂堂封疆大吏,分明就是一个村野屠夫嘛! 旁边郭嘉却是瞧得出神,直勾勾地看着孙原手中的动作。 先是灶上生了火,烧了一锅开水,取了木制器皿盛了小碗粳米蒸了,孙原再掉头准备蔬菜。这时节哪有什么青菜可以吃,无非是芥菜细细地切成碎末,用开水焯了,淋上些咸肉酱细细拌匀。再把冬笋、腊肉切成一般大小的块头,用热水泡着笋块,又专门切了几块腊肉,入锅焯了一下,连同那碗粳米饭,递给和洽。 “看来阳士兄饿得不行,先吃些吧。” 和洽一把抢过,连连点头:“多谢多谢。”也不管不顾身边两人,躲到别处大块朵颐去了。 “你要不要来一碗?”孙原冲郭嘉挑了挑眉毛,笑道,“看着颍川藏书阁这腊肉也‘藏’得不错。” 郭嘉本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直到孙原问他,才微微笑起来: “美食可待,嘉愿候之。”——那意思分明就是:我可不像和阳士那般好哄骗! 孙原不禁哈哈笑起来,这个郭嘉郭奉孝,当真可爱得紧。手上功夫不闲,乘着一锅开水,又蒸了一盆小米,又翻出写葱、姜、蒜来,切了葱段、姜片。另起一锅小灶,热了铁锅,下了腊肉,化开了油,便加了笋块,炒至半熟,便加了小半锅开水,盖了盖儿,便去找些酱菜了。 这边郭嘉嗅了嗅鼻子,小声道:“好香、好香……” 有汉一朝,寻常百姓家多食用酱菜、腌菜、腊味、卤味之类,一来便于储存,二来也即食即取,再者也罕有食材可用。孙原找了半晌,才看见几缸腌菜,用土封了,放在角落里。打开一闻,味道着实有些重。孙原皱着眉头取了些盐腌的菘菜(小白菜),回来时却发现郭嘉从外头飘然进来了。 在孙原惊讶的目光下,郭嘉把怀里的东西放在灶台上,问道:“看看这些能食用么?” 孙原看得清楚,是十几颗菌子,看着郭嘉有些见识,并没有颜色鲜艳的菌子,竟然还有一块松露,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弄来的,点点头,便取来用水洗干净,用厨刀切块。 锅里的水早已经开了,去了锅盖,只见一片热气蒸腾,郭嘉用力嗅了嗅鼻子,只觉得越发香了。孙原把菌子下了锅,又扔了葱段姜片进去,又煮了会儿,便找来食箸把姜片、葱段一一拣出来。 郭嘉点点头道:“你倒是心细。” “没什么。”孙原闻了闻锅里味道,随口答道:“只是紫夜素来不吃这些东西而已。” 郭嘉自然不知道“紫夜”是何人,多半也只是往院中女眷身上联想,也猜得出应该是随行的那位紫衣美人。 “看你这般模样,倒是个顾家的男子。”郭嘉斜倚门框,望向外头景色,旭日初升,这深山院落里已撒了一片光芒,信口说道:“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虎视眈眈了整整一夜。” 孙原手上一僵,目光却是不离这一锅炖汤,淡淡道:“许是想吃我做的汤想疯了,紧追不舍吧。” “是么?”郭嘉转头过来,笑了笑,“那嘉真当好好尝一尝这锅好汤。” “我可没准你喝我的汤。”孙原不搭理他,取过一樽食鼎,把肉块笋块盛出来,再把汤汁一勺一勺舀进去,最后把菌子一一摆放上去,郭嘉看去,只觉得那一樽汤当真是色香味形俱佳,美不胜收。 郭嘉又道:“不如我替你想个法子解决这些人,你让我喝汤如何?” 孙原白了他一眼:“你不笨,我也不笨。不给。” 郭嘉皱起眉头,道:“那我准你一件事,如何?” “什么事情?难道你要来我魏郡当个掾属?”孙原哑然失笑,正摇头间,便听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行!” 孙原猛然抬头看着他,一口咬死:“好!” 旁边和洽不知从那里冒出来,捧着个空空如也的饭碗,用力地嗅了一下,惊讶道:“好香好香……” 汤出了锅,孙原便把腌菘菜切成段,入锅温热了,又把那块松露切片入锅同炒。最后把蒸好的小米饭和粳米饭一同盛出来,便算是做好了早食。 然而,等孙原端着食盘回房之时,竟然发现门口又被袁涣、射援这帮土匪给堵了。 “都让开,今天没有你们的份。” 孙原怒目横视,这群人简直就是匪类,他一贯是和二女同食,这几日顿顿都被打劫,简直不能忍。 射援横着脖子叫道:“公子,这可不行。吃惯了你做的饭食,让我们去哪里吃?” 孙原还未回答,身后郭嘉便抢先一步道:“自己做去就是了。”一把扯开射援,这手拉了孙原便往里走。和洽连忙挡在身后,两人这才艰难地进了屋室。 甫一进门,便见两道俏丽身影,郭嘉以手托额,苦笑道: “嘉……这是做梦了么?” 心然展颜一笑,郭嘉只觉如沐春风,周身寒意为之瓦解,素来随性的他没来由地竟有些僵硬起来。 “青羽,这位是?”她看着郭嘉,实在不知道孙原哪里找来这位,她自是冰雪聪明,一眼看去便瞧出这位年轻的儒士,说是风流儒雅还带着五分放荡不羁,自然不是寻常人物。 “在下颍川郭嘉郭奉孝,见过夫人。”说罢,郭嘉便是躬身作揖。倒惹得佳人掩口轻笑:“妾身可不是什么夫人,先生说错了。” 郭嘉起身笑笑,已不复适才呆滞之色,冲孙原笑道:“嘉还以为是你的妻室,如今看来好似并不是这等关系。” 这意思分明是嘲笑孙原与二女共处一室,不遵礼法。孙原自是嫌弃他问东问西,皱着眉头把食盘放下,冲他冷哼道:“若是再说些有的没的,滚出去吹风去。” 郭嘉眉头挑起,嘲讽道:“你这个脾气,二位美人跟着你岂非明珠暗投?” 孙原不再理他,转身走到门口,冲外头喝道:“袁曜卿、射文雄、桓元则,进来!” 外头和洽正手忙脚乱拦着诸人,本来听闻孙原不允,众人都是文雅之人,也未打算再进去,此刻听得孙原召唤自然另当别论。射援、袁徽两个人在外头扯住和洽,待三人冲将进去,便听得里面一声怒吼: “给本公子把这个郭奉孝扔出去!” 三人闻声一震,冷不防“砰”地一声,从屋内飞出三道人影,直接将三人砸了出去。 孙原看着郭嘉,大摇其头。 “君子岂能动手?” 郭嘉慢条斯理坐将下来,眉眼微抬,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这几位,我尚未放在眼中。” “为了一锅汤,便如此大费周章,不像是颍川奇才的手笔。”孙原压着眉头,冷冷看着他。 郭嘉一笑:“为了一锅汤费尽手段,也不是堂堂魏郡太守的手笔。” 心然脸上笑意微微散了,看着郭嘉的眼神也更添了几分神韵。 “你知道有人跟在我们身后,却还执意进这个门,我倒有几分看不出你的意思了。” 孙原缓缓跪坐下来,注视着身前这位对坐的智者,冷然问道:“天下间未必能有几人能媲美你的武功修为。若说你不是有意接近,原当真不信。” “我要说单为这汤,你不信?”郭嘉看着身前这位比自己还小上几分的【注1】封疆大吏,手掌已悄然放在了桌面。 孙原看着郭嘉,郭嘉也看着他,两人竟同时出手,朝桌上食盘抓去。 “铿!” 一对剑指猛然直指郭嘉面门,一只手掌封面挡住,砰发出一声嘹亮的金属振鸣。 孙原看着对面那双睿智的眸子,嘴角微微划起一丝笑意,中指折回与拇指相点,俨然结成了一尊手印。 磅礴剑气瞬间爆发,郭嘉身形一震,嘴角敛了笑容,翻掌作刃,一劈而下! “铿!” 又是一声剑鸣,两人身形纹丝不动,却听得面前实木案几“咔咔”两声,崩出了两道断痕。 “你这尊手印倒有些似佛家的味道。” 郭嘉微感错愕,孙原到底什么身份,为何会这一手? “这一式名曰‘岚亟剑印’。” 紫衣公子笑意深长,“与佛家手印大不同,奉孝不妨品评、品评。” 郭嘉手势再变,收掌作拳,一股剑气凝而不散,与孙原的“岚亟剑印”轰然对撞。 墨衣如画,掌风如剑,这位谈笑风生的年轻智者,也终究认真起来了。 身侧心然蓦然起身,一只纤纤素手骤然而发,轻轻破开两股剑气,搭上了食盘。 孙原、郭嘉同时侧脸望来,却看见心然黛眉含怒,手里已托起食盘,冲身后正斜倚睡榻的林紫夜道:“紫夜,我们去吃,不理他们。” “好。”林紫夜微笑起身,早上初起,身上穿着紧身劲装,勾勒出窈窕身材。旁边郭嘉直觉一片紫影,美若天仙。 正呆滞间,身前竟然凭空乍现一片水幕,对面孙原手指轻点,在水幕上点出道道圆晕。 郭嘉心知不妙,单手凝掌,在身前聚起一片剑气,本以为能与这片水幕不分伯仲,不料那点点圆晕每一点都有如千钧之力,每散去一片水晕对他这片剑幕都是一记重击,数道圆晕散去,这一掌剑幕便轰然碎裂! 孙原看着心然有些微微怒意,不敢再出手僵持,便用“清华水纹”迫退郭嘉,一击得手便不打算再进,正要说话收手间,猛然看见眼前竟然有一滴凭空出现的墨滴,随即周身气机涣散,恍若坠入梦中! 手印再变,中指、无名指、小指贴在掌心,食指与拇指指尖轻触,周身气机猛然收缩,凝成一片内敛剑气,如蓄势盘龙,伺而不发。 “好功夫。” 墨衣轻提,垂手而起。郭嘉俯视孙原单手成印地模样,不禁赞叹一声。 四处如墨晕染,点点滴滴的墨韵或大或小,绽放出朵朵悬浮在半空的墨晕! 这是一个梦! 一个“墨”的梦! 孙原暗暗称奇,他不知道郭嘉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落入了郭嘉的梦中。若非他瞬间凝成“寒凝剑印”稳住心神,只怕已经着了郭嘉的道。 “这是你的梦?” 他对视着那双俯视的眼神,手上剑印已慢慢凝聚起更强大的剑气。 “这是你的梦。” 眼神的主人只是淡淡笑着,恍若隔世般遥不可及。 “青羽!” 一声呼唤,透梦而来。如空谷灵音,直入人心。 是心然,是她在唤我! 孙原心神猛然一凛,慢慢散去剑意,如同大梦初醒,额角已有冷汗滑落。 梦如潮来,亦如潮去,周身墨晕一瞬间尽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案几还是案几,从未有痕。 郭嘉还是郭嘉,从未起身。 “奉孝的剑意果然精纯。”孙原长舒一口气,勉强展颜。 郭嘉从一开始便布了一个梦,一个墨成的梦。从他出手的那一刻起,便坠入了这个梦中。 心然看着郭嘉,伸手扶住了孙原的肩膀,道:“郭先生好妙的手段,连青羽都中了。” “不敢当,挡不住你一声呼唤。” 孙原问道:“这梦可有名字? 第三十三章 西凉有后人 医官的诊治并未花费许久,只是片刻时间,便已将外伤包扎完毕。喂了几口水,便有侍从请孙宇和傅燮入内看视。 “你能被送回来,也是幸事。” 上下一打量,便知道没有什么大碍,傅燮总归是放下了心,对盖勋说话也多了几分玩笑。 盖勋靠在床榻上,身心俱疲,望着傅燮和孙宇,亦是勉力挤出一丝笑意:“活着回来,是不是有些出乎意料?” 孙宇在一旁点点头,却是不说话。两人皆是知道他性子,傅燮便道:“送你回来的滇吾羌的大首领滇吾,可见你在西羌人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 盖勋叹了一口气:“可惜,此次羌乱太大了……”他低声道:“参狼、白马、烧当、钟存,羌族部落最强的四支部落尽数集结,护羌校尉营全军覆灭,金城郡完了。” 傅燮眼神一黯,淡淡道:“我知道,羌族大军兵锋直指汉阳,很快,我们便会与他们短兵相接。” “韩约疯了,他想杀尽凉州官员。”盖勋低着头,闭上眼睛,整个人瞧不出一丝丝精神,旬日不见,这位西州知名的长史已是形容枯槁。 “他不叫韩约,他叫韩遂。” 傅燮缓缓走上前,一只手按在盖勋肩膀上:“阎公没有这样的弟子。” “他没错,南容。”盖勋勉力抬头盯着他,目光锋利如剑,“若非朝堂对西疆策略百年来不曾改过,如何逼得韩文约拼了一身清名不要,也要如此极端行事?” 傅燮的眉头倏然皱起,想反驳什么,望着盖勋的脸,终是忍了下来,良久,方才缓缓叹道: “他终是反贼。” 一片寂静。 十年交情,西州名士,如今已成寇仇,为国为君为天下,有死而已。 他转身,远望房舍之外,百里之遥便是韩遂、边章和十余万羌族铁骑大军。 韩文约,你,终是背叛了这十年知交,背叛了四百年大汉。 “反贼……韩遂……” 盖勋哑然一笑,只是这笑中带着滚烫,烧灼了人心。 玄衣公子在旁默默看着,只是淡淡问道:“韩遂想要什么?” “你想与韩遂谈判么?”盖勋反问。 孙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上兵伐谋。”盖勋似是自嘲地笑笑,望着身前这位年轻的封疆大吏,眼神中瞬间闪过一道亮丽,随后便黯然下去,有些难以名状的神色,直到良久之后,方才缓缓道: “他要的是,以天下养凉州。” 孙宇挑眉。 傅燮在旁边,神色已渐渐冷峻,冰冷道:“你知道,四百年来未有人妥协,而今而后,更不会有人妥协。” 盖勋瞬间将目光转到他的身上,声音中倍感坚定:“三百年前孝武皇帝妥协过。” 傅燮冷笑一声:“妥协,总有代价。” “可这代价,终归值得。”盖勋急促道:“三百年了,西域已经丢了,韩遂是想要某些人明白,再不护卫西疆,可能连长安都要丢。” “他做不到。”傅燮冷着脸,望着盖勋,轻轻摇了摇头。 “你须知道,元固——” 他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道:“如今的大汉,帝都是雒阳,不是长安。” 孙宇的眉头缓缓皱起,他似乎明白了两人究竟在说什么。 三百年前,孝武皇帝朝,击匈奴、开边、戍边,设河西四郡,为的便是打开帝都长安的西北边陲,为拱卫长安留下足够的战略纵深,“断匈奴之右臂,张大汉之左掖”,便是河西四郡的意义。河西四郡之于长安,便如八关之于雒阳,河西四郡是代代大汉将士前赴后继打下来的铁血江山,而今却已成为鲜卑人和羌族人的草场,任其纵横。 归根究底,是光武皇帝定都雒阳之后,长安在天下人的心中便不再重要了。 长安不重要了,河西四郡还重要吗? 河西四郡不重要了,凉州还重要吗? 整个凉州就像是大汉躯体上的赘瘤,贫瘠、衰弱、人口少、民风彪悍,北有鲜卑和匈奴,西有羌族,凉州只会伸手向大汉要钱、要兵,甚至连凉州的士人,都想向大汉要权。 世家豪门们想要的只是长治久安,一生富贵,却不会管这苦苦挣扎的凉州百姓,他们的先祖,本就是孝武皇帝为了戍边而迁徙来此的罪犯、流民,又哪里算得上是人? 百年前一部《盐铁论》便为这场长达三百年的争论进行了完美的诠释。 中原的士人、豪族,不会允许凉州的士人参与国策,即便是位及三公的段颎、战功赫赫的凉州三明,最终也是只能在森罗铁壁一般的朝堂前败下阵来。 西域、凉州、甚至长安,在那些士人的眼中,皆不重要,万里疆土,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若不是朝堂之上再无办法,韩文约又如何会出此下策? 孙宇未身临其境,却已察觉到,那迎面而来的风刀霜剑,朝堂之战,比这一刀一条命的血战更加可怕更加血腥。 赵充国、皇甫规、张奂、段颎、班超、班勇、耿恭……那些为了西域流血流泪留命的将士们,也许不会知道——而今,他们所守护的朝堂,竟视他们曾经奋力搏杀过的疆土为附骨之蛆,恨不得丢到九霄云外? 盖勋喘了一口气,低声道:“南容兄,韩遂之法未必不可用。” 傅燮脸色骤变,霍然怒道:“盖元固!你说什么?” 孙宇眼神一变,脚下已微微侧向盖勋。 傅燮翩翩君子,盖勋第一次见他如此向自己发怒,仿佛意料之中一般,盖勋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道:“欲守凉州,须大汉倾国力相助,北境三州自顾不暇,江南三州偏远,唯有关东五州方能撑着凉州打持久之战,可满座朝堂冠冕,可有人愿意守住凉州?” “于是你便想弃守凉州?” 傅燮接着他的话,怒极反笑道:“弃守凉州、置十二郡国百万百姓于不顾,然后弃守秦川、弃守长安,令十二帝陵墓与旧都翻做焦土!” “盖元固!” 傅燮盯着盖勋,一字一顿,字字如锤: “你若敢存这个心思,傅南容此刻便杀你!” 孙宇脸色微变,望着傅燮严厉的脸色,西州有君子傅南容,果然名不虚传。 盖勋脸色变都不曾变,唯有眼神中多了几分哀色。 “你好生思量罢。”傅燮转身,从容而去。 “我不是为了刘家守凉州。” “凉州百万生灵,秦川千里沃土,西凉的士人成了贼首,此后凉州还有什么颜面可言?韩文约拼着一生清名不要,傅燮不敢!” “傅南容九泉之下,不敢面对四百年来死在这西北边陲上的数十万将士,不敢面对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的无辜生灵,更不敢见列祖列宗、见二十二代天子,说傅燮做了投敌卖国之人。” “为人,为臣,为官,傅燮皆不敢言‘背叛’二字,不敢做不忠不义的无耻之人。” “寸土寸血,傅燮不过一儒生,还算读过经史,做人一世数十载,所求不过俯仰于天地,无愧此人心,官拜太守,总归要对得起这汉阳郡的一郡生民,便是死,我也要死在他们前头。” “我不愿班超、班勇、耿恭这些先辈们用血换回来的疆土,在我手上丢了,傅燮丢不起这个人。” “我不愿世人皆说说西州皆贼子,更无一人死节。” “我不愿世人皆说西凉士人皆无骨,变作胡族走狗。” “傅燮有子傅干,年方十二岁,待他行冠礼时,傅燮不愿他受人唾骂,说他是叛臣逆子傅燮的后人。” 他转身望着孙宇,突然拱手下拜。 孙宇正颜色,还拜。 “今日事急,有死而已。” 他冲孙宇微微一笑:“为西凉百姓而死,傅燮死而无憾。孙府君且留汉阳,傅燮恳请府君,燮倘若身死,可否接替太守之责?” 在他心中,太守不是一个官职,而是一份责任。肩上之担,守土卫疆保民而已。六个字,要以命相抵。 孙宇终是动容,他正了正衣冠,平生第一次冲人下拜:“孙宇,愿以命继之。” 西州虽贫苦,不曾乏忠良。 第三十四章 铁骑踏汉阳 金城郡。 边章、韩遂同时入主金城,凉州十二郡国,联军已占据其半,战果丰硕。 只不过韩遂和边章都不轻松,因为羌族人的破坏,让整个凉州都陷入了战火之中。 而且,羌族人占据了湟中,却没有消灭湟中最可怕的力量——湟中义从营。 湟中义从营是胡人,是湟水流域小月氏人和卢水胡人之一部。章和二年(88),邓训任护羌校尉,收养湟中月氏、卢水诸胡中少年健勇者以为义从,称湟中义从胡。这支千人的骑兵在西陲鏖战了整整一百年,从西域到凉州,从河西到湟中,绵绵千里,战功硕硕,虽然只有千人,却是西凉人最依仗的力量之一。 护羌校尉营全军覆没,但韩遂并没有围杀湟中义从的实力,参狼羌大首领六月惊雷与白马羌大首领西北雨的铁骑大军似乎有意放走这支精锐,让韩遂和边章都生出了警惕之心。 第三十四章 难渡 守岁守了一夜,正月初一,整座雒阳城依然处于欢腾喜庆之中。 只不过此时原本在新年大殿上的并不是太常种拂,而是太常丞林梓。这大汉皇宫内的众多大汉臣子只有他一人知道,当今天子和太常种拂双双去了太学。 太学和三雍宫都不在雒阳城中,而是在雒阳城东南外,距离开阳门六里。 还不到申时,孙原便已出现在太学之前,太学之大,能同时容纳三万太学生住宿、求学、读书,比邻大汉藏书之所在“兰台”,孙原若非一路乘车,抵达此处恐怕需要几个时辰。他虽然是乘着刘和临走前留给他的六驾马车,乃是二千石方才能乘坐的车驾,却还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太学所在,虽二千石不能随意入内。” 卫士身姿挺拔,极其训练有素,车夫盯了这卫士一会儿,咧嘴一笑,回头冲车里道:“公子,敢问现下如何?” 孙原托着额头,思绪万千。 从他进入帝都那一刻起,整座帝都仿佛都围绕他运转起来了。 先是刘虞回朝、再是遇见赵空,复道上可怕的血案,天子让王越转告的那句话:“要杀你的人,朕已经替你杀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难道戮餮杀手盟是天子的人?复道上的血案根本就是天子一手所为? 可能吗? 这是为什么?他目光呆滞,盯着车窗,思绪百转。 想不通透,确实想不通透。他苦笑两声,帝都的水太深,深到他根本不能看清楚。 “陛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紫衣公子托着额头,犹在深思,猛然见车门开了,他一抬头,却是车夫伸头进来:“怎么了?” 车夫咧嘴一笑:“还以为公子睡着了,叫了几声公子都没答应。” “是么,大概有些失神了。”孙原直了直背,反问:“可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车夫点头:“正是。” 孙原苦笑一声,心道:陛下啊陛下,你果真是会折腾人。他下了车,径直走到那卫士面前,举起腰畔的官印,道:“请转告太学祭酒马公,魏郡太守孙原奉天子诏令,在太学等候陛下驾临。” “陛下?”那卫士望了一眼那枚官印,他亦不傻,这马车便是二千石的待遇,只不过太学平时的确不对官员开放,如今又是天子的诏令,他上下一打量孙原,想来不会有二千石的官员拿天子诏令开玩笑,当即便入内禀告去了。 太学占地广大,乃是天下至高学府,门前四十六块巨大的石碑一字排开,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熹平石经》。” 孙原隔着车窗,望着这一片石碑,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大汉立国三百余年,自孝武帝时“独尊儒术”起,便有“今文经”“古文经”之争,乃是儒学经典的文字版本之争。秦末典籍散佚,一些儒生将古籍藏起,至大汉立国方才献出,这些古籍皆是先秦文字所写,故被成为“古文经”;汉初则有年长儒生将古籍默背出来,以汉代通行的隶书文字写出,故被称为“今文经”。而治两种文字经学的学说便是“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学术大成者便被喻为“今文经学家”及“古文经学家”。 自孝武皇帝至今三百年,两派经学便争斗了三百年,直至当今天子,方才想了一个办法,正定儒经文字,便是这《熹平石经》。 自熹平四年起,至光和六年,耗时八年,由当今太尉杨赐、鸿儒韩说、议郎蔡邕三位领衔,十三太学博士辅助,定《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儒经文字,并由蔡邕亲自手书,以隶书撰写于石碑之上,此后成为天下儒家经学之定本。 三百年之争,于当今天子手中一决,可谓旷古烁今。 他突然想到了那清凉殿中的孤独皇者——清瘦、睿智、一双透着神采的眸子。 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气度么? 他目光闪烁,成为这样的人的棋子,是耶?非耶? “公子、公子。” 车夫的声音再次传来,沉思的紫衣公子抬头反问:“他们来了么?” 随着卫士入内禀告,一队浩浩荡荡的诸生便如潮水一般从诸生苑中拥了出来。 孙原暗暗叫苦,太学自光武帝重建,至今一直在扩建,至孝顺皇帝朝已有一千八百五十室,人数最多时已达三万之众。此时虽经过两次党锢,大部分儒生被禁锢在家,如今在太学的名士儒生人数仍不下一万之数。 此时冲出太学大殿的人数一眼望去,没有五千也有二三千之众,这些学生留在太学,无非为谋个出身,便是有那好经学的学生,也逃不脱家法师法的套路。 所谓经学,便是对儒家经典作注解以利于理解的学问。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有位汝南伏生凭借记忆默写出了《尚书》,并撰写一部《尚书大传》,以示后人他对《尚书》的理解。到了大汉开国,丞相萧何收录天下群书,儒学经典便又为之兴盛。孝武皇帝时期,一代鸿儒董仲舒更是横空出世,定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他本以治《春秋》闻名,故后来有“春秋决狱”之说。此后大汉三百年皆以儒经治国,儒生以习经为业,儒经注解疏说便更为兴盛。 不过,起初教授经学的人便不多,往往有成百上千人习一人之学,遂产生了“师法”“家法”之说。门生子弟需遵从长辈或老师的学问,不得更改,所以颇有些固执腐朽的问题。光武皇帝自己便是儒生,又以门阀世家为助力立国,这家法之症尤为严重。不过经学三百年来,倒有不少真正的大儒鸿儒见到了问题所在,便默许门生弟子可以学习多家学说,虽然解不了根本问题,倒也灵活了许多。 只不过孙原这时要郁闷了许多,他对太学了解不多,只知道太学中设有十三博士,眼前这太学诸生几乎都是这十三位博士的弟子,说错了话恐怕是要得罪不少人了。 “陛下当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眼看着对面领头的一位先生,头戴两梁进贤冠,衣深衣袍服,必然是太学祭酒马日磾亲自到了。马日磾是关中马家的家主,祖上便是开国名将马援,马日磾的父亲便是一代名儒马融,门生弟子无数,是与关中杨家并驾齐驱的门阀世家。马日磾身为太学祭酒,虽然秩俸六百石,却因地位特殊,能享两千石的礼仪。孙原虽是实打实的两千石太守,也说不得要和马日磾互相行礼了。 “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见过祭酒。” 孙原年轻,自然要先行行礼,今日又是奉旨而来,自然做足了礼数。 马日磾看看眼前这个少年,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心道:“这便是陛下看中的人物,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不过孙原礼数已到,他身为太学祭酒自然不能失礼,同样一礼深深拜了下去。 马日磾何等身份,在太学中除了几位天下所重的博士便是最尊贵的人物,如今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互相见礼,登时如大石投湖惊起千万波澜。 “这人是谁,居然让祭酒给他行礼?” “就是,看着年纪比我们都小上几岁,居然这般隆重,难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皇亲国戚?” 数千之众,一片熙攘,却也有几个字语铿锵的传到孙原耳中。他抬头看了看四处或鄙视、或羡慕、或怒视的目光,自己理了理衣袖,便安然受了这一礼。 如此作为自然更是炸开了锅,甚至有学生伸出手来指着孙原破口大骂,虽然不是什么脏话,但也颇让人觉得难受。不过也自然有人能看出孙原和马日磾互相行礼,是两千石大吏的规矩,自然不敢插话,规规矩矩站着,等着那些强出风头的被祭酒责备。 马日磾没有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学生,倒是上下打量起孙原来,委实看不出这少年与太学诸生有什么差别,除了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点。 “难怪他们不满,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们尚未取字。” 马日磾看不出什么,却一直带着笑容:“你已是两千石的朝廷柱石,而他们进了太学还未取一个四百石的议郎,你可知这天壤之别,能引出无数的嫉妒怨恨?” 冷不防马日磾打了机锋,孙原颇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听马日磾口中皆是“你”称呼,全无官场规矩,也不知是他不喜欢这些俗礼还是受了天子指派要和自己拉扯关系,便笑了笑道:“这些眼光早已见多了,若是区区这等都过不了,岂敢任一方太守。” “不错。”马日磾点头,却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是赞许还是讽刺。 “随我来吧。” 马日磾伸手示意,身后浩荡的的太学生立刻分开,亮出一条宽敞的通道,马日磾便携了孙原的手,两人并肩而入太学。 孙原眉头大皱,他倒是一贯懒得理这些俗礼,身边又是心然、林紫夜两位绝代美人,没少做些光天化日拉手的事情,唯独此时携手的却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身后便觉得阵阵发凉,便道:“祭酒如此示好,倒让原一时难以适应了……” “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话音未落便被马日磾抢了话头,孙原颇有些窘迫,便听马日磾道:“陛下这两个月来颇有些不同了,处理政务竟有些勤快。然后便拜了两位新太守一位都尉,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这消息一出,满朝大臣都觉得,陛下这是要力图大治了。” 孙原哭笑不得:“所以这两道任命才如此轻易是么?”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子如此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两道太守任命,原因竟是如此。 “不然如何?”马日磾看了他一眼,颇让孙原有些想翻个白眼回去的冲动,“两千石,一次三位,南北重郡,你真当随便便能捡到?” “祭酒说笑了。”孙原也不知道脸上是否挂着笑容,就算挂着,此时也该是僵硬地不成样子了。 “本以为是个纨绔子弟,不过……”马日磾又看了他一眼,意犹未尽:“今日看看,还有几分火候。” “那原今日此来……” “不必多说。”马日磾挥了挥另外一只手,“陛下交代了,要给你几个能干的掾属,我给你拟了个单子,列了二三十个人,你自己挑就是了。” “想不到陛下竟然提前打了招呼……”孙原脸上无恙,心里却是苦笑:这位陛下,昨日还说好的相会于太学,今日便失约了。 “如此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马日磾第三次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可知,大汉立国四百年来,头一次有太守属官皆出于太学的待遇?” 孙原苦笑着摇了摇头:“祸福相倚,这福气只怕消受不起。” “所以,今日我与你并肩入太学。” 站在大堂之前,马日磾转身傲视诸生,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坚定: “你若善任,魏郡大治,则为国之栋梁,他日名垂千古,马日磾不负太学祭酒,不负天子信任。” “你若不善,太学名衰,则为国之病痛,他日遗臭万年,马日磾愧对太学诸生,愧对天子圣恩。” “一切皆在你。” 孙原看着身前这位长者,正身、秉手,长袖垂地,一拜到底: “原必不负所托。” ************************************************************************************************************** 射援,字文雄,司隶扶风人,年二十二。北地诸谢的同宗,因为先祖谢服为将出征,天子嫌弃他名字不好,特地下诏改为射氏。因为被时任北地太守的皇甫嵩看中,便许配了皇甫大人的女儿皇甫梦筱,入太学奉博士郑玄为师。 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年二十七【注1】。二十三岁时为先太尉陈球的弟子,被誉为少年得志的神童,与博士卢植、郑玄有同门之谊,皆曾入一代鸿儒马融门下。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年二十五,其父为前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七年前臧旻征鲜卑大败,下狱,因任吴郡太守、中山太守时军功政绩斐然,特许臧洪入太学,师从博士卢植。 桓范,字元则,谯郡龙亢人,年十八。祖上为孝光武帝朝太子太傅桓荣;桓荣之子桓郁为孝和皇帝朝太常;桓郁第三子桓焉为孝顺皇帝朝太尉,同时也是当今太尉杨赐的老师;桓焉的次子桓顺是孝桓皇帝朝的侍御史;桓顺之子桓典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骢马御史”,曾是他姑姑便是太尉杨赐的夫人;自桓荣至桓典,五代皆为帝师;而桓范,便是桓典唯一的儿子。 赵俭,字公勉,蜀郡成都人,年二十。曾祖父是历任孝安、孝顺、孝冲、孝质、孝桓五朝的名臣赵戒,祖父是孝桓皇帝朝的太尉赵典,父亲是现任汝南太守赵谦,叔父是现任京兆尹丞赵温。一门清廉,学问、品行皆是上品。 “我给了你二十个人,你却只挑了五个,当真出乎本官的预料了。” 马日磾看着手中绢布上被圈起的五个名字,捋冉而笑。 这个少年很会选人,这五位虽然除了华歆之外都是年方弱冠的少年,但或多或少都有朝中重臣撑腰,尤其是桓家。桓家虽然中立于朝中各势力之外,但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足以让桓家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中安如磐石。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站在马日磾的祭酒署前远眺雪景,一言不发。 “你要了桓范。” 马日磾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怕骢马御史不会放人啊。” 孙原听了,不禁笑了一笑,道:“桓御史若是不放人,自然有祭酒去当说客。” “我看,你还是把这二十个人都带去吧。”马日磾将手上的绢布再度递给他,“一个郡守有郡丞、长史各一,掾史二十五,你带五个人只怕是不够用。” “太学这些诸生将来都是大汉中坚。”孙原转过头来,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绢布上的名字,道:“我若是将这些人才尽数带走,陛下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陛下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马日磾很是吃惊,没想到孙原居然会说出这两句话来,倒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又想了片刻,方才接着道:“朝廷里还有一批议郎,倒是闲得自在,现在趁陛下还能给你一批人,去挑几个?” 孙原侧脸看了一眼马日磾,老先生手托长冉,果然没有把一众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便道:“议郎我可不敢用,都是将来要位列公卿的人物,现在去给我一介太守当属官,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刘和,孙原可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马日磾站在孙原背后,听了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竟有些不屑之感,说道:“你连华歆都要了,还有你孙太守不敢用的人?” 孙原笑道:“他不一样,华子鱼正直清纯,这样的人,才气声望再高都无妨。何况,这份名单本是马大人你所拟定,我不过凭喜好圈走几个而已。” 马日磾登时笑开了眉眼,心道:“华子鱼,你可不要怨我……” 片刻之后,这五位孙原所选定的太学生已齐聚马日磾的太学祭酒署。 几个人都长得不错,尤其是射援,身高八尺,伟岸英俊,颇有一股英气,长得也很是英俊。孙原身高也是八尺,不过与他相比便显得瘦弱单薄许多了。其次便是赵俭,身高七尺五寸,容貌也丝毫不差,站在他们中间,孙原反而最不像是一位两千石的官员了。 “魏郡太守孙原见过诸位。”孙原拱手作礼,微笑而视。 “见过太守大人。” 五人一同行礼,便是年纪最大的华歆也显得不卑不亢。不过孙原年方十七,这岁数实在是太小,即便面上显露不出来,这五人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快。 华歆上前一步,拱手道:“据说,太守大人此次是奉了陛下旨意,来太学招募掾属的?” 孙原点点头,看了一眼马日磾,眼神里似有若无地划过一丝笑意,看得马日磾颇不习惯,正纳闷时,便听得孙原说道:“不错。为此,马大人还特地拟了一份名单,任我选用,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马日磾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便眼见得五个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孙原眼见这反应,脸上便再也止不住笑意,随手将手上绢布递给了华歆:“子鱼兄,你且看看?” 华歆微微挑着眉接过了绢布,细细看上面的名单,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绢帛折好,躬身为礼:“太守大人未及弱冠,竟能将朝中局势看得如此清楚,华歆拜服。” 孙原笑了笑,并没有伸手接过绢帛,而是冲马日磾道:“陛下和马大人倒是会出考题,原但是差一点便中了计了。” 马日磾登时面有得色,冲华歆道:“子鱼,你倒看得通透。” 华歆是大儒马融的弟子,博士卢植、郑玄的师弟,这个资格当博士亦不为过,只不过比起郑玄、卢植,年岁小了许多。卢植年近五十,又是海内大儒,自然有资格,华歆年岁实在太小,故而无缘博士之位。 这般资格,自然不好屈尊做一个太守的掾属,只不过华歆是天子特地任命为魏郡郡丞的,故而马日磾特地将他名字写在名单第一。没想到孙原一眼便圈了他的名字,实在是让马日磾颇为觉得:这少年,与当今天子,当真好默契。 射援、赵俭、桓范等人互相看看,全然没有理解华歆的意思。不过以华歆在太学的身份地位,如此动作,倒是令四位太学生大为惊奇,不得不颇为注意这位能令华歆另眼看待的十七岁少年了。 射援颇为老成,此刻竟然站了出来,冲孙原拱一拱手,道:“太守大人厚看,援颇为感谢,只是家兄有令,学业未成,不得外出为官,援实在不敢领命。” “你的兄长?”马日磾眉头一挑,显然颇有些不高兴。孙原看在眼中,虚抬左手,示意马日磾不必动气,冲射援道:“令兄可是黄门侍郎射坚?” 射援等人看到孙原的动作,眼神都是呆了一呆,那分明便是命令般的动作,马日磾堂堂太学祭酒,竟然浑不在意,难道这十七岁的少年还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么? 射援侧脸看了一眼华歆,只见后者也是微微错愕,心道:难道还是天子的至亲不成?天子只有两个子嗣,十三岁的长子刘辩与四岁的次子刘协,莫非这位孙太守竟是天子的私生子不成?心思至此,脸色一变再变,颇为古怪。孙原看在眼中,不禁问道:“怎么?莫非是我说错了?” “没有。”射援浅浅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大人并未说错,家兄正是射坚。家父早逝,援与兄长相依为命,故而长兄之名不可违。” “那便好。”孙原点点头,转头看着马日磾道:“黄门侍郎这个位子也算是天子近臣,只是大多都是中常侍的门生弟子担任,射家门规清正,这个位子倒不适合射坚,不如大人同陛下说说,找个理由把他撤了,派给我如何?” 马日磾呆了呆,便听得身边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黄门侍郎乃天子近臣,虽然只有秩俸六百石,但整个大汉只得六个,孙原张口便要了一个,怎能不令这几位太学生吃惊?马日磾这位太学祭酒,亦不过六百石而已。 “你狠。”马日磾咬了咬牙,狠狠地道:“陛下要是不准,莫怪本祭酒。” 孙原全然没听见这几乎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话,又冲射援道:“如此,你可愿意去我魏郡?” “这……”射援尚未缓过劲来,便听得祭酒署外匆匆传来几句疾呼: “祭酒大人、祭酒大人,陛下来了!” 马日磾、华歆等人同时吃了一惊,没料到天子竟然趁此时来了,全然不曾在意身侧的孙原幽幽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额头,渐渐皱了眉头。 “太守大人,你不出去迎接天子?” “你们先去吧。”孙原泛起了苦笑,道:“陛下约好了申时,如今倒是迟了几刻。我还是等等再前去,索性让陛下迟个半个时辰。” 马日磾几人又是一愣。 **** 太学之前,天子刘宏驾临,太常种拂随行。 天子驾临,太学诸生自然要尽数出来迎接,韩说、卢植、郑玄等几位博士更是为首之人,数千之众尽数立于道左,恭迎圣驾。 远远看见太学门前大道右侧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刘宏突然来了兴致,问随行的太常种拂:“爱卿觉得,孙原到了没有?” 种拂身为太常,这太学便在他管辖之下,马日磾的“名单”他虽不知详细情况,倒也知道一二分,晓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孙太守颇为天子看重,也晓得昨日里孙原同天子约了申时在这太学见面,那可是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参加的人物,便答道:“昨日陛下连新年大典都未参加,也要与魏郡太守约定申时在太学相会,臣认为太守必然是到了,陛下可是要先遣人传唤?” “你这是责备朕未参加大典?”刘宏声音一低,摆了摆手,种拂自知言语冲撞了天子,不过也未放在心上,天子如此不顾朝廷法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口中说着“臣失礼”脸上却没有半点“失礼”的模样。 刘宏许是今天心情好,并未说什么,随口又问:“朕再问你,你觉得,孙原可会在这群人之中么?” 种拂登时哑然,他虽然并未与孙原见过面,但是道听途说也晓得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又岂是一般人?天子的问话又是听着便觉得蹊跷,寻常人岂敢不来迎驾?若不是寻常人,那便不好揣测了。 种拂沉思一会,便道:“臣倒是觉得,孙太守必然会出来谒见陛下,不过……未必会在这太学诸生中。” 刘宏“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跟在车驾旁的种拂,笑道:“爱卿,你素来死板,怎么今天竟也会如此说话了?” 种拂微微倾身,一笑而过。 ******************************************************************************************************************* “臣等恭迎陛下。” 太学之前,祭酒马日磾领着一众太学博士、太学诸生伏地行礼,恭迎大汉天子。 “免了罢,朕又不是寻你们来的。” 甫下车驾,刘宏便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太学诸人起身,随意四处看了看,却丝毫不见孙原的踪影。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种拂:“爱卿倒是猜中了,那位新任太守果真不把朕放在眼中。” 马日磾方才起身,猛听得天子说了这么一句,心头一颤,连忙道:“陛下,孙太守正在挑选魏郡掾属,尚在臣的祭酒署内。” 刘宏眉头一挑,道:“朕本来约了申时,刻意留了他几刻时间。莫非——”淡淡地看了马日磾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马日磾摇了摇头,拱手道:“那孙太守倒是眼光独到,挑选的几个人都是极佳的。” “哦?那便是答对题目了?”刘宏丝毫不见惊讶神色,也不见喜悦笑容,便命道:“都散了吧,朕去见见孙爱卿。” 马日磾连忙答应,转头吩咐道:“康成、子干,命学生们散了吧,我随陛下去。” 郑玄、卢植两人都是经学大家马融的得意门生,更是四海之内最负盛名的儒士,尤其郑玄以兼通今古文经学而被称为“经神”,曾经的“学海”何休更是甘拜下风,论及名望,更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 马日磾这句吩咐,看似轻而实重。郑玄、卢植都非一心治学的人物,针对朝政的种种弊处曾经多次上书谏议,只不过这位天子素来自在惯了,很不喜欢这两位大家,便将之按在太学,一来给了地位名望,二来朝堂上看不见也是清净,所以这位天子刘宏,一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踏入太学之中,马日磾唯恐郑玄、卢植两人有什么逾礼的举动,若是突然来个跪谏天子,只怕后果…… 郑玄一代大儒,风姿绰约,丝毫不见脸上表情,便只是转过身来,冲身后诸生摆了摆手,数百学生便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来,他与卢植并肩而走,周围数千太学生便慢慢跟在后头,或往太学正厅、或往藏书阁而去了。 这数千太学生,来去无一丝一毫之慌乱,可见郑康成名望之重。 马日磾、种拂两人静静跟在刘宏后头,一言不发,行了数十步,突然觉得身前天子,竟然止了脚步。 “陛下……”种拂不知缘由,甚是吃惊,不得不小心翼翼。 刘宏转过身来,望着太学广场诸生散去的方向,缓缓说了一句: “郑康成得士心如此,朕未曾想到。” 马日磾心中一颤,莫非康成触了天子霉头?刹那间心思千百转,唯恐天子眼里容不得郑玄。 种拂心中也是一惊,郑玄为天下儒生之重,若是天子此时对郑玄有所举措,只怕要出大乱。 “怎么,还怕朕杀了郑玄?”天子笑笑,似是在嘲讽两位臣下的无知: “朕若想杀他,当年党锢的时候,早就能一次杀个干净了。” 马日磾、种拂心中登时大石落地,同时抬手擦去了额头冷汗。 自古伴君如伴虎,每一位天子都不是易与之辈。便是眼前这位,任宦官、重外戚,整日流连后宫,素来极少处理政务,天下人不知道骂了多久,却养了一颗聪慧之心,什么事都看得通透。若是他做了什么不通透的事情,也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已通透了。便是十常侍这般从小在一处的近侍,如今都觉得这位天子,已颇有可怕之处了。 **** 华歆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紫衣公子,只因为孙原问了他一句话: “子鱼兄,陛下设的题目,我的回答可有什么差错么?” 华歆并未见过天子刘宏,整日里在这太学议论朝政,也大多说朝政种种不妥之处。孙原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他难以回答之处了。先前他看过了那名单上的人物,只窥破了几分,现在孙原问起来,自然不敢说已清楚其中关窍,只得道:“太守所说,歆不敢妄言。” “那便请说说,我所选的人,可有什么不妥?” 孙原问得轻巧,却无形中给了华歆步步紧逼压迫之感。华歆登时心中苦笑,这位新任太守是要打压一下他这个年纪最长的下属了。他若是说了什么不妥,让身边这几位日后的同僚记住了,将来怕是彼此难堪啊。 桓范到底心思细些,也最好说话,虽然不能完全猜到孙原的用意,到底也知道多半和名单有关,便上前行礼道:“不知太守可否让范一观这份名单?” 孙原点头,随手便将名单递了过去。 桓范躬身接过,便这么大剌剌地张开,身边的臧洪、赵俭、射援便同时瞟了过去,只是扫了几眼,登时心中都有了数。 名单上只有二十个人名,都是太学之中的佼佼者,但那寥寥几个圈,便得了关窍。 三个袁氏家族的子弟,三个王氏家族的子弟,三个马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杨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是中常侍提拔进得太学,两个是外戚何氏家族提拔进得太学,最后的五个便是现在站在太学祭酒署的五个人了。 “原来,太守竟然不用门阀子弟,不用官宦子弟,不用外戚子弟,如此用心,范拜服。” 桓范一家数代帝师,怎能不将这朝廷局势纳入眼中?分明是孙原不愿意陷入朝中党争中去,故意选了五个不相干的人作为魏郡掾属,免得被这三方势力钳制了手脚。 不过,桓范、射援这几个都是重臣后代,怎么能不清楚其中深意?这题目分明是天子出的,马日磾不过是个幌子,孙原选了这五个人,便是不与朝中三大势力有所瓜葛,而是天子的嫡系了。天子将嫡系下放州郡,且避开了朝中纷争,分明是未雨绸缪有所图了。 除了华歆之外,四人同时拱手行礼:“拜见太守!” 清君侧、除奸佞,有什么比这更令年轻人执着?更何况,背后支持的是天子,天子准备中兴大汉了。 孙原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他看着华歆,华歆也看着他。 “子鱼兄在想什么?”他笑着问,“魏郡?还是朝廷?” “陛下若有此心,歆流涕以应。”华歆仍是有些茫然,口上说着“流涕”,却浑然不见“流涕”模样,摇着头说:“只是,终究有些迟了。” 身边桓范眉头一挑,亏得此处没有旁人,华歆名望又是场中几人熟知,这一句话说中兴大汉迟了,岂不是在说大汉中兴无望了么? “你是指……”孙原慢慢皱起了眉头,道:“太平道?” 华歆点头,身边四人也明白了。 张角所创的太平道,如今信众已三百万,遍及八州,若是他造反,只怕这摇摇欲坠的大厦要再添许多疮痍。 “陛下的想法,却是有些迟了。”孙原坐在榻上,眼神也不知看在何处,仿佛痴呆了一般,无意中将衣角握在手中,拇食二指细细地搓着,如同要将这衣上纹理给搓个明白一般。看着脸上神情样子,对面的五人便都瞧的出来,这位少年太守,已陷入沉思了。 不过倒没让几个人苦等,没多久便听到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我倒是有几个法子。” 华歆低沉的眼神为之一亮。 只不过孙原还是一副自言自语地模样,眼神仍旧是不知道看在哪里,口中却是连连说话: “民无所依则民心不安,民心不安便如饿虎出笼,可为借势。太平道可蛊惑人心,便因为民心无所依,若民心有所依,则张角无可借势。” 孙原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场中几人都不曾料到,这少年竟然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难怪当今天子竟选了他主掌魏郡。冀州为北境第二州,魏郡又是冀州第一大郡,比邻巨鹿郡,两郡是太平道兴起之地,可以说是张角的核心巢穴所在,若是能将魏郡的太平道压下去,孙原的心思手段便是成为一代才俊亦不为过。 眼见得孙原又不说话了,几个人互相看看,便又无话起来。 正闲着,便听得外头远远地传来“陛下驾到”的高呼,几个人同时愣了,天子来了太学?天子竟然也会来太学? 华歆猛然扭头看着孙原,不用说,肯定是冲着这位来的。射援几人更是奇怪这位传说中的昏君竟然如此赏脸来了太学,彼此看看,嗯,八成是来看这位私生子的。 “愣着做什么?”不知何时孙原已经从沉思中脱了出来,看着眼前几个面带惊愕的木头桩子,笑道:“陛下驾临,还不出去迎接?” 待几人整了整衣冠,正要出门迎接时,门口便已经出现了天子的身影。 “太学生华歆、射援、赵俭、桓范、臧洪,叩见陛下!” 五人乃太学弟子,极重礼法,虽是头一次看见天子有些慌乱,却仍是稳稳当当把三跪九叩的大礼给行了。 天子身负双手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马日磾和种拂两个人,看了一眼地上伏着的五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说了一句差点让几人摔倒的话来:“便是你选的人?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 眼见得天子到了近前,孙原才缓缓从榻上站起来,坦然抖了抖袖子,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臣魏郡太守孙原,见过陛下。” 马日磾在天子身后侧瞧得清楚,这话一出口,天子太阳穴上的青筋便凸了一凸。 “你不拘俗礼,却从未将朕放在眼里,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 华歆几人伏在地上,心中均是感叹:毕竟是私生子,天子只怕也就敢说说了。若是天子和孙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怕不知作何感想了。 “陛下失约在前,让臣久候。”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冲天子刘宏淡然一笑:“若是这还要臣以礼相待,岂不是很为难臣?” 刘宏冷哼一声,语气已渐威严:“臣谒君无礼,岂是人臣所为?” 马日磾、种拂登时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数步,天子终究是天子,身后随行的可还有南军旅贲令祁明和两百甲士,如此威严,孙原难道不怕血流五步? 孙原便这么站着,紫色深衣将高瘦的身形勾勒出来,竟与对面站立的天子刘宏颇有几分相似,都有些说不出的憔悴。 “陛下行人君之道,臣下自当行臣下之礼。” 他剑眉朗目,瘦弱身躯竟第一次让刘宏觉得有些挺拔—— “而今陛下失政于前,失约在后,无人君之道,臣又何必行臣下之礼?” 字字铿锵! 一片寂静。 天子的双眼陡然瞪大,一双拳头不由自主瞬间握起! 他竟然敢与朕对峙!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如果不是自己,他此刻已成了和那两个女子冻死路边的尸体,而他,此刻站在他对面,说他无人君之道! 他的命,是他救的! 千言万语、几番思量,到嘴边,不过一句质问—— “你……竟然如此看朕……” 没有愤怒,没有责罚,他的精神在那一刹那灰飞烟灭,说不清地话语,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形同枯槁,默然无语。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紫衣公子,竟有些识不出他是他赐了一个太守的人,如同看一个陌路人,无悲无喜。 “朕,不该来此。” 他看了看种拂:“随朕回宫吧。” 场中的人,还在呆着,地上伏着的人更不敢起身。大汉的天子,默然转身,蹒跚而去,仿佛从未来过太学。 马日磾看着孙原,双眸里全是惊恐,他的胆子太大了、太大了。 年轻的紫衣公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落寞的背影,缓缓垂首。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都不能兼得,终归还是太难太难。 【注1】华歆生于公元157年,即汉桓帝永寿三年,此时三十七岁。但是为了考虑后续文字内容,设定为公元167年出生,此时为二十七岁。 第三十五章 昆仑师 守岁守了一夜,正月初一,整座雒阳城依然处于欢腾喜庆之中。 只不过此时原本在新年大殿上的并不是太常种拂,而是太常丞林梓。这大汉皇宫内的众多大汉臣子只有他一人知道,当今天子和太常种拂双双去了太学。 太学和三雍宫都不在雒阳城中,而是在雒阳城东南外,距离开阳门六里。 还不到申时,孙原便已出现在太学之前,太学之大,能同时容纳三万太学生住宿、求学、读书,比邻大汉藏书之所在“兰台”,孙原若非一路乘车,抵达此处恐怕需要几个时辰。他虽然是乘着刘和临走前留给他的六驾马车,乃是二千石方才能乘坐的车驾,却还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太学所在,虽二千石不能随意入内。” 卫士身姿挺拔,极其训练有素,车夫盯了这卫士一会儿,咧嘴一笑,回头冲车里道:“公子,敢问现下如何?” 孙原托着额头,思绪万千。 从他进入帝都那一刻起,整座帝都仿佛都围绕他运转起来了。 先是刘虞回朝、再是遇见赵空,复道上可怕的血案,天子让王越转告的那句话:“要杀你的人,朕已经替你杀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难道戮餮杀手盟是天子的人?复道上的血案根本就是天子一手所为? 可能吗? 这是为什么?他目光呆滞,盯着车窗,思绪百转。 想不通透,确实想不通透。他苦笑两声,帝都的水太深,深到他根本不能看清楚。 “陛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紫衣公子托着额头,犹在深思,猛然见车门开了,他一抬头,却是车夫伸头进来:“怎么了?” 车夫咧嘴一笑:“还以为公子睡着了,叫了几声公子都没答应。” “是么,大概有些失神了。”孙原直了直背,反问:“可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车夫点头:“正是。” 孙原苦笑一声,心道:陛下啊陛下,你果真是会折腾人。他下了车,径直走到那卫士面前,举起腰畔的官印,道:“请转告太学祭酒马公,魏郡太守孙原奉天子诏令,在太学等候陛下驾临。” “陛下?”那卫士望了一眼那枚官印,他亦不傻,这马车便是二千石的待遇,只不过太学平时的确不对官员开放,如今又是天子的诏令,他上下一打量孙原,想来不会有二千石的官员拿天子诏令开玩笑,当即便入内禀告去了。 太学占地广大,乃是天下至高学府,门前四十六块巨大的石碑一字排开,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熹平石经》。” 孙原隔着车窗,望着这一片石碑,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大汉立国三百余年,自孝武帝时“独尊儒术”起,便有“今文经”“古文经”之争,乃是儒学经典的文字版本之争。秦末典籍散佚,一些儒生将古籍藏起,至大汉立国方才献出,这些古籍皆是先秦文字所写,故被成为“古文经”;汉初则有年长儒生将古籍默背出来,以汉代通行的隶书文字写出,故被称为“今文经”。而治两种文字经学的学说便是“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学术大成者便被喻为“今文经学家”及“古文经学家”。 自孝武皇帝至今三百年,两派经学便争斗了三百年,直至当今天子,方才想了一个办法,正定儒经文字,便是这《熹平石经》。 自熹平四年起,至光和六年,耗时八年,由当今太尉杨赐、鸿儒韩说、议郎蔡邕三位领衔,十三太学博士辅助,定《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儒经文字,并由蔡邕亲自手书,以隶书撰写于石碑之上,此后成为天下儒家经学之定本。 三百年之争,于当今天子手中一决,可谓旷古烁今。 他突然想到了那清凉殿中的孤独皇者——清瘦、睿智、一双透着神采的眸子。 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气度么? 他目光闪烁,成为这样的人的棋子,是耶?非耶? “公子、公子。” 车夫的声音再次传来,沉思的紫衣公子抬头反问:“他们来了么?” 随着卫士入内禀告,一队浩浩荡荡的诸生便如潮水一般从诸生苑中拥了出来。 孙原暗暗叫苦,太学自光武帝重建,至今一直在扩建,至孝顺皇帝朝已有一千八百五十室,人数最多时已达三万之众。此时虽经过两次党锢,大部分儒生被禁锢在家,如今在太学的名士儒生人数仍不下一万之数。 此时冲出太学大殿的人数一眼望去,没有五千也有二三千之众,这些学生留在太学,无非为谋个出身,便是有那好经学的学生,也逃不脱家法师法的套路。 所谓经学,便是对儒家经典作注解以利于理解的学问。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有位汝南伏生凭借记忆默写出了《尚书》,并撰写一部《尚书大传》,以示后人他对《尚书》的理解。到了大汉开国,丞相萧何收录天下群书,儒学经典便又为之兴盛。孝武皇帝时期,一代鸿儒董仲舒更是横空出世,定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他本以治《春秋》闻名,故后来有“春秋决狱”之说。此后大汉三百年皆以儒经治国,儒生以习经为业,儒经注解疏说便更为兴盛。 不过,起初教授经学的人便不多,往往有成百上千人习一人之学,遂产生了“师法”“家法”之说。门生子弟需遵从长辈或老师的学问,不得更改,所以颇有些固执腐朽的问题。光武皇帝自己便是儒生,又以门阀世家为助力立国,这家法之症尤为严重。不过经学三百年来,倒有不少真正的大儒鸿儒见到了问题所在,便默许门生弟子可以学习多家学说,虽然解不了根本问题,倒也灵活了许多。 只不过孙原这时要郁闷了许多,他对太学了解不多,只知道太学中设有十三博士,眼前这太学诸生几乎都是这十三位博士的弟子,说错了话恐怕是要得罪不少人了。 “陛下当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眼看着对面领头的一位先生,头戴两梁进贤冠,衣深衣袍服,必然是太学祭酒马日磾亲自到了。马日磾是关中马家的家主,祖上便是开国名将马援,马日磾的父亲便是一代名儒马融,门生弟子无数,是与关中杨家并驾齐驱的门阀世家。马日磾身为太学祭酒,虽然秩俸六百石,却因地位特殊,能享两千石的礼仪。孙原虽是实打实的两千石太守,也说不得要和马日磾互相行礼了。 “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见过祭酒。” 孙原年轻,自然要先行行礼,今日又是奉旨而来,自然做足了礼数。 马日磾看看眼前这个少年,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心道:“这便是陛下看中的人物,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不过孙原礼数已到,他身为太学祭酒自然不能失礼,同样一礼深深拜了下去。 马日磾何等身份,在太学中除了几位天下所重的博士便是最尊贵的人物,如今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互相见礼,登时如大石投湖惊起千万波澜。 “这人是谁,居然让祭酒给他行礼?” “就是,看着年纪比我们都小上几岁,居然这般隆重,难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皇亲国戚?” 数千之众,一片熙攘,却也有几个字语铿锵的传到孙原耳中。他抬头看了看四处或鄙视、或羡慕、或怒视的目光,自己理了理衣袖,便安然受了这一礼。 如此作为自然更是炸开了锅,甚至有学生伸出手来指着孙原破口大骂,虽然不是什么脏话,但也颇让人觉得难受。不过也自然有人能看出孙原和马日磾互相行礼,是两千石大吏的规矩,自然不敢插话,规规矩矩站着,等着那些强出风头的被祭酒责备。 马日磾没有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学生,倒是上下打量起孙原来,委实看不出这少年与太学诸生有什么差别,除了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点。 “难怪他们不满,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们尚未取字。” 马日磾看不出什么,却一直带着笑容:“你已是两千石的朝廷柱石,而他们进了太学还未取一个四百石的议郎,你可知这天壤之别,能引出无数的嫉妒怨恨?” 冷不防马日磾打了机锋,孙原颇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听马日磾口中皆是“你”称呼,全无官场规矩,也不知是他不喜欢这些俗礼还是受了天子指派要和自己拉扯关系,便笑了笑道:“这些眼光早已见多了,若是区区这等都过不了,岂敢任一方太守。” “不错。”马日磾点头,却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是赞许还是讽刺。 “随我来吧。” 马日磾伸手示意,身后浩荡的的太学生立刻分开,亮出一条宽敞的通道,马日磾便携了孙原的手,两人并肩而入太学。 孙原眉头大皱,他倒是一贯懒得理这些俗礼,身边又是心然、林紫夜两位绝代美人,没少做些光天化日拉手的事情,唯独此时携手的却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身后便觉得阵阵发凉,便道:“祭酒如此示好,倒让原一时难以适应了……” “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话音未落便被马日磾抢了话头,孙原颇有些窘迫,便听马日磾道:“陛下这两个月来颇有些不同了,处理政务竟有些勤快。然后便拜了两位新太守一位都尉,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这消息一出,满朝大臣都觉得,陛下这是要力图大治了。” 孙原哭笑不得:“所以这两道任命才如此轻易是么?”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子如此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两道太守任命,原因竟是如此。 “不然如何?”马日磾看了他一眼,颇让孙原有些想翻个白眼回去的冲动,“两千石,一次三位,南北重郡,你真当随便便能捡到?” “祭酒说笑了。”孙原也不知道脸上是否挂着笑容,就算挂着,此时也该是僵硬地不成样子了。 “本以为是个纨绔子弟,不过……”马日磾又看了他一眼,意犹未尽:“今日看看,还有几分火候。” “那原今日此来……” “不必多说。”马日磾挥了挥另外一只手,“陛下交代了,要给你几个能干的掾属,我给你拟了个单子,列了二三十个人,你自己挑就是了。” “想不到陛下竟然提前打了招呼……”孙原脸上无恙,心里却是苦笑:这位陛下,昨日还说好的相会于太学,今日便失约了。 “如此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马日磾第三次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可知,大汉立国四百年来,头一次有太守属官皆出于太学的待遇?” 孙原苦笑着摇了摇头:“祸福相倚,这福气只怕消受不起。” “所以,今日我与你并肩入太学。” 站在大堂之前,马日磾转身傲视诸生,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坚定: “你若善任,魏郡大治,则为国之栋梁,他日名垂千古,马日磾不负太学祭酒,不负天子信任。” “你若不善,太学名衰,则为国之病痛,他日遗臭万年,马日磾愧对太学诸生,愧对天子圣恩。” “一切皆在你。” 孙原看着身前这位长者,正身、秉手,长袖垂地,一拜到底: “原必不负所托。” ************************************************************************************************************** 射援,字文雄,司隶扶风人,年二十二。北地诸谢的同宗,因为先祖谢服为将出征,天子嫌弃他名字不好,特地下诏改为射氏。因为被时任北地太守的皇甫嵩看中,便许配了皇甫大人的女儿皇甫梦筱,入太学奉博士郑玄为师。 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年二十七【注1】。二十三岁时为先太尉陈球的弟子,被誉为少年得志的神童,与博士卢植、郑玄有同门之谊,皆曾入一代鸿儒马融门下。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年二十五,其父为前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七年前臧旻征鲜卑大败,下狱,因任吴郡太守、中山太守时军功政绩斐然,特许臧洪入太学,师从博士卢植。 桓范,字元则,谯郡龙亢人,年十八。祖上为孝光武帝朝太子太傅桓荣;桓荣之子桓郁为孝和皇帝朝太常;桓郁第三子桓焉为孝顺皇帝朝太尉,同时也是当今太尉杨赐的老师;桓焉的次子桓顺是孝桓皇帝朝的侍御史;桓顺之子桓典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骢马御史”,曾是他姑姑便是太尉杨赐的夫人;自桓荣至桓典,五代皆为帝师;而桓范,便是桓典唯一的儿子。 赵俭,字公勉,蜀郡成都人,年二十。曾祖父是历任孝安、孝顺、孝冲、孝质、孝桓五朝的名臣赵戒,祖父是孝桓皇帝朝的太尉赵典,父亲是现任汝南太守赵谦,叔父是现任京兆尹丞赵温。一门清廉,学问、品行皆是上品。 “我给了你二十个人,你却只挑了五个,当真出乎本官的预料了。” 马日磾看着手中绢布上被圈起的五个名字,捋冉而笑。 这个少年很会选人,这五位虽然除了华歆之外都是年方弱冠的少年,但或多或少都有朝中重臣撑腰,尤其是桓家。桓家虽然中立于朝中各势力之外,但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足以让桓家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中安如磐石。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站在马日磾的祭酒署前远眺雪景,一言不发。 “你要了桓范。” 马日磾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怕骢马御史不会放人啊。” 孙原听了,不禁笑了一笑,道:“桓御史若是不放人,自然有祭酒去当说客。” “我看,你还是把这二十个人都带去吧。”马日磾将手上的绢布再度递给他,“一个郡守有郡丞、长史各一,掾史二十五,你带五个人只怕是不够用。” “太学这些诸生将来都是大汉中坚。”孙原转过头来,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绢布上的名字,道:“我若是将这些人才尽数带走,陛下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陛下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马日磾很是吃惊,没想到孙原居然会说出这两句话来,倒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又想了片刻,方才接着道:“朝廷里还有一批议郎,倒是闲得自在,现在趁陛下还能给你一批人,去挑几个?” 孙原侧脸看了一眼马日磾,老先生手托长冉,果然没有把一众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便道:“议郎我可不敢用,都是将来要位列公卿的人物,现在去给我一介太守当属官,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刘和,孙原可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马日磾站在孙原背后,听了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竟有些不屑之感,说道:“你连华歆都要了,还有你孙太守不敢用的人?” 孙原笑道:“他不一样,华子鱼正直清纯,这样的人,才气声望再高都无妨。何况,这份名单本是马大人你所拟定,我不过凭喜好圈走几个而已。” 马日磾登时笑开了眉眼,心道:“华子鱼,你可不要怨我……” 片刻之后,这五位孙原所选定的太学生已齐聚马日磾的太学祭酒署。 几个人都长得不错,尤其是射援,身高八尺,伟岸英俊,颇有一股英气,长得也很是英俊。孙原身高也是八尺,不过与他相比便显得瘦弱单薄许多了。其次便是赵俭,身高七尺五寸,容貌也丝毫不差,站在他们中间,孙原反而最不像是一位两千石的官员了。 “魏郡太守孙原见过诸位。”孙原拱手作礼,微笑而视。 “见过太守大人。” 五人一同行礼,便是年纪最大的华歆也显得不卑不亢。不过孙原年方十七,这岁数实在是太小,即便面上显露不出来,这五人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快。 华歆上前一步,拱手道:“据说,太守大人此次是奉了陛下旨意,来太学招募掾属的?” 孙原点点头,看了一眼马日磾,眼神里似有若无地划过一丝笑意,看得马日磾颇不习惯,正纳闷时,便听得孙原说道:“不错。为此,马大人还特地拟了一份名单,任我选用,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马日磾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便眼见得五个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孙原眼见这反应,脸上便再也止不住笑意,随手将手上绢布递给了华歆:“子鱼兄,你且看看?” 华歆微微挑着眉接过了绢布,细细看上面的名单,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绢帛折好,躬身为礼:“太守大人未及弱冠,竟能将朝中局势看得如此清楚,华歆拜服。” 孙原笑了笑,并没有伸手接过绢帛,而是冲马日磾道:“陛下和马大人倒是会出考题,原但是差一点便中了计了。” 马日磾登时面有得色,冲华歆道:“子鱼,你倒看得通透。” 华歆是大儒马融的弟子,博士卢植、郑玄的师弟,这个资格当博士亦不为过,只不过比起郑玄、卢植,年岁小了许多。卢植年近五十,又是海内大儒,自然有资格,华歆年岁实在太小,故而无缘博士之位。 这般资格,自然不好屈尊做一个太守的掾属,只不过华歆是天子特地任命为魏郡郡丞的,故而马日磾特地将他名字写在名单第一。没想到孙原一眼便圈了他的名字,实在是让马日磾颇为觉得:这少年,与当今天子,当真好默契。 射援、赵俭、桓范等人互相看看,全然没有理解华歆的意思。不过以华歆在太学的身份地位,如此动作,倒是令四位太学生大为惊奇,不得不颇为注意这位能令华歆另眼看待的十七岁少年了。 射援颇为老成,此刻竟然站了出来,冲孙原拱一拱手,道:“太守大人厚看,援颇为感谢,只是家兄有令,学业未成,不得外出为官,援实在不敢领命。” “你的兄长?”马日磾眉头一挑,显然颇有些不高兴。孙原看在眼中,虚抬左手,示意马日磾不必动气,冲射援道:“令兄可是黄门侍郎射坚?” 射援等人看到孙原的动作,眼神都是呆了一呆,那分明便是命令般的动作,马日磾堂堂太学祭酒,竟然浑不在意,难道这十七岁的少年还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么? 射援侧脸看了一眼华歆,只见后者也是微微错愕,心道:难道还是天子的至亲不成?天子只有两个子嗣,十三岁的长子刘辩与四岁的次子刘协,莫非这位孙太守竟是天子的私生子不成?心思至此,脸色一变再变,颇为古怪。孙原看在眼中,不禁问道:“怎么?莫非是我说错了?” “没有。”射援浅浅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大人并未说错,家兄正是射坚。家父早逝,援与兄长相依为命,故而长兄之名不可违。” “那便好。”孙原点点头,转头看着马日磾道:“黄门侍郎这个位子也算是天子近臣,只是大多都是中常侍的门生弟子担任,射家门规清正,这个位子倒不适合射坚,不如大人同陛下说说,找个理由把他撤了,派给我如何?” 马日磾呆了呆,便听得身边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黄门侍郎乃天子近臣,虽然只有秩俸六百石,但整个大汉只得六个,孙原张口便要了一个,怎能不令这几位太学生吃惊?马日磾这位太学祭酒,亦不过六百石而已。 “你狠。”马日磾咬了咬牙,狠狠地道:“陛下要是不准,莫怪本祭酒。” 孙原全然没听见这几乎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话,又冲射援道:“如此,你可愿意去我魏郡?” “这……”射援尚未缓过劲来,便听得祭酒署外匆匆传来几句疾呼: “祭酒大人、祭酒大人,陛下来了!” 马日磾、华歆等人同时吃了一惊,没料到天子竟然趁此时来了,全然不曾在意身侧的孙原幽幽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额头,渐渐皱了眉头。 “太守大人,你不出去迎接天子?” “你们先去吧。”孙原泛起了苦笑,道:“陛下约好了申时,如今倒是迟了几刻。我还是等等再前去,索性让陛下迟个半个时辰。” 马日磾几人又是一愣。 **** 太学之前,天子刘宏驾临,太常种拂随行。 天子驾临,太学诸生自然要尽数出来迎接,韩说、卢植、郑玄等几位博士更是为首之人,数千之众尽数立于道左,恭迎圣驾。 远远看见太学门前大道右侧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刘宏突然来了兴致,问随行的太常种拂:“爱卿觉得,孙原到了没有?” 种拂身为太常,这太学便在他管辖之下,马日磾的“名单”他虽不知详细情况,倒也知道一二分,晓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孙太守颇为天子看重,也晓得昨日里孙原同天子约了申时在这太学见面,那可是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参加的人物,便答道:“昨日陛下连新年大典都未参加,也要与魏郡太守约定申时在太学相会,臣认为太守必然是到了,陛下可是要先遣人传唤?” “你这是责备朕未参加大典?”刘宏声音一低,摆了摆手,种拂自知言语冲撞了天子,不过也未放在心上,天子如此不顾朝廷法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口中说着“臣失礼”脸上却没有半点“失礼”的模样。 刘宏许是今天心情好,并未说什么,随口又问:“朕再问你,你觉得,孙原可会在这群人之中么?” 种拂登时哑然,他虽然并未与孙原见过面,但是道听途说也晓得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又岂是一般人?天子的问话又是听着便觉得蹊跷,寻常人岂敢不来迎驾?若不是寻常人,那便不好揣测了。 种拂沉思一会,便道:“臣倒是觉得,孙太守必然会出来谒见陛下,不过……未必会在这太学诸生中。” 刘宏“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跟在车驾旁的种拂,笑道:“爱卿,你素来死板,怎么今天竟也会如此说话了?” 种拂微微倾身,一笑而过。 ******************************************************************************************************************* “臣等恭迎陛下。” 太学之前,祭酒马日磾领着一众太学博士、太学诸生伏地行礼,恭迎大汉天子。 “免了罢,朕又不是寻你们来的。” 甫下车驾,刘宏便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太学诸人起身,随意四处看了看,却丝毫不见孙原的踪影。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种拂:“爱卿倒是猜中了,那位新任太守果真不把朕放在眼中。” 马日磾方才起身,猛听得天子说了这么一句,心头一颤,连忙道:“陛下,孙太守正在挑选魏郡掾属,尚在臣的祭酒署内。” 刘宏眉头一挑,道:“朕本来约了申时,刻意留了他几刻时间。莫非——”淡淡地看了马日磾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马日磾摇了摇头,拱手道:“那孙太守倒是眼光独到,挑选的几个人都是极佳的。” “哦?那便是答对题目了?”刘宏丝毫不见惊讶神色,也不见喜悦笑容,便命道:“都散了吧,朕去见见孙爱卿。” 马日磾连忙答应,转头吩咐道:“康成、子干,命学生们散了吧,我随陛下去。” 郑玄、卢植两人都是经学大家马融的得意门生,更是四海之内最负盛名的儒士,尤其郑玄以兼通今古文经学而被称为“经神”,曾经的“学海”何休更是甘拜下风,论及名望,更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 马日磾这句吩咐,看似轻而实重。郑玄、卢植都非一心治学的人物,针对朝政的种种弊处曾经多次上书谏议,只不过这位天子素来自在惯了,很不喜欢这两位大家,便将之按在太学,一来给了地位名望,二来朝堂上看不见也是清净,所以这位天子刘宏,一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踏入太学之中,马日磾唯恐郑玄、卢植两人有什么逾礼的举动,若是突然来个跪谏天子,只怕后果…… 郑玄一代大儒,风姿绰约,丝毫不见脸上表情,便只是转过身来,冲身后诸生摆了摆手,数百学生便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来,他与卢植并肩而走,周围数千太学生便慢慢跟在后头,或往太学正厅、或往藏书阁而去了。 这数千太学生,来去无一丝一毫之慌乱,可见郑康成名望之重。 马日磾、种拂两人静静跟在刘宏后头,一言不发,行了数十步,突然觉得身前天子,竟然止了脚步。 “陛下……”种拂不知缘由,甚是吃惊,不得不小心翼翼。 刘宏转过身来,望着太学广场诸生散去的方向,缓缓说了一句: “郑康成得士心如此,朕未曾想到。” 马日磾心中一颤,莫非康成触了天子霉头?刹那间心思千百转,唯恐天子眼里容不得郑玄。 种拂心中也是一惊,郑玄为天下儒生之重,若是天子此时对郑玄有所举措,只怕要出大乱。 “怎么,还怕朕杀了郑玄?”天子笑笑,似是在嘲讽两位臣下的无知: “朕若想杀他,当年党锢的时候,早就能一次杀个干净了。” 马日磾、种拂心中登时大石落地,同时抬手擦去了额头冷汗。 自古伴君如伴虎,每一位天子都不是易与之辈。便是眼前这位,任宦官、重外戚,整日流连后宫,素来极少处理政务,天下人不知道骂了多久,却养了一颗聪慧之心,什么事都看得通透。若是他做了什么不通透的事情,也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已通透了。便是十常侍这般从小在一处的近侍,如今都觉得这位天子,已颇有可怕之处了。 **** 华歆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紫衣公子,只因为孙原问了他一句话: “子鱼兄,陛下设的题目,我的回答可有什么差错么?” 华歆并未见过天子刘宏,整日里在这太学议论朝政,也大多说朝政种种不妥之处。孙原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他难以回答之处了。先前他看过了那名单上的人物,只窥破了几分,现在孙原问起来,自然不敢说已清楚其中关窍,只得道:“太守所说,歆不敢妄言。” “那便请说说,我所选的人,可有什么不妥?” 孙原问得轻巧,却无形中给了华歆步步紧逼压迫之感。华歆登时心中苦笑,这位新任太守是要打压一下他这个年纪最长的下属了。他若是说了什么不妥,让身边这几位日后的同僚记住了,将来怕是彼此难堪啊。 桓范到底心思细些,也最好说话,虽然不能完全猜到孙原的用意,到底也知道多半和名单有关,便上前行礼道:“不知太守可否让范一观这份名单?” 孙原点头,随手便将名单递了过去。 桓范躬身接过,便这么大剌剌地张开,身边的臧洪、赵俭、射援便同时瞟了过去,只是扫了几眼,登时心中都有了数。 名单上只有二十个人名,都是太学之中的佼佼者,但那寥寥几个圈,便得了关窍。 三个袁氏家族的子弟,三个王氏家族的子弟,三个马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杨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是中常侍提拔进得太学,两个是外戚何氏家族提拔进得太学,最后的五个便是现在站在太学祭酒署的五个人了。 “原来,太守竟然不用门阀子弟,不用官宦子弟,不用外戚子弟,如此用心,范拜服。” 桓范一家数代帝师,怎能不将这朝廷局势纳入眼中?分明是孙原不愿意陷入朝中党争中去,故意选了五个不相干的人作为魏郡掾属,免得被这三方势力钳制了手脚。 不过,桓范、射援这几个都是重臣后代,怎么能不清楚其中深意?这题目分明是天子出的,马日磾不过是个幌子,孙原选了这五个人,便是不与朝中三大势力有所瓜葛,而是天子的嫡系了。天子将嫡系下放州郡,且避开了朝中纷争,分明是未雨绸缪有所图了。 除了华歆之外,四人同时拱手行礼:“拜见太守!” 清君侧、除奸佞,有什么比这更令年轻人执着?更何况,背后支持的是天子,天子准备中兴大汉了。 孙原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他看着华歆,华歆也看着他。 “子鱼兄在想什么?”他笑着问,“魏郡?还是朝廷?” “陛下若有此心,歆流涕以应。”华歆仍是有些茫然,口上说着“流涕”,却浑然不见“流涕”模样,摇着头说:“只是,终究有些迟了。” 身边桓范眉头一挑,亏得此处没有旁人,华歆名望又是场中几人熟知,这一句话说中兴大汉迟了,岂不是在说大汉中兴无望了么? “你是指……”孙原慢慢皱起了眉头,道:“太平道?” 华歆点头,身边四人也明白了。 张角所创的太平道,如今信众已三百万,遍及八州,若是他造反,只怕这摇摇欲坠的大厦要再添许多疮痍。 “陛下的想法,却是有些迟了。”孙原坐在榻上,眼神也不知看在何处,仿佛痴呆了一般,无意中将衣角握在手中,拇食二指细细地搓着,如同要将这衣上纹理给搓个明白一般。看着脸上神情样子,对面的五人便都瞧的出来,这位少年太守,已陷入沉思了。 不过倒没让几个人苦等,没多久便听到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我倒是有几个法子。” 华歆低沉的眼神为之一亮。 只不过孙原还是一副自言自语地模样,眼神仍旧是不知道看在哪里,口中却是连连说话: “民无所依则民心不安,民心不安便如饿虎出笼,可为借势。太平道可蛊惑人心,便因为民心无所依,若民心有所依,则张角无可借势。” 孙原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场中几人都不曾料到,这少年竟然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难怪当今天子竟选了他主掌魏郡。冀州为北境第二州,魏郡又是冀州第一大郡,比邻巨鹿郡,两郡是太平道兴起之地,可以说是张角的核心巢穴所在,若是能将魏郡的太平道压下去,孙原的心思手段便是成为一代才俊亦不为过。 眼见得孙原又不说话了,几个人互相看看,便又无话起来。 正闲着,便听得外头远远地传来“陛下驾到”的高呼,几个人同时愣了,天子来了太学?天子竟然也会来太学? 华歆猛然扭头看着孙原,不用说,肯定是冲着这位来的。射援几人更是奇怪这位传说中的昏君竟然如此赏脸来了太学,彼此看看,嗯,八成是来看这位私生子的。 “愣着做什么?”不知何时孙原已经从沉思中脱了出来,看着眼前几个面带惊愕的木头桩子,笑道:“陛下驾临,还不出去迎接?” 待几人整了整衣冠,正要出门迎接时,门口便已经出现了天子的身影。 “太学生华歆、射援、赵俭、桓范、臧洪,叩见陛下!” 五人乃太学弟子,极重礼法,虽是头一次看见天子有些慌乱,却仍是稳稳当当把三跪九叩的大礼给行了。 天子身负双手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马日磾和种拂两个人,看了一眼地上伏着的五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说了一句差点让几人摔倒的话来:“便是你选的人?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 眼见得天子到了近前,孙原才缓缓从榻上站起来,坦然抖了抖袖子,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臣魏郡太守孙原,见过陛下。” 马日磾在天子身后侧瞧得清楚,这话一出口,天子太阳穴上的青筋便凸了一凸。 “你不拘俗礼,却从未将朕放在眼里,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 华歆几人伏在地上,心中均是感叹:毕竟是私生子,天子只怕也就敢说说了。若是天子和孙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怕不知作何感想了。 “陛下失约在前,让臣久候。”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冲天子刘宏淡然一笑:“若是这还要臣以礼相待,岂不是很为难臣?” 刘宏冷哼一声,语气已渐威严:“臣谒君无礼,岂是人臣所为?” 马日磾、种拂登时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数步,天子终究是天子,身后随行的可还有南军旅贲令祁明和两百甲士,如此威严,孙原难道不怕血流五步? 孙原便这么站着,紫色深衣将高瘦的身形勾勒出来,竟与对面站立的天子刘宏颇有几分相似,都有些说不出的憔悴。 “陛下行人君之道,臣下自当行臣下之礼。” 他剑眉朗目,瘦弱身躯竟第一次让刘宏觉得有些挺拔—— “而今陛下失政于前,失约在后,无人君之道,臣又何必行臣下之礼?” 字字铿锵! 一片寂静。 天子的双眼陡然瞪大,一双拳头不由自主瞬间握起! 他竟然敢与朕对峙!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如果不是自己,他此刻已成了和那两个女子冻死路边的尸体,而他,此刻站在他对面,说他无人君之道! 他的命,是他救的! 千言万语、几番思量,到嘴边,不过一句质问—— “你……竟然如此看朕……” 没有愤怒,没有责罚,他的精神在那一刹那灰飞烟灭,说不清地话语,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形同枯槁,默然无语。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紫衣公子,竟有些识不出他是他赐了一个太守的人,如同看一个陌路人,无悲无喜。 “朕,不该来此。” 他看了看种拂:“随朕回宫吧。” 场中的人,还在呆着,地上伏着的人更不敢起身。大汉的天子,默然转身,蹒跚而去,仿佛从未来过太学。 马日磾看着孙原,双眸里全是惊恐,他的胆子太大了、太大了。 年轻的紫衣公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落寞的背影,缓缓垂首。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都不能兼得,终归还是太难太难。 第三十六章 梦幻 守岁守了一夜,正月初一,整座雒阳城依然处于欢腾喜庆之中。 只不过此时原本在新年大殿上的并不是太常种拂,而是太常丞林梓。这大汉皇宫内的众多大汉臣子只有他一人知道,当今天子和太常种拂双双去了太学。 太学和三雍宫都不在雒阳城中,而是在雒阳城东南外,距离开阳门六里。 还不到申时,孙原便已出现在太学之前,太学之大,能同时容纳三万太学生住宿、求学、读书,比邻大汉藏书之所在“兰台”,孙原若非一路乘车,抵达此处恐怕需要几个时辰。他虽然是乘着刘和临走前留给他的六驾马车,乃是二千石方才能乘坐的车驾,却还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太学所在,虽二千石不能随意入内。” 卫士身姿挺拔,极其训练有素,车夫盯了这卫士一会儿,咧嘴一笑,回头冲车里道:“公子,敢问现下如何?” 孙原托着额头,思绪万千。 从他进入帝都那一刻起,整座帝都仿佛都围绕他运转起来了。 先是刘虞回朝、再是遇见赵空,复道上可怕的血案,天子让王越转告的那句话:“要杀你的人,朕已经替你杀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难道戮餮杀手盟是天子的人?复道上的血案根本就是天子一手所为? 可能吗? 这是为什么?他目光呆滞,盯着车窗,思绪百转。 想不通透,确实想不通透。他苦笑两声,帝都的水太深,深到他根本不能看清楚。 “陛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紫衣公子托着额头,犹在深思,猛然见车门开了,他一抬头,却是车夫伸头进来:“怎么了?” 车夫咧嘴一笑:“还以为公子睡着了,叫了几声公子都没答应。” “是么,大概有些失神了。”孙原直了直背,反问:“可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车夫点头:“正是。” 孙原苦笑一声,心道:陛下啊陛下,你果真是会折腾人。他下了车,径直走到那卫士面前,举起腰畔的官印,道:“请转告太学祭酒马公,魏郡太守孙原奉天子诏令,在太学等候陛下驾临。” “陛下?”那卫士望了一眼那枚官印,他亦不傻,这马车便是二千石的待遇,只不过太学平时的确不对官员开放,如今又是天子的诏令,他上下一打量孙原,想来不会有二千石的官员拿天子诏令开玩笑,当即便入内禀告去了。 太学占地广大,乃是天下至高学府,门前四十六块巨大的石碑一字排开,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熹平石经》。” 孙原隔着车窗,望着这一片石碑,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大汉立国三百余年,自孝武帝时“独尊儒术”起,便有“今文经”“古文经”之争,乃是儒学经典的文字版本之争。秦末典籍散佚,一些儒生将古籍藏起,至大汉立国方才献出,这些古籍皆是先秦文字所写,故被成为“古文经”;汉初则有年长儒生将古籍默背出来,以汉代通行的隶书文字写出,故被称为“今文经”。而治两种文字经学的学说便是“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学术大成者便被喻为“今文经学家”及“古文经学家”。 自孝武皇帝至今三百年,两派经学便争斗了三百年,直至当今天子,方才想了一个办法,正定儒经文字,便是这《熹平石经》。 自熹平四年起,至光和六年,耗时八年,由当今太尉杨赐、鸿儒韩说、议郎蔡邕三位领衔,十三太学博士辅助,定《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儒经文字,并由蔡邕亲自手书,以隶书撰写于石碑之上,此后成为天下儒家经学之定本。 三百年之争,于当今天子手中一决,可谓旷古烁今。 他突然想到了那清凉殿中的孤独皇者——清瘦、睿智、一双透着神采的眸子。 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气度么? 他目光闪烁,成为这样的人的棋子,是耶?非耶? “公子、公子。” 车夫的声音再次传来,沉思的紫衣公子抬头反问:“他们来了么?” 随着卫士入内禀告,一队浩浩荡荡的诸生便如潮水一般从诸生苑中拥了出来。 孙原暗暗叫苦,太学自光武帝重建,至今一直在扩建,至孝顺皇帝朝已有一千八百五十室,人数最多时已达三万之众。此时虽经过两次党锢,大部分儒生被禁锢在家,如今在太学的名士儒生人数仍不下一万之数。 此时冲出太学大殿的人数一眼望去,没有五千也有二三千之众,这些学生留在太学,无非为谋个出身,便是有那好经学的学生,也逃不脱家法师法的套路。 所谓经学,便是对儒家经典作注解以利于理解的学问。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有位汝南伏生凭借记忆默写出了《尚书》,并撰写一部《尚书大传》,以示后人他对《尚书》的理解。到了大汉开国,丞相萧何收录天下群书,儒学经典便又为之兴盛。孝武皇帝时期,一代鸿儒董仲舒更是横空出世,定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他本以治《春秋》闻名,故后来有“春秋决狱”之说。此后大汉三百年皆以儒经治国,儒生以习经为业,儒经注解疏说便更为兴盛。 不过,起初教授经学的人便不多,往往有成百上千人习一人之学,遂产生了“师法”“家法”之说。门生子弟需遵从长辈或老师的学问,不得更改,所以颇有些固执腐朽的问题。光武皇帝自己便是儒生,又以门阀世家为助力立国,这家法之症尤为严重。不过经学三百年来,倒有不少真正的大儒鸿儒见到了问题所在,便默许门生弟子可以学习多家学说,虽然解不了根本问题,倒也灵活了许多。 只不过孙原这时要郁闷了许多,他对太学了解不多,只知道太学中设有十三博士,眼前这太学诸生几乎都是这十三位博士的弟子,说错了话恐怕是要得罪不少人了。 “陛下当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眼看着对面领头的一位先生,头戴两梁进贤冠,衣深衣袍服,必然是太学祭酒马日磾亲自到了。马日磾是关中马家的家主,祖上便是开国名将马援,马日磾的父亲便是一代名儒马融,门生弟子无数,是与关中杨家并驾齐驱的门阀世家。马日磾身为太学祭酒,虽然秩俸六百石,却因地位特殊,能享两千石的礼仪。孙原虽是实打实的两千石太守,也说不得要和马日磾互相行礼了。 “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见过祭酒。” 孙原年轻,自然要先行行礼,今日又是奉旨而来,自然做足了礼数。 马日磾看看眼前这个少年,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心道:“这便是陛下看中的人物,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不过孙原礼数已到,他身为太学祭酒自然不能失礼,同样一礼深深拜了下去。 马日磾何等身份,在太学中除了几位天下所重的博士便是最尊贵的人物,如今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互相见礼,登时如大石投湖惊起千万波澜。 “这人是谁,居然让祭酒给他行礼?” “就是,看着年纪比我们都小上几岁,居然这般隆重,难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皇亲国戚?” 数千之众,一片熙攘,却也有几个字语铿锵的传到孙原耳中。他抬头看了看四处或鄙视、或羡慕、或怒视的目光,自己理了理衣袖,便安然受了这一礼。 如此作为自然更是炸开了锅,甚至有学生伸出手来指着孙原破口大骂,虽然不是什么脏话,但也颇让人觉得难受。不过也自然有人能看出孙原和马日磾互相行礼,是两千石大吏的规矩,自然不敢插话,规规矩矩站着,等着那些强出风头的被祭酒责备。 马日磾没有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学生,倒是上下打量起孙原来,委实看不出这少年与太学诸生有什么差别,除了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点。 “难怪他们不满,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们尚未取字。” 马日磾看不出什么,却一直带着笑容:“你已是两千石的朝廷柱石,而他们进了太学还未取一个四百石的议郎,你可知这天壤之别,能引出无数的嫉妒怨恨?” 冷不防马日磾打了机锋,孙原颇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听马日磾口中皆是“你”称呼,全无官场规矩,也不知是他不喜欢这些俗礼还是受了天子指派要和自己拉扯关系,便笑了笑道:“这些眼光早已见多了,若是区区这等都过不了,岂敢任一方太守。” “不错。”马日磾点头,却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是赞许还是讽刺。 “随我来吧。” 马日磾伸手示意,身后浩荡的的太学生立刻分开,亮出一条宽敞的通道,马日磾便携了孙原的手,两人并肩而入太学。 孙原眉头大皱,他倒是一贯懒得理这些俗礼,身边又是心然、林紫夜两位绝代美人,没少做些光天化日拉手的事情,唯独此时携手的却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身后便觉得阵阵发凉,便道:“祭酒如此示好,倒让原一时难以适应了……” “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话音未落便被马日磾抢了话头,孙原颇有些窘迫,便听马日磾道:“陛下这两个月来颇有些不同了,处理政务竟有些勤快。然后便拜了两位新太守一位都尉,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这消息一出,满朝大臣都觉得,陛下这是要力图大治了。” 孙原哭笑不得:“所以这两道任命才如此轻易是么?”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子如此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两道太守任命,原因竟是如此。 “不然如何?”马日磾看了他一眼,颇让孙原有些想翻个白眼回去的冲动,“两千石,一次三位,南北重郡,你真当随便便能捡到?” “祭酒说笑了。”孙原也不知道脸上是否挂着笑容,就算挂着,此时也该是僵硬地不成样子了。 “本以为是个纨绔子弟,不过……”马日磾又看了他一眼,意犹未尽:“今日看看,还有几分火候。” “那原今日此来……” “不必多说。”马日磾挥了挥另外一只手,“陛下交代了,要给你几个能干的掾属,我给你拟了个单子,列了二三十个人,你自己挑就是了。” “想不到陛下竟然提前打了招呼……”孙原脸上无恙,心里却是苦笑:这位陛下,昨日还说好的相会于太学,今日便失约了。 “如此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马日磾第三次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可知,大汉立国四百年来,头一次有太守属官皆出于太学的待遇?” 孙原苦笑着摇了摇头:“祸福相倚,这福气只怕消受不起。” “所以,今日我与你并肩入太学。” 站在大堂之前,马日磾转身傲视诸生,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坚定: “你若善任,魏郡大治,则为国之栋梁,他日名垂千古,马日磾不负太学祭酒,不负天子信任。” “你若不善,太学名衰,则为国之病痛,他日遗臭万年,马日磾愧对太学诸生,愧对天子圣恩。” “一切皆在你。” 孙原看着身前这位长者,正身、秉手,长袖垂地,一拜到底: “原必不负所托。” ************************************************************************************************************** 射援,字文雄,司隶扶风人,年二十二。北地诸谢的同宗,因为先祖谢服为将出征,天子嫌弃他名字不好,特地下诏改为射氏。因为被时任北地太守的皇甫嵩看中,便许配了皇甫大人的女儿皇甫梦筱,入太学奉博士郑玄为师。 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年二十七【注1】。二十三岁时为先太尉陈球的弟子,被誉为少年得志的神童,与博士卢植、郑玄有同门之谊,皆曾入一代鸿儒马融门下。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年二十五,其父为前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七年前臧旻征鲜卑大败,下狱,因任吴郡太守、中山太守时军功政绩斐然,特许臧洪入太学,师从博士卢植。 桓范,字元则,谯郡龙亢人,年十八。祖上为孝光武帝朝太子太傅桓荣;桓荣之子桓郁为孝和皇帝朝太常;桓郁第三子桓焉为孝顺皇帝朝太尉,同时也是当今太尉杨赐的老师;桓焉的次子桓顺是孝桓皇帝朝的侍御史;桓顺之子桓典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骢马御史”,曾是他姑姑便是太尉杨赐的夫人;自桓荣至桓典,五代皆为帝师;而桓范,便是桓典唯一的儿子。 赵俭,字公勉,蜀郡成都人,年二十。曾祖父是历任孝安、孝顺、孝冲、孝质、孝桓五朝的名臣赵戒,祖父是孝桓皇帝朝的太尉赵典,父亲是现任汝南太守赵谦,叔父是现任京兆尹丞赵温。一门清廉,学问、品行皆是上品。 “我给了你二十个人,你却只挑了五个,当真出乎本官的预料了。” 马日磾看着手中绢布上被圈起的五个名字,捋冉而笑。 这个少年很会选人,这五位虽然除了华歆之外都是年方弱冠的少年,但或多或少都有朝中重臣撑腰,尤其是桓家。桓家虽然中立于朝中各势力之外,但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足以让桓家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中安如磐石。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站在马日磾的祭酒署前远眺雪景,一言不发。 “你要了桓范。” 马日磾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怕骢马御史不会放人啊。” 孙原听了,不禁笑了一笑,道:“桓御史若是不放人,自然有祭酒去当说客。” “我看,你还是把这二十个人都带去吧。”马日磾将手上的绢布再度递给他,“一个郡守有郡丞、长史各一,掾史二十五,你带五个人只怕是不够用。” “太学这些诸生将来都是大汉中坚。”孙原转过头来,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绢布上的名字,道:“我若是将这些人才尽数带走,陛下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陛下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马日磾很是吃惊,没想到孙原居然会说出这两句话来,倒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又想了片刻,方才接着道:“朝廷里还有一批议郎,倒是闲得自在,现在趁陛下还能给你一批人,去挑几个?” 孙原侧脸看了一眼马日磾,老先生手托长冉,果然没有把一众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便道:“议郎我可不敢用,都是将来要位列公卿的人物,现在去给我一介太守当属官,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刘和,孙原可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马日磾站在孙原背后,听了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竟有些不屑之感,说道:“你连华歆都要了,还有你孙太守不敢用的人?” 孙原笑道:“他不一样,华子鱼正直清纯,这样的人,才气声望再高都无妨。何况,这份名单本是马大人你所拟定,我不过凭喜好圈走几个而已。” 马日磾登时笑开了眉眼,心道:“华子鱼,你可不要怨我……” 片刻之后,这五位孙原所选定的太学生已齐聚马日磾的太学祭酒署。 几个人都长得不错,尤其是射援,身高八尺,伟岸英俊,颇有一股英气,长得也很是英俊。孙原身高也是八尺,不过与他相比便显得瘦弱单薄许多了。其次便是赵俭,身高七尺五寸,容貌也丝毫不差,站在他们中间,孙原反而最不像是一位两千石的官员了。 “魏郡太守孙原见过诸位。”孙原拱手作礼,微笑而视。 “见过太守大人。” 五人一同行礼,便是年纪最大的华歆也显得不卑不亢。不过孙原年方十七,这岁数实在是太小,即便面上显露不出来,这五人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快。 华歆上前一步,拱手道:“据说,太守大人此次是奉了陛下旨意,来太学招募掾属的?” 孙原点点头,看了一眼马日磾,眼神里似有若无地划过一丝笑意,看得马日磾颇不习惯,正纳闷时,便听得孙原说道:“不错。为此,马大人还特地拟了一份名单,任我选用,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马日磾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便眼见得五个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孙原眼见这反应,脸上便再也止不住笑意,随手将手上绢布递给了华歆:“子鱼兄,你且看看?” 华歆微微挑着眉接过了绢布,细细看上面的名单,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绢帛折好,躬身为礼:“太守大人未及弱冠,竟能将朝中局势看得如此清楚,华歆拜服。” 孙原笑了笑,并没有伸手接过绢帛,而是冲马日磾道:“陛下和马大人倒是会出考题,原但是差一点便中了计了。” 马日磾登时面有得色,冲华歆道:“子鱼,你倒看得通透。” 华歆是大儒马融的弟子,博士卢植、郑玄的师弟,这个资格当博士亦不为过,只不过比起郑玄、卢植,年岁小了许多。卢植年近五十,又是海内大儒,自然有资格,华歆年岁实在太小,故而无缘博士之位。 这般资格,自然不好屈尊做一个太守的掾属,只不过华歆是天子特地任命为魏郡郡丞的,故而马日磾特地将他名字写在名单第一。没想到孙原一眼便圈了他的名字,实在是让马日磾颇为觉得:这少年,与当今天子,当真好默契。 射援、赵俭、桓范等人互相看看,全然没有理解华歆的意思。不过以华歆在太学的身份地位,如此动作,倒是令四位太学生大为惊奇,不得不颇为注意这位能令华歆另眼看待的十七岁少年了。 射援颇为老成,此刻竟然站了出来,冲孙原拱一拱手,道:“太守大人厚看,援颇为感谢,只是家兄有令,学业未成,不得外出为官,援实在不敢领命。” “你的兄长?”马日磾眉头一挑,显然颇有些不高兴。孙原看在眼中,虚抬左手,示意马日磾不必动气,冲射援道:“令兄可是黄门侍郎射坚?” 射援等人看到孙原的动作,眼神都是呆了一呆,那分明便是命令般的动作,马日磾堂堂太学祭酒,竟然浑不在意,难道这十七岁的少年还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么? 射援侧脸看了一眼华歆,只见后者也是微微错愕,心道:难道还是天子的至亲不成?天子只有两个子嗣,十三岁的长子刘辩与四岁的次子刘协,莫非这位孙太守竟是天子的私生子不成?心思至此,脸色一变再变,颇为古怪。孙原看在眼中,不禁问道:“怎么?莫非是我说错了?” “没有。”射援浅浅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大人并未说错,家兄正是射坚。家父早逝,援与兄长相依为命,故而长兄之名不可违。” “那便好。”孙原点点头,转头看着马日磾道:“黄门侍郎这个位子也算是天子近臣,只是大多都是中常侍的门生弟子担任,射家门规清正,这个位子倒不适合射坚,不如大人同陛下说说,找个理由把他撤了,派给我如何?” 马日磾呆了呆,便听得身边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黄门侍郎乃天子近臣,虽然只有秩俸六百石,但整个大汉只得六个,孙原张口便要了一个,怎能不令这几位太学生吃惊?马日磾这位太学祭酒,亦不过六百石而已。 “你狠。”马日磾咬了咬牙,狠狠地道:“陛下要是不准,莫怪本祭酒。” 孙原全然没听见这几乎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话,又冲射援道:“如此,你可愿意去我魏郡?” “这……”射援尚未缓过劲来,便听得祭酒署外匆匆传来几句疾呼: “祭酒大人、祭酒大人,陛下来了!” 马日磾、华歆等人同时吃了一惊,没料到天子竟然趁此时来了,全然不曾在意身侧的孙原幽幽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额头,渐渐皱了眉头。 “太守大人,你不出去迎接天子?” “你们先去吧。”孙原泛起了苦笑,道:“陛下约好了申时,如今倒是迟了几刻。我还是等等再前去,索性让陛下迟个半个时辰。” 马日磾几人又是一愣。 **** 太学之前,天子刘宏驾临,太常种拂随行。 天子驾临,太学诸生自然要尽数出来迎接,韩说、卢植、郑玄等几位博士更是为首之人,数千之众尽数立于道左,恭迎圣驾。 远远看见太学门前大道右侧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刘宏突然来了兴致,问随行的太常种拂:“爱卿觉得,孙原到了没有?” 种拂身为太常,这太学便在他管辖之下,马日磾的“名单”他虽不知详细情况,倒也知道一二分,晓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孙太守颇为天子看重,也晓得昨日里孙原同天子约了申时在这太学见面,那可是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参加的人物,便答道:“昨日陛下连新年大典都未参加,也要与魏郡太守约定申时在太学相会,臣认为太守必然是到了,陛下可是要先遣人传唤?” “你这是责备朕未参加大典?”刘宏声音一低,摆了摆手,种拂自知言语冲撞了天子,不过也未放在心上,天子如此不顾朝廷法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口中说着“臣失礼”脸上却没有半点“失礼”的模样。 刘宏许是今天心情好,并未说什么,随口又问:“朕再问你,你觉得,孙原可会在这群人之中么?” 种拂登时哑然,他虽然并未与孙原见过面,但是道听途说也晓得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又岂是一般人?天子的问话又是听着便觉得蹊跷,寻常人岂敢不来迎驾?若不是寻常人,那便不好揣测了。 种拂沉思一会,便道:“臣倒是觉得,孙太守必然会出来谒见陛下,不过……未必会在这太学诸生中。” 刘宏“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跟在车驾旁的种拂,笑道:“爱卿,你素来死板,怎么今天竟也会如此说话了?” 种拂微微倾身,一笑而过。 ******************************************************************************************************************* “臣等恭迎陛下。” 太学之前,祭酒马日磾领着一众太学博士、太学诸生伏地行礼,恭迎大汉天子。 “免了罢,朕又不是寻你们来的。” 甫下车驾,刘宏便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太学诸人起身,随意四处看了看,却丝毫不见孙原的踪影。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种拂:“爱卿倒是猜中了,那位新任太守果真不把朕放在眼中。” 马日磾方才起身,猛听得天子说了这么一句,心头一颤,连忙道:“陛下,孙太守正在挑选魏郡掾属,尚在臣的祭酒署内。” 刘宏眉头一挑,道:“朕本来约了申时,刻意留了他几刻时间。莫非——”淡淡地看了马日磾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马日磾摇了摇头,拱手道:“那孙太守倒是眼光独到,挑选的几个人都是极佳的。” “哦?那便是答对题目了?”刘宏丝毫不见惊讶神色,也不见喜悦笑容,便命道:“都散了吧,朕去见见孙爱卿。” 马日磾连忙答应,转头吩咐道:“康成、子干,命学生们散了吧,我随陛下去。” 郑玄、卢植两人都是经学大家马融的得意门生,更是四海之内最负盛名的儒士,尤其郑玄以兼通今古文经学而被称为“经神”,曾经的“学海”何休更是甘拜下风,论及名望,更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 马日磾这句吩咐,看似轻而实重。郑玄、卢植都非一心治学的人物,针对朝政的种种弊处曾经多次上书谏议,只不过这位天子素来自在惯了,很不喜欢这两位大家,便将之按在太学,一来给了地位名望,二来朝堂上看不见也是清净,所以这位天子刘宏,一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踏入太学之中,马日磾唯恐郑玄、卢植两人有什么逾礼的举动,若是突然来个跪谏天子,只怕后果…… 郑玄一代大儒,风姿绰约,丝毫不见脸上表情,便只是转过身来,冲身后诸生摆了摆手,数百学生便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来,他与卢植并肩而走,周围数千太学生便慢慢跟在后头,或往太学正厅、或往藏书阁而去了。 这数千太学生,来去无一丝一毫之慌乱,可见郑康成名望之重。 马日磾、种拂两人静静跟在刘宏后头,一言不发,行了数十步,突然觉得身前天子,竟然止了脚步。 “陛下……”种拂不知缘由,甚是吃惊,不得不小心翼翼。 刘宏转过身来,望着太学广场诸生散去的方向,缓缓说了一句: “郑康成得士心如此,朕未曾想到。” 马日磾心中一颤,莫非康成触了天子霉头?刹那间心思千百转,唯恐天子眼里容不得郑玄。 种拂心中也是一惊,郑玄为天下儒生之重,若是天子此时对郑玄有所举措,只怕要出大乱。 “怎么,还怕朕杀了郑玄?”天子笑笑,似是在嘲讽两位臣下的无知: “朕若想杀他,当年党锢的时候,早就能一次杀个干净了。” 马日磾、种拂心中登时大石落地,同时抬手擦去了额头冷汗。 自古伴君如伴虎,每一位天子都不是易与之辈。便是眼前这位,任宦官、重外戚,整日流连后宫,素来极少处理政务,天下人不知道骂了多久,却养了一颗聪慧之心,什么事都看得通透。若是他做了什么不通透的事情,也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已通透了。便是十常侍这般从小在一处的近侍,如今都觉得这位天子,已颇有可怕之处了。 **** 华歆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紫衣公子,只因为孙原问了他一句话: “子鱼兄,陛下设的题目,我的回答可有什么差错么?” 华歆并未见过天子刘宏,整日里在这太学议论朝政,也大多说朝政种种不妥之处。孙原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他难以回答之处了。先前他看过了那名单上的人物,只窥破了几分,现在孙原问起来,自然不敢说已清楚其中关窍,只得道:“太守所说,歆不敢妄言。” “那便请说说,我所选的人,可有什么不妥?” 孙原问得轻巧,却无形中给了华歆步步紧逼压迫之感。华歆登时心中苦笑,这位新任太守是要打压一下他这个年纪最长的下属了。他若是说了什么不妥,让身边这几位日后的同僚记住了,将来怕是彼此难堪啊。 桓范到底心思细些,也最好说话,虽然不能完全猜到孙原的用意,到底也知道多半和名单有关,便上前行礼道:“不知太守可否让范一观这份名单?” 孙原点头,随手便将名单递了过去。 桓范躬身接过,便这么大剌剌地张开,身边的臧洪、赵俭、射援便同时瞟了过去,只是扫了几眼,登时心中都有了数。 名单上只有二十个人名,都是太学之中的佼佼者,但那寥寥几个圈,便得了关窍。 三个袁氏家族的子弟,三个王氏家族的子弟,三个马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杨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是中常侍提拔进得太学,两个是外戚何氏家族提拔进得太学,最后的五个便是现在站在太学祭酒署的五个人了。 “原来,太守竟然不用门阀子弟,不用官宦子弟,不用外戚子弟,如此用心,范拜服。” 桓范一家数代帝师,怎能不将这朝廷局势纳入眼中?分明是孙原不愿意陷入朝中党争中去,故意选了五个不相干的人作为魏郡掾属,免得被这三方势力钳制了手脚。 不过,桓范、射援这几个都是重臣后代,怎么能不清楚其中深意?这题目分明是天子出的,马日磾不过是个幌子,孙原选了这五个人,便是不与朝中三大势力有所瓜葛,而是天子的嫡系了。天子将嫡系下放州郡,且避开了朝中纷争,分明是未雨绸缪有所图了。 除了华歆之外,四人同时拱手行礼:“拜见太守!” 清君侧、除奸佞,有什么比这更令年轻人执着?更何况,背后支持的是天子,天子准备中兴大汉了。 孙原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他看着华歆,华歆也看着他。 “子鱼兄在想什么?”他笑着问,“魏郡?还是朝廷?” “陛下若有此心,歆流涕以应。”华歆仍是有些茫然,口上说着“流涕”,却浑然不见“流涕”模样,摇着头说:“只是,终究有些迟了。” 身边桓范眉头一挑,亏得此处没有旁人,华歆名望又是场中几人熟知,这一句话说中兴大汉迟了,岂不是在说大汉中兴无望了么? “你是指……”孙原慢慢皱起了眉头,道:“太平道?” 华歆点头,身边四人也明白了。 张角所创的太平道,如今信众已三百万,遍及八州,若是他造反,只怕这摇摇欲坠的大厦要再添许多疮痍。 “陛下的想法,却是有些迟了。”孙原坐在榻上,眼神也不知看在何处,仿佛痴呆了一般,无意中将衣角握在手中,拇食二指细细地搓着,如同要将这衣上纹理给搓个明白一般。看着脸上神情样子,对面的五人便都瞧的出来,这位少年太守,已陷入沉思了。 不过倒没让几个人苦等,没多久便听到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我倒是有几个法子。” 华歆低沉的眼神为之一亮。 只不过孙原还是一副自言自语地模样,眼神仍旧是不知道看在哪里,口中却是连连说话: “民无所依则民心不安,民心不安便如饿虎出笼,可为借势。太平道可蛊惑人心,便因为民心无所依,若民心有所依,则张角无可借势。” 孙原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场中几人都不曾料到,这少年竟然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难怪当今天子竟选了他主掌魏郡。冀州为北境第二州,魏郡又是冀州第一大郡,比邻巨鹿郡,两郡是太平道兴起之地,可以说是张角的核心巢穴所在,若是能将魏郡的太平道压下去,孙原的心思手段便是成为一代才俊亦不为过。 眼见得孙原又不说话了,几个人互相看看,便又无话起来。 正闲着,便听得外头远远地传来“陛下驾到”的高呼,几个人同时愣了,天子来了太学?天子竟然也会来太学? 华歆猛然扭头看着孙原,不用说,肯定是冲着这位来的。射援几人更是奇怪这位传说中的昏君竟然如此赏脸来了太学,彼此看看,嗯,八成是来看这位私生子的。 “愣着做什么?”不知何时孙原已经从沉思中脱了出来,看着眼前几个面带惊愕的木头桩子,笑道:“陛下驾临,还不出去迎接?” 待几人整了整衣冠,正要出门迎接时,门口便已经出现了天子的身影。 “太学生华歆、射援、赵俭、桓范、臧洪,叩见陛下!” 五人乃太学弟子,极重礼法,虽是头一次看见天子有些慌乱,却仍是稳稳当当把三跪九叩的大礼给行了。 天子身负双手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马日磾和种拂两个人,看了一眼地上伏着的五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说了一句差点让几人摔倒的话来:“便是你选的人?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 眼见得天子到了近前,孙原才缓缓从榻上站起来,坦然抖了抖袖子,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臣魏郡太守孙原,见过陛下。” 马日磾在天子身后侧瞧得清楚,这话一出口,天子太阳穴上的青筋便凸了一凸。 “你不拘俗礼,却从未将朕放在眼里,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 华歆几人伏在地上,心中均是感叹:毕竟是私生子,天子只怕也就敢说说了。若是天子和孙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怕不知作何感想了。 “陛下失约在前,让臣久候。”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冲天子刘宏淡然一笑:“若是这还要臣以礼相待,岂不是很为难臣?” 刘宏冷哼一声,语气已渐威严:“臣谒君无礼,岂是人臣所为?” 马日磾、种拂登时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数步,天子终究是天子,身后随行的可还有南军旅贲令祁明和两百甲士,如此威严,孙原难道不怕血流五步? 孙原便这么站着,紫色深衣将高瘦的身形勾勒出来,竟与对面站立的天子刘宏颇有几分相似,都有些说不出的憔悴。 “陛下行人君之道,臣下自当行臣下之礼。” 他剑眉朗目,瘦弱身躯竟第一次让刘宏觉得有些挺拔—— “而今陛下失政于前,失约在后,无人君之道,臣又何必行臣下之礼?” 字字铿锵! 一片寂静。 天子的双眼陡然瞪大,一双拳头不由自主瞬间握起! 他竟然敢与朕对峙!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如果不是自己,他此刻已成了和那两个女子冻死路边的尸体,而他,此刻站在他对面,说他无人君之道! 他的命,是他救的! 千言万语、几番思量,到嘴边,不过一句质问—— “你……竟然如此看朕……” 没有愤怒,没有责罚,他的精神在那一刹那灰飞烟灭,说不清地话语,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形同枯槁,默然无语。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紫衣公子,竟有些识不出他是他赐了一个太守的人,如同看一个陌路人,无悲无喜。 “朕,不该来此。” 他看了看种拂:“随朕回宫吧。” 场中的人,还在呆着,地上伏着的人更不敢起身。大汉的天子,默然转身,蹒跚而去,仿佛从未来过太学。 马日磾看着孙原,双眸里全是惊恐,他的胆子太大了、太大了。 年轻的紫衣公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落寞的背影,缓缓垂首。 第三十七章 无边涧 郭嘉看着身前的这个人,看着眼前的这座山庄,一动不动。 “能破解水镜先生布下的阵法,少年人实乃老夫平生仅见第一人。老夫佩服、佩服。” 眼前这个人,年纪仿佛六十岁上下,无冠无巾,一头白发披散,咧嘴一笑,不禁意间漏出满口黄黄的牙齿。 郭嘉一直看着他,手掌悄然握紧了墨魂剑的剑柄。 若无身后高及三丈的巨大石碑上的“神兵山庄”四字,这老者便是与寻常乡野小民一般无二。 郭嘉不同,所以他看这老者也不同。 墨魂如魇,浮生如梦。他看到的老者,是梦境中的老者,如临深渊,杳杳渺渺,深不见底。 过去的二十年中,唯有两人能让郭奉孝有如此感觉,一个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另一个是在颍川藏书阁上刻下“宇”字的孙建宇。 那老者似是发现了什么,干枯的脸上突然扬起了笑容,缓缓抬起了同样干枯的双手,冲郭嘉笑道: “少年人,你懂‘梦境’?” 郭嘉眉心一凝,三尺墨魂霍然出鞘。 身前,是那老者不断变大的干枯手掌! 巨大的墨晕如同惊涛骇浪,轰然喷薄! 郭嘉身后,一道玄色身影急奔而来,迎头涌来的巨大墨浪,瞬间将他吞没。 神兵山庄之下,一片墨色如云海翻腾,有如神境。 随机,一道玄色身影他跌跌撞撞,从巨大的墨海中倒飞而出,手中长剑连鞘入地,勉强止住了身形。 身后一阵风起,他身形尚且不稳,周身上下竟已喷出一阵银色流光,猛听得一声娇弱女声“啊”了一声,又是一阵风起风落,他回身望去,却是一个美貌少女悄然站在自己身后,笑语嫣然: “这位公子,妾身神兵山庄庄主楚潇潇,适才本想助一臂之力,不料公子修为如此惊人,多有冒犯,失礼之处多望海涵。” “孙某失礼了。” 孙宇轻轻颌首,权当见礼,寥寥看了一眼这位神兵山庄的现任庄主,只见此女一身鹅黄衣衫,长发披散,斜插几根不知何等金属制成的簪子,手中握着一柄精巧的短剑,十六七岁的年纪,甚是可爱。容貌虽不及心然天人绝美,倒也很是清丽,别有山野脱俗之美。 “能走出这道‘太玄法言’之阵,这位公子果然非同一般。”楚潇潇掩口轻笑,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眼前这玄衣男子,直觉长得英俊非凡,手中那柄剑更是举世无双的神器,她久为神兵山庄之主,这等眼力自然不在话下。 孙宇此刻直觉梦境现实颠倒交错,手中“倚天剑”并无变化,那人是谁?为何能信手操控“流华六剑”?那座山崖又藏着何等秘密? 正思量间,猛然觉得头痛欲裂,周身骨骼有如崩裂,痛入心扉! 他与张宝一战本已重创,虽然林紫夜替他压下伤势,却也止多让他得有气力坚持,不能妄动真元。此刻梦境的巨大反噬引动体内伤势,登上伤上加伤。 “呃!”低声痛呼,坚韧如他,一时间竟然也不能支持,登时跪坐于地。 心中千百个念头瞬间闪过,勉强抬头看了身前女子一眼,这一身孤傲的玄衣公子猛地牙关一紧,右手带动倚天剑横担身前,同时周身漂浮流转起道道银色流光,五心朝天,竟是强行入定了。 眸眼如星,目光如剑,绝代风流。 楚潇潇一见这双眸子眼神,心中登时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了这般感慨。再看看这人模样,也不得不哑然苦笑,武道中人最忌讳随心入定,尤其修为愈高深愈忌影响,入定之时一旦被人打扰,轻则走火入魔,损失大半修为;重则气血逆行,爆体而亡。眼前这男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不像是初入江湖的人物,且这一身武学修为已是寻常人终其一生尚且达不到的地步。神兵山庄虽不入红尘,却也知道知晓天下人物,年纪如此轻便有这般修为的,怕是尚未见过。 “莫不成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 这少女手托侧脸,一副活泼可爱的模样。她却不知道,眼前这人若非身受重伤,又如何会轻易把弱点展现人前。 想了半晌,全然不知江湖上何来此等人物,楚潇潇感叹一声,自语道:“罢了,也算是缘分,不如替你护持一番。” 其实倒也无需她护持,神兵山庄本是秘密所在,便是那“太玄法言阵”变非一般人能破得,何况当今天下本也没几个人胆敢来神兵山庄撒野。虽是旷野入定,倒也人迹罕至,安全地很。 楚潇潇四处走走,直觉浑然无趣,神兵山庄入口之处早已被墨海所封,眼前这人修为何其高深,却仍被墨海反噬重创,她目力自是非常人可比,这一身修为却着实不敢与人争长短,便也不管那墨海翻腾,目光回转,却瞧上了孙宇身前的倚天剑。 她有心想看看这剑到底是何模样,看着围着这男子周身流转的道道银色流光,却是不敢近前。 这阵流光颇为诡异,只围绕这玄子男子周身盘旋,似黑夜流萤甚是惹眼。楚潇潇自然认得这流光的本来面目——剑光。 久来传说剑道,有凝气成剑的,也有聚光成剑的,有虚者如剑气,也有实者如御剑,可终究是武林传说,她从未见过。庄中长辈曾说:传说终会成真,武林不乏绝代高手。今天便如此碰巧,叫她碰见了一个。 这男子周身剑光便是源于他手中长剑,剑未出鞘,剑光已出,能达到这等地步的剑,已非“神兵”能形容。她所知晓的便是一柄“太极”剑。 太极剑原为老子佩剑,久远前东周时期道学大家庄子重得此剑,能够驾驭剑光飞驰,一昼夜遨行千里,尽览北海风光。神兵山庄第一任庄主便是楚潇潇的曾祖,一代铸兵大家楚剑痕,穷尽一生之力便是想铸造出一柄能够匹及“太极”的神器。据章华台之奇珍,云梦泽之玄妙,竟铸出了一柄通灵之剑,奈何苍天不允,成剑一刻竟然天降雷击,正中剑身,功亏一篑。 她望着那柄剑,她知道,那就是四百年来历代神兵山庄庄主期盼的绝代神器。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跨出一步,猛然间,倚天剑弹出吞口两寸,周身银色流光似有意识,如临大敌般飞速流转起来,竟如有了生命一般。 她登时失色,一声惊“啊”脱口而出,一连退后几步,直觉得那剑果真通灵,竟能知晓她的心思,以剑光自动护主起来! “天降神器,通灵有知,强之必遭天谴,切忌切忌。” 楚潇潇猛地想起历代庄主告诫,心中为之一沉,神器通灵,绝非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染指。 “罢了……” 楚潇潇苦笑一声,她本非欲夺剑,神剑在前实属情不自禁,如此神器,天必赐主,她能见这千年方得一出的神器已属大幸。 倚天剑似是通灵,仿佛已知她心思又复平静,再度还鞘,围绕在孙宇周身的流光亦渐渐趋于平缓,宛如夏夜萤火,全无适才剑拔弩张的咄咄气势了。 再度回转神兵山庄门前,仍是墨海翻腾,全无平静迹象。楚潇潇摇头叹道:“这下好了,我堂堂神兵庄主,竟在自家门前被拦下,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又要遗笑武林了。” 四下望望,除了地上入定的孙宇,便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了。这姑娘实在寻不到什么事情,便自顾自地也盘腿坐将下来,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足足半晌功夫,远处便隐约有人声传来,她起身眺望,却见三个人影穿林过木,远远地过来了。近了一看,正是神兵山庄两位迎客使之一的屈伯伯,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很是熟悉,便是天下鸿儒郑玄郑康成。 “老仆见过庄主。” 屈离,字宏博,乃是神兵山庄两大迎客使之一,论年纪,比楚潇潇的父亲,上代神兵山庄庄主楚天歌尚且大出一纪,却因为上上代庄主楚时休的救命之恩,甘愿入神兵山庄为仆。故而口中称“仆”,冲楚潇潇深躬一礼。 楚潇潇连忙伸手扶起老人,道:“屈伯伯,我不是说了么,不要自称奴仆了,潇潇受不起。” 屈离摇了摇头,脸上皱纹堆垒,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无论何时,礼不可失。” 转过头来,看着陆允和郑玄道:“两位,这便是神兵山庄现任庄主,潇潇姑娘。”又转身道:“这位是太学博士郑玄大师。”一指陆允:“这位公子是江东陆家的陆允陆让直,今次前来取儒心剑,一还前约。” “好,我知道了。”楚潇潇点点头,看向那两人,郑玄虽然久不来神兵山庄,却是她父亲的朋友,乃是不避妻子的至交,故而楚潇潇在小时候便已见过一次,转眼十年过去,那时年纪虽小,对郑玄虽只见过一次却是印象深刻,一句“郑伯伯”便脱口而出了:“郑伯伯,十年不见,潇潇在此问安了。” 郑玄正要答话,却见身边蓝衣少年眉心一蹙,径直往楚潇潇身后走过去,郑玄一追望,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孙宇。 陆允虽是前行两步,却霍然止步,不再近前,仔细打量孙宇周身,便回头望向楚潇潇。后者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答道:“我也是刚刚回来,便见他从那墨海里退出来,似是受了不小的伤,强行入定了。” 说完,看了一眼仍自飞绕的道道流光,又补了一句:“他修为很是高深,手中那剑更是千年方才得一出的神器,通灵护主,我是近不得他身的。” 陆允眉头仍是紧蹙,楚潇潇不知道他本少言寡语,便转头看向了郑玄。 郑玄自然也看得孙宇状况,苦笑了一声,便把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他是晓得神兵山庄素来不过问红尘事,张角、王瀚连袂取剑便能见一斑,故而话中便无保留,将蒯越南下及“止战剑”登时都细细说了。 郭嘉解阵而去,孙宇紧随其后,双双隐于山林。陆允虽知道神兵山庄不与人为敌,却担忧郑玄安危,直到后来这屈姓老者现身,说“太玄法言”之阵已破,可随他前往神兵山庄。郑玄知道神兵山庄的规矩,便携陆允一同前来,谁知一来,便看见了重伤的孙宇。 “原来如此。”楚潇潇恍然,她久居深山,自然不知尘世如此多桀,看向郑玄道:“不过,伯伯要白跑一趟了。止战剑,从来都不在神兵山庄。” “什么?”郑玄眉头大皱,他本想探求止战剑消息,竟没算到止战剑从来便不在神兵山庄。 陆允听得清楚,再看身前孙宇,眉头愈发紧锁。 他依稀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下一局可翻天覆地的棋,而他、孙宇、孙原,甚至张角、郑玄,都不过棋子而已。 ******************************************************************************************************************** 墨海翻腾。 郭嘉的身体悬浮墨海之中,这本是他的梦境,凡进入墨境者,功体一动便能被他察觉,然而在这墨韵之中,他已看不见那老者。便是孙宇,也在一入墨境之中便失去了踪迹,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寻不到孙宇的踪迹,却突然间出现了老者的踪迹,凭空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猛虎,掌如泰山,轰然拍下! 郭嘉目光一凛,身体却丝毫不动,任由那巨大的虎影穿体而过—— 这是他的梦境,透过这梦境,他能看见那老者的梦,那老者却看不见他的梦,除非解了这梦,世上再无人能伤到他。 这梦中,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头翻来覆去,不知追逐什么的猛虎。那虎身躯如山,每一次扑掌皆带着万钧之力,动若雷震,吼若洪钟,仿佛被什么激怒了。 郭嘉隐身于墨韵下,正欲撤去梦境,突然周身气机如锁,仿佛被发现了藏身之处,不由地身形一滞,猛然看见那猛虎渐渐散去了行迹,一道剑光来往盘旋,在无穷墨韵之下犹如困兽挣扎,发出声声怒吼。 “还我虎魄、还我虎魄!” 一声声厉吼,声波远震,郭嘉放目望去,正见一对赤红血目,杀气喷涌,直奔他而来! 郭嘉凝着眉,看着巨大的身影浮现眼前,手中巨大的剑刃怒劈而下,仿佛泰山压顶,毁天灭地而来! “将剑还我!将剑还我!” 怒吼、嘶吼,那人带着无穷怒火,疾风掣电般,仿佛郭嘉便是他的仇人,便是夺取他剑的不赦之徒,一腔怒火尽皆发泄! 巨剑劈落,郭嘉身形如氤氲,轻轻从中一分为二,又悄然融为一体,然后,那一尊如天神般的身躯便冲过他的身形,往身后那茫茫无知的墨海深处冲撞而去。 郭嘉稳了稳身形,额角悄然一滴冷汗滑落。 那人伤不到他,可这梦境却真实地令人后怕。 一瞬之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回身望去,那人仍旧在梦境中追逐着他的剑,追逐着那个夺剑而去的恶徒,永无休止。 他挥了挥手,这墨韵如海鲸吸水,从四面八方倒卷而回,尽数回到他周身上下,终了,在他左手手心里聚成一颗小小的墨点。 他握拳抬头,只见先前向他出手的老者竟已躺在地上,如婴儿蜷缩般一动不动。 身后脚步声落,便听有老者声音: “年轻人,你适才施展的,可是你的梦境?” 郭嘉回身望去,正是楚潇潇、屈离、郑玄、陆允等人,还有巨大的石碑之下,那个玄衣如夜的男子,周身流光飞舞,一动不动。 孙宇在“梦”中,一梦便是三个时辰。 那周身流光不知为何竟悄然散去了,郭嘉与楚潇潇商议了片刻,神兵山庄本无多屋舍,屈离也不甚在意,便将孙宇安置在了屈离的房中。 流星,流星。 一片虚无中,唯有流星无数。 郭嘉张开眼睛,看着榻上的人,一言不发。 神兵山庄的居室之中,楚潇潇正站在郭嘉身后,一双眉目正注视着陷入沉睡的人,目光流转间竟流露出丝丝关怀。 “他的梦里有什么?” 楚潇潇猛见郭嘉转身,便急声追问。 “你为何要知道?”郭嘉反问,心中虽是疑惑,脸色却是狡黠,“莫非……楚庄主对孙太守……有什么想法么?” “这……”楚潇潇脸色一沉,“郭先生不要胡言,这可当不得笑语。” “罢了。”郭嘉摇摇头,也不再逗她,也是,一句话便露怯了,再逗下去也是无趣。便径直出去了。 “嗯?” 楚潇潇登时一呆,眼见得郭嘉什么不说便出了门去,急忙追上道:“你还未说他究竟状况如何?” 脚下一乱,浑未注意郭嘉竟停了脚步,便一头撞在了郭嘉背上。 “楚庄主……” 郭嘉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年纪小,嘉不与你计较,便提点你一下——” 他猛然间把脸凑近了,楚潇潇登时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什么?” “你那春心,该收一收了。” 郭嘉冷眼看着她,一转身,却止不住脸上笑意了。 只不过这笑意一闪而过,眼前,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神兵山庄本不大,除去会客正厅与铸兵所在,便只有数间居室屋舍,围绕一处三十丈方圆的广场。 这广场之上,蓝、灰两道人影、蓝、银两道剑光来往飞旋,已斗了整整两个时辰。 郑玄便一直在此观战,眼见得楚潇潇出来,便道:“让直的武功修为不低,竟然也能让他这般斗下去,果然神兵山庄高手辈出。” “自然。”楚潇潇脸色恢复过来,冲他道:“莫叔叔是‘地榜’排名第五的高手,这份剑法修为只怕寻常人比不得。”末了,还特地望了郭嘉一眼。 郭嘉心头无奈,望了两眼场中之战,只不过摇了摇头。郑玄见他出来,便笑着问道:“奉孝,孙太守之伤如何?” 郭嘉自是有数,只是笑道:“想来快醒了,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郑玄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楚潇潇,道:“老夫尚有疑问,还请庄主不吝相告。” 楚潇潇一见郑玄这般态度,连忙道:“郑伯伯哪里话,潇潇一定知无不言。” 郭嘉心知郑玄要问“止战剑”与张角之事,不欲参与其中,便道:“两位商谈,嘉不便在场,不知能否在这神兵山庄里四处走走?” 适才还是一副登徒子模样,此刻却又文雅起来,楚潇潇一时竟也看不出他究竟什么心思,想了想便道:“神兵山庄之内除了‘器阁’之外,也无甚隐秘之所,郭先生自便便是。” “多谢。” 郭嘉点点头,又冲郑玄再一颌首,也不管场中仍是激烈的两人,便径自去了。 楚潇潇望着那人背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冷不防身侧的郑玄突然出声道:“适才你们的言语,老夫尽听到了。” “这……”楚潇潇俏脸陡然一下变得绯红,心中一阵悸动:方才的话也并无什么不妥,为何此刻我竟然有了羞意?越想便越是紧张,一张俏脸越发红了。 郑玄乃是老夫子,见了这般模样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笑道:“本非有意偷听,失礼了。” 听郑玄这般说,楚潇潇方才稍稍静下心来,郑康成当世名士,并不会随意取笑他人,想来是自己想多了。偏偏放心了,便点点头道:“无妨,郑伯伯多虑了,潇潇并无不妥。” 郑玄看惯人情世故,自然晓得这少女心思,耐心道:“郭奉孝虽不羁,却是自有分寸。他一惯负世嫉俗,不理这世俗烦琐,倒看得清静深远些。” 楚潇潇心头一动,看着郑玄,似是从他面色表情中瞧出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郑玄抬手捋了捋两尺许髯,淡淡笑道:“这孙宇……非等闲之辈。” “这是自然。”楚潇潇一时不清楚郑玄为何说了这一句话,孙宇不过二十岁,弱冠年纪已为一郡太守,这等能耐但凡知晓之人,谁不会说一句“非等闲之辈”?郑玄如此意味深长,又何必说这一句? 正疑惑间,便听身边长者道:“可是……你可曾发现,郭奉孝并不愿常与这孙宇在一处,甚至……可谓反感。” 楚潇潇心中疑惑不解反深,郭奉孝脱俗不羁,孙建宇出类拔萃,一般大的年纪,不正该惺惺相惜么?郑玄这话,正是试这困惑愈见深沉。 “你困惑了。” 楚潇潇看了一眼郑玄,却见他目光如炬,眼神明厉,不自禁地转头看向旁边,口中说道:“郑伯伯不妨替潇潇解惑罢?” 郑玄笑了笑,却未说话,往前走了两步,便惊觉一道犀利剑气从面前数尺之处一划而过——他距场中激战足有五六丈,可见以场中交手那两人战况,方圆五丈竟已遍布剑气。 楚潇潇正察觉那剑气闪过,急忙道:“伯伯小心!” “无妨。”郑玄随意挥了挥手,道:“这等剑气,老夫不惧。” 楚潇潇仿佛抓到了什么,心头闪过一丝清明:莫非,郑伯伯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剑气?而且…… “地公张宝的实力,你当知晓。” 楚潇潇点点头,地公张宝的武学修为乃当世地榜“地道八荒”第一位,被誉为“天道”之下第一人,其一身修为配上神兵“藏锋”,更是可怕如斯。 正奇怪郑玄为何突然提起张宝,便听得耳边传来郑玄轻描淡写的声音:“你可知,数日前,便是在颍川,孙宇败了张宝。” 楚潇潇心头巨震:“什么?他败了张宝?” 张宝成名至今足足有二十多年,天道之下第一人,这等武学修为,竟然被一个区区二十岁的弱冠少年击败,这莫非是儿戏? 楚潇潇一脸震惊,突然想起颍川,急问道:“难道……那日天地变色的景象便是……” “不错。” 郑玄转过身来,淡淡道:“一剑裂天,长空留痕。这等武学修为、这等可怖实力,举世望去,也许多少罢?” “郑伯伯的意思……”她心有踌躇,颤颤问道:“莫非……他有天榜的实力?” 郑玄摇摇头,并未答她,却是意味深长地将那日战况细细说了,楚潇潇遥想那日天地变色之景象,愈发惊恐。 末了,郑玄又道:“不论其他,便是这‘六道轮回’与‘裂天一剑’的剑上修为,早已远胜张宝。” “这……”楚潇潇心头森然,不禁回身往居室里看去,那可怖如斯的少年,此刻仍沉于梦中,动弹不得。 “如此剑劲,本当蓄力施为,可他竟能连接而出,以强决之力,硬生生破了张宝夺天地气机的一剑……” 郑玄顺着她的目光往里望去,笑容依旧: “除却这一身修为,还有这绝然的性子——明知张宝已引动天地气机,仍不惜代价与这天地斗上一斗……” “这等不将天地放在眼中的人,又是何等孤傲?” 楚潇潇已望得呆了,目光痴痴,全然不觉身边郑玄有异。 老者看着昏沉的房内,阳光难透,更显阴暗深邃,如同看不透那玄衣公子的心思一般: 在这两大剑技之间,你仍能对我出招,你藏得又有多深邃? 他笑容背后,心思的深邃,再无人得见。 “这等孤傲绝世,这等天资绝世,这等修为绝世——如此人物,必属至刚易折……这,你可明白。” 楚潇潇脸色骤然失去三分血色,已听出了郑玄话中意思——过慧易夭,他这般气性要与天斗,便不怕天谴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已出了一个孙青羽,又何必再出一个孙建宇?” 郑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头看着楚潇潇道:“郭奉孝虽是言语上轻浮了些,却是望你离孙建宇这人远一些,连奉孝都不敢与之长处……” 郑玄断了话头,楚潇潇却已尽数明白。 突然间,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声响: “大师莫不是想说‘一时原宇,天不交予时’么?” 两人同时望向室内,却见一道玄色身影悄然浮现,正是孙宇。 第三十八章 无我 清韵小筑前,李怡萱一身素衣悄然出现。 她的身后跟着夏绪洋。 林紫夜冷冷地注视着她们,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怒火。 “这里不欢迎畜生,滚。” 夏绪洋脸上神色一变:“你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林紫夜咬着牙,明亮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野狗在我门前乱吠,我打不得?” 夏绪洋脸色愈发难看,伸手就指着林紫夜:“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够了!” 李怡萱和心然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他们身后,心然那一身白衣悄然出现,身边是一脸尴尬的郭嘉。 他料到以李怡萱的性子,不会当真一走了之,却不料竟是在如此尴尬的时间回来了。 他不会让李怡萱留下,不论孙原回来是何模样,李怡萱都不该出现——人还没杀完,他需要孙原再杀一次。 心然缓缓走了几步,望着李怡萱低垂着的头,淡淡问道:“你已经抛弃了青羽,你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 她张了张口,一双手在身前打着结,指节都有些发白,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不在,你可以走了。” 林紫夜站在檐下,一声冷哼:“他当初求着见你,你不肯,去和野男人睡了,青羽不骂你,我想骂你。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还回来做什么?还嫌恶心地不够?” 李怡萱的身体已经轻轻颤抖起来。 夏绪洋整张脸已经气得变形,冲林紫夜骂道:“当初是他动手打人,我打不得他?” “打得,没说打不得。” 郭嘉的声音在后面冰冷地传来:“青羽心软,为了李怡萱不愿追究,换作他大哥在这里,你全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不曾说的是,换做孙宇当初在此,只怕夏绪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孙原的武功废了,孙宇还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李怡萱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半张脸都有些僵硬,她不敢抬头看着心然,声音已是低沉: “我就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你没资格问。” 林紫夜快步走到心然身边,一把拉住心然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盯着李怡萱,一字一句道:“然姐舍不骂你,我骂。” “青羽废了双腿,一个人去了外面,你当初不管他死活,如今来问什么?觉得跟别的男人睡了半年,乏味了想回来换换口味?” “有本事就跟这个男的过一辈子,你为了他抛弃了青羽,抛弃了一切,别他妈的让我发现你们最后没在一起,那可是真恶心!” “你够了!” 夏绪洋怒吼一声,已是气疯了,脖子上青筋尽露,一手拉开李怡萱:“我们如何关你们何事?” 林紫夜冷笑:“我差点忘了,当初她想来看青羽还要你点头同意,青羽照顾你那么久,她都不曾给一个名分,你伸手勾勾指头她就回头去找你了,果然是你养的一条好狗,过了半年还要回到你身边。抱歉,清韵小筑不想养狗,滚!” “走!” 夏绪洋忍无可忍,一手拉着李怡萱的手:“我们本来好心好意,岂容得你们如此侮辱!” 回头处,是郭嘉冰冷的脸。 “郭某未曾看出你们哪里好心好意。是不是想看着青羽为了这个女人撕心裂肺,再死一次,方才心满意足?” “听说夏家是荆州武陵郡义陵县的?” 他望着夏绪洋怒火中烧的脸,轻声冷笑:“孙宇不日官拜荆州牧,义陵的五溪蛮子两百多年来时常造反,郭某倒是很想见见荆州牧如何斩草除根。” 李怡萱的脸骤然抬起,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泪水:“不要……” “呵……” 郭嘉的嘴角一阵抽搐,冷笑不止:“当初青羽对你发誓,不会动你,不会动夏绪洋,他做得如此贱,做生死之交的,郭某理所应当替他守着这份承诺。郭某是郭某,孙宇是孙宇,想求情,去找建宇。” “你若是他弟妹,说句话不难。” “如今……你可还有脸?” “伤害青羽至此,还不准他报复,还不准他将你们二人的事情说出去。” 他盯着李怡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字一顿地冷笑着: “郭某杀的人不少,不过你……当真令郭某另眼相看了。” 李怡萱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竭力保护过的女人,抬头望着夏绪洋道:“听说你是荆州人才,还进了书院教书?你们两个还一起参与了书院修习?” 夏绪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的神色,却及时反应过来,郭嘉郭奉孝是北境几大实权人物之一,他想知道的事情,会很难? “三尺讲台,是孔子留下来的。” “愿你站得住。” 郭嘉不再望这两个人,本是入不得他眼中的人,他又如何在乎? “走罢,不送了。” 心然转身,与林紫夜、郭嘉一同进入清韵小筑。 这场景,一如当初她抛弃孙原的那个雨夜。 李怡萱站在那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一阵晕眩,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林紫夜冰冷的话: “好好在一起,天长地久,别让青羽再为你死一次。” ************************************************** 董真推着车,望着远处黄土飞扬,有些担惊受怕。 西凉,终究还是乱了。 漫山遍野的羌族铁骑冲进了金城郡,大大小小的城池被攻下,西北边陲登时化作人间炼狱,血流成河。 “生灵涂炭。” 紫衣公子悠悠叹了一口气。 韩遂韩文约,这位稳定过边疆、反抗过贪官巨贾的西凉名士,终究化作了一柄屠刀,站在了西凉的对立面。 “公子,寒月护卫和近卫骑军是否要留在此地?” 徐晃在孙原身后小心问道。 寒月护卫是黄巾军的旧部组成的,近卫骑军是张鼎给孙原训练的死士,这批人不该死在这个地方,他们来西凉的目的是护送孙原安全返回河北,而不是战死在西凉。 孙原回头看了看身后整齐的数百骑兵,低沉不语。 西凉有骑都尉马腾的骑兵,有湟中义从的骑兵,有护羌校尉营,还有前将军董卓的数万大军,不可能守不住,冀州的将士们平定黄巾之乱,自然功成名就,凭什么要他们为不相干的战事付出性命? 盖勋缓缓走来,伸手按住了孙原的肩膀,勉力挤出一丝笑意:“青羽公子当以北境为重,做大汉的臣子,理应各司其职。” “北境。” 孙原叹了一口气。 他极目远眺,西凉大地千里旷野,终究还是留不下来。 雪儿,你的家,我守不住。 他回头冲赵云道:“子龙,抽二十名无牵无挂的,保护元固兄的安全。” 赵云点点头,应了一声,回身道:“寒月护卫,无父无母、无儿无女者,出列!” 一百寒月护卫同时出列。 盖勋动容。 浩荡的黄巾之乱,到底造就了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赵云凝眉,厉声道:“愿留西凉者,出列!” 一百寒月护卫再度出列。 盖勋和董真同时变了颜色,有钦佩,也有心寒。 孙原望着身下黄沙和着黄土,交织成一片。 “唉。”盖勋回身冲所有将士长作揖:“列位将士赤胆忠心,盖勋纵然身死,亦铭感五内。列位是北境将士,如若受天下非议,插手西凉战事,只怕有功也是无用。大汉有大汉的规制,不可乱了方寸。” 孙原挑眉,望向盖勋道:“盖公……” 盖勋挥手阻止了他的话,摇头道:“这世道人心险恶,盖某劝公子一句:凡事洁身自好,方不会落人口实。千百年来人言可畏,这便是这世道变迁的根本。” 这人间就是如此,无论你做什么、怎么做,终归都会有人说你做错了,世道人心本如此,谁又能逃得过? 赵云沉默不语,他体会过黄巾之乱以来这一年里的人心变化,可怕如斯,亦可耻如斯。 坐在轮椅上的紫衣公子突然笑了出来: “我如今明白,奉孝为何要留在邺城。” 他不仅明白了郭嘉为什么要杀人,更明白了韩遂为何要杀人。 几十万将士埋尸沙场,朝堂上三言两语便要放弃西凉,几百万子民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豪门商贾却还高高在上、锦衣玉食。 该杀的人要杀! 韩遂忍了几十年,终于要杀了,郭嘉不愿忍,便直接开杀。 世道不公,便灭了这世道。 孙原长抒一口气,双手平按在剑匣上,声音突然高了许多:“回北境!” 六百铁骑公然应喏。 他望着盖勋,低声道:“盖公,守着西凉,等我。失去的疆土,我孙原与北境上下,同你一同夺回来。” 盖勋望着他刹那间的豪情模样,登时意气风发:“好,盖某等你!” 长风万里,落雪静谧。 西凉,终于落雪了。 韩遂走出大小榆谷的那一步,与边章并肩站在一处。 脚下已是大汉的疆土。 韩遂脚下用力跺了跺,坚实的地面透着暖意,这位少年成名却抑抑不得志的名士,站在大汉的边疆之上,一如孙原一般,长抒胸臆: “杀回来了。” 身旁的边章亦是一脸笑意,三缕长髯随风而舞,念叨一句:“杀回来了。” 百年意气,一口吐尽。 天已落雪。 韩遂坐在车上,伸手入怀掏出一根笛子,那是一管羌笛,陪了韩遂半辈子了。 他将吹口送到嘴边,悠悠羌曲登时随风雪悠扬。 边章与他同车,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望着雪花在手中慢慢融化成水: “文约,你许多年不曾吹笛了。” 三万羌骑漫山遍野,整座金城郡尽数在铁蹄之下。而今,西凉已尽是笛声。 好个冬雪。 第三十九章 浮生 郭嘉看着身前的这个人,看着眼前的这座山庄,一动不动。 “能破解水镜先生布下的阵法,少年人实乃老夫平生仅见第一人。老夫佩服、佩服。” 眼前这个人,年纪仿佛六十岁上下,无冠无巾,一头白发披散,咧嘴一笑,不禁意间漏出满口黄黄的牙齿。 郭嘉一直看着他,手掌悄然握紧了墨魂剑的剑柄。 若无身后高及三丈的巨大石碑上的“神兵山庄”四字,这老者便是与寻常乡野小民一般无二。 郭嘉不同,所以他看这老者也不同。 墨魂如魇,浮生如梦。他看到的老者,是梦境中的老者,如临深渊,杳杳渺渺,深不见底。 过去的二十年中,唯有两人能让郭奉孝有如此感觉,一个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另一个是在颍川藏书阁上刻下“宇”字的孙建宇。 那老者似是发现了什么,干枯的脸上突然扬起了笑容,缓缓抬起了同样干枯的双手,冲郭嘉笑道: “少年人,你懂‘梦境’?” 郭嘉眉心一凝,三尺墨魂霍然出鞘。 身前,是那老者不断变大的干枯手掌! 巨大的墨晕如同惊涛骇浪,轰然喷薄! 郭嘉身后,一道玄色身影急奔而来,迎头涌来的巨大墨浪,瞬间将他吞没。 神兵山庄之下,一片墨色如云海翻腾,有如神境。 随机,一道玄色身影他跌跌撞撞,从巨大的墨海中倒飞而出,手中长剑连鞘入地,勉强止住了身形。 身后一阵风起,他身形尚且不稳,周身上下竟已喷出一阵银色流光,猛听得一声娇弱女声“啊”了一声,又是一阵风起风落,他回身望去,却是一个美貌少女悄然站在自己身后,笑语嫣然: “这位公子,妾身神兵山庄庄主楚潇潇,适才本想助一臂之力,不料公子修为如此惊人,多有冒犯,失礼之处多望海涵。” “孙某失礼了。” 孙宇轻轻颌首,权当见礼,寥寥看了一眼这位神兵山庄的现任庄主,只见此女一身鹅黄衣衫,长发披散,斜插几根不知何等金属制成的簪子,手中握着一柄精巧的短剑,十六七岁的年纪,甚是可爱。容貌虽不及心然天人绝美,倒也很是清丽,别有山野脱俗之美。 “能走出这道‘太玄法言’之阵,这位公子果然非同一般。”楚潇潇掩口轻笑,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眼前这玄衣男子,直觉长得英俊非凡,手中那柄剑更是举世无双的神器,她久为神兵山庄之主,这等眼力自然不在话下。 孙宇此刻直觉梦境现实颠倒交错,手中“倚天剑”并无变化,那人是谁?为何能信手操控“流华六剑”?那座山崖又藏着何等秘密? 正思量间,猛然觉得头痛欲裂,周身骨骼有如崩裂,痛入心扉! 他与张宝一战本已重创,虽然林紫夜替他压下伤势,却也止多让他得有气力坚持,不能妄动真元。此刻梦境的巨大反噬引动体内伤势,登上伤上加伤。 “呃!”低声痛呼,坚韧如他,一时间竟然也不能支持,登时跪坐于地。 心中千百个念头瞬间闪过,勉强抬头看了身前女子一眼,这一身孤傲的玄衣公子猛地牙关一紧,右手带动倚天剑横担身前,同时周身漂浮流转起道道银色流光,五心朝天,竟是强行入定了。 眸眼如星,目光如剑,绝代风流。 楚潇潇一见这双眸子眼神,心中登时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了这般感慨。再看看这人模样,也不得不哑然苦笑,武道中人最忌讳随心入定,尤其修为愈高深愈忌影响,入定之时一旦被人打扰,轻则走火入魔,损失大半修为;重则气血逆行,爆体而亡。眼前这男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不像是初入江湖的人物,且这一身武学修为已是寻常人终其一生尚且达不到的地步。神兵山庄虽不入红尘,却也知道知晓天下人物,年纪如此轻便有这般修为的,怕是尚未见过。 “莫不成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 这少女手托侧脸,一副活泼可爱的模样。她却不知道,眼前这人若非身受重伤,又如何会轻易把弱点展现人前。 想了半晌,全然不知江湖上何来此等人物,楚潇潇感叹一声,自语道:“罢了,也算是缘分,不如替你护持一番。” 其实倒也无需她护持,神兵山庄本是秘密所在,便是那“太玄法言阵”变非一般人能破得,何况当今天下本也没几个人胆敢来神兵山庄撒野。虽是旷野入定,倒也人迹罕至,安全地很。 楚潇潇四处走走,直觉浑然无趣,神兵山庄入口之处早已被墨海所封,眼前这人修为何其高深,却仍被墨海反噬重创,她目力自是非常人可比,这一身修为却着实不敢与人争长短,便也不管那墨海翻腾,目光回转,却瞧上了孙宇身前的倚天剑。 她有心想看看这剑到底是何模样,看着围着这男子周身流转的道道银色流光,却是不敢近前。 这阵流光颇为诡异,只围绕这玄子男子周身盘旋,似黑夜流萤甚是惹眼。楚潇潇自然认得这流光的本来面目——剑光。 久来传说剑道,有凝气成剑的,也有聚光成剑的,有虚者如剑气,也有实者如御剑,可终究是武林传说,她从未见过。庄中长辈曾说:传说终会成真,武林不乏绝代高手。今天便如此碰巧,叫她碰见了一个。 这男子周身剑光便是源于他手中长剑,剑未出鞘,剑光已出,能达到这等地步的剑,已非“神兵”能形容。她所知晓的便是一柄“太极”剑。 太极剑原为老子佩剑,久远前东周时期道学大家庄子重得此剑,能够驾驭剑光飞驰,一昼夜遨行千里,尽览北海风光。神兵山庄第一任庄主便是楚潇潇的曾祖,一代铸兵大家楚剑痕,穷尽一生之力便是想铸造出一柄能够匹及“太极”的神器。据章华台之奇珍,云梦泽之玄妙,竟铸出了一柄通灵之剑,奈何苍天不允,成剑一刻竟然天降雷击,正中剑身,功亏一篑。 她望着那柄剑,她知道,那就是四百年来历代神兵山庄庄主期盼的绝代神器。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跨出一步,猛然间,倚天剑弹出吞口两寸,周身银色流光似有意识,如临大敌般飞速流转起来,竟如有了生命一般。 她登时失色,一声惊“啊”脱口而出,一连退后几步,直觉得那剑果真通灵,竟能知晓她的心思,以剑光自动护主起来! “天降神器,通灵有知,强之必遭天谴,切忌切忌。” 楚潇潇猛地想起历代庄主告诫,心中为之一沉,神器通灵,绝非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染指。 “罢了……” 楚潇潇苦笑一声,她本非欲夺剑,神剑在前实属情不自禁,如此神器,天必赐主,她能见这千年方得一出的神器已属大幸。 倚天剑似是通灵,仿佛已知她心思又复平静,再度还鞘,围绕在孙宇周身的流光亦渐渐趋于平缓,宛如夏夜萤火,全无适才剑拔弩张的咄咄气势了。 再度回转神兵山庄门前,仍是墨海翻腾,全无平静迹象。楚潇潇摇头叹道:“这下好了,我堂堂神兵庄主,竟在自家门前被拦下,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又要遗笑武林了。” 四下望望,除了地上入定的孙宇,便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了。这姑娘实在寻不到什么事情,便自顾自地也盘腿坐将下来,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足足半晌功夫,远处便隐约有人声传来,她起身眺望,却见三个人影穿林过木,远远地过来了。近了一看,正是神兵山庄两位迎客使之一的屈伯伯,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很是熟悉,便是天下鸿儒郑玄郑康成。 “老仆见过庄主。” 屈离,字宏博,乃是神兵山庄两大迎客使之一,论年纪,比楚潇潇的父亲,上代神兵山庄庄主楚天歌尚且大出一纪,却因为上上代庄主楚时休的救命之恩,甘愿入神兵山庄为仆。故而口中称“仆”,冲楚潇潇深躬一礼。 楚潇潇连忙伸手扶起老人,道:“屈伯伯,我不是说了么,不要自称奴仆了,潇潇受不起。” 屈离摇了摇头,脸上皱纹堆垒,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无论何时,礼不可失。” 转过头来,看着陆允和郑玄道:“两位,这便是神兵山庄现任庄主,潇潇姑娘。”又转身道:“这位是太学博士郑玄大师。”一指陆允:“这位公子是江东陆家的陆允陆让直,今次前来取儒心剑,一还前约。” “好,我知道了。”楚潇潇点点头,看向那两人,郑玄虽然久不来神兵山庄,却是她父亲的朋友,乃是不避妻子的至交,故而楚潇潇在小时候便已见过一次,转眼十年过去,那时年纪虽小,对郑玄虽只见过一次却是印象深刻,一句“郑伯伯”便脱口而出了:“郑伯伯,十年不见,潇潇在此问安了。” 郑玄正要答话,却见身边蓝衣少年眉心一蹙,径直往楚潇潇身后走过去,郑玄一追望,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孙宇。 陆允虽是前行两步,却霍然止步,不再近前,仔细打量孙宇周身,便回头望向楚潇潇。后者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答道:“我也是刚刚回来,便见他从那墨海里退出来,似是受了不小的伤,强行入定了。” 说完,看了一眼仍自飞绕的道道流光,又补了一句:“他修为很是高深,手中那剑更是千年方才得一出的神器,通灵护主,我是近不得他身的。” 陆允眉头仍是紧蹙,楚潇潇不知道他本少言寡语,便转头看向了郑玄。 郑玄自然也看得孙宇状况,苦笑了一声,便把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他是晓得神兵山庄素来不过问红尘事,张角、王瀚连袂取剑便能见一斑,故而话中便无保留,将蒯越南下及“止战剑”登时都细细说了。 郭嘉解阵而去,孙宇紧随其后,双双隐于山林。陆允虽知道神兵山庄不与人为敌,却担忧郑玄安危,直到后来这屈姓老者现身,说“太玄法言”之阵已破,可随他前往神兵山庄。郑玄知道神兵山庄的规矩,便携陆允一同前来,谁知一来,便看见了重伤的孙宇。 “原来如此。”楚潇潇恍然,她久居深山,自然不知尘世如此多桀,看向郑玄道:“不过,伯伯要白跑一趟了。止战剑,从来都不在神兵山庄。” “什么?”郑玄眉头大皱,他本想探求止战剑消息,竟没算到止战剑从来便不在神兵山庄。 陆允听得清楚,再看身前孙宇,眉头愈发紧锁。 他依稀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下一局可翻天覆地的棋,而他、孙宇、孙原,甚至张角、郑玄,都不过棋子而已。 ******************************************************************************************************************** 墨海翻腾。 郭嘉的身体悬浮墨海之中,这本是他的梦境,凡进入墨境者,功体一动便能被他察觉,然而在这墨韵之中,他已看不见那老者。便是孙宇,也在一入墨境之中便失去了踪迹,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寻不到孙宇的踪迹,却突然间出现了老者的踪迹,凭空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猛虎,掌如泰山,轰然拍下! 郭嘉目光一凛,身体却丝毫不动,任由那巨大的虎影穿体而过—— 这是他的梦境,透过这梦境,他能看见那老者的梦,那老者却看不见他的梦,除非解了这梦,世上再无人能伤到他。 这梦中,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头翻来覆去,不知追逐什么的猛虎。那虎身躯如山,每一次扑掌皆带着万钧之力,动若雷震,吼若洪钟,仿佛被什么激怒了。 郭嘉隐身于墨韵下,正欲撤去梦境,突然周身气机如锁,仿佛被发现了藏身之处,不由地身形一滞,猛然看见那猛虎渐渐散去了行迹,一道剑光来往盘旋,在无穷墨韵之下犹如困兽挣扎,发出声声怒吼。 “还我虎魄、还我虎魄!” 一声声厉吼,声波远震,郭嘉放目望去,正见一对赤红血目,杀气喷涌,直奔他而来! 郭嘉凝着眉,看着巨大的身影浮现眼前,手中巨大的剑刃怒劈而下,仿佛泰山压顶,毁天灭地而来! “将剑还我!将剑还我!” 怒吼、嘶吼,那人带着无穷怒火,疾风掣电般,仿佛郭嘉便是他的仇人,便是夺取他剑的不赦之徒,一腔怒火尽皆发泄! 巨剑劈落,郭嘉身形如氤氲,轻轻从中一分为二,又悄然融为一体,然后,那一尊如天神般的身躯便冲过他的身形,往身后那茫茫无知的墨海深处冲撞而去。 郭嘉稳了稳身形,额角悄然一滴冷汗滑落。 那人伤不到他,可这梦境却真实地令人后怕。 一瞬之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回身望去,那人仍旧在梦境中追逐着他的剑,追逐着那个夺剑而去的恶徒,永无休止。 他挥了挥手,这墨韵如海鲸吸水,从四面八方倒卷而回,尽数回到他周身上下,终了,在他左手手心里聚成一颗小小的墨点。 他握拳抬头,只见先前向他出手的老者竟已躺在地上,如婴儿蜷缩般一动不动。 身后脚步声落,便听有老者声音: “年轻人,你适才施展的,可是你的梦境?” 郭嘉回身望去,正是楚潇潇、屈离、郑玄、陆允等人,还有巨大的石碑之下,那个玄衣如夜的男子,周身流光飞舞,一动不动。 孙宇在“梦”中,一梦便是三个时辰。 那周身流光不知为何竟悄然散去了,郭嘉与楚潇潇商议了片刻,神兵山庄本无多屋舍,屈离也不甚在意,便将孙宇安置在了屈离的房中。 流星,流星。 一片虚无中,唯有流星无数。 郭嘉张开眼睛,看着榻上的人,一言不发。 神兵山庄的居室之中,楚潇潇正站在郭嘉身后,一双眉目正注视着陷入沉睡的人,目光流转间竟流露出丝丝关怀。 “他的梦里有什么?” 楚潇潇猛见郭嘉转身,便急声追问。 “你为何要知道?”郭嘉反问,心中虽是疑惑,脸色却是狡黠,“莫非……楚庄主对孙太守……有什么想法么?” “这……”楚潇潇脸色一沉,“郭先生不要胡言,这可当不得笑语。” “罢了。”郭嘉摇摇头,也不再逗她,也是,一句话便露怯了,再逗下去也是无趣。便径直出去了。 “嗯?” 楚潇潇登时一呆,眼见得郭嘉什么不说便出了门去,急忙追上道:“你还未说他究竟状况如何?” 脚下一乱,浑未注意郭嘉竟停了脚步,便一头撞在了郭嘉背上。 “楚庄主……” 郭嘉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年纪小,嘉不与你计较,便提点你一下——” 他猛然间把脸凑近了,楚潇潇登时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什么?” “你那春心,该收一收了。” 郭嘉冷眼看着她,一转身,却止不住脸上笑意了。 只不过这笑意一闪而过,眼前,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神兵山庄本不大,除去会客正厅与铸兵所在,便只有数间居室屋舍,围绕一处三十丈方圆的广场。 这广场之上,蓝、灰两道人影、蓝、银两道剑光来往飞旋,已斗了整整两个时辰。 郑玄便一直在此观战,眼见得楚潇潇出来,便道:“让直的武功修为不低,竟然也能让他这般斗下去,果然神兵山庄高手辈出。” “自然。”楚潇潇脸色恢复过来,冲他道:“莫叔叔是‘地榜’排名第五的高手,这份剑法修为只怕寻常人比不得。”末了,还特地望了郭嘉一眼。 郭嘉心头无奈,望了两眼场中之战,只不过摇了摇头。郑玄见他出来,便笑着问道:“奉孝,孙太守之伤如何?” 郭嘉自是有数,只是笑道:“想来快醒了,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郑玄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楚潇潇,道:“老夫尚有疑问,还请庄主不吝相告。” 楚潇潇一见郑玄这般态度,连忙道:“郑伯伯哪里话,潇潇一定知无不言。” 郭嘉心知郑玄要问“止战剑”与张角之事,不欲参与其中,便道:“两位商谈,嘉不便在场,不知能否在这神兵山庄里四处走走?” 适才还是一副登徒子模样,此刻却又文雅起来,楚潇潇一时竟也看不出他究竟什么心思,想了想便道:“神兵山庄之内除了‘器阁’之外,也无甚隐秘之所,郭先生自便便是。” “多谢。” 郭嘉点点头,又冲郑玄再一颌首,也不管场中仍是激烈的两人,便径自去了。 楚潇潇望着那人背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冷不防身侧的郑玄突然出声道:“适才你们的言语,老夫尽听到了。” “这……”楚潇潇俏脸陡然一下变得绯红,心中一阵悸动:方才的话也并无什么不妥,为何此刻我竟然有了羞意?越想便越是紧张,一张俏脸越发红了。 郑玄乃是老夫子,见了这般模样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笑道:“本非有意偷听,失礼了。” 听郑玄这般说,楚潇潇方才稍稍静下心来,郑康成当世名士,并不会随意取笑他人,想来是自己想多了。偏偏放心了,便点点头道:“无妨,郑伯伯多虑了,潇潇并无不妥。” 郑玄看惯人情世故,自然晓得这少女心思,耐心道:“郭奉孝虽不羁,却是自有分寸。他一惯负世嫉俗,不理这世俗烦琐,倒看得清静深远些。” 楚潇潇心头一动,看着郑玄,似是从他面色表情中瞧出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郑玄抬手捋了捋两尺许髯,淡淡笑道:“这孙宇……非等闲之辈。” “这是自然。”楚潇潇一时不清楚郑玄为何说了这一句话,孙宇不过二十岁,弱冠年纪已为一郡太守,这等能耐但凡知晓之人,谁不会说一句“非等闲之辈”?郑玄如此意味深长,又何必说这一句? 正疑惑间,便听身边长者道:“可是……你可曾发现,郭奉孝并不愿常与这孙宇在一处,甚至……可谓反感。” 楚潇潇心中疑惑不解反深,郭奉孝脱俗不羁,孙建宇出类拔萃,一般大的年纪,不正该惺惺相惜么?郑玄这话,正是试这困惑愈见深沉。 “你困惑了。” 楚潇潇看了一眼郑玄,却见他目光如炬,眼神明厉,不自禁地转头看向旁边,口中说道:“郑伯伯不妨替潇潇解惑罢?” 郑玄笑了笑,却未说话,往前走了两步,便惊觉一道犀利剑气从面前数尺之处一划而过——他距场中激战足有五六丈,可见以场中交手那两人战况,方圆五丈竟已遍布剑气。 楚潇潇正察觉那剑气闪过,急忙道:“伯伯小心!” “无妨。”郑玄随意挥了挥手,道:“这等剑气,老夫不惧。” 楚潇潇仿佛抓到了什么,心头闪过一丝清明:莫非,郑伯伯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剑气?而且…… “地公张宝的实力,你当知晓。” 楚潇潇点点头,地公张宝的武学修为乃当世地榜“地道八荒”第一位,被誉为“天道”之下第一人,其一身修为配上神兵“藏锋”,更是可怕如斯。 正奇怪郑玄为何突然提起张宝,便听得耳边传来郑玄轻描淡写的声音:“你可知,数日前,便是在颍川,孙宇败了张宝。” 楚潇潇心头巨震:“什么?他败了张宝?” 张宝成名至今足足有二十多年,天道之下第一人,这等武学修为,竟然被一个区区二十岁的弱冠少年击败,这莫非是儿戏? 楚潇潇一脸震惊,突然想起颍川,急问道:“难道……那日天地变色的景象便是……” “不错。” 郑玄转过身来,淡淡道:“一剑裂天,长空留痕。这等武学修为、这等可怖实力,举世望去,也许多少罢?” “郑伯伯的意思……”她心有踌躇,颤颤问道:“莫非……他有天榜的实力?” 郑玄摇摇头,并未答她,却是意味深长地将那日战况细细说了,楚潇潇遥想那日天地变色之景象,愈发惊恐。 末了,郑玄又道:“不论其他,便是这‘六道轮回’与‘裂天一剑’的剑上修为,早已远胜张宝。” “这……”楚潇潇心头森然,不禁回身往居室里看去,那可怖如斯的少年,此刻仍沉于梦中,动弹不得。 “如此剑劲,本当蓄力施为,可他竟能连接而出,以强决之力,硬生生破了张宝夺天地气机的一剑……” 郑玄顺着她的目光往里望去,笑容依旧: “除却这一身修为,还有这绝然的性子——明知张宝已引动天地气机,仍不惜代价与这天地斗上一斗……” “这等不将天地放在眼中的人,又是何等孤傲?” 楚潇潇已望得呆了,目光痴痴,全然不觉身边郑玄有异。 老者看着昏沉的房内,阳光难透,更显阴暗深邃,如同看不透那玄衣公子的心思一般: 在这两大剑技之间,你仍能对我出招,你藏得又有多深邃? 他笑容背后,心思的深邃,再无人得见。 “这等孤傲绝世,这等天资绝世,这等修为绝世——如此人物,必属至刚易折……这,你可明白。” 楚潇潇脸色骤然失去三分血色,已听出了郑玄话中意思——过慧易夭,他这般气性要与天斗,便不怕天谴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已出了一个孙青羽,又何必再出一个孙建宇?” 郑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头看着楚潇潇道:“郭奉孝虽是言语上轻浮了些,却是望你离孙建宇这人远一些,连奉孝都不敢与之长处……” 郑玄断了话头,楚潇潇却已尽数明白。 突然间,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声响: “大师莫不是想说‘一时原宇,天不交予时’么?” 第四十章 空悬 郭嘉看着身前的这个人,看着眼前的这座山庄,一动不动。 “能破解水镜先生布下的阵法,少年人实乃老夫平生仅见第一人。老夫佩服、佩服。” 眼前这个人,年纪仿佛六十岁上下,无冠无巾,一头白发披散,咧嘴一笑,不禁意间漏出满口黄黄的牙齿。 郭嘉一直看着他,手掌悄然握紧了墨魂剑的剑柄。 若无身后高及三丈的巨大石碑上的“神兵山庄”四字,这老者便是与寻常乡野小民一般无二。 郭嘉不同,所以他看这老者也不同。 墨魂如魇,浮生如梦。他看到的老者,是梦境中的老者,如临深渊,杳杳渺渺,深不见底。 过去的二十年中,唯有两人能让郭奉孝有如此感觉,一个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另一个是在颍川藏书阁上刻下“宇”字的孙建宇。 那老者似是发现了什么,干枯的脸上突然扬起了笑容,缓缓抬起了同样干枯的双手,冲郭嘉笑道: “少年人,你懂‘梦境’?” 郭嘉眉心一凝,三尺墨魂霍然出鞘。 身前,是那老者不断变大的干枯手掌! 巨大的墨晕如同惊涛骇浪,轰然喷薄! 郭嘉身后,一道玄色身影急奔而来,迎头涌来的巨大墨浪,瞬间将他吞没。 神兵山庄之下,一片墨色如云海翻腾,有如神境。 随机,一道玄色身影他跌跌撞撞,从巨大的墨海中倒飞而出,手中长剑连鞘入地,勉强止住了身形。 身后一阵风起,他身形尚且不稳,周身上下竟已喷出一阵银色流光,猛听得一声娇弱女声“啊”了一声,又是一阵风起风落,他回身望去,却是一个美貌少女悄然站在自己身后,笑语嫣然: “这位公子,妾身神兵山庄庄主楚潇潇,适才本想助一臂之力,不料公子修为如此惊人,多有冒犯,失礼之处多望海涵。” “孙某失礼了。” 孙宇轻轻颌首,权当见礼,寥寥看了一眼这位神兵山庄的现任庄主,只见此女一身鹅黄衣衫,长发披散,斜插几根不知何等金属制成的簪子,手中握着一柄精巧的短剑,十六七岁的年纪,甚是可爱。容貌虽不及心然天人绝美,倒也很是清丽,别有山野脱俗之美。 “能走出这道‘太玄法言’之阵,这位公子果然非同一般。”楚潇潇掩口轻笑,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眼前这玄衣男子,直觉长得英俊非凡,手中那柄剑更是举世无双的神器,她久为神兵山庄之主,这等眼力自然不在话下。 孙宇此刻直觉梦境现实颠倒交错,手中“倚天剑”并无变化,那人是谁?为何能信手操控“流华六剑”?那座山崖又藏着何等秘密? 正思量间,猛然觉得头痛欲裂,周身骨骼有如崩裂,痛入心扉! 他与张宝一战本已重创,虽然林紫夜替他压下伤势,却也止多让他得有气力坚持,不能妄动真元。此刻梦境的巨大反噬引动体内伤势,登上伤上加伤。 “呃!”低声痛呼,坚韧如他,一时间竟然也不能支持,登时跪坐于地。 心中千百个念头瞬间闪过,勉强抬头看了身前女子一眼,这一身孤傲的玄衣公子猛地牙关一紧,右手带动倚天剑横担身前,同时周身漂浮流转起道道银色流光,五心朝天,竟是强行入定了。 眸眼如星,目光如剑,绝代风流。 楚潇潇一见这双眸子眼神,心中登时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了这般感慨。再看看这人模样,也不得不哑然苦笑,武道中人最忌讳随心入定,尤其修为愈高深愈忌影响,入定之时一旦被人打扰,轻则走火入魔,损失大半修为;重则气血逆行,爆体而亡。眼前这男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不像是初入江湖的人物,且这一身武学修为已是寻常人终其一生尚且达不到的地步。神兵山庄虽不入红尘,却也知道知晓天下人物,年纪如此轻便有这般修为的,怕是尚未见过。 “莫不成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 这少女手托侧脸,一副活泼可爱的模样。她却不知道,眼前这人若非身受重伤,又如何会轻易把弱点展现人前。 想了半晌,全然不知江湖上何来此等人物,楚潇潇感叹一声,自语道:“罢了,也算是缘分,不如替你护持一番。” 其实倒也无需她护持,神兵山庄本是秘密所在,便是那“太玄法言阵”变非一般人能破得,何况当今天下本也没几个人胆敢来神兵山庄撒野。虽是旷野入定,倒也人迹罕至,安全地很。 楚潇潇四处走走,直觉浑然无趣,神兵山庄入口之处早已被墨海所封,眼前这人修为何其高深,却仍被墨海反噬重创,她目力自是非常人可比,这一身修为却着实不敢与人争长短,便也不管那墨海翻腾,目光回转,却瞧上了孙宇身前的倚天剑。 她有心想看看这剑到底是何模样,看着围着这男子周身流转的道道银色流光,却是不敢近前。 这阵流光颇为诡异,只围绕这玄子男子周身盘旋,似黑夜流萤甚是惹眼。楚潇潇自然认得这流光的本来面目——剑光。 久来传说剑道,有凝气成剑的,也有聚光成剑的,有虚者如剑气,也有实者如御剑,可终究是武林传说,她从未见过。庄中长辈曾说:传说终会成真,武林不乏绝代高手。今天便如此碰巧,叫她碰见了一个。 这男子周身剑光便是源于他手中长剑,剑未出鞘,剑光已出,能达到这等地步的剑,已非“神兵”能形容。她所知晓的便是一柄“太极”剑。 太极剑原为老子佩剑,久远前东周时期道学大家庄子重得此剑,能够驾驭剑光飞驰,一昼夜遨行千里,尽览北海风光。神兵山庄第一任庄主便是楚潇潇的曾祖,一代铸兵大家楚剑痕,穷尽一生之力便是想铸造出一柄能够匹及“太极”的神器。据章华台之奇珍,云梦泽之玄妙,竟铸出了一柄通灵之剑,奈何苍天不允,成剑一刻竟然天降雷击,正中剑身,功亏一篑。 她望着那柄剑,她知道,那就是四百年来历代神兵山庄庄主期盼的绝代神器。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跨出一步,猛然间,倚天剑弹出吞口两寸,周身银色流光似有意识,如临大敌般飞速流转起来,竟如有了生命一般。 她登时失色,一声惊“啊”脱口而出,一连退后几步,直觉得那剑果真通灵,竟能知晓她的心思,以剑光自动护主起来! “天降神器,通灵有知,强之必遭天谴,切忌切忌。” 楚潇潇猛地想起历代庄主告诫,心中为之一沉,神器通灵,绝非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染指。 “罢了……” 楚潇潇苦笑一声,她本非欲夺剑,神剑在前实属情不自禁,如此神器,天必赐主,她能见这千年方得一出的神器已属大幸。 倚天剑似是通灵,仿佛已知她心思又复平静,再度还鞘,围绕在孙宇周身的流光亦渐渐趋于平缓,宛如夏夜萤火,全无适才剑拔弩张的咄咄气势了。 再度回转神兵山庄门前,仍是墨海翻腾,全无平静迹象。楚潇潇摇头叹道:“这下好了,我堂堂神兵庄主,竟在自家门前被拦下,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又要遗笑武林了。” 四下望望,除了地上入定的孙宇,便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了。这姑娘实在寻不到什么事情,便自顾自地也盘腿坐将下来,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足足半晌功夫,远处便隐约有人声传来,她起身眺望,却见三个人影穿林过木,远远地过来了。近了一看,正是神兵山庄两位迎客使之一的屈伯伯,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很是熟悉,便是天下鸿儒郑玄郑康成。 “老仆见过庄主。” 屈离,字宏博,乃是神兵山庄两大迎客使之一,论年纪,比楚潇潇的父亲,上代神兵山庄庄主楚天歌尚且大出一纪,却因为上上代庄主楚时休的救命之恩,甘愿入神兵山庄为仆。故而口中称“仆”,冲楚潇潇深躬一礼。 楚潇潇连忙伸手扶起老人,道:“屈伯伯,我不是说了么,不要自称奴仆了,潇潇受不起。” 屈离摇了摇头,脸上皱纹堆垒,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无论何时,礼不可失。” 转过头来,看着陆允和郑玄道:“两位,这便是神兵山庄现任庄主,潇潇姑娘。”又转身道:“这位是太学博士郑玄大师。”一指陆允:“这位公子是江东陆家的陆允陆让直,今次前来取儒心剑,一还前约。” “好,我知道了。”楚潇潇点点头,看向那两人,郑玄虽然久不来神兵山庄,却是她父亲的朋友,乃是不避妻子的至交,故而楚潇潇在小时候便已见过一次,转眼十年过去,那时年纪虽小,对郑玄虽只见过一次却是印象深刻,一句“郑伯伯”便脱口而出了:“郑伯伯,十年不见,潇潇在此问安了。” 郑玄正要答话,却见身边蓝衣少年眉心一蹙,径直往楚潇潇身后走过去,郑玄一追望,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孙宇。 陆允虽是前行两步,却霍然止步,不再近前,仔细打量孙宇周身,便回头望向楚潇潇。后者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答道:“我也是刚刚回来,便见他从那墨海里退出来,似是受了不小的伤,强行入定了。” 说完,看了一眼仍自飞绕的道道流光,又补了一句:“他修为很是高深,手中那剑更是千年方才得一出的神器,通灵护主,我是近不得他身的。” 陆允眉头仍是紧蹙,楚潇潇不知道他本少言寡语,便转头看向了郑玄。 郑玄自然也看得孙宇状况,苦笑了一声,便把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他是晓得神兵山庄素来不过问红尘事,张角、王瀚连袂取剑便能见一斑,故而话中便无保留,将蒯越南下及“止战剑”登时都细细说了。 郭嘉解阵而去,孙宇紧随其后,双双隐于山林。陆允虽知道神兵山庄不与人为敌,却担忧郑玄安危,直到后来这屈姓老者现身,说“太玄法言”之阵已破,可随他前往神兵山庄。郑玄知道神兵山庄的规矩,便携陆允一同前来,谁知一来,便看见了重伤的孙宇。 “原来如此。”楚潇潇恍然,她久居深山,自然不知尘世如此多桀,看向郑玄道:“不过,伯伯要白跑一趟了。止战剑,从来都不在神兵山庄。” “什么?”郑玄眉头大皱,他本想探求止战剑消息,竟没算到止战剑从来便不在神兵山庄。 陆允听得清楚,再看身前孙宇,眉头愈发紧锁。 他依稀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下一局可翻天覆地的棋,而他、孙宇、孙原,甚至张角、郑玄,都不过棋子而已。 ******************************************************************************************************************** 墨海翻腾。 郭嘉的身体悬浮墨海之中,这本是他的梦境,凡进入墨境者,功体一动便能被他察觉,然而在这墨韵之中,他已看不见那老者。便是孙宇,也在一入墨境之中便失去了踪迹,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寻不到孙宇的踪迹,却突然间出现了老者的踪迹,凭空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猛虎,掌如泰山,轰然拍下! 郭嘉目光一凛,身体却丝毫不动,任由那巨大的虎影穿体而过—— 这是他的梦境,透过这梦境,他能看见那老者的梦,那老者却看不见他的梦,除非解了这梦,世上再无人能伤到他。 这梦中,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头翻来覆去,不知追逐什么的猛虎。那虎身躯如山,每一次扑掌皆带着万钧之力,动若雷震,吼若洪钟,仿佛被什么激怒了。 郭嘉隐身于墨韵下,正欲撤去梦境,突然周身气机如锁,仿佛被发现了藏身之处,不由地身形一滞,猛然看见那猛虎渐渐散去了行迹,一道剑光来往盘旋,在无穷墨韵之下犹如困兽挣扎,发出声声怒吼。 “还我虎魄、还我虎魄!” 一声声厉吼,声波远震,郭嘉放目望去,正见一对赤红血目,杀气喷涌,直奔他而来! 郭嘉凝着眉,看着巨大的身影浮现眼前,手中巨大的剑刃怒劈而下,仿佛泰山压顶,毁天灭地而来! “将剑还我!将剑还我!” 怒吼、嘶吼,那人带着无穷怒火,疾风掣电般,仿佛郭嘉便是他的仇人,便是夺取他剑的不赦之徒,一腔怒火尽皆发泄! 巨剑劈落,郭嘉身形如氤氲,轻轻从中一分为二,又悄然融为一体,然后,那一尊如天神般的身躯便冲过他的身形,往身后那茫茫无知的墨海深处冲撞而去。 郭嘉稳了稳身形,额角悄然一滴冷汗滑落。 那人伤不到他,可这梦境却真实地令人后怕。 一瞬之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回身望去,那人仍旧在梦境中追逐着他的剑,追逐着那个夺剑而去的恶徒,永无休止。 他挥了挥手,这墨韵如海鲸吸水,从四面八方倒卷而回,尽数回到他周身上下,终了,在他左手手心里聚成一颗小小的墨点。 他握拳抬头,只见先前向他出手的老者竟已躺在地上,如婴儿蜷缩般一动不动。 身后脚步声落,便听有老者声音: “年轻人,你适才施展的,可是你的梦境?” 郭嘉回身望去,正是楚潇潇、屈离、郑玄、陆允等人,还有巨大的石碑之下,那个玄衣如夜的男子,周身流光飞舞,一动不动。 孙宇在“梦”中,一梦便是三个时辰。 那周身流光不知为何竟悄然散去了,郭嘉与楚潇潇商议了片刻,神兵山庄本无多屋舍,屈离也不甚在意,便将孙宇安置在了屈离的房中。 流星,流星。 一片虚无中,唯有流星无数。 郭嘉张开眼睛,看着榻上的人,一言不发。 神兵山庄的居室之中,楚潇潇正站在郭嘉身后,一双眉目正注视着陷入沉睡的人,目光流转间竟流露出丝丝关怀。 “他的梦里有什么?” 楚潇潇猛见郭嘉转身,便急声追问。 “你为何要知道?”郭嘉反问,心中虽是疑惑,脸色却是狡黠,“莫非……楚庄主对孙太守……有什么想法么?” “这……”楚潇潇脸色一沉,“郭先生不要胡言,这可当不得笑语。” “罢了。”郭嘉摇摇头,也不再逗她,也是,一句话便露怯了,再逗下去也是无趣。便径直出去了。 “嗯?” 楚潇潇登时一呆,眼见得郭嘉什么不说便出了门去,急忙追上道:“你还未说他究竟状况如何?” 脚下一乱,浑未注意郭嘉竟停了脚步,便一头撞在了郭嘉背上。 “楚庄主……” 郭嘉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年纪小,嘉不与你计较,便提点你一下——” 他猛然间把脸凑近了,楚潇潇登时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什么?” “你那春心,该收一收了。” 郭嘉冷眼看着她,一转身,却止不住脸上笑意了。 只不过这笑意一闪而过,眼前,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神兵山庄本不大,除去会客正厅与铸兵所在,便只有数间居室屋舍,围绕一处三十丈方圆的广场。 这广场之上,蓝、灰两道人影、蓝、银两道剑光来往飞旋,已斗了整整两个时辰。 郑玄便一直在此观战,眼见得楚潇潇出来,便道:“让直的武功修为不低,竟然也能让他这般斗下去,果然神兵山庄高手辈出。” “自然。”楚潇潇脸色恢复过来,冲他道:“莫叔叔是‘地榜’排名第五的高手,这份剑法修为只怕寻常人比不得。”末了,还特地望了郭嘉一眼。 郭嘉心头无奈,望了两眼场中之战,只不过摇了摇头。郑玄见他出来,便笑着问道:“奉孝,孙太守之伤如何?” 郭嘉自是有数,只是笑道:“想来快醒了,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郑玄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楚潇潇,道:“老夫尚有疑问,还请庄主不吝相告。” 楚潇潇一见郑玄这般态度,连忙道:“郑伯伯哪里话,潇潇一定知无不言。” 郭嘉心知郑玄要问“止战剑”与张角之事,不欲参与其中,便道:“两位商谈,嘉不便在场,不知能否在这神兵山庄里四处走走?” 适才还是一副登徒子模样,此刻却又文雅起来,楚潇潇一时竟也看不出他究竟什么心思,想了想便道:“神兵山庄之内除了‘器阁’之外,也无甚隐秘之所,郭先生自便便是。” “多谢。” 郭嘉点点头,又冲郑玄再一颌首,也不管场中仍是激烈的两人,便径自去了。 楚潇潇望着那人背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冷不防身侧的郑玄突然出声道:“适才你们的言语,老夫尽听到了。” “这……”楚潇潇俏脸陡然一下变得绯红,心中一阵悸动:方才的话也并无什么不妥,为何此刻我竟然有了羞意?越想便越是紧张,一张俏脸越发红了。 郑玄乃是老夫子,见了这般模样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笑道:“本非有意偷听,失礼了。” 听郑玄这般说,楚潇潇方才稍稍静下心来,郑康成当世名士,并不会随意取笑他人,想来是自己想多了。偏偏放心了,便点点头道:“无妨,郑伯伯多虑了,潇潇并无不妥。” 郑玄看惯人情世故,自然晓得这少女心思,耐心道:“郭奉孝虽不羁,却是自有分寸。他一惯负世嫉俗,不理这世俗烦琐,倒看得清静深远些。” 楚潇潇心头一动,看着郑玄,似是从他面色表情中瞧出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郑玄抬手捋了捋两尺许髯,淡淡笑道:“这孙宇……非等闲之辈。” “这是自然。”楚潇潇一时不清楚郑玄为何说了这一句话,孙宇不过二十岁,弱冠年纪已为一郡太守,这等能耐但凡知晓之人,谁不会说一句“非等闲之辈”?郑玄如此意味深长,又何必说这一句? 正疑惑间,便听身边长者道:“可是……你可曾发现,郭奉孝并不愿常与这孙宇在一处,甚至……可谓反感。” 楚潇潇心中疑惑不解反深,郭奉孝脱俗不羁,孙建宇出类拔萃,一般大的年纪,不正该惺惺相惜么?郑玄这话,正是试这困惑愈见深沉。 “你困惑了。” 楚潇潇看了一眼郑玄,却见他目光如炬,眼神明厉,不自禁地转头看向旁边,口中说道:“郑伯伯不妨替潇潇解惑罢?” 郑玄笑了笑,却未说话,往前走了两步,便惊觉一道犀利剑气从面前数尺之处一划而过——他距场中激战足有五六丈,可见以场中交手那两人战况,方圆五丈竟已遍布剑气。 楚潇潇正察觉那剑气闪过,急忙道:“伯伯小心!” “无妨。”郑玄随意挥了挥手,道:“这等剑气,老夫不惧。” 楚潇潇仿佛抓到了什么,心头闪过一丝清明:莫非,郑伯伯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剑气?而且…… “地公张宝的实力,你当知晓。” 楚潇潇点点头,地公张宝的武学修为乃当世地榜“地道八荒”第一位,被誉为“天道”之下第一人,其一身修为配上神兵“藏锋”,更是可怕如斯。 正奇怪郑玄为何突然提起张宝,便听得耳边传来郑玄轻描淡写的声音:“你可知,数日前,便是在颍川,孙宇败了张宝。” 楚潇潇心头巨震:“什么?他败了张宝?” 张宝成名至今足足有二十多年,天道之下第一人,这等武学修为,竟然被一个区区二十岁的弱冠少年击败,这莫非是儿戏? 楚潇潇一脸震惊,突然想起颍川,急问道:“难道……那日天地变色的景象便是……” “不错。” 郑玄转过身来,淡淡道:“一剑裂天,长空留痕。这等武学修为、这等可怖实力,举世望去,也许多少罢?” “郑伯伯的意思……”她心有踌躇,颤颤问道:“莫非……他有天榜的实力?” 郑玄摇摇头,并未答她,却是意味深长地将那日战况细细说了,楚潇潇遥想那日天地变色之景象,愈发惊恐。 末了,郑玄又道:“不论其他,便是这‘六道轮回’与‘裂天一剑’的剑上修为,早已远胜张宝。” “这……”楚潇潇心头森然,不禁回身往居室里看去,那可怖如斯的少年,此刻仍沉于梦中,动弹不得。 “如此剑劲,本当蓄力施为,可他竟能连接而出,以强决之力,硬生生破了张宝夺天地气机的一剑……” 郑玄顺着她的目光往里望去,笑容依旧: “除却这一身修为,还有这绝然的性子——明知张宝已引动天地气机,仍不惜代价与这天地斗上一斗……” “这等不将天地放在眼中的人,又是何等孤傲?” 楚潇潇已望得呆了,目光痴痴,全然不觉身边郑玄有异。 老者看着昏沉的房内,阳光难透,更显阴暗深邃,如同看不透那玄衣公子的心思一般: 在这两大剑技之间,你仍能对我出招,你藏得又有多深邃? 他笑容背后,心思的深邃,再无人得见。 “这等孤傲绝世,这等天资绝世,这等修为绝世——如此人物,必属至刚易折……这,你可明白。” 楚潇潇脸色骤然失去三分血色,已听出了郑玄话中意思——过慧易夭,他这般气性要与天斗,便不怕天谴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已出了一个孙青羽,又何必再出一个孙建宇?” 郑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头看着楚潇潇道:“郭奉孝虽是言语上轻浮了些,却是望你离孙建宇这人远一些,连奉孝都不敢与之长处……” 郑玄断了话头,楚潇潇却已尽数明白。 第四十一章 邪武 孙宇看着莫剑终,眼神中有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陈策看看他,摇摇头,道:“还不到流虚境界,可惜了这一身天赋。” 莫剑终笑着挠挠头:“前辈说的是,晚辈太不争气了。” 陈策喝了一杯茶,不理他。 莫剑终憨笑一声,冲孙宇道:“府君这样的人物让人羡慕,才数月不见,一身修为便直入通明境界了,莫某惭愧了。” 第四十二章 胜天 郭嘉看着身前的这个人,看着眼前的这座山庄,一动不动。 “能破解水镜先生布下的阵法,少年人实乃老夫平生仅见第一人。老夫佩服、佩服。” 眼前这个人,年纪仿佛六十岁上下,无冠无巾,一头白发披散,咧嘴一笑,不禁意间漏出满口黄黄的牙齿。 郭嘉一直看着他,手掌悄然握紧了墨魂剑的剑柄。 若无身后高及三丈的巨大石碑上的“神兵山庄”四字,这老者便是与寻常乡野小民一般无二。 郭嘉不同,所以他看这老者也不同。 墨魂如魇,浮生如梦。他看到的老者,是梦境中的老者,如临深渊,杳杳渺渺,深不见底。 过去的二十年中,唯有两人能让郭奉孝有如此感觉,一个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另一个是在颍川藏书阁上刻下“宇”字的孙建宇。 那老者似是发现了什么,干枯的脸上突然扬起了笑容,缓缓抬起了同样干枯的双手,冲郭嘉笑道: “少年人,你懂‘梦境’?” 郭嘉眉心一凝,三尺墨魂霍然出鞘。 身前,是那老者不断变大的干枯手掌! 巨大的墨晕如同惊涛骇浪,轰然喷薄! 郭嘉身后,一道玄色身影急奔而来,迎头涌来的巨大墨浪,瞬间将他吞没。 神兵山庄之下,一片墨色如云海翻腾,有如神境。 随机,一道玄色身影他跌跌撞撞,从巨大的墨海中倒飞而出,手中长剑连鞘入地,勉强止住了身形。 身后一阵风起,他身形尚且不稳,周身上下竟已喷出一阵银色流光,猛听得一声娇弱女声“啊”了一声,又是一阵风起风落,他回身望去,却是一个美貌少女悄然站在自己身后,笑语嫣然: “这位公子,妾身神兵山庄庄主楚潇潇,适才本想助一臂之力,不料公子修为如此惊人,多有冒犯,失礼之处多望海涵。” “孙某失礼了。” 孙宇轻轻颌首,权当见礼,寥寥看了一眼这位神兵山庄的现任庄主,只见此女一身鹅黄衣衫,长发披散,斜插几根不知何等金属制成的簪子,手中握着一柄精巧的短剑,十六七岁的年纪,甚是可爱。容貌虽不及心然天人绝美,倒也很是清丽,别有山野脱俗之美。 “能走出这道‘太玄法言’之阵,这位公子果然非同一般。”楚潇潇掩口轻笑,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眼前这玄衣男子,直觉长得英俊非凡,手中那柄剑更是举世无双的神器,她久为神兵山庄之主,这等眼力自然不在话下。 孙宇此刻直觉梦境现实颠倒交错,手中“倚天剑”并无变化,那人是谁?为何能信手操控“流华六剑”?那座山崖又藏着何等秘密? 正思量间,猛然觉得头痛欲裂,周身骨骼有如崩裂,痛入心扉! 他与张宝一战本已重创,虽然林紫夜替他压下伤势,却也止多让他得有气力坚持,不能妄动真元。此刻梦境的巨大反噬引动体内伤势,登上伤上加伤。 “呃!”低声痛呼,坚韧如他,一时间竟然也不能支持,登时跪坐于地。 心中千百个念头瞬间闪过,勉强抬头看了身前女子一眼,这一身孤傲的玄衣公子猛地牙关一紧,右手带动倚天剑横担身前,同时周身漂浮流转起道道银色流光,五心朝天,竟是强行入定了。 眸眼如星,目光如剑,绝代风流。 楚潇潇一见这双眸子眼神,心中登时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了这般感慨。再看看这人模样,也不得不哑然苦笑,武道中人最忌讳随心入定,尤其修为愈高深愈忌影响,入定之时一旦被人打扰,轻则走火入魔,损失大半修为;重则气血逆行,爆体而亡。眼前这男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不像是初入江湖的人物,且这一身武学修为已是寻常人终其一生尚且达不到的地步。神兵山庄虽不入红尘,却也知道知晓天下人物,年纪如此轻便有这般修为的,怕是尚未见过。 “莫不成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 这少女手托侧脸,一副活泼可爱的模样。她却不知道,眼前这人若非身受重伤,又如何会轻易把弱点展现人前。 想了半晌,全然不知江湖上何来此等人物,楚潇潇感叹一声,自语道:“罢了,也算是缘分,不如替你护持一番。” 其实倒也无需她护持,神兵山庄本是秘密所在,便是那“太玄法言阵”变非一般人能破得,何况当今天下本也没几个人胆敢来神兵山庄撒野。虽是旷野入定,倒也人迹罕至,安全地很。 楚潇潇四处走走,直觉浑然无趣,神兵山庄入口之处早已被墨海所封,眼前这人修为何其高深,却仍被墨海反噬重创,她目力自是非常人可比,这一身修为却着实不敢与人争长短,便也不管那墨海翻腾,目光回转,却瞧上了孙宇身前的倚天剑。 她有心想看看这剑到底是何模样,看着围着这男子周身流转的道道银色流光,却是不敢近前。 这阵流光颇为诡异,只围绕这玄子男子周身盘旋,似黑夜流萤甚是惹眼。楚潇潇自然认得这流光的本来面目——剑光。 久来传说剑道,有凝气成剑的,也有聚光成剑的,有虚者如剑气,也有实者如御剑,可终究是武林传说,她从未见过。庄中长辈曾说:传说终会成真,武林不乏绝代高手。今天便如此碰巧,叫她碰见了一个。 这男子周身剑光便是源于他手中长剑,剑未出鞘,剑光已出,能达到这等地步的剑,已非“神兵”能形容。她所知晓的便是一柄“太极”剑。 太极剑原为老子佩剑,久远前东周时期道学大家庄子重得此剑,能够驾驭剑光飞驰,一昼夜遨行千里,尽览北海风光。神兵山庄第一任庄主便是楚潇潇的曾祖,一代铸兵大家楚剑痕,穷尽一生之力便是想铸造出一柄能够匹及“太极”的神器。据章华台之奇珍,云梦泽之玄妙,竟铸出了一柄通灵之剑,奈何苍天不允,成剑一刻竟然天降雷击,正中剑身,功亏一篑。 她望着那柄剑,她知道,那就是四百年来历代神兵山庄庄主期盼的绝代神器。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跨出一步,猛然间,倚天剑弹出吞口两寸,周身银色流光似有意识,如临大敌般飞速流转起来,竟如有了生命一般。 她登时失色,一声惊“啊”脱口而出,一连退后几步,直觉得那剑果真通灵,竟能知晓她的心思,以剑光自动护主起来! “天降神器,通灵有知,强之必遭天谴,切忌切忌。” 楚潇潇猛地想起历代庄主告诫,心中为之一沉,神器通灵,绝非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染指。 “罢了……” 楚潇潇苦笑一声,她本非欲夺剑,神剑在前实属情不自禁,如此神器,天必赐主,她能见这千年方得一出的神器已属大幸。 倚天剑似是通灵,仿佛已知她心思又复平静,再度还鞘,围绕在孙宇周身的流光亦渐渐趋于平缓,宛如夏夜萤火,全无适才剑拔弩张的咄咄气势了。 再度回转神兵山庄门前,仍是墨海翻腾,全无平静迹象。楚潇潇摇头叹道:“这下好了,我堂堂神兵庄主,竟在自家门前被拦下,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又要遗笑武林了。” 四下望望,除了地上入定的孙宇,便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了。这姑娘实在寻不到什么事情,便自顾自地也盘腿坐将下来,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足足半晌功夫,远处便隐约有人声传来,她起身眺望,却见三个人影穿林过木,远远地过来了。近了一看,正是神兵山庄两位迎客使之一的屈伯伯,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很是熟悉,便是天下鸿儒郑玄郑康成。 “老仆见过庄主。” 屈离,字宏博,乃是神兵山庄两大迎客使之一,论年纪,比楚潇潇的父亲,上代神兵山庄庄主楚天歌尚且大出一纪,却因为上上代庄主楚时休的救命之恩,甘愿入神兵山庄为仆。故而口中称“仆”,冲楚潇潇深躬一礼。 楚潇潇连忙伸手扶起老人,道:“屈伯伯,我不是说了么,不要自称奴仆了,潇潇受不起。” 屈离摇了摇头,脸上皱纹堆垒,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无论何时,礼不可失。” 转过头来,看着陆允和郑玄道:“两位,这便是神兵山庄现任庄主,潇潇姑娘。”又转身道:“这位是太学博士郑玄大师。”一指陆允:“这位公子是江东陆家的陆允陆让直,今次前来取儒心剑,一还前约。” “好,我知道了。”楚潇潇点点头,看向那两人,郑玄虽然久不来神兵山庄,却是她父亲的朋友,乃是不避妻子的至交,故而楚潇潇在小时候便已见过一次,转眼十年过去,那时年纪虽小,对郑玄虽只见过一次却是印象深刻,一句“郑伯伯”便脱口而出了:“郑伯伯,十年不见,潇潇在此问安了。” 郑玄正要答话,却见身边蓝衣少年眉心一蹙,径直往楚潇潇身后走过去,郑玄一追望,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孙宇。 陆允虽是前行两步,却霍然止步,不再近前,仔细打量孙宇周身,便回头望向楚潇潇。后者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答道:“我也是刚刚回来,便见他从那墨海里退出来,似是受了不小的伤,强行入定了。” 说完,看了一眼仍自飞绕的道道流光,又补了一句:“他修为很是高深,手中那剑更是千年方才得一出的神器,通灵护主,我是近不得他身的。” 陆允眉头仍是紧蹙,楚潇潇不知道他本少言寡语,便转头看向了郑玄。 郑玄自然也看得孙宇状况,苦笑了一声,便把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他是晓得神兵山庄素来不过问红尘事,张角、王瀚连袂取剑便能见一斑,故而话中便无保留,将蒯越南下及“止战剑”登时都细细说了。 郭嘉解阵而去,孙宇紧随其后,双双隐于山林。陆允虽知道神兵山庄不与人为敌,却担忧郑玄安危,直到后来这屈姓老者现身,说“太玄法言”之阵已破,可随他前往神兵山庄。郑玄知道神兵山庄的规矩,便携陆允一同前来,谁知一来,便看见了重伤的孙宇。 “原来如此。”楚潇潇恍然,她久居深山,自然不知尘世如此多桀,看向郑玄道:“不过,伯伯要白跑一趟了。止战剑,从来都不在神兵山庄。” “什么?”郑玄眉头大皱,他本想探求止战剑消息,竟没算到止战剑从来便不在神兵山庄。 陆允听得清楚,再看身前孙宇,眉头愈发紧锁。 他依稀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下一局可翻天覆地的棋,而他、孙宇、孙原,甚至张角、郑玄,都不过棋子而已。 ******************************************************************************************************************** 墨海翻腾。 郭嘉的身体悬浮墨海之中,这本是他的梦境,凡进入墨境者,功体一动便能被他察觉,然而在这墨韵之中,他已看不见那老者。便是孙宇,也在一入墨境之中便失去了踪迹,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寻不到孙宇的踪迹,却突然间出现了老者的踪迹,凭空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猛虎,掌如泰山,轰然拍下! 郭嘉目光一凛,身体却丝毫不动,任由那巨大的虎影穿体而过—— 这是他的梦境,透过这梦境,他能看见那老者的梦,那老者却看不见他的梦,除非解了这梦,世上再无人能伤到他。 这梦中,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头翻来覆去,不知追逐什么的猛虎。那虎身躯如山,每一次扑掌皆带着万钧之力,动若雷震,吼若洪钟,仿佛被什么激怒了。 郭嘉隐身于墨韵下,正欲撤去梦境,突然周身气机如锁,仿佛被发现了藏身之处,不由地身形一滞,猛然看见那猛虎渐渐散去了行迹,一道剑光来往盘旋,在无穷墨韵之下犹如困兽挣扎,发出声声怒吼。 “还我虎魄、还我虎魄!” 一声声厉吼,声波远震,郭嘉放目望去,正见一对赤红血目,杀气喷涌,直奔他而来! 郭嘉凝着眉,看着巨大的身影浮现眼前,手中巨大的剑刃怒劈而下,仿佛泰山压顶,毁天灭地而来! “将剑还我!将剑还我!” 怒吼、嘶吼,那人带着无穷怒火,疾风掣电般,仿佛郭嘉便是他的仇人,便是夺取他剑的不赦之徒,一腔怒火尽皆发泄! 巨剑劈落,郭嘉身形如氤氲,轻轻从中一分为二,又悄然融为一体,然后,那一尊如天神般的身躯便冲过他的身形,往身后那茫茫无知的墨海深处冲撞而去。 郭嘉稳了稳身形,额角悄然一滴冷汗滑落。 那人伤不到他,可这梦境却真实地令人后怕。 一瞬之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回身望去,那人仍旧在梦境中追逐着他的剑,追逐着那个夺剑而去的恶徒,永无休止。 他挥了挥手,这墨韵如海鲸吸水,从四面八方倒卷而回,尽数回到他周身上下,终了,在他左手手心里聚成一颗小小的墨点。 他握拳抬头,只见先前向他出手的老者竟已躺在地上,如婴儿蜷缩般一动不动。 身后脚步声落,便听有老者声音: “年轻人,你适才施展的,可是你的梦境?” 郭嘉回身望去,正是楚潇潇、屈离、郑玄、陆允等人,还有巨大的石碑之下,那个玄衣如夜的男子,周身流光飞舞,一动不动。 孙宇在“梦”中,一梦便是三个时辰。 那周身流光不知为何竟悄然散去了,郭嘉与楚潇潇商议了片刻,神兵山庄本无多屋舍,屈离也不甚在意,便将孙宇安置在了屈离的房中。 流星,流星。 一片虚无中,唯有流星无数。 郭嘉张开眼睛,看着榻上的人,一言不发。 神兵山庄的居室之中,楚潇潇正站在郭嘉身后,一双眉目正注视着陷入沉睡的人,目光流转间竟流露出丝丝关怀。 “他的梦里有什么?” 楚潇潇猛见郭嘉转身,便急声追问。 “你为何要知道?”郭嘉反问,心中虽是疑惑,脸色却是狡黠,“莫非……楚庄主对孙太守……有什么想法么?” “这……”楚潇潇脸色一沉,“郭先生不要胡言,这可当不得笑语。” “罢了。”郭嘉摇摇头,也不再逗她,也是,一句话便露怯了,再逗下去也是无趣。便径直出去了。 “嗯?” 楚潇潇登时一呆,眼见得郭嘉什么不说便出了门去,急忙追上道:“你还未说他究竟状况如何?” 脚下一乱,浑未注意郭嘉竟停了脚步,便一头撞在了郭嘉背上。 “楚庄主……” 郭嘉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年纪小,嘉不与你计较,便提点你一下——” 他猛然间把脸凑近了,楚潇潇登时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什么?” “你那春心,该收一收了。” 郭嘉冷眼看着她,一转身,却止不住脸上笑意了。 只不过这笑意一闪而过,眼前,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神兵山庄本不大,除去会客正厅与铸兵所在,便只有数间居室屋舍,围绕一处三十丈方圆的广场。 这广场之上,蓝、灰两道人影、蓝、银两道剑光来往飞旋,已斗了整整两个时辰。 郑玄便一直在此观战,眼见得楚潇潇出来,便道:“让直的武功修为不低,竟然也能让他这般斗下去,果然神兵山庄高手辈出。” “自然。”楚潇潇脸色恢复过来,冲他道:“莫叔叔是‘地榜’排名第五的高手,这份剑法修为只怕寻常人比不得。”末了,还特地望了郭嘉一眼。 郭嘉心头无奈,望了两眼场中之战,只不过摇了摇头。郑玄见他出来,便笑着问道:“奉孝,孙太守之伤如何?” 郭嘉自是有数,只是笑道:“想来快醒了,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郑玄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楚潇潇,道:“老夫尚有疑问,还请庄主不吝相告。” 楚潇潇一见郑玄这般态度,连忙道:“郑伯伯哪里话,潇潇一定知无不言。” 郭嘉心知郑玄要问“止战剑”与张角之事,不欲参与其中,便道:“两位商谈,嘉不便在场,不知能否在这神兵山庄里四处走走?” 适才还是一副登徒子模样,此刻却又文雅起来,楚潇潇一时竟也看不出他究竟什么心思,想了想便道:“神兵山庄之内除了‘器阁’之外,也无甚隐秘之所,郭先生自便便是。” “多谢。” 郭嘉点点头,又冲郑玄再一颌首,也不管场中仍是激烈的两人,便径自去了。 楚潇潇望着那人背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冷不防身侧的郑玄突然出声道:“适才你们的言语,老夫尽听到了。” “这……”楚潇潇俏脸陡然一下变得绯红,心中一阵悸动:方才的话也并无什么不妥,为何此刻我竟然有了羞意?越想便越是紧张,一张俏脸越发红了。 郑玄乃是老夫子,见了这般模样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笑道:“本非有意偷听,失礼了。” 听郑玄这般说,楚潇潇方才稍稍静下心来,郑康成当世名士,并不会随意取笑他人,想来是自己想多了。偏偏放心了,便点点头道:“无妨,郑伯伯多虑了,潇潇并无不妥。” 郑玄看惯人情世故,自然晓得这少女心思,耐心道:“郭奉孝虽不羁,却是自有分寸。他一惯负世嫉俗,不理这世俗烦琐,倒看得清静深远些。” 楚潇潇心头一动,看着郑玄,似是从他面色表情中瞧出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郑玄抬手捋了捋两尺许髯,淡淡笑道:“这孙宇……非等闲之辈。” “这是自然。”楚潇潇一时不清楚郑玄为何说了这一句话,孙宇不过二十岁,弱冠年纪已为一郡太守,这等能耐但凡知晓之人,谁不会说一句“非等闲之辈”?郑玄如此意味深长,又何必说这一句? 正疑惑间,便听身边长者道:“可是……你可曾发现,郭奉孝并不愿常与这孙宇在一处,甚至……可谓反感。” 楚潇潇心中疑惑不解反深,郭奉孝脱俗不羁,孙建宇出类拔萃,一般大的年纪,不正该惺惺相惜么?郑玄这话,正是试这困惑愈见深沉。 “你困惑了。” 楚潇潇看了一眼郑玄,却见他目光如炬,眼神明厉,不自禁地转头看向旁边,口中说道:“郑伯伯不妨替潇潇解惑罢?” 郑玄笑了笑,却未说话,往前走了两步,便惊觉一道犀利剑气从面前数尺之处一划而过——他距场中激战足有五六丈,可见以场中交手那两人战况,方圆五丈竟已遍布剑气。 楚潇潇正察觉那剑气闪过,急忙道:“伯伯小心!” “无妨。”郑玄随意挥了挥手,道:“这等剑气,老夫不惧。” 楚潇潇仿佛抓到了什么,心头闪过一丝清明:莫非,郑伯伯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剑气?而且…… “地公张宝的实力,你当知晓。” 楚潇潇点点头,地公张宝的武学修为乃当世地榜“地道八荒”第一位,被誉为“天道”之下第一人,其一身修为配上神兵“藏锋”,更是可怕如斯。 正奇怪郑玄为何突然提起张宝,便听得耳边传来郑玄轻描淡写的声音:“你可知,数日前,便是在颍川,孙宇败了张宝。” 楚潇潇心头巨震:“什么?他败了张宝?” 张宝成名至今足足有二十多年,天道之下第一人,这等武学修为,竟然被一个区区二十岁的弱冠少年击败,这莫非是儿戏? 楚潇潇一脸震惊,突然想起颍川,急问道:“难道……那日天地变色的景象便是……” “不错。” 郑玄转过身来,淡淡道:“一剑裂天,长空留痕。这等武学修为、这等可怖实力,举世望去,也许多少罢?” “郑伯伯的意思……”她心有踌躇,颤颤问道:“莫非……他有天榜的实力?” 郑玄摇摇头,并未答她,却是意味深长地将那日战况细细说了,楚潇潇遥想那日天地变色之景象,愈发惊恐。 末了,郑玄又道:“不论其他,便是这‘六道轮回’与‘裂天一剑’的剑上修为,早已远胜张宝。” “这……”楚潇潇心头森然,不禁回身往居室里看去,那可怖如斯的少年,此刻仍沉于梦中,动弹不得。 “如此剑劲,本当蓄力施为,可他竟能连接而出,以强决之力,硬生生破了张宝夺天地气机的一剑……” 郑玄顺着她的目光往里望去,笑容依旧: “除却这一身修为,还有这绝然的性子——明知张宝已引动天地气机,仍不惜代价与这天地斗上一斗……” “这等不将天地放在眼中的人,又是何等孤傲?” 楚潇潇已望得呆了,目光痴痴,全然不觉身边郑玄有异。 老者看着昏沉的房内,阳光难透,更显阴暗深邃,如同看不透那玄衣公子的心思一般: 在这两大剑技之间,你仍能对我出招,你藏得又有多深邃? 他笑容背后,心思的深邃,再无人得见。 “这等孤傲绝世,这等天资绝世,这等修为绝世——如此人物,必属至刚易折……这,你可明白。” 楚潇潇脸色骤然失去三分血色,已听出了郑玄话中意思——过慧易夭,他这般气性要与天斗,便不怕天谴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已出了一个孙青羽,又何必再出一个孙建宇?” 郑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头看着楚潇潇道:“郭奉孝虽是言语上轻浮了些,却是望你离孙建宇这人远一些,连奉孝都不敢与之长处……” 第四十三章 资财 自先秦时期起,关中便云集许多的富贾大商,可见在秦代商品经济亦有不小的规模。《睡虎地秦墓竹简关市》中记载:“为作务及官府市,受钱必辄入其钱骺中,令市者见其入,不从令者赀一甲。” 第四十四章 弩张 张牛角望着手中的竹简,五指已因为用力而显得发白。 平难中郎将营中步卒因拦阻安平王子车驾,口角争执,王子车夫失手误杀之。 长长一行字,隶书苍劲挺拔,字迹工整端正。 失手误杀之? 张牛角笑了,连连冷笑。 黄巾军十七万将士,用十万尸身守住了百里边关,却要死在这太平王子的手中? 苦酋、张泽、张燕、杨凤、孙轻、王当等十几位黄巾军渠帅站在两旁,冰冷地宛如雕塑。 张牛角可以不做大汉的平难中郎将,但他永远是黄巾军大帅,大贤良师张角的托身之人。 他压低自己的怒气,捏了捏手中的竹简,声音轻而有力: “备装,魏郡太守府。” 魏郡太守府。 郡丞华歆望着眼前一群人,眼睛已渐渐眯成一条缝。 “诸位好气魄,不敢往平难中郎将的大营,却来府中寻我,华子鱼当真如此令人不齿?” 他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眼前,是魏郡的豪门贵族,是魏郡太守府的得力干才:崔衍、伍孚、李历、赵浮、闵纯、程涣、刘惠……甚至还有刑曹从事审配的侄子审荣和五官掾沮授的侄子沮鹄。 一群人衣冠整齐,站在身前,仿佛一座大山,压得华歆的胸中平添了怒气。 “郡丞说笑。” 崔衍躬身一礼,道:“此事关乎皇族,安平王是冀州仅余的王爵,更是天子近亲,他的独子被黄巾军的人拦阻,失手……” “崔公——” 华歆怒上眉梢:“黄巾军没有了,只有平难中郎营和镇北营。” “若是你再口无遮拦,本官可判你毁谤。” 崔衍是清河崔家一脉,政绩斐然,故而调入了魏郡太守府,与同宗的崔林、崔琰皆是魏郡太守府的干才人物。一番人物风流,自然不可小觑。 “是,下官失言。” 崔衍自知口误,却也知道华歆是有意刁难,他本一身正气而来,便无心虚,低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是写在大汉律上的,安平王终究……” 他顿了顿,声音稳重却低沉:“与天子相干。” 华歆突然笑了,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仰:“说到底,诸位联袂而来,皆是来求情的。” “非也。”沮鹄拱手道:“杀人车夫已被杖毙,安平王亲自训子,并亲书致歉。下官等人前来,是请郡丞出面,代王府向平难中郎将及平难中郎营做一个转圜。” 本以为一番话至诚至恳,沮鹄却发现华歆的眉头并未放松,反而愈加紧锁。 “呵……” 华歆怒极反笑,一声轻呵。 沮鹄、崔衍、审荣等人面面相觑,心知不好。 “一个报效朝廷、在卢龙塞血战经旬的平难中郎营将士,在魏郡的大街上被人打死,诸公以为死一个车夫,就能平息平难中郎将的怒火,还是能平息镇北中郎将的怒火?” “砰!” 华歆一掌拍在案几上,冷笑连连:“诸公饱读经书,今日真令华子鱼开眼!” 崔衍的眉头霍然凝成一团,他素来以素养知名,亦以学识自负,华歆这句话,着实有些重了。 眼见得华歆发怒,几人不禁有些噤声。程涣摇了摇头,低声道:“子鱼兄,当初公子被夏旭阳所伤,双腿残废,亦不曾追究。局面事大,诸位所来,非为开脱,而是为了大局。黄巾军初降,又立大功,恐怕志骄意满,一旦动荡,整个冀州必再度陷入腥风血雨。” 程涣是孙原钦点的掾属,本身知兵,年纪又长,平素也是华歆的左膀右臂。一番话切入机要。只不过提起孙原之前的事情,华歆当真哭笑不得。 孙原不追究,是因为孙原于心不忍,压制郭嘉、张牛角、张鼎、郭蕴等人都不得追究,让丽水书院好好办下去。现在孙原不在,凭一个刚刚复国的安平王去挑动两位以上掌兵中郎将的底线?除了无知和活该,华歆想不到任何言语可形容这般蠢物。 “一个浴血奋战的将士,无故而死,诸位这般一个交代,本官尚且看不下去,何况两位中郎将?” 华歆冷笑:“敢提公子的事情,程兄亦是失智。” 程涣挑眉,却不敢再说,他想到了问题出在哪里——华歆代表不了魏郡,更代表不了孙原。而除了孙原,没有能挡住张牛角的血腥报复。 他苦笑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招失算。 骤然间,庭外想起管宁的声音: “作奸卑鄙,违律可诛。” 一袭白衣步步沉稳,缓缓走近,厅中诸人无不是心头一惊。 管宁目不斜视,直盯着居中的华歆,一步一步走过来,饶是见惯了风雨的华歆,也不得不感到压力。 管宁素来以儒雅高贵知名北境,不与俗人为伍,此刻却为一个出身低下的黄巾军士卒亲自上了魏郡太守府的议事大厅?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华公,此事,魏郡太守府如何处置?” 白衣如雪,清洁出众,望着华歆的双眸亦是清澈地不含一丝杂质。 华歆叹了一口气:“此事可交法曹史邴原决断,无需魏郡太守府出面。” 管宁面不改色,似乎早已算计好华歆的退路。 “呛啷”一声,心雨离鞘,亮如秋水的剑刃轻轻划过,如雪白衣飘然落下一角: “道不同,子非吾友。” 他轻看一眼华歆、崔衍等博学之人,将那枚魏郡东曹掾史的官印丢在桌上,转身从容而去。 一脸难以置信的华歆眼中尽是失望之色,他摇了摇头,不再多看崔衍等人。 宽敞的议事厅,容不下一道冤魂,容不下天地道义。 他知道孙原为什么要远去西凉,孙原心太软,下不了这个杀心,一介白衣,更操弄不了这阴险诡谲。 他突然想起孙原的话: 师者学高,范者身正,学高易,身正难。教之以德,授之以学,授学易,教德难。这人间教师以百万计,到头来万世师表也不过一个孔丘。 你用这种办法离开魏郡,那魏郡数十万生灵奈何?黄巾军数十万将士奈何?黄河以北千里沃土上的十万英魂又如何? 名动天下的管幼安,此时竟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怎么,无力回天了?”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知道是谁,更知道这个人心思算计远在他人之上。 毕竟——魏郡百万人,不过一个郭奉孝。 墨色大氅披身,身材略显得有几分厚实,郭嘉头戴进贤冠,缓缓向他走过来,淡淡笑道:“张牛角在路上,你我还是不要与他照面为好。” “看你又是已有计较——”管宁正身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喜还是忧。” “自然是喜。”郭嘉眉头挑起,“青羽虽是走了,好歹将这烂摊子丢予了我,我不替他照料,总会说不过去。” “自然是你的事。”管宁神色自若,有郭奉孝在,他觉得魏郡便是天塌了也不妨。 郭嘉敏捷,一眼望见管宁腰带上已是空空,皱眉反问:“你辞官了?” “嗯。” “糊涂。” 郭嘉摇了摇头,管宁虽说是飘然世外,好歹也是跺跺脚魏郡震一震的人物,如今辞官,于他的算计上便是一处破绽。 不过,再是破绽,在他郭奉孝手里,仍是助力。 管宁叹了一口气:“可是有了布局?” 郭嘉点点头,伸手一指远处:“张牛角来了。” “不拦下他——”管宁皱眉:“他会和魏郡太守府拼个你死我活。” “青羽不在了——”郭嘉转身看着他,“当初丽水书院和他们联手背叛青羽的时候,有谁管过孙青羽的死活?” 管宁冷静的脸色瞬间泛起可怕的神色—— 郭嘉早已将整个魏郡太守府当作死敌,他要用黄巾军这柄屠刀,屠尽一切对手和仇敌。 “魏郡太守府和平难中郎将的矛盾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想逼张牛角动手杀人,然后再由青羽出面,挽救黄巾军。” 管宁猜中他的布局并不稀奇,郭嘉只是轻轻笑笑,他相信如今主掌魏郡太守府的沮授也已经料到他要做什么,可惜沮授阻止不了郭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整个魏郡太守府滑进郭嘉的布局中。 管宁沉寂片刻,终是缓缓问道: “这是一柄屠刀,砍下去便收不住了。” “可曾想过要杀多少人?” “呵……” 郭嘉冷冷笑了,反问:“当初李怡萱和夏旭阳怎么对青羽的,你可还记得?青羽百般护着他们,护着丽水书院的名声,他得到的是什么?是屈辱,是冤枉,是洗刷不干净的污名,是鲜血淋漓地背叛。” “他有几条命够死的?” “当初李怡萱眼睁睁看着他背着骂名,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泥泞中的时候,煌煌世间,有谁为他说过一句公道话?” “他心地善良,一辈子不曾杀人,这一次,我替他屠个干净。” “总不能让天下人以为……这世上好人和坏人一个报应。” 管宁眉宇闪过一丝不忍,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只不过今时今日,有郭嘉替天行道。 当初大贤良师张角,也该是如此想的罢? 故而,善恶由我断。 箭已在弦,弩机已张。 ************************************************ 远处张牛角一行已飞骑而至,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飞驰。 沮授亲率魏郡太守府十余位掾史出迎门前。 张牛角缓缓下马,望着眼前袍带衣冠整齐的沮授,直觉恍如隔世。 “看来……” 他望着沮授,眼光有着柔和“沮公不肯为平难中郎将的一名小卒得罪皇族了。” 沮授目光一冽,他该退,然而他已不能退,他是冀州名士魁首、豪门高族表率,为一个士卒得罪张牛角固然不对,为一个平难中郎将得罪安平王和冀州权贵,更万万不可。 “诸位……” 张牛角不再看向沮授,而是扫视诸位掾属,心头已是一片冰冷。 “好、好、好” 三个字,再无别话。 张牛角转身上马,纵骑离去。 华歆一袭轻衣,立在门首里,笑着摇了摇头,他身前是沮授等人的背影——“沮公,值得否?” 沮授哑然,他回头望望,从孙原离开魏郡之后,局势便再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郭嘉郭奉孝早从一开始便已经控制局势了。 几人面露不解之色,只听沮授悠悠念叨:不要用自以为是的公平披着道貌岸然的外衣,去彰显遭遇的不公,更不要漠视仇恨在人心中滋生蔓延的速度,不然便是自掘坟墓。” 他顿了一会,摇头不再言语。 第一章 归鞘 很久没见过孙原读书,或者说,从未见他读过。 郭嘉有些错愕,在他的记忆里,别说是书,就是公文案牍,孙原也未曾碰过,甫一件见他捧着书卷,竟有些不适应。 “在读什么?” “嗯?” 冷不防被郭嘉吓到,孙原眉头一挑,随手将书卷递了过去:“《潜夫论》。” 轮椅旁是一张小几,依稀放了《法言》《太玄》《新论》《新书》几部,正是百年前的鸿儒名作。 “难得。” 伸手接过书简,郭嘉扫了一眼,正是大汉鸿儒王符《潜夫论》中《救边》一节。 《救边》一节乃王符针对大汉二百年来凉州守弃之争论的总结,虽是儒士出身,王符却怒批当权者弃守凉州千里疆土,仅此一篇尽显能臣本色。 不过郭嘉心思多,问了一句:“怕丢了她的家乡?” 孙原眉头促起,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只是看到这一节,你想多了。” 西疆对比北境,其实更复杂。不仅是孙原,跟孙原一同走遍凉州各郡的董真也是如此想法。北境的边疆,有鲜卑、匈奴、乌桓、扶余、丁零诸族,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经冠军侯封狼居胥、武阳侯勒石燕然,匈奴已经内附,北境安稳了几十年,算得天幸。 而西疆,三绝西域,阳关与玉门关近五十年不曾见汉人,羌族人遍布河西四郡,大汉近百年来国力衰退,亦不可否认是被西疆拖进了泥潭。 《潜夫论》由此而来。 郭嘉望着孙原,沉吟了片刻,低声道:“荆州派遣了使者……” 孙原拿书的手顿住了。 郭嘉看了一眼他的手:“我觉得,你还是应见一见。” 那手没有再去拿书,而是慢慢地缩回了袖子里。 整个小筑里突然安静得没有丝丝声响,郭嘉回去望去,只见心然和董真俏生生地站在身后,没有则声。 孙原没有沉默太久,反问了一句:“谁来了?” “陆允。” 孙原见到了陆允,一年多没见这位四弟,只是觉得他成熟了一些,多了些风尘。 “三哥。” 陆允瞧着他这位三哥,已然没了当初南宫门一战的风华,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坐在轮椅上,已是起不来身了。 这一声“三哥”,迟了一年,不过孙原只是笑笑,伸了伸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火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帘外北风呼啸,已然入冬了。 董真给孙原拉了拉身上的紫狐大氅,俯下身蹲坐在他身边,竟是不愿离去了。 孙原笑笑,握着她的手,冲陆允笑道:“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想来不是为了说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兄长可有什么嘱咐的?” 陆允叹了一口气:“我是来送真武剑的。” 他一直背着剑匣,除了他的冷冥,还有李意老人的真武。 郭嘉皱眉,真武剑自玉皇顶一战之后一直在孙宇手中,李意的玄机阁也默认成为荆州的部署,只不过天道八极中人都知道,当初李意的托孤之人选定的是孙原而非孙宇。 此刻归还真武剑,不仅郭嘉不明其意,便是陆允和孙原亦不明白。真武是玄机阁信物,自孙宇手腕,没有真武亦可收服玄机阁,而今真武已无用处,形同废铁,便是送还孙原,亦不能让他重新掌握玄机阁了。 真武剑匣古朴依旧,此刻在清韵小筑里竟有些格格不入。 孙原望着这柄名列《评剑谱》第十三位的道家名剑,沉吟了一会,低声问道:“兄长可有话?” “有话。” 陆允脸上的冰冷少了许多,也不知是这室内几座火盆映得,还是外头冷风吹得,脸颊眉眼都有些红。 “大哥说……” “君失萱草,我失蔷薇,斯人已逝,斯事永悬。” “惟愿青羽长安。” 郭嘉、心然、董真、林紫夜都在他身旁,此刻都望着孙原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斯人已逝,斯事永悬。 孙宇将一根最锋利最毒的针,狠狠地插在了孙原的心口。 孙原没有动,亦没有言语,靠在轮椅上望着真武剑一动不动。 三个女子一言未发,郭嘉颇觉得有些尴尬,他的位置最为不同,明知不该言语,却不得不说了一句:“南宫姑娘的死,并非是青羽的错……” “兄长他不是怪我……” 孙原的声音打断了郭嘉的话,只见他眼神里有些许情感闪烁,却说不清道不明是何意思。 “他不过是想告诉我……” “而今我经历的这些,皆是他经历过的。他所希望的,不过是让我好好活着,与他一样,在回忆中苦苦煎熬罢了。” 当初孙原和管宁只救回了南宫雨薇的尸体,孙宇纵然不曾记恨,却难抑胸中悲痛,而至今日……兄弟两人几乎如出一辙。 一个西去千里,踏遍风沙,只为望一眼姑射山脚下她家乡的模样。 一个南下江东,血洗世家,不过是为她的不公搏一个心中痛快。 折磨的,不过是他们自己而已。 孙原突然笑出声来,他望着那柄真武,嗓音已有些哽咽: “大嫂死了,可是雪儿却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了……” “斯事……终归不同。” 陆允没有留宿清韵小筑,郭嘉送他去了太守府,一来府内皆是生人,陆允性格冷僻,但也方便;二来有些话,在清韵小筑内不便说的。 “真武剑送的不是时候。” 孙原的紫檀沉香剑匣本就是楚天行与故人约定未谐所赠,六道剑鞘原本就空缺不全。再后来,李怡萱带走了轻画剑,渊渟从此便再未出鞘过,念雪剑尘封,芷歌和慕予又被林谷主带回,加上只入鞘过一次的真武,便是完美,也只有当年玉皇顶那一瞬而已。 而今真武归鞘,紫檀却再非六道了。 空鞘永悬。 因是知己,故不点破。 郭嘉能为孙原做的,也只有如此。 “大哥挂念三哥,否则我亦无法离开江左。” 除了孙原,陆允最喜和郭嘉说话,换做旁人,便是半个字也欠奉了。 “洛阳令周公过世了。” 郭嘉愣住,脚步骤然停下。 “事出突然,我已嘱咐将周氏一族迁往南阳,蔡邕先生和周公是故交,小周瑜也只听蔡先生的话。” 当初颍川藏书阁风云际会,洛阳令周邑、议郎王允、博士卢植和郑玄皆是和陈寔、蔡邕把酒言欢,荀彧和郭嘉作陪。转眼匆匆,先是黄巾之乱,颍川藏书阁物是人非,荀家更是家破人亡,陈寔故去,而今竟然连正值壮年的周邑也去了。 见郭嘉不答话,陆允又道:“当初我以为,三哥的案子太大,南阳几成天下士人避难唯一所在,大哥不为三哥声援,不过因为南阳也朝不保夕。” “而今想想,恐怕还有几层意思。” “几层?”郭嘉突然笑了,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几层意思。” “他是孙宇,名震天下的新剑圣、荆州乃至江南的第一封疆大吏,以他心性傲气,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声、避什么嫌。” “他不为青羽说话,不过因为他不必说而已。” “当初那件案子,该杀的人我已杀尽了,不该杀的也杀尽了。他知道青羽不愿杀人,他也知道整件事就是天子布局筹谋,逼青羽替天子杀尽冀州豪门世家。” “若是他看不透这一层,他便枉为入世阁的新主人。” ****** 幽州,卢龙塞。 北境的风雪快要来了,秋季马膘已等着过冬,按理鲜卑人不会犯境,只不过刘虞却放不下心,亲自赶到了卢龙塞。 刘虞重回幽州刺史任上,是兼着卫尉的,这意味着天子本不打算让他重回边疆,实在是因为黄巾之乱伤了北境根本,前任幽州刺史郭勋战死,鲜卑人、乌桓人若是和黄巾军联合而战,势必危迨,必需要重臣压着,刘虞久治幽州,在乌桓、鲜卑人心中有极高的威望,除了刘虞已无人可用。 依着刘宏打算,等黄巾之乱彻底平息,刘虞位列三公,孙原镇守北境,卢植、皇甫嵩功成名就,入则公卿出则将,待刘虞致仕了,孙原也该四十了,入朝为卿辅佐太子,等自己不行了,外有孙宇,内有孙原,皆可为托孤重臣,大汉未必不能重兴。 刘虞知道天子的谋划,亦不得不佩服这位天子的深谋远虑。若是天子再少些顽性,未必不能做孝明皇帝、孝宣皇帝那样的明君。 可惜…… 他轻轻一叹,摇头。 抬眼望去,千里草原上闪烁着几点光亮——那不是星辰,而是烽火。 卢龙塞,天下雄塞,自周武王分封列国,卢龙塞即为兵家必争之地。自赵燕筑长城至今五百年,卢龙塞累经修缮,至孝武皇帝修筑而至巅峰,为防御匈奴骑兵的入掠,所以边塞除塞墙、城障坞亭等实体建筑和楼橹堞雉等掩体建筑外,尚有烽烟以及烽燧台、攻防斗具、坞候射击口观察装置、侦迹设施、司时号令等具,并有亭、城,设一都尉。 卢龙是北境六大塞之一,与并州勾注关并称双璧,从来都非鲜卑人南下的首选,只不过这一次斥候发现的牧民迁移让刘虞颇觉得怪异,甚至不惜亲自临镇卢龙。 原因只有一个—— 烽燧已燃。 第二章 长情 袅袅茶香,沁人心脾,一缕醒神香悠悠飘散,对坐的两个女子,都安静得令人觉得有些可怕。 不知道她们坐了多久、饮了多久,董真望着心然,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姑娘,我想知道孙公子和李……怡萱的事。” 心然抬眉,望着她的眼神里都透着纯澈的光,她放下手中茶盏,反问:“事情不是都传得沸沸扬扬么?青羽这一身骂名,还不够吗?” “我想知道更多,比如……药神谷。” 药神谷。 邙山千里雪,一去几经年。 心然突然愣住,原来李怡萱离去,已经两年了。孙原离开药神谷,也已经三年了。 仿佛才刚刚发生的事情,却已经隔了千年万年。 “你想知道多少?” “从头至尾。” “从头至尾……” 她没有看董真坚定的眼神,她以为,西去三千里,董真也该知道孙原心里的那些记忆与秘密。 原来,她在他的心中,竟已是如此深埋。 “当年,药神谷里,为青羽准备了一场婚事。” “婚事?!” 董真愕然。 “当年青羽困在这深山雪谷,除了读书再无他事,直到他不愿再读,空耗年月,于是请剑圣楚天行和药神谷主林子微两位前辈为他主婚。” 董真反问:“女方……是李怡萱?” 心然似乎无意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讲下去: “婚礼上,闯进来一个人,这个女子本是邀请来的客人,为青羽唱了一首歌,青羽便收了她做妹妹。” “一个一直被人照顾,想要一个妹妹。一个一直照顾别人,想要一个哥哥。两个痛苦的人,就这么一遇即合。” “就像她的老师周云杰说的那样,他们是般配的。只不过,即使是他,也绝料想不到李怡萱上了青羽的床榻。” “她告诉青羽,她只疯狂那么一次,只想要他一次。” “青羽输了,他选择退婚,选择背负所有骂名。” 董真明白了,没有什么男人能抵挡一个温柔女子这样献身般的表白,即使是孙青羽,一个是非对错如此郑重的人。 换做她是孙原,也决计没有第二种心思罢?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道:“所以从那以后楚天行前辈和林子微前辈双双离开了药神谷,所以整个药神谷除了孙公子之外没有人称李怡萱为‘雪儿’。” 心然端起了杯盏,望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凝着眉头,眉心有结。 “她是西北人,见惯了西北风沙雨雪,未曾见过江南烟雨,青羽带她去了江南,去时,江南有雪。” “青羽为她做过许多,她说她没有家,青羽便替她做了一个家,一杯一盏,一草一木,细致入微,过去的十六年里,我从未见过。” “他为她刻了一枚‘萱草盈盈’的印,若是我猜的没错,那枚印章和紫龙珏应是同样的效力。” 董真知道紫龙珏代表着什么,她甚至能猜到,若不是孙原心中有所顾忌,甚至会将紫龙珏一并交给李怡萱。这后果,她甚至不敢想象。 “就连食箸都是青羽用邙山檀木刻制的。两双四只,一刻‘萱草盈盈’,一刻‘青羽翩翩’,成双成对,萱羽二字永不分离。” 许多许多事,从心然口中一一道来,董真不言不语,唯有脸上神色变换。 “青羽为她做过的事情,太多了。” 说得清吗?说不清的。 说不清的,不仅是这段孽缘,还有这些是非。 李怡萱拿身体来换孙原的真心,她换到了,也做了自己的选择。 她说她被人抛弃过,而后也做了相同的事情。 董真沉吟了片刻,反问:“丽水书院呢?可有什么表示?” 心然摇了摇头,眉羽间有淡淡忧伤:“我去了一趟丽水书院,明白了硕为先生为何要离去。” 董真知道凌硕为当年雒阳太学的事情,没有在问。当初太学勾心斗角之事人尽皆知,尔虞我诈不择手段,即使有杨赐、韩说这样的人物压着,又能改变得了多少? “青羽离开丽水书院的时候,是背着一身骂名走的。这骂名,我曾想着替他洗刷。” “直到我见到了李怡萱的那些所谓同窗好友,我才知道,青羽这一身骂名,此生此世,再难除去了。” “管幼安洁身自好,甚至不愿意沾染丝毫尘事,尚且有士族骂他沽名钓誉,何况青羽这口无遮拦随心所欲的性子,到了丽水书院那些人的眼里,全然是另一回事了。” 心然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此刻正自顾自地同董真说着。 董真明白,眼前这脱出世外的绝色仙子,心里却压着千万斤的苦闷与烦愁。 孙原不在,她拿着紫龙珏、握着渊渟剑,为孙原承担了太多太多的责任。 沉默许久,董真突然问道:“那时候,我与他远去西凉,你应该是不愿意的罢……” 心然顿了一下,一双星眸抬起,望着她,点点头:“是。” 她话音不同,一改之前轻声细语,这个字铿锵有力。 “这世界太脏,我要带青羽回去,远离人间就是了。” 远离人间? 哪里? 还能哪里? 人间只有一座药神谷,邙山千里冰雪中的药神谷。 那冰天雪地里,却干净、简单、安宁。 那是他们一同生活了好多年、好多年的地方。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也无妨罢! 外头的世界若是容不下他,那便回去罢! 可是……那里,也有李怡萱的身影。 董真忽地明白了,当初心然为何不走,也为何不拦孙原西去凉州。 “既然出来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一如李怡萱在青羽心中留下的痕迹,再也消不掉的。” “所以,回去了,又如何?” 心然摇摇头,低头看着茶盏中的倒影:“我知道李怡萱和夏绪洋长久不了,在得知他们分开的确切消息之后,本以为青羽能在凉州找到她,后来想想……夏绪洋在她心中,也是抹去不了的罢……。” 孙原去凉州,两人都已心知肚明,绝无好结果,可还是一个守在这里,一个陪着去了。 两人互视,冥冥中是如此之知己贴心。 董真明白,药神谷回不去了,邺城留不住了,那时候的心然,应该很想走罢,却又舍不下孙原,便一直在这清韵小筑住了下来。 可她却避不开那些洪水般的骂名与议论,李怡萱躲了、孙原躲了,她没有躲。 人心沦丧,圣人之学蒙羞,何况小小的丽水书院,又是名门望族聚集之处,哪里能容得了凌硕为和孙原这样性格的人。 董真蹙起了眉头,她父亲是位高权重的骠骑将军,是太后的亲侄儿,可在一个帝都里尚且畏首畏尾,骠骑将军的女儿不过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被别人捏在指间滑落棋子罢了。 “这世上,便无干净的地方吗?” 也许曾经有过,可是以后不再有了。 “我不该离开药神谷,若是那时候我不走,青羽和怡萱也不该走罢,若是他们不离开,也许…… 心然幽幽的叹气声让董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伸手为她起了一盏茶,劝道:“世事难料,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心然本是冰雪聪明,一时失神被董真拉了回来,只是浅浅一笑,道:“还未来得及谢你,回雒阳替他求情,还辛苦陪他去千里西凉。” “也不曾帮上什么忙。” 董真想起帝都时节,光禄勋张温、廷尉崔烈、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右车骑将军朱隽和自己父亲骠骑将军董重、雒阳令周邑、太学祭酒马日磾、博士郑玄、议郎傅燮、盖勋,还有袁绍、曹操、袁术一同为孙原上疏求情,突然又觉得孙原这些骂名又算不了什么。她回不回去,求不求情,都会有人救孙原,不论是因为什么,她总归是庆幸,自己的心愿达成。 心然望着董真,细细看着,眼神里闪烁一些令人看不懂的光芒,突然道: “以后……你好好待他。” 董真一愣:“什么?” “明日开始,我教你《清华水纹》。” 她的眼神里还是那么柔情似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做了怎样的决定。 第三章 交锋 千里之外,帝都雒阳,太尉府。 眼见得那道流星璀璨夺目,划过紫微,于九天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光尾。管辂掐着悬珠,骤然心中一动:“北境……刘公!” 他霍然转头,脸色已然苍白,冲着许劭颤巍巍地说:“刘公……去矣!” 许劭身形一晃,已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满目绝望,一分分扭过头望着厅堂深处那病榻上的老人—— 榻边风冷,吹落一盏长明灯。 那老者轻抚长子的肩膀,轻轻一笑:“文先,阿爷将杨家、将大汉交你了。” 四十三岁的杨彪跪倒在榻边,泣不成声。“累了,睡了……” 话音未落,那只手便已倏然落下。 天下第一鸿儒、四代三公的杨家杨伯献,七十高龄,终是撒手人寰,溘然长逝。 巍巍卢龙塞,三万北境骑,一夜尽白。 大汉侍中刘和、魏郡太守孙原、平难中郎将张燕、护乌丸校尉鲜于辅、武猛都尉丁原、靖北中郎将公孙瓒、虎贲校尉张鼎、骑都尉曹操八位二千石大吏亲抬灵柩入卢龙。 卢龙塞的城门缓缓打开,典韦率一百锋锐、七百陷阵已等候许久。 棺中,刘虞面目如生,崭新的朝服第一次穿在身上,腰挂三彩紫绶,双手执剑身前,安然如旧。 锋锐卒统领典韦手捧大汉战旗,亲率七百陷阵营护送灵柩,南归雒阳。越骑校尉赵云、中垒校尉杨凤亲率一万铁骑相送绵绵雪道。 孙原望着刘和,叹了一声:“你不走么?送你父亲回雒阳。” 刘和转身,望着绵延大山中的卢龙塞,眉眼尽敛:“那日,老卒曾言‘于此守旗三十年,今日当死,以子继之’,刘氏一门,大汉宗亲,岂不如一老卒乎?” 他骤然踏前一步,迎着草原风霜,冲一万铁骑重重一跪,仰天长喝:“诸位与家父并肩而战,今日家父战死,刘和以命立誓,与诸位生死相倚,胆敢犯我大汉边疆者,誓杀之!” 赵云举槊向天,放声怒吼:“杀!” “杀!” 一万铁骑举火,夜空有如白昼,阵阵怒吼直冲九霄。 北境三州皆缟素,大雪一夜满关山。 那一日,大汉太尉刘虞战死北境卢龙塞,大汉太傅杨赐病逝帝都雒阳城。 天子深恸,罢朝三日,帝都百石以上官员一万人,白衣长送杨赐灵柩于十里长亭。经太学之时,太学十三博士引三万太学生伏于道左,长跪不起。 天下人皆知,那一日大汉崩了半壁江山。 ******* 不同于沃野上的肃杀,小山崖上琴声缭缭,平添一分淡然。 孙原坐在轮椅上,身上压着厚厚的紫狐大氅,身后是董真和心然,两袭白羽并肩而立。 山崖下,管宁席地而坐,身前转魄琴琴弦生动,所奏正是名曲《广陵散》。 《广陵散》脱胎于古琴曲《聂政刺韩王》,乃是大汉乐府中相和但曲代表之作,取战国时期聂政刺杀韩王的悲怆杀气,以隐鹤心性,与沙场上演奏此曲,或是他已然知晓,此战已凶多吉少。 远眺巨大军阵缓缓前移,孙原眼底尽是忧色。六万将士,此战过后,能回卢龙塞的还有几人? 突然,一股危险直入脑海,他猛然皱眉,一眼望去,数里开外的鲜卑大军之中,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犀利目光恍如剑气直射而来。 孙原眉心凝重,鲜卑一族养精蓄锐三十年,这其中又出了多少高手? 似是感觉到了这道目光,琴音急转直下,如大河奔流,汹涌而出。 “啪!” 弦音乍断,管宁同时抬头,直望向鲜卑军阵之中—— 杀机已动。 他缓缓起身,抱起转魄,望了一眼山崖上的孙原,两人互视一眼,默契之间,管宁已前行十丈。在他原先所在之处,已然涌出五十名寒月护卫。 太史慈手挽落月,侍立在孙原三人之后。他的目标唯有一个,便是保护这山崖之上的三人。 鼓声起,军阵缓缓前移,郭嘉最后看了一眼山崖之上,随即与战车一同前行,他身后的五百刀士随即拱卫大纛,出离军阵。 “中郎将巡阵!” 传令官声如雷震,传彻军阵,典韦、许褚护持郭嘉的战车飞驰。 雪色飞扬,在那“大汉征北将军”和“大汉太尉”的大纛之下,不再是紫衣飘然的孙原和雄姿英发的刘虞,而是一身缟素的郭嘉和刘和。 一万前军是刘虞留下的全部精锐,刘和和他们一起奋战在第一线,他不允许自己站在中军,他的父亲已然战死,皇族的尊严不允许他今日还站在城墙后头,仍被父亲死后的余荫蔽护。 “呛啷”一声,辟疆剑跃然在手,刘和剑锋前指,杀气勃发:“出阵!” 前军升起苍龙大旗,鲜于辅、阎柔、关靖、鲜于银随机指挥前军缓缓列阵。 一万将士,共十二名军候,组成了十二个巨大的木盾盾阵,缓缓前移,相隔中军两百步。 中军处,杨凤与张燕并骑,低声道:“鲜卑人有五万骑,若是一阵淹杀,我等还未冲过去,鲜卑人便已然屠了这一万人了。” 张燕神情肃穆,目光深邃:“我军中军不动,鲜卑人亦不敢倾力直杀我前军。” 杨凤摇头:“鲜卑人不可以我汉人兵法度之,我中军和前军有两万五千步卒,常人自不会以重兵凌我,不过……郭先生的布局,当真不是故意以我等为饵?” 郭嘉确实布了一个局。 六万大汉精锐,除了前军是刘和、鲜于辅等刘虞的旧部,左军丁原、吕布等人和赵云统率的河东骑军共一万五千人,皆是大号最精锐的骑兵,右军是颜良、文丑、张合等人统率的河内骑军和骁骑营,亦一万五千人,后军是孙原一手带出来的最精锐的虎贲营,由虎贲校尉张鼎亲自统率。 最薄弱的一环,恰是原本应该最坚固的中军。郭嘉把黄巾军放在了这里。 杨凤想的,是郭嘉会不会借鲜卑人的人把刘虞的旧部和黄巾军残部杀个干净。 刘虞已死,黄巾军精锐尽丧,此后北境已然是孙原嫡系遍布,一手遮天。 张牛角正在杨凤和张燕身前,猛然转身,望着他们两人,神情凝重。 “黄巾军曾是插进大汉的一柄刀。” 张牛角突然的这句话,打破了杨凤和张燕的思绪,二人互视一眼,若有所思。 “今日,这柄刀的刀柄已在大汉天子手中。” 张燕和杨凤豁然明白。 来到苍雪原的,只是一万五千黄巾军精锐步卒,而他们的父母妻儿,那百余万老弱病残,还在冀州接受大汉官府的接济。 不论郭嘉是不是想借鲜卑人的手,屠了黄巾军,此刻已不再允许他们这些黄巾军领袖胡思乱想,箭在弦,不得不发。 一通鼓罢。 远处的鲜卑军阵中,鲜卑大王和连坐在马上,拍拍自己的弯刀,笑了笑:“汉人的步卒也敢挑战我鲜卑勇士,叔父,你说他们的统帅是不是昏了头了。” 他的身边,正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年过半百的老将落置键落罗。 “大汉从来不缺智者,亦不缺统帅。十年赢了他们一次,乃是你父亲的智谋与勇武,以及他从不轻视任何对手的习惯。” 和连冷笑一声:“叔父,他们离开卢龙塞两千里了,你觉得他们还回得去吗?” “能将六万人带至深入草原两千里的所在,不犯错、不失道,大王觉得对面的统帅,又是何样的对手?” 落置键落罗的话点醒了和连,这位鲜卑大王一改轻视之色,望向对面的大汉军阵,低声道:“不论是谁,我也定要取下他的头颅,高悬弹汗山上。” 自从十年前鲜卑大王檀石槐于荒雪原全歼大汉北征军之后,便在未见大汉军队出塞迎敌,鲜卑人日益壮大,已复有当初匈奴的全盛时期。 此刻这大雪覆盖之下,便是大汉当年战死的三万将士鲜血浇灌的肥沃草原。 生死搏杀。 “那么,就看对面的统帅到底是谁了。” 和连远眺那座小土坡,马鞭前指,登时从他的身后奔出书十匹雄壮的战马,直直地冲杀而去。 “对面有一半是步卒。叔父……” 和连转头望着落置鞬落罗:“八千骑,足够否?” 落置鞬落罗老眼眯成一条缝:“大王是不是忘了,鲜卑有三部大人。” 鲜卑自檀石槐时代起,尽复匈奴故地,东起三韩,西至西域,纵横之广不亚于大汉,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却派系林立,强如檀石槐天纵之资,亦不能一手掌握,于是置鲜卑为三部,东部鲜卑以宇文部、段部、慕容部、拓跋部为大族,西部鲜卑以轲比能、阙机、弥加、素利为首领,而中部鲜卑以鲜卑大王和连和他父亲的旧部落置鞬落罗、和连兄长的儿子魁头等人为首。 今日的和连,没有他父亲的威望和能力,今日的鲜卑,自然也不会听他一个人的。 他再度望向那片小断崖,冷笑一声:“我已杀了刘虞,再杀了孙原,这片草原必臣服在我的马前。” 他身后十余骑骤转马头,向孙原所在的小断崖狂奔而去。 最后一人衣着奇怪,回头望了和连一眼,却不曾言语。 落置鞬落罗面现诧异之色,反问和连:“大王和慕容部落有了什么约定?” 这位草原最大的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着说:“今日鲜卑生死存亡之战,慕容部落理应为我鲜卑出一份力。” 落置鞬落罗没有再问,他知道和连做了什么,却不知道和连哪里来的把握。****************************************************************************** 鲜卑人来了,数十骑每一人都是高手,太史慈横眉冷眼,抬手便是一箭。身边一众寒月护卫登时箭如雨下。 强劲的剑雨瞬息而至,鲜卑一众高手瞬间散开,无一例外避过了长箭,坐骑却纷纷中箭——无人能认为仅凭寒月护卫的射技便能阻拦鲜卑高手,射人先射马,让其不能迅速靠近孙原。 只不过,有一人一骑,迎箭而来,竟然有如神助,强如太史慈的劲箭,竟然也被其强大气场弹开。 管宁望着一众高手不断逼近,手已抚上转魄琴。 二十丈! “叮——” 一声锐利琴音,无形音障凭空出现,鲜卑一众高手登时落入音域之内,身形仿佛被时空停滞,五十支箭矢破空而来,竟有三四箭正中目标。 太史慈心中一喜,却见最后那一人一骑凭空消失了。 清风过眼,一道清俊身形出现在断崖边。 他身法超然,这一现,便出现在孙原身后五丈之内。 “嗖嗖嗖” 三支寒月箭瞬间飙射而至,那人微微侧身,两道银光擦着额前、腿前闪过,径直从孙原头上、脚边远远飞去。 中间那支,在一对手指间犹自颤抖。 太史慈已然凝眉,落月弓上两支箭已然引弓待发。 “北境第一弓手,太史子义……” “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一身打扮,非胡非汉,头戴高冠,一身胡服,左手负剑于身后,右手双指间,正是那支寒月箭。 “阁下好深的修为。” 孙原的声音传到身后,心然推着轮椅转过身,正看见那人松开双指,那支寒月悄然落地。 “曾以为这一身修为,能与中原剑道最高者比较,却想不到……堂堂龙公子,竟成了废人。” 那人话虽轻佻,脸上却无半分蔑视。 “慕容风游学大汉国的山川江湖,纵览中原武学,原以为世间所谓高手只有张角才配称得上,未曾料到中原武学竟如此能人辈出。” 太史慈冷哼一声,怒道:“知我中原底蕴,竟还敢攻我疆土?既然找死,便横尸出长城!” 慕容风微微侧脸,轻笑一声:“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望了望远处抚琴的白衣,笑道:“或许,今日草原上唯有白衣隐鹤管幼安配称为高手罢?” 远处,《广陵散》琴音未绝,四面八方的鲜卑高手无一人能进入琴音屏障之内,管宁仿佛听见了崖上的谈话,琴音一转,骤显苍凉。 “那是……?” 慕容风愣住,他长居中原,自以为熟悉中原诸般文化,此刻管宁所奏,竟是未曾听闻。 对面孙原微微颌首道:“此乃乐府歌谣《战城南》,乃我大汉军乐之一。” “倒是在下见识浅了。” 慕容风微微摇头,盯着孙原道:“一年之前,孙公子尤是武林中‘绝代双骄’之一,而今修为尽丧,却敢如此自负,区区五十人便敢在此观战,不怕在下将你杀了?” “杀我?” 孙原微微讶异,他自以为布置周全,有心然、管宁在侧,还有太史慈这世间一等一的神箭手,他实在不知慕容风到底实力如何,竟能如此蔑视。 心然望了望尤自苦战的五十名寒月护卫,冲太史慈道:“且去罢,此处交我。” 太史慈并未立刻抽身,而是望向了孙原,后者微微点头,随即撤弓飞下山崖,五十名寒月护卫虽然精锐,犹非鲜卑高手的对手,若无他在场,只怕死伤非轻。 慕容风目光扫过心然、董真二女,道:“原以为公子建宇享风流之名,却不知道公子青羽竟还随军带着女眷,不怕数万将士心寒么?” 孙原缩了缩脖子,寒风冷烈,他如今身体更不堪重负,面对慕容风咄咄逼人,他只是笑笑:“我已一介废人,长驱跋涉深入鲜卑腹地,这副身体若无照顾,怕是早已死在道上了。” 慕容风眉目凝聚,望着心然和董真,他着实看不出来二女身怀武功,以他目下修为,早已未将女子看在眼中。 “你不怕死吗?” 孙原点点头:“我怕,也曾不怕过,今时今日,怕了。” 他声音虽轻,却不由得有些颤抖。 “怕死,还来我鲜卑圣地?” 鲜卑圣地——身后不到二十里,即是弹汉山鲜卑王庭所在。 孙原又点点头,眉宇黯然:“鲜卑杀我大汉太傅刘公,此仇,我报。” “刘公之死,是草原憾事。” 慕容风听到刘虞名字,眼睛也微微眯起:“草原多少部落受过刘公恩惠,于我而言,刘公是大汉国第一位好人,有他在,北境五族可无烽烟。” “可他是鲜卑族的敌人,他在,乌桓、扶余、丁零、鲜卑、匈奴必然不会联合。” “和连必杀他。” 和连?联合? 孙原眼神骤然一清,鲜卑与中原很久未曾爆发如此大的战事,极其反常以重兵破卢龙,杀刘虞震动北境——其背后目的,竟然是为了联合五族,想南下中原。 “我听闻过汉国的史记,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窦宪……无不是击破匈奴而成就其名将之名。今时我鲜卑南下中原,亦或是名将辈出。” 董真心头一凛:鲜卑竟然盘算地那么深?那么今日……是否也是围杀一局? 孙原眉眼一凝,慕容风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相当分量的信息,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孙原带了北境几乎全部的兵力进入鲜卑腹地,辽东他顾不上,但是随着公孙瓒的骑兵和虎贲营、镇北营一道,幽州除了属国都尉那点人马已经无兵可用,卢龙还有几万黄巾军的老弱病残,并州武猛都尉丁原手上不到六千人,这点人马面对鲜卑动辄二三十万的铁骑大军,几乎毫无抵抗能力。 “阁下所言,是说我大军深入已成死局?” 孙原仿佛突然来了精神,直了直腰杆,只是慕容风未必瞧得出来。 “我不认为公子青羽……你——今日,还有什么胜算。” 慕容风微微一笑:“区区六万人,敢深入草原千里,大汉国名将不少,为何看不出退路已断、生机尽绝?” 孙原摇摇头:“阁下直呼鲜卑大王之名,莫非是他亲眷?” 慕容风未料到孙原如此境况下还能捕捉到他语言之中的漏洞,轻哼一声,淡淡道:“和连是鲜卑的大王,慕容风是鲜卑的刀。” 不是和连的亲眷,却直呼和连的大名。孙原自然听得出来,鲜卑的团结靠得是利益关联,眼前这位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的鲜卑高手,从来未服从过鲜卑的大王。 “所以……阁下是来杀我的,只是想杀得舒服一些,未曾想我已是废人,难以痛下杀手么?” 慕容风挑眉,未曾反驳。 孙原叹了一口气:“想不到鲜卑人竟然也会讲究中原的礼仪道德,到底是我看浅了这片草原。” 慕容风无语,他望着此刻束手就擒般的孙原,突然觉得今日的任务未免太过轻易了。 他突然坐了下来,如中原人一般盘腿而坐,问道:“公子青羽,北境疆臣,破黄巾时智计百出,今日却想凭借数万兵力便攻我鲜卑王庭,到底是失智还是失算?” *************************************************************************** 一万五千步卒,以偃月阵缓缓向前。 关靖和鲜于辅分别带领四千人护卫在刘和军阵的两侧,在刘和身边是七千边军精锐,是刘虞留给大汉北境的最后遗产。 “咚咚咚咚……” 第二通鼓罢刹那,鲜卑军阵中茫茫铁骑如大河奔流一般汹涌而下! “御——” 传令兵的怒吼传彻战场,一千面长盾将步卒大阵紧紧护住,半空之中,一阵乌云砸落在盾阵上,留下密集的长箭。 “拒——” 三千柄长矛前指,形成一排密集的矛阵。 马蹄声与战鼓声交杂,大地在巨大的浪潮下轻轻颤抖。 五里、四里、三里…… “提刀了……” 鲜于辅拔出了环首刀,脸上缓缓浮现一丝笑容。 八千铁骑如同巨浪一般生生砸上步卒大阵,一瞬间,前排的战马和鲜卑士卒便被生生长长的长矛串成一串,然而并不能阻挡鲜卑人的冲击,更多的鲜卑人和他们的战马躲过了长矛,对着盾阵之间的缝隙狠狠战下马刀,将汉军士卒剁翻在地。 刹那间,嘶喊、怒吼、痛呼、悲鸣,连成一片,在茫茫杀场上激荡。 ************************************************************************** 慕容风想要信息,更多的信息。孙原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一场搏杀更像是一个圈套。 大军统帅……竟然孤身观战,引着鲜卑高手刺杀? 和连不是不知道,落置鞬落罗、拓跋锋都知道。但是,杀死孙原,北境大军势必群龙无首,这个诱惑太大了,甚至大过杀死刘虞。 和连几乎看到了自己饮马黄河的壮举,先杀刘虞或是无心,但今日在孙原的逼迫下,鲜卑人凝聚到了一起,杀死孙原、击败北境汉军,长城便再也阻挡不住鲜卑人,那是父亲做不到的事情,也是数百年来无人能做到的事情。 和连选择动手,甚至不惜向慕容部落请来了第一高手慕容风。 *************************************************************************** 孙原望着慕容风,突然笑了,反问道:“北境除了我,就没有人让你觉得更具威胁?” “或者……此刻的你以为,除了我,便没有人能威胁到鲜卑第一高手的你?” 慕容风也笑了,他有兴趣和孙原多聊一聊:“慕容风……愿洗耳恭听。” 孙原看了看董真,冲她微微点头,董真皱着眉,眼里满是忧色,却是推着轮椅,径直来到了慕容风跟前。 两个人宛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便如此闲谈起来。 “我不在,你觉得此刻指挥北境大军的是谁?” 慕容风不假思索:“郭嘉郭奉孝。管宁和你在此,北境三公子便只有他了。” 孙原点头:“我不认为以奉孝的智谋,比不过你那个好大喜功的大王。” 慕容风亦道:“在下亦不认为从未上过战场的郭奉孝能指挥数万大军,据我所知,黄巾军的数位统帅皆在军中,凭郭嘉一介书生,只怕指挥不动。” 话音未落,他突然眼前一亮,道:“刘和,真正的指挥者是刘和。” 孙原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慕容风相当聪明,一眼便看出关窍所在。 郭嘉明面上是大军统帅,但是缺点亦是明显,所以孙原更倾向于以刘和为统帅,佐以张牛角和公孙瓒,一个黄巾统帅,一个北境骁将,足够帮助刘和镇住场面了。 孙原笑了:“能来刺杀我,就一定可以刺杀奉孝。虽然以他的武学修为,我不认为鲜卑有人能够杀他。还是谨慎一些,先将目光从刘和身上引走为上策。” 慕容风眉眼骤起,鲜卑人真的没想过,统帅北境军的竟然是本该把刘虞灵柩送还帝都的刘和。 孙原看了看他,笑道:“刘和和我是故交,相信你应该能查到,加上太傅过世,他要么扶灵还乡,要么停留在卢龙塞,等待天子的诏令,故而你们绝然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战场上。自然,他也不会成为你们刺杀的目标。” 慕容风不语,孙原所说字字属实,丝毫不差。 孙原又道:“我是北境目下军职最高之人,自然是大军统帅,故而你们最想杀的人自然也是我。两千里,长路漫漫,大军行军缓慢,虎贲营又一直拱卫在中军,自然让你们觉得,我就在中军,而且十分惜命。” 慕容风不得不承认,大军奔袭,本当兵贵神速,而此次北境出兵,耗时日久,两千里足足走了四月有余,鲜卑因此大军云集。起初,和连、落置鞬落罗等人以为汉军是因为带了大量步军,故而行动迟缓,然而汉军铁骑并不缓慢,两路铁骑穿插,保护步卒大军缓缓推进,显然是故意告知鲜卑人,汉军有久战之打算。自然,也更加坚定和连诛杀孙原的打算。 慕容风点头:“不错。因你护卫严密,在下一度以为你武功当真废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却未曾料想,你竟然以己作饵。” 孙原又笑了,答道:“虽有布置,还需谨慎。总归要让你觉得我和奉孝才是你们刺杀的目标才是,不出意外,鲜卑第一高手当来刺杀我,鲜卑第二高手当去刺杀奉孝顺了。” 慕容风无奈点头,确实如此。他此刻就在孙原面前。他若想杀孙原,此刻可瞬息之间便将这位大汉北境第一疆臣斩杀。 只不过,杀了孙原,于战局并无任何影响。 孙原的战旗一直和刘和的战旗在一起。一万五千步卒对八千鲜卑骑兵,此刻已成胶着。 刘和杀红了眼,他身边的亲卫一个又一个扑上去,被鲜卑的马刀削下头颅,肢体横飞。一千多鲜卑骑兵被穿成了肉串,随即便让汉军的步卒方阵失去了尖刺,失去了尖刺的刺猬已不足为惧,鲜卑人呼号着、呐喊着冲向刘和,冲向那面高高耸立的大纛。 刘和还没动,他端坐在战马上,紧紧握着辟疆剑,鲜卑人距离他仅仅二十丈。 “结阵、御敌,向中军靠拢!”关靖、鲜于辅同时升起双兔战旗,战鼓声骤变,两侧步卒大阵同时向中部靠拢。 保护住刘和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守住大纛,将两侧仅剩的生力军融入到刘和的中军,没有办法保持军阵的宽度,便只能增加军阵的厚度,一万五千人,就算鲜卑人一个一个砍,也要费他三刻功夫!前军的变阵让郭嘉微感错愕,他想到了关靖和鲜于辅必然牺牲自己来拱卫刘和,却未想到,一万五千人竟然连两刻功夫也撑不到。 赵云、公孙瓒连连问询何时出击,鲜于辅和关靖的所作所为只能让他们明白,刘和已然危在旦夕,刘和的大纛倒了,这一战便结束了。 郭嘉没有动,他在等,他想看看,到底是谁先沉不住气派出援军。 他在等,和连也在等,在等八千骁勇的鲜卑骑士如何将这一万多汉军屠光。汉军的前军极其顽强,三个方阵已经融为一体,左右翼本就人少,面对两千铁骑的冲锋,各有千余人的损伤,再加上三轮箭雨的射杀,前三排的队列已然不成建制,损伤已然超过一半。 慕容风远眺战场,冷笑一声,反问:“这便是你们的布局?” “以步迎骑,或为饵,或为杀。刘和的一万多人以短刃应敌,绝非为杀,只可为饵——你自己做饵,也让刘和做饵?” 孙原转动轮椅,背对着慕容风,远眺战场,心中一阵伤神h淡淡道:“作饵的不是刘和,是这一万五千步卒。” 慕容风明白,他不过觉得刘和是统帅,本更重要,他不明白孙原为何让刘和涉险。 风寒,愈冷。 天地萧瑟,血腥之气夹杂风中,吹到身前。 慕容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分辨不出是鲜卑人还是汉人的鲜血,一样都是人血,一样都是人命。 “奉孝在等,在等中军守不住的时候,就是他出刀的时候。” 慕容风明白,他当然知道郭嘉想在刘和坚持不住、鲜卑人以为胜券在握之时派出两翼骑兵合围这八千骑,可是和连手上还有三万骑兵,赵云和公孙瓒的两万骑兵如何面对四万骑兵的两面夹击?他不相信孙原看不出,也不相信郭嘉看不出,他在等答案,在等孙原说出他的自信到底源自哪里? 孙原突然叹了一口气,转过方向,却不是看向心然和董真,而是看向了远处的茫茫草原,秋深冬至,千里草原已不复青葱,天地虽阔,茫然无家。 “好一方天地,壮阔如斯。” 紫衣公子连连赞叹,令慕容风的眉眼敛起,他此刻已然坚信孙原的武功废了,草原大漠,无人敢背对身为鲜卑第一高手的他,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孙青羽,也不能。 “若是身死此处,倒也舒服。” 孙原侧脸望向慕容风,这一个眼神,瞬间让慕容风的心神为之一震。 对面的心然,同时变了颜色。 慕容风察觉到了心然的变化,眼睛骤然睁大: “你竟一心求死?!” 孙原、郭嘉的盘算,并不是击败鲜卑人,也并不仅仅是为了刘虞报仇,而是想跟鲜卑血拼,哪怕全军覆没、亦在所不惜?! 慕容风望向远处沙场,数万人的辽阔战场,他从来都没曾想过,孙原这一战,从未指望过能赢! “鲜卑人,十四岁就能提刀上马,和昔日的匈奴人一样,凌虐我大汉北境,一个百年、两个百年、三个百年,大汉灭了匈奴、却灭不了鲜卑,以至于北境有百年之疲。” “来去如风,骑战精锐,让大汉之兵来往疲敝。确实是匈奴、鲜卑一贯所用之策,二百年来除了窦宪将军能有所成,大汉竟然再出不了一个如同冠军侯一般的将军。” 孙原娓娓道来,一一剖析:“大汉的兵制、税制、官制,限制了大汉的手足,当今陛下纵然有昔日孝武皇帝的雄心,又哪里来昔日的桑弘羊、霍去病,为陛下所用?” “太傅身死,令我和奉孝不得不苦思对策。大汉内忧外患,并不能组建一支精锐骑军,如昔日冠军侯一般,纵横草原大漠。” 慕容风愈听愈明,他从来未曾想过孙原和郭嘉的布局,竟然舍命如此—— “你,竟以整个北境为饵,逼迫我鲜卑大军集结,想同归于尽?!” 孙原笑了,虽然只是微笑,却令三人都不寒而栗。 孙原从未有过如此心机谋算,当初对黄巾军也不过屡屡怀柔处之,今日竟然一改常态,连下必死之局。 孙原是自己为饵、以北境数万精锐为饵、以刘和、自己、郭嘉、公孙瓒等如今北境的所有大吏为饵,让和连能够调动鲜卑所有精锐,进攻弹汗山,不过只是再给和连一个借口。 四万对五万,哪怕一战全军尽丧,也要让鲜卑在十五年之内再难进攻大汉北境! “这一战,鲜卑没了五万人,乌丸、扶余、丁零、匈奴想必都不会让和连好过。” 孙原转头望向慕容风:“我大汉付出了一位太傅的代价,付出整个北境精锐的代价,换你鲜卑灭族,你以为如何?” 慕容风周身气机已然积压可怖,便连董真都已察觉到那凌冽的杀气,她牵着心然衣角,却已然发现后者面沉如水,手中已隐隐有剑光泛起。 慕容风仍不死心,反问:“慕容风倒是奇怪,公子青羽若是送葬了整个北境,就不怕乌丸人和匈奴人反扑,不怕背上大汉国的千古骂名?” “你算算看?” 孙原依然一脸笑意:“大汉北境有归附的匈奴人、乌丸人,有武猛都尉丁原,有护乌丸中郎将和度辽将军,有数十万黄巾军余部,他们的亲人战死在弹汗山下,你觉得草原上哪个部族敢进攻今日之后的北境?” “鲜卑人夺走了匈奴人的草原,今日匈奴人是选择夺回草原,还是南下越过长城?” “好、好、好!” 慕容风怒极反笑,连声道好:“公子青羽到底是公子青羽,竟然步步算计,今日慕容风不杀你,岂有脸面回去见我全族?” 孙原看着慕容风杀机尽显,依然从容,除了为北境留下生机、留下时间,也要为天子、为杨赐留下时间,刘虞身死,乍现的权力真空让朝堂暗流尽数涌动起来,唯有北征,让天下的目光尽数吸引在弹汗山下这场大战,朝堂上的天子才能从容面对,收拾残局。 孙原和郭嘉的联手布局,每一步皆是阳谋,和连、鲜卑、大汉,乃至草原上的每一个部族,都已经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刘虞之死,看似是一件天崩地裂的事,竟被化腐朽为神奇,局势尽归一手操控。 慕容风无暇顾及大汉朝堂,尽管他已深思熟虑,却步步差一着,他可以不管和连这个鲜卑大王,却不能不管鲜卑全族的死活,他此刻,只想杀了孙原、杀了和连,保留鲜卑的元气。 他知道,他想不到的事,和连更加想不到。 眼前的紫衣公子,从容、淡定、眼神忧郁却淳澈,他在求死,却大可不必死,今日的局面便是在一个毫无行动能力的人手中造成,四万人,换两个种族的生死存亡! 可恨! “呛啷”一声嘹亮的剑鸣在这片小小的断崖之上乍现,化作无形声浪四散传播而去。 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冲天而起,赤色和青色交织,在小小断崖上编制成靓丽的图案。 剑锋,停在孙原眉心前。 孙原的眉心有一道细微的伤口,有鲜血缓缓渗出。 一袭白衣出现在孙原身后五尺,心然手臂前指,一对雪白剑指上吐出九尺紫色剑芒,掠过孙原的头顶,直抵慕容风身前。 慕容风的剑上,杀机尽敛。 心然的剑,纯粹宁静。 唯有一道气机,如大河喷涌、星河倒卷,在慕容风身后凭空乍现。 剑气! 来人玄衣如夜,身姿英俊挺拔,如九天之剑屹立天地之间,三丈之内,尽被流光剑气充斥、锁定。 草原大漠无人敢背对慕容风。 六合八荒无人敢背对倚天剑。 第四章 赤霄青霜 崖下不远处,绝影和的卢正安静地立着,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彼此默契。仿佛丝毫不觉得,是管宁的一张琴隔绝了生死搏杀。 慕容风望了远处寸步不得近的一众鲜卑高手,目光凝聚在身前的九尺剑芒上,叹了一口气:“凝气成剑,便是剑道奇才,往往至少需一甲子修为方能有所成,想不到姑娘一介女流,竟有这等强横功力,是在下浅薄了。” 心然并未答话,只是缓缓伸手将孙原的轮椅往后拉了拉。董真此刻回过神来,连忙将孙原推到一旁。 其实,这距离,在慕容风眼中已不是距离,只不过他若是追杀孙原,即便能杀了他,也必会死在孙宇、心然双剑之下。 如他所说,剑道奇才六十年修为方能凝气成剑,而此刻,他身边已有三人。 崖下管宁,身前心然,身后孙宇——如此护卫,难怪孙原如此放心迎接鲜卑的刺杀。 “久闻玄公子乃剑道不世奇才,倚天剑能斩断张角的昆吾,未来的中原剑圣,果然名非虚传。” 两道剑芒悄然消散,心然不经意间站在孙原侧前,一双素净玉手不染风沙,在慕容风眼中却已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流光剑气刹那尽收,仿佛从未那般张扬,玄衣沉静,孙宇一身悠然,修为内敛,并未如慕容风所说那般张扬,淡淡道:“剑圣不过虚名,苍穹九万里,剑上修者,又何其多。” 心然眼眸微动,似是能察觉到孙宇气息已大不相同。 倚天渊渟,双锋符合当年朱东来的“流华谶”,风流清华亦是“天机神相”许劭之断言,故而天下皆知孙宇一身修为皆在倚天剑,其傲、其狂、其玄,尽在手中四尺长剑上。而真正知道其功体武学的,世间恐怕并无二三人。 孙宇的武学根基,是《流光剑典》的残卷,纵然逆练流光,所成就的亦不过是剑招的威力与效果,而其根基修为仍是“流光诀”,一身修为能入通明境界,便全是孙宇凭借绝代天资强悟剑典所致。 然而,逆练流光的恶果无形中被赵空以“太平青领经”化解,张角道家第一人的注解虽然不能助赵空一步入通明,却得以海纳百川,融汇自身与张角二人真元,而这股真元无形中又抵消了逆练流光的恶气,以至于后来赵空取得《逍遥真经》时,孙宇短短数日便能将《北冥决》与《太平青领》同锻一炉,将十二经络与奇经八脉一一贯通,并且三部心法竟可互相兼容,令孙宇一身修为更进一步。此刻心境通明,更通道学至理,隐然有超越赵空而成道学第一人之象。 孙宇外表虽无变化,傲气仍在,却逃不过心然蕙质兰心。以心然遍览天下武学要旨的眼光,自然瞧得出孙宇的武学虽然仍是以流光剑诀为主,却已隐隐有道学气息夹杂其中,剑气虽利,却半隐半发,浑然天成,令心然颇感讶异。 第五章 致胜 孙宇侧脸看着董真,突然泛出一阵笑:“若是北境事了,我亲往帝都,代青羽向骠骑将军求亲。” 孙原登时哑然,他实是想不到,孙宇竟然在这般场合说出这句话来。身后董真脸皮一红,啐道:“求什么亲,他……他这个样子,不讨人喜欢。” 看似话语嫌弃,那小女儿扭捏之态却是明显。饶是心然冷静惯了,此刻也难敛笑容,望向孙原和董真的眼神里尽是宠爱。 孙宇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董真,却突然将手放在孙原的肩上,低声道: “心然为你挡了许多风雨,终有一日,你须为她们肩担责任。李怡萱的事,还需放下。” 孙原的身体猛地僵住,却没有说话。这三个字仿佛带着万钧之力,让方圆的气息都有些压抑。 “我心中有数。” 孙原抬头,望向对面的慕容风:“你赢慕容风,刘公的仇……我报。” “一言为定。” 孙宇的手从他肩上离去,眼中亦透出一丝赞许。 堂堂大汉北境疆臣,一身重担,岂能颓废? 慕容风微微一笑,他听得明白,只是淡淡道:“公子青羽修为已废,公子建宇一人一剑,如何能过在下双剑?” “对你,吾一人足矣。” 玄衣剑圣转过身来,刹那间这小小断坡上的天地气机为之一滞,流光剑气独有的孤傲不驯迸发。 “以三万疲惫步卒对我两万精锐轻骑,恕在下瞧不出任何胜算。” 慕容风尚在思量,为何这两人同样如此自信,位置互换,他也会如孙原一般布阵,但即便一换一,杀不了和连,便不可能报了刘虞之死的深仇。 “你只失算了一件事。” 孙宇的声音透过重重思虑,直中慕容风脑海深处—— “他是失恋,不是失智。” 孙宇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怜悯——面对孙原、郭嘉的联手布局,他同样看不见和连的一丝胜算。 慕容风怔住,他算过,算过孙原有所留手,但是孤军深入大漠千里是事实,兵粮、水源皆是隐患,胜算在哪里? 同样,他也不相信,孙原竟能压住自己的抑郁,在数月之前便布了局。 寒风萧瑟,玄衣轻扬,孙宇手中倚天剑猛然连鞘脱手,深深插入地面。 流光剑压刹那喷薄而出! “你既学剑,今日便让你一窥大汉中原的剑道。” 玄衣公子拔身而起,烈烈剑气萦绕周身,与往日的流光剑气大不相同,身前身后竟隐约现出太极图案。竟是赵空赵若渊的周天驭剑术! 剑气张而不扬,盈而不满,宛如道家虚静学理,充盈天地之间。 这便是半生所求,中原道学剑诀…… 慕容风的剑心刹那开明,这便是他真正所求的剑! 闭目,凝神,尽弃杂念。 他不再想胜负之争,此刻天地唯剑,唯剑而已! “砰!” 赤霄、青霜双剑刺入地面,慕容风一身剑气真元骤然外放! 两重固体剑气浑然成圆,无形剑压触碰刹那,整座断崖便如遭雷击,寸寸崩裂。 第六章 守诺 嘈杂的朝堂之上凭空炸响一道惊雷!赵空手执朝笏,傲然而起,一身气势宛如大河喷涌滔滔不绝,震慑朝堂!天子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看着他一身沙场战阵中凝练出的肃杀,嘴角划过一抹笑意。“赵大人,放肆了。”张温声音低冷,似在恼怒赵空的无礼。身侧的崔烈面不改色,一动不动。赵空冷眼望去,怒声道:“大人博学古今,当知道河西四郡是如何来的,也当知道西域是如何丢的!”他傲然转身,扫视朝堂,放声高喝:“诸位大人,锦衣玉食,未曾见过沙场血肉横飞,未曾见过山村乡野妻离子散。可我赵空见过,方城山角、南阳城前,黄巾有如海浪铺天盖地,所过之处村毁人亡,一片狼藉。一场大战过去,留下的是尸山血海,断壁残垣。”“兵者,凶器也。赵空知道,可大汉两百年来丢了什么?丢了西域、丢了玉门关、丢了水草风茂的河西,北有鲜卑屡越长城,西有羌人纵横凉州,留下的是什么?是数之不尽的尸骸、是妻离子散的老弱。”“舍弟魏郡太守孙原曾与幽州刺史刘虞大人有言:大汉疆土寸土不可失。如今蛮夷远来,大汉子民守土卫疆,匹夫有知,况这一身官服!”“昔冠军侯八百骑擒蛮王、博望侯一人通西域、长平侯逐匈奴、孝武皇帝设四郡,张汉之左掖,断匈奴右臂,此后边疆安居百年,子民不复苦入寇。”“自通西域,来往交流,大汉屹立为万民庇,声震四海,宵小不敢近。而西域于今三通三绝,边军劳师,居民久苦,费朝廷赀财赋税累以亿万计,今弃凉州图一时安,而置三百年之功于不顾,安可!”“凉州子民于千里之外尤自强不绝,以血肉之躯、成边疆长城、阻蛮夷兵锋、悍刀兵之利,今朝堂之上满座二千石之重臣,不思守土卫疆而弃黎民于水火,安可!”“昔孝武皇帝朝韩安国大人,曾阻北伐之计,而阵亡于渔阳之野,曝尸烈日之下,身死城破,边疆震动。大汉陈汤将军曾言‘犯我大汉,虽远必诛’;冠军侯年未弱冠而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百年至今,亡于边疆战事之吏民以百万计,尸不可还,骨不得归,灵不能回,英魂长眠于境外,遥望帝都城府,日哭夜泣。而今诸大人为大汉脊梁,不思国耻民辱、不顾国土沦丧,辱蛮夷之下,享太平之乐,跪能立否?立能直否?直能正否?置圣人之教于何顾?有何面目见二十二帝之灵?如此安可?!”声如惊雷,震慑人心!赵空傲然转身,撩衣跪倒,磕然长拜:“臣子当守国门,将军当死社稷。臣赵空,愿率荆楚八千子弟,执辟疆之剑,掌大汉战旗,跨击千里之外,誓死扞卫大汉疆土!”刘和、袁涣、颜良、张鼎四人轰然跪倒,放声大喝:“臣等愿披坚执锐,跨击千里,誓死扞卫大汉疆土!”雷霆之吼震彻朝堂,五道身影豪气喷薄,震慑人心,煌煌不可直视。天子拔身而起,遍视群臣,声夹怒意,冰冷刺骨:“满朝栋梁,不及一弱冠少年,知耻否?知辱否?!” 第七章 朝议 “臣以为太尉可诛!” 嘈杂的朝堂之上凭空炸响一道惊雷! 赵空手执朝笏,傲然而起,一身气势宛如大河喷涌滔滔不绝,震慑朝堂。 天子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看着他一身沙场战阵中凝练出的肃杀,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赵中郎,放肆了。”张温声音低冷,似在恼怒赵空的无礼。 身侧的崔烈面不改色,一动不动。 赵空冷眼望去,怒声道:“张公博学古今,当知道河西四郡是如何来的,也当知道西域是如何丢的!” 他傲然转身,扫视朝堂,放声高喝:“诸位大人,锦衣玉食,未曾见过沙场血肉横飞,未曾见过山村乡野妻离子散。可我赵空见过,方城山角、南阳城前,黄巾有如海浪铺天盖地,所过之处村毁人亡,一片狼藉。一场大战过去,留下的是尸山血海,断壁残垣。” “兵者,凶器也。赵空知道,可大汉两百年来丢了什么?丢了西域、丢了玉门关、丢了水草风茂的河西,北有鲜卑屡越长城,西有羌人纵横凉州,留下的是什么?是数之不尽的尸骸、是妻离子散的老弱。” “舍弟魏郡太守孙原曾与幽州刺史刘虞大人有言:大汉疆土寸土不可失。如今蛮夷远来,大汉子民守土卫疆,匹夫有知,况这一身官服!” “昔冠军侯八百骑擒蛮王、博望侯一人通西域、长平侯逐匈奴、孝武皇帝设四郡,张汉之左掖,断匈奴右臂,此后边疆安居百年,子民不复苦入寇。” “自通西域,来往交流,大汉屹立为万民庇,声震四海,宵小不敢近。而西域于今三通三绝,边军劳师,居民久苦,费朝廷赀财赋税累以亿万计,今弃凉州图一时安,而置三百年之功于不顾,安可!” “凉州子民于千里之外尤自强不绝,以血肉之躯、成边疆长城、阻蛮夷兵锋、悍刀兵之利,今朝堂之上满座二千石之重臣,不思守土卫疆而弃黎民于水火,安可!” “昔孝武皇帝朝韩安国大人,曾阻北伐之计,而阵亡于渔阳之野,曝尸烈日之下,身死城破,边疆震动。大汉陈汤将军曾言‘犯我大汉,虽远必诛’;冠军侯年未弱冠而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百年至今,亡于边疆战事之吏民以百万计,尸不可还,骨不得归,灵不能回,英魂长眠于境外,遥望帝都城府,日哭夜泣。而今诸公为大汉脊梁,不思国耻民辱、不顾国土沦丧,辱蛮夷之下,享太平之乐,跪能立否?立能直否?直能正否?置圣人之教于何顾?有何面目见二十二帝之灵?如此安可?!” 声如惊雷,震慑人心! 赵空傲然转身,撩衣跪倒,磕然长拜:“臣子当守国门,将军当死社稷。臣赵空,愿率荆楚八千子弟,执辟疆之剑,掌大汉战旗,跨击千里之外,誓死扞卫大汉疆土!” 刘和、袁涣、颜良、张鼎四人轰然跪倒,放声大喝:“臣等愿披坚执锐,跨击千里,誓死扞卫大汉疆土!” 雷霆之吼震彻朝堂,五道身影豪气喷薄,震慑人心,煌煌不可直视。 天子拔身而起,遍视群臣,声夹怒意,冰冷刺骨:“满朝栋梁,不及一弱冠少年,知耻否?知辱否?!” ***** 李悬庭、刘松年两个人商量了很久,终于确定孙原的伤确实可以救回来,但是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孙原的伤,根底是幼年沉疴,加之当初与张角一战伤了周身经脉,加上断了腿,气海受损,无法气行周身,但是浑厚真元仍在体内,否则那日不可能御剑出鞘,而今需修复经脉,洗筋理髓,才能一点一点将身体恢复回来。若是重回当初流虚境的修为,仍在未定之天。 不论怎样,到底是一个法子,李悬庭千里奔波直奔塞外,便是要看孙原身体到底能不能撑住这般折腾,此时见孙原尚可,总算放心了。 “流虚境界的修为,若是放在以前,或许我还能自我满足一下。” 孙原无奈苦笑,无力抬了抬手:“而今这副模样,纵然恢复流虚修为,也难将身边人护持周全了。” 李悬庭笑了笑,道:“乾坤之大,造化万千,你性子到底不错,就是这悲观实属要不得。以你修为品性,本当不可限量。纵然不在武林中,修为也不该止步于流虚。” 他看了看身边众人:“请松年兄偕几位出去,我有话同孙公子说。” 第八章 语冰 “当我杀光她全家,提着这柄带血的剑,一步一步走上大厅的的时候,她已经吓地倒在了地上,她那个所谓的夫君,红了眼要上来杀我,被我一剑钉在了地上。” “我望着她一脸惊恐,然后拔剑划瞎了自己的双眼,我告诉她,我这辈子最后瞧见的,是她的脸。” “我告诉她,从那一天起,我同这苍天一样,瞎了眼。” 盲了双目的剑客提着剑,扭过头来冲着孙原,缓缓问了一句:“孙公子,你说,这天,是不是瞎了?” 孙原没有动,只是望着他那柄剑,慢慢地说:“好一柄‘残阳’,只是很可惜,你让它蒙了尘。” 夏语冰愣了,佝偻的身影突然间一阵颤抖,忍不住大笑起来:“是极!是极!那奸夫淫妇的血怎配得上这举世无双的‘残阳’!” 坐在轮椅上的紫衣公子斜靠在那里,望着滴血的剑刃,突然念叨了一句:“你爱她。” 夏语冰僵住了。孙原移开了目光,仔细端详着他苍老的脸,又认真地说了一句: “你还爱她。” 夏语冰没有动,手中的剑却已轻轻颤抖了起来,四十年未曾慌过的手,连剑锋都颤了。 “若不是爱她,你不会弄瞎了自己的双眼,只为记住她最美的模样……” “因为……” “此后世间女子,再无人能入得你眼了。” 瞎眼剑客的手瞬间握紧了,仿佛四十年来从未如此紧过。 “孙青羽之舌,比残阳剑更利——” 夏语冰的剑瞬间贴上了孙原颈间的动脉—— “你如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一脸温和的紫衣公子突然笑出了声来:“杀罢,孙某求死。” “人活着,太累了,死,也许是种解脱。” “便如你所说,这世间,多得是披人皮、衣锦绣的畜生,却可冠冕堂皇地说着人间善恶,是也不是?” 孙原的话语虽轻,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夏语冰的耳中。 他终是挥不动剑,惨笑一声:“罢了!终究杀不得你。” 若这世间还有一人懂他,大概也只剩下孙原了罢! “我突然有了更残忍的法子,你可愿意一听?” 孙原抬头看着他,不解。 “你知道么,我曾信过人间总归有痴心女子,有真情在的。” “可我见了这世间不辨真假、不分善恶、不明黑白的一群群畜生以后,终是明白,这天地间只剩下厚颜无耻、只剩下卑鄙肮脏。” “天下何人不可杀!” 他仰天怒吼,似是恨这天地不公、恨这人间无情,一腔孤愤与这片世界并无二致。 “你呢?你为何不杀?” 他目光如剑,质问孙原,又似质问这世间所有人:“你的那个女人做了别人床伴,你能杀为何不杀,你等着这瞎了眼的苍天去还你公道?还是等着瞎了眼的世人还你清白!” “你同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讲什么仁义道德?” “以德报怨,你装什么君子圣人?” “死有余辜,为何不杀?!” 那佝偻的身影在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仿佛蝼蚁般张牙舞爪,却终究彷徨无力,跌倒尘埃。他跪在孙原身前,那柄四十年不曾离身的残阳,呛啷一声掉落在地上,污浊满身。 郭嘉和董真瞬间闪到孙原身前,董真更是将孙原死死护在身后。 孙原不能动,只是挺直身,牵着董真的手,缓缓将她牵到身侧,望着夏语冰,淡淡地问:“你当初没有杀她,你知道她过得好吗?是不是快乐开心?” “大概,你也懂了恻隐之心罢,总幻想着,也许她会回来找你……” “这人间无真情,总该让它有那么一点暖气,不至于让后来的人再寒了心。” 他望着眼前已无杀机的盲眼剑客,幽幽叹了一口气:“四十年,你爱了她四十年,也恨了她四十年,而她却自游自在活了四十年,你的心里委屈了四十年罢……” “四十年……”孙原闭上了眼睛,靠着轮椅,整个人缓缓蜷缩了起来:“四十年不见光明天日,四十年忍受孤独寒冷,四十年幻想着她年轻貌美、温柔似水,而她却又换了个男人怀里欢笑,这滋味,不好受。” 他轻笑了一声:“杀了,又怎样?” 那种爱恨交织,谁又能懂? 天地之间,也许只有你我二人,相知而已。 本以为夏语冰会失控爆发,郭嘉一直扣指戒备,猛然间听到跪在地上垂首颓丧的人轻轻笑了起来:“孙青羽、孙公子,你果真比传言中更恶心,夏某不齿!” 他突然扬起一道剑气,不是对准孙原,而是对准自己,一剑封喉。 鲜血淋漓,直喷了孙原半襟衣衫。孙原的手指动了动,整个人都已怔住了。 他本以为世间唯一懂他的人,应该是朋友,却不料竟是如此果断决绝。四十年的梦,即使是要了结,也该由自己这条命亲手了结。他不知道她还爱不爱他,也许是知道自己到最后会梦醒,那还不如自己和这个梦一起了解,起码,自己还在梦里。 残阳如血,恨极、怒极、怨极。 都说情比金坚三百年,不过只是纸薄誓言一把灰,从此天上人间只剩残阳,只剩下剑上冤魂无辜的哭泣与嚎叫。 第九章 阳谋 梁兴活捉了一名拓跋部的王子,直接押进了中军大帐。 看着跪在面前的拓跋绪,韩遂没有招降的心思,只是问了问草原上现在还有多少人口,然后就挥了挥手:“推出去,杀了。” 一旁的人无人敢言语。拓跋绪听不懂汉话,却知道他挥手的意思,梁兴没有给他叫嚷的机会,一手掐住他的脖子,跟两名卫士拖出帐外,一刀枭首。 一旁的去卑看看他,笑着说:“不远千里,劳师动众,却不受降,韩先生谋算,真令人看不懂。” 韩遂看着这位匈奴部位高权重的右谷蠡王,笑容深邃,答道:“韩某,是来为大汉平叛的,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倒是鲜卑部在这一战里流尽了血,从此草原便是匈奴部的草场,右谷蠡王功勋卓着,将来必是下任单于的有力人选。” 去卑眯起眼睛,不再说话。 匈奴自归附大汉国以来,但凡动刀兵者无一不身首异处,他出兵是得了匈奴单于和护匈奴中郎将的首肯,他才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韩遂这一句话,显然是愿意帮助他成为下一任匈奴单于。令去卑惊讶的,是这位长居西北边陲的士人,是如何知道匈奴内部诸事的? 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不再说话。 梁兴走进大帐,冲韩遂道:“韩公,孙原那边派人来了,说是请韩公和匈奴首领一同会面。” 韩遂点头:“右谷蠡王,还请一同去罢。去见一见这位名震东北的公子青羽。” 虎贲营大帐里,三柄铩架在王当脖子上,却还拦不住这头蛮牛的冲撞,他的嘴里一直发出嘶哑的吼声: “郭奉孝!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赵云拦着典韦和许褚,两人刀戟在手,死死盯着王当。 在虎贲营门口闹事的人,上一个是小黄门左丰,当场就被剁了。 大帐掀开一角,正是杨凤。 杨凤看了一眼王当,双眼满是血丝,淡淡说了一句:“把王疯子关起来,长长记性。子龙你进来。” 杨凤发话,王当还是没有停下嘶喊:“老凤!大帅死了!大帅死了!你良心呢……” 话音没有落下,许褚一只大手死死掐住王当的喉咙,一把拖走。 赵云叹了一口气,进了大帐。 大帐里没有主位,孙原的轮椅对面是刘和,孙宇和郭嘉站在孙原边上,关靖和鲜于辅坐在刘和身后。 空气中有一丝微妙的感觉。 赵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和公孙瓒、张燕、杨凤、张鼎并肩站在一起。 弹汗山之战所有两千石统帅全部到场。 孙原裹着厚厚的紫狐大氅,伸出双手向着火盆,大帐里寂静地出奇。 很久很久,孙原才出了声:“伯盛,你还记得当初从邙山出来的时候,我还提得动剑罢。” 张鼎眼角一跳,躬身道:“那时公子剑技惊人,情形犹在眼前。” “可是而今我已成了废人。” 孙原苦笑了一声,看着自己这双手:“原以为不必再杀人,却不料不用手杀人,也是杀人。” 张鼎心中一颤,不敢再答话。 大帐之中的微妙情形,实在有些可怕。 孙宇伸手按在孙原肩上:“有些事,不得不为。依目下的情形,奉孝的法子已是上上之策。” 刘和和赵云等人的目光同时望向郭嘉。 郭嘉面不改色,只是淡淡道:“有些话不必说得如此明白。” “是么。” 孙原的声音突然有些冰冷,令在场众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局,你从刘公牺牲时,就已经开始布了罢?” 郭嘉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你心太软,幼安又不会插手北境军政,嘉不得不深谋远虑一些。你布局和我布局,本就无甚区别。” 刘和的声音从旁传来,声音仍是冰冷:“郭奉孝,说清楚。” “与令尊无关。”郭嘉依然平静,甚至都没有去看刘和,“嘉不过是接到消息时,才知道北境要乱了罢了。” 孙原望着眼前的火盆,张了张手:“平乱,不必如此霸道。” “平乱须除根!”郭嘉声转凌厉,“你若早些出手,不为了那个李怡萱远走西北,北境这个烂摊子何须我扛?” 刘和终是忍不住这等哑谜,声音陡然提高:“你们说清楚了!” 刘和根本不能想象,远征草原三千里的这一路上,郭嘉和孙原竟然还各有心思?甚至与他父亲刘虞有关! “鲜卑诸部蠢蠢欲动已久,辽东三部乌丸和长城内的南匈奴更是肘腋之患。趁着黄巾军祸乱中原之际,鲜卑南下已是定局,幽州被黄巾军席卷一空,没有任何兵力留给刘公平乱。” 刘和点头:“这是陛下命令家父火速回到幽州的原因。”——这一点谁都知道,天子调刘虞回帝都正是因为刘虞御北有方,能当重任,而不得不再派刘虞回幽州,也是因为刘虞在北境各部威望显赫,除了他谁也镇不住北境。 “但是黄巾军还在,鲜卑只要打过长城,就可以和黄巾军连成一片,威胁中原。天子没有任何兵力给刘公了,刘公只能靠自己的威望。” “若是黄巾军能迅速归心,天子便可以将这支兵给刘公。北境之中只有刘公没有与黄巾军正面一战,归入刘公麾下戍守北境。黄巾军可以洗刷叛贼耻辱,刘公与北境也更有底气,与鲜卑、乌丸各部周旋。” “左中郎将卢植被扣,东中郎将皇甫嵩杀伐太重,最适合招抚黄巾军的就是你魏郡太守孙原。可是你为了一个女人远去西北,断送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孙原痛苦地闭上眼睛,往后靠在轮椅上:“是啊,是啊,我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啊……” 张燕挑着眉头:“那时公子已被免职,怎可能继续招抚黄巾军?” 郭嘉转头盯着他,反问:“你有没有想过谁最愿意黄巾军不被招抚?” 张燕愣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皇甫嵩?卢植?刘虞? 显然都不是。最不希望黄巾军被招抚的,是参与平定叛乱的既得利益者,是西中郎将董卓、骑都尉曹操、改史立牧的刘焉……是那些不费吹灰之力便权力倍增的庙堂之人。 所以,中常侍、门阀士人、豪门大族联手了,架空了大将军何进,扣押了卢植,逼退孙原,限制皇甫嵩,最后逼天子再次将刘虞远去北境。 张燕终于想通了,到头来,黄巾军活不活的下去,还是庙堂之上的那些士人说了算。 鲜卑南下,刘虞仅凭一己之力与之抗衡,终于撑到了孙原回来,也是借着刘虞的死,郭嘉一番慷慨陈词,令刘和、孙原、张牛角等人同仇敌忾,将北军虎贲营、刘虞旧部、黄巾军牢牢地绑在一起,打了这一仗。 在孙原眼中,这一战可以不必打。在郭嘉眼中,这一战必须打。 孙宇接着说了下去: “刘侍中是刘公独子,可以指挥刘公旧部,所以你、你、你,今日都会在这里。”他指向关靖、鲜于辅和公孙瓒,“刘公的长史和司马,是北境军政的中坚,有你们在,青羽更师出有名。” “而对于黄巾军而言——”孙宇又望向张燕和杨凤,“需要用血来证明自己的忠心,来换一条活路。所以,这一战黄巾军必须——死伤惨重。” 那一瞬间,张燕、杨凤同时眼中喷火,双手死死握拳。 郭嘉毫无惧色,冷笑道:“黄巾军不死伤大半,谁敢放任黄巾军留在冀州这富庶之地?皇甫嵩的三万人要各回所部,靠青羽的一个虎贲营五千人看得住几十万黄巾军?黄巾军不死,谁能对你们放心?” “只有死,才是黄巾军的活路!” “郭奉孝!我杀了你!” 杨凤腰间剑出鞘,他万万没想到被王当说中了,郭嘉就是故意安排黄巾军送死,甚至故意安排了张牛角死! “老凤!”张燕一把抱住杨凤,“他说的对!” 刹那间,赵云、张鼎同时出手,抽掉杨凤手中的剑,公孙瓒更是后退一步,手已握柄。 关靖在刘和背后突然冷笑一声,森然道:“让子谦统帅刘公旧部,也是故意而为之?” “刘公旧部本复仇之心,若无这等气力,也断然拖不住鲜卑精骑。” 关靖还欲再说,旁边鲜于辅道:“为公为私,北境将士死得其所,并无怨言。” “并无怨言?” 杨凤怒吼一声:“刘公旧部折损大半,黄巾军折损大半,这北境不还是要虎贲营来守?赵云、公孙瓒功勋卓着,两万铁骑折损了多少?有没有两千?郭奉孝,好一个坐收渔利!” 杨凤就是杨凤,张角和张牛角两位黄巾最高首领都看重的人,果然还是聪明。 “若非如此,刘和如何驻守北境?” 郭嘉的声音登时让所有人愣住。 “怎么?以为我在给青羽铺路?”郭嘉冷笑一声,“青羽军功赫赫,统率四位中郎将,几近勒石燕然之功,放眼朝堂,谁敢让他留在北境?” “刘子谦打赢了这一战,分了青羽的军功,加上刘公留给他的旧部损失大半,以其代青羽嫡系镇守北境,才是朝堂上那帮人最愿意看到的。” “没有了魏郡太守,代镇北将军的头衔便不再值得担忧。何况战事已毕,临时统率四位中郎将的诏书便已不再具有效力。朝廷第一选择便是将青羽的军政大权剥离开来。而有军功且又是刘公嫡子的你——刘和刘子谦,恰是最优人选。” 刘和嘴角扯了扯:“郭奉孝,你当真可怕可怖之极。” 众人此时方才明白,郭嘉到底何等布局机深,这大帐中的所有人,早在半年之前便都是他盘中棋子了。 “陛下身边要人,刘公不在了,首选便是刘和。刘和留在北境,那么青羽便是入朝的第一人选。文有招抚黄巾,武有草原大捷,更是免了封疆大吏、军权在手的大患,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希望你入朝——尤其是陛下,更需要你这位重臣的分量支持,你在军中有威望,刘和又继承了刘公在北境的名望,你们内外联手,是陛下最想见到的。” 最后一句话,是对孙原说的。 便是玄公子孙宇亦在旁连连赞叹:“灭鲜卑、镇北境、立刘和、折黄巾、留退路、推青羽上位,更是给陛下强有力的支撑。郭奉孝,一步七计,不愧颍川第一才子之名。” 众人望着郭嘉一身墨色长袍,安然依旧,如何能想到这每一步都是平实的阳谋,竟令整个北境、整个朝堂都为之所用? 第十章 交涉 杨凤的声音传到了外面,站在门外吹风的一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田畴看了看身边的去卑和韩遂,微微低声道:“让两位见笑了。” 去卑和韩遂才到不久,没见到被拖走的王当,自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田畴一边感慨这两位带几个亲卫就敢进大营,一边无奈北境军派系太多。但凡有点头脑的也该知道,这一战张牛角的阵亡势必会引发黄巾军的动乱。除了田畴,田豫、鲜于辅等幽州部属也都瞧得出来,但是却无人敢说话。 去卑一直淡淡笑着,手里搓着身上的羊皮。韩遂面无表情,田畴在他身边瞧不出来这位西疆名士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久在北境,确实未曾听说西疆人物,如今见到了这位西疆名士,确实心下震撼,如何也想不到西疆有如此俊朗神采的中年儒士。 “不妨事。” 韩遂淡淡笑道,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意思,“韩某和公子青羽、公子建宇都有一面之缘,等一等亦无妨。” 他看了一眼去卑,“左贤王亦不介意罢?” 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何况他还是谋反之逆贼,此刻在大军中却是丝毫不减慌张。而去卑则是一脸尴尬,且不说一个人都不认识,他接了孙原的飞檄,千里奔赴,本来应当做是援军和客人。可是匈奴人衣羊皮毛,身材短小,发型衣物与中原截然不同,何况汉匈之间打了数百年,彼此嫌隙何其多。北境军此时有大半是黄巾军改编而来,大多没见过匈奴人物,而今都像是见到新奇事物一般,心中想法颇多。 去卑心里无语,他本打算率一百亲卫精骑打马走一圈,被韩遂拦下了,没道理援军还要被当做敌人对待,互相哪里来的气焰?于是便有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风雪渐小,空气中的血腥味仿佛也淡了一些。韩遂肩上的积雪愈来愈大,去卑挑了挑眉头,心里正怪北境军不知礼数,南匈奴归汉已有百年,对大汉礼数多少知道一些,正欲说话,只见大帐突然掀开一角,伸出一只玄色衣袍。 熟悉的俊英脸庞映入眼帘,韩遂眉角轻轻上扬:“玄公子、南阳府君,又见面了。” “久见了,韩使君。” 孙宇一身玄色,清俊挺拔。去卑望去,直觉眼前这位年轻府君英气外露,周身有如无形气场,刚强如剑,气质、人物均属一等一,心中不由暗暗赞叹:“中原竟有如此人物,果然人才辈出。” 韩遂颔首致意,随意引见去卑:“这位便是匈奴左贤王,此番率一万匈奴精骑前来助战。千里奔袭,府君还是当为左贤王请功。” 这一句话,让去卑和孙宇皆微感错愕。去卑是左贤王,为汉之屏障,能来助战有孙原的檄文,尚且说得过去。孙宇可是南阳太守,擅自离开属地已经是大罪,何况私自协助孙原,更是结党营私罪加一等,帮去卑请功如何也轮不到孙宇。韩遂聪明若此,怎能不知道这是一句错话? 孙宇没有答应,只是淡淡道:“青羽在帐中等候,两位贵客不妨与青羽一谈。吾便不参与了。” “府君若不介意,明日,韩遂再去拜访?” 韩遂突然开口邀约,去卑、田畴、孙宇三人都愣住了,实在猜不透这位西疆名士到底要插手中原什么事情? “韩使君相邀,吾应了便是。” 孙宇一笑置之,以他目下修为,草原已是无敌手,何况身边还有陈策这等绝世高手,想脱身便是随时皆可。 玄衣公子转身离去,护卫军自觉为他让路,不为他的身份尊崇,而是为了他那开天辟地的一剑,为北境军劈下了制胜的神奇一剑。 “中原有如此人物,难怪弱冠已是大郡太守。”去卑望着他孤高背影,心中赞叹,寥寥数语,孙宇一身孤傲气息便已深入印象,若是此人镇守北境,必然又是北方游牧民族必杀的大敌。 韩遂自然看出了去卑心思,淡淡道:“稍后见了公子青羽,你便知道何为幸运。” 大帐掀开一角,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孙原此刻坐在一张案几前,向着身前烤火,身后的木质朱雀屏风显得桑沧陈旧,郭嘉、赵云等人此刻也已经纷纷入座,右侧已经空出两张客席,偌大大帐竟然一名侍者也没有。 “两位请入座罢。” 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人,孙原双眸直视韩遂,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去卑也在看着他,眼前这个病怏怏、双腿残废的年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青羽? 其实无需介绍身份,唯一的外族人去卑衣着明显,韩遂仍是一身素衣,顶上发冠随是染了风尘,却依然朴素。 郭嘉未曾想到韩遂和去卑竟然两个人就敢于进北境军的大帐,心思急转,口上淡淡道:“在下魏郡太守府门下议曹史郭嘉,现为行征北将军长史,这位是北境刘公之子、大汉侍中刘君。” 韩遂挑眉,他瞬间发现了张牛角不在。 他对面坐了七八个人,但是居于正席的只有三个人,一个墨色衣袍的在孙原左侧,必然是北境谋主郭奉孝;左手第一人是配两采银绶的青年人,头上是加黄金珰,附蝉文、貂尾的武冠,这样的身份,偌大北境只有大汉侍中刘和,他身后的肯定是刘虞的旧部;再往下是北境骁将、代度辽校尉公孙瓒,黄巾军统帅、镇北校尉张牛角,虎贲校尉张鼎。而此刻,张牛角并不在位置上,而是袖带黄巾的两名千石武官,不出意外便是张燕、杨凤这两位黄巾小帅了。 孙原带着镇北营、虎贲营、度辽营和护乌丸校尉部一同出征,按律,去卑匈奴左贤王的身份,和四位校尉、中郎将同为二千石级,此刻帐中镇北中郎将张牛角竟然不在? 张牛角死了? 黄巾军有三名中郎将,此次竟然只出现了两人,说明必然有一人已然战死,而且是年纪最大的黄巾军大帅张牛角。韩遂想通,一瞬间变了颜色,而这一瞬,正落在孙原和郭嘉眼中。 孙原没有等韩遂说话,先行答道:“镇北中郎将张公此役战没。韩公、左贤王还请见谅。” 去卑不是傻子,看着对面空了一张坐席,心中已经明白,这不仅仅是折损了一位二千石中郎将如此简单,更要命的是黄巾军此后群龙无首,孙原虽然赢了,却赢得惨烈。此后,黄巾军仍然是隐患,而北境仍不能太平。 杨凤仍然在座,他双目血红,也不知道孙原等人用了什么法子能让他安然坐在郭嘉下首,此刻正盯着去卑:“匈奴人,你在看什么?大帅死了你很开心是么?” 一句话差点将去卑噎死。去卑眼睛瞪大,双手瞬间握拳。 郭嘉、赵云、公孙瓒和张燕四个人同时望过去,对着援军说这句话,还是一位异族贵族,杨凤这句话挑衅意味十足。 孙原显然也没有想到杨凤竟然说了这么一句,当场愣住。 韩遂不动声色,小声冲去卑说了一句什么。去卑紧张的神情瞬间放松,说了一句匈奴语。 郭嘉望着韩遂,不禁赞叹他反应迅速。杨凤这句话谁接都不方便,但是若是去卑听不懂汉语,那便可一次揭过了。 杨凤没有觉得自己失言,如同喝醉酒一般,缓缓起了身,冲孙原一拱手:“将军,下属受伤未愈,请归营帐休息!” 孙原连忙点头:“张公,代我送一送。” 张燕心领神会,起身去扶杨凤:“一同走。” 与其说扶着,不如说两人拉拉扯扯出了营帐。孙原心下放松,杨凤虽然失礼,到底算是见过了去卑,不至于匈奴部说出什么来。何况,这是一支帮了大忙的援军。 至于去卑会不会汉语,南匈奴归顺大汉百年,往来皆是北境大吏,如何能不会汉语? 去卑卖了这个面子,孙原总归记下了。 算是一个小小插曲,孙原等人并未放在心上。然而眼前这个,名为平乱、实为逆贼的韩遂,才是真正不易与的人杰。 大帐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望着孙原的轮椅和他背上厚厚的大氅,韩遂的脸上不经意浮现一种哀伤的神情。 “当初西凉一面,韩某对公子说过:情深不寿。你这副身体屡经风霜,还是多加调养。” 孙原也望着他,这位长者一般的前辈,此刻相隔仿佛已经差了千万里。 “文约兄……” 还是一样的称呼,却晓得如此生分。只是短暂的交心,却不能阻止两者对立的矛盾。 “孙某未曾想过,会以今日这般景象与你相见。” 孙原话中的语气,令赵云和公孙瓒同时起疑——这不像孙原一贯待人风格,而孙原又是个极其重感情的人。 “如何景象?” 韩遂一笑:“可是,如今这景象,在当初初见时,韩某却已经聊到了。” “当时劝你,不过是怕你这青年俊彦夭折在西北苦寒之地。你又决心回到北境,我便知道,你必要远征草原,只是没料到,你竟一路打到了弹汗山。” 韩遂闭上眼睛,好似在回忆那座被一剑劈裂的雄浑山峰。 “我猜到了你要求死,却想不到,还有孙建宇和郭奉孝一直为你保驾护航。你若就这般死了,便着实太无趣了。” 韩遂的声音轻飘,却字字如刀,直入每个人心中。 郭嘉脸上瞬间变色,却又迅速平复下来,眼神在韩遂身上飘忽不定。 “不过不想去雒阳。我若死了,北境反而转危为安。” 孙原猜到韩遂想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我死了,刘和顺理成章接手北境,为了压制镇北营,虎贲、度辽、护乌丸校尉三营只能留在北境。张牛角不用死,黄巾军也能成为大汉的可用之兵。” 赵云和公孙瓒火速互视一眼,他们是在不曾想到,孙原早就看出了郭嘉的盘算,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代价来反制。 “尤其是……你若造反威胁关中,北境的数万大军便能入并州,转道帝都,直扑关中。” “你不愿面对一支打赢了鲜卑的百战之师,故而趁着鲜卑和我北境大军鏖战之际消耗北境兵力。若你二万铁骑早一日与我会师,这一战早已全胜。” “我等不来匈奴人,就是你在背后的设计。我说的可对——左贤王?” 紫衣公子的眼神落在去卑身上:“作为援军,匈奴必能饱受帝都嘉奖。鲜卑元气大伤,已经无力与匈奴争夺草原。而左贤王等得就是北境军和鲜卑两败俱伤,功劳两位有份,且以我目下兵力已经很难对二位造成威胁。” “两位,算得精细。” 去卑的脸上已经满是大汗,他只是听了韩遂的意见,却从来没想过这根本就是针对北境的算计。孙原已经看穿,怎可能任由匈奴坐大? “不愧是绝代双骄,韩某果然不曾看错。” 韩遂哈哈一笑,伸手舀起了一碗清水,案几上碟盏齐全,他随手举起耳杯一饮而尽,偌大军营如入无人之境,对面公孙瓒、赵云两名宿将的杀人目光亦视若无睹。 “原很好奇,文约兄能给左贤王怎么样的承诺?” “莫非是匈奴单于的位置?” 孙原眼角带笑,旁边的刘和、关靖等人此刻却已经放下了心来。刘和知道南匈奴归顺以来,大汉时常从匈奴调兵,原以为韩遂、去卑上门是要讨个封赏,着实没想到去卑和韩遂联合,竟然是想染指匈奴单于的位置。孙原既然已经猜到了,那自然就留着孙原处理了。 不同于刘和的轻松,去卑此刻眼睑抽动,已然有些不知所措。 “征北将军说笑了。”去卑笑了笑,学着韩遂的模样饮了一口水,试图遮一遮自己的尴尬,“我不过是匈奴左贤王,羌渠单于有他的儿子,呼厨泉和于扶罗都是草原上的勇士,下一任单于必然是他二人中的一个,可不是我能染指的。” 韩遂眉眼一低,心知不好,想阻止却是不可能了。 听着去卑一口流利的汉语,孙原笑了笑,望向刘和:“子谦,记住左贤王今日的话,匈奴很重承诺,这是左贤王的承诺。千万牢记。” 刘和心领神会,冲去卑拱手作揖:“左贤王深明大义,此后北境,刘和愿同左贤王一同守护。” 第十一章 深算 去卑尴尬笑笑,眼角却不经意望向韩遂。 韩遂直了直身子,再次望向孙原,直觉眼前这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个失神、失意、失心的少年,仿佛一跃而变成如今模样。 你既算计我,我便也算一算你。 他望着孙原,突然淡淡道:“曾以为公子已然情根深种,未曾想到仍有今日之智。如此心思,一个女子又岂能逃?” 心底最深的伤口被牵动,刹那间孙原眼神一黯,连去卑都能感觉孙原气势为之一收。 “他是失恋,不是失智。” 郭嘉冷冰冰的话语从身边传来,孙原笑了笑,往后仰了仰身子,左臂放在轮椅上,托着自己脸颊,慢慢休息。 郭嘉知道孙原身体弱,白日全神贯注应付战事,与慕容风对峙又废去他大半心力,御剑相助孙宇更是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再应付韩遂如此智者,实在太过耗神了。 郭嘉切入,韩遂自然明白,今日要说服的人已经不再是孙原,而是眼前这位身兼颍川第一奇才、北境第一智者、武林智公子等众多名号的郭奉孝。 “圣人云: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郭君为北境智者,当知利、势二字,寻常人难以驾驭。” 韩遂话中,正透露着对郭嘉的夸赞,更表明了他想与北境共谋分利的意思。 郭嘉冷笑,反唇相讥:“韩公既熟读经典,孔子云: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公岂忘乎?身为谋逆之人,凉州大乱,兵民相残,便是公所欲见?” 除了赵云和公孙瓒,大帐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韩遂此刻真正的身份,是大汉的叛逆,是十恶不赦的谋反大罪。 “谋逆?谋反?” 韩遂轻轻一笑:“韩某孤身到此,自然不惧斧钺加身。” 他当然不惧,北境军此刻只剩下三万疲惫之师,他的一万西凉精锐和去卑的一万匈奴轻骑离此不到十里。郭嘉只要还想让三万人安然回到长城,就绝不可能和韩遂撕破脸。 郭嘉不由佩服,谁都知道韩遂是逆贼,北境军中竟然无人能动他,即使他孤身一人。 孙原托着腮,双目闭起,仿佛已经睡去。 “韩公千里而来,想必有所求。” 郭嘉眉眼一冽,不愿意再与韩遂虚与委蛇,“还请直言。” 韩遂了解孙原,却不了解郭嘉,眼前这个一身墨色衣衫的年轻人,城府深浅他并不能探出,可惜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韩某所求已然达成。” 郭嘉不语,心中却已不解:你若是为了去卑,只需要击败鲜卑西部大人宴荔游、日律推演即可,避免西部鲜卑威胁西凉,同时能和匈奴结成同盟。但是不远千里推到弹汗山,是为什么?这是一个很容易赔本的买卖,一旦弹汗山下和连击败了北境军,韩遂的劳累之师很容易被反推。 除非韩遂有十成把握此战孙原必胜。 韩遂来得恰到好处,在战场上发现韩遂战旗的一瞬间,郭嘉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韩遂到底来干什么? 郭嘉牢牢盯着眼前的韩遂,看似是雪中送炭的支援,如今看来颇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 韩遂笑了笑,反问:“此次大胜,鲜卑十五年内不敢南下,北境已转危为安。如此大功,不知征北将军如何上报?” 少了一个“代”字。 郭嘉眼角陡然流出一丝犀利的目光。 刘和瞟了一眼郭嘉,心中暗道:韩遂谋反,此事北境不知道,但是朝中已然明了。他如此行为,是为了和青羽绑在一处?若仅是为此,大可不必劳师动众远击千里。 除非——他想洗清罪名。 谋反、谋大逆,皆十恶不赦之罪。韩遂此刻聚众谋反、割据西凉、袭杀长吏、勾结羌族,每一条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为北境出兵,一定程度上可以洗刷罪名。但是在西凉攻势未止的叛军,可不像是要投降的样子。 郭嘉坐直了身板,冷笑道:“征北将军是帝都各派系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此刻想和青羽一道,无非是想证明,青羽和你一同都是反贼,想逼迫帝都解散北境军、罢黜青羽,甚至将征北将军府、魏郡太守府一并拆解。” 韩遂笑笑,并未否定。 去卑在一旁却是又冒了一身冷汗:这不是又把我算计了?贪功归贪功,造反的事情与我匈奴无关。 但是显然,大帐中并没有人关注去卑。 “青羽是天子的人,你想让帝都中的谁下手呢?” 郭嘉突然笑了起来,“何进?他怕是资格驾驭韩公,韩公为人眼界自然亦看不进何进。袁隗?韩公当初屡次不肯出仕,也是因为袁家当道。中官?” 他笑笑,没有接着说下去。韩遂许多友皆是西州高士,党人众多,党锢之祸是韩遂与中官之间不可调节的矛盾。 韩遂在朝中无人,郭嘉是绝不信的,但究竟是谁,确实很难猜到。除却以上三方,没有人有理由针对孙原。 “郭君。” 韩遂冲郭嘉微微点头:“既然刘公公子在,韩某自然知道你们的盘算。孙公子入朝,去帝都心病;刘公子接手父辈遗志。两全其美。” 其实韩遂看到刘和的那一瞬,便已知道郭嘉棋高一着,确实将所有变因均已算在内,如此稠密布置之下,找出郭嘉的破绽,已非今日帐中能做到的。 韩遂知道自己失算了,却还想看看郭嘉,或者说孙原,最后的底线。 “韩公……” “韩某不愿造反。” 韩遂一口打断郭嘉,语气陡转急促:“西疆糜烂百年,贪腐巨恶层出,六郡数十万百姓已为鱼肉,韩某不反,王国、宋建亦反。” “一如征北将军因赈田之事斩了千颗人头,韩某此事有何做不得?损一人而缓万民,虽反可也。” 郭嘉未曾料到韩遂竟然以此为理由。西凉贪腐之祸绵延百年,世人皆知,然而为了保持西疆屏障,这群贪官污吏帝都不得不用,逼急了西凉豪族,便是西羌人杀进西凉、三辅,威胁长安的可怕之时。 郭嘉沉吟数息时间,答道:“韩公之心,郭某不便猜测。今日西疆骑兵相助之恩,征北将军定如实上奏。” 事已至此,韩遂以谋逆之兵助战,如何也是抹不过去。弹汗山之战已是大捷,有匈奴部的证词足矣。郭嘉只能答应。 韩遂见状,如释重负一般,长叹出一口气,道:“韩某在西、公子在北,两相所为,岂非雷同?” 刘和等人的眉头刹那皱紧。 同为杀人,郭嘉以法令杀,韩遂以谋反杀,纵然皆为反贪,却决然不可同日而语。造反两个字,帐中谁挨上都是灭九族的大祸。 郭嘉缓缓起身,望着韩遂,微微行礼:“孙青羽,他是失恋,不是失智。” 韩遂一直带着笑意的脸,突然僵住了。 “相助之恩,北境上下没齿难忘。不过韩公仍是逆贼,今日实属不便久留。” 郭嘉侧脸看了一眼赵云:“不知可否先行送客。” 赵云应声而起,纵然他不知道韩遂在西凉造反的事情,也该听得出这句句机锋深浅,孙原退居郭嘉身后,显然不愿正面与韩遂有所交集。 韩遂心下苦笑,千里奔波,竟是丝毫未曾料到仅仅一个照面便被郭嘉挡下。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睿智的北境谋主,摇了摇头:“既已下了逐客令,韩某便不叨扰了。” 他缓缓起身,去卑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也跟着站起了身。 “请罢、韩公。” 赵云躬身行礼,他心中不情愿,但是韩遂千里奔袭的情谊他记下了。不论何时,礼不可失,北境军自然不失礼。 韩遂终于有机会看了看眼前这年轻的北境骁将,整个北境军中,除了公孙瓒,竟然均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北境多俊杰,韩某知之矣。” 他终究是西凉名士,一身傲骨,洒然一笑:“韩某别过。” 他转身刹那,突然又转回来,望着那个闭目的紫衣公子,朗声道:“他年若有机会,还愿与公子青羽于射姑山下畅所欲言。” 扫视这帐中俊彦,韩遂洒然而出。 大帐放下的那一刻,孙原睁目,只看到了一丝韩遂背影。 紧跟着大帐再度掀起,正是左贤王去卑去又复返。 去卑是听从征北将军飞檄征调的匈奴援军,没有征北将军盖印的回文,如此回去必然问责。 不等去卑说话,郭嘉便已答道:“左贤王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行征北将军必有回文。至于匈奴部的功绩,行征北将军府必会如实上报帝都。左贤王回去知会护匈奴校尉,联名上奏帝都即可。” 去卑连忙点头,转身又出去了。不过他未曾忘了失礼,刘和等人也算是正式回礼。 大帐之外,韩遂还在等着去卑。 两人被赵云和公孙瓒一路送出大营,两百亲卫护卫着两人一路奔回。 马蹄飞驰间,去卑仍不忘一探韩遂的底线:“韩公,此番可达成所愿?” “成即成矣。虽不中,亦足。” 韩遂一改姿态,爽朗大笑:“此番过后,孙原定已无法掌兵,纵然刘和接任,没有郭嘉如此人物在侧,如何掌握黄巾军、虎贲营?北境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此后北境,匈奴部可渔翁得利矣!” 去卑亦是爽朗大笑。他从未信过韩遂,也从不相信孙原,此战过后他在匈奴部功绩倍增,已是足够。 ***************************************************** “果然,两个都是老狐狸。” 刘和咬了咬牙:“算计得够狠。” “那也是你的事情了。”郭嘉转头看向孙原,“你以为如何?” “先安抚匈奴部。” 两人走时孙原已有了些精神,此时仍是思量韩遂的一言一行。 “去卑到底是匈奴左贤王,护匈奴校尉部和匈奴单于庭都需要去文书。最好是子谦以刘公旧部身份、奉孝以征北将军府名义,各自去书。” 此刻不仅是刘和,关靖和鲜于辅也算是瞧得明白:孙原并未失智。 “我去办。”刘和点头。 “那韩遂的意思……?”郭嘉反问。 “不答、不辨、不应,如实上奏。”孙原托着额头,“帝都若是想对我下手,也需考虑分寸,不论谁是韩遂盟友,都需要考虑失去北境军的后果。” 孙原言下之意明白,韩遂此刻已是谋反,一旦势大难治,势必要调动可战之兵,而黄河以北,唯一可用的只剩下了现在的北境四营。想动孙原,除非先拆了北境四营。 郭嘉点点头:“既如此,明早将你的辞呈奏疏、此战军报一并回递帝都。”顿了顿,又冲刘和道:“侍中的细报还是要备两份,内朝一份,外朝一份。陛下若是心中无数,想保青羽也难。” 孙原在旁补充道:“隔一天,再将推荐子谦代理北境的奏疏递出罢。” “你写?”郭嘉心里一沉,反问。 孙原哑然:“我几时写过奏疏?自然是劳你辛苦了。” 郭嘉眉头一皱,旁边刘和亦道:“和的奏疏郭君一并写了,明日我令关靖抄一遍。” 郭嘉气苦。 第十二章 转机 不同于大帐当中的针锋相对,在郭嘉特地安排的帐篷中,李悬庭、陈策、孙宇、心然、管宁皆在。 李悬庭和陈策,一个是悬庭主人、武林当中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一个人西疆武神,武学登峰造极。当两个人同时说明,那必然是可行的。 “先生有法子治?” 心然的声音清脆动听,却掩盖不住她的紧张。 这是管宁第一次见心然失态。这个如神仙一般的女子,绝美的脸庞上第一次有些惊慌失措。 这个女子,何其牵挂孙原,却从未如此在人前显露过——到底是因为李悬庭带来的消息太过惊喜,竟能医治孙原的腿疾! “有些把握。” 李悬庭看着心然,她的双手有些微微颤动,连同那洁白如雪的白衣都有些波纹。这个传说中能与云患、张角共逐天下第一奇才的女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唯独在孙原身上,能瞧出她的牵挂。 “能让你和刘松年共同商议出来的法子,陈某倒是觉得有些风险。” 陈策在旁提醒道,“他的伤,说到底在心不在腿,他本就修为已达流虚,和张角交手几次,也算是摸到通明的边。他若真有悟性,那一步说过也该过了。” 在场皆是武学拔尖的人物,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 孙原虽是双腿残废,却并未失去双腿。这一点有张机张仲景的肯定,自然不成问题。随无知觉,却可尝试弥补。只不过孙原自己不放心上,先是去了西北一年有余,又是远征草原,张机在荆州有心无力。林紫夜虽然是医中仙子,却也难只手回天。 “故而说,此非武学可以救治。”李悬庭点点头,“夫太极者,阴阳均衡,此消彼长,他先是连番受创,加之心性大挫,有心结在,自然难以痊愈。医者不自医,也是常理。我与松年兄反复计议,或许有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虽然有些难,但是集结天下名医调理,还有一丝转机。” 说到底,李悬庭和刘松年也是苦思了对策,只是这法子究竟行不行得通,仍在未定之天。 孙宇在旁,终究是冷声道:“究竟什么法子,还请细言。” 李悬庭知道,孙宇看似与孙原不合,其实处处维护这个弟弟,心然更是将孙原捧在心尖上,再有知己如林紫夜,挚友如郭嘉、管宁,孙原如此心性,不得不说得益于几人百般呵护。当下亦不废话,直言道:“公子青羽的一身武学修为乃是白马寺密法醍醐灌顶而来,能施展此法必然是修为绝顶之人,此等修为非他本人难以驾驭,旁人更是难以疏导。他双腿经脉阻塞,气劲盘结,且他的紫龙真气与他人武学难以兼容,疏导交通的法子是万万无用的。除却废他功体根基别无他法。” 孙宇、心然、管宁三人同时失色,废去功体?孙原的功体来自《紫龙剑典》,虽然是残卷,到底是不传之秘,且不说哪位神仙人物将真元修为灌顶于孙原,便是这套武学也是剑圣楚天行明言的“剑道不二法门”,废去功体,便是失去了所有武学修为,何况未必能治好双腿残疾之症。 不过李悬庭所言确实属实,孙原的紫龙真元天下只此一家,连楚天行和武林四方主人都找不出修炼《紫龙剑典》的剑道高人,想以其他高手真元疏导,决然不可能。 更何况,这法子心然早已暗地里用过了无数次。 李悬庭看着孙宇三人表情变化,淡淡道:“所以,其中关窍还需要公子青羽自己去领悟。” 心然眉头蹙起,一双明眸中满是忧色。李悬庭瞧在眼中,心下慨然,与陈策互视一眼,心知此事急不得,又道:“姑娘还是与孙公子细细思量,从长计议,大军还在草原,亦不急于一时。” 他话音未落,便听心然急切询问:“前辈有几成把握?” 此乃众人最为关心之处,饶是李悬庭有所准备,面对那殷切目光,仍是有些踌躇,思忖了措辞,方缓缓道:“若是他心结解开,十二经络畅行无阻,再有医道圣手施展针法护住奇经八脉,治疗外伤,当有七成把握可以痊愈。” 七成把握,已是极高。以心然的心境修为、林紫夜的医道能为,还有襄楷的医术和楚天行行遍天下都找不到解法,百般周折都不能治好孙原的双腿,李悬庭此时所说的“七成把握”已是救命稻草一般。 心然心中已有计较,她抬头直视李悬庭:“前辈既然如此说,青羽那边有妾身去做说客,请前辈全力以赴。” “自然自然。”李悬庭笑道,“且不说公子青羽有恩于小女,与我父女二人已算知交,以他目前身份之重利国利民,我自然要做这个好人,竭尽全力。” 就在此时,一直不曾说话的管宁突然问道:“他若是废去功体,一身真元怕是要付之东流。以‘北冥决’为引导,将其真元抽出,待其痊愈,复令他以北冥决取回真元,似乎亦是一法。” 李悬庭连连点头:“确实可行。如此,不仅他的真元能保留大半,日后修回功体也当倍速,确实是一着妙手。” 也怪不得李悬庭和刘松年想不到,北冥决是孙宇逆练《太平青领》所得,恰巧符合《逍遥真经》的原理,能够吸人真元,倒用北冥决确实有如此奇效。只不过以李悬庭和刘松年多年不闻武林事的情况,自然想不到。 眼下五人无不是大汉武林当中顶尖人物,商议已定,自然更有把握。心然当下便要去同孙原说起,孙宇跟着便一同出了大帐。 帐外空无一人,心然和孙宇并肩而行。 她脚下一迟钝,淡淡道:“此次多谢你了。” “青羽若是知道你说谢,必然心中有所芥蒂。” 孙宇微微一笑:“你爱他护他,他知道,自然也不愿意你为他再付出。他让星天君送来紫龙珏,我便已知道事情严重,我不来,说不得要你去对阵慕容风。他心疼你,自然不愿意你去冒风险,宁欠我人情,也不愿你受半点伤害。” 空中寒月照影,纤细身材在雪地上有一弯小小的影子,单薄而惹人心疼。 “他已经失去了李怡萱,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和林紫夜,或许还有董真,谁伤了,都是要他的命。” 心然不语,抬步又往前走去,远处熙熙攘攘,已是郭嘉推着孙原,缓缓过来了。 孙宇在她背后,没有再多话。两个人,本该是熟知的情形,阴差阳错下,却是隔着一条不可磨灭的隔阂。 草原大漠,是谁时时牵挂远方的人? 她背影如此动人,心里却藏着说不出的言语。 她望着远处缓缓行来的轮椅,嘴角有轻柔温暖的笑意缓缓浮现。 “青羽。” “我有法子救你了。” ********************************************* 鲜卑元气大伤,大王战死,王庭北去,西部鲜卑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几千残兵败将远遁漠北。 征北将军行辕率三万将士南归,八百里快骑急速递出军报,并将西凉叛贼韩遂的援军一事具陈,先行送到冀州魏郡太守府,再以征北将军行辕名义分别呈送太尉府、大将军府和尚书台。另外派遣武锋校尉赵云率千骑将鲜卑大王和连首级送往帝都。 飞檄左贤王去卑,勒令匈奴火速退回单于庭,等候帝都天子诏令。 护乌丸中郎将公孙瓒所率一万骑兵,当退回卢龙塞后再返回驻地。 消息很快传遍北境三州,并州刺史部、冀州刺史部、幽州刺史部并魏郡、渔阳郡、雁门郡等各地长吏纷纷飞奏尚书台,将此役前后诸事一并上报。 继西凉韩遂谋反、西凉刺史左昌被杀、中山国相张纯谋反、太傅杨赐病逝、幽州刺史刘虞战死等噩耗接连而来,北境军攻破鲜卑王庭一役无疑是天大功绩。 八百里鸿使到帝都,朝野震动,天子降诏,拜武锋校尉赵云为武锋中郎将,以千骑建武锋营,令武库令、考工令即刻供给军械,屯驻雒阳城外。 帝都雒阳,麒麟殿。 天子望着喋喋不休的太尉袁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武锋营建于城外,临近明堂,实在有违机礼制。况且赵云年纪尚小,孙原二十岁已是大郡太守,兼领军职,陛下此风不可长。” 蹇硕在旁冷笑连连:“袁公,此前你说魏郡太守不可领军职,而后其平定了黄巾余孽。鲜卑侵犯我大汉边境时,你又说不可追击。刘公战没正是因为援军不及时,若不是孙太守力主出兵,又岂能将鲜卑远逐漠北?陛下只是嘉奖赵校尉,袁公理应顺应陛下心意才是。” 袁隗话到一半被蹇硕生生打断,已是动了怒气,此刻又被他提起刘虞阵亡之事,分明就是借机发难,天子最爱刘虞,不正是将天子的怒气引到自己身上。当下亦是眯起眼睛,怒吼道:“放肆!陛下驾前,公卿论政,一中官安敢随意说话!” 第十三章 长路 “臣以为太尉可诛!”嘈杂的朝堂之上凭空炸响一道惊雷!赵空手执朝笏,傲然而起,一身气势宛如大河喷涌滔滔不绝,震慑朝堂!天子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看着他一身沙场战阵中凝练出的肃杀,嘴角划过一抹笑意。“赵大人,放肆了。”张温声音低冷,似在恼怒赵空的无礼。身侧的崔烈面不改色,一动不动。赵空冷眼望去,怒声道:“大人博学古今,当知道河西四郡是如何来的,也当知道西域是如何丢的!”他傲然转身,扫视朝堂,放声高喝:“诸位大人,锦衣玉食,未曾见过沙场血肉横飞,未曾见过山村乡野妻离子散。可我赵空见过,方城山角、南阳城前,黄巾有如海浪铺天盖地,所过之处村毁人亡,一片狼藉。一场大战过去,留下的是尸山血海,断壁残垣。”“兵者,凶器也。赵空知道,可大汉两百年来丢了什么?丢了西域、丢了玉门关、丢了水草风茂的河西,北有鲜卑屡越长城,西有羌人纵横凉州,留下的是什么?是数之不尽的尸骸、是妻离子散的老弱。”“舍弟魏郡太守孙原曾与幽州刺史刘虞大人有言:大汉疆土寸土不可失。如今蛮夷远来,大汉子民守土卫疆,匹夫有知,况这一身官服!”“昔冠军侯八百骑擒蛮王、博望侯一人通西域、长平侯逐匈奴、孝武皇帝设四郡,张汉之左掖,断匈奴右臂,此后边疆安居百年,子民不复苦入寇。”“自通西域,来往交流,大汉屹立为万民庇,声震四海,宵小不敢近。而西域于今三通三绝,边军劳师,居民久苦,费朝廷赀财赋税累以亿万计,今弃凉州图一时安,而置三百年之功于不顾,安可!”“凉州子民于千里之外尤自强不绝,以血肉之躯、成边疆长城、阻蛮夷兵锋、悍刀兵之利,今朝堂之上满座二千石之重臣,不思守土卫疆而弃黎民于水火,安可!”“昔孝武皇帝朝韩安国大人,曾阻北伐之计,而阵亡于渔阳之野,曝尸烈日之下,身死城破,边疆震动。大汉陈汤将军曾言‘犯我大汉,虽远必诛’;冠军侯年未弱冠而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百年至今,亡于边疆战事之吏民以百万计,尸不可还,骨不得归,灵不能回,英魂长眠于境外,遥望帝都城府,日哭夜泣。而今诸大人为大汉脊梁,不思国耻民辱、不顾国土沦丧,辱蛮夷之下,享太平之乐,跪能立否?立能直否?直能正否?置圣人之教于何顾?有何面目见二十二帝之灵?如此安可?!”声如惊雷,震慑人心!赵空傲然转身,撩衣跪倒,磕然长拜:“臣子当守国门,将军当死社稷。臣赵空,愿率荆楚八千子弟,执辟疆之剑,掌大汉战旗,跨击千里之外,誓死扞卫大汉疆土!”刘和、袁涣、颜良、张鼎四人轰然跪倒,放声大喝:“臣等愿披坚执锐,跨击千里,誓死扞卫大汉疆土!”雷霆之吼震彻朝堂,五道身影豪气喷薄,震慑人心,煌煌不可直视。天子拔身而起,遍视群臣,声夹怒意,冰冷刺骨:“满朝栋梁,不及一弱冠少年,知耻否?知辱否?!” 第十四章 刺杀 “当我杀光她全家,提着这柄带血的剑,一步一步走上大厅的的时候,她已经吓地倒在了地上,她那个所谓的夫君,红了眼要上来杀我,被我一剑钉在了地上。” “我望着她一脸惊恐,然后拔剑划瞎了自己的双眼,我告诉她,我这辈子最后瞧见的,是她的脸。” “我告诉她,从那一天起,我同这苍天一样,瞎了眼。” 盲了双目的剑客提着剑,扭过头来冲着孙原,缓缓问了一句: “孙公子,你说,这天,是不是瞎了?” 孙原没有动,只是望着他那柄剑,慢慢地说:“好一柄‘残阳’,只是很可惜,你让它蒙了尘。” 夏语冰愣了,佝偻的身影突然间一阵颤抖,忍不住大笑起来:“是极!是极!那奸夫淫妇的血怎配得上这举世无双的‘残阳’!” 坐在轮椅上的紫衣公子斜靠在那里,望着滴血的剑刃,突然念叨了一句:“你爱她。” 夏语冰僵住了。 孙原移开了目光,仔细端详着他苍老的脸,又认真地说了一句:“你还爱她。” 夏语冰没有动,手中的剑却已轻轻颤抖了起来,四十年未曾慌过的手,连剑锋都颤了。 “若不是爱她,你不会弄瞎了自己的双眼,只为记住她最美的模样……” “因为……” “此后世间女子,再无人能入得你眼了。” 瞎眼剑客的手瞬间握紧了,仿佛四十年来从未如此紧过。 “孙青羽之舌,比残阳剑更利——” 夏语冰的剑瞬间贴上了孙原颈间的动脉—— “你如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一脸温和的紫衣公子突然笑出了声来: “杀罢,孙某求死。” “人活着,太累了,死,也许是种解脱。” “便如你所说,这世间,多得是披人皮、衣锦绣的畜生,却可冠冕堂皇地说着人间善恶,是也不是?” 孙原的话语虽轻,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夏语冰的耳中。 他终是挥不动剑,惨笑一声:“罢了!终究杀不得你。” 若这世间还有一人懂他,大概也只剩下孙原了罢! “我突然有了更残忍的法子,你可愿意一听?” 孙原抬头看着他,不解。 “你知道么,我曾信过人间总归有痴心女子,有真情在的。” “可我见了这世间不辨真假、不分善恶、不明黑白的一群群畜生以后,终是明白,这天地间只剩下厚颜无耻、只剩下卑鄙肮脏。” “天下何人不可杀!” 他仰天怒吼,似是恨这天地不公、恨这人间无情,一腔孤愤与这片世界并无二致。 “你呢?你为何不杀?” 他目光如剑,质问孙原,又似质问这世间所有人:“你的那个女人做了别人床伴,你能杀为何不杀,你等着这瞎了眼的苍天去还你公道?还是等着瞎了眼的世人还你清白!” “你同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讲什么仁义道德?” “以德报怨,你装什么君子圣人?” “死有余辜,为何不杀?!” 那佝偻的身影在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仿佛蝼蚁般张牙舞爪,却终究彷徨无力,跌倒尘埃。 他跪在孙原身前,那柄四十年不曾离身的残阳,呛啷一声掉落在地上,污浊满身。 郭嘉和董真瞬间闪到孙原身前,董真更是将孙原死死护在身后。 孙原不能动,只是挺直身,牵着董真的手,缓缓将她牵到身侧,望着夏语冰,淡淡地问:“你当初没有杀她,你知道她过得好吗?是不是快乐开心?” “大概,你也懂了恻隐之心罢,总幻想着,也许她会回来找你……” “这人间无真情,总该让它有那么一点暖气,不至于让后来的人再寒了心。” 他望着眼前已无杀机的盲眼剑客,幽幽叹了一口气:“四十年,你爱了她四十年,也恨了她四十年,而她却自游自在活了四十年,你的心里委屈了四十年罢……” “四十年……” 孙原闭上了眼睛,靠着轮椅,整个人缓缓蜷缩了起来: “四十年不见光明天日,四十年忍受孤独寒冷,四十年幻想着她年轻貌美、温柔似水,而她却又换了个男人怀里欢笑,这滋味,不好受。” 他轻笑了一声: “杀了,又怎样?” 那种爱恨交织,谁又能懂?天地之间,也许只有你我二人,相知而已。 本以为夏语冰会失控爆发,郭嘉一直扣指戒备,猛然间听到跪在地上垂首颓丧的人轻轻笑了起来: “孙青羽、孙公子,你果真比传言中更恶心,夏某不齿!” 他突然扬起一道剑气,不是对准孙原,而是对准自己,一剑封喉。 鲜血淋漓,直喷了孙原半襟衣衫。 孙原的手指动了动,整个人都已怔住了。 他本以为世间唯一懂他的人,应该是朋友,却不料竟是如此果断决绝。 四十年的梦,即使是要了结,也该由自己这条命亲手了结。 他不知道她还爱不爱他,也许是知道自己到最后会梦醒,那还不如自己和这个梦一起了解,起码,自己还在梦里。 残阳如血,恨极、怒极、怨极。 都说情比金坚三百年,不过只是纸薄誓言一把灰,从此天上人间只剩残阳,只剩下剑上冤魂无辜的哭泣与嚎叫。 第十五章 再见 星天君匆忙跪下,单膝跪地行礼:“公子受惊了。属下护卫不利,请公子责罚。” 孙原没有动弹,仍是痴痴望着夏语冰的尸体,默然无语。 心然默默注视着孙原的侧脸,缓缓道:“星君且出去罢,让他静一静。” 星天君微微点头,随即起身,转身刹那又看向夏语冰的尸体。 “将他葬了罢。” 孙原突然发出了声音,语气清缓柔和。 星天君再度躬身行礼,将尸体缓缓抱了起来。 心然心知孙原动了恻隐之心,随即道:“将残阳剑一并葬了。” 孙原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世间总有一个人,不需言语、不需动作,便知他心里所思所想,这便是他人生的幸运。 星天君出去刹那,董真便匆忙冲了进来。 她神色慌张,拆去发饰的长发散如乌云,明亮的眼睛里竟然有了几分慌张。 “青羽……” 她话音未起,便被孙原打断:“我不妨事。” 她驻足,打量孙原一下,脸上放露出缓缓笑意:“无事便好。” 她望向心然,心道:你这傻子,有然姐在此,他又哪里能受伤呢? 心然抱了孙原的大氅,走过来给董真披上:“你这模样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董真一愣神,才发现自己竟是穿着单衣便冲了过来,一副素颜模样,方才星天君出去竟是头也不敢抬。 “然姐……”她脸上一红,便垂下头去。 “还是真儿担心你。” 心然一笑,转身去推孙原的轮椅:“今晚换个地方休息罢。” 孙原望着地上的血迹,生死刹那,心中说不出悲悯,竟忍不住说出一句: “世间朝暮、人间生死,到底由不得人做主。” “你又动了恻隐之心了。” 心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望向孙原的眼睛里满是呵护。 缓缓步入亭中,寒风夜吹,空气中还有夏语冰凝聚的犀利剑气,杀气犹在。 “原来,我只想着和雪儿、然姐你们在药神谷长此终老。却想不到,前半生救人,后半生杀人,算不算是一种造化弄人?” 心然摇了摇头:“青羽,你便是这点最不好,心思太多。想想当初,若不是你,也许黄巾军现在还在和大汉厮杀,那么多人在太行山上孤苦无依,易子而食。” “世间没有那么多选择来任你自由,如当初剑圣前辈所说,世为秋水我为萍。你能做到如今这般模样,已是最好了。不要太过苛责自己。” 她的手缓缓抚过孙原的头顶,如此温柔。 天空明月高悬,清光冽冽,一地流瀑。 有些微寒意,透过衣袍,刺入肌肤。 心然轻声道:“休息休息,还是早些入睡罢。” 孙原摇了摇头,突然道:“真儿,你还从未听过然姐唱歌罢?” 董真愣住,点头道:“嗯,紫夜一直说然姐歌声很美,却从来没有机会……” 心然的一双明眸,睫毛轻轻颤动,从三年前离开雒阳开始,她就没有再唱过歌。她轻轻一笑:“好,想听什么。” “《南有嘉木》罢……” 这是孙原写给李怡萱的歌,董真和心然互视一眼,孙原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提起李怡萱了。 金乌东出兮驻扶桑 玉宫蟾桂兮着西降 南有嘉木兮别枝长 北望苍梧兮连辰光 凤栖枝兮长鸣祥 帝子临兮招其凰 抚瑶琴兮风徐扬 和律吕兮调其阳 灼灼星宇敞历历数未央 依依惜别怅湖山不易样 南方有嘉木眉间与心上 佳期犹在望松竹一缕香 …… 夜伴清风,轻柔婉转的歌声四溢。 不远处,管宁和郭嘉并肩站在檐下,后者摇了摇头:“孙青羽这个人,年纪轻轻,心思那么重,成不了什么大事。” “还要多大?”管宁一笑,“当今天下最年轻的将军啊。” “同帝都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一般?”郭嘉撇了撇嘴,“如今他还能依靠天子庇护,而后如何?” 管宁道:“他的内心深处,怕是想早日回到邙山药神谷里躲起来清闲。何必强他所难?” 郭嘉眼角余光一凛,看着管幼安平静的脸庞,语气有些重:“若是天下为官者,皆是如此,怕是这天下早就乱了。” “亦差不远了。” 管宁眼神划过郭嘉的脸,定格在他的眼前:“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青羽,瞒着我。” 郭嘉闻言,轻“哈”一笑:“瞒住他不难,若是能瞒住你,嘉自己都不信。” “所以北境军上下,敢信你的亦不多。”管宁道:“田畴、田豫将半年来的各军军需及支出同我看了,数额决然有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管宁反问,“你知道如此行为,势必是贪墨大案,北境各军必然各有怨言,迟必生变……” “所以更不能让他知道。” 郭嘉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陡转急促:“早在一年前,各军后勤就是冀州各郡供给,魏郡更是承担三成有余。事情源头必从魏郡起,一旦此刻彻查,要查的第一个就是青羽。而后魏郡上下、代征北将军行辕,一个都跑不掉。辛苦搭起的班底,总归不能就此付之东流。” 管宁淡淡道:“你心思太重了。从我看到账目起,便想起当时你让张牛角杀人的事。当初杀了那么多冀州世家,就是为了遮掩此事?” “本意是想警惕那些人,该安分的时候还需安分。”郭嘉冷笑,“当初卢植安抚黄巾不行,皇甫嵩只能杀人,几乎让黄巾和冀州各郡结下死仇。若非张角临终托付青羽,只怕此刻北境仍是人头滚滚。” “他们逼着黄巾继续厮杀,一边断了大汉各军的军需,无非是想让这场仗无限制地打下去。当初如此,而今攻杀鲜卑。刘公的死,决然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于是,张牛角动手杀人,不过是将他们逼反黄巾军的阴谋公之于众。虽然他们死了一批,但是接下来的一批,仍然要杀黄巾军、杀张牛角,甚至杀青羽,杀你我。” “隐而不发的目的是什么?”管宁再次反问,“营造出青羽不知情的假象,然后反攻倒算?” “算不了。”郭嘉道,“此刻青羽功成,他们盼着是青羽被迅速调离冀州,魏郡太守府上下要么被拆解,要么随青羽而去。如此他们便能将之前所为洗得干干净净。” 管宁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霍然道:“你还指定了刘和留在魏郡,接手青羽的位子。趁着刘和主掌魏郡,用魏郡太守府的旧人,引发贪墨大案?” “我不这么做,青羽回不了魏郡。”郭嘉一叹,“刘和出任魏郡太守,掌握虎贲营是一招错棋。他如今班底更适合做一个封疆大吏。刘焉能做益州牧,青羽自然也能做冀州牧。” 管宁苦笑一声,不禁叹道:“他若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你的算计,他必会恨你。” “恨?”郭嘉笑了,“我以为,他只会恨女人的。” ******************************************************************** 孙宇回到南阳,却不了早已有人在等她。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有些诧异:“楚庄主?” 来人竟然是神兵山庄庄主楚潇潇。 楚潇潇来了半个月,一直在等孙宇。赵空虽然在,他却没有问。楚潇潇和他并不熟悉,一个年轻女子,也不方便放在孙宇的府邸里,于是一直住在待客别院里。 她穿了一身大氅兜帽,将自己的模样遮住,几乎不出门。赵空没有派人守卫,却暗地里嘱咐落楚多加照顾。 修订 楔子 楔子 梦回有声,境存余时,看不尽千年来熙熙攘攘众生往来,有人仗剑江湖快意潇洒,有人壮志凌云剑平天下,这江山代有人才出,本是各领风骚数十年。 遥想当年,高祖皇帝以布衣,执赤霄、斩白蛇、灭暴秦、决项羽,始得天下,定都长安,大汉江山二百有十载。汉孝武皇帝独尊儒术,今文经学始居学官,此后经学盛行。至汉孝平皇帝逝,外戚势大难制,王莽夺汉祚,自立为帝,又十五年为汉更始所灭。 又二年,舂陵刘秀称帝,都雒阳,借助富豪士族之力,复定天下,为汉孝光武皇帝,七十二年传至第七帝孝安皇帝刘祜,延光三年,一代铸剑大师朱东来,以性命观天象,测天机,留“流华谶”于世,称八十年后世有神兵降世,风流绝代、清华无双。 又四十年,孝桓皇帝刘志十五岁即位,三十六岁早逝,时皇后窦妙信重其父槐里侯窦武,迎孝章帝刘炟玄孙、河间孝王刘开曾孙、解渎亭侯刘苌之子刘宏入雒阳,即天子位。 时刘宏十岁,以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及司徒胡广三人共参录尚书事,窦武谋诛宦官事泄,为黄门令王甫、护匈奴中郎将张奂等合力诛杀,宦官权倾朝野,门阀世家与清流士人惨遭禁锢。史称“建宁党锢”,天下为之震颤。熹平元年,太傅胡广亡故,天下鸿儒杨赐、张济、刘宽为天子师。大汉帝国至此三百六十年,朝野之间,有士族门阀、有宦官擅权、有外戚跋扈,也有方士蛊惑、武林乱原,天下乱象已呈初兆。 建宁元年,道学高人张角以《太平清领书》传道,号“太平道”,以符水医人治病,广收人心,十六年间信徒三百万,遍及十三州。谶纬、灾异、符水之说遍及天下,更有八人纵横其间,号为所谓“天道八极”人心浮动,至光和七年,已是暗流涌动,一触即发,四百年大汉摇摇欲坠。 天生桀骜风流绝代,龙吟万里清华无双,这一卷传说,便从这光和七年岁末的帝都开始。 第一章 邙山雪 冬来邙山千里雪。 皑皑雪龙横贯大地之上,寸寸嶙峋凛冽如剑芒。在大汉帝都雒阳城的北方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巍峨险峻。 千里邙山无山路,有的只是风雪和齐人高的蓬草。在这漫天风雪之中,有五六点形影在雪龙身上晃动,如不是白昼,更加难以察觉。 “保护好爹!” 龚文健的声音从前面悠悠传来,龚都一手推着车,一手把木杖插入雪中,他整张脸都被风雪覆盖,眉毛发丝都结成了厚厚的冰棱。 邙山的风雪比兄弟俩想的更加可怕,白昼上山,仍然被这风雪卷动,全凭把木杖插入积雪之中稳定身形,即使是沿着山脊的边缘行进,雪也已漫膝,仍是摇晃身形,几度便险险被吹落山谷之内。一路行来,看不见太阳,算不清时辰,兄弟两人和三个随从扶着一辆板车艰难前行,几乎失道。班车上堆着厚厚的衣物被褥等物,一张苍老的脸露在外面,脸上同样结了厚厚的冰霜。 “咔!” 车轮卡入山岩缝隙,积雪太厚,根本看不清下面情况,龚都把木杖插在板车边上,卡住板车,招呼两个随从:“数到三,推上去!” “先别动!” 龚文健高大的身影从远处掠了回来,一指众人身后:“有人来了。” 龚都回身望去,脸色登时一变——只见在数十丈外,一行铁甲骑兵正在风雪中往这个方向过来,虽然速度缓慢,却比他们这一路行来要快了许多。 “是帝都的骑兵。”龚都看出来关窍,一行骑兵皆是身披重甲,坐下的战马比寻常马匹高出半个身型,在如此风雪中竟然能安稳前行,阵型都难动分毫,这样的装备和气力,根本不是寻常的官府骑兵。 龚文健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多话,沉声道:“不要多说话,我们送爹来看病,不要和官府牵连上。尤其是……”他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帝都的人。” 骑兵队渐行渐近,数十丈转眼而至,也不知是巨大的马蹄声震动,还是积雪堆积太多,一波低低的雪浪扑过来,插在雪中的木杖发出一声清脆的“咔”,瞬间一折两段,整座板车登时发出痛苦的“吱呀”声,左侧车轮倏然抬起,登时失控! 龚文健手急眼快,一手按住高高抬起的车轮,只听“砰”地一声,整个车轮竟被生生掰了下来! 车上的老人滑向一边,两名随从身后不远便是悬崖,不敢后退,竟然同时伸手去接,冷不防板车高高翻起,对着老人和两人当头盖下! “让开!” 一声怒喝,让伸手的龚都生生慢了一分,双腿本就陷入雪中,这一慢更是只能拉住盖着的衣物,这一拉便让老人滑出更远。 一道黑影从两名随从头上闪过,一柄大槊从天而降,直入地底撑住了掩盖而来板车。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拦腰抱住老人,然后便是一只拳头生生砸在板车上,巨大的力量将整座板车生生震起,重新落回地面,紧跟着砰地一声,另一边的车轮四分五裂。龚文健和龚都同时动作,将木板按在雪地上。 眼前是一个一身黑色战甲的卫士,身高比龚文健足足高出半个头,虎背熊腰,很显然是久经训练的兵卒。 这士卒也不言语,将老人放回板上,抖了抖老人身上的冰雪,摇了摇头,随手拔起大槊转身走了回去。 龚文健低声一句“多谢”,眼角余光到处,才发现一行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停下,结成了一座方阵,每一匹战马都是筋肉盘结,十分雄壮,鼻孔喷出道道白气,一眼望去,足足有三四十匹全黑的战马。在这风雪中,一众骑士竟是连头颅也不肯低下去分毫。 那名士卒径直走入方阵中,在阵中竟然还有一辆四丈方圆的巨大马车,由六匹黑色骏马拉扯。士卒走到车窗边,双手作揖:“议郎,是个老人,病得不轻,另外五个人都有武技,为头的两个很敏锐。” “嗯……” 慵懒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他们……车坏了?” “是。” “让他们上车罢。” 那士卒迟疑了一下,仍然微微弯腰躬身:“诺。” 片刻之后,龚文健与龚都和他们的父亲便已出现在马车之内。 六个火盆两边摆开,甚是暖和,与车外风雪世界截然不同。正中有一塌坐席,放着一案小几,坐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头戴进贤冠,一身深紫华服,肩上披着一系紫狐裘,四处亦无旁人。龚文健一眼望去,便低下了头,跪坐在父亲身边拱手行礼:“多谢上官搭救草民,草民诚惶诚恐。” “嗯。” 塌上的人一脸清秀,下巴上有几根青色胡针,正倒在榻上,一手握拳托着太阳穴,一双有神目光直视身前三人。 良久以后,这人坐了起来,发出一声轻笑: “有意思。” “什么时候,太平道的人也敢来药神谷了?” “太平道”三字出口,只见龚文健和龚都同时身躯一震,低着头辩解道:“草民不信太平道。” “虚伪。” 那人笑了笑:“大汉议郎面前,也敢信口胡说么?” 二十岁的大汉议郎,龚文健和龚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大汉皇族的后起之秀,幽州刺史刘虞的长子,大汉最年轻的议郎——刘和。 “快到冬至,不呆在家里好好过年,跑到这大雪深山里做什么?” “你父亲身上的衣服,虽然有几件粗麻布,但那中间夹着的那件带血的锦袍我想来不会看走眼,也不知哪家贵人被你们劫了。” “也不知道你们杀了几个人,才能堆起这厚厚的‘被褥’罢?” “更何况,在帝都铁骑面前还能如此冷静,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再加上这一身警惕,除了太平道的人,本公子着实想不出来还有谁了。” 龚文健和龚都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跪伏在父亲身躯的两边,浑身已经止不住地冷颤起来。 “草民不敢!这些衣物都是草民……捡……捡来的!”龚文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草民只是想治好父亲的病!” 刘和扫了一眼他,淡淡道:“便是装作慌张,也不像样。似你这般,我在朝堂上内宫里,见得太多了。” 刘和的慧眼自然看透了两人,雪日入邙山,怕不是只为了治病。张角的太平道……何其庞大,其中的算计与预谋,谁又知道呢? 他看着那老人,面色已被冻得发紫,仍然一动不动,显然病情已深。再看着兄弟两人,笑了笑:“太平道什么时候也成了打家劫舍的货色了?莫不是张角他……终究忍不住了?” 刘和名气远播,贤德的名声让他成为大汉最年轻议郎,看他这副模样,似是不在乎兄弟俩杀人夺衣的事情,既不会杀人,也不会责备,岂会为难区区两个太平道的信徒? 年纪轻的龚都登时叫了出来:“我们不敢造反!” 下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乱如麻,身旁的龚文健面色一变,伏在地上的双手,瞬间便紧握成拳,他有武技在身,此时刘和手中无兵器,卫士均在车外,一旦刘和有半分不对,立刻擒下刘和作为人质,以求脱身。 只不过,刘和的气度远超二人想象,自报家门这等事在他眼里丝毫没有意义。 “太平道谋反,迟早的事。”刘和懒懒散散,便是懒得看二人了,自顾自地道:“我只是奇怪,太平道的人看病,什么时候需要药神谷出手了?大贤良师以符水治病,不是治好了半个天下的人么?看你们的身手,在太平道里想来身份也不会太低罢?” 刘和一字一字说来,似是云淡风轻,却在两人心里激起滔天巨浪。仅凭寥寥几眼,便把事情说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大贤良师便是当今天下道学第一人张角,在这儒学独尊三百余年的大汉天下里,靠着符水治病,生生创建了一个太平道,信大贤良师者能愈百病,在短短十六年的时间里便遍及大汉十三州,有信徒三百万。也正因为如此,在朝堂江湖里已有不少有识之士瞧出来,太平道有谋逆造反的巨大能量。如不是这份危机,官府中人与太平道教众也不必如此相互敌视。 龚文健一言不发,双眼已经眯起,一身骨骼筋肉已然蓄力。倒是旁边龚都,此刻愈发紧张,额头顶着地板,周身颤抖,低声说道:“上官……上官说什么,草民……草民听不懂啊。” 刘和看了他一眼,似是嘲讽他演技拙劣,摇了摇头:“和你计较,当真无趣。” “罢了,看张角也没机会替你父亲治病,除了药神谷,你也无其他去处。” 龚文健眉头一松:刘和竟然明知太平道要谋反,还要和自己两个太平道的信徒同车!难道这大汉议郎身上,还有神秘莫测的武功? 药神谷,天下最神秘的所在,传闻其中有绝美医仙,能医治天下一切病症,甚至有返老还童之能。 “药神谷……” 刘和心思本不在三人身上,区区太平道的几个信徒,根本不在他眼内。他只是斜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自言自语: “一别多年,你又变了多少?” 前行的马车骤然停止,车窗外再度传来了那名士卒的声音: “禀告议郎,大雪封路,已失道。” 刘和张开眼睛,自言自语了一句:“才上山四五个时辰便已经失道了么?” 下意识地,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一座木匣,随口答道:“四处检索,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细细探查。” 窗外的士卒一声“诺”后,便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全军下马,四处检索!” 龚文健微微抬眼,看不见刘和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一只手在抚摸着身边的木匣。那木匣约长四尺,通体光滑,能映照火盆火光,乃是上好的楠木。能让刘和如此在意,那木匣中的东西必是极其重要。 他这一路思考了一路,刘和是大汉最年轻的议郎,他的身份背景都让他与众不同,他的父亲刘虞是十三州刺史之一,晋升速度之快在皇族中都极其罕见,顺带着刘和也倍受瞩目,十八岁举贤良方正,十九岁入朝官拜议郎,二十岁便是朝中最有可能升入诸卿府的年轻人之一——但是,他来药神谷做什么? 邙山山脉在帝都雒阳之北,相距不足百里,但是这大雪封山,他又何必来?难道他有顽疾?此时需要在帝都精兵的护送下来求医? 龚文健没有多想,因为他根本想不明白。 片刻之后,又传来了那士卒的声音: “回禀议郎,没有任何发现。” “嗯?” 刘和的眉头轻轻皱起,一改慵懒之色。 第二章 紫衣现 龚文健眼睛前翻,盯着刘和身前的案几,他不敢抬头,即使知道刘和的武功未必能胜过他和弟弟龚都联手,却不敢有丝毫出手的打算,仅凭出手救了他父亲的那名骑兵,一身武功便已在他和龚都之上,即使他能杀了刘和,也不可能带着重病的父亲活着离开这里。 “登了一天山路,也不知道备些干粮清水,也不怕被大雪埋身,从此成了千里邙山的一缕冤魂。” 刘和的声音从身前传来,龚文健只觉眼前一黑,刘和便已走到身前,放了一个食盒下来。 “父亲病重,做孝子的,怎么也不知道备些汤水。” 刘和摇了摇头,丝毫不在意两个太平道信徒和自己待在一起。 龚文健起了身,看着七层食盒,已经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多谢上官……”龚文健和龚都互视一眼,此次前来药神谷,确实没有准备太多干粮,一时间竟不曾料到大雪山路如此难行,入了邙山山脉足足一天,确实米粒未进。 “说说看,你们对药神谷了解多少?” 刘和问话,龚文健不敢不答,只不过他听到的多半也是乡野传闻,即使是拥有数百万信徒的太平道,也不过是传言种种,即使龚氏兄弟在太平道内还算有些地位,也不可能挨个去问药神谷到底是什么所在。 药神谷,据说是当年大将军梁冀以谋反罪被诛杀之时,于武林中突然乍现的一处神秘所在,至今刚好十七年。传说此处有药仙隐居,能医治天下万病,药仙是一女子,美若天人,一身医术几达返老还童之境。近来数年,传言有说此谷在千里邙山之中,有一位绝世剑客守护,这位剑客的配剑便是《评剑谱》中排名第六的“轻画”剑。更有甚者已传言此处乃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所设,否则天下间又岂会有如此神妙的医术存在? “传言纷纷信不得。”刘和笑了笑,拉了拉身上的紫狐裘,回身走到塌旁,伸手将那木匣抱在了怀里,径直往车外去了。 “渊渟寂静候潜龙。” 刘和拍了拍手中木匣,似是自言自语,却又转头冲兄弟俩人道:“若是能找到他,你们的父亲便有救,全看今日机缘了。” 龚都正打开食盒,一盘卤烹寒鸭出现在眼前,香气扑面而来,正是宫廷厨艺,以他出身,又如何见过大汉宫廷的御膳?正惹得食指大动,却听见刘和这句话,当下便愣了一下。身边龚文健不由皱起了眉头,刘和来找药神谷,果然也是另有所图。兄弟俩本来前来邙山便是因为太平道中有位身份不低的人物亲眼所见药神谷便在此处,不过来一试运气,却想不到身为大汉朝廷议郎的刘和,似是确信这传说中的药神谷,确确实实便在这千里邙山之中。而且听他话中意思,似乎是来找人,而这个人便是他口中的“潜龙”。 潜龙,究竟是谁,能让大汉帝都之中最优秀的年轻一辈如此评价? 刘和却不理他们,径直走了出去。 车外,风雪呼啸。迎面一阵雪拍在脸上,冷得刘和不由缩了缩头,抱紧怀中的木匣,冲身边的卫士道:“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众骑士仍未上马,纷纷冲刘和作揖摇头。四周茫然一片雪白,除了飞雪便是飞雪,丝毫没有特别之处。 刘和的眉头又皱起了几分:“难道你料准了今日,一直躲着?” 他无奈摇头,心道:“孙青羽,你定我今日无功而返么?” 片刻之间,大雪盖地,一众骑士几乎已成雪人,身后一路行来的踪迹也被大雪掩盖,若是此时刘和原地转一圈,只怕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了。 “伯盛,当真全无发现?” “伯盛”便是起初出手救下了龚氏兄弟父亲的那名士卒,他看了看刘和,摇摇头道:“确实未有发现。” 刘和的眉头又深了几分,叹了一口气,道:“邙山药神谷,他养病养了十年,若是他不现身,这千里邙山,凭我们几个找不出他的。” 伯盛听到这里亦是眉头皱起,反问了一句:“陛下到底是如何交代的?” 若是龚文健在这里,便能看出这位骑兵远非其他士卒可比,能和刘和这般交谈,并未重视上下之分,“陛下”二字可见其身份亦非同一般——他与刘和竟然都是奉了当今天子的命令而来! 年轻的议郎拉紧了身上的紫狐裘,淡淡笑道:“你可知道么,这座邙山,是藏了一条龙的,一条真龙。” 这座千里邙山,蜿蜒如龙盘,被风雪掩盖了凌冽,却透着寒冷,刺心刮骨。 刘和往前走了几步,冲着这满天飞雪怒吼一声:“孙青羽,你给我出来!” 一声怒吼传不了多远便被风雪淹没。 伯盛看着刘和那单薄许多的身躯,不禁摇头,他的体格武功均在刘和之上,在这邙山大雪之中,怒吼一声也未必能传十丈之外,何况是文臣出身的刘和? 大手一挥:“南军骁骑!将这位孙青羽喊出来!” 南军,骁骑。 龚文健和龚都兄弟二人在车中听见了这声命令,不禁停下了口中的鸭肉,互视一眼:大汉南军,最精锐的宫禁护卫,难怪有如此雄壮的战马和气势。 三十六骁骑乃是南军第一屯中最精锐的,听着屯长这一声命令,皆是气沉腰腹,向着前方风雪怒吼一声: “孙青羽,给我出来!” 吼声如雷,在风雪天中凭空炸裂,声浪怒卷,竟在这北风呼啸的邙山之上向四面八方怒传开去! 伯盛面色一冷,这方法虽是不甚礼貌,但若是再找不到出路,难不成让堂堂三十六骁骑生生因为迷路冻死在这邙山风雪之中? 声浪未歇,便听到远处传来“隆隆”两声,仿佛大地上有什么庞然大物骤然苏醒滚地而来。伯盛眉头蹙起,正准备言语,却听见身后本是平静的战马竟是一起嘶吼起来。 他霍然转头,望着战马一一失控,一众骁骑纷纷拉不住平时亲密无间的坐骑,登时明白了,怒吼道:“雪崩!速速上马!” 前方刘和听到这一声,也立刻醒悟过来,急奔马车里而去,迎面看见年迈车夫露出一口黄牙的笑容,还不忘苦笑一声:“果然,这最笨的方法最不安全……” 就在伯盛飞身上马的一瞬间,前方一片白色尘浪已映入眼帘,正是沿着笔直的上山路径奔袭而下! 这一路走来本就是沿着山脊,一侧已是悬崖,众人避无可避,唯有四散奔逃。 “散开!”伯盛怒吼一声,却是不敢离开刘和的马车,与那年迈车夫一同稳住六道缰绳,将驾车的六匹马生生拉离原来的方向。 “呛啷——” 嘹亮剑鸣凭空乍现,伯盛闻声回头,正看到一抹紫色光芒出现在身后。 “嘭!” 仿佛是两股巨浪迎头相撞,声如重锤交击,伯盛手上用劲拉住马缰,再度转头,那一道崩地而来的雪浪竟在半空轰然炸开! 一众骑士纷纷勒住马缰,掉头回望,脸上皆是惊异神色。 茫茫雪夜,一树枯枝上,一道修长身影挺拔而立,右手闲负身后,左手浅握一柄三尺长剑,紫衣高冠,衣袂飘然。他身前雪崩已成一天云雾。 伯盛拧着的眉头悄然舒展,这个人,大概便是刘和苦苦找寻的人了。 车窗卷帘,刘和半边脸露出,望向那道紫色身影,不禁笑出声来:“果然等到你了。” 紫衣身现,抬手人间,一剑轻画。 那人转头望向刘和这边,倒映雪光下竟是一张更为年轻的脸庞,微微一笑: “新年将近,刘公子前来这深山老林里,可是寻少时玩伴么?” 大汉最年轻的议郎缓缓走下马车,望着轻立枝头的紫衣,笑意浅浅,轻声答应:“还以为你不愿再见故人了。” “这人间不过如此大,你若执意来寻我,我又哪里能消失不见?” 那人足间轻点,周身如有水流轻托,缓缓飘落地上。三尺长剑随手转动,剑锋带起淡淡紫色光影,负于身后,那剑身修长颀丽,仿佛不似男子佩剑,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轻柔。 “觉得你是痴长这十年了。”刘和笑了笑,“怎么和当年一模一样,还是如此执拗。” 那一袭紫衣轻轻走过来,望着刘和等人,脸上笑意盈盈:“少了这分性格,怕你认不出我来。” 刘和摇摇头,笑道:“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就算你变了模样,这柄‘轻画’,我还能认错么?” 紫衣人哑然一笑:“随我来罢,我不能离开药神谷太久。” 伯盛望着刘和,待后者点头,他便一声令下,三十六骁骑重整阵型,围聚在六驾马车四处。 刘和望着那人,道:“随我同乘一车罢,十年了,憋了许多话要说。” “好。”那人颔首,淡淡道:“再有公事,你也该明日再说。” 刘和眉头一挑,一时哑然:“还是瞒不过你。” 第三章 入谷来 “你的心思,我岂不明白。” 那人望着众人,反问刘和:“你带了这些朋友来,不该介绍下么?” “这是自然。”刘和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自己虽然熟悉,对于自己这一行人,着实太过陌生了。 伯盛望着眼前这身行单薄的紫衣少年,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双手作揖便行下拜:“南军宿卫屯长张鼎张伯盛率三十六骁骑见过……孙公子。” “南军?”紫衣人皱着眉头,“陛下连宫中禁卫都派出来了?” “来找你,本就是绝密任务。”刘和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有兴奋之意,“你毕竟是陛下藏了十年的人——孙原,孙青羽。” 孙原眉眼轻抬,似是不经意,眼神之中却深藏一抹透亮,嘴唇一咧,浅浅笑意尽藏不言之意。 张鼎心中却是激起了千重浪,“陛下”两个字,语气虽轻,却透着万钧力量,眼前的这位孙原,恐怕也是和当今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身为南军屯长,有着宿卫宫禁的重责,放眼整座雒阳帝都,能让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人物,实在是太少见了。心思百转,他望着这两个人,不禁道:“议郎,还是请孙公子上车罢,风雪只怕还停不了。” “正是。”刘和一听,仿佛又是想起了什么,望着孙原身上积雪渐重,一手解下身上的紫狐裘,快走两步披到孙原身上,皱眉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孙原摇摇头,并不答话,而是望向张鼎,嘱咐道:“往回走二三里,可见道旁有三棵枯树,便往山下走,不足十里便能到药神谷。” 也不待张鼎回话,便看见刘和扯了孙原的紫色衣袖,往马车上走去: “车上捡了两个太平道的人,你要不要见见?” 张鼎苦笑一声,回身一望,却见茫茫雪色山脊,无数枯树残枝,哪里是孙原说的“三棵枯树”? ******************************************************************* 甫一进入马车,孙原便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刘和在旁边扶着他,皱着眉:“你的病……” “痼疾终是痼疾,哪有如此容易痊愈。”孙原左手提剑,右手掩着嘴低声咳嗽了两声,眼角却被车中景象引出了笑意。 只见兄弟两个东倒西歪,七层食盒散落一地,十分狼狈,就连六座火盆也在适才惊了马匹的时候翻了三座,倒是他们的父亲面色渐渐缓好,眼睛已经能微微睁开了。 龚文健对外面一系列变化虽未亲眼看见,却看着刘和进出两次,知道眼前这紫衣少年多半便是他要找的“孙青羽”了。如今细细打量,面容谈不上英俊,却很谦和,看上去比刘和还要小几分,身高虽是几近八尺,却很显得单薄,一袭紫衣宽袖,头上的高冠比刘和的进贤冠还略高几分,瞧着整个人甚是修长,背在身后的那柄剑更是独特,颀丽中更透着几分柔和,似乎是一柄女子佩剑。 刘和也不搭理兄弟两人,只顾看着孙原:“青羽者,鲲鹏之翼也,展翅一飞九万里,当可上天入地——不过你这身体,还能动武?当年你可是连剑都拿不稳。”——他知道孙原自小身有痼疾,否则不会在药神谷这种地方养了十年。而就刚才那轻咳,他扶着孙原,已能感受单薄的身躯全身都在颤抖。 “不妨事。”孙原笑着,挺了挺腰背,不经意间离开了刘和的扶持,径直往那老人身边而来。 老人身上叠着许多衣物被褥,孙原也不顾忌,面对兄弟两人紧张面色,笑道:“孙原在药神谷呆了些日子,如不介意,可否让我看看病情?” 兄弟两人始料未及,互视一眼,便悄悄往后挪了几寸,眼中戒备之色倒是丝毫未减。 孙原也不介意,伸手入那一堆衣物中,摸索了一二,找到了老人手腕,略略沉吟一会,便冲两人道:“脉象有些乱,不过想来并不十分重,到了谷里,我让紫夜来看看,想来不会有事。”也不管兄弟两人目光连变,又往那席座塌去了。 刘和的紫狐裘此刻还披在孙原身上,这车中火盆已是散着暖气,而看孙原模样,似乎对那紫狐裘的保暖甚是喜欢。 “我这里还有一件大氅,你用这件罢。”刘和说着,快走进步,到了座榻之后,拖了一只楠木箱子出来,打开之后,孙原一眼望去,乃是一件极其名贵的紫狐大氅,即使是叠放在箱子中,也能瞧出根根狐毛足有三寸以上,待刘和将整件大氅取出来展开,怕是用了不止十只成年紫狐的毛皮,寻常紫狐已是世所罕见,更无论十只紫狐,如此手笔,即使是皇亲国戚也未必拿的出来。 孙原看着这件大氅,皱着眉头:“这……是‘南边’的手笔?” 刘和知道孙原不肯在外人面前透露“陛下”二字,这“南边”两字自然是说的邙山之南乃是帝都雒阳,不正是当今天子么? 他也不废话,点头道:“自然,临行前……交待我务必亲手给你披上。” 孙原也不推辞,任由他给自己换上紫狐大氅,手中的轻画剑也随手放在案几旁边——正靠着那座木匣。 “你还带了‘渊渟’?”孙原显然对那座木匣十分熟悉,饶是十年不曾见过,仍是知晓那木匣里是什么。 刘和看了一眼木匣,突然正色道:“千里邙山如盘龙,若想潜龙出,自然还需渊渟。” “若是公事,明日再说。”孙原果断打断他的话,托着额头苦笑道:“我当真不想握剑。” “你说了不算。”刘和轻笑出声,指着桌上的轻画,“轻画不是跟了你十年?” “我又不是十年来天天握着它。”孙原摇头,“它是药神谷双剑之一,是雪儿的配剑。” “雪儿?”刘和眉头一挑,整个人坐了起来,轻画剑是当年孙原入药神谷唯一的随身物品,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送人了——“你这是成婚了?” “佛曰:不可说。”孙原眼见得刘和的胃口被吊起来,不禁笑出了声,硬是堵了刘和的话头。 刘和被这一句噎住,如鲠在喉,极为难受。 ************************************************************************ 也不知道孙原和刘和在车内说着什么,张鼎心中思量,脚下却不慢,带着三十六骁骑、护着马车一路疾驰,幸好大雪已深,路上平坦许多,而且一路乃是下山路,远比之前上山路容易些,行不过二三里路程,便瞧见了有三棵枯树呈三角形状屹立雪中,如果不是孙原特别提醒,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三棵树与其他枯树有何不同——千里邙山,枯树无数,谁又能注意到其中的三棵树? 以防万一,张鼎仍是来到车窗边上,低声问道:“请问孙公子,先前所指的可是这三棵树?” 车窗帘卷,孙原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点点头:“顺着斜坡下去就是了。” 张鼎再一回头,扫视几眼才发现三棵枯树不远处确实有一处斜坡——即使是这斜坡,也确实不起眼,山脊两侧,岂不都是斜坡? 车内,刘和的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你若不来,我怕是找到死都找不到这个所在。” 孙原不禁笑了:“药神谷,药神谷,既是山谷,你们沿着山脊一路往山上去,背道而驰,哪里寻得到?” 此语一出,不仅刘和面上发烫,龚文建和龚都兄弟二人也是略觉尴尬,世人都说药神谷神秘,藏在千里邙山之中,却忽视了这个“谷”字,本就在群山之下,都往山上去,岂不是“背道而驰”? “世上本无什么神秘,其实都只不过寻常。”紫衣公子斜靠在榻上,右手轻轻抚摸着身前轻画剑的剑身,似是在轻抚爱人脸庞一般,即使是远处的龚文建都能感觉到其中暖暖情意,何况是对轻画剑知之甚深的刘和,被孙原这副模样惊住了,不禁暗暗称奇,这个名叫“雪儿”的女子,到底是何等人物,能让执拗如孙原都如此在意。 似是感觉刘和的心思,孙原笑问:“怎么,觉得奇怪?” 刘和不答,脸上表情却是一副“爱说不说”的样子,想来是被孙原刚才那句话噎得不轻。 “她是我的妹妹,比我还小一岁。不过……”孙原这一次倒是没有藏着掖着,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让龚文建和龚都兄弟两个吃了一惊—— “她是药神谷的当代谷主。” 刘和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当代谷主?”他虽然知道药神谷,也知道孙原十年来就来了药神谷,可当年他和孙原都不过八九岁年纪,对神秘的药神谷一无所知,上代谷主是谁、这谷主之位如何传递,都仿佛是迷一般。 “你的妹妹……没有血缘关系罢?”刘和对孙原知根知底,孙原除了一个不知所踪的哥哥之外,就是一个孤儿,这个妹妹,多半是捡来的。 “捡来的。”孙原自己倒是印证了刘和的话。 看着他不经意露出的笑意,刘和似是明白了,这个女子,在他心中,当真份量很重。 刘和想了想,又问:“话说回来,当年皇宫里应该是没人教你武学的,是不是该说说,这一身武学哪里得来的?” 孙原当年不过八九岁,加上体弱多病,又有痼疾在身,几乎不能练武,这刘和是知道的。所以孙原才会被送来药神谷疗养,这一疗养便是十年,却不曾想十年里,竟然练就了这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学修为。 孙原摇头:“说来话长,再说吧。” 一路上便这么有一句每一句的搭着,龚文建和龚都两个人不敢打扰两人,倒是趁着时间把马车内混乱的场面重新打扫了一遍。 一路下坡前行不过数里,张鼎便已看见前方有寥寥炊烟升起,当下行程愈快了几分。只不过道路愈加陡峭难行,最宽处也不过只够马车勉强通行。终于到了空旷地带,不过眼前景色却让他不禁愣住—— 一片不过里许的平坦地带,几亩薄田,背山落座几处茅草屋,堆了几堆青竹,依稀听见几声人语,似是笑语盎然,一派祥和,再往后便是几座竹楼,一亭、一池、一桥,虽是显得精致,却也寻常不过——这便是传说中的“药神谷”? 疑问间,他便看见了一条细细石径直通深处,石径旁便是一座四尺来高的石块,上面刻着三个隶书大字:药神谷。 张鼎此刻一如适才刘和,如鲠在喉。 再一抬头,只见不远处一道素色人影撑伞伫立,望着一众陌生人,恬淡素净。 孙原推开车门,一抬首,便瞧见了那一身素色。 他仿佛瞧见了世上最美的事物,清澈的眸子里透着明亮的光彩,嘴角不知何时已挂了温柔笑意。 刘和跟着出来,看见远处那道身影,再转头瞧瞧孙原面色,挑着眉头问:“你家雪儿?” “雪儿这名字,只有我能叫。”孙原侧过脸来,同样挑眉看着他,“建议你,称她为‘药神谷主’。” 刘和哑然。身旁张鼎瞧这两人,也难得地笑了出来。 孙原步下马车,冲张鼎道:“药神谷一向罕见外人,诸位的衣食住行还需自行处理。” 张鼎点头,抱拳示意。 孙原微微颌首,权作回礼。再一转身,一张吹弹可破的俏丽容颜便已出现在身前。 “哥哥……终于回来了。” 她一身素雅,落落大袖,及腰长发就这么垂在身后,丝毫不加修饰,娥眉星眸,楚楚可人。虽是身高比寻常女子高些,在孙原面前恰好矮了一头,正是般配。 刘和目瞪口呆;张鼎万分尴尬,连忙转头招呼骁骑们退出药神谷。 她笑意盈盈,星眸闪亮,说不出的柔和舒适,令人喜欢。 孙原右手握住她执伞的手,左手抚上她的脸颊,眼神里皆是温柔:“嗯,找他们不易,有些耽误了,不然还能早些回来。” 马车上龚氏兄弟扶着父亲下来,望着那一对男女,龚都不由低声道:“兄长,我说这是兄妹,你信么?” 龚文健低着头冲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后者哼了一声,显然不甚在意。 “你们——”孙原看向了龚氏兄弟,道:“前往东边那一排茅屋里去,左首第一户人家是刘老丈家,说是谷主吩咐过去的,老丈自会替你父亲医治。” 兄弟两个互视一眼,连忙弯腰答谢。 似是发觉不妥,孙原敛了神情,接过她的伞,把两人身型遮在伞下,侧脸冲刘和道:“随我来罢。” 刘和远眺四处,心中渐渐有些疑虑。 ********************************************************************* 刘和等人这一路行来已有五个时辰,天色已近戌时,众人都是饥肠辘辘,南军骁骑皆是全副武装,张鼎派了十人外出打猎,虽是冬季,也该碰碰运气。 孙原自是不会管他们,龚氏兄弟一行人已被安排进了一间茅草屋,药神谷虽是人少,却也有长住人家五六户,自是容易安排。 刘和孑然一身,则是抱着那座木匣、跟着孙原和药神谷主一路来到了药神谷深处。 药神谷傍山而建,一楼、一桥、一池便是药神谷主所居之处。一条蜿蜒石径沿着田垄铺开,直抵池边,踏过石桥便是那座小楼了。 一路上遇见三两人,皆是冲孙原两人微微躬身,称一声“谷主”,对刘和这一身华贵服饰的年轻公子却是半分也不肯搭理。 刘和也不言语,看着溪水连池,清澈从脚畔流过,飞雪飘落水中,丝丝溶解,直觉眼前这一天雪色安然静谧。 他四处张望,谷外风雪怒卷,谷内却竟然如仙境,静谧许多,不禁心生感叹:“你这里好自在。” 前面孙原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却是头也不回,只听见他的声音: “你既然来了,便不能继续自在下去了。” 刘和停了脚步,看着前面两人相偕而行,心底猛然生出一股心思:自己来药神谷,是错了吗? 他看着衣袖上落雪,只是一瞬错愕,便已然抬头朗声道:“你我,皆是身不由己。” “知道。” 孙原仍是不回头,身边的药神谷主却是抬头望着他,双眸目光流转,令他不由低声道:“该来的,躲不了。” “我知道,哥哥,你不用解释。” 她声如黄莺婉转,一根春葱玉指抵在他唇间:“我们之间,不需要语言。” 刘和望着两人旁若无人,一张脸几乎沉出水来,这两人平时就是这个样子么? 小楼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望着楼下三人,声音清冷如冰: “既有外人,你们两个,是不是该克制一些?” 三人抬头望去,只见亭亭少女,修身紫衣靓丽,似是和孙原衣衫仿佛,只是那张冰冷容颜实是冷漠,与孙原的和颜悦色截然相反。也是散着一头如瀑长发,只有脑后挽了一个发髻,斜插了两道木质的发簪,额前发丝斜拉到耳后,说不出的清凉。只是虽是冰冷,双手却在腰前抱着一座手炉,一身气质与药神谷主也完全不同。 刘和望着这清冷容颜,只觉比药神谷主更加美上几分,不禁问道:“这位是?” 雪儿看了他一眼,掩口轻笑:“不都说药神谷是‘药仙之境’么?她就是这传说中的药仙美人,林紫夜。” 楼上美人冷眉一挑,声音愈见冰冷:“李——怡——萱,我说过,不要把我的名字随便告诉别人。” 楼下孙原一手撑伞,一手将李怡萱搂入怀中,抬首冲林紫夜微微笑道:“紫夜,别欺负她。” 与李怡萱的温柔截然不同,孙原的话令林紫夜的眉尖愈发上挑,一双冷目盯着孙原:“你就这么惯着她?”也不待孙原搭话,径直转身入了楼里。 孙原哑然。 刘和只觉场面愈发尴尬,当下道:“原来药神谷有两位美人,难怪你如此流连。” 孙原回身一望,只见刘和一身白雪,连肩上的紫狐裘都已经化作白色,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松开搂着李怡萱的手,头往竹楼方向微微歪了歪:“还是进去歇歇吧,免得说我们负了待客之礼。” 总算等到孙原这句话,刘和长舒一口气,步伐都加快了几分。 看似竹楼狭小,却有三层之高,即使是第一层也是与地面隔绝,虽是因为南北通风,潮气重了些,却点燃了十几盆炭火,木炭都是被提前烧制过的,此刻散发着热力却是丝毫看不见烟气。 楼里陈设倒也简单,除了几处案几和座榻,便是一处临窗的灶台,摆了几个药罐,整座楼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刘和自然虽是闻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味道,但却隐约猜到这绝非寻常香料的香气,而是以药草特意调配而成,是一股自然清香。 入了楼里,李怡萱便和孙原拉开了一段距离,冲刘和道:“这香气是紫夜调配的,她不喜欢草药浓烈的味道,于是配出来盖住药味。” “随便坐罢。”孙原示意刘和随便坐下,转身去灶前取了一方托盘,上面放了几碟小菜和三碗稻饭。 “这便是你请我的饮食?”刘和眉头皱起,他自然能认出萱草和葵菜,简直素到不行,他此时已经有些想念适才被龚氏兄弟打翻的那个食盒了,那可是宫廷御膳啊。 孙原只觉今天心情甚好,笑意不曾衰减:“怎么,不肯将就?” 刘和拧着眉头看着那些,心里却想着被龚氏兄弟打翻的那七层食盒,可都是他爱吃的美食,眼下却实在是张不开嘴,站起身来道:“我还是去找张伯盛罢,他打猎有一手的。” 当下丢了一直抱在怀里的木匣,径直走了出去。 孙原笑意不减,只觉身后一阵风动,竟是被李怡萱从后面拦腰抱住。刚想说什么,便听到身后佳人细语温柔: “哥哥,我想你了。” 他转过身来,一张俏脸近在咫尺,心神一松,便觉唇间一暖,丝丝芳香直沁心脾。 她抱着他,一动不动,只有唇齿纠缠。 寒风吹进小楼,火盆里发出“噼啪”的声音,连火光都似被这温情所扰,羞涩低头。 她轻轻推开他,面色泛红,仿佛连发丝都已经被融化,在他耳畔轻声呓语:“哥哥,抱我上楼。” “嗯。” 紫衣公子微微弯腰,将她整个人横抱在怀中,两个人瞬间消失。 偌大竹楼,瞬间半点气息也无,唯有火焰在风中颤抖。 随后楼上便传来林紫夜那冰冷的声音,透着无奈和愤怒: “你们两个!” ************************************************************************ 刘和看着眼前的黑熊,满眼的不可思议。 张鼎拍拍这只熊的头颅,摇着头道:“这头熊比寻常黑熊还要力气大些,若不是身上都是利器,一剑断首,只怕也很难将它杀死。” 刘和看着他手中那柄带血的长剑,反问:“冬季还能找到熊?” “是头母熊。”龚都在旁边插了嘴。他和龚文健兄弟两个安顿好了父亲之后便随着刘和一起出来,药神谷果然是药神谷,每一户人家都身怀医术,他们所安顿的那户人家略一查看龚父的状况便能出手稳定病情,龚都一时高兴,竟然在这场合随意插话了。龚文健虽是稳重,却不防龚都也不知是觉得刘和好亲近,还是没把三十六骁骑放在眼里,竟然不顾场中状态,信口胡说。 刘和倒是不放在心上,两个太平道的人他还不放在眼里,只是看着张鼎。后者点点头:“应是冬季到了,给幼崽寻觅食物,否则母熊不会擅离巢穴,大雪封山,本是万物沉寂的状态,能猎到一头黑熊也是运气。” 母熊已死,幼崽也是难逃死劫。刘和虽是皇族,却是经学世家出身,品行可谓帝都年轻一辈中的一流,更何况其父刘虞乃是极其清廉的人物,此刻见了这样的场景一时间也有些伤神。旁边的龚文建扯了扯嘴角,脸上已是无奈神色。 “你想说什么?”刘和看着他面色,自己猜个七七八八。兄弟两人母亲已然不在了,又是太平道中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药神谷的存在,竟然挺而走险做起了杀人的事情。如今父亲已经得救,眼见得母亡子散的事情在眼前,心中难免伤神。 龚文健摇了摇头,看着这头死去的熊,一语不发。 刘和看了看这只熊,淡淡道:“烤了。” 第四章 渊渟剑 “你……” 三千青丝散乱成一片黑色的湖水,她望着身前的这个人,眸子里全是柔情。 他不说话,只是吻着她的眉眼,把她的两只手扣在掌心按在竹榻两侧。 “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的动作骤然停止,有些发冷的唇停在她的眉心。 “你猜到了。” 他的声音藏着无奈,却无半点惊讶。 她望着他,痴痴的声音吐气如兰,吹拂在他耳边:“你的心思,瞒得过谁啊?” 她抽出一只手,贴在他的心口: “你说呢?” 孙原皱了皱眉:“我会回来的。” “嗯,我知道。”她低下头,把自己埋进他的胸膛,“这世上,只有你最心疼我了。” “因为你也心疼我。” 孙原伏下身,吻了她的额头。 “有些人……一眼万年。” 她笑着,吻上他的肩。 他将手伸进她的发丝里,挽住她的玉颈,低声道:“不出意外,我去去就回。”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睁着眼睛,一直望着他,突然紧紧拥住他: “你骗人……” 她眼神迷离,吐气如兰,一片绯红颜色—— 清瘦的人周身一颤,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若是可以,带我走。” 她的声音就在耳畔,带着动人心弦的情感。 孙原心中苦笑,刘和……十年之后第一面,便是带着“渊渟”来的,这其中的含义,他自己又如何能不明白—— “太难……” 话未完,却被她封住了唇——“我还没说完。” 修长的颈子倒在榻上,她盯着他的眸子,看到了自己的脸庞,突然浮现笑意:“若是不可以,那换我带走你好么?” 窗外雪停,唯有晚风轻曳,只是云雾仍在,遮蔽了那一弯月色。 他一时心静,望着眼前的容颜,嘴角悄然挂上一抹微微的笑: “好。等你带我走。” 李怡萱看着他的笑容,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 寒风从窗边吹过,似是不敢打扰,小小竹楼里,弥漫着淡淡暖意。 *********************************************************************** 刘和坐在帐篷外,狠狠咽下最后一块熊肉,一脸难以置信。 他侧脸望着张鼎,笑道:“伯盛兄,难得能品尝你亲手烤的肉,和三生有幸了。”他知道张鼎的身份,两人也算得上是旧识,只不过帝都之内也算不相往来,若非为了此次药神谷一行,当今天子特别指派,恐怕两人也不会如此面对面对坐交心,更勿论尝到张鼎亲手烹制的烤肉。 三十六骁骑皆是从沙场阵中出来的人物,早已习惯野营,就在这药神谷口建了座小小营地,燃了一堆篝火,由张鼎亲自操刀将整头熊肢解,分给下属,一头熊足足四百余斤,足够三十六骁骑饱餐一顿。 “议郎说笑了。”张鼎淡淡一笑,“在军中惯了,当年在北境的时候,和一个老卒学的。那老卒从军有五十年了,在草原上和鲜卑、匈奴打了几十年的仗,学到了不少草原人的技艺。” “五十年……”刘和愣了一下,反问:“大汉兵律是募兵制,战事一旦结束,所有招募的士兵都可以回归故乡,怎么会出现此等情况?” 张鼎托着自己的烤肉,用一柄不起眼却很锋利的匕首切了一片送入口中,反问:“议郎的父亲刘公是幽州刺史,你莫非没去过幽州边境?” 刘和摇摇头:“自然是去过,前几年鲜卑首领檀石槐死了,家父很是高兴,特地派人通知我前往卢龙塞,不过可惜,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卢龙塞,便回了帝都,家父并不允许久留。” “可惜了,你若是久居一段时日,便知道真正的大汉边疆是个什么样子。” 张鼎语气平静,手中的匕首有条不紊地切割着烤肉,黑熊肉肥嫩多汁,味道极美,只是看他样子,却全然不在乎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美食,即使是皇族,也极难享用到如此美味。 大汉十三州,最北方的便是幽州,幽州辖郡、国十一,县、邑、侯国九十,乃是北境第一州,只不过自光武皇帝建朝两百年来,备受北方鲜卑、匈奴、乌桓等游牧部落的侵袭,人口尚不足北境第二州冀州的一半,又因为大汉六大边塞,仅幽州便占据了勾注关、卢龙塞、柳城塞三个,历年来大汉朝廷一半以上的军姿都要投注到幽州边防上。当今天子以皇族刘虞为幽州刺史,主掌幽州军政,绝非是愿意让亲信远离,而是因为刘虞御下有方,对待游牧部落也是广施恩惠,能够制衡北境局势,否则以当今天子的护短性格,又岂会让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去接幽州这个烂摊子? 刘和尴尬地笑了笑,辩解道:“家父在书信里偶有提及,只是都不详细,北境苦寒之地,又是兵家重地,说轻松岂不是自欺欺人么?” 龚氏兄弟亦是在侧,刘和自然是好心请他们过来已一同将就吃些。只不过三个随从皆是太平道的人,被张鼎的五名骁骑看了起来,本就是剑拔弩张的局面,此时听了刘和的话,便听到龚都在旁冷笑一声:“自欺欺人?” 他这冷笑一声已满是嘲讽,引得龚文建、刘和、张鼎三人皆是皱起了眉头。“呛啷”一声,四周已有六七名骁骑剑已出鞘。 龚文健登时额角全是冷汗,对面刘和扫了四周一眼,倒是笑出了声:“怎么,两个太平道的信徒就如此紧张?将剑收起来。” 四周骁骑却是不听他的,虽然此时刘和是他们的上官,然大汉最精锐的骑兵岂会如此听命于一介不过六百石秩俸的议郎,几名骁骑皆是杀气喷薄,早就看这兄弟两个绝非好人,此刻正是想动手的时候,对刘和无礼岂不是直接打南军骁骑的脸面么?直到张鼎抬手示意,几位骁骑方才将还剑归鞘,只不过眼神中的杀气却是丝毫不掩。 龚文健苦笑一声,他本就猜测这群人非同一般,想不到竟然是在北境边关经历过大战的将士,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杀气岂是寻常将士可比的?更想不到,这个出手救了父亲的人竟然是这三十六骁骑中的首领,而这个人显然与刘和身份地位几近相同。 他深深地看了龚都一眼,这个弟弟在真正的大汉官员面前如此锋芒毕露,怕是会误了大事。 刘和也看着龚都,他从未见过平头百姓如此肆无忌惮,龚都在太平道里必然是有些身份的,太平道本来就已经惹得帝都内许多人侧目,他们兄弟两个如今在大汉帝都附近已是有了命案,在南军骁骑面前还敢如此嚣张,他是真的很想看看,龚都到底在嚣张什么。 “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是寻常农家汉子的人:“太平道也是张角的心血,怎么教出来的人都如此无礼?” 龚都沉着脸,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帝都里享受人间富贵的人,又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刘和突然想冷笑,这个人,果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看着龚都,一字一顿,冷笑:“你是想说去年的南阳大旱,还是想说关东千里饿殍?” “你也知道!” 眼前的汉子再也刹不住胸中的怒火,猛地站起来,直奔刘和而来。 龚文健眼睛陡然睁大,他早有防备,瞬间出手,一手拉住龚都,再一手直扣肩膀,生生制住了龚都。 “兄长,放开我!”龚都武功绝非龚文健对手,一时间怒急攻心,已然控制不住心神,只想对刘和大打出手。 “你放肆!”龚文健亦是火大,脚下直踢龚都腿弯,后者一个踉跄,已跪倒在地。 刘和摆摆手,示意早已暴起的骁骑们退下:“放开他。” 龚文健虽是制住龚都,却不敢让刘和等人靠近,凭他两人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在几十名骁骑联手追杀之下离开药神谷,更何况父亲还在刘和手上,只不过让他把龚都交出去,也是万万不可能,咬了咬牙,一把将龚都拉到身后,冲刘和跪倒:“上官,是舍弟无礼,还请不要追究。” “兄长……”龚都大喊一声,下一瞬间六柄配剑已经同时架在他周身。对面张鼎冰冷的声音传来:“你想死,成全你就是了。别让你父亲和兄长跟着你一起死。” 龚都瞬间安静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 去年大旱,荆州南阳郡一带几乎颗粒无收,本是荆州首府,近二百万人口一年之间几乎无粮可食,荆州刺史府和南阳太守府倾尽所有府库存粮方才稳住民心,却也是一片人间惨像。今年春季本是春耕时节,关东兖州、豫州更是一片天灾,蝗灾、旱灾千里席卷,受灾最严重的便是豫州的汝南郡和颍川郡,一时间两郡百万流民四散奔逃。张角的太平道在两年之内救治流民、传播道义,使得信徒骤增,龚氏兄弟便是这时候加入了太平道。 刘和所说的便是这两件事,而这两件事几乎令关东的官府府库为之一空,他身为大汉议郎、大汉皇族,又岂会心中无数? 刘和已经坐了回去,一身深紫色的华服丝毫不介意坐在这旷野之中:“他不善言辞,你这个兄长,替他说如何?” 龚文健跪在地上,没有看着刘和,只是看着地面上的积雪。 刘和没有催他,只是淡淡看着他,望着那高大的身躯在雪地从起初的冷静沉稳一点点颤抖。似是在承受什么痛苦,良久,才缓缓听见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们的母亲,是饿死的。” “去年汝南郡大旱,千里农田颗粒无收,十室九空。” “赤地千里,皆是尸体。” 张鼎眼神一动,手中的匕首顿在半空。 身边刘和的声音悄然传来: “哦,是么……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么?” “和你母亲一样,饿死的。” 刘和坐在帐篷外,狠狠咽下最后一块熊肉,一脸难以置信。 他侧脸望着张鼎,笑道:“伯盛兄,难得能品尝你亲手烤的肉,和三生有幸了。”他知道张鼎的身份,两人也算得上是旧识,只不过帝都之内也算不相往来,若非为了此次药神谷一行,当今天子特别指派,恐怕两人也不会如此面对面对坐交心,更勿论尝到张鼎亲手烹制的烤肉。 三十六骁骑皆是从沙场阵中出来的人物,早已习惯野营,就在这药神谷口建了座小小营地,燃了一堆篝火,由张鼎亲自操刀将整头熊肢解,分给下属,一头熊足足四百余斤,足够三十六骁骑饱餐一顿。 “议郎说笑了。”张鼎淡淡一笑,“在军中惯了,当年在北境的时候,和一个老卒学的。那老卒从军有五十年了,在草原上和鲜卑、匈奴打了几十年的仗,学到了不少草原人的技艺。” “五十年……”刘和愣了一下,反问:“大汉兵律是募兵制,战事一旦结束,所有招募的士兵都可以回归故乡,怎么会出现此等情况?” 张鼎托着自己的烤肉,用一柄不起眼却很锋利的匕首切了一片送入口中,反问:“议郎的父亲刘公是幽州刺史,你莫非没去过幽州边境?” 刘和摇摇头:“自然是去过,前几年鲜卑首领檀石槐死了,家父很是高兴,特地派人通知我前往卢龙塞,不过可惜,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卢龙塞,便回了帝都,家父并不允许久留。” “可惜了,你若是久居一段时日,便知道真正的大汉边疆是个什么样子。” 张鼎语气平静,手中的匕首有条不紊地切割着烤肉,黑熊肉肥嫩多汁,味道极美,只是看他样子,却全然不在乎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美食,即使是皇族,也极难享用到如此美味。 大汉十三州,最北方的便是幽州,幽州辖郡、国十一,县、邑、侯国九十,乃是北境第一州,只不过自光武皇帝建朝两百年来,备受北方鲜卑、匈奴、乌桓等游牧部落的侵袭,人口尚不足北境第二州冀州的一半,又因为大汉六大边塞,仅幽州便占据了勾注关、卢龙塞、柳城塞三个,历年来大汉朝廷一半以上的军姿都要投注到幽州边防上。当今天子以皇族刘虞为幽州刺史,主掌幽州军政,绝非是愿意让亲信远离,而是因为刘虞御下有方,对待游牧部落也是广施恩惠,能够制衡北境局势,否则以当今天子的护短性格,又岂会让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去接幽州这个烂摊子? 刘和尴尬地笑了笑,辩解道:“家父在书信里偶有提及,只是都不详细,北境苦寒之地,又是兵家重地,说轻松岂不是自欺欺人么?” 龚氏兄弟亦是在侧,刘和自然是好心请他们过来已一同将就吃些。只不过三个随从皆是太平道的人,被张鼎的五名骁骑看了起来,本就是剑拔弩张的局面,此时听了刘和的话,便听到龚都在旁冷笑一声:“自欺欺人?” 他这冷笑一声已满是嘲讽,引得龚文建、刘和、张鼎三人皆是皱起了眉头。“呛啷”一声,四周已有六七名骁骑剑已出鞘。 龚文健登时额角全是冷汗,对面刘和扫了四周一眼,倒是笑出了声:“怎么,两个太平道的信徒就如此紧张?将剑收起来。” 四周骁骑却是不听他的,虽然此时刘和是他们的上官,然大汉最精锐的骑兵岂会如此听命于一介不过六百石秩俸的议郎,几名骁骑皆是杀气喷薄,早就看这兄弟两个绝非好人,此刻正是想动手的时候,对刘和无礼岂不是直接打南军骁骑的脸面么?直到张鼎抬手示意,几位骁骑方才将还剑归鞘,只不过眼神中的杀气却是丝毫不掩。 龚文健苦笑一声,他本就猜测这群人非同一般,想不到竟然是在北境边关经历过大战的将士,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杀气岂是寻常将士可比的?更想不到,这个出手救了父亲的人竟然是这三十六骁骑中的首领,而这个人显然与刘和身份地位几近相同。 他深深地看了龚都一眼,这个弟弟在真正的大汉官员面前如此锋芒毕露,怕是会误了大事。 刘和也看着龚都,他从未见过平头百姓如此肆无忌惮,龚都在太平道里必然是有些身份的,太平道本来就已经惹得帝都内许多人侧目,他们兄弟两个如今在大汉帝都附近已是有了命案,在南军骁骑面前还敢如此嚣张,他是真的很想看看,龚都到底在嚣张什么。 “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是寻常农家汉子的人:“太平道也是张角的心血,怎么教出来的人都如此无礼?” 龚都沉着脸,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帝都里享受人间富贵的人,又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刘和突然想冷笑,这个人,果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看着龚都,一字一顿,冷笑:“你是想说去年的南阳大旱,还是想说关东千里饿殍?” “你也知道!” 眼前的汉子再也刹不住胸中的怒火,猛地站起来,直奔刘和而来。 龚文健眼睛陡然睁大,他早有防备,瞬间出手,一手拉住龚都,再一手直扣肩膀,生生制住了龚都。 “兄长,放开我!”龚都武功绝非龚文健对手,一时间怒急攻心,已然控制不住心神,只想对刘和大打出手。 “你放肆!”龚文健亦是火大,脚下直踢龚都腿弯,后者一个踉跄,已跪倒在地。 刘和摆摆手,示意早已暴起的骁骑们退下:“放开他。” 龚文健虽是制住龚都,却不敢让刘和等人靠近,凭他两人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在几十名骁骑联手追杀之下离开药神谷,更何况父亲还在刘和手上,只不过让他把龚都交出去,也是万万不可能,咬了咬牙,一把将龚都拉到身后,冲刘和跪倒:“上官,是舍弟无礼,还请不要追究。” “兄长……”龚都大喊一声,下一瞬间六柄配剑已经同时架在他周身。对面张鼎冰冷的声音传来:“你想死,成全你就是了。别让你父亲和兄长跟着你一起死。” 龚都瞬间安静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 去年大旱,荆州南阳郡一带几乎颗粒无收,本是荆州首府,近二百万人口一年之间几乎无粮可食,荆州刺史府和南阳太守府倾尽所有府库存粮方才稳住民心,却也是一片人间惨像。今年春季本是春耕时节,关东兖州、豫州更是一片天灾,蝗灾、旱灾千里席卷,受灾最严重的便是豫州的汝南郡和颍川郡,一时间两郡百万流民四散奔逃。张角的太平道在两年之内救治流民、传播道义,使得信徒骤增,龚氏兄弟便是这时候加入了太平道。 刘和所说的便是这两件事,而这两件事几乎令关东的官府府库为之一空,他身为大汉议郎、大汉皇族,又岂会心中无数? 刘和已经坐了回去,一身深紫色的华服丝毫不介意坐在这旷野之中:“他不善言辞,你这个兄长,替他说如何?” 龚文健跪在地上,没有看着刘和,只是看着地面上的积雪。 刘和没有催他,只是淡淡看着他,望着那高大的身躯在雪地从起初的冷静沉稳一点点颤抖。似是在承受什么痛苦,良久,才缓缓听见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们的母亲,是饿死的。” “去年汝南郡大旱,千里农田颗粒无收,十室九空。” “赤地千里,皆是尸体。” 张鼎眼神一动,手中的匕首顿在半空。 身边刘和的声音悄然传来: “哦是么……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么?” “和你母亲一样,饿死的。” 刹那间一片寂然。 刘和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积雪,一身深紫色的华服衬托下显得他添了几分庄严气势。 “七年前,熹平六年八月,大汉三路大军北征鲜卑,全军覆没,所有粮草辎重全部遗失,鲜卑数万铁骑在檀石槐的统帅下扣关柳城塞和卢龙塞。我父亲亲赴战场,集中了幽州全部的屯粮,其中包括了冀州所有官员的俸田和府库的官粮,幽州十一郡国,所余积蓄不过才一百多万石,我父亲征发了两万四千青壮,硬生生将檀石槐的铁骑挡在边塞之外。” “这一战,前线将士无一不是战死,而你可知道——边塞之内有多少官员的亲人饥饿寒冷交迫而死?” 刘和的声音冰冷得毫无生气,比这寒天雪地更冷,直入人心。 “你知道,如果挡不住檀石槐的大军,幽州要损失多少人口?要死多少平民百姓?要丢失多少大汉疆土?” “我的母亲,随父亲驻守卢龙塞,与寻常村妇一样粗茶淡饭,麻衣步履,我父亲在城墙之上指挥万千将士慷慨赴死,我母亲在城墙之下救治重伤的大汉将士。” “你以为,这天下事,就是一餐一饭么?” “那是天下所有人的梦寐以求,温饱而已。” “可是又有多少大汉将士战死在北境西疆、又有多少大汉臣子呕心沥血在自己的责任职权之上?” “家母劳累过度去世,家父不敢发丧,直到檀石槐大军退却,递到帝都的不过一封战事奏报。而递到我面前的,是母亲的遗书。” “你可知,我有多恨这天下?” 大汉最年轻的议郎尽褪一身华贵气息,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声如冰泉喷涌: “张角若是还有良心和道义,便不该将这天灾人祸尽数归责到大汉的臣子身上,他一生寻道,操控人心、聚众结党便是他耗尽一生追寻的道吗?” 龚文健、龚都心神俱震,身上一软,竟已不知所措。 “伯盛,交给你了。” 刘和不再多话,转身径往小楼去了。 张鼎仍是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 “熹平六年,我十五岁,卢龙塞那一战,我在刘公身边。” 刘和身影一颤,脚下未停。 ******************************************************************************************** 竹楼人去楼空,似是所有人都消失了一般。 刘和凝望着案几上的食盘,连晚膳都未用过,孙原又去了哪里? “他们在楼上。” 一袭紫衣悄然出现在楼梯转角,刘和侧身望去,直觉这女子与数个时辰之前似是有些变化,只是冷漠依旧,说不出哪里变化。 “他们?”他不禁笑了出来,“怎么,他们两个果真成婚了?” 林紫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步下楼梯,紧身的紫衣勾勒曼妙身形,即使透过外袍遮掩,刘和依然能发觉这女子与孙原一样,都极是怕冷。 她步步深稳,怀中手炉散发着丝丝暖气,只不过在刘和眼中,她每一步过来,都透着冰冷。 “他成不成婚,于这药神谷而言,重要么?” 刘和哂然一笑,似是自嘲。他一时间方才明白林紫夜为何对他如此冰冷。 药神谷自成一个世界,孙原在此便是与世隔绝,自享清闲。可是当“渊渟”来此之后,他一切的清闲便皆是如梦泡影,灰飞烟灭了。 他望着这冰冷的女子,一字一顿: “命本无情,由不得他,由不得我。” “子时过了。” 他俯身抱起地上木匣,从林紫夜身边擦身而过,拾级上楼。 身后林紫夜的声音传来:“小声些,怡萱已经睡了。” “和,心中有数。” 竹楼上,榻上的人儿已然入睡。孙原左手在她颈下,右手散发出道道暖意,浑厚的真元毫无保留地在卧室里慢慢散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知道是刘和来了。 怀中的女子悄然睁眼:“有人来了罢。” “嗯。”他应了一声,将紫狐大氅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裹进温暖:“安心休息。” “你不在,我睡不下。” 她侧过身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啄:“我饿了,想吃你做的东西。” “好。” 他缓缓起身,一身紫衣遮住瘦弱身躯,低咳了两声。 “哥哥……”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却没有发出声音。 “去罢,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孙原悄然打开房门,一步踏了出去。 身后,月华洒入小楼,一片银辉,一地寒霜。 从他看到刘和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药神谷这个呆了十年的地方,终究要离开了。 “吱呀”一声,木质的房门合上,对面,是一身华服的刘和。 他的目光落在那座木匣上,那是他的“故友”。 目光流转到刘和身上:“你忍不住了。” “子时已经过了,是第二日了。”刘和声音淡漠,孙原听得出来他刚刚生气发火了,应道:“出去走走么?” 刘和点点头,两人并肩下楼。 楼下,林紫夜依然在,形如雕塑,一张容颜清冷,凝视着孙原和刘和的身影。 “你们谈罢,我去看着萱儿。” “晚膳还没用吧?”孙原看着她擦身而过,“等我回来一起用罢。” 她的声音冰冷,却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温柔:“知道了。” *************************************************************************************************************** 楼外,天地皆白。 远处,骁骑的营地篝火闪动,却和这世界一同万籁俱寂,唯有寒风犹吹。 “雪停了。难得。” 孙原伸出手,白皙的手掌在竹楼檐下张开,掌心里只有一捧银辉,再无半点雪落下。 刘和道:“是啊,难得。今年帝都的雪,下了十几天了。直到今天,终能守得云开见月华。” “话中有话……”孙原低低咳嗽了一声,微微笑了,刘和果然还是刘和,下午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已然尽去,身边的人,是大汉最年轻的议郎,当今天子最信任的臣子之一,话中机锋尽显。 刘和与他并肩而立,远眺明月高悬,低声吟了一句:“渊渟无波藏汹涌,波澜未现待潜龙。” 木匣递到身前,孙原低眉看去,缓缓抬手抚上匣身,楠木所制的木匣带着淡淡温暖,沁入手掌。 “渊渟是你的,今日物归原主。” 他侧脸望着刘和,眼神里尽是无奈,摇头:“你可知道,今时今日,我最不愿的便是重握渊渟。” “你逃不掉。”刘和亦是淡淡摇头,“我亦逃不掉。世事如棋,你我皆非执棋之人,不过是盘中棋子,身在局中,由不得你我。” 是啊,由不得你我。 他心中苦涩,缓缓接过那座木匣,两手在木匣两端重重一按,木匣应声而开,只见木匣中一柄无鞘长剑,静静平躺其中,两寸宽的剑身上反射着淡淡的深紫色锋芒,精致的剑格下一寸半处篆刻两个小字: 渊渟。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将你送到药神谷罢?” “药神谷在千里邙山中,这千里邙山形如盘龙,你是潜龙,自然该用这千里盘龙来养你的精气神。” 刘和看着他,也看着那柄剑,郑重道:“渊渟本为深潭,波澜不惊是因为沉寂。今日你重握此剑,便是潜龙出渊。陛下,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 孙原看着这柄“渊渟”,这本是他的配剑,十年前他年方九岁,还不够资格拥有这柄剑。而今日,天子用这柄无鞘的剑锁住他,让他成为这柄剑的鞘。 渊渟锋芒毕露,只有在他手中方能藏住这绝世锋芒。 “我知道这一日终会来的。” “只是……来得好快。” 他突然弯低咳两声,望着这柄渊渟,却不敢伸手去拿。 他十年前便知道,再见渊渟的那一日,便要再入这千丈红尘,只不过那时节不再是翩翩少年,而是要伸手入这浊世搅弄风云了。 既是藏着的潜龙,便终有被用上的一日。 身边传来刘和淡淡的声音:“那时节在陛下身边见你,我十岁,你九岁,只不过在一起嘻闹过两日,你却同我说那是你出生至今最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我便知道,你心太软,太容易动情,只觉你单纯,突然一别再无相见,还以为不过是陛下将你送往了别处。却从来不曾想到,你竟然是陛下的棋子,藏了十年的棋子。” “更不曾料到,今日将你带出这清平闲世的人,竟然是我。” “你说这人世,是不是太过无情了?” 他似是自嘲,又似无奈,身在这朝堂之上,在这步步算计的局中,哪一步又是自己所愿见的? 孙原心中有情,刘和看到李怡萱的一刹那便知道了,孙原在这千里邙山之中已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即使没有李怡萱,还有林紫夜,没有林紫夜,还会有其他人。孙原的性格注定便是这般结局,天子给了他一个美满世界,如今又要将这世界生生毁去了。 “在这药神谷里,我读了十年书。” 他哂然一笑,伸手握住剑柄,将四尺渊渟缓缓抽离,长剑横亘身前,寸寸锋芒,映照他微微苦涩笑意的脸庞。 “遇到雪儿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此生在劫难逃了。” “读书、写字、配药、吃药,这么过了十年,十年里的每一天我都看着这双手,自知终有一日,要入这阴险诡诈的世界里引动风云了。” 刘和本以为他心中苦楚,却不料下一句已是洒然: “一切无妨。” 他声音清亮,听不出怨恨、听不出无奈,唯见他单手托匣,左手甩袖,“轻画”连鞘而出,翻在手中。 左手,抬手人间,一剑轻画。 右手,潜藏汹涌,渊渟不惊。 “富贵长生由天,随不得我。” “爱恨情仇由我,随不得天。” 刘和猛然间仰天一声“哈”笑,叹一声:“你这个人……” “此生注定,为情所囚。” 第五章 烹熊掌 楼前一缕篝火正燃,正烧着一锅雪水。 刘和从楼里搬了个火盆过来,就坐在楼前地上,看着孙原在雪地上忙活,感叹道:“果然还是伯盛懂事,给你藏了四只熊掌。今天日子不错,先是见识了南军张伯盛的烤熊,又能见到你孙青羽亲手烹制熊掌,难得、难得。” 孙原此刻已经褪了外袍,将袖口扎紧,亲自动手处理熊掌。四只熊掌被整齐切开,均是硕大肥美,前掌腥臭气较淡,自然是首选。正听着刘和念叨,一笑置之:“君子远庖厨,刘议郎还是对原敬而远之罢。” 刘和笑了:“孟子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和,既未见其生,亦未见其死,何必敬而远之?” 孙原正在用滚水烫去熊毛,听了这番回答,自然是刘和拿他下厨之事比做黑熊离开巢穴,都是不该的事情,便眉头一挑:“你非得拿我打机锋么?” “不敢。”刘和应付了一句,“你说你在此读了十年书,考一考你,总归是不难。”他突然正色道:“你可知,陛下与你的位置?” “官位?”孙原一顿,反问:“我尚未前往帝都,按汉律,需等我往太常寺述职,方才能领取印绶。听你的意思——陛下已然安排好了?” “若是等太常寺安排,整个帝都就都该知道了。”刘和摇摇头,“陛下用的是中旨,除了我和经手的几个常侍之外,无人知晓你的任命,即使是三公府、太常寺和尚书台都无人知晓。” 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三公九卿的职权大为降低,本来归属于少府的尚书台被光武皇帝剥夺出来,变成了内朝,成为天子行使的皇权的主要机构,其主官尚书令虽然只是秩比千石(年俸禄千石)的官员,却是大汉“三独坐”之一,与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并为百官之外的显赫职位。从那一天开始,大汉的朝堂就被分成了两个,一个是内朝,是天子的朝廷,一个是外朝,是大汉三公九卿和诸卿的朝廷。即使是天子的辅弼大臣、托孤重臣,也需要录尚书事、统御尚书台,方有在朝堂中立足的实力。也正因为如此,天下官员的任命,皆需经过尚书台审核。天子这步棋下得惊险,越过尚书台直接颁布任命诏书,而且用的是中旨,这就代表孙原是由中官上位的,一旦尚书台那几位录尚书事的人物反驳,孙原可谓是被天子置于刀俎之下任人鱼肉了。 “几个常侍?”孙原心思自是敏锐,察觉到了刘和话中的意思:“陛下和中官联手了?”——常侍,便是常侍奉在天子近侧的宦官的统称,当今朝堂之上,便有十三位常侍,朝堂乡野皆统称之为“十常侍”,两次“党锢之祸”便是常侍们的手笔,横扫天下儒生,即使是在药神谷呆了十年的孙原亦是久仰大名。 “联手?”刘和苦笑一声,指着孙原手中的熊掌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陛下既然想瞒过尚书台和外朝诸府,除了联手宦官,别无他途。” “更何况,天子最信任……不,他没有最信任的人,他只有能利用的人——本来也就只有这些宦官了。” 当今天子刘宏,大汉第二十三位天子,如果算上被废立的四位天子,他应该是第二十七位。孝桓皇帝刘志归天之后,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联手,选择了一位北方孤苦的侯爵接任天子之位,刘宏从十一岁开始就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六年。 “当年的一帮宦官,先是诬陷陈太傅和大将军窦武谋反,骗过天子将名满天下的两位名臣株连九族,随后把持朝政,陛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靠着这帮人别无选择。” 即使看不见刘和的面容,孙原也能想象出此刻他的脸上必定是写满了愤恨与不甘,冰冷的声音透着怒火,似乎已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孙原手上不停,淡淡道:“我虽然不能出谷,却知道一些传言,庙堂之上的宦官如日中天,世家豪门盘根错节,还有那太平道……” 他顿了一下,道:“你将那几个太平道的信徒引入药神谷,多少也是怕我不肯去,特别留了活口,要将我的行踪泄露出去罢?” 刘和的嘴角笑意登时凝住,他与孙原交情非同寻常,可是如今孙原这一句话,在他耳中,确实格外刺痛。他没有接话,倒是孙原又问道:“五府诸卿,陛下这些年也提拔了不少,还不能信得过么?” “若是信得过,陛下何必用你。”刘和摇头,暗自输出一口气,解释道:“袁氏家族、杨氏家族皆是历代位至三公,如今杨家家主杨赐不仅是天子的老师,官拜太尉,老太傅刘宽去世之后,他已是天下第一的人物;袁家家主袁隗官拜司徒,更是门生弟子遍及天下——这两位并列三公,名满天下,是天下儒生敬仰的中流砥柱,可是这朝堂之上,陛下当真能信得过他们?” 世上的传言,多半是士人们是民心所向,宦官们是奸贼当道,天子在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百姓眼里,不过就是高高在上的无道君王,任由百姓痛苦,而那治病救人、网罗人众的张角,仿佛成了天生救苦救难的圣人。 至于刘和,他到底是皇族,除了刘氏宗族,刘和竟是连这名满天下的两位士族领袖都不相信了。孙原心中无奈,能让皇族中人绝望至此,朝中的局势究竟混乱到何种程度? “从来名利二字中,明暗是非多,何必去趟这趟……” 话到一半,他却是说不下去了,明知是深渊浊水,可是他这一只脚,不是已经踏了进去么?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说“看淡”二字? 刘和摇头又道:“关中杨家、汝南袁家,他们代表的是关洛士人和豫州士人,他们从来都不只是一家一户一人的荣辱,而是整个家族、整个州郡、甚至是半个天下的儒生、士人。” “杨赐和袁隗是我刘和伯父辈的人物了,可是这朝堂并非他们说了算的。” “外戚、士人、皇族、宦官,都在交错,陛下藏在幕后,看着这些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朝堂上争权夺利,他这些年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夺回属于大汉天子的皇权。” 当今天子之聪慧,世所罕见,十六年前太傅陈蕃选中他入主帝都,不仅因为他是远房皇族,关联简单清晰,更因为这没落的侯爵确实天资聪颖,有可能挽回已经渐渐颓废的大汉朝廷。 天子不负所望,他的棋,下了十六年,从他踏入大汉皇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谋算着,要如何一步一步夺取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柄了。 孙原从来都知道天子的可怕,因为知道,所以他只能接受命运安排,做一颗棋子,药神谷再是清静,也由不得他留下。 天子谋算了十六年,养了他十年,这一步步算计,不过是当年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在初入一个全新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埋下的伏笔。 孙原心思沉淀,一只熊掌已经去毛,黑黝的熊掌沉重厚实,他手中剑气凝聚,便是手中无刀,亦能够将熊掌切开——他并未在意熊掌,只是问刘和:“说说朝堂里的局势罢。” 刘和望着他手中的熊掌被无形剑气切开,露出了森森白骨,将那句“你怎么不用刀”生生吞了回去,目不转睛地说道:“当今天子天资聪颖,是两任太傅陈蕃和刘宽都亲口承认的事实,朝堂里的人也明白,他们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也知道势必与陛下争锋相对,可是他们却不愿放下手中的权力,唯有与当今天子正面抗衡。” “这是大汉的皇权啊,青羽,堂堂天子之权,成了朝堂博弈的筹码,天子不是在和自己赌气,他是在和朝堂上的所有人对弈,他的对手是大汉朝堂上所有的官员,内朝的宦官、外朝的三公诸卿,外戚、士人,都是天子的敌人。” 他望着孙原,苦笑一声:“包括你、也包括我,包括我的父亲,都是天子的敌人。” “知道为什么吗?” “天子想要的皇权,在外朝,在三公九卿的手里,也在内朝尚书台和那一群宦官的手中。这些年,陛下过得太憋屈了,他想夺回去的东西,没有人愿意还给他。” “知道为什么么?” 刘和哑然一笑:“我不说了,留着你自己去察觉罢。” 大汉的臣子,为何要限制天子的皇权?大汉的天子,又为何要从臣子的手中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皇权? 孙原不想明白,可是他不得不去思考,因为他已经身在局中。 渊渟无鞘,是因为它能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刃,也能成为杀死自己的暗器。 “我这算什么?”孙原嘴角扯动,在刘和眼中仿佛苦笑——“事难谐,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刘和摇摇头,伸手入怀,取了一个小巧的布包出来,紫色的绸缎包裹,显得万分贵重,他随手丢给孙原,后者信手接过,握在手中只觉有些沉重,手中剑气汇聚,将包裹撕裂,露出了一方青绶银印,小印底下刻着四个篆字: 魏郡太守。 他望着手中的印绶,眉头深锁。 刘和的声音虽轻,却平稳从身后传来:“陛下并不希望你即刻入朝。朝堂中的局势已成平衡,陛下需要有人打破平衡,这个人就是你,而中旨任命将使你变成众矢之的,这有悖于陛下的初衷。” “所以陛下命我为北境第一重郡的太守。”孙原接住了他的话,凭他心思,一见到这枚印绶,便已经洞悉了天子的心思。 “他需要我在短时内积攒自己的实力。但是——” 他望着刘和,手中的熊掌被整个切开,森森白骨尽数暴露在外,他伸手将几根指骨一一抽出,手法虽不狠辣却是精准,每抽出一根,都让刘和眼角扯动——“即使这次任命成功了,又如何?一郡太守需要足够的威望和资历,这两者我都没有,我依然是众矢之的,这个郡守,坐不稳的。” “这便是看你的深浅了。”刘和淡淡道,“我只是带你前往帝都,接下来的事情,刘和一概不知。” “魏郡太守,乃是秩俸二千石的封疆大吏,和比你还痴长一岁,还不过是个六百石的议郎啊。从此以后要向你行下臣之礼了。” 孙原没说话,也是懒得搭理他似是玩笑实则警醒的言语,只是将几根指骨一一投入沸水中,转身进楼去取了几个瓦罐出来,随手洒进了沸水中,随后取了一片竹篾盖在了锅上。 “那是什么?”刘和饶有兴趣,望着篝火上的一盆沸水道:“你这是在煮汤?” “你喝?”孙原反问一句,他加进去的自然是葱、姜、蒜,给熊骨去腥,他带出来的瓦罐之一便是酒,淋在竹篾之上,酒香四溢间透过竹篾落入汤中。 刘和摇摇头,熊骨熬制的汤他岂会放在眼内,不过酒香倒是颇让他侧目,眼中已是淡淡发光:“好酒香……” “休想。”孙原知道他是何企图,笑一声:“陛下的酒不够你喝?这是紫夜酿的药酒,你若是想喝,先去病一场。” 刘和登时被孙原梗住,苦笑一声:“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陛下不好酒,父亲可是给我下了严令,除非长辈敬酒,否则滴酒不可沾。” “我也不碰酒。”孙原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突然挂上一抹微笑—— 他平生唯一一次碰酒,就那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觉得你是碰过的。”刘和自然是能察觉他的笑意,这样的笑容,他自是见过,就是刚入药神谷时,孙原望向李怡萱时的笑意。 孙原不再理他,只是伸手将熊掌放在竹篾上,随手取了一只大的瓦罐盖在熊掌之上。 看着一个个瓦罐,刘和不禁苦笑,想不到天子竟然用这等办法磨炼孙原的心性,即使是一向清正廉洁的刘虞,官拜二千石之后也是列鼎而食,除了不饮酒,还算是有肉可食的。孙原乃是天子暗中的棋子,竟然过着乡野农夫的日子,岂不是太无奈? 不过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孙原的手,那手指修长白净,根本不像做农活的手,无论是林紫夜还是李怡萱,都是素雅出尘的人——难道他们这十年都靠吃药? 刘和突然一脸疑惑,孙原反而奇怪:“你又想问什么?” 刘和望着他,面色古怪,愣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张口问道:“别说这些年你是自己耕田。让两个美人陪你过苦日子?” 孙原听了这话,终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刘和看他笑得开心,皱着眉头:“你倒是回我一句。” 孙原也不看他,仿佛根本察觉不到他的脸色,只是顾着篝火上的熊掌,左手轻抬,淡淡的紫色光芒在手上浮现,悄然弥漫在瓦罐和篝火四周——“懒得说。” 熊掌是海内八珍之一,又是在冬季的黑熊,自带一股清气。也不知道孙原用了什么方法,酒香和葱姜蒜的味道都慢慢消退下去了,只有一股清爽的香气渐渐散开。 “这是什么味道?”刘和又被神奇的味道吸引,又是一句问话。 孙原取了紫衣披在身上,低声咳嗽了一声,伸手指向不远处:“看那里。” 刘和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只是一树红梅在月夜雪地里甚至惹眼,梅花尽开,宛如夜间精灵,甚是动人。 “梅花?”刘和诧异,转身望向那一捧几乎已成火堆的篝火——四处无风,却似受了狂风鼓舞一般,火焰高涨。 他久在大汉帝都,却从未见过如此惊奇的烹制手法——其实,他从不入庖厨,如何烹制食物他一概不知。 孙原一身紫衣,左手真元鼓动,若是龚氏兄弟或张鼎在此,自然就要惊掉眼珠,真元乃是武者一点一滴修炼而来,孙原如此挥霍,只为加快熊掌的烹制过程,岂非暴殄天物? 片刻之间,清香气愈发四散,直入心脾,刘和本已经被张鼎的烤熊肉填饱,此刻却又食指大动,恨不得分享这道熊掌了。 “熊掌本是人间绝味,只不过尚需一道工序。” 火势骤然衰减,紫衣飘然间,一个带盖的瓦罐被孙原端在手中,揭开盖子,一股甜蜜的清香传来,刘和闻见更是诧异:“这是蜂蜜?” “是。”孙原点点头,左手屈指一弹,一道紫色剑气骤发,将那瓦罐击飞出去,只是这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即使是落在雪地上也不曾损伤瓦罐。 熊掌现在眼前,蒸汽袅袅,刘和只觉一股香味扑面而来,口中生津,只想大快朵颐一餐。 “治大国若烹小鲜,事难谐,则必须外力加持。” 孙原的话传入耳中,他的动作亦落入眼内:瓦罐微微倾斜,透亮的蜂蜜缓缓流出,淋在熊掌之上,香甜之气登时四散,随着蒸汽、香味一同弥漫在洁白雪地之间。 “你为熊掌,谁为蜂蜜?” 刘和眉头一皱:“你是说,陛下还有谋算?” “你比我更了解陛下,陛下是什么心思,他的处事风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孙原微微一笑,“大汉的天子,把一枚棋子藏了十年,到了他用这枚棋子的时候,棋盘上应该已经有许多棋子了。” 刘和颔首,心中了然:“看来你是知道陛下必然为你铺好路了。” 月华如水,清辉泻地,一片清凉世界里,紫衣的他悄然回首: “孙原只知道,当今天子谋划了十年,必是心中澄澈。” *************************************************************************************** 张鼎看着兄弟两人,摆了摆手,一众骁骑虽是沉着气,却也只能放开龚氏兄弟。 “与你计较做什么……”他似是自嘲,不再搭理兄弟俩。四周的骁骑们互相看看,也只得任由他去了。 “龚小子——” 远处,苍老的声音传来,正是那位刘老丈。 老丈须发皆白,身形略微有些佝偻,一步一步稳稳地奔众人走将过来,只不过却不曾在意周围骁骑们的警惕,似是见惯了这般场景。 待到近处,冲兄弟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你们的老爹醒了,还不去看看?” 兄弟两人闻言,登时喜上眉梢:“当真?” 老者笑着点点头,兄弟两人来不及道谢,更不曾和张鼎打声招呼,便径直从数十位骁骑中冲了出去。 骁骑们互相看看,直觉得老丈不简单,却也知道此人是孙原熟悉之人,也不知为何如此警惕,任由这老丈走进了篝火旁。篝火四周皆是军帐,若是平时自然是军营重地,不准人随意进出,只不过在这药神谷地界,一切却又不同了。 老丈看着火堆边的烤熊,熊肉足有三四百斤,便是人均下来,每名骁骑也是十斤以上的份量,用木棍穿起来,围着篝火插了一圈,整齐的熊皮被完整地剥下来,晾在一边缓缓烤干。他上下一打量张鼎,径直走到他身旁,缓缓坐了下来。 张鼎看着老者脚步由远及近,身子虽是一动不动,手中的匕首却是缓缓切下一片肉,平放在刃上递到老者面前。 老者看了一眼那肉,随手拿起来送进了嘴里,登时肉香四溢,不禁道:“好手艺,难得。” 张鼎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问道:“老丈姓刘?” “老朽是姓刘。”刘老丈点点头,望着火堆上还剩下的几支木棍,伸手拔了一支,手中不知何时有一柄小刀,慢慢切起肉来。 张鼎慢慢把口中的烤肉咽了下去,他心中猜测,眼前这个刘老丈多半是和天子的布局有些关系,——姓刘的武道高手,守在这小小村落之中,岂能巧合?——他眉眼轻抬,也盯着眼前的篝火,缓缓问道:“老丈有何指教?” 那老者亦是不紧不慢吃着肉,待到一口肉吞了下去,才缓缓道:“你不该来。” 张鼎手中的匕首悄然停下。 “他们几个是我看着长大的,一转眼十年了。” “当年林谷主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药神谷。后来我将孙小子送过来,他和心儿、小紫夜都才八九岁年纪,小得很。” “孙小子当年可倔强得很呐,死活都不肯留下,小紫夜也不知什么原因,得了体寒的奇症,林谷主便答应孙小子,只要他安心留下来,便治好这等奇症。却不料,凭她医术通天,想尽办法亦是不能治好,便收了小紫夜入门下,教她医术,十年之后的今日方才有了‘药神谷医仙子’林紫夜。” 张鼎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似是不愿轻易打断老者。他见过林紫夜、李怡萱,自然是对得上人,至于那“心儿”,多半是第三个女子了。 “呆了五年,也是如此雪天,有人给林谷主送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说是路边捡来的,孤苦伶仃,便送到了药神谷来。那人是林谷主的故人,谷主自然放心,于是那女孩儿从此便和孙小子这三个住在一处了。” 张鼎不语,他却知道,这个女孩子便是李怡萱,当今的药神谷谷主。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药神谷开始医治天下各处慕名而来的病者,各种疑难杂症均是药到病除,一来是想想法子能不能治疗小紫夜的病,二来这药神谷也要有些开销。” 张鼎这才明白,为何药神谷的名声是十几年前才悄然传开,不过都是上代谷主对着天下人开了方便之门罢了。 老者不紧不慢地说着药神谷的种种过往:“林谷主亦是风华绝代的人物,剑谱上的‘慕予’和‘芷歌’便是她的配剑,后来这两柄剑都留给了小萱儿,她也是顺理成章离开了药神谷,便在去年将这药神谷主的名号给了年不过十七的小萱儿。” 张鼎心中一动,慕予剑他自是听说过,于《评剑谱》上名列第九,与孙原的“轻画剑”可谓是药神谷两大神兵了,难怪药神谷这些年安若磐石。秦初有人名曰东郭折器,自称是干将传人,着了一部《剑谱》,记载了先秦七国名剑。此谱后来被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所得,据传说已是残本,当时神兵山庄的相剑大师朱东来好品鉴天下名剑,聚一生观剑之精,续补此谱,命名《评剑谱》,列天下名剑一百柄,前十二柄更被称为“十二神兵”,为武林所仰望的罕世存在。 “论欣赏,老朽最爱的当属心儿。心儿是四个孩子里最懂事、心思也是最细腻的,只不过数月前突然离去,也正是从那时候我才知晓,原来她的武学修为已在我之上了。” 他转头冲张鼎咧嘴一笑:“老朽练了六十几年的武功,被一个小姑娘十年便超过了,那时候这心里的滋味哦,当真不好受。” 张鼎心中剧震,只是缓缓问道:“老丈的武功,是否已达流虚境界?” “流虚?”刘老丈笑意不减,“当年武林皇帝将天下武学境界分为五重,自易境、昙毓境、浮妄境、流虚境、通明境一重比一重高深,便是传说中的天道八极,也不过通明境界而已——是罢?” “老朽三十岁时候便是流虚境了。” 张鼎陡然睁大双眼,他见了老者脚下步伐,自知是高手,却不曾想到,竟是流虚境的绝顶人物。放眼天下,能达到至高的通明境的不过是武林传说中的“天榜”天道八极,仅此八人罢了。 老者却不理会他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只是又吃了一块肉,也不知哪里翻出来一个葫芦,仰头灌了几口,随手递给张鼎:“药神谷除了医术天下一绝之外,小紫夜酿的‘冷清雪’和老朽的‘百花蜜’也可称为两绝,这一壶还是从小紫夜那里缠来的,今日便宜你了,尝几口。” 张鼎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伸手去接,只不过平素稳重如他,此时竟然也有几分轻轻颤抖。甫一入手,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他素来不好饮酒,但一闻这味道,却忍不住抬头饮了一口,只觉一阵暖流沿着喉咙一路顺下,暖了心肺。 “如何?”老者哈哈一笑,又转过头去,自顾自道:“小萱儿最是温柔了,她那性格和孙小子最是般配,孙小子也是在外漂泊了许久,才被老朽送到这药神谷来,据说从小也是被心儿捡到的,心儿不过比他大一岁,便一个人带着他和小紫夜两个,靠着一路乞讨才生生活下来。” 张鼎一时噎住,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何这同样悲苦的经历,竟生出孙原的和颜悦色和林紫夜的冰冷淡漠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来。 “小萱儿从小便没家,年纪又最小,在这药神谷里只有孙小子一个哥哥,自然是缠着他多些。这些年来求医的人愈来愈多,时常有些外来的所谓‘武道新秀’,有些跌打损伤,也到这药神谷来,只不过也入不得她的眼内。” 张鼎不禁心中感叹,他不问江湖事,却久在军中,自然有许多天南地北的士卒私下说些故事传说,他依稀记得,这位龙歌龙公子乃是“人榜”中排名前几的人物,武学据说已有浮妄境的修为。 “孙小子,你别看面上洒脱,心里可是十分计较。” 他看着张鼎,正色道:“他这个人把情字看得最重,待三个女孩儿谁也不差,只是却最钟情于小萱儿,大抵两个人脾气相投。你这一来,他这一生清静,便算是没了。” 张鼎低着头,他与刘和一般,将这世外的清静看在眼里,呆了半晌,方才答道:“天子之命,谁也躲不得。” “天道自有轮回,谁也逃不掉啊。” 老者站讲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径直走了出去,也未将那酒葫芦拿回来。 “老丈!” 一身戎装的张鼎霍然站起来,急问道:“敢问上代谷主是何人?” “子慕予兮善窈窕——” 老者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一息之间,老者竟然已出现在十几丈之外,众多骁骑竟然一个也未曾发觉。 “子慕予兮善窈窕……”张鼎暗暗念叨一句,这句出自《九歌》之一的《山鬼》,乃是战国时期楚国大夫屈原的名作,不正是“慕予”剑名之由来么? 不远处,驾车的车夫望着刘老丈远去的身形微微而笑:“都老了……” 第六章 将去时 熊掌烹制完成,肉香混合着蜂蜜的清香,悄然弥漫在四周。 “好厨艺。”刘和望着那只熊掌,不禁赞叹,双目已经是放出光来。 “你这是要吃多少?”望着他那一副垂涎欲滴模样,孙原不禁心中有些忐忑,一只熊掌,只怕不够分。 “要么……你再做一只?”刘和手指着雪地上的陶瓮,眼神却是一直盯着孙原身前的蜜制熊掌,“熊掌还有三只,冰天雪地里,都还新鲜。” “你吃得下?”孙原皱着眉头,林紫夜一贯体寒,正准备用熊掌给她好好补一补,不过看刘和模样,好像很难善了了。 罢了,孙原摇摇头,回身又取了竹篾,抬手一道剑气将熊掌切下三分之二,连带滚烫的竹篾递给了刘和。也不管刘和接过去如何大快朵颐,自顾自地将仅剩的前掌如前一般依法炮制,自然是给李怡萱和林紫夜二女准备的。 待孙原端着烹制好的熊掌出现在卧室前,只见林紫夜和李怡萱二女正并肩坐在窗前,远眺月色。 “哥哥。” 听得门响,李怡萱悄然回头,正见一袭紫衣悄然进来,登时整个卧室里弥漫着香气。 闻得味道,林紫夜的声音亦是传来:“刘老丈家的百花蜜?” 孙原径直走到两人身边,便看见二女裹在紫狐大氅里,皆是双手抱膝,靠在榻边望着窗外圆月,俨然便是寻常闺中密友。 他笑了笑,道:“嗯。冬季了,甜食少,拿来烹制熊掌正是合适。” “今日戊时的病人,便是刘老丈诊断的罢?”她看着眼前的一只多熊掌,娥眉缓缓蹙起,清冷的声音直传窗外:“楼下的,你是猪吗,吃那么多?” “咳!” 楼下传来刘和的声音,显然是噎着了。 孙原和李怡萱互视一眼,皆是难忍眼中笑意。 取了一张小几,三人并排而坐,身前熊掌已是被孙原切得整齐。 “今夜月色真美,下了十几天的雪,总算看得见月色了。” 林紫夜低声呢喃,侧脸望着孙原,低声道:“你和刘和的谈话,我和萱儿都听见了。” 孙原刚拿起食箸,这一句话便让这只手悬停在半空。 他眉眼轻抬,望着二女,淡淡道:“有些事,注定会来,挡不住的。” “知道了。” 林紫夜望着眼前的熊掌,拿起的食箸终究是放下了。 再美味,终究是吃不下。 李怡萱望着眼前的熊掌,突然笑出声来:“十年了,哥哥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药神谷,以后的三餐,谁来烹制啊?” 孙原眉头一挑,反问:“你们不走?” 二女皆是一愣,随即互视一眼:“我们一起走?” “自然。”孙原挑起一块肥嫩的熊掌肉,递到李怡萱唇边,“药神谷又非与世隔绝,刘和能来,其他人也一定能来。” “你是担心我们?”李怡萱笑了笑,躲开了那块熊掌肉,“还是想把我们拴在身边?” 林紫夜娥眉一挑:“你们打情骂俏,莫要将我也捎带上。” 李怡萱笑着:“紫夜姐比哥哥还大一岁,陪在哥哥的身边又比我久,想来更舍不得哥哥一些罢?”话音未落,却看见孙原皱着眉头又将熊掌递了过来,忍不住笑意,朱唇轻启,一口吃下,顿时一双妙目微张,口中已是香甜四溢,唇齿留香,妙不可言。 林紫夜看了她一眼,抬起食箸夹了一块熊掌送入口中:“我是医者,不能离开药神谷。” 李怡萱看着她,嫣然一笑:“我是药神谷主,你若不能走,我也不能走了。” “你们不能留下。” 孙原的话,打断了两人的笑颜。身前香气缭绕的熊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只不过竹楼里的温馨已然悄悄散去。 “我的魏郡太守是中旨任命的,朝堂上的人很快会有反应。也许,在刘和进入药神谷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做好了准备。” 二女幡然醒悟。 原来这就是孙原必然要走的原因,并非是不愿抗争,而是不能抗争。他是天子的棋子,便是某些人注定的敌人。如果离开这棋局,便成了棋子,当今天子的弃子,又岂会安然离去? 天子出动了大汉最精锐的宫廷禁卫,三十六骁骑护卫大汉议郎刘和,浩浩荡荡离开了帝都。 这样的阵仗,谁会忽略?谁能忽略?谁又敢忽略? 他望着窗外夜色,脸上缓缓浮现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李怡萱和林紫夜的眼里是如此苦涩:“不只是我们,药神谷里的所有人都要走,他们应皆是天子指派的人物,这十年来,我便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罢?” 药神谷,十年来的安静闲适,竟不过是天子的一手安排。 他甚至有些怀念这十年未见过的人,他的容颜似乎都已经模糊,可他对他的控制,却如此不差巅毫。 他仿佛能看见那一身皇袍的天子背对着自己,一派淡然: “你是朕的棋子,朕不用你,便予你安逸;朕用你,便委你重任。” “你的生死,在朕手中。” 他只觉胸中又闷又痛,已是咳出声来。 “哥哥……”李怡萱一声低呼,脸色紧张,一手揽住孙原的背,只觉他似乎突然之间瘦弱了下去,比平常更病弱了几分。 林紫夜皱着眉头,纤纤素手已搭上孙原的手腕,细细一量,便道:“还好,只是突然间有些沉闷罢了。” 她望着身边的人,突然叹了一口气,低低地问: “若是药神谷的人都是天子所安排的——” “那……师傅呢?” 这是这十年来,林紫夜第一声叹息,冷漠如她,终是有情。 “林谷主么……” 想起了那素雅淡然的上代药神谷主,孙原微微低眉,那和蔼如母亲一般的女子,难道也是天子一手安排的人吗? 十年来的真实,竟然一夜之间模糊起来。 手上一暖,却是孙原和李怡萱两只手落在自己的手上,林紫夜“嗯?”一声,嘴角却已泛起了极浅的笑意。 “林谷主……是真心待我们的不是么?” 温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如盈盈萱草,在月色银辉下、悠然竹楼里,是最暖的一抹光彩。 冷漠的女子终是浅浅笑起来了:“那……就走罢。” 他们身后的案几上,渊渟剑和轻画剑并排躺在木匣里,安然沉静,锋芒尽敛。 他转过头去,看着两柄剑,眼神里看不出悲喜。 十番寒暑,到底将离别。 只不过,有别离,便有重聚。 ********************************************************************************************** 龚文健一夜难眠,身边不远处便是父亲和龚都,他兄弟两个人和父亲被刘老丈单独安排进了隔壁茅屋,这茅屋里放了数盆炭火,尚有暖意。那刘老丈其貌不扬,身材还有些佝偻,不过医术却是高明,替父亲把了把脉,便开了方子,一剂药下去父亲脸色已是好转许多,本来按着孙原意思,还要请“药仙子”林紫夜出手,却是免了。如今虽是父亲重病得救,可是龚文健却半分也难高兴得起来。 孙原,这个看似病弱的男子,拥有着剑谱排名第六的“轻画”,一剑便碎了让三十六骁骑狼奔豕突的雪崩,那是何等深厚的武学修为? 还有刘和的“渊渟”,渊渟待潜龙,难道这年纪轻轻的孙原孙青羽,竟是大汉天子所埋设的重要人物? 一路上,他和弟弟龚都在车内听着刘和与那紫衣公子闲谈,似乎两人也是十年未见,而这两人十年前不过都八九岁年纪而已,儿时玩伴,如今竟似有着极其深厚的交情一般。孙原一路上似乎有意闭口不提帝都的事情,刘和不知是配合他,还是不愿意在太平道中人面前谈论朝中的事情。以他角度,自是觉得刘和与孙原故意隔绝他,其实从二人角度并非如此。 刘和所知晓的帝都之事,太平道安插在帝都的探子自然有数,天子布局,张角岂非也在布局?刘和年纪不大,却是了解朝堂之道,懒得与龚氏兄弟计较而已。至于孙原,本就不欲过问朝堂之事,更勿谈主动挑起话头了。 虽然经历风雪十分疲惫,却翻来覆去一夜未曾安睡,龚文健早早便起了身,冬季天色早明,只不过这天又落下了微雪。 甫出门来,便瞧见四周已有袅袅炊烟,不远处的竹楼前,一道紫色身影临水而立,任由微雪落肩,说不出的清冷,遗世独立。 青丝如瀑,沾染了几缕雪花,美得不似凡人。 “怎么不加衣服,你这样容易伤身。” 孙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紫夜只觉身上一暖,一件外袍便已经披在了身上,头顶也出现了一顶纸伞。 “然姐喜欢冰雪,可我不喜欢。” 林紫夜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伸出手去接天上的落雪。 “自从身体不好了之后,我就再也不想碰到雪。” 她直觉身后那人周身一颤,连平素轻稳的手都抖了几分。 “我没事,只是觉得十年好快,习惯了此处风景,习惯了治病救人,本想着能住到闭眼的那一日,却想不到如今便要走了。” 她转身看着他,眼角难得一丝笑意:“我特地早些出来,还以为你要和萱儿缠绵,怎么起这么早。” 他良久不语,望着眼前女子瘦弱身躯,轻声道: “只是觉得一夜之间,这药神谷……不像个家了。” 林紫夜突然笑了:“你说过要给萱儿一个家,所以想带她离开药神谷是吗?” “是。”他点点头,道:“等我把然姐找回来,我们四个在哪里,哪里便是家。” 轻言一诺,便是此生最大的心愿。 他望着眼前女子,想起曾经种种,十年相伴,彼此早已融于生命之中了罢? 自由也好,棋子也罢,又有何不同? ******************************************************************************* 刘和睡得晚,醒得却早,邙山山谷比不得帝都华贵,这保暖自然也是差些,虽然张鼎等人备了许多火盆,也是有些冷,这位大汉侍中刘郎君免不了有些受冻。 甫一出门,便瞧见数十位骁骑在谷内四散,自然是受了张鼎的命令警戒。 “呵……” 刘和裹紧大氅,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冬日下散为一道白气。 “青羽在书房等你。” 林紫夜冰冷的话语传来,刘和皱了皱眉,心道:这女子果然清冷。正欲询问书房何处,便又听见林紫夜的话语:“下了楼,右边石阶下去便是了。” 刘和转头望去,却见这女子怀抱手炉,宛如一尊雕像一般,清冷地站在凭栏前,目不转睛看着这片山谷。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沉吟片刻,一言不发,缓缓下了楼去。 昨夜来得晚,刘和还未曾看清这山谷全貌,此刻晴天日出,漫天清光,于雪色之间别添静谧。 刘和的卧室便安置在孙原三人的主卧竹楼之中,往右侧下去,乃是一条铺着细碎石板的长径。沿着长径走下去,蜿蜒间通向了竹楼背后的一座小楼,此楼却非竹制,而是宽厚的木板和石块交叠,他站在楼下望去,此楼三丈见方,高有二丈,四四方方,颇有农家气息。 “是子谦兄否?还请上楼。” 孙原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刘和还来不及想“他如何知道”,便已经释然:那等玄妙的武学修为,听到一个人在楼下,想来也不算奇怪。 入了门,便是十余落的书架,木制书架大小均等,几乎一模一样的六层木架,堆着卷卷竹简,大部分用粗布裹着,大抵是起防尘的作用,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千余卷。再走几步,便见朝阳一面有一张七八尺长的曲足几,两张凭几,堆着十余卷竹简,正中铺着一卷,三两盏烛台,依着刘和想法,怕不是昨夜孙原一夜未睡,竟在这里看了一夜的书。 刘和缓缓走进,两行隶书字映入眼帘: “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 “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 封首二字,赫然是“六韬”。 身后传来孙原的声音:“看的是《六韬》,半懂不懂的,也就将就看了。” 刘和眼神有点飘忽,转头望着孙原,淡淡道:“原以为你会读经学,举个孝廉、明经什么的,想不到窝在这里读兵书。” “什么都读一些。”孙原怀里抱着十几卷竹简,“《老子》《韩非子》《书经》《谷梁传》《太史公书》,便是经学,今古文两家的经学也都看一些。” 刘和的眼睛不由瞪大了一些。 自孝武皇帝时期独尊儒术,经学兴起,原本大汉初年经老辈儒生背默写出来的儒学典籍,由汉代隶书撰写,故称“今文经”;另外由民间搜集而来并孔子旧宅所得的儒家经典,由先秦时期的篆书撰写,故称“古文经”,各有学者专治两家经典,形成了两大派别,三百余年来争论不休,又有师承之说,弟子不能违背老师的见解,称为“师法”,家族中晚辈不能违背长辈的见解,称为“家法”,故而长久以来,儒家经学成了家族门户争权夺利的天然土壤。 而孙原并未入世,通读两家,反而有些异类。 刘和道:“你不遵师法、家法,怕是有些生冷。” 孙原闻言一笑,道:“听闻太学博士郑康成便不尊师法家法,自己注解两派经典,不是在太学震动了许久么。我又不是儒学中人,并无师承,怎么,还要怪罪于我?” 刘和摇摇头:“只怕你上任时,便不是这般简单一二句话了。” 孙原笑笑,不以为意。 “这上千卷的书,你都要带去帝都?”刘和转移话头,望向四周道:“我那座马车怕是容不下你。” “就放着罢。”孙原一边言语,一边将手中书卷一一归位,“我让紫夜寻你,让你来帮我出出主意,选几卷带着也就是了。” “这便是你连个早食都不准备的理由?”刘和眉头皱起,请他来,过时不食,误了早餐的时辰,不得到晚上才有的吃? “给你备了。”孙原指了指曲足几上,“怕你饿,我将剩下的熊掌也给你留了。” 刘和一眼望去,还真是给他备了早食,一盏麦饭,一盏茶水,一张圆足几上放了烤熊肉和熊掌,看那份量,怕是自己得吃撑了。 他也不多话,拖过一张凭几便坐了下来,平日里朝堂宫内的生活规矩太多,在孙原这世外之地,反而轻松许多,管什么时辰日头,且满口腹之欲再说。 孙原望着他大剌剌模样,也是一笑置之,手上将一卷《诗经》归入架上。 他望着刘和,是不是自己以后,也像他一般,终究成了那规矩模样? 刘和看着隶书字迹,虽说不出苍劲,反而有几分阴柔,浑然不像男子手笔,拍了一块熊肉入口,道:“这字迹怕不是你写的罢?” 孙原答道:“我自幼在此,识字不多,然姐教的多些,故而我的字迹也有了她几分柔美。”顿了一顿,又道:“想来你不曾见过她,你若是见了她,定然惊为天人。” “夸口。”刘和不以为意,他久在帝都,宫中佳丽、豪门贵女见的多了,便是林紫夜那清冷仙子,纵然气质出众,也不至于令他刘侍中望而惊艳。 转念一想,刘和又道:“怎么,你这位姐姐不在药神谷?” “前些日子,她似是有事,不告而别了。”孙原的声音在刘和身后飘忽,伴随着书卷竹简的交击声,“十年来,她出谷颇多,不然于外界消息,我也不能知晓。” “若是你们走了,她回来寻不见,又当如何?” 孙原闻言,手上动作不禁停了:“我有预感,此番出去,定能见到她。更何况,刘兰香刘老丈都还在,她若回来,自然知晓我们去处。” 刘和回头望去,******************************************************************************** 远处的骁骑已经将孙原等人的随身物品尽皆收拾,安置在刘和的马车之上,无非一二件衣服,倒也没有其他特别的。孙原的病和林紫夜的寒疾皆是顽症,即使是林紫夜的医术,也不过治标不治本,便是懒得配药了,想来帝都之内断然不可能出现无药可用的局面。 张鼎指挥着骁骑拱卫在马车四周,已是整装待发。他一身戎装,肃立在马车边上,刘和和车夫坐在车门前,远眺竹楼前的两人,自顾自喃喃:“好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 正思量间,便看见素色身影,披着紫狐大氅,怀抱一对配剑,缓缓步出竹楼,在孙原身边悄然站定。 三人一同回望,只见竹楼依旧,楼里的火盆依然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良久,便听得林紫夜淡淡的声音: “走罢。” 车马渐远,竹楼石桥一一闪过,出了谷口,只有刘老丈苍老的脸皮在谷口轻轻晃动,似是冲他们摇了摇手。 车马已远,刘老丈回身看着龚氏兄弟和他们那三个随从,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你们几个就先留在药神谷罢……” 第七章 刺杀 雪不大,车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闷。 刘和望着三人并肩坐在一处,似是特地与自己拉开距离,皱着眉头道:“和又非洪水猛兽,你们坐那么远做什么?” “堂堂议郎,非要与两个女子混坐,你不怕传出去不成体统?” 一听便是林紫夜那冰冷的声音,生生把刘和的话堵了回去,他脸色一沉,却是心中泛起喜气,他在帝都呆了数年,直觉得整日如履薄冰,一言一行皆是谨慎,直到进了这药神谷,方觉得和孙原他们在一起,当真轻松了许多。林紫夜虽是冰冷,却是把他当做孙原的朋友,她虽是孤僻冷漠,他却能觉得出来这女子,实是心地善良,“医仙”之誉实至名归。他不好再多言语,只好盯着李怡萱身边那两柄剑怔怔出神。 那两柄剑剑格华丽,颇为秀气,剑鞘却是古朴,透着沧桑之感,剑柄由极品黑檀木雕刻打磨而成,乃是一对对剑。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青羽,你在药神谷十年,这一身武学修为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这一句话,问得三人皆是一愣。刘和自然看得出来,林紫夜不会武功,与常人无异。而李怡萱则不同,虽然未曾见过她出手,刘和却总觉得她的修为定然不弱,否则孙原不会说这十年来,轻画剑乃是李怡萱的配剑。 “轻画剑和渊渟剑本来就是一对,当年你带轻画剑入药神谷时,我虽然未曾见,但也知道你身有痼疾,是不能练武的。”刘和似是推测,却又似说与三个人听:“若非如此,这轻画剑也不会是李……谷主的配剑罢。” 孙原不语,只是一手捏着衣角,细细地搓着。 刘和望着他,冷不防旁边伸过一只素手,握住了孙原那只捏着衣角的手,素色衣袖拂在紫色衣衫上,相映成趣。 “不错。这十年,轻画一直都是我的剑。” 李怡萱的声音清脆如黄莺,美妙动人。刘和眉头皱起来,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有些尴尬。他能觉出,孙原的武学修为定是有着什么不便人知的秘密,李怡萱这般护着他…… 他苦笑一声:“罢了,不问。” 李怡萱抬手打开车窗,一缕冷风送进了几朵雪花,直落在她身上,身旁的紫衣公子一手将林紫夜身上的紫狐大氅紧了紧,一手轻轻扬了扬,将那吹进来的雪花又荡了出去。 窗外,茫茫雪山接连天色,一尘不染。 邙山,药神谷,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皑皑白雪,却为何觉得如此温暖? 也许,这是他无比眷恋的归处罢? 他低低咳嗽几声,胸口一闷,仿佛被什么抓住了心,不由得全身崩紧。 “哥哥怎么了?” 李怡萱望着他渐渐冷下来的脸色,心中一紧,却是万分关切。 林紫夜看了一眼,却道:“不妨事,他的身体久居山中,不习惯外头的气候,许久不活动了,难免有些气闷。”她顿了一顿,试着深呼吸了一口,道:“我也有些喘不上气了。” 窗外张鼎的声音悠悠飘进来:“诸位,行至谷口了。” 谷口?紫衣女子心中骤然生起一股莫名感觉,惊呼一声:“不好!” 刹那间战马长嘶,张鼎的声音瞬间如响雷炸开:“保护——” “铮——” 嘹亮的剑鸣生生掩盖住张鼎的声音,他已不必再说话,因为他所要保护的人已在身前。 轻画剑划出一抹惊虹,在半空中挡下了一柄修长的剑,剑的主人是一顶斗篷,白如雪的斗篷。 半空之中闪电般的一剑交锋,剑锋错落间迸发出无数火花。 孙原目光清澈,直视着对面的一双眼眸—— 眸光如剑! 这个人,藏身在斗篷之内,只露出一双眼眸,可却藏不住这一身凌冽的剑气,因为这个人一身气息都是剑意,纯粹的剑气,如一柄真正的剑——唯一的破绽,便是这剑气中透着一股杀气。 “砰!” 两柄剑交错间同时爆发出一股剑气,原本对撞的两个人、两柄剑借着相对作用力同时倒飞而回。 孙原落回马车的横辕之上,六匹惊慌的马登时四蹄跪地,纷纷长嘶。 电光火石的一剑,即使是训练最精锐的南军骁骑和张鼎也未来得及反应,孙原便已与刺客凌空交手。 “好纯粹的剑意,好霸道的剑气。” 林紫夜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丝毫听不出慌乱失措——“人已经走了,青羽进来罢。” 三十六骁骑到底训练有素,第一时间便已稳住战马,只不过下一瞬间又哪里去找那人的影子? “莫追!” 刘和的声音传来,三十六骁骑纷纷勒住战马。张鼎沉着脸,向左右递去眼神——对方目标明确,只是如此雪山之中,三十六骁骑追出去只是徒增伤亡。 “如此剑气、如此身法……”孙原颔首,心思百转,便轻轻跃下车辕,进了车内。眼角余光看了瞥了一眼那人影消失处的枝头——枝头踏雪,不留痕迹——轻画一剑亦非等闲,如此反震之力竟被来人轻易化解,踏枝而去,枝头的落雪竟然分毫未落。 还未出邙山,便有如此高手来取我性命么?紫衣公子心中苦笑,胸口一闷,又咳嗽了起来。 林紫夜有独特的感应,这邙山雪景之中,眼前这人整个人都是凌冽纯粹的剑气,又如何瞒得过她? 选在药神谷谷口出手,这个人到底埋伏了多久?也许就像孙原说的,刘和一离开帝都,便有人一路尾随其后了。 孙原看着手中轻画剑,微微凝起了目光,轻画剑是《评剑谱》排名第六的名剑,可谓“神锋”二字,可那老者的剑竟然毫发无损,与轻画剑拼了个不分轩轾。 这样的剑,这样的剑意,这样的身法,这样纯粹的人,到底是何方人物? 孙原收剑,回到车内,身形一顿,又咳嗽了起来。 林紫夜皱着眉头,和李怡萱一起扶着他坐下,略一把脉,摇摇头:“你不能再动剑了,那样的剑意,绝对是流虚境界的绝顶高手,甚至犹在其上,硬碰硬,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 “我有数。”他将轻画插回剑鞘,刘和顺眼看去,却发现李怡萱身边的两柄剑依然在那,不知何时出现了轻画剑的剑鞘,他不知道“流虚境界”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孙原苍白的脸色,知道孙原绝不轻松。 他甚至想到了那道雪崩,什么样的人力,竟然比自然之威还要强大? 李怡萱一脸心疼,将孙原的身子搂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低声道:“哥哥不要出手了,我来罢。” 孙原身子软软的,脸色愈发苍白,一双一直平淡的朗眉也渐渐皱了起来:“不行……你的修为不足以与此类人物抗衡。若再有下次,我不出剑就是了。” “况且……”他顿了顿,看了看身畔的两柄剑——“你的‘芷歌’和林谷主的‘慕予’这两柄剑从未见过血,我舍不得。” “你是不舍得萱儿抛头露面罢?”林紫夜难得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虽一闪而灭,刘和却看在眼中,却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李怡萱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的剑柄:“芷歌……” 孙原闭目凝神,调节气息,口中却不停息,问道:“你可知,是谁要杀我?” 李怡萱和林紫夜同时看向刘和,如孙原一般,他们对朝堂知之甚少,其中阴谋算计更是闻所未闻。 刘和并未回答,而是反问:“《汉记》你读了几遍?” “止有一遍。” 三人不知所云,孙原只有照实回答。 “多读几遍罢。”刘和叹了一口气,“朝堂,无长久的同盟,亦无是非对错可言。宦官?外戚?士族?谁都有杀你的可能。” 其实,他还想说当今天子,不过作为天子的棋子,纵然有被抛弃的可能,亦绝非今日——他亦是猜得过多,天子可从未想过事情能到如此地步。 孙原不做声。身边的李怡萱却黛眉轻蹙:“那哥哥岂非危险?明明是出来做官的,却说不清道不明地惹上许多人,何苦如此?” 她少女心性,瞧不出其中关窍也属正常。 孙原淡淡道:“雪儿别怕,到了帝都,我细细与你解释。” 刘和放下手炉,掀开车帘望去,天地皆白,一股冷风骤然吹进来。 “想杀你的人太多,便是家父,亦需保身。” “同你说说这朝堂上的事罢。” 天子刘宏,并非孝桓皇帝亲生子嗣。 永康元年冬,孝桓皇帝刘志驾崩,皇后窦妙临朝问政。桓帝无嗣而崩,窦妙之父窦武召见出身河间国宗室的侍御史刘鯈,问河间国宗室中的谁比较贤明,刘鯈推荐解渎亭侯刘宏。窦武遂入宫禀告窦妙,窦妙派侍御史、守光禄大夫刘儵、奉车都尉曹节等人前往河间国迎接刘宏登基。 建宁元年正月,刘宏抵达雒阳城外夏门万寿亭,由窦武率文武百官迎接。次日,天子继位,改年号建宁,以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及司徒胡广三人共参录尚书事。 太傅陈蕃士族出身,此刻大权在握自然容不得宦官当政,于是大量启用在党锢之祸当中被封禁的士族。九月,大将军窦武谋诛杀宦官,谋泄被杀,帮助天子即位的所有人全部被杀。天子不仅不以为逆,反而重用宦官至今,以至有“十常侍”之名。 建宁二年正月,天子将生母董氏接到帝都,并将董氏的哥哥董宠、侄子董重也征召到洛阳。同年三月初三日,汉灵帝尊母亲董氏为皇太后,居住在南宫嘉德殿,以董宠为执金吾,董重为五官中郎将,父子恩宠。建宁三年九月,董宠因假传董氏的谕旨有所请托,而被下狱处死。 熹平元年,太傅胡广逝世。朝议以杨赐、刘宽、张济三人教授天子学业。不过数年,光和二年四月,中常侍王甫及太尉段颎下狱而死。十月,司徒刘合、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密谋诛杀宦官,事泄被杀。 光和三年十二月,因生育皇子刘辩,刘宏立出身南阳屠户的贵人何氏为皇后。何皇后长兄何进和次兄何苗也被招入朝廷担任要职,何氏家门荣极一时。 天子信任的人,被杀;便是天子的亲人,也在一次次的阴谋奸宄中一一去世。三公九卿这等家国重臣更是在一次次交错中付出性命的代价。 “士族、外戚、宦官,纠缠了几十年,出不尽、斗不完。” 刘和抱着手炉,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撩过,将阵阵烟雾搅散,可这烟雾缭绕不绝,又复升起。 “所以……陛下决定用我,还有你。” 孙原陡然睁开眼睛,双目有神,目光直刺刘和身前:“朝堂上争不过,便对疆臣下手。外姓信不过,便用宗室大臣。太傅刘公、你和令尊刘公,都是陛下的棋子。” “你果然看透了。”刘和一笑,随即又笑得好苦—— “这便是大汉的朝堂了。” 车轮压着积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稀稀拉拉的马蹄声,显得有些刺耳。 寂静。 “我们回去。” 清脆的声音打破寂静,李怡萱俏脸霜寒,冷声道:“这朝堂纷乱,我们去做什么?”她望着刘和,一字一句道:“你来找哥哥,我就知道绝非什么好事。我们在药神谷的日子好好地,入这尘世做什么!” 刘和双目一凝,他本儒生心性,何况掌权已久,如何能受得了这小丫头几次三番不遵礼数。如非看在孙原面上,此刻早已一阵怒斥,逐出车外了。 孙原低下头,他此刻跪坐,手心处那一枚魏郡太守的印绶被他握了一路,显得有些暖意。 他淡淡道:“药神谷的日子,是天子给我们的。天子若是想收回,便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望着刘和,微微一笑,那笑意这几日一直未变,令刘和都有些诧异。 “世事沧桑,我为蝼蚁,须求自保。” “走罢。” 刘和扯了扯嘴角,他早已明白,孙原在离开药神谷时所说那句“总有一日会再回来”的话,也是一句聊以自娱的空话罢?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漫漫其道是时而启。车轮从未停下,不过车外的雪却渐渐停了。 第八章 雒阳城 雪不大,车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闷。 刘和望着三人并肩坐在一处,似是特地与自己拉开距离,皱着眉头道:“和又非洪水猛兽,你们坐那么远做什么?” “堂堂议郎,非要与两个女子混坐,你不怕传出去不成体统?” 一听便是林紫夜那冰冷的声音,生生把刘和的话堵了回去,他脸色一沉,却是心中泛起喜气,他在帝都呆了数年,直觉得整日如履薄冰,一言一行皆是谨慎,直到进了这药神谷,方觉得和孙原他们在一起,当真轻松了许多。林紫夜虽是冰冷,却是把他当做孙原的朋友,她虽是孤僻冷漠,他却能觉得出来这女子,实是心地善良,“医仙”之誉实至名归。他不好再多言语,只好盯着李怡萱身边那两柄剑怔怔出神。 那两柄剑剑格华丽,颇为秀气,剑鞘却是古朴,透着沧桑之感,剑柄由极品黑檀木雕刻打磨而成,乃是一对对剑。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青羽,你在药神谷十年,这一身武学修为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这一句话,问得三人皆是一愣。刘和自然看得出来,林紫夜不会武功,与常人无异。而李怡萱则不同,虽然未曾见过她出手,刘和却总觉得她的修为定然不弱,否则孙原不会说这十年来,轻画剑乃是李怡萱的配剑。 “轻画剑和渊渟剑本来就是一对,当年你带轻画剑入药神谷时,我虽然未曾见,但也知道你身有痼疾,是不能练武的。”刘和似是推测,却又似说与三个人听:“若非如此,这轻画剑也不会是李……谷主的配剑罢。” 孙原不语,只是一手捏着衣角,细细地搓着。 刘和望着他,冷不防旁边伸过一只素手,握住了孙原那只捏着衣角的手,素色衣袖拂在紫色衣衫上,相映成趣。 “不错。这十年,轻画一直都是我的剑。” 李怡萱的声音清脆如黄莺,美妙动人。刘和眉头皱起来,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有些尴尬。他能觉出,孙原的武学修为定是有着什么不便人知的秘密,李怡萱这般护着他…… 他苦笑一声:“罢了,不问。” 李怡萱抬手打开车窗,一缕冷风送进了几朵雪花,直落在她身上,身旁的紫衣公子一手将林紫夜身上的紫狐大氅紧了紧,一手轻轻扬了扬,将那吹进来的雪花又荡了出去。 窗外,茫茫雪山接连天色,一尘不染。 邙山,药神谷,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皑皑白雪,却为何觉得如此温暖? 也许,这是他无比眷恋的归处罢? 他低低咳嗽几声,胸口一闷,仿佛被什么抓住了心,不由得全身崩紧。 “哥哥怎么了?” 李怡萱望着他渐渐冷下来的脸色,心中一紧,却是万分关切。 林紫夜看了一眼,却道:“不妨事,他的身体久居山中,不习惯外头的气候,许久不活动了,难免有些气闷。”她顿了一顿,试着深呼吸了一口,道:“我也有些喘不上气了。” 窗外张鼎的声音悠悠飘进来:“诸位,行至谷口了。” 谷口?紫衣女子心中骤然生起一股莫名感觉,惊呼一声:“不好!” 刹那间战马长嘶,张鼎的声音瞬间如响雷炸开:“保护——” “铮——” 嘹亮的剑鸣生生掩盖住张鼎的声音,他已不必再说话,因为他所要保护的人已在身前。 轻画剑划出一抹惊虹,在半空中挡下了一柄修长的剑,剑的主人是一顶斗篷,黑如深夜的斗篷。 半空之中闪电般的一剑交锋,剑锋错落间迸发出无数火花。 孙原目光清澈,直视着对面的一双眼眸—— 眸光如剑! 这个人,藏身在斗篷之内,只露出一双眼眸,可却藏不住这一身凌冽的剑气,因为这个人一身气息都是剑意,纯粹的剑气,如一柄真正的剑——唯一的破绽,便是这剑气中透着一股杀气。 “砰!” 两柄剑交错间同时爆发出一股剑气,原本对撞的两个人、两柄剑借着相对作用力同时倒飞而回。 孙原落回马车的横辕之上,六匹惊慌的马登时四蹄跪地,纷纷长嘶。 电光火石的一剑,即使是训练最精锐的南军骁骑和张鼎也未来得及反应,孙原便已与刺客凌空交手。 “好纯粹的剑意,好霸道的剑气。” 林紫夜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丝毫听不出慌乱失措——“人已经走了,青羽进来罢。” 三十六骁骑到底训练有素,第一时间便已稳住战马,只不过下一瞬间又哪里去找那人的影子? “如此剑气、如此身法……”孙原颔首,心思百转,便轻轻跃下车辕,进了车内。眼角余光看了瞥了一眼那人影消失处的枝头——枝头踏雪,不留痕迹——轻画一剑亦非等闲,如此反震之力竟被来人轻易化解,踏枝而去,枝头的落雪竟然分毫未落。 还未出邙山,便有如此高手来取我性命么?紫衣公子心中苦笑,胸口一闷,又咳嗽了起来。 林紫夜有独特的感应,这邙山雪景之中,眼前这人整个人都是凌冽纯粹的剑气,又如何瞒得过她? 选在药神谷谷口出手,这个人到底埋伏了多久?也许就像孙原说的,刘和一离开帝都,便有人一路尾随其后了。 孙原看着手中轻画剑,微微凝起了目光,轻画剑是《评剑谱》排名第六的名剑,可谓“神锋”二字,可那老者的剑竟然毫发无损,与轻画剑拼了个不分轩轾。 这样的剑,这样的剑意,这样的身法,这样纯粹的人,到底是何方人物? 孙原收剑,回到车内,身形一顿,又咳嗽了起来。 林紫夜皱着眉头,和李怡萱一起扶着他坐下,略一把脉,摇摇头:“你不能再动剑了,那样的剑意,绝对是流虚境界的绝顶高手,甚至犹在其上,硬碰硬,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 “我有数。”他将轻画插回剑鞘,刘和顺眼看去,却发现李怡萱身边的两柄剑依然在那,不知何时出现了轻画剑的剑鞘,他不知道“流虚境界”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孙原苍白的脸色,知道孙原绝不轻松。 他甚至想到了那道雪崩,什么样的人力,竟然比自然之威还要强大? 李怡萱一脸心疼,将孙原的身子搂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低声道:“哥哥不要出手了,我来罢。” 孙原身子软软的,脸色愈发苍白,一双一直平淡的朗眉也渐渐皱了起来:“不行……你的修为不足以与此类人物抗衡。若再有下次,我不出剑就是了。” “况且……”他顿了顿,看了看身畔的两柄剑——“你的‘芷歌’和林谷主的‘慕予’这两柄剑从未见过血,我舍不得。” “你是不舍得萱儿抛头露面罢?”林紫夜难得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虽一闪而灭,刘和却看在眼中,却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李怡萱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的剑柄:“芷歌……” ************************************************************************************************************ 耳听得风声渐隆,孙原问道:“看来是出了邙山了。” “是。”刘和点点头,帝都终是帝都,即使是接二连三的天灾,也不能改变帝都繁华的事实,听见这人声鼎沸,他也不禁放下心来,杀手武功再高,又岂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孙原? 一出邙山,便是一望无际的河洛平原,宏伟的雒阳城出现在眼前。孙原等人的目光尽数被吸引过去,雒阳城乃大汉帝都之所在,可谓天下第一坚城。虽然远隔近百里,仍能看见巨大的城墙耸立天地之间,巍峨如山岭,与千里邙山遥遥相望,极其雄伟。 刘和解释道:“雒阳城方圆百里,地基便高十丈,十二座城门,最大的夏门离地更是有十二丈之高。” “到底是帝都。”孙原接了口,“到帝都之内,想必会安全许多,不必担惊受怕了。” 二女知道孙原不过劝她们安心,适才的刺杀虽是心有余悸,却也知道,只要进了这帝都,孙原便在天子的庇护之下,虽然还是身处漩涡之中艰难,却免了许多暗中的危险,最少也该不会再有这般杀手肆无忌惮出手了。 雒阳城北乃是千里邙山,人迹罕至,越往南则是民居越多,雒阳县虽只有一座雒阳城,可是城中人口不过百之三四,九成六七的雒阳百姓居住于雒阳城之外,不过一路走来却见到许多小城和高楼,便在这旷野之上傲然而立,四面围了密密麻麻许多民居,仿佛村落一般。 李怡萱一时觉得新奇,问道:“这些是什么?” “此乃坞堡。”刘和看了一眼这些小城,冷笑一声:“自本朝开国之初,官员皆有职份田与宅地,便是我这六百石的议郎,在这雒阳城的郊外,也有十顷良田和十座宅地,若是拿来建宅子,想来也是趣事。” 三人一愣,却不知这些与“坞堡”有何关联。 “这些高楼坞堡,便是雒阳城中高官贵人的私宅。” “与其说是私宅,不如说是他们的封地。” 正听着,三人便看见远处一座最大的城上竟然出现了手持武器的卫士,眉头登时皱了起来——竟然有私兵。 “私兵、佃农、家人、奴仆,应有尽有。”刘和遥指那座最大的城,“那是中常侍赵忠的坞堡,据说内藏金银无数,存粮可供十万人食用一年,他的奴仆和农户几达三千人。” 李怡萱和林紫夜互视一眼,皆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区区一个太监,竟然有如此权势! “看来,朝中已经没几个人把《大汉律》当一回事了。”孙原托着额头,他气息仍是有些虚弱。 “还有袁家,你看——”刘和又指向了远方的一座城,“那是袁家的私宅。” 孙原顺手看过去,便见了一座只是比赵忠那座略小一些的城,城墙上更是直接飘起了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巨大的“袁”字。 “袁家号称士族清流,也是如此枉顾大汉律法?”孙原眉头一皱,他自然知道袁家是什么身份,四代人中有四人被拜为三公,名满天下,门生弟子更是遍及天下,如此士族领袖竟然也会如此越界? “岂止是越界,袁家是势大难制了。”刘和冷笑道:“算来袁司徒也算是我叔伯辈分的人了,却让刘和难以恭维。” 袁家并非只是清流,而是内附中官,外结英豪的可怕宗族。当今中常侍袁朗虽然不在“十常侍”之列,却是袁隗的远方亲戚,又和大长秋赵忠关系极好,有了这段关系,袁家可谓是当今天下宗族第一,既和中官有着关系,又是“四世三公”兄弟逢及隗并喜人事,外结英俊,内附宦官。中常侍袁朗〔一〕,隗之宗人,用事于中,以逢、隗家世宰相,推而崇之的士族名门,民间有一句“宠贵当世,富侈过度,自汉公族未之有也”说的便是袁家。前司空袁逢的儿子袁术、袁逢兄长袁纪的儿子袁绍,都是帝都有名的“浑人”,生性都是狂妄之极,任侠好士,对名士儒生、江湖剑客,不论高低贵贱、才疏学浅,皆能称兄道弟,一同列为宾客,据说袁府最多门前列车千辆,即使是天子宠臣、内朝中官都不得不对袁家忍让三分【注1】。 听了这番话,紫衣公子脸上的苦笑愈加苦涩数分,一个中官、一个士族,本就已经足以扰乱朝堂了,现在天子要动手,中间还有袁家这个庞然大物,这帝都如何安静的了? “所以劝你小心再小心,慎重再慎重。”刘和看了他一眼,“两次党锢之祸,中官将天下人都得罪了,你的任命是中旨,依我看,你未入帝都,便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了。” 中旨乃是由中官所发,避开了外朝,二女虽然少与外界联络,但是从刘和和孙原这一路谈话来看,已是知道中官、士人几达水火不容的地步,孙原夹在中间可谓步步艰难,他本是朝堂新人,若是被那群士人盯上了,孙原必然是众矢之的。 车中四人各怀心事,足足行了三个时辰,见了无数坞堡,众人方才堪堪望见雒阳城的夏门。雒阳城本是坐北朝南,大汉皇宫更是偏重于雒阳城北部,整座宫城便占据了雒阳城十分之七的面积。而这夏门便是北宫的北侧宫门,也是雒阳城的北侧城门,巨大的城门高达十丈,城基离地十二丈,加上三道城墙和两道宫墙,最外侧为环城的雒水,有雒水浮桥与城门吊桥相连——这面巨大的城门宽达三十六丈,有三座门洞,正中门洞高达二十四丈,从雒水到城门前足有百丈,从城门到最内侧宫墙亦有百丈,这二百丈之后便是大汉皇宫宫城的北宫了。 刘和推开车门,遥指远处的夏门,道:“这道夏门是宫门,我们不能入城,绕道雒阳城南,我们从东南侧的开阳门直接入太常府。” 绕了大半个帝都城,赶到雒阳城南的十里长亭之时,便看见一座高塔耸立在天地之间,比之之前所见的坞堡更为巨大,甚至比赵忠和袁家的坞堡更高。 “这座塔是……?” “白马寺的梦缘塔。”不等李怡萱问完,刘和便已抢答,“白马寺是大汉第一座佛寺,因当年佛教僧人居于太常寺而命名,白马驮经西来,故曰‘白马寺’。这座梦缘塔便是白马寺之中心,相传为历代高僧潜修之所在。即使是陛下,也只能进入白马寺,而从未进过梦缘塔。” 孙原眺望梦缘塔,心中似是觉得抓住了什么,却又全无头绪。 三十六骑护卫的马车极为惹眼,即使是二千石的大吏也罕见有如此殊荣,在这司隶校尉部自然成一道风景。寻常百姓依然不敢招惹官府,即使是偶尔数辆官员车驾经过,也是与之前刘和一样,停步下车,拜于道左。马车一路飞驰,雒阳城已是近在眼前,十里长亭更是近在咫尺,雒水沿岸一片雪白,只不过长亭虽是覆盖白雪,却已是一地泥泞。雒水的南岸乃是雒阳城的金市,正是商贩集中所在,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九,快到除夕,雒阳城外的千里良田均已经被大雪覆盖,河南尹的百姓们自然已是往来奔走,为家中过冬节做准备了。驰道两旁车马不绝,李怡萱从未出过药神谷,自然觉得新奇,开了车窗四处看着。 林紫夜抱着手炉,斜靠在座榻旁,看着萱儿侧脸,目光流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一辆十二匹骏马拉着的巨大马车迎面而来,张鼎本来行在马车身侧,一见这辆马车,立刻打马奔到骁骑之前,号令整队人马止步。 孙原与刘和同时抬头,正对面的马车飞檐上挂着两面金牌,上面刻着清晰的“杨”字。 十二驾的车马,那是三公方才有的尊贵资格。按律,二千石见三公,需停下车马,伏于道左,待三公车驾经过方才能上车再行。“是太尉杨赐。”刘和深吸一口气,冲孙原道:“你暂时不要露面,我们这是二千石的车驾,见到三公必须止步。”又似是自嘲:“得下车去拜会长辈了。”也不待孙原等人反应,便下了车,连同车夫一同走到车驾边上,冲着还有二三十丈的太尉车驾伏地而拜——自然不能让刘和跪在这冰天雪地里,车夫铺了跪垫。 太尉府车驾出行,有三百卫士护送,乃是大汉铁律,三公之尊贵除了天子便是天下无双,太尉为三公之首,自然更是首屈一指,三百铁甲卫士护卫在车驾两侧及背后,更显雄壮。 刘和未曾想到,杨赐亦是停下了车驾。 车窗推开,露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容,望着跪在路边的刘和,缓缓道:“是子融罢?” “正是刘和。”刘和伏在地上,未曾想到杨赐竟然与自己说话,微微起身,头却还是低着,“刘和拜见杨公。” 他心中此时已是苦笑不已,三十六骁骑一同伏于道左,杨赐和等眼力,怎能看不出猫腻? “难得如此精锐的卫士了。” 刘和看不见杨赐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一声“走罢”,便听得车驾缓缓行驶,从身前擦了过去。 两车交错间,车窗相对,两道目光半空交错而过。 那是何其一双苍老却睿智的眸子? 大汉名声最大的士族领袖、大汉最年轻的重郡太守,在这一瞬间已是人生第一次交汇。 孙原未敢多看一眼,只是惊鸿一瞥,便转过了头去,推上了车窗。 三百卫士整齐的步伐渐渐远去,刘和缓缓起身,长舒了一口气,上得车来,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一向足不出户的杨公为何要出一趟城南?” “也许是冲我来的。” 年轻的紫衣公子凝着眉,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一道目光,比那道刺客的肃杀目光更加难以磨灭。 刘和一愣:“你们碰见了?” “惊鸿一瞥。” 紫衣公子深吸一口气,突然挺直了身板,长长舒一口气:“这帝都……果然可怕。” 往南的车驾内,年迈的太尉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好一条潜龙啊……” ************************************************************************************************************ 三公府、诸卿府集中于雒阳城东南角,足足占据了雒阳城十分之一的面积,九卿府被三公府囊括其中,三公府呈平行线般整齐地落座在开阳门之后,而这开阳门虽不及夏门那般巨大,仍是雒阳十二城门之一,仅门洞便五十丈,过了门洞,便是宽及十二丈的环城大道,沿着“开阳门大道”一路往北,每隔两百丈便是一座巨大的府邸:“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一路排开,每座府门皆是离地三丈,门前六十级台阶,每级台阶皆有四名铁甲卫士,执一丈长戈护卫,极其雄壮。 过了三公府,便是诸卿府。太常府为九卿第一府,极其尊贵,更在诸卿之上,巨大的府门离地二丈,宽二十丈,高三丈,门前四十级台阶,八十名卫士肃然而立。三十六骁骑护着孙原等人驱车直入太常府前,刘和第一个走下马车,门前,一道身影武冠雉翎,青衣落拓。 “南阳都尉赵空,见过刘议郎。” 刘和愣住,他身后的孙原更是愣住: “二……二哥?” 【注1】:《后汉纪》载:袁隗字次阳,累世三公,贵倾当时。兄弟逢及隗并喜人事,外结英俊,内附宦官。中常侍袁朗,隗之宗人,用事于中,以逢、隗家世宰相,推而崇之以为援。故袁氏宠贵当世,富侈过度,自汉公族未之有也。逢兄子绍,好士着名,宾客辐辏,绍折节下之,不择贤愚。逢子术亦任侠好士,故天下好事之人,争赴其门,辎軿柴车,常有千两。宠臣、中官皆患之。 第九章 声名下 赵空便这么立在太常府前,年轻的脸上满是笑意:“刘议郎,幸会。” 刘和眉间一挑,反问:“你这么快便到了?” 赵空点头笑道:“自然。接下来的事情,便由空代劳了。” “如此甚好。”刘和颔首,转身望着愣在车门前的紫衣公子,问道:“你们两个,似乎是认识?” 孙原盯着赵空许久不语,直到刘和连叫了他几声,方才缓缓道:“他是我结拜二哥。” 刘和面不改色,心中却是万分好奇这其中微妙关系,若当真是结拜兄弟,怎么如此奇怪,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也算放心了。”冲赵空微微一礼:“此后事情,便拜托都尉了。” 张鼎此时已经下马,望着一身青衣的赵空,不经意眼角闪过一丝疑惑,只是站在孙原和李怡萱等人的身后,三十六骁骑却未曾下马,依旧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刘和看了一眼骁骑们,道:“好了,进了帝都,不必再如此戒备。”顿了一顿又道,“这驾马车本就是带去给你用的,如今算是送给你了。三十六骁骑留下保护你的安全。至于伯盛——”他看着张鼎,“打算如何?” 张鼎淡淡道:“这便问赵都尉,陛下可曾有其他安排了。” 赵空摇摇头,笑道:“赵空只负责在除夕之夜将青羽带到南宫清凉殿,其余事,一概不问。” 张鼎闻声,不禁颔首道:“那鼎依然需护卫在太守左右。” 刘和知道张鼎唯有天子命令方才能调动,天子并未再下诏令,自然默许了张鼎对孙原的保护,接口道:“那今晚便住在太常府好了。” “不行。” 赵空的声音传来,冲着刘和笑个不停:“你的父亲,幽州刺史刘公不日即归,建议你还是回家中静候。” “什么?家父要回来?”刘和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赵空笑道:“陛下两个月前就下了诏令。大概是不愿意让你知晓。”后退两步,伸手做了请的动作:“请诸位入太常府,食宿皆已安排妥当。”——言语间,却是多看了李怡萱一眼。 李怡萱望着眼前的陌生人,低声道:“紫夜姐,怎么从来没听说哥哥有个结拜兄弟?” 林紫夜并未回答,只是眉眼敛起,也不知怎地,李怡萱只觉林紫夜脸上神情更冷了几分,不禁牵了她的手:“紫夜?” “没事。”林紫夜似是从晃神间清醒过来,道:“先进去,再与你说。” 李怡萱一愣,望着孙原的背影,却觉得突然间有些陌生了。 原来,哥哥你……也有不会告诉我的事情吗? 林紫夜似是发觉她的不妥,淡淡道“萱儿,青羽不是瞒你。” 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苦涩,眉眼里有说不出的情绪,她勉强冲着萱儿挤出一丝笑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不过是自己也不想提起。” “那一定是他不愿提起的过往罢?” 她望着他,心思万千。 ********************************************************************** 太常府,中庭。 太常丞林梓匆匆进入,正看见一身华服正装的太常卿种拂立在中庭,当下止步,拱手一拜:“秉种公,孙太守已入住了。” 种拂不过年三十五,三年前杨赐以太常升拜太尉,九卿之首空缺,而他便是杨赐指定的接班人物,气度涵养自是非凡。 “嗯?孙太守?” 他朗目微睁,气定神闲。 “哪一位?” 林梓微微颌首:“北边那位。” 种拂一双眸子缓缓睁开,神采为之一振。 林梓望着他,下意识问道:“可是要见一见?” 种拂不答,望着他,微笑反问:“你可知道太尉杨公方才出城去了?” 林梓一怔,不知所云,直觉得种拂笑意深邃,另有深意。 “不必见。” 他轻描淡写,转而问道:“后日除夕大典,宫内一应事宜可有完备?” 林梓神情一改,知道此事方是太常府最重要的事情,拱手答道:“一应俱全,宫内宫外均已准备妥当,不过南北二宫还需种公亲自一一检阅过方能确定。” “那边走罢。”种拂点点头,“除夕大典之后是新年大典,事务繁重,你我需要宫中府中两头兼顾。” 林梓点头道:“心中有数。”顿了一顿,似是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两位孙太守……当真不盯着点么?” 种拂笑了笑:“你怕他是内朝那帮中官的人么?” 林梓不语,神情却已表露无疑,孙原本来就是中旨任命,这帝都城里,其他人不知,他身为太常丞,怎可能不知。怎么看,这位新任魏郡太守都像是党附中官而上位的无耻货色。 “他要是中官的人,陛下犯得上除夕夜里见他?”种拂哈哈一笑,“咱们这位陛下,可聪明着呢。” 林梓不禁哑然。 “走罢,进宫。” ************************************************************************* 太常府附带着郡抵寓,所谓郡抵寓,便是天下州郡官员在帝都期间的住处,能容纳三千人一同入住,孙原一行人自然安排得下。早有侍者领着众人一一进去,郡抵寓的大大小小房屋走道详细介绍过来。有种拂和林梓“特别”关照,即使是南军骁骑也住进了二千石方才能享用的专属庭院,孙原与赵空住在相邻隔壁,李怡萱和林紫夜住在孙原隔壁,三十六骁骑并张鼎环绕四周住下,饶是帝都城内戒备森严,张鼎也不敢大意孙原的安全,每日三餐均以二千石规制供给。当然,只有刘和回到自己的府邸,等待幽州刺史刘虞回朝。 方下车休憩了一会便可用晚膳,孙原陪着林紫夜与李怡萱,赵空自然不便打搅,但他却是个闲不住的人,奔着张鼎的房间便去了。 张鼎一见赵空,却是哑然,适才太常府门前已然知道赵空眼神,只得把他接进来,两人对坐而食。 粟米饭、黄粱饭、豆饧(饴糖)酱、咸肉酱,凉酱鸡肉、红烧甲鱼、挂炉羊羔,另外还配有铁扒肥雁、炙烤羊肉、慢炖枸豚(枸杞子炖猪肉)、韭菜鸡卵(韭菜炒鸡蛋)、油烹寒鸭足足八道菜品,另外有犬肉羹、羊肉羹,风干的兔肉、鹿脯,配上冬葵、萱草、青菜、白菜、紫苏,甜醋腌渍的嫩姜、黄瓜等诸般素食,自然还有糯米酒与果浆,一片香气四溢。 赵空扫了一眼食案,食指大动,笑道:“二千石规制,果然奢华。” 张鼎却不似他,正襟端坐,并未垂涎欲滴,淡淡道:“今日还不算什么,后日除夕夜守岁,天子与群臣会于千秋万岁殿,从入暮到清晨有九道菜,二千石的规制每道菜有八菜品,如果那日都尉尚在,想必能入宫中品尝佳肴。” “不去,太过麻烦。”赵空连连摇头,“入宫,穿何服饰、戴何头冠,皆是讲究,不去。” 只是话头一顿,他抬着头,脸上已渐现戏谑之色,一双眸子眯成一条缝,盯着张鼎:“百石的南军屯长,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他的手已经举起了食箸,夹了一块鹿肉脯,沾了沾酱料,送入口中,登时咸香之味四溢,配上酸甜的酱料,风味绝非一般。 张鼎将他动作行为尽收眼底,神情不变,依然恬淡:“鼎乃南军屯长,久居宫中,见的多了。” 赵空盯着食盘,只是眉尖略微一挑,张鼎只觉他眸中余光有如利剑直刺而来——“那也不是寻常屯长罢?” “鼎——” 他眉眼低垂,不再看赵空的神情与眼神:“不过奉天子诏命,护送孙太守,其余事项,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赵空低声念叨了一句,突然反问:“那他身边那个素衣的女子,你可知道是谁?” 张鼎心中疑惑,他本以为赵空是问一些任务中的事项,却未曾想他话题转变如此之快,全然不知为何如此问,既然他是孙原结拜二哥,理应比他更清楚孙原的情况才是。 他心思百转,却不敢立刻实话实说,只是反问道:“都尉……不是太守的结拜兄长么?” “我们七年不见了。” 赵空的回答令他猝不及防,他望着张鼎:“上次见他,是在七年前,药神谷。” 张鼎愈发想不清楚,孙原本就一身谜团,赵空这位新任南阳都尉、孙原的二哥,让这谜团愈发庞杂,他虽是身处其中,却已经不敢如在药神谷时一样松懈了,一言一行皆需要思量。 “怎么,奇怪?” 赵空看他渐渐呆滞的模样,笑道:“你不也是一身谜团么?” 张鼎勉强咧出一丝笑意,只觉这大大咧咧、青衣落拓的男子远非表面那般容易亲近。 沉默许久,张鼎方道:“那位姑娘,是药神谷现任谷主,亦是太守红颜知己。” “哦。” 赵空皱着眉头:“难怪她抱着芷歌剑和慕予剑,原来是药神谷主。” “我只是奇怪,怎么不见心然。” “心……然……?”张鼎心中疑惑,这是一个女子的名字么? “罢了,不同你说了。”赵空一拍食案,食箸如飞,已然胃口大开。 张鼎愈发觉得与他用膳是件极难过的事情。 ************************************************************************** 同样的食案,同样的菜品,甚至连气氛都有些像似。 素衣恬静,手中食箸落下:“哥哥——是不是有话说?” 孙原望着她,伸手替她撩了撩发丝,嘴角浮现笑意:“嗯。” “我还很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少年,便是二哥赵空。” “他这个人,一贯贪玩,最是大大咧咧,容易惹人亲近,比我大两岁,从小带着我一块玩耍,一来二去,年少轻狂,就成了结拜兄弟了。” “哦。”她咬着箸尖,眼神带着丝丝好奇,“那……大哥是谁?” 两只紫袖的手,手中食箸同时停住。 她望着两个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叫孙宇,是青羽的亲兄长。” 林紫夜的声音冰冷,却多了几分仓促,听来尽是无奈。 原来……是亲兄弟。 李怡萱的眉眼低垂,她从未听孙原说起过还有一位亲生哥哥……她以为,孙原和她一样,都是孤儿。 “我是被他赶出家门的。” 冰冷的声音,透过凝结的空气,仿佛直直传到了十几年前,孙原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时候—— 那个大雪冰封天地的时节。 “然姐,这里有个小孩!” “你看,他好可怜啊……我们给他点吃的好么……” “我上午讨到了半碗糙米饭,喂他一点罢……” 寒天冻地里,他瞧见的是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 “我叫林紫夜,你叫什么名字呀。” “咳!” 孙原陡然咳出声来,食箸落下瞬间,手掌已然重重拍在案几上,青筋毕露。 林紫夜和李怡萱同时眼神一变,两只玉手同时搭上孙原的手腕。 “你激动了,青羽。”林紫夜一手搀着他的手,一手轻拍他的后背,冲李怡萱使了个眼色,后者已伸手在他背后,同时按住几处穴道,运起真元替他行气。 “无妨、无妨、咳咳。” 单薄的身体每处都在轻轻颤抖,他勉强抬手轻轻摆了摆,深呼吸了一口气,体内“紫龙真元”气行十二经脉,连带李怡萱的真元一并在体内运行,方才缓缓恢复原状。 “哥哥这病光靠真元撑着,昨天动剑,肯定伤了气脉。”李怡萱皱着眉头,眼神里全是心疼,“哥哥该让我跟着去的。” “青羽是担心另有人跟着,会对药神谷不测。”林紫夜接道,“以他的身法速度,找到刘和并不难,确保无人跟着方才现身,只不过……” 她虽未讲完,三人却都知道,即使孙原如此细心,仍是让那名剑客尾随进了药神谷,否则孙原也不必仓皇出那一剑,而对方的武学修为显然不在孙原之下,否则以孙原的修为又岂会一剑之间扯动痼疾。 “只是牵动了气脉。”孙原摇摇头,冲二女勉力一笑,“轻画剑轻薄,那人的剑虽是一沾即走,其中蕴藏的力道,怕是有流虚境界大成高手的全力一击。换做渊渟在手,未必会吃这个亏。” 李怡萱和林紫夜互视一眼,这些年来找到药神谷的武林高手多半都是浮妄境的修为,难有人有流虚境的实力,而这名剑客竟然能有流虚境大成的实力,绝非等闲。孙原说得虽是轻松,但对方有备而来,他临时出招,吃亏自是难免。 “你还是不能动剑。”林紫夜摇头,“你有‘清华水纹’和‘九韵剑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再动剑了。” 孙原正欲答话,却听见门外传来赵空的声音: “清华水纹、九韵剑印是何剑招,能让青羽弃剑不用?” 孙原苦笑一声,道:“想来是寻我的。” 赵空并未直接冲进来,不过站在门前,冲里面朗声道:“青羽,出来一叙罢。” 一袭紫衣飘然而出,不过那身躯愈发单薄了几分,赵空皱着眉:“你怎么还是这么瘦,白长那么高了。” 眼前这温和的年轻公子淡淡一笑,话音淡然:“八尺微命,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活到今日已算是上苍恩赐。”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吉利。”赵空一见他这执拗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道:“什么时候能改改习惯。” 孙原哑然:“既是习惯,如何改得了。” “上次我说过了,大哥不是故意的。” 赵空话音未落,便被他铿锵打断:“能否不提当年?” 他的声音比林紫夜更加冰冷,透着蚀骨的寒气,仿佛咬碎了牙齿一般,一身紫衣在这无风的庭中飘了几飘,又复沉寂。 赵空被他这模样吓住了,他上次见他这副模样,是七年前,药神谷,他提了大哥二字。 他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七年,模样变了、修为高了,只不过这心性依稀未变。 “罢了,我回去了。” 他一转身,身后便传来赵空的声音: “七年不过须臾,原来你也大了。” 第十章 袁公路 一批一批的礼物送进郡抵寓,林梓也是无计可施,仿佛这位新任的魏郡太守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偌大帝都的达官贵子都要来看一看。 “禀太常丞,又有拜帖到。” 下属一趟一趟往林梓的室中跑,此刻又双手捧名刺进来。林梓扶着额头,随口问道:“这次又是谁的?” “议郎,袁术。” 林梓手一松,整个上半身差点栽倒在案几上。 袁家?! 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袁氏一族位高权重,以经学世家入仕,至今已有四代五人位列三公,权势虽未必比得过前几代官至辅弼的外戚大将军,却实在是士族中的领袖,汝南袁氏与关中杨氏一东一西乃是天下士族的领袖,其天下弟子门生无数。 而这位袁术,正是袁氏家族年青一代中的翘楚,前任司空袁逢的嫡子。最要命的是——他乃是当今雒阳城中的一霸。 这个恶霸可惹不起……林梓望着那名刺,心中一阵嘀咕——那下属也是稳,捧着袁术的名刺,丝毫不见慌乱。 “由他去吧。”林梓一咬牙,摆了摆手,“如再有名刺进来,不必告我,直接去孙太守那厢问他见不见就是了。” “除了种公问起,其余一概说我不在。” 他躲了个清闲。 孙原接到名刺,却是眼前一亮,他听了刘和的话,反复看了《汉记》,自然知道袁氏之名,袁安、袁敞、袁汤三代贤臣名扬天下,自然有仰慕之情。 “第一次见同僚,你还是庄重一点。” 要见外人,女子自然不能露面,林紫夜和李怡萱识趣,替孙原绾发、穿衣,打扮得整齐了,博山炉里点了炭火,放了凭几、镇席,才入了后室——郡抵寓里,自然是没有会客所在的。自打郡抵寓建成之日起,孙原怕是第一个在此会客的太守了。 “请袁议郎来见。” 侍女引着来客快步进来,孙原听着脚步声,望着门前,一眼便见到了那人模样—— 头戴进贤冠,身穿一件蜀锦大袍,那面容一眼便瞧出是世家子弟,带着嚣张的气,腰间金饰玉佩,一身富贵气,咄咄逼人。 孙原皱眉——他多少有些失望的。 那人一进来,挥挥手便退了侍女,那侍女唯恐此人不好惹,一路碎步便退了出去。 孙原暗忖不能失了礼数,缓缓起身,正欲作揖,只见眼前这袁术两步过来,一只大手已然按在他肩上:“新任太守,可喜可贺!” 孙原一脸茫然——见惯了刘和那般的谦谦君子,这位士族贵子确是让他惊讶得不知所措。 “腐儒之礼,有何好讲。” 袁术随口答疑,收回了手,却凑近了孙原脸庞,上下打量:“十七岁任太守,罕见。瞧你,也小袁某太多了。” 孙原有些不习惯,眼角余光看着袁术,缓缓吐出一句话:“袁……议郎……豪爽之人。” “所谓‘君子守礼’,便是束缚上下的由头。”袁术笑着,脸上瞧不出情绪,“你才十几岁,切莫被这些规矩带偏了。” 孙原点点头:“我确实也不喜欢这些拘束。” “不错!”袁术转向客座的身形突然就转了回来,“我以为你与太学那些学生并无不同,现在看看,倒是有趣。” 他四下一打量:“怎么火盆也没几个,来人!再取十个博山炉来!” 他一嗓子声音大,孙原只觉怕是内室的李怡萱和林紫夜都能听见,外头的侍女自然也听见,稀稀落落匆忙去了。 “太学乃求学之处,孙原却无缘分去了。”孙原未曾有缘去太学求学,一身学术是在药神谷里读书读出来的,听得袁术说话,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不去最好!”袁术笑道,“太学现在尽是些士族子弟,随博士们读读经学,早已成了他们升官的所在了。你不去甚好,甚好啊。” 孙原心笑道:“袁家乃是士族领袖,这位袁术倒是不以士族为荣,豪爽之余颇有些任侠的风气。” 不待他答话,袁术又道:“你来帝都之前,风头就已经不小。听说你来了三五日,一直不曾外出,也不知谁放了风声,说你在郡抵寓,满帝都的人都来看一看到底是何等模样的十七岁,能把太学那些学生和我们这些议郎甩在身后。” 话音一落,他又开始打量孙原,目光里总有些说不出的内容:“容貌倒是说不出超凡脱俗,个头倒是不矮。说你迂腐气重,倒也不至于;说你任侠爽快,也瞧不出……啧,有意思。不知道张邈、曹操见你,又是怎么样瞧法。” 孙原一个也不认识——张邈、曹操都是高官子弟,在这雒阳帝都,都是一霸。 “罢了。”袁术一挥手,又过来拉住了孙原的胳膊,便往门外走,“雒阳繁华,你不见见太可惜了。走走走,带你出去!” 孙原一个愣神,已然被他扯出了门外,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急忙道:“这……家里还有人……” 袁术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笑道:“你一个宦游人,家里人什么的不打紧。我定要带你去见见雒阳风光!” 一路出去,早有机灵的侍女,连忙去取了孙原的紫狐大氅匆忙跟去,在太常寺门口堵上了孙原,手忙脚乱给他披上,这才跑回去通知李怡萱和林紫夜,等二女知道时,孙原早已被袁术拖得远了。 一出郡抵寓,便出了三公府和九卿寺的范畴,四处再无高大建筑,雒阳城西的白马寺梦缘塔便映入眼帘,只不过城西还有许多坞堡,梦缘塔虽高,却也高不过它们。沿着主干道行下去,便是朱雀门,过了朱雀门,便是开阳门,当初孙原和刘和初入帝都,便是走得这条道。 “那便是大汉第一佛寺,白马寺。” 袁术遥指梦缘塔,全然是一个解说者:“来帝都不可不见夏门,不可不见白马寺。自孝庄皇帝朝浮屠从西来,这佛学便在帝都四散,倒是有些平民百姓信奉,全然不是太平道的对手。论及信徒,还是太平道为天下之冠。” 太平道,孙原心中一动,想起了前些日子在药神谷求医问药的龚文健、龚都兄弟,当初被刘老丈留在药神谷内,免得泄露了自己的行踪,现在自己安然,恐怕那兄弟俩早已将自己的消息传递了出去罢? “孙君这是如何?怎么不言语?” 袁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看了一眼袁术,微微笑了笑:“来帝都之前见过两个太平道的人,听议郎一提,有些失神了。” “还是叫字罢。”袁术皱了眉,“一口一个官职,太过见外。” 当下便整了整衣襟,双手正冠,双手作揖:“汝南袁术袁公路。” 孙原一改前观,对袁术又添了几分喜感,如他一般,双手作揖:“淮阴孙原孙青羽。” 两个人便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互相作揖,不过这帝都城内平民极少,便是富商也不见几个,士族、官家遍及,也没什么人在意这两个奇怪的人。 更何况,袁公路乃帝都一霸,谁敢惹他?唯恐避之不及。 “你也是淮阴人?”袁术有些诧异,“前些日子,新任的南阳郡太守,也是淮阴人。” “巧合罢了。”孙原随口答应,并未在意。袁术也不甚在意,又拉着孙原,指着四处:“那处乃是雒阳南部尉官邸,那处直道出去便是耗门,出了耗门便是帝都的马市,有许多胡人在那卖马。对了……” 他突然问道:“你可会骑马?” “这……”孙原从来不曾上过马,便是马车都少坐。袁术自然瞧出他的窘迫,笑道:“君子六艺,怎能不会骑马,待我去马市,给你买匹骏马……” 孙原连忙摆手:“公路兄,你还是不要折腾我了。”一说间,胸口又有些闷,孙原不禁弯了弯腰,扶着胸口喘了一口气。 “你这是?”袁术更是诧异,他在帝都张扬惯了,哪里见过孙原这副模样,“病了?还是故意摆了给袁某看的?” “岂敢岂敢。”孙原哑然,“我这老毛病了……”当下便说了自己的痼疾,少不得说了药神谷的一些事情,他性格淡然,许多事情便说得干净。 袁术起先并未在意,只是听见“刺杀”二字,眉头突然凝重起来。 待孙原说完因果,已是过去了一刻时间。 听见孙原说了这一路上的事情,袁术才笑着说:“原来你还未成家。药神谷守着两个美人,怎么还不成家?若是知道你待着女眷,袁某还敢带你出来?” “走,送你回去!你若是在街上出了什么事情,袁某哪里担得起?” 当下又不管孙原哭笑不得,执意又把孙原送了回去。自然,在门口撞上了怒目的李怡萱。 “哥哥,怎么你出去也不同我说。害得我担心你。” 李怡萱一身粗布素衣,自然入不得袁术的眼,倒是素衣出尘,与帝都繁华格格不入。袁术只是看了两眼,便冲孙原道:“你若是有空,可以去白马寺看看。白马寺有个僧人,与你一般不好出门,传言他可是二十年不曾出过白马寺的门。” “若是真有这等奇人,却是要好好见识。” 孙原望着袁术,只觉这士族子弟颇为不同,极得他好感,言语上也不禁温和一些。 袁术又看了李怡萱一眼,并未多看第二眼,自顾自道:“他这身体还是要好好调养,药神谷传言乃是神仙府邸,怎么连个病人都医不好。” 李怡萱闻言,便是黛眉蹙起,不等她答话,袁术便已转身去了,便是礼数也欠奉一个,已是走了十几步出去。 孙原望着他背影,微微作揖,权当是礼数。不料袁术走了几步,又回头来冲他朗声道:“此约记着,袁公路一诺千金!” 两人拱手而别。 望着袁术的背影,紫衣公子不禁微微一笑,都说帝都风云汇聚,深不可测,这位袁氏公子,却是令他有些喜悦,难得如此。 只不过,世间事,真有这般简单? “这是哥哥新交的朋友?” 听着李怡萱的问话,孙原也不禁念叨一句:“朋友?” 帝都内,真有朋友吗? 这二字有些重,孙原脸上笑意渐渐消失,过往历历在目,低声道:“或许,算罢?” “离他远些。” 熟悉的声音传来,孙原连忙回身望去,正是刘和。 “袁公路若是你的朋友,那帝都内,便无人不是他的朋友。” 刘和望着袁术背影消失在街口,冲孙原道:“你可知道他的称号?‘路中悍鬼’!便是二千石大,见了他也不敢轻易言语。” “这……”孙原哑然,他跟袁术可是说了许多话。 “莫同我说,你与他说了许多。”刘和望着孙原模样,心知不好,摇头道:“他的父亲是前司空袁逢,他的亲兄长袁绍是庶出的长子,故而过继给了他的叔叔袁成,一门五位三公,四代之内二千石近百人,这样的人来看你。我都替你担忧。” “我一介外郡太守,有何担忧?”孙原笑了笑,但刘和的下一句话便令他笑不出来了。 “你可知道,袁家要这个魏郡太守的位子,争了多久?” 李怡萱一怔:“这人……岂不是来寻事的?” 孙原笑着,望了刘和一眼,转身牵了身旁女子的手,往里走了进去。 刘和诧异间,突然回头望着两人背影:“你故意的?” 就在三人进去不远处,远处缓缓走过一辆车驾,车帘开处,露出半张熟悉的脸庞,正是药神谷一别的龚文健。 “你可看清楚了?” 车内显然还有其他人,如龚文健,亦不得不礼让几分。 “属下不会认错,是刘和和孙原。” 那人点点头,人脸影藏在阴暗处,抬了抬手,淡淡嘱咐道:“回去罢。” 两排巡逻卫士从车驾旁缓缓走过,丝毫不曾注意到,这大汉戒备森严的政务重地,竟然有太平道的人进来。 第十一章 暗潮涌 马车转过头去,沿着大道径直行上了朱雀大街——这条大汉帝都的核心官道。 那人掀开窗帘,淡淡看向这天下最繁华的街道,眉宇间凛然有几分英气。 “每次来这朱雀大街,皆是令人讶异——果真繁华。” 外头的车夫搭了一句:“繁华不过过眼,只怕这繁华也撑不了许多时。” 里面的年轻人笑了笑,点头道:“说的是。” 他口中说着,却是一直不曾放下车帘——他究竟是在想着方才见过的孙原,还是这帝都的繁华,却令人难以思量。 龚文建、龚都兄弟默默坐在角落里,本就狭窄的车内空间更加捉襟见肘,兄弟俩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那人看视良久,直到马车停下,方才冲二人道:“走罢,下车。” 三人下了车,车夫自行将车驾走,三人抬头望处,巨大的三个篆书字“东方寓”高悬头顶,正是帝都最繁华的豪族驿馆。 龚文建的眼角抖了抖,低声道:“马师兄,住在这里,不会太招人耳目么?” 马师兄笑了笑,道:“遁卦有云:天下有山,遁。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而今在大汉的繁华所在,作一隐士,岂不恰如卦辞?” “遁卦”出于《易经》第三十三卦,上卦为乾,下卦为艮,是天下有山之意。君子遁入山中,自甘退隐,以远离小人。此卦说的是朝堂不宁,小人得志。而联系到自身,龚氏兄弟一时竟然不知如何理解,只得跟着进去。 毕竟眼前这位“马师兄”,在太平道内的地位高得令人讶异,他的话,错的也是对的。 偌大的东方寓,乃是帝都最繁华的驿馆,仅正门便高达三丈,乃是朱雀大街上最高的庭门,左右两侧有明显违制的阙,毕竟是商人之家,所用的是一般官员的一对单阙——即使如此,已经大大违律,重农抑商乃大汉国策,商人不得衣锦绣、乘车驾、用门阙。入内便是青石所制作的卵石纹方砖铺路,两侧的悬山顶更是奢华,以交手拱撑住,顶上的瓦当更是清一色的官署瓦当,廊道、望楼一应俱全。沿着廊道一直行入三十丈,便是独成体系的大宅院,宅园内的高大望楼足有十丈之高,若立于顶端,可方眼小半个帝都城。 龚氏兄弟毕竟穷苦出身,如何见得这二千石的形制,不由有些目瞪口呆。面前这位马师兄却是面不改色,早已熟悉一切衣食住行,淡淡道:“此后便长居于此,我不便出门,往来消息多半靠你们了。” 兄弟两人不敢轻慢,点头应允。 直到一座池中亭内,三人脱了鞋,径直走到软垫之上,于这冬日之中,燃了火盆,披了绵袍,端坐在亭中赏景。 说是赏景,却是一片残败的水池,寥寥数枝枯枝竖在水中。 马师兄温了茶,道:“说说孙原。” 兄弟俩不敢迟疑,将邙山一路上所见所闻尽数说了。 马师兄迟疑一会,淡淡道:“看来,师父的卦没错,乾卦九四,跃龙出渊。邙山在北,孙原应该便是此卦所指之人。”他望了望两人,又问:“你们说,他遭遇了不止一次刺杀?确定是何方人马了么?” 龚都道:“听说是使用了官方军械,说不准是何方人马,但根据目下所知,绝非我太平道的人。” “是了。我也不晓得,那必然不是我太平道教众——”马师兄点头,“那——又会是谁呢?” “除了我们,还有谁会要他死?” 马师兄闭上眼睛,一个一个细细想过去。 魏郡是我太平道教众聚居之地,杀孙原,确实似是我太平道所为。 袁家争魏郡太守多时,失手而报复,可能。袁家与十常侍关系密切,互为表里,或是十常侍也未可知——然而孙原是中旨所发任命,他与十常侍或许也有说不清的关联。 外朝儒臣?那群士人和党人关系密切,最不屑于刺杀之流。 那——会是谁呢? 马师兄不禁笑了,往后仰了仰,靠在凭几上,甩了甩杯中的残水,笑道:“这帝都,越来越有意思了。” “孙原,我找人调查。你们去查另一个人。” “还请神上使明示——谁?” “新任南阳太守,孙宇孙建宇。” **************************************************************************************************************************************** 腊月二十八,暮色将尽,除夕之夜将至。 悠长雒水此时已结了一层冰,却不及满天飞雪的寒冷。万里长空一时冷如冰镜,全无过年的热闹气氛。 今年的冬雪连绵不绝,仿佛要下到明年去。都说这是一场瑞雪,来年必定风调雨顺。而今年夏天的一场大旱仿佛已被帝都熙攘的繁华所淡去。 本是到了冬节,该热闹些,只是今年司隶部有几场小天灾,便是南阳郡和河南尹这样的大郡都有些萧条,帝都之外已是人迹罕见,唯独在十里长亭之外,一辆四驾车马缓缓驶来,车室中散发出道道暖流,在这寒天雪地中别具一格。 马车中放着一樽香炉,余香袅袅,平添暖意。 “咴嘶嘶——” 几声马鸣,马车停在长亭之前,年轻的车夫扬眉看去,脸上变了变色,低声道:“府君,前面有人来迎了。” “嗯……” 车内昏暗,瞧不见那人模样,只能听出声音清亮,必是一个年轻人。 车前一丈处,伞盖之下,一个二十一二年纪的儒生,穿着六百石大汉官员朝服,佩六百石铜印,一身英气勃发,向着车驾拱手下拜: “大汉议郎刘和,特代太常种公,来此迎接南阳太守。” 刘和身后,是三十位太常府司礼侍者——大汉立国三百余年至今,罕有如此迎宾礼仪。 “想不到竟然有如此大礼……” 雪色中,一只白皙手掌缓缓打开车门,露出一张英俊脸庞。 车夫连忙放下踏板,恭敬退开,车上那人一身玄色衣衫,缓缓下车,来到刘和身前五尺,亦是拱手见礼: “大汉南阳太守孙宇,见过议郎。” 两人起身互视,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 “上一次见君,君尤是少年,想不到今日已成大汉议郎。” “使君已是大汉重郡太守,非和可比。”刘和微微一笑,退身让开,长袖一挥,直指身后车驾:“还请孙使君与和同车而行。” 孙宇身后的车夫登时眉头皱起,却见孙宇轻轻摆了摆手,淡淡道:“落楚,将车驶去太常府,以南阳太守名义入住,本府与议郎同车。” 那名叫落楚的车夫,似是担心孙宇安全,想了想便道:“属下只是担心府君安全。” 刘和被这车夫的模样逗得一乐,笑道:“帝都之中何必担心。” 落楚看了一眼刘和,他知道刘和是大汉宗室,是大汉议郎,身份特殊,如此地位尊崇,想来不会威胁到孙宇的安全。 孙宇甩了甩衣袖:“无妨。”转过头来冲刘和微微一笑:“请”。 车驾远去,沿着十里长亭直往大汉皇宫而去。 六驷车驾更是宽阔,车中孙宇、刘和隔案对坐。 他看着刘和:“是陛下让你来的?” “除了陛下,也无人敢让议郎穿朝服来迎接大郡太守。”刘和叹了一口气,“陛下越发无所忌惮了。” 孙宇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若真是重视,也不会让他秘密入帝都,更不会只让刘和一个议郎来接——“可是朝中有事?” 刘和凝视着孙宇嘴角的微笑,总觉得有些诡异和冰冷,道:“内外朝都有事,你说的是哪件?” 孙宇摇头,帝都这等地界,果然从来不缺不怕死的人,望着刘和又问:“内朝有十三位常侍,已是够乱,如今怕是外朝也有人出手?” 刘和点头:“外朝是世家大族的天下,自然是与宦官是水火不容的。太尉杨公、司空袁公都是名震天下的儒士,岂能容忍他们造次。” “看来朝堂又乱了。”孙宇淡淡笑笑,“这个局,来来回回二百年了。” 刘和无奈摇头,长叹一声:“是啊,二百年了。” 二百年来,大汉的至高权力,在宦官、士人、外戚手中轮回转动,每一次交替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论是曾经的长安,还是如今的雒阳,都是那一座座坟墓构建起来的华丽宫廷。 “陛下也在布局,这个局他布了十年——从胡广太傅去了之后。” 他看着孙宇,眼神里仿佛带着无尽的仇恨和痛苦,话语冰冷:“陛下,要出手拿回大汉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了。” “是么……” 那玄衣如夜的年轻太守缓缓抬头:“陛下,想要做什么?” 刘和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陛下在五日前,刚刚任命了新任魏郡太守。” “哦?” “他叫孙原,字青羽。和你一样,淮阴人。一个时辰前,和你南阳郡都尉赵空一同入了皇宫。” 孙宇驻足,刘和看了看他的表情,瞧不出一丝异样。 他目光深邃,只是望着幽深的大道,终究只是淡淡吐了一句话:“知道了。” 身后,开阳门轰然闭合。 往常私开城门乃是重罪,而今满城的耳目都聚集在太常寺里的那个少年太守身上,谁还会在意城门私放了一辆马车? 更何况,中常侍们如日中天,私开城门又岂止是一次两次? 马车前行,沿着孙原当初进来的大道,直抵卫尉寺前。 门前空寂。 “去罢。” 刘和推开了门帘,送孙宇下了车。便已经驱车而去,这辆两驾的马车远不及当初送孙原来时地惹人注目,孙宇一下车,便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卫尉寺的门悄然打开,只露出一人进出的门缝,让孙宇进去了。 巨大的门厅与前堂比太常寺毫不逊色,整齐地如意纹砖在望楼的倒影中,显得愈发黑暗深邃。 卫尉,掌宫禁宿卫,帝都之内兵权第一,除了皇宫之中的羽林中郎将直接听命天子之外,便全是卫尉所属。 客室之中,火盆正旺。 卫尉张温,堂堂九卿之一的重臣,此刻正在室中等待这位不速之客。 大汉天子中旨任命的人,从来都不止孙原一个。南阳太守孙宇、南阳都尉赵空也是。 天子的棋早已预先排好了阵势,才将那深居邙山的孙原叫出来。 孙原失去了先手,满朝群臣便也失去了先手。 孙宇玄衣如夜,掠过光滑的地面,悄然入座。 烛光摇曳,火盆噼啪,两座博山炉在青铜树灯的映照下,有些亮眼,甚至反映出了孙宇那英俊的容颜。 张温不过四十岁,正值壮年,双目凛然有神,他上下打量着孙宇,笑道:“你做太守那么久了,我才第一次见你模样,确实一代英才。” 张温出身士族,正是南阳郡的豪门贵族。他的妻子便是荆州蔡氏的长女,当今荆州七郡第一世家蔡家的家主蔡讽,便是他妻子的亲弟弟。而南阳郡为光武皇帝刘秀故乡,士族门阀众多,彼此联姻二百年,早已形成了庞大的利益网。而蔡讽和张温,便是这网中极重要的一环。 孙宇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拜会蔡讽。蔡讽的长子蔡瑁年方十九,便是孙宇南阳太守府中的得力掾属。 孙宇面前菜肴丰盛,如二千石规制,掐准了孙宇来的时机,刚刚上案,散发着道道香气。 “朝中现在盯着魏郡太守孙原,南阳郡这边便少了几双眼睛。” 张温一边说着,一边将餐刀递过去,指着铁耙上烤好的大雁,继续道:“南阳郡太平道教众太多,你一离开南阳,他们便会找你。” “二弟赵空已经先行离开南阳,盯上他的人比较多。”孙宇笑了笑,接过餐刀,刀刃上反映出张温淡然的脸庞,对着油脂四溢的烤雁便下了刀。 刀刃薄而轻巧,顺着肉路纹理缓缓下刀,大雁的外壳已经形成了一层脆壳,在刀锋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香气扑鼻而来。 “你来帝都,要查什么?” 张温望着他,反问。 如今,蔡家和孙宇休戚相关,天子藏的这手暗棋,正是通过张温。张温身为九卿,是南阳大族,祖上是开国留侯张良的六世孙张彭,与蔡家、邓家均有联姻。光武帝刘秀中兴大汉时,云台二十八将有十一人出自南阳,帝乡南阳名门豪族之多,令天下士族为之侧目。 到了张温这般地位,一举一动皆与家族命脉相连,孙宇身为南阳太守,天子的人,张温自然要考量他动静之间的举措。 孙宇捏起雁肉,缓缓送进口中咀嚼,油脂香气在唇齿间爆开,美不胜收。 “南阳不太平,若我所料不差,太平道已然盯上了南阳。” 张温没有动,他的后腰有一张凭几撑着,他虽然年纪大一些,应对孙宇这般年轻后生,尚且轻松。孙宇的话并不能让他惊讶。 太平道信徒越发多,张角若不是包藏祸心,怎可能如此肆无忌惮? “宇拜南阳太守至今,不过三月有余,明里暗里便已经有许多人来查过行踪,便是太守府亦被渗透。” 南阳太守府被渗透,无非两种可能,其一内奸,以太平道信徒之多,太守府人多嘴杂,有几个信太平道之人不足为奇。其二勾结,以南阳郡太守之权重,半个江山可为之侧目,孙宇这位秘密上任的太守使君,自然逃不脱有心人的追查。孙宇此话,便是告知张温:帝都之内,有人泄露了新任南阳郡太守的消息。 张温依然面无表情,他不是什么孤家寡人,张家在南阳经营二百年,饶是他以清廉自居,也建了一座不小的坞堡——无他,应对南阳日益增长的太平道信众,世家大族丝毫不曾犹豫,纷纷自立坞堡,将农田、农户一并圈入,如此光明正大圈地自足,已然是无视大汉律法了——对于身家性命和大汉律法之间的权衡,士族出身的他们更明白如何权衡。 张温没有离开过帝都,但是南阳郡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孙宇的目光悄然落在张温放松的手上——他的手搭在凭几上,丝毫不见动作,便是经络的轻微跳动也尽收眼底。 看来——张温知道帝都有内奸,而且能量巨大。 士族袁家、杨家、宦官十常侍、外戚何进。 孙宇的脑海一瞬间便闪过四个名字,或者说,四大势力。能让张温闭口不谈的,也只有这四股力量。 张温仿佛知道孙宇在观察他,他面无表情如一潭死水,任由孙宇目光如炬,依然不能看穿这位大汉栋梁的心思。 他直视张温的脸庞,并不以此为失礼:“张公,似乎并未将孙宇当做自己人。” 张温低垂的眼睑缓缓上抬,目光清澈而凌冽——透露着丝丝精芒。 “朝堂之上,从未有自己人。” 张温淡淡道,语气平淡到丝毫察觉不出他的情绪:“你是南阳太守,这般浅显道理,你自当懂得。” 孙宇自然明白,他需要张温的承诺,一个在帝都之内查询秘辛的身份与时间,帝都之内唯一能信的只有张温——他突然直起了身躯,盯着张温,一字一句道:“太平道即将祸乱天下——” “张公、张氏一族,岂能置身事外?” 张温的眉眼又抬了一抬,心中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陛下,你如何选的人……”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淡淡道:“孙使君,有些激进了。” “于老夫看来,南阳太守,换谁来,一样做。” 他摇了摇头,却是砍断了孙宇在帝都的支点:“你查帝都,吾不拦着。不过,帝都水深,你能查多少,亦难说。北边那位新任魏郡太守,只怕抱了和你一般的心思。擅离职守是大忌,你自己需要掂量。” 孙宇笑了,他的脸上浮现出诡异而孤傲的表情,落在张温眼里,无异于是挑衅……以及蔑视。 张温不为所动。 “张公,舍弟赵空在南阳郡各地募兵之事,你应该晓得。” 张温不辩解,他知道,代表整个朝堂都知道:“赵空是南阳郡都尉,二百年来第一位郡都尉。陛下给的特权,募兵之事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张温的平静,让孙宇敏锐地发现朝局的微妙。 太平道想谋反,渗透朝堂是必经之路,仿佛除了天子之外,谁都晓得大贤良师张角的野心。 而那些检举揭发太平道谋反的奏疏,能抵达天子面前的,寥寥无几。数年前杨赐还在司徒任上时曾上书陈言太平道谋反之象,可惜奏疏未能抵达天子身前,不翼而飞。 朝堂诡谲,如屡薄冰,战战兢兢,所有人都在怀疑孙宇、孙原的身份,都想占先一手,可是谁又敢出头?即使知道孙宇在南阳郡偷偷募兵,也不会有人在此时上奏天子弹劾,谁都不愿做蝉,只愿做黄雀。 在这诡谲的朝堂上,谁都有可能是太平道的卧底,谁也都有可能在下一个瞬间将太平道反制,成为大汉平叛的功臣。 张温的意思已然明了,他不会出手帮助孙宇调查帝都太平道,而他的表态能表明外朝的三公九卿的态度——太平道,没人管。 孙宇明白了,嘴角不经意挂上一丝诡异而自信的笑意。 张温扣指案几,说了最后一句话:“那个新任的魏郡太守……离他远一些。” *************************************************************** 皇宫,宣室殿内。 宫灯长明,一排九座青铜坐灯烛光摇曳,反映出黑暗中的皇者,扫了一眼秘密送来的暗报,随手丢进了身侧的火盆里。 “这个孙宇,还真是会给朕招惹是非。” 这位大汉天下最尊贵的人物,长长呼出一口气,笑了笑: “朕……要你们按着朕的设计,一步步走下去。” 第十二章 往事 孙宇出了卫尉寺,刘和的马车转了一圈,又回到此处接他离开。 马车内,他看着孙宇依旧是挂着一丝笑容,仿佛仍是颇为自信。 “今夜,怕是不好过。” 刘和道:“天子藏的两手棋,都由我去见,陛下倒是好打算。” 他下午才从太常寺出来,别过孙原,又去见了一面赵空,方才来接孙宇。这一天让他快跑断了腿。 “怎么,你和魏郡太守很熟悉?” 孙宇眸子轻动,似有不尽深意。不过刘和却并未看见他的眼神,只是望着马车外的深夜,自顾自说道:“陛下私底下偷偷为他造势,此刻满帝都的人都盯着他的身份,不然,以你我的身份,如此见面亦不会如此轻松。” 孙宇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似有似无地挂着笑意:“二千石的封疆大吏,天子身边的亲信重臣,以你二人身份,有何可忧?” 刘和缓缓回头,轻瞥他一眼:“若都是像你一般,在南阳郡经营许久,实权在握,自然不用担忧。” “他是无水之萍,无根之木,来帝都的路上便遇到了几次刺杀,好在有惊无险。” “可这帝都,想让他死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话音未落,刘和直觉身侧陡然有些森冷,他愕然转头,却只看见孙宇的笑意:“莫怕,帝都之内,谁能威胁到他?” “司徒袁隗、中常侍、外戚何氏,也许还有太平道。” 刘和伸着指头一一数了,摇头道:“换作你,你该如何?” “我?”孙宇笑着,“他们总会盯上我的。” “你在南阳郡做的那些动作,便是弹劾十次也不止了。”刘和接口,“等他们查清了孙原的底细,下一个就是你。” “他们等不到那一天。” 孙宇笑声清朗,隐约间还有些许傲气,这于刘和而言,只当是他的自信。 “除夕之夜,倒是好夜色。” 刘和抬头望着晴朗月色,缩了缩脖子,呼出长长的白气:“大雪刚过,好天气,走,去看看这雒阳的不眠之夜。” 雒阳城中,天地亮如白昼,无数火把、爆竹、夜灯,喧闹人声如鼎沸一般,与城外的寂静恰成对照。 四面八方的坞堡在这一夜也与帝都城一般,变成了盛世喧嚣。 可这天下,真如盛世么? “路上说。” “今夜住哪?” “郡抵寓。” ********** 腊月二十九,天降小雪。 李怡萱站在阶前,伸出手去,在檐下接了几片落雪,掌心的温度转瞬便将其化成了滴滴清水。 “哥哥,我不喜欢这里。” 她低头看着掌心,摇头:“往常的这个时候,该过年了,庄里也该叫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了。” “可是这里……人声喧闹,却没有烟火味道。” 孙原从后面缓缓揽住她的肩,低声道:“是啊,我也不喜欢这里。” 她笑了笑,突然凑到孙原耳边,狡黠道:“那,哥哥我带你走吧?” 吐气如兰,孙原的心都陡然有些快了,他伸手去,轻轻抵住佳人侧脸,轻轻吻了上去。。 “我怕是暂时走不了。” “没关系!” 李怡萱转过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会带你走的。” “相信我。” 太常府的新年气氛虽是不足,却也处处张灯结彩,每年不过一日开此宵禁,十分难得,上至各位令、丞,下至仆役、侍女,均是离开了府门,在雒阳城中游玩起来。 刘和的父亲刘虞仍在回朝的路上,他孤身一人在帝都之内,便和孙宇一同留在了太常府过除夕。 不同于大街上各种青竹爆裂声不绝于耳,太常府的偏僻小院里却安然静谧许多。临窗的一张案几,一壶浊酒,两盏酒杯,便是刘和和孙宇过节所需了。 雪仍在下,借着火光雪色,两人把酒而谈。 “在南阳这段时间如何?”刘和笑着问:“是否待得舒心?” 孙宇笑着,只是那笑容里透着睿智和孤傲。刘和不喜欢孙宇的便是这一点,他更喜欢同孙原在一起,孙原心性和善,重感情,没什么说不得的,不过孙宇则截然相反,刘和永远猜不透孙宇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是他说了什么,也需要细细思量其中的关窍。 孙宇抬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道:“不过就是信太平道的人多了些,难以清查而已。” “太平道此时还没造反,你还需要谨慎。”刘和道,“昨日我将新任魏郡太守孙原接到了太常府,只不过此刻他在皇宫里,和陛下在一起。” 孙宇面不改色,只是安然放下酒杯。 刘和望着他,仿佛觉得眼前这人和孙原两人的面容竟然有些重合,不禁问道:“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谁?”他反问:“他?” “和总觉得你和孙原两个人,有些像似……”刘和皱着眉头,盯着他英俊容颜,道:“说不出哪里像似,只是觉得……你们,似乎关系匪浅。” 对面的玄衣公子一如他的衣衫颜色,脸上丝毫瞧不出变化,深不可测。 刘和的眼神没有离开他的脸,看着他轻抿一口浊酒,嘴角的诡异笑容,不知何时已然散去。 他从未失去过这份深邃的笑意,直至今日、今时。 “我们……” 他呼吸平静,语气淡然,只是眉宇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兄弟。” 刘和怔住,却突然又明白了。 孙宇被拜为南阳太守,天子便是指派他传诏书给孙宇,只不过那时他以为这是一次普通不过的任命;如今孙原被拜为魏郡太守,亦是由他将孙原带来帝都;孙宇此来帝都,天子又命他迎接——两个年纪相仿,都是孙氏,都是徐州下邳国淮阴县人——这岂是巧合? 天子,早已算好一切。 刘和苦笑一声:“陛下这盘棋下得还真大。”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脸色一变,急问道:“不对。孙原在药神谷待了十年,十年前我在帝都见过他,他不过八九岁年纪,从未说过他有个兄长。” “是么……”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我又可曾说过,我有一个弟弟。” 刘和又是一怔,确实如此,不论是孙原还是孙宇,都未曾说过起过彼此。 “为什么?因为陛下?” 刘和皱眉,孙原是天子的人,那么孙宇必然也是,两个人都是天子的人,又为何十年不曾相见?因为天子的布局? “陈年旧事了。” 俊颜转向窗外,远眺雪色,今夜无月。 当年的事……还能提起么? ***************************************************************************************************************** 十年前,徐州,下邳国,淮阴县。 除夕。 遍地都是爆竹声,整座淮阴城充斥着欢笑声,人如潮涌。 只不过,在一处安静的巷子角落里,传来几声低泣。 “小夜、小夜……” 衣衫褴褛、浑身污泥和着雪花的乞丐,死死抱着一个女孩,泣不成声。 小小的火堆早已熄灭,女孩的胸口缓缓起伏,眉宇间已结了冰凌,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早已青紫。 身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同样一身破烂,跪在地上握着小女孩的愈发冰凉的手,任由泪水在脸上结成冰凌。 “姐姐……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 小男孩红着眼睛,不顾自己已然冻得一身青紫,脱下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胡乱往女孩身上塞过去。 “啪!” 乞丐一手拍开他的手,清冷却动人的声音带着丝丝怒气,冲他喝道:“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把自己也冻死?” 小男孩的衣服散落一地,那不是只是薄薄地几块布片。 他脸上满是污泥,却梗着嗓子,一脸倔强:“我不要你们有事!” 乞丐望着他,一双红肿的眼睛里,却止不住道道柔情。 “小羽,过来抱着。” 三个人,三双手,在这冰天雪地里,握着人家仅留的丝丝温暖。 巷子外头,是欢腾喧嚣的人世,而他们终究只能寄身在残垣断壁的倒影中苟延残喘。 是什么,让这慈悲世间,连小小三个孩童都不能呵护? 又是什么,让这世间悲欢各执,冷暖有别? 他骤然吼了一声,发疯似地站起身来,狂奔向巷子外头。乞丐被他骤然惊住,待她想伸手出去,却发现自己的手已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不大的门庭,挂着一块小小的“孙”字牌匾,他冲上去,死命拍打着冰冷的门板:“开门啊!开门啊!” “救救小夜,救救小夜,她快冻死了,快冻死了!” “不要我就不要我,不要见死不救!” “……哥哥,开门啊,哥哥开门!” …… 无论他怎样呼喊,这门依旧冰冷,宅院依旧平静,清冷得毫无生气。 声声呼喊,一点点耗尽他身上仅存的所有热量和力气,他光着瘦小的身躯,终于颓然坐倒。 大门死死关着,他靠着门板,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往门缝里望去,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救救小夜……救救……”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手指、脚趾、手臂、小腿,一寸寸冻僵,再难动弹。 他仿佛听见了门板那侧,有轻轻的呼吸声,只是他再也没有力气呼喊。 这座宅院附近,一个活着的生命也没有。 **************************************************************************************************************** 檐上落雪堆积,骤然跌落一蓬,他瞬间出手去接,将那捧雪托在掌心。 他托着这捧雪,任由寒冷透过肌肤血肉,直达骨髓。 掌中真元,屋内暖流,终将这雪化成一道水流。 冰雪终会融解,那错过的事情,可有机会有办法消弭么? 人间夜色,安静祥和,只是远离尘嚣,其实不过都在一个世间。 杯盏倾尽,除夕亦过,新年已至。 他站起身来,转头往外走去。 刘和望着他的背景:“你去哪?” 他止步,望着自己的一双脚,玄色衣衫深邃如夜,瞧不见丝丝光明。 “皇宫。” 第十三章 召见 大汉自董仲舒时起用《太初历》,自孝章皇帝改《四分历》,至光和七年岁末,以丁未日为朔日,故为新年第一日。 大寒刚过,至晦日丙午便是除夕,家家过年。岁末的帝都愈发热闹,便是普通百姓,此刻也可以入帝都城内购置年货,连续三日,整个大汉帝都彻夜无眠。宫中自然不例外,太常种拂早早地离了府邸,子时刚过便入了宫,操持除夕大典和新年宴席。 郡抵寓算是个例外,往常的郡抵寓只有些洒扫侍女侍卫,而今有孙原在,张鼎等南军下属也在这里,显得有些热闹了。 林梓有些无奈,他是太常丞,往常年份,也该和种拂一样入朝,只不过而今太常寺事多,是以他留在寺中,种拂带着太史令、太祝令和几个下属官员便匆忙去了。 “忙里偷闲,忙里偷闲。” 方才从寺中溜转了一圈的林梓,和张鼎等南军骁骑打了个招呼,便回了自己的室内,屏退了一众侍女,并让府中侍从休息两个时辰。待入了夜,事情忙起来,林梓还需要率领太常寺侍卫入宫禁卫,年年除夕大典都要出些事情。宫外有雒阳令,宫内他们这些九卿丞一个都跑不了。 他大剌剌坐在主座上,看了看堆在案几上的小山也似的竹简,正是近几日的礼仪出纳,太常掌礼仪大典,此类大典逐项支出均要太常过问,并交大司农府核销,此刻大典还有数个时辰便开始了,他托着头一阵感慨:“还得拖到大典之后,和大司农寺那边细细计算……且罢,休息休息。” “只怕太常丞休息不得。” 冷不防远处有声音传来,林梓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嗖”地站起身来,伸手便要去拿剑架上的配剑。 在他主堂之侧的室内,缓缓有一人走出,头戴却敌冠,衣近卫军服礼服,腰畔带剑,林梓仔细望去,却是以为天子身边的近卫。 “阁下是天子近卫?” 那人点点头,冲林梓拱手行礼:“宣室殿近卫王越,奉天子命,宣魏郡太守孙原入宫。” 林梓眉头微皱,孙原住了几日,终是要入宫。只不过他未曾料到,天子竟然只命一侍卫,如此不从礼数。 王越似是知道林梓顾虑,缓缓从怀中抽出一道黄绢:“请太常丞过目。” 他双手缓缓展开黄绢,字迹清晰,只有三个字: 召孙原。 但是天子印玺却更加明显。 伪造天子诏书乃诛九族之罪,林梓曾见过王越,虽然不曾讲过话,却是知道他是天子近人,断不敢做这种伪造诏书的事情。当下点点头:“臣领命。请尊使随我来。” “在下不能见人。” 王越断然拒绝:“劳烦太常丞引魏郡太守到此。” 林梓面色一沉,望着他手上黄绢,双眼凝成一条细线,沉思良久,终是点点头:“好。” ****** 孙原披着大氅,跟着侍者往林梓处去。一路上心思百转。 林梓传话很简单,说是请孙原外出一叙。林紫夜猜到了林梓这是要带孙原出门,恐怕是要去皇宫,遍黑孙原披了大氅。至于正服,一来,林梓未曾嘱咐,二来太过招摇,以孙原目下的情况还是不宜正服出行。 林紫夜心思细腻,李怡萱虽然是药神谷主,却是欠此考虑。她还想着看看哥哥一身华服绶带的模样。 林梓站在门前,望着一片雪色,长长输出一口气,在月色中泛起一道白雾。 他望着远处廊道过来的孙原,微微一笑:“今日有雪,来年定是好年景。” 孙原远处望着,身前的侍女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孙原不以为意,林梓多半有什么话要交代,恐怕真被林紫夜说中,今夜便要入宫了。 “本来以为今夜能在千秋万岁殿上与孙使君对饮,看来是不能够了。” 林梓的手里捏着一团雪,淡淡道:“宫里来人了。” 孙原笑了笑,没有说话。林梓看他模样,知道他心中已有准备,便引着他进了厅中。 厅中,一道锋利的气息迎面而来,一闪而没。 剑气。 孙原骤然止步。 林梓望了望他,反问:“怎么?” 不及孙原答话,厅中的声音便已传来:“孙使君想来于武学上亦有所造诣,确实出乎在下所料。” 林梓一时惊讶,转头看向孙原那弱不经风的身体:“想不到传言是真的,孙使君这模样,竟还会些武学。” 孙原只是笑了笑,他心思有些单纯,并不认为对方会对自己有什么杀机,却不料暗影中传来那人刚劲有力的声音: “使君方得陛下信重,帝都阴霾不可不察。方才若是在下动了杀机,此刻使君已是横尸于此。” 孙原皱眉。 来人的锐气有些逼人,一方面是言语上的不留情面,另一方面是孙原确实有些托大,此刻人少,对方若是暴起杀人,孙原和林梓至少要死一个在这里。 “使君不必皱眉。” 黑暗中那人仿佛能看见孙原的表情,继续道:“帝都中有多少人视使君为敌,今日或是杀了林公嫁祸使君,或是刺杀使君,皆是难解的毒手。在帝都之内,衣、食、住、行皆需谨慎。” 孙原的脸上微微浮现一丝不悦,淡淡道:“既然进了这帝都,有些事,总归会来。既来之则安之,阴谋奸宄难容于世,原无所担忧。” 此言一出,便是身边的林梓也微微摇头侧目,心道:“到底是太年轻了些,未免太过于单纯。” 黑影中的人没有动声色,轻轻在案几上放下一物,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物为信,请孙使君往南宫清凉殿。” 孙原不等他话音落下,已然开口:“可是陛下召见?” 那人不动声色,淡淡道:“此物乃奇珍紫玉雕琢,放眼天下绝无第二件。” 孙原暗自点头:这位人物恐怕是天子身边近臣,否则岂能交托如此贵重的信物,天子果然已做了周密部署安排,今日非去不可了。 他饶自想着,却听风动,对面黑影处已无活人气机了。 好快的身法! 孙原修为不弱,身法亦是高人相授,自然知道这般速度修行除却精深真元,还需要常年练习,自己在药神湖谷十年方有如此修为,而此人竟丝毫不在自己之下,其武学修为之高,只怕隐隐高于自己。 “帝都果然人物辈出。是孙原年轻托大了。” 他一声苦笑,转头望向林梓,微微施了一礼,转身往前,在那黑暗处案几上摸起一个物件,质地颇硬,光滑圆润,入手尚有余温,在这天寒地冻之下,恐怕只有贴身收藏才能如此保有余温。 他迎着灯光看去,手中正是一枚紫色玉石,上刻盘龙之形,辅以饕餮纹饰,正是极贵重的玉玦。 林梓借光看去,玉珏映入眼帘,笑道:“环而不周是为玦。陛下这是希望孙使君遇事决断当果敢决绝。” 孙原捏着玉珏,微微一笑:“林公教诲,原当谨记于心。” 望着孙原不以为意的深情,林梓眼角微敛,低声嘱咐道:“孙君初入帝都,许多礼数还是应当知晓。太常寺内倒也罢了,入得南宫更需谨慎。” 王越在旁笑道:“本来外官入朝,太常寺需引导礼数、教授礼仪,只不过孙君初入帝都,时日尚短,免了就是了。” 林梓挑眉,他是太常丞,以往教授外官礼仪,少不得他亲力亲为,王越这话虽是不假,但是让他放一个不知礼数的外官进宫,他也是有些踌躇。何况今夜又是除夕大典,万万不能出事。 “罢了,不叨扰林公公务。” 王越目光流转,望向孙原:“使君今夜,需随我进宫。” 孙原轻轻点头。 他早已想见见大汉的皇宫,究竟是不是如史书上所写的那样巍峨壮丽。 **************************************************************************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压在青石板道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孙原一路上开着帘子,望向远处点点灯火,盛世繁华,烟火人间。 王越跪坐一旁,横剑膝上,笑道:“使君可是第一次入帝都?” “不记得了。”孙原抬手放下帘子,手指冻得有些发红,口中呼出道道白气,“也许很早以前来过罢?” 王越目光下移,落在他腰前,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手,笑了笑:“使君有些紧张。” “嗯。”孙原心中有些忐忑,“终归第一次到这所在,有些迷惘罢了。” “王越见过许多外臣,倨傲有之、儒雅有之。似使君这般‘迷惘’者,也是第一次见。” 孙原笑了笑,有些腼腆,望着窗外高楼一一闪过,望楼林立,甲士错叠,大汉帝都的核心所在,层层布防,何其森严。 他轻轻吸了吸气,冰冷的气息涌入鼻腔,直入胸腹,冻得有些哆嗦,他天生怕冷,双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紫,裹着厚厚的紫狐大氅,也依然有些冷。 若是雪儿在身边就好了…… 他想起李怡萱那微笑的脸,不自觉笑出了声。 王越望着他嘴角泛起的笑意,不知所以,他目光流转,也不知这位大汉剑师究竟在想些什么? 车停了。 王越缓缓起身,撩开车门,先行下车。 “请下车罢,孙使君。” 孙原缓缓起身,这便是他十年来所等待的,深深吸气,气入丹田,他张开手,望着指尖缓缓凝聚起的剑气,微微笑了。 雪儿别怕,些许小事,哥哥担了。 车外,巨大的宫门,两座飞檐望楼足足十二丈高,高耸如剑,锋芒毕露。 这便是大汉的皇宫,孙原目光所及:宽及二十丈的青石大道,平整如静湖。 仿佛空气中都透着诡异,与千秋万岁殿的喧闹截然不同,冷风急切,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冰冷入骨。 第十四章 寒宫 天子敕令,迎新年,开宵禁,群臣并皇室宗亲命妇一律入南宫千秋万岁殿庆祝新年。于是,这座当世最繁华的皇宫便开始了一场不眠之夜。 大汉皇宫分南北二宫,南宫为群臣朝贺议政之所在,主体落座于南北中轴线上,自司马门入,依次为端门、却非门、却非殿、章华门、崇德殿、中德殿、千秋万岁殿、平朔殿,此外,东西两侧各有十六座宫殿建筑遥相呼应,蔚为壮观。 整座皇宫此刻已是举宫欢腾,数以万计的宫人、侍女从司马门直排到千秋万岁殿前,沿着主干道排列整整八十一座青竹堆,燃烧的青竹将彻夜不休,爆发出不绝的爆裂声,震彻整座大汉皇宫。 从入暮时分开始,太常种拂便与太常丞林梓一同入宫主持除夕大典,天子以下,三公、九卿、诸卿并在帝都的所有官员齐聚千秋万岁殿,共度除夕之夜。三千舞姬自千秋万岁殿中往外,一路起舞,丝竹之声混杂青竹爆裂声震彻这全天下最辉煌的所在。 三千良臣迎除夕,十万子民度良宵。何其壮观! 欢呼声、呐喊声、歌舞声,绵绵不绝,浩荡如江,万里长空映如白昼,好个良宵。 只不过,在这一片喧闹中,有个角落格外清冷。 这一座清凉殿便位于皇宫最东侧一排建筑之中。此时的清凉殿与平常大不相同,本是夏季避暑所用的胜地,逢如今大雪之冬,本应人迹罕至的大殿之外竟然多了数十列铁甲卫士,大殿之顶上,还伫立着一道青色身影,风雪之中如一道劲松,伟岸雄浑。 若是平常,胆敢立足于大汉宫殿之上者,无不以谋反论处,该是格杀当场的。然而数百铁甲卫士竟无一在意此人。此人一身青衣,恍如隔世一般,也浑不在意脚下乃是大汉最威严雄壮的所在。 整座大殿里方砖崭新,却透着凉意,十二座冰鉴整齐地摆放在十二个方位,只有深处寥寥几盏灯火摇曳,不时传来爽朗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 “爱卿,你于弈棋之道果然不精,误子连连啊。” 一方案几,两人对弈。与千秋万岁殿截然不同的气氛,说话那人,头戴十二梁帝冠冕旒,正是本该端坐在千秋万岁殿上的大汉天子刘宏! “臣本不谙此道,陛下非要与臣对弈,不正是想多赢几局么?” 对面这人,紫衣紫带,年纪不过十七八上下,容貌虽是一般,却也有个年轻公子的模样。在平常人家,尚是稚子之身,而他已然能与大汉天子面对博弈了。 正是孙原孙青羽。 “朕在朝堂上输得那么多,从爱卿手上赢回几局来,怕是不过分罢?” 天子眉眼沉寂,仿佛一心都在这棋盘上。 “臣路上遭逢刺杀几次,陛下应该是知道的。” 孙原端坐着,他恪守礼仪,不敢有丝毫愉悦,他是二千石官员,此刻除了盖在身上的紫狐大氅之外,内里配着青白红的三采青绶,淳青圭放在一边,三尺二寸的縌绶足足有一百二十首,如水波涟漪般煞是好看。 天子清瘦身形,与他相仿,只是一身皇袍,十二冕旒和昏暗的灯火,令孙原看不清他的脸。二丈九尺九寸的黄赤绶带着黄赤缥绀四采,五百首的縌绶散落一地。 “朕……” 天子突然直直了背脊,令孙原的眉角都跳了一跳。 天子和蔼,望着他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关怀,没有天子公卿间的猜忌俗礼,只是如两个老友一般,坐下、对弈。 两座博山炉烟雾缭绕,在两人身边,平添暖意。黄金麒麟镇席,一座四个,君臣两个,便坐在这里足足下了一个时辰。 “缓缓。” 天子身形晃动,十二冕旒晃来晃去,却是随手扯过了不远处的凭几,拉到身边靠了上去。 “你也随意些。” 孙原的眉头登时皱了起来,他在药神谷里读史读经,何时想过大汉天子是这般模样?手攥了攥,终是不曾去拉身边的凭几。 天子眉眼轻抬,悄然望了他一眼,淡淡笑了:“和朕当年……还是有些像的。” 孙原眉眼却低,他恪守臣子礼,不敢去望天子,他不知道这句“像”的,究竟是指什么。 天子指间捏着子,黑金石打磨的黑子,玄如浓墨,在烛光下闪烁着些许光芒。 “当年朕堪堪离开河间国时,也不过七八岁年纪。” “当年杀朕的人,不比杀卿的人少。” 孙原骇然变色,两手瞬间握紧绶带,揉成一团。 “你年纪小,许多人看轻你的出身,未必真的难为你。” “朕知道,除了袁家的袁术,许多人都悄然见过你,或许你尚未知,然朕已知。” 孙原的眉头悄然舒展,如他所料,天子终是为他铺好了路。 “臣居于深谷,未经世事,读了几卷圣人言,只道这世间诚以待人便足够了。世间事,谁又说得准?” 他笑了笑,淡淡道:“臣不知道,将来有一日,史书上如何写臣,只希望,莫将臣写作奸佞小人就是了。” “谁想杀臣,均不重要。” 他的话中意思明白,他不愿在朝堂中树敌,唯有谁也不得罪,方能顺顺利利地在魏郡太守的位置上坐下去,也唯有如此,才能成为天子的外援。 “所以,你对袁公路说的,都是真话?” 天子没有动,只是定了定神,望着眼前的棋盘,随手落子。 那檀木雕成的棋盘,纵横分明,黑白二色,来往纵横,如同两条大龙纠缠不休,每一着都是极险的狠招,若是让旁人在此观棋,必然认为这并非在对弈,而是生死搏杀。 “棋分二色,朝堂上恐怕远不止如此。” 紫衣公子信手捏子,到了棋盘上却踌躇了。 大汉朝堂,自光武中兴之后一百七十年,皆是少年天子,太后掌权,中朝官宦、外朝群臣与外戚鼎足而三,来来回回掌权五六遭,到了当今天子这里仍是一般。 他被天子一朝提拔为重郡太守,却看不透天子的盘算,自然想方设法问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 对面的皇者看着他,摇头道:“优柔寡断,有一时之勇,无一世之威。” 听得天子这般言语,紫衣公子不禁笑了一声,随手将棋子丢入棋盏,道:“陛下,棋至中盘,非奇道不能解,正奇相辅方能制胜。若陛下以一子博全局,怕是要输。” “你说朕会输?” 天子猛然挑眉,借微弱灯火,依稀能见他干瘦的脸庞,一双目光虽然长年羸弱却依然散发着精谋的神采。 “千古无同局,自然没有必胜的方法,若有,早已人人皆是棋中圣手。” 皇者看着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反问:“你是在教育朕?” “臣不敢,论事而已。” “只怕你想说的是‘若有安治天下的方法,早该是人人千古一帝了。’罢?” “治大国若烹小鲜。”紫衣公子突然微微一笑,“陛下,利弊权衡亦是优柔寡断,陛下没有孝武皇帝那般魄力,又何苦要臣有那般魄力呢?” 皇者看着他,猛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朕没看错你!” 回头,探手。一道身影从黑暗中幽幽探头,紫衣公子便已依稀看出,这人并非是寻常内侍,虽是烛火明灭,也能瞧出袖口蜀锦名贵非常。 “朕给你一个魏郡太守,算是朕给你的一点支持。” 皇者回手,棋盘上便多出了三张诏书。 三张三公联名发布、天子玉玺加印的空白诏书。 “陛下欲置臣于炭火。” 孙原望着那三张空白诏书,宛如三块烫手的红薯,令他不禁苦笑。 “朕赢了爱卿三局,便给爱卿三个愿望,但是不要让朕太为难。” 大汉天子微微而笑,仿佛知道他必然会伸手去拿一般。 “陛下……这是拿臣当做了一枚棋子。” 此刻,他抬头直视天子,双眸入眼,丝毫不惧那臣子犯上的规矩。 “天下皆是朕的棋子。” 天子笑中带冷,天子之威即使是内敛,仍不比等闲,仿佛能透过眼眸直摄入心底。 他心中一叹,心思百转:“这,便是天子出的难题么?” 奇正相辅,天子独处深宫十六年,身边掌权者一再变化,又岂能不明白这般简单的道理。 所以,他孙原孙青羽,不过是天子棋面上的一枚棋子,在天子的手心里,还握着那枚绝杀的棋子,没有人能看见,即使——是身在局中的他。 “臣……” “要北军一个营。” 整座大殿再度陷入沉寂,满殿灯火刹那间变得极低极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莫名而现的压力令人不寒而栗。 大汉北军,帝国最精锐的军队,全天下也只有五营五千将士,而这一张口便是一营。 “你是太守,不能同时兼任校尉,你这是为难朕。” 孙原微微一笑:“陛下,何尝不是为难臣?‘若有铸剑为犁之心,当有平复刀剑之力’,臣若有心无力,只怕功败垂成。” “好个‘若有铸剑为犁之心,当有平复刀剑之力’!” 天子仰天一笑,九五之尊的威严油然而生:“朕能给你,自然拿的回来。准了。” 这个问题并未让大汉的天子沉吟多久,看似随意的挥手,大殿中无形的压力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你还有两个选择。” “臣要一面战旗。” “战旗?” “是,大汉的战旗。” 看着眼前这个人,大汉至高无上的尊者眯起眼睛,似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战旗,朕会送给你。”天子沉吟了一下,又问:“第三个呢?” “第三个……臣还没有想好。”他手托前额,“当作陛下欠臣一个人情,如何?” “你果真放肆。”天子的脸上看不出喜忧,却能体会出他话语中冰冷之意。 “臣散漫惯了,不大适应这些礼仪了,如果臣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陛下恕罪。” 紫衣公子缓缓起身,略微躬身点头致意,便拂袖转身。身前三道诏书丝毫未动,依然空白,只是那三公印玺与天子印玺却仿佛红得像血。 他背对天子,直视森冷殿门——出了这道门,便是入了天子的局。 天子培养他十年,等得便是他跨出这道门。 他突然止步,侧脸回望:“陛下欲以一子决江山,难道当真不怕满盘皆输么?” 抬起、踏出。 大殿寂静,唯有脚步声坚定有力,层层传开。 “朕给你的,朕可以拿回来。” 身后,天子的声音威严而不失大气。 止步,驻足。 这不像是一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天子,却有着超越常人的魄力。 他没回头,声音却如此沉稳—— “臣给陛下的,臣也拿得回来。” 大门轰然而开,一阵风雪怒卷而入,一身青衣卓然而立,漫天飞雪一入他周身,便如沐春风般尽数消解。 “青羽。” 那人微微笑道:“和陛下谈得如何?”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紫衣公子报以一笑,“陛下备了一份大礼。” “哦?” 赵空登时眼前一亮。 孙原前行两步,却又突然止步,转身看着“清凉殿”三个大字,高高的匾额孤悬殿墙,周身却突然有一股寒意泛起。 冰天,雪地,一片飞白。冷了这宫,冷了这甲,冷了这心。 一座寒宫。 他眉心凝起,似有一股冷冷地寒。 寒宫里,天子抬手,在棋盘里缓缓放入一颗棋子。 局终,天子已胜。 他望着棋局,一双慧眼一动不动。 良久,却见他突然仰天长笑,笑声登时充斥整座清凉殿。 “朕!” “便以一子决江山!” 第十五章 复道 赵空看着他这般模样,正待仔细问询,大殿里幽幽走出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宦官,冲两人道:“陛下吩咐了,让老奴带两位太守从复道走,从北宫夏门出去。” 复道? 大汉皇宫分南北两宫,中间以复道相连,长达七里,七里的路程不算远,可在帝都之内,每一步皆是杀机。 两人互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 “敢问宦者是?” “中常侍毕岚。” 中常侍之名如雷贯耳,天下万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原因无他,十常侍结党营私,与外戚对立,门生弟子遍及天下,荼毒苍生百姓,早已民怨沸腾了。 魏郡尤甚。 “听说孙公子年纪轻轻就任魏郡太守,为一方大吏,可喜可贺啊。” 毕岚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很轻。 “中常侍也知道了。” 紫衣公子眉眼低顺,仿佛并不在意眼前这人是天底下最十恶不赦之人。 “听说魏郡信奉太平道的很多,要太守小心留意啊。” 紫衣公子霍然止步。 毕岚转过头来看看他,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身影不紧不慢,嘴里念叨着:“赵都尉,南阳那边也不太平,也是要小心。” 赵空跟在身后,猛一听得这句话,微微眯起眼,笑道:“中常侍知道的事看来不少。” “大汉只有十二个中常侍,日夜服侍在陛下左右,郡守刺史之类的小事多少还知道些。” 中常侍毕竟手眼通天,郡守乃两千石封疆大吏,掌一郡军政,可自置掾史属官,这般权势本是寻常人家难以匹及的,在毕岚眼里竟毫不在意。 “毕常侍果然地位尊崇。” 冷不防青衣男子冒出这一句话来,毕岚身型一震,也不知是听出拍马还是鄙视,低低地传来一声冷哼。 “两位年纪轻,还不知这官途险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从清凉殿到复道,需要穿过整个南宫,毕岚领着两人从清凉殿出来,转向宫墙里侧,沿着墙根直走到南宫的玄武门,穿梁过栋间,仍能听到自千秋万岁殿里传将出来的鼓乐之声,以及端门到章华门这段广场上激烈的青竹爆裂之声。 “两位,这里就是复道了。” 两人站立门楼,上下两层楼道长达七里,连接南宫的玄武门和北宫的朱雀门,远远望去,朱雀门楼巍然耸立。 “朱雀门本是大汉皇帝最常出入的门楼,故而建立地如此威严壮丽,若是站在四十五里之外的偃师城里,便能看见此门楼与上天相连,乃是奇观。” 毕岚侃侃而谈,面有得色。青衣男子皱了皱眉,心中又多了几丝鄙夷。 “这复道有并列三道,中间一道唯有天子能行,其余二道方是留给二位的。”毕岚笑了笑,干枯的皮肤皱起来有些可怕,道:“老奴便不远送了。” “中常侍……”紫衣公子缓缓转身,淡淡问道:“如果在下不曾记错,陛下是说送到夏门的。” “陛下是让老奴送二位到夏门,可是老奴还有要事在身,实是不能奉陪了。” 毕岚虽是位高权重,在两位后起之秀的面前倒也不露山水,只是这托辞却难免起疑。 “那这复道卫士呢?”赵空反问道:“复道七里,十步一卫,怎么看去似乎并没有卫士。” 七里复道,竟然空空如也,一个护卫也没有了。只留下七里长的火把,在屋檐下避着风雪,照亮前路。 毕岚笑道:“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这些是卫尉刘公的管辖范围。想来是今日入宫的人太多,宫内兵士不足,故而将复道上的卫兵抽调一空了。” 紫衣公子点点头,道:“既然毕常侍另有要事,还请先回。” “好!那老奴回去和陛下回禀了。” “孙太守,赵都尉,宦者预祝两位日后高升!” 毕岚踩着木屐,踏在地板上传出阵阵响声,待得一阵脚步声散去,夜晚重回寂静。 “你不该放他走的。” 赵空双手抱胸,摇着头。 孙原笑了笑,也摇着头道:“他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 “想来,也该会有一家不会对我们下死手。” 赵空两手摊开,一副无奈的模样。饶是孙原素来见惯了他这般模样,重重黑夜之中也难得地笑了出来。 三条复道笔直伸延,直通远处北宫的朱雀门。黑夜漫漫,除了复道上悬挂的火把,什么都没有。 雪还在下,风尤在吹。 大汉有十三位中常侍,传言这十三人手握权柄,残害忠良,无恶不作,门生党羽遍布天下,延熹九年、建宁元年两次党锢之乱更是封住了天下士人,以至于当今天子左右均是宦官。 大汉自光武皇帝之后,郡国不设都尉,而天子下旨特进赵空为南阳都尉,令帝乡南阳郡重现郡兵,已是对满是开国功臣后代的南阳郡的一次敲打。同理,孙原这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魏郡太守,也是令掌权者们侧目的存在。 而今夜面见天子,谁又知道是不是十三常侍要杀人呢?即便真的杀了,谁又有证据说是十三常侍杀得呢? 世人都以为孙原和赵空是十三常侍的人,十三常侍又以为他们是士族的人,除了天子,谁都会杀他们。 赵空双手抱胸,笑问: “猜猜哪条复道埋伏的人会少一点?” 孙原单手负立,扫视三条复道,没有回答他的话。 “三弟,你还是这副样子,就不能幽默点?”赵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怂了怂肩,笑道:“台面上门阀世家是一方,宦官是一方,外戚又是一方,再加上皇帝陛下的宗亲大臣一方,每一方实力都不容小觑。你说——” 他转脸看着孙原:“谁要杀我们?” “与其这样问,不如问谁不会杀我们。”孙原收回目光,答道:“显然,我们是陛下的人。其他三方即便不知道我们身属何方,也必会将我们列入刺杀的目标。” “有意思。”赵空笑意更甚,“我们的佩剑在入宫前便被扣下了,看来他们是认为我们必死无疑了。” 孙原摇头:“就算身带佩剑,他们也未必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了赵空的笑容已经凝住,以他对他多年的了解,赵空不会轻易放下他的笑容,一如他不会轻易放下幽默。 “空气中的味道。” 赵空放下环抱胸前的双手,缓缓走到中间那条宽及一丈的复道前,霍然抬头。 “味道?上面?” 孙原登时明白了赵空的意思,脚下一错,身影登时如风般飘出,左手如蜻蜓点水,在身前复道的圆柱上轻轻一点,借一指之力,从悬空的复道上荡了出去。 风雪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人在半空,孙原探手向上一探,竟是握住了一截冰冷的木头,凭一拉之力,整个人轻松落在了复道顶上。那截木头随之被拉起,带动整个物体被拖动,孙原心下一凛,随手将物体扔了出去。 随着那东西被远远抛出,孙原和随后上来的赵空同时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赫然是一具被冰雪覆盖的人的尸体! 而他适才握在手中的也不是什么木头,而是尸体的胳膊。 “小心脚下!” 甫一落地,两人脚下同时晃动,赵空一拉孙原,随着两人动作抖去积雪,同时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尸体! 赵空左手拉着孙原,右手还握着随手从复道上拆下的火把,往前一探,方圆丈许内皆被照亮,整个复道上积雪凹凸不平,竟是布满了尸体! “怎么会这样……” 两人同时心头一震,复道守卫即使十步一岗也绝不会有如此众多的人数,而且这几具尸体都没有身着铠甲,显然不是宫内之人。 查还是不查? 两人再度互视一眼,同时向前飞身而去。 天子不让他们从南宫而出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被察觉,如果此时回去禀报此事,必然难逃干系,不论此局幕后黑手是谁,先牵扯的必是他们,天子决不会允许他们掺和到这等事情中来。 大汉以三百步为一里,七里复道上即使十步一岗,也该有近三百卫士,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并不重,只能说明如此数量的尸体并非交战而死,而是一刀毙命,血流不多,故而血腥气息不重;加上天降大雪,除夕之夜,皇宫警备尽数集结在千秋万岁殿和南北宫门,这连接南北宫的复道反而不受重视,否则如此众多的尸体怎么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若所料不差,只怕主管玄武门的玄武司马和主管朱雀门的朱雀司马都已身亡了! “还有……” 孙原衣袖一挥,一阵气劲吹开雪层,露出了下层层叠叠的尸体,除了复道卫士之外,还夹杂着身着道袍之人,甚至有零散着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尸体—— 这复道之上,竟然非止一路人马! 两人飞速互视一眼,眼底尽是骇然之色。 一柄剑,悄无声息,破空而来,从赵空侧脸擦鬓而过。 不是剑刺得不准,而是赵空侧了脸。 两人同时止步,背对而立。 孙原面前是一名灰袍人,整个人都笼罩在灰色袍子里,背对月光,根本看不出那人的模样。而赵空面前,则是一名装束相近的黑袍人,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剑。 一柄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剑。 赵空看着那柄剑,摇了摇头:“剑是好剑,只是准头差点。” 黑袍人干笑一声,声音低沉嘶哑,冷森森地道:“年轻人,自负于你而言,自寻死路而已。” 听声音,仿佛已是七八十岁的老翁了,若是修行了四五十年的剑道,恐怕已是当世一流的剑客;又有些口齿不清,勉强听得出是齐鲁的方言。 “是吗?”赵空脸上重新挂上了幽默的神情,“不妨打个赌,二十招内胜不了我,前辈便以真面目示人,如何?” 似乎很久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话,黑袍老者怔了半晌,缓缓道:“少年人,以你刚才身法,能躲过老夫信手一剑,武学修为定当不俗,何必执意要动脚下的尸体。” 赵空依旧挂着笑,答话的却是孙原。 “大汉帝都皇宫,天子身畔出了这等命案,不让人惊惧自是说笑。” “那便与之为伍罢!” 孙原对面的灰袍人陡然狰狞,周身之侧乍起黑色迷雾,整个人有如诡影闪烁,消失不见! 赵空一动不动,但是他知道灰袍人已消失,因为孙原也消失了。 高悬复道之上,阵阵紫色迷雾、黑色烟雾如层层气浪,往四面八方盘旋而散! 黑袍老者双目凝视,他不曾料到,那紫衣少年竟有如此神妙的身法,丝毫不逊自己的同伴。 “前辈的剑,但是让我想起了江湖上的一个传说。”赵空看着那柄剑,修长颀丽,四尺的剑锋薄而轻巧——那不是剑客的剑,也不是武者的剑。 那是杀手的剑。 杀皇之剑,一剑绝杀。 赵空慢慢放下双臂,左手手心悄然浮现一个青色的太极图案。 “名震天下的‘戮殄’杀手盟,有五大绝世高手,第一人乃一代刀中圣者‘刀圣’无名,其次四位,一位以火着称‘焱尊’烈焱,一位以身法名世‘鬼王’鬼影,一位以爪功出众‘血君’血残,一位以剑惊世……” 他抬头看着老者不动身姿,嘴角重新挂上笑容——“若是猜的没错,前辈你便是——‘杀皇’绝杀!” 剑动! 三丈之远,一剑而至。 刹那间,赵空身前光影重叠,有如大幕屏蔽,万千剑芒呼啸而出! “铿铿铿铿……” 身前凭空乍现巨大的青色太极图案,将这漫天剑芒尽数挡下! 两方剑气纵横、切割,漫天飞雪层层缭乱,复道上的积雪与尸体被浩大剑气与迸散的劲力不断掀开,直落到深深的宫苑中去。 青衣飞舞,一退七丈。 “好!” 老者的声音藏在层层剑影之后,也不知是赞叹这太极图的强悍,还是在赞叹对手的修为。 赵空左手在身前虚托太极图案,一身青衣怒卷,右手凝起一团剑气,猛然踏前一步,对着身前肆虐,一剑横斩! “铮——” 太极图案登时如荧光消散,赵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剑,古朴无华的剑身,散发着淡青色的剑光,直直斩中了那一柄刺来的绝杀。 “仓——” 从剑尖到剑身,两柄剑彼此交错划落,迸发出点点流光火花。 身形交错,一拉十丈,剑芒一闪而灭。 黑袍老者止步间,迎面却出现了一面翻滚的淡紫色“水幕”。灰色的身影同时出现在老者身前,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灰色短刃带着淡淡光辉,向身前迫近的水幕,悄然划过。 水幕如流萤悄然散去,惊艳了夜中飞雪,紫色衣袂在风中翩然飞舞,一对剑指如灵犀点落,将那灰色短刃紧紧夹住! “好修为。” 同时现出身形的灰袍人与孙原面对面交错闪过,瞬息间,另一只手掌以磅礴之力对着孙原怒拍而下。 孙原的剑指乍松,手势瞬间变化,曲起中指,猛然弹在灰刃上,借一弹之力,步下竟生生止住冲劲,轻松倒退一步,瞬间再化剑指如离弦之箭,直刺掌心,尚未触碰,彼此的掌风指劲便已迸发出圆润气浪四散开去! 身形乍分,两双目光凭空交错,灰袍人以灰布遮面,竟只看得见那双如剑眼神。 借反震之力,孙原身躯飘退一丈,右手依然负在身后,左手一挥衣袖,身前再度浮现一层紫色的水幕。 他已察觉,这位用剑的老者,便是数日前在药神谷对龚文健出手的那名剑者! 灰袍人虽然手中有刃,却已被破去身法,纵然同样借力而退,却已不再施展绝世身法,与赵空擦身而过,与黑袍老者站立一处。 两下既分,赵空手中一抖,长剑便散于无形,当下站在孙原身前,冲对面两人道:“如此身法、如此绝杀,两位便是‘戮殄’杀手盟五大杀手中的鬼王前辈与杀皇前辈罢!今日有幸一战,果然名不虚传。” 黑袍老者却并不答话,手中剑不知何时已然收鞘,冷冷目光盯着赵空,低沉道:“小小年纪,凝气成剑,当真后生可畏!” 赵空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杀手盟的人……为何出现在这复道之上?为何将这复道上的所有人尽数杀了? 为什么……都与自己有关? 孙原心中疑惑,远眺对面两位大绝世高手,微微凝目。 灰袍人亦是传出一声冷哼,冲孙原道:“老夫的‘步鬼影’苦修五十年方有此身法,你不足弱冠,何来如此身法,竟不在老夫之下?” 孙原淡然一笑,道:“人有际遇,往往不是寥寥数语说得清的,鬼影前辈何必执着。” “小小年纪,又哪里懂什么‘执着’?”黑袍老者语气似有不甘,却又被两人之武学所惊,正欲在说话,便听得复道下方传来阵阵声响,四面八方便有无数火把聚拢了过来。 赵空与黑袍老者同时皱起眉头,已然知晓必然是坠落下的尸体惊动了皇城守卫,再停留下去必然会被发现。 “年轻人,你的武学……” 绝杀剑在雪光下闪过黑袍老者精锐如剑的眼眸——“有极深的道学根基,这份修为老夫只见过张角和李意,你算得上道学第三!” “哈——”赵空洒然一笑,“道学第三,看来是极高的评价了。” 他冲着两位老者微微躬身:“赵若渊在此谢过两位评价。” 灰袍人冷哼一声:“适才还要性命相搏,却又如此做作,老夫看不顺!”——话音虽是听得出上了年岁,却倍感雄浑厚重,显然真元修为极高。 赵空一笑置之,却又听见这灰袍老者冲孙原道:“少年人,你武学精妙,身法亦是不俗,真元亦是雄厚,却总觉少了些什么,不过初入流虚境界的修为,凭目下的你,尚入不了戮餮眼中!” 孙原眉眼一冽,身前水幕氤氲,却是再现“清华水纹”。 “前辈这是欺负青羽手中无‘渊渟’。”赵空不看孙原也知道他脸色绝然不好,随口替孙原找了借口,“若非我们二人配剑被宫门司马扣下了,如今定要与两位前辈一决高下。” 灰袍人与黑袍老者互视一眼,两道身影悄然退步,隐入重重黑暗中去。 整条复道再度陷入安静之中,唯独下方深处人声渐渐喧嚣。 赵空俯视下方,无奈地摇摇头,道:“戮殄杀手盟据说销声匿迹几十年了,怎么会突然在皇宫出现,别说这么多人都是他们两个杀的,难道咱们两个今日撞扫把星了?” 孙原依然目光低垂,只是摇摇头,道:“先走罢,宫城之内危机四伏,出去再说。” 赵空听出他话中失落之意,“我怎么觉得你是挂念外面你家那两个大美人了?”他挑着眉转身,却差点撞上那层薄薄的水幕,整个人被惊吓地连连后退。 “这是什么?!” 年轻的紫衣公子轻挥左手衣袖,收了那层水幕,丝毫不理会赵空的诧异,转身飞驰而去。 “难道这便是你的‘清华水纹’?” 孤独的青衣男子举手托颌,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好像……也没有那么神奇嘛。” 第十六章 风起 千秋万岁殿。 歌舞升平的大殿里,华筵大开,大汉的重臣齐聚于此,共迎新年。 只是主位上的天子,却一直未曾现身。 天子不在,太常卿种拂便无法进行新年大典,又不能在皇宫之内大肆寻找,只得先排歌舞,便匆匆来与三公商量。 三公座位便在天子之下,位在大汉群臣之首,正坐着司徒袁隗,太尉杨赐与司空张济。这头一位,便是大汉经学世家第一的太尉杨赐,其次便是仕宦世家第一的袁家当代家主袁隗。 “咱们这位陛下,越发大胆了。” 觥筹交错间,杨赐便连饮了数盏,毫不在意身边紧张的太常卿种拂。 “杨公,陛下还未现身。” 种拂恭敬地站在杨赐身后,垂手听命。 “再等等,如果陛下还不来,就让司徒袁公宣读祭文,祷告上天。” 杨赐浑不在意,看着身前一桌美味佳肴,咂吧咂吧嘴,道:“咱们这个陛下,他不在,咱们也不能吃,凉了多可惜。” 种拂嘴角轻轻扯动一下,怔了一下,轻轻问道:“杨公可知陛下在何处?” 杨赐望着手中漆画精美的耳杯,缓缓吐出三个字:“清凉殿。” 种拂呆住了,他是太常,负责迎接天下疆臣诸侯事宜,前几日便听说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受天子诏书,入住清凉殿一日,想不到天子在这新年大典上竟然去见这位少年了。 新年大典乃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之典仪,按汉律天子当与臣民同乐,种拂乃太常卿,专司典礼,最是见不得这般,一时气苦道:“陛下如今愈发自专了,新年大典竟不在当场!” “种公慎言。”杨赐伸手示意他低声,千秋万岁典虽是大殿,纵横百丈,可是种拂身为九卿,在这大典上一言一行皆是受人瞩目,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便是不妙了。 种拂一时无奈,抖抖手奔司徒座上去了。 “都说帝王师不好当,依我看,伯献兄很是轻快。” 不知何时,司空张济已端着酒爵站到杨赐身后了。 “大典礼仪不得随意走动,你忘了吗?” “陛下又不在,便坏了几分规矩又何妨?” “莫说风凉话。”杨赐看了他一眼,右手微微露出袖口,三个指头敲在案几上,反问:“你加印了?” “加了。”张济满不在乎地,抬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你不怕出事?”杨赐没好气,若非天子有把柄在手,又岂能同时向三公发难,这一次丢的是三封空白圣旨,下次恐怕就不会如此简单了。 更何况,那三张圣旨,具有至高的效力。 “老夫怕什么?都快埋到土里的人了。”张济捧着自己几尺长的话白胡子,犹如顽童一般。 “你我都老了,天子长大了。” 杨赐看看张济,也看看自己,苦笑摇头:“如今他要做的事,我们都料不到了。” 当今天子刘宏即位之时,年仅十二岁,熹平元年,太傅胡广逝世,群臣朝议遂以当世鸿儒杨赐、刘宽、张济教授天子经学。如今十年匆匆而过,天子有了自己的打算了。 “那便喝酒罢。”张济看着不远处袁隗和种拂低头细语,直摇头道:“还好我孙子自在多了。” “孙子?”杨赐不禁乐了,同为当世经学大家,他的孙子杨修年仅数岁便得了雒阳神童之名。而张济的孙子……似乎,闻所未闻。 “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了。” 张济看着这载歌载舞的大殿,钟磬之声不绝于耳,又饮了一爵。 杨赐看着他有若癫痫,劈手便夺了他的酒爵,皱眉道:“侍者,扶张公回座上休息。” 左右便有侍奉的宫女将张济搀扶起来。 杨赐看着空空的酒爵,眉心神思紧锁:“陛下,你究竟要做什么?” 便在杨赐不经意间,三道身影匆匆奔入大殿,只不过他们并未惊动任何人,分别找到了光禄勋张温、京兆尹盖勋和执金吾袁滂。 “祁明?” 张温没料到此刻南宫卫士令竟然闯了进来,下意识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皇座,心头登时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南宫卫士令祁明匆匆而入,站在张温身后微微施礼:“张公。” “何事如此惊慌?”张温心知宫内出事,却不能在这大殿之内露出马脚。 祁明随即在张温身边附耳几句,便见张温脸上颜色霍然变了。 “你且先出去,本府随后就来。” “诺。” 张温看着这满座大殿里的大汉重臣,心中泛起一丝冷意。 “张公,可是宫内出了什么事情?” 张温身边便是廷尉崔烈,两人皆是当世名士,纵然不及杨赐、张济那般,也差之不了太多;又同为九卿重臣,彼此倒还了解,看刚才的样子,说不得是皇宫里出了状况。这皇宫里本就没几个善人,能做到南宫卫士令份上,宫内大小事也算见得多了,看祁明慌成那样,肯定不是小事。 “小事。”张温面带微笑,双手举爵相敬。 崔烈登时心下了然,张温乃是光禄勋,掌宫廷卫军,他不愿在此多说,必然是宫中除了大事。超出自己职权之外,崔烈不便多问,同时举爵,两人对饮而尽。 “许久未与崔公对饮了。”张温笑道:“陛下不在,难得如此畅快。” 崔烈笑着摇头,道:“张公多虑了,烈是何等人,你还不知道吗?”话音未落,便再饮一爵。 崔烈豪气,是因为崔烈的胆气与身份。 大汉门阀世家众多,安平崔家便是其中极其显赫的一家。自孝昭皇帝时期便声名鹊起,四百年来,出了崔朝、崔舒、崔篆等赫赫人物,到了崔毅、崔骃时代更是人才辈出盛极一时,崔骃自己与班固、傅毅以文学齐名,其诸子之中有以崔瑗最为出众,崔瑗的才名、书法、经学均名动天下,与一代经学大师马融、张衡结交极深,门生弟子遍及天下。而崔瑗的儿子崔寔更是一代翘楚,出任五原太守时文治武功并称一时,其所着的《四民月令》更成为一代农书,不论文学、民治、军功,崔寔都把崔家的名望提到了一个巅峰的状态。 而崔烈,是崔寔的从兄、崔骃的嫡孙,是当代崔家之主。 最重要的,他比从弟崔寔小二十岁。 “威考(崔烈字)气度不亚子真(崔寔字)。” 张温不得不佩服崔烈,崔家三百年,可谓无一是平常之辈。 “烈不才,岂能比子真从弟。” 崔寔已亡故十四年,当年绝代风华今已不再。岁月催人老,饶是崔烈年纪,也到了四十不惑之年。 “请。” 崔烈再度举羽觞,张温还敬,两人连饮三觞。 “温前去处理事务了。” 张温奉揖,崔烈拱手还礼:“烈自当为兄挡一挡这殿上的问询。” 两人皆是大汉一等一的人物,支撑危局的栋梁,对时下的局势皆是心中有数。无论皇宫中出现何等事情都未必会令两人慌乱。何况,今天是除夕之夜,帝都彻夜不眠,出了一些小小的差乱也是正常。 远远看着张温闲庭信步般走出大殿去,高坐的太尉杨赐微微侧了侧身,目光直送到殿外去。 莫非……陛下出了什么事? 正思虑间,猛然听得一声高喝:“屏歌舞!” 循声望去,正是太常种拂。 种拂一身正服,佩银印,挂三彩青绶进陛,转身高喝:“正衣冠——” 诸臣登时为之肃静,皆知已近子时,新年大典要开始了。 杨赐看了看对面,司空张济不知何时竟已端坐,全无适才醉酒之态,心中登时冷哼一声:“老狐狸……” 大典已开始,杨赐已无暇顾及光禄勋张温的缺席。 ************************************************************************************************ 中常侍赵忠的身影匆匆走进清凉殿。两侧的侍者无一敢拦,自从当年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伏诛之后,第一次见到赵常侍如此匆忙。 “陛下……” 赵忠低头进来,周身只觉得清凉殿中冷气森森,连趋了十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 “赵忠……?” 天子仍然在棋盘前看着那局残棋,一动不动。这是夜色已深,身边多了火盆,劈啪作响,身上也加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裘氅。 往常赵忠都是到天子身侧秉事,而这一次,竟然在远远之外便跪下了。 刘宏眉头皱起,赵忠久在宫中,早已经历风雨,此刻竟然失态若此,绝非寻常。远远望着赵忠,低低地问道:“何事夜秉?” 赵忠没有说话,甩了甩袍袖,身边的侍女登时鱼贯而出,径直把这清凉殿的门关了。 天子看着赵忠,老成的身躯竟然微微发抖起来,平静的手掌竟不觉间死死握住了大裘。 赵忠急趋十几步,直直奔到御榻前,重重地跪了下来,深深地拜伏下去: “陛下,宫中惊变,复道卫士六百三十人,并朱雀门司马房巍、玄武门司马龚文,连同二门守卫百人……尽数……” “尽数?” 皇者陡然间直起了身子,口中声音竟冷得令人发寒:“尽数如何?!” 赵忠不敢抬头,深深地把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陛下……他们……尽数被杀了……” 刘宏一动不动,整座宣室安静得如同死寂,了无生息。 “还有……光禄勋张温亲自带人清查现场,在复道上发现了一百八十具非宫廷卫的尸体,张公说……这些都是民间杀手刺客,而且死得都十分蹊跷,均是……一剑封喉。” 赵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这些话的,他第一次有了恐惧的心理,对皇权的深深畏惧,也是对这皇宫的深深恐惧。 十常侍在宫中根深蒂固,可是竟然有人能够完全避过他们的耳目,在这皇宫之内做下如此大案,那他们是不也是也像那些尸体一样可以被人轻易拿走头颅? 这一刻的天子,已不是十六年前那个幼稚的童子,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亲切地叫他“赵母”了。 天子,终归是天子。 刘宏半晌没有说话,赵忠便跪了半晌。 他不敢抬头,稍稍起了身,轻轻唤了声:“陛下……” 刘宏动了动,赵忠便再伏在地上不再动弹。 “诏——” 猛听得天子降诏,赵忠豁然起身,恭恭敬敬俯身:“臣在。” 刘宏面无表情,声音都是淡淡地冷漠: “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联合密查此事。京兆尹刘陶、河南尹何进、执金吾袁滂、司隶校尉赵延、雒阳令周邑一并听从调遣。” 宣室的温度仿佛更冷了几分,赵忠的心,也陡然冷了下来。 复道卫士全军覆没,这般天大的事情,天子竟然毫不担心宫廷中有刺客,毫不担心自己才是目标?! 而他的诏令,完全避开了三公府和尚书台,甚至连主掌大汉律法的廷尉都不能参与。 赵忠暂不敢多想,缓缓站起身,躬身行礼:“臣……即刻传诏。” 刘宏抬起手,挥了挥。 赵忠伏了伏身子,一步一步缓缓退了出去。 当他重新关上宣室寝室门的那一刻,他才发觉,从未出过差错的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赵忠离开之后一刻,安静的寝室中猛然传来了重物砸落地面的惊响。 “奸佞!奸佞!都是奸佞!朕竟会养了一帮奸佞!” “哈哈哈哈哈……朕,果真是昏君!” 空荡的大殿回荡着皇者恐怖的笑声,说不出地诡谲和阴森。 黑暗中,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单膝跪地:“臣叩见陛下。” “你追上孙原,告诉他不要躲了,铁了心要杀他的人,朕已经替他杀了,让他在帝都多待几日罢!” “朕倒要看看,朕要保的人,谁敢动!” ************************************************************************************************************************************* 大殿之上,天子不在,三公九卿以下觥筹交错,开怀痛饮。 种拂一直四处张望,依照汉律,他本不该如此放肆,只不过他派去找天子的几波侍从都未回返,职责所在,不由地他不着急。 一名侍从躬身弯腰,急趋而来,在他耳畔轻语几句。他眼睛紧张之色一闪而过,匆忙起身,回首吩咐身后:“击磬!击磬!” 刹那间,密集的磬声大作,整座大殿刹那间礼乐停止,六十四名舞女同时停下舞姿,缓缓列成两列,跪伏于地。 满殿臣工同时停下食箸,移身于坐席之侧,伏地恭迎天子驾临。只有种拂早已站在天子座旁,高声吼道:“迎天子!” 磬声回响在悠悠大殿内,宦者开道,宫人执扇相随,中常侍蹇硕一身黑衣,头上戴着赤帻,双手握着一个大鼗摇个不停,“咚咚咚”声音急促,领着一种宦者趋行,身后拱卫着的正是适才发火的天子刘宏。 天子着履,在大殿上悠然而行,一阵开怀大笑,爽朗声传彻大殿:“诸卿免礼免礼、如此良宵,朕与诸公同庆!” 大殿之中唯有天子之声响彻,蹇硕手中小小的鼗鼓鼓点密集,陡然增添了一股微妙的可怕气息。 种拂下意识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尉杨赐和司徒袁隗,随即又吼道:“天子驾临,万民同庆!” “除夕之夜,诸公飨宴!” 礼乐复作,刹那之间,整座千秋万岁殿再度响起琴瑟弦鸣,筚篥吹管之声共奏汉乐府中的《江南可采莲》之曲。 天子虽是北方人,却颇爱荆楚江左之乐,这首《江南可采莲》之乐,正是大江以南的民间歌曲,颇有水乡柔情。 场中一名歌姬长袖善舞,窈窕动人,轻轻歌唱,周围十二位歌姬伴唱,悠悠柔情如水绵长。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美人歌舞,群臣饮宴,虽可小声交谈,却无人敢过于放肆,一饮一食皆是战战兢兢。 陛阶下,杨赐看着天子从大殿之后一步一步回到主座,开怀大笑,心中竟有几分沉寂。 他轻轻捻须,心中不禁感慨:“两个大郡太守秘密入京,陛下秘而不发,到底是在谋划些什么?” 他久居朝堂,便是长子杨彪也是久居二千石的高位,几十年来见惯了天子行事,却着实有些不清楚,天子到底要做些什么。 旁边的张济和袁隗,饶有兴致望着美人歌舞,却是丝毫瞧不出半分紧张模样。 张温的座位还空着,三公九卿缺位,放在平常必是引人侧目的大事,而今众人皆视而不见,仿佛早已有所约定。 杨赐托起自己的髭髯,望着根根白须,自嘲也似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老了……” 第十七章 惊变 七里复道,以孙原和赵空的身法,也足足走了二刻。 一脚踏上北宫朱雀门飞檐,两道人影同时转过身来,望着点点火光的漫长复道。 复道上的尸体,数量远比想象中的更多,从衣着上看,有太平道中人,有武林散士,也有穿着大汉皇宫卫士铠甲的甲士——这些,似乎都是要杀他们的人。 可这些人竟然死的悄无声息。 难道是绝杀和鬼影的杰作? 他们为何要替孙原和赵空清理障碍? 还是说——他们才是要杀孙原和赵空的人? “太平道的人,十常侍的人,还有一批是谁的人?” 赵空皱着眉,有些不解。中官们很清楚,新任太守是天子亲自任命,即使不和他们一路,当下局势也绝非是与中官为敌,所以中官们暂且不会出手,即使是出手,也未必会在此时出手,因为他们知道有人会替他们出手。也正因为如此,孙原和赵空两人才会放任毕岚离去。 新任太守得位不正,第一个觉得有问题的应该是门阀世家。 大汉的天下是天子的,但这大汉的州郡却未必是刘家的。自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以来,门阀世家之权剧增,历代天子又多年幼,少不得依靠母族外戚或者身边宦官执掌大权,故而朝中形成了三方割据之象。自然,地方州郡的实权也大多落到这三方势力手中。 孙原是新任太守,又是北方第一大州冀州治所魏郡太守,贵为封疆大吏,他的身份自然成为各方势力调查的重点。他的身份自然好查得很,只不过他身处的阵营需要好好探究一二了。天子刘宏先借机要挟三公,拿到任命,又夺了三道三公印玺加盖的诏书,这个分量,足以令门阀世家为之侧目了。 只不过,注定查不出什么,因为赵空和孙原所在的阵营,是当今天子苦心孤诣的皇室宗亲派系,说清楚些,便是当今天子自己培植的嫡系。 所以,天子让他们走复道,出夏门,朝中势力几乎尽是敌人,是以必须要错开。 只不过,即使是如此缜密布置,仍是遇到了不世出的高手。 复道下方的皇宫守卫迅速聚集,数道长蛇火光聚集而来,少说也有近三百人的数量。 赵空道:“这个数量的禁军,必然已是同时急速通报此刻正在千秋万岁殿的光禄勋张温和执金吾袁滂。” “罢了。”孙原摇头,“且先不管这里了,自然有人会头疼。”他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南宫,微微呢喃道:“只怕陛下让我们走复道,已是猜准了这一劫。” “那他未免也太高看我们了。”赵空晃着脑袋,道:“扣了我们佩剑,还让我们与杀皇、鬼王这般人物交手,难道不怕我们跪在这里?” 听得这般言语,孙原一直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许多,冲赵空道:“刚才不是还要力战二十招么?怎么现在泄气了?” “若他只有这般修为,他又有什么资格尊为‘杀皇’?”赵空脸上仍是那般不屑一顾的神情,语气仍是那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目光中却是多了几分安静:“戮殄杀手盟,传了几十年的名声,昨夜那身手恐怕配不上这赫赫威名。” 孙原摇头,道:“罢了,此事不宜深究,先行离开。” “好。” 北宫乃是后宫所在,此时除夕晚宴正值高潮,钟鼓乐声震彻长空,宫内广场上遍布侍从、宫女,无数青竹被丢入火堆,传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长秋宫内欢声笑语不绝——这举国欢腾的时刻,谁能注意到角落里的两道身影? 落雪、爆竹、喧闹、夜色,已是最完美的掩护。 两人接着宫殿背影藏匿身形,一路上竟无一人阻拦。 赵空轻飘飘落在长秋宫的阴影中,不远处巡逻士卒整齐走过——“复道上尸体无数,北宫的人竟然一个也无察觉……”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这帝都,靠这‘繁华’二字,是否能将一切血腥气皆盖去了?” 孙原在他身旁,望着整座北宫一片欢腾,甚至能遥遥望见南宫的灯火——这不正是大汉帝都最繁华的时刻么? 可这一片繁华之下,埋藏着复道上上千具无名尸体。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是回答赵空,亦或是回答自己: “大汉的帝都,本就如此。” 风雪渐停,孙原和赵空借着夜色掩护已经穿越北宫,直到夏门。凭借两人武功修为,为了避开皇宫守卫,足足走了三刻。 夏门为雒阳城北面重门,离地八丈,高十二丈,其巍峨险要,想不惊动城门守卫便走出夏门,几乎不可能。 “两位使君来得早。” 孙原、赵空甫一落地,身后便传来一道低低地声音。 赵空霍然转身,只见城门阴影中缓缓浮现一道身影,冲两人遥遥作揖。 “阁下倒是快。” 赵空面上丝毫不见惊色,心中却有几丝顾忌。凭他与孙原的身法,已是寻常武林高手所不能及的,此人若是在他们离开清凉殿后便同时前来,并在此守候,这身法修为当不在自己之下。 “赵都尉多虑,在下不过是奉了陛下旨意,在此等候二位使君而已。” 身形渐渐脱离阴影,那人头戴鹖冠,衣袍服,佩铜印黄绶,正是宫廷武官卫士的打扮。 虽然对面是六百石小吏,赵空却不知为何,竟有些肃然起敬了:“请问阁下是?” “在下北宫宣室近卫军候王越。” 孙原、赵空互视一眼,登时心中有数。宣室是大汉天子起居之所,王越身为宣室近卫的军候,能够在此出现,必然是天子所命。 孙原上前一步,双手奉礼:“原见过王军候。想来陛下还有什么尚未交代,竟需要军候再跑一趟。” 王越拱手还礼,随即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绢,远远地抛将过来,道:“陛下说‘叫他不要躲了,铁了心要杀他的人,朕已经替他杀了,让他在帝都多待几日罢’,至于其他的,孙太守见过这道手谕自然会明白。” 孙原和赵空两个人的脸色登时一变。 “既然如此,多谢军候了。”孙原点点头,信手接住,与适才清凉殿中所见的三道诏书全然不同,虽是诏令所用的黄绢,却无印加盖,可见是天子信手所写,并非正式诏令。 王越微微一笑,再度拱手见礼:“城门已开,王越便不送二位了。今日今时,王越从未离开过未央宫,也从未见过二位,二位也从未见过王越。” “且慢!” 赵空疾声叫道,便见王越身形一顿,一双目光如剑直视淡淡道:“都尉可有吩咐?” 赵空看着他一身剑意沉静,不禁挑眉问道:“来时路上,军候可曾见过什么?” 赵空反问之下,这位天子近卫只是轻轻摇头:“越,未曾来过此处,什么都未曾见过。” 孙原、赵空互视一眼,而王越的身影已再度隐入黑暗中去了。 “到底是大汉的皇宫,人物层出不穷。”赵空摇头叹息,却见孙原已展开布帛草草看了一眼便收入袖中了。 “怎么说?”赵空问道:“陛下又有什么特诏?” 孙原点点头:“出去说。” 城墙上插着道道火把,却空无一人,看不到一个城门卫士的身影。厚重的夏门悄然打开一条仅供一人进出的通道,安静地如同死寂。 两个人缓缓走出夏门的一刹那,身后大门轰然关起。 “好一个大汉皇宫,深不可测。” 赵空回望身后夏门,如擎天之柱,巍峨高耸,拱卫着雒阳城,恍如天威,不可直视。 孙原从袖中取出那张黄绢,轻轻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几个清丽的楷字: 明日申时,会卿于太学。 “陛下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看来是让你去太学挑几个人。”赵空扫了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没有这好事。” 孙原道:“你若是太守,自然也该有这样的待遇。” 赵空挑了挑眉,不语。 ************************************************************************************************************************************** 雪落无声,天地寂然。 她一袭白衣,在雪中茕茕而立。 黑发如瀑,白衣若雪。 “青羽若在此,必舍不得你这般站在雪中。” 夜色中,他玄衣如夜,踏雪而来,冲着她窈窕背影,悄然出声。 她头也不回,只是看着远处巍峨皇宫,一动不动。 “是你说青羽会从夏门出来,我来这里等他,只是不想错过。” 她知道他在里面,却隔着高高宫墙,仿佛便是隔了千里万里。 “好一个‘不想错过’。” 止步,伫立。 便是那随意地一立,一身孤傲气息便如这无尽黑夜般无穷无尽涌现。虽是一身玄衣,却不掩绝代英俊的容颜,一双眸子纯如朗星,剑眉高冠,世上若有那花痴女子,见了此等人物少不得要争先恐后而上了。 “在白马寺呆了五年,到今日你还不肯见他么?” 他立在她身后十步,背负双手,似是默默守护她一般,一身孤傲在这飞雪中仿佛也收敛了许多。 她不答,他再问:“这些年来,他可还好?” 她仍旧不曾转头,声音如空谷幽兰,冷若冰霜:“你若还当你是他兄长,便知道孙家欠他多少。” “心然,十年来是你照顾他,我是他亲兄长,这个谢字我要说。只是——” “欠?”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接着,便是一道冷冷的语言: “孙家是孙家,孙宇是孙宇,欠这个字,他永远都不会对我说出口。” 轻蔑的笑声随着身影远去,他仿佛从未出现在这里,来也无痕,去也无痕。 雪地上,只是插着两柄连鞘的长剑,古朴无华,沉寂若渊。 她似是被这雪夜的寒气侵袭,双手竟不由自主搂着自己的肩膀。 是身冷,抑或是心寒? 世间种种,苍苍众生,熙熙而来,攘攘而去。若一饮一啄,若日月星辰,亘古不变与昙花一瞬又有什么区别? 许是见得多了,便不再恻隐。可这心,却为何总是藏些忧愁? 在她远处数十丈的地方,站着一个素衣垂发的女子,正是李怡萱。 李怡萱猛听得身后一阵踏雪声,便听见有女子急匆匆地从远处奔来。 “萱儿,那么冷,你怎么站在雪里?” 来者裹着一身白狐裘的大氅,从远处林中奔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跑着,直奔向她身边来。 “紫夜姐姐?” 她猛然惊觉,亦同时奔去,伸开手臂将来人拥入怀中。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么?这天气你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她黛眉轻蹙,似有责怪之意,却不顾自己单薄,紧紧搂着怀中女子。 “我抱了手炉,无妨的。”女子哭笑不得,她本体弱之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挣脱李怡萱的怀抱,从里面解开大氅,一边伸手披到她身上,一边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青羽便是见到你只怕也高兴不起来。” 李怡萱看着她一手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贴着胸口,一手给自己加衣,甚是不便,笑了笑,便伸手把大氅接过,把两个人紧紧裹住。 “那我们,一起等他。” 漫天落雪。 ***************************************************************************************************************** 夜色里,连绵的邙山山脉像一条伏地的巨龙,挡住了所有光亮。雪虽停,风未止,吹在身上,冷得像冰。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歌声,如春风拂面,在这黑夜里散尽严寒。 一曲离殇吟 含咽无语诉 寒星明灭 青灯碎孤心 桃花初放声 袖起琵琶弹 隐隐绕残香 凄凄殇意浓 却将心事付千锺 谁知红颜曲中泪 孤影难自舞婆娑 惟留悠悠清泉声 “哪里来的歌声?” 赵空猛然听得这段凄凉清幽的旋律,神思一荡,立刻便驻足问道。 身边那位紫衣公子却是没有答话,抬首远眺四方,寻找那歌声的源头。 “在那里!” 不知何时嘴角已挂了笑容,身形往那方向飞身而去。 “这歌声……”赵空收敛了心神,看着远去的身影,思忖道:“莫非……是林紫夜?她怎么知道我们从夏门出来?” 远处,两道人影远远奔来,在雪地里踏出两道浅浅的脚印。 “青羽!” “哥哥!” 不及近前,那歌声便戛然而止,传来一声惊呼。赵空循声远远望去,那冰天雪地里,两道俏丽身影亭亭玉立,美得不似凡人。 “雪儿,紫夜!” 他眉头一皱,步下登时加速,同时脱下了身上紫袍。待到身前时,一手拉过李怡萱,将紫衣披到她身上。 李怡萱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千百次呼唤般的温暖,暖得如同一瞬间化开了这冰天雪地。 “见你无事安好,我便放心了。” “我说过会平安回来,便一定会回来。”他看着她,一扫皇宫里的沉闷严肃,如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少年。 “你若再不来回来,怕是萱儿要在这里站成望夫石了。” 林紫夜身披紫氅,便站在李怡萱身边,笑语盈盈。 “我不是叮嘱过你们不要出来么。”孙原拧着眉头,也不顾赵空便在身旁,将柔弱的紫衣女自牵入怀中,一只手抵上她的后心,掌心里浑厚真元源源不断输进她体内,登时一股暖流流遍周身,竟连同白氅上的积雪也融成水汽渐渐散尽了。 赵空看了这般情景,不经笑了笑,道:“‘流转寒天十重,和沐春风可知’,我这‘寒天沐暖’心法你不过见我使了一次便会了,怎么悟性那么高,原来的你可是十分笨的。” 顿了一顿,一眼看见林紫夜手中抱着的手炉,又道:“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冷得要抱着炉子?” 突然间三个人都没了声音,赵空心中一动便知其中必有事情,正要张口再问,便听见李怡萱微微发冷的声音:“紫夜身子素来差,又很是怕冷,你这法子倒是很管用。”往常孙原皆是耗费真元为林紫夜取暖,如今得了这样的心法,自然事半功倍了些。 “怕冷?”赵空脸色变了变,已听出三人已无意再说,便道:“罢了,不与你们细说,我还要想办法去宫门司马那里把佩剑取回来。” “这么晚了,不如等到天明。”孙原看着赵空,“现在宵禁,连雒阳城都进不去。” 李怡萱笑道:“不必了,有人替你们将佩剑取了回来。”正说间,便从外袍内侧取出了一柄连鞘长剑,递到赵空面前:“你这柄剑,倒是一柄好剑。” 赵空惊诧道:“哦?除了你们,还有人在场?” 李怡萱与林紫夜皆是不理他,他等了半晌也等不到回复,只得自己找了台阶下,说道:“这柄剑确实有些来历。”又顿了一顿,看看孙原:“一起回太常寺么?还是夜宿在外?” 林紫夜登时皱起眉头:“你还要入宫?” 孙原正欲答话,便听见赵空又是一副无所谓的声音:“不必担心他,天子和他同往,姑且还没人敢动他。” 他看着孙原,笑意盎然:“陛下可是拿自己给你做挡箭牌。你一个人去魏郡当太守,如何能叫人放心?太学那帮诸生虽说是嫩了点,还是比较靠得住的。你说呢青羽?” 孙原看着手中黄绢,淡淡道:“自然。” 第十八章 玄衣 整座帝都彻夜狂欢,火光冲天,从宫城里一阵阵传来喧嚣之声,无人注意到,那一道玄色的身影悄然隐于三公府的飞檐上。 黑夜里,他如同鬼魅一般,在大汉权利中枢的所在进退自如。若是孙原或是赵空在此,恐怕亦是不得不惊讶这人的轻功身法妙绝。 入了太常府,身影悄然立在飞檐上,檐下侍女的声音清晰传来: “适才你可见到了刚到的南阳太守?” “见了见了,当真是英俊得很,可少见了。” 之前那侍女连忙道:“可不是么。这太常府,往来的都是大汉大的王公侯爵,不然也是封疆大吏,若论相貌,可还是头一次如此英俊的人物呢。” 另一个侍女又接口道:“只是奇怪啊,怎么方才才住进来,便连人都不见了,适才我去送宵食,都不曾见呢。” “说的是呀,进了府就不见了……” 两个侍女的声音渐行渐远,却丝毫不曾注意,头顶飞檐上已经悄然站了两道身影。 落楚恭敬站在孙宇身后,躬身施礼:“落楚恭迎府君。” 眼前身影只是悄悄挥了挥衣袖,淡淡道:“太常府可有什么不妥?” 落楚起了身,仍是恭敬答道:“属下查了一个时辰,太常府内一应人等皆在欢度除夕,并未见到什么人私自进入。” 孙宇不语,远眺整座太常府,便是侍女、侍卫脸上亦是笑声不断,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 “可还有什么不妥?” 落楚颔首,道:“唯一有所不妥的地方便是司徒府。” 司徒府,袁家,袁隗。 孙宇背对落楚,他看不见眼前这位太守到底是何表情,只能听见他毫无情感的问话:“何事?” “一天之内,司徒府四周的望楼增加了多名警卫,与司空府一对比,可谓判若云泥。” 孙宇略一沉吟,便发觉不对。袁府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本来已是戒备森严,何况如今袁隗身在皇宫之内,无端在除夕之夜突然增加警卫,袁府在做些什么? “可还有什么别的?” “三公九卿府暂无别事,倒是方才一辆十二驾马车进了太常府,好似是从北宫方向回来的。” 孙宇的眼神中反射出远处的灯火,飘忽地看不出他的心思,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落楚继续说。 “一切如常。” 落楚的观察确实一切如常,整座帝都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 唯一的奇怪,可能就是从清凉宫里出来的孙原了罢? 他远眺皇宫,偌大帝都沸腾如海潮汹涌,无数的阴谋诡计埋藏在这篇汹涌之下,明日,或许又是另外模样了。 袁隗一定知道些什么,帝都的老狐狸一个赛过一个,不过凭目下身份,去见他,是否方便? “二弟回来,就说我去了别处,过几日他自己回南阳就是了。” 落楚不以为意,这位南阳府君独来独往已成习惯,其心思复杂,便是赵空尚且难猜中三分,便是见不到人亦不奇怪,他这位护卫不如说是府君跟班来得更副其实。 “喏。” 落楚躬身行礼,再抬头,已然不见了玄衣踪影。他摇头笑笑:这位府君啊…… ********************************************************************************************* 灯火通明的一座座高楼,却看不见他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他的速度太快,脚下是三公九卿府的道道门庭。 司空张济不在府内,内眷也在后宫,偌大一座司空府几乎不剩下什么人,冷冷清清,只不过还有三五十仆从在府中洒扫忙碌,便是下人也该是过节的时候。孙宇不觉反常,径直越过司空府便是太尉杨赐的府邸。 整座府邸空空荡荡,一片漆黑。 杨赐是弘农郡人,杨家是弘农大姓,祖父杨震、父亲杨秉皆官居太尉,并且都以忠直而闻名,还是世代研习《欧阳尚书》的家族。和汝南袁氏同为当时的名门大族。他本人更是天子帝师,长子杨彪先后接任侍中、五官中郎将、京兆尹,现任颍川太守。颍川是士人汇聚之地,杨彪以家学知名,极得人心。 而此时的杨府内,却仿佛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孙宇停下身形,恰好立在高大的悬山(注:汉代建筑屋顶,参孙机《汉代物质文化图说》)之上,脚下的三鹤纹瓦坚实厚重,便是偌大活人站立其上,仍是纹丝不动。 三公府厅堂广阔,方圆二十余丈整齐立着两排方柱,本该点灯的灯柱也无一丝光亮,仿佛堂堂三公,家里连个仆人也无。比邻的袁隗府邸则是灯火通明,人声熙攘。其余公卿的府邸,纵然不及袁府奢华,到底也还有掾属官吏活动,偏偏这杨府安静地有些诡异。 孙宇心下奇怪,虽然杨赐谦逊清廉,然而杨家连续四代皆位居三公,若是穷到连个仆从也无的份上,他是断然不信的。 他四处望望,瞧见了后庭隐约有些光影,不多想便悄然跃了过去。 太尉府确实广阔,前庭种了二十棵劲松,两株相距二丈,还积着昨夜的雪,不远处便是五六排卧室,间有灯火,孙宇没有理会,像是一只夜空里的雕鸮,玄色衣袍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直奔后院。 地面上铺着整齐的回纹砖,他轻轻落地,饶是三公府戒备森严,在这举世同庆的时候,也发现不了一个武功如此了得的人物。 他望着后院正厅之中的灯火,眼中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斗拱的四面是长长的出檐,配合两座挑拱,大气非常,三层的平叠拱代表着主人的身为尊贵,此刻杨赐不在府内,他的长子杨彪远在千里之外的颍川郡做太守,此刻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又是何人?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正门悄然从内打开,缓缓走出一位头戴儒帻巾的中年人。 两人四目交错,却没有太多惊讶。他望着孙宇,目光上下打量,不禁笑了:“何方贵客,竟然以深夜到访?” 孙宇虽然一身玄色衣袍,却是头戴进贤冠,足下一双玄色长靴,虽未配剑,却明明带有一天独然的傲气。 第十九章 推算 守岁守了一夜,正月初一,整座雒阳城依然处于欢腾喜庆之中。 只不过此时原本在新年大殿上的并不是太常种拂,而是太常丞林梓。这大汉皇宫内的众多大汉臣子只有他一人知道,当今天子和太常种拂双双去了太学。 太学和三雍宫都不在雒阳城中,而是在雒阳城东南外,距离开阳门六里。 还不到申时,孙原便已出现在太学之前,太学之大,能同时容纳三万太学生住宿、求学、读书,比邻大汉藏书之所在“兰台”,孙原若非一路乘车,抵达此处恐怕需要几个时辰。他虽然是乘着刘和临走前留给他的六驾马车,乃是二千石方才能乘坐的车驾,却还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太学所在,虽二千石不能随意入内。” 卫士身姿挺拔,极其训练有素,车夫盯了这卫士一会儿,咧嘴一笑,回头冲车里道:“公子,敢问现下如何?” 孙原托着额头,思绪万千。 从他进入帝都那一刻起,整座帝都仿佛都围绕他运转起来了。 先是刘虞回朝、再是遇见赵空,复道上可怕的血案,天子让王越转告的那句话:“要杀你的人,朕已经替你杀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难道戮餮杀手盟是天子的人?复道上的血案根本就是天子一手所为? 可能吗? 这是为什么?他目光呆滞,盯着车窗,思绪百转。 想不通透,确实想不通透。他苦笑两声,帝都的水太深,深到他根本不能看清楚。 “陛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紫衣公子托着额头,犹在深思,猛然见车门开了,他一抬头,却是车夫伸头进来:“怎么了?” 车夫咧嘴一笑:“还以为公子睡着了,叫了几声公子都没答应。” “是么,大概有些失神了。”孙原直了直背,反问:“可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车夫点头:“正是。” 孙原苦笑一声,心道:陛下啊陛下,你果真是会折腾人。他下了车,径直走到那卫士面前,举起腰畔的官印,道:“请转告太学祭酒马公,魏郡太守孙原奉天子诏令,在太学等候陛下驾临。” “陛下?”那卫士望了一眼那枚官印,他亦不傻,这马车便是二千石的待遇,只不过太学平时的确不对官员开放,如今又是天子的诏令,他上下一打量孙原,想来不会有二千石的官员拿天子诏令开玩笑,当即便入内禀告去了。 太学占地广大,乃是天下至高学府,门前四十六块巨大的石碑一字排开,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熹平石经》。” 孙原隔着车窗,望着这一片石碑,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大汉立国三百余年,自孝武帝时“独尊儒术”起,便有“今文经”“古文经”之争,乃是儒学经典的文字版本之争。秦末典籍散佚,一些儒生将古籍藏起,至大汉立国方才献出,这些古籍皆是先秦文字所写,故被成为“古文经”;汉初则有年长儒生将古籍默背出来,以汉代通行的隶书文字写出,故被称为“今文经”。而治两种文字经学的学说便是“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学术大成者便被喻为“今文经学家”及“古文经学家”。 自孝武皇帝至今三百年,两派经学便争斗了三百年,直至当今天子,方才想了一个办法,正定儒经文字,便是这《熹平石经》。 自熹平四年起,至光和六年,耗时八年,由当今太尉杨赐、鸿儒韩说、议郎蔡邕三位领衔,十三太学博士辅助,定《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儒经文字,并由蔡邕亲自手书,以隶书撰写于石碑之上,此后成为天下儒家经学之定本。 三百年之争,于当今天子手中一决,可谓旷古烁今。 他突然想到了那清凉殿中的孤独皇者——清瘦、睿智、一双透着神采的眸子。 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气度么? 他目光闪烁,成为这样的人的棋子,是耶?非耶? “公子、公子。” 车夫的声音再次传来,沉思的紫衣公子抬头反问:“他们来了么?” 随着卫士入内禀告,一队浩浩荡荡的诸生便如潮水一般从诸生苑中拥了出来。 孙原暗暗叫苦,太学自光武帝重建,至今一直在扩建,至孝顺皇帝朝已有一千八百五十室,人数最多时已达三万之众。此时虽经过两次党锢,大部分儒生被禁锢在家,如今在太学的名士儒生人数仍不下一万之数。 此时冲出太学大殿的人数一眼望去,没有五千也有二三千之众,这些学生留在太学,无非为谋个出身,便是有那好经学的学生,也逃不脱家法师法的套路。 所谓经学,便是对儒家经典作注解以利于理解的学问。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有位汝南伏生凭借记忆默写出了《尚书》,并撰写一部《尚书大传》,以示后人他对《尚书》的理解。到了大汉开国,丞相萧何收录天下群书,儒学经典便又为之兴盛。孝武皇帝时期,一代鸿儒董仲舒更是横空出世,定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他本以治《春秋》闻名,故后来有“春秋决狱”之说。此后大汉三百年皆以儒经治国,儒生以习经为业,儒经注解疏说便更为兴盛。 不过,起初教授经学的人便不多,往往有成百上千人习一人之学,遂产生了“师法”“家法”之说。门生子弟需遵从长辈或老师的学问,不得更改,所以颇有些固执腐朽的问题。光武皇帝自己便是儒生,又以门阀世家为助力立国,这家法之症尤为严重。不过经学三百年来,倒有不少真正的大儒鸿儒见到了问题所在,便默许门生弟子可以学习多家学说,虽然解不了根本问题,倒也灵活了许多。 只不过孙原这时要郁闷了许多,他对太学了解不多,只知道太学中设有十三博士,眼前这太学诸生几乎都是这十三位博士的弟子,说错了话恐怕是要得罪不少人了。 “陛下当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眼看着对面领头的一位先生,头戴两梁进贤冠,衣深衣袍服,必然是太学祭酒马日磾亲自到了。马日磾是关中马家的家主,祖上便是开国名将马援,马日磾的父亲便是一代名儒马融,门生弟子无数,是与关中杨家并驾齐驱的门阀世家。马日磾身为太学祭酒,虽然秩俸六百石,却因地位特殊,能享两千石的礼仪。孙原虽是实打实的两千石太守,也说不得要和马日磾互相行礼了。 “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见过祭酒。” 孙原年轻,自然要先行行礼,今日又是奉旨而来,自然做足了礼数。 马日磾看看眼前这个少年,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心道:“这便是陛下看中的人物,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不过孙原礼数已到,他身为太学祭酒自然不能失礼,同样一礼深深拜了下去。 马日磾何等身份,在太学中除了几位天下所重的博士便是最尊贵的人物,如今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互相见礼,登时如大石投湖惊起千万波澜。 “这人是谁,居然让祭酒给他行礼?” “就是,看着年纪比我们都小上几岁,居然这般隆重,难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皇亲国戚?” 数千之众,一片熙攘,却也有几个字语铿锵的传到孙原耳中。他抬头看了看四处或鄙视、或羡慕、或怒视的目光,自己理了理衣袖,便安然受了这一礼。 如此作为自然更是炸开了锅,甚至有学生伸出手来指着孙原破口大骂,虽然不是什么脏话,但也颇让人觉得难受。不过也自然有人能看出孙原和马日磾互相行礼,是两千石大吏的规矩,自然不敢插话,规规矩矩站着,等着那些强出风头的被祭酒责备。 马日磾没有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学生,倒是上下打量起孙原来,委实看不出这少年与太学诸生有什么差别,除了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点。 “难怪他们不满,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们尚未取字。” 马日磾看不出什么,却一直带着笑容:“你已是两千石的朝廷柱石,而他们进了太学还未取一个四百石的议郎,你可知这天壤之别,能引出无数的嫉妒怨恨?” 冷不防马日磾打了机锋,孙原颇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听马日磾口中皆是“你”称呼,全无官场规矩,也不知是他不喜欢这些俗礼还是受了天子指派要和自己拉扯关系,便笑了笑道:“这些眼光早已见多了,若是区区这等都过不了,岂敢任一方太守。” “不错。”马日磾点头,却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是赞许还是讽刺。 “随我来吧。” 马日磾伸手示意,身后浩荡的的太学生立刻分开,亮出一条宽敞的通道,马日磾便携了孙原的手,两人并肩而入太学。 孙原眉头大皱,他倒是一贯懒得理这些俗礼,身边又是心然、林紫夜两位绝代美人,没少做些光天化日拉手的事情,唯独此时携手的却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身后便觉得阵阵发凉,便道:“祭酒如此示好,倒让原一时难以适应了……” “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话音未落便被马日磾抢了话头,孙原颇有些窘迫,便听马日磾道:“陛下这两个月来颇有些不同了,处理政务竟有些勤快。然后便拜了两位新太守一位都尉,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这消息一出,满朝大臣都觉得,陛下这是要力图大治了。” 孙原哭笑不得:“所以这两道任命才如此轻易是么?”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子如此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两道太守任命,原因竟是如此。 “不然如何?”马日磾看了他一眼,颇让孙原有些想翻个白眼回去的冲动,“两千石,一次三位,南北重郡,你真当随便便能捡到?” “祭酒说笑了。”孙原也不知道脸上是否挂着笑容,就算挂着,此时也该是僵硬地不成样子了。 “本以为是个纨绔子弟,不过……”马日磾又看了他一眼,意犹未尽:“今日看看,还有几分火候。” “那原今日此来……” “不必多说。”马日磾挥了挥另外一只手,“陛下交代了,要给你几个能干的掾属,我给你拟了个单子,列了二三十个人,你自己挑就是了。” “想不到陛下竟然提前打了招呼……”孙原脸上无恙,心里却是苦笑:这位陛下,昨日还说好的相会于太学,今日便失约了。 “如此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马日磾第三次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可知,大汉立国四百年来,头一次有太守属官皆出于太学的待遇?” 孙原苦笑着摇了摇头:“祸福相倚,这福气只怕消受不起。” “所以,今日我与你并肩入太学。” 站在大堂之前,马日磾转身傲视诸生,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坚定: “你若善任,魏郡大治,则为国之栋梁,他日名垂千古,马日磾不负太学祭酒,不负天子信任。” “你若不善,太学名衰,则为国之病痛,他日遗臭万年,马日磾愧对太学诸生,愧对天子圣恩。” “一切皆在你。” 孙原看着身前这位长者,正身、秉手,长袖垂地,一拜到底: “原必不负所托。” ************************************************************************************************************** 射援,字文雄,司隶扶风人,年二十二。北地诸谢的同宗,因为先祖谢服为将出征,天子嫌弃他名字不好,特地下诏改为射氏。因为被时任北地太守的皇甫嵩看中,便许配了皇甫大人的女儿皇甫梦筱,入太学奉博士郑玄为师。 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年二十七【注1】。二十三岁时为先太尉陈球的弟子,被誉为少年得志的神童,与博士卢植、郑玄有同门之谊,皆曾入一代鸿儒马融门下。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年二十五,其父为前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七年前臧旻征鲜卑大败,下狱,因任吴郡太守、中山太守时军功政绩斐然,特许臧洪入太学,师从博士卢植。 桓范,字元则,谯郡龙亢人,年十八。祖上为孝光武帝朝太子太傅桓荣;桓荣之子桓郁为孝和皇帝朝太常;桓郁第三子桓焉为孝顺皇帝朝太尉,同时也是当今太尉杨赐的老师;桓焉的次子桓顺是孝桓皇帝朝的侍御史;桓顺之子桓典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骢马御史”,曾是他姑姑便是太尉杨赐的夫人;自桓荣至桓典,五代皆为帝师;而桓范,便是桓典唯一的儿子。 赵俭,字公勉,蜀郡成都人,年二十。曾祖父是历任孝安、孝顺、孝冲、孝质、孝桓五朝的名臣赵戒,祖父是孝桓皇帝朝的太尉赵典,父亲是现任汝南太守赵谦,叔父是现任京兆尹丞赵温。一门清廉,学问、品行皆是上品。 “我给了你二十个人,你却只挑了五个,当真出乎本官的预料了。” 马日磾看着手中绢布上被圈起的五个名字,捋冉而笑。 这个少年很会选人,这五位虽然除了华歆之外都是年方弱冠的少年,但或多或少都有朝中重臣撑腰,尤其是桓家。桓家虽然中立于朝中各势力之外,但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足以让桓家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中安如磐石。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站在马日磾的祭酒署前远眺雪景,一言不发。 “你要了桓范。” 马日磾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怕骢马御史不会放人啊。” 孙原听了,不禁笑了一笑,道:“桓御史若是不放人,自然有祭酒去当说客。” “我看,你还是把这二十个人都带去吧。”马日磾将手上的绢布再度递给他,“一个郡守有郡丞、长史各一,掾史二十五,你带五个人只怕是不够用。” “太学这些诸生将来都是大汉中坚。”孙原转过头来,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绢布上的名字,道:“我若是将这些人才尽数带走,陛下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陛下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马日磾很是吃惊,没想到孙原居然会说出这两句话来,倒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又想了片刻,方才接着道:“朝廷里还有一批议郎,倒是闲得自在,现在趁陛下还能给你一批人,去挑几个?” 孙原侧脸看了一眼马日磾,老先生手托长冉,果然没有把一众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便道:“议郎我可不敢用,都是将来要位列公卿的人物,现在去给我一介太守当属官,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刘和,孙原可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马日磾站在孙原背后,听了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竟有些不屑之感,说道:“你连华歆都要了,还有你孙太守不敢用的人?” 孙原笑道:“他不一样,华子鱼正直清纯,这样的人,才气声望再高都无妨。何况,这份名单本是马大人你所拟定,我不过凭喜好圈走几个而已。” 马日磾登时笑开了眉眼,心道:“华子鱼,你可不要怨我……” 片刻之后,这五位孙原所选定的太学生已齐聚马日磾的太学祭酒署。 几个人都长得不错,尤其是射援,身高八尺,伟岸英俊,颇有一股英气,长得也很是英俊。孙原身高也是八尺,不过与他相比便显得瘦弱单薄许多了。其次便是赵俭,身高七尺五寸,容貌也丝毫不差,站在他们中间,孙原反而最不像是一位两千石的官员了。 “魏郡太守孙原见过诸位。”孙原拱手作礼,微笑而视。 “见过太守大人。” 五人一同行礼,便是年纪最大的华歆也显得不卑不亢。不过孙原年方十七,这岁数实在是太小,即便面上显露不出来,这五人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快。 华歆上前一步,拱手道:“据说,太守大人此次是奉了陛下旨意,来太学招募掾属的?” 孙原点点头,看了一眼马日磾,眼神里似有若无地划过一丝笑意,看得马日磾颇不习惯,正纳闷时,便听得孙原说道:“不错。为此,马大人还特地拟了一份名单,任我选用,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马日磾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便眼见得五个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孙原眼见这反应,脸上便再也止不住笑意,随手将手上绢布递给了华歆:“子鱼兄,你且看看?” 华歆微微挑着眉接过了绢布,细细看上面的名单,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绢帛折好,躬身为礼:“太守大人未及弱冠,竟能将朝中局势看得如此清楚,华歆拜服。” 孙原笑了笑,并没有伸手接过绢帛,而是冲马日磾道:“陛下和马大人倒是会出考题,原但是差一点便中了计了。” 马日磾登时面有得色,冲华歆道:“子鱼,你倒看得通透。” 华歆是大儒马融的弟子,博士卢植、郑玄的师弟,这个资格当博士亦不为过,只不过比起郑玄、卢植,年岁小了许多。卢植年近五十,又是海内大儒,自然有资格,华歆年岁实在太小,故而无缘博士之位。 这般资格,自然不好屈尊做一个太守的掾属,只不过华歆是天子特地任命为魏郡郡丞的,故而马日磾特地将他名字写在名单第一。没想到孙原一眼便圈了他的名字,实在是让马日磾颇为觉得:这少年,与当今天子,当真好默契。 射援、赵俭、桓范等人互相看看,全然没有理解华歆的意思。不过以华歆在太学的身份地位,如此动作,倒是令四位太学生大为惊奇,不得不颇为注意这位能令华歆另眼看待的十七岁少年了。 射援颇为老成,此刻竟然站了出来,冲孙原拱一拱手,道:“太守大人厚看,援颇为感谢,只是家兄有令,学业未成,不得外出为官,援实在不敢领命。” “你的兄长?”马日磾眉头一挑,显然颇有些不高兴。孙原看在眼中,虚抬左手,示意马日磾不必动气,冲射援道:“令兄可是黄门侍郎射坚?” 射援等人看到孙原的动作,眼神都是呆了一呆,那分明便是命令般的动作,马日磾堂堂太学祭酒,竟然浑不在意,难道这十七岁的少年还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么? 射援侧脸看了一眼华歆,只见后者也是微微错愕,心道:难道还是天子的至亲不成?天子只有两个子嗣,十三岁的长子刘辩与四岁的次子刘协,莫非这位孙太守竟是天子的私生子不成?心思至此,脸色一变再变,颇为古怪。孙原看在眼中,不禁问道:“怎么?莫非是我说错了?” “没有。”射援浅浅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大人并未说错,家兄正是射坚。家父早逝,援与兄长相依为命,故而长兄之名不可违。” “那便好。”孙原点点头,转头看着马日磾道:“黄门侍郎这个位子也算是天子近臣,只是大多都是中常侍的门生弟子担任,射家门规清正,这个位子倒不适合射坚,不如大人同陛下说说,找个理由把他撤了,派给我如何?” 马日磾呆了呆,便听得身边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黄门侍郎乃天子近臣,虽然只有秩俸六百石,但整个大汉只得六个,孙原张口便要了一个,怎能不令这几位太学生吃惊?马日磾这位太学祭酒,亦不过六百石而已。 “你狠。”马日磾咬了咬牙,狠狠地道:“陛下要是不准,莫怪本祭酒。” 孙原全然没听见这几乎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话,又冲射援道:“如此,你可愿意去我魏郡?” “这……”射援尚未缓过劲来,便听得祭酒署外匆匆传来几句疾呼: “祭酒大人、祭酒大人,陛下来了!” 马日磾、华歆等人同时吃了一惊,没料到天子竟然趁此时来了,全然不曾在意身侧的孙原幽幽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额头,渐渐皱了眉头。 “太守大人,你不出去迎接天子?” “你们先去吧。”孙原泛起了苦笑,道:“陛下约好了申时,如今倒是迟了几刻。我还是等等再前去,索性让陛下迟个半个时辰。” 马日磾几人又是一愣。 **** 太学之前,天子刘宏驾临,太常种拂随行。 天子驾临,太学诸生自然要尽数出来迎接,韩说、卢植、郑玄等几位博士更是为首之人,数千之众尽数立于道左,恭迎圣驾。 远远看见太学门前大道右侧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刘宏突然来了兴致,问随行的太常种拂:“爱卿觉得,孙原到了没有?” 种拂身为太常,这太学便在他管辖之下,马日磾的“名单”他虽不知详细情况,倒也知道一二分,晓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孙太守颇为天子看重,也晓得昨日里孙原同天子约了申时在这太学见面,那可是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参加的人物,便答道:“昨日陛下连新年大典都未参加,也要与魏郡太守约定申时在太学相会,臣认为太守必然是到了,陛下可是要先遣人传唤?” “你这是责备朕未参加大典?”刘宏声音一低,摆了摆手,种拂自知言语冲撞了天子,不过也未放在心上,天子如此不顾朝廷法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口中说着“臣失礼”脸上却没有半点“失礼”的模样。 刘宏许是今天心情好,并未说什么,随口又问:“朕再问你,你觉得,孙原可会在这群人之中么?” 种拂登时哑然,他虽然并未与孙原见过面,但是道听途说也晓得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又岂是一般人?天子的问话又是听着便觉得蹊跷,寻常人岂敢不来迎驾?若不是寻常人,那便不好揣测了。 种拂沉思一会,便道:“臣倒是觉得,孙太守必然会出来谒见陛下,不过……未必会在这太学诸生中。” 刘宏“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跟在车驾旁的种拂,笑道:“爱卿,你素来死板,怎么今天竟也会如此说话了?” 种拂微微倾身,一笑而过。 ******************************************************************************************************************* “臣等恭迎陛下。” 太学之前,祭酒马日磾领着一众太学博士、太学诸生伏地行礼,恭迎大汉天子。 “免了罢,朕又不是寻你们来的。” 甫下车驾,刘宏便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太学诸人起身,随意四处看了看,却丝毫不见孙原的踪影。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种拂:“爱卿倒是猜中了,那位新任太守果真不把朕放在眼中。” 马日磾方才起身,猛听得天子说了这么一句,心头一颤,连忙道:“陛下,孙太守正在挑选魏郡掾属,尚在臣的祭酒署内。” 刘宏眉头一挑,道:“朕本来约了申时,刻意留了他几刻时间。莫非——”淡淡地看了马日磾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马日磾摇了摇头,拱手道:“那孙太守倒是眼光独到,挑选的几个人都是极佳的。” “哦?那便是答对题目了?”刘宏丝毫不见惊讶神色,也不见喜悦笑容,便命道:“都散了吧,朕去见见孙爱卿。” 马日磾连忙答应,转头吩咐道:“康成、子干,命学生们散了吧,我随陛下去。” 郑玄、卢植两人都是经学大家马融的得意门生,更是四海之内最负盛名的儒士,尤其郑玄以兼通今古文经学而被称为“经神”,曾经的“学海”何休更是甘拜下风,论及名望,更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 马日磾这句吩咐,看似轻而实重。郑玄、卢植都非一心治学的人物,针对朝政的种种弊处曾经多次上书谏议,只不过这位天子素来自在惯了,很不喜欢这两位大家,便将之按在太学,一来给了地位名望,二来朝堂上看不见也是清净,所以这位天子刘宏,一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踏入太学之中,马日磾唯恐郑玄、卢植两人有什么逾礼的举动,若是突然来个跪谏天子,只怕后果…… 郑玄一代大儒,风姿绰约,丝毫不见脸上表情,便只是转过身来,冲身后诸生摆了摆手,数百学生便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来,他与卢植并肩而走,周围数千太学生便慢慢跟在后头,或往太学正厅、或往藏书阁而去了。 这数千太学生,来去无一丝一毫之慌乱,可见郑康成名望之重。 马日磾、种拂两人静静跟在刘宏后头,一言不发,行了数十步,突然觉得身前天子,竟然止了脚步。 “陛下……”种拂不知缘由,甚是吃惊,不得不小心翼翼。 刘宏转过身来,望着太学广场诸生散去的方向,缓缓说了一句: “郑康成得士心如此,朕未曾想到。” 马日磾心中一颤,莫非康成触了天子霉头?刹那间心思千百转,唯恐天子眼里容不得郑玄。 种拂心中也是一惊,郑玄为天下儒生之重,若是天子此时对郑玄有所举措,只怕要出大乱。 “怎么,还怕朕杀了郑玄?”天子笑笑,似是在嘲讽两位臣下的无知: “朕若想杀他,当年党锢的时候,早就能一次杀个干净了。” 马日磾、种拂心中登时大石落地,同时抬手擦去了额头冷汗。 自古伴君如伴虎,每一位天子都不是易与之辈。便是眼前这位,任宦官、重外戚,整日流连后宫,素来极少处理政务,天下人不知道骂了多久,却养了一颗聪慧之心,什么事都看得通透。若是他做了什么不通透的事情,也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已通透了。便是十常侍这般从小在一处的近侍,如今都觉得这位天子,已颇有可怕之处了。 **** 华歆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紫衣公子,只因为孙原问了他一句话: “子鱼兄,陛下设的题目,我的回答可有什么差错么?” 华歆并未见过天子刘宏,整日里在这太学议论朝政,也大多说朝政种种不妥之处。孙原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他难以回答之处了。先前他看过了那名单上的人物,只窥破了几分,现在孙原问起来,自然不敢说已清楚其中关窍,只得道:“太守所说,歆不敢妄言。” “那便请说说,我所选的人,可有什么不妥?” 孙原问得轻巧,却无形中给了华歆步步紧逼压迫之感。华歆登时心中苦笑,这位新任太守是要打压一下他这个年纪最长的下属了。他若是说了什么不妥,让身边这几位日后的同僚记住了,将来怕是彼此难堪啊。 桓范到底心思细些,也最好说话,虽然不能完全猜到孙原的用意,到底也知道多半和名单有关,便上前行礼道:“不知太守可否让范一观这份名单?” 孙原点头,随手便将名单递了过去。 桓范躬身接过,便这么大剌剌地张开,身边的臧洪、赵俭、射援便同时瞟了过去,只是扫了几眼,登时心中都有了数。 名单上只有二十个人名,都是太学之中的佼佼者,但那寥寥几个圈,便得了关窍。 三个袁氏家族的子弟,三个王氏家族的子弟,三个马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杨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是中常侍提拔进得太学,两个是外戚何氏家族提拔进得太学,最后的五个便是现在站在太学祭酒署的五个人了。 “原来,太守竟然不用门阀子弟,不用官宦子弟,不用外戚子弟,如此用心,范拜服。” 桓范一家数代帝师,怎能不将这朝廷局势纳入眼中?分明是孙原不愿意陷入朝中党争中去,故意选了五个不相干的人作为魏郡掾属,免得被这三方势力钳制了手脚。 不过,桓范、射援这几个都是重臣后代,怎么能不清楚其中深意?这题目分明是天子出的,马日磾不过是个幌子,孙原选了这五个人,便是不与朝中三大势力有所瓜葛,而是天子的嫡系了。天子将嫡系下放州郡,且避开了朝中纷争,分明是未雨绸缪有所图了。 除了华歆之外,四人同时拱手行礼:“拜见太守!” 清君侧、除奸佞,有什么比这更令年轻人执着?更何况,背后支持的是天子,天子准备中兴大汉了。 孙原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他看着华歆,华歆也看着他。 “子鱼兄在想什么?”他笑着问,“魏郡?还是朝廷?” “陛下若有此心,歆流涕以应。”华歆仍是有些茫然,口上说着“流涕”,却浑然不见“流涕”模样,摇着头说:“只是,终究有些迟了。” 身边桓范眉头一挑,亏得此处没有旁人,华歆名望又是场中几人熟知,这一句话说中兴大汉迟了,岂不是在说大汉中兴无望了么? “你是指……”孙原慢慢皱起了眉头,道:“太平道?” 华歆点头,身边四人也明白了。 张角所创的太平道,如今信众已三百万,遍及八州,若是他造反,只怕这摇摇欲坠的大厦要再添许多疮痍。 “陛下的想法,却是有些迟了。”孙原坐在榻上,眼神也不知看在何处,仿佛痴呆了一般,无意中将衣角握在手中,拇食二指细细地搓着,如同要将这衣上纹理给搓个明白一般。看着脸上神情样子,对面的五人便都瞧的出来,这位少年太守,已陷入沉思了。 不过倒没让几个人苦等,没多久便听到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我倒是有几个法子。” 华歆低沉的眼神为之一亮。 只不过孙原还是一副自言自语地模样,眼神仍旧是不知道看在哪里,口中却是连连说话: “民无所依则民心不安,民心不安便如饿虎出笼,可为借势。太平道可蛊惑人心,便因为民心无所依,若民心有所依,则张角无可借势。” 孙原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场中几人都不曾料到,这少年竟然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难怪当今天子竟选了他主掌魏郡。冀州为北境第二州,魏郡又是冀州第一大郡,比邻巨鹿郡,两郡是太平道兴起之地,可以说是张角的核心巢穴所在,若是能将魏郡的太平道压下去,孙原的心思手段便是成为一代才俊亦不为过。 眼见得孙原又不说话了,几个人互相看看,便又无话起来。 正闲着,便听得外头远远地传来“陛下驾到”的高呼,几个人同时愣了,天子来了太学?天子竟然也会来太学? 华歆猛然扭头看着孙原,不用说,肯定是冲着这位来的。射援几人更是奇怪这位传说中的昏君竟然如此赏脸来了太学,彼此看看,嗯,八成是来看这位私生子的。 “愣着做什么?”不知何时孙原已经从沉思中脱了出来,看着眼前几个面带惊愕的木头桩子,笑道:“陛下驾临,还不出去迎接?” 待几人整了整衣冠,正要出门迎接时,门口便已经出现了天子的身影。 “太学生华歆、射援、赵俭、桓范、臧洪,叩见陛下!” 五人乃太学弟子,极重礼法,虽是头一次看见天子有些慌乱,却仍是稳稳当当把三跪九叩的大礼给行了。 天子身负双手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马日磾和种拂两个人,看了一眼地上伏着的五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说了一句差点让几人摔倒的话来:“便是你选的人?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 眼见得天子到了近前,孙原才缓缓从榻上站起来,坦然抖了抖袖子,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臣魏郡太守孙原,见过陛下。” 马日磾在天子身后侧瞧得清楚,这话一出口,天子太阳穴上的青筋便凸了一凸。 “你不拘俗礼,却从未将朕放在眼里,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 华歆几人伏在地上,心中均是感叹:毕竟是私生子,天子只怕也就敢说说了。若是天子和孙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怕不知作何感想了。 “陛下失约在前,让臣久候。”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冲天子刘宏淡然一笑:“若是这还要臣以礼相待,岂不是很为难臣?” 刘宏冷哼一声,语气已渐威严:“臣谒君无礼,岂是人臣所为?” 马日磾、种拂登时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数步,天子终究是天子,身后随行的可还有南军旅贲令祁明和两百甲士,如此威严,孙原难道不怕血流五步? 孙原便这么站着,紫色深衣将高瘦的身形勾勒出来,竟与对面站立的天子刘宏颇有几分相似,都有些说不出的憔悴。 “陛下行人君之道,臣下自当行臣下之礼。” 他剑眉朗目,瘦弱身躯竟第一次让刘宏觉得有些挺拔—— “而今陛下失政于前,失约在后,无人君之道,臣又何必行臣下之礼?” 字字铿锵! 一片寂静。 天子的双眼陡然瞪大,一双拳头不由自主瞬间握起! 他竟然敢与朕对峙!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如果不是自己,他此刻已成了和那两个女子冻死路边的尸体,而他,此刻站在他对面,说他无人君之道! 他的命,是他救的! 千言万语、几番思量,到嘴边,不过一句质问—— “你……竟然如此看朕……” 没有愤怒,没有责罚,他的精神在那一刹那灰飞烟灭,说不清地话语,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形同枯槁,默然无语。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紫衣公子,竟有些识不出他是他赐了一个太守的人,如同看一个陌路人,无悲无喜。 “朕,不该来此。” 他看了看种拂:“随朕回宫吧。” 场中的人,还在呆着,地上伏着的人更不敢起身。大汉的天子,默然转身,蹒跚而去,仿佛从未来过太学。 马日磾看着孙原,双眸里全是惊恐,他的胆子太大了、太大了。 年轻的紫衣公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落寞的背影,缓缓垂首。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都不能兼得,终归还是太难太难。 【注1】华歆生于公元157年,即汉桓帝永寿三年,此时三十七岁。但是为了考虑后续文字内容,设定为公元167年出生,此时为二十七岁。 第二十章 施手 朱雀街,雒阳城的主干大道,也是雒阳城平民中心之所在。 林紫夜拉着李怡萱的手,漫无目的四处闲逛,颇有些打发时光的意思。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不论她们走到哪里,这大街上所有人的眼光便都落在她们的身上。 “紫夜你慢点。” 李怡萱被她一路拉着,颇有些不便,却也没有在意四处的眼光。绝世姿容,本就不是与这些人看的。 林紫夜身披紫色大氅,左手抱着手炉,右手牵着李怡萱,步伐虽然轻灵却并不慢,李怡萱即便有心拉住她,也需防着四处,只得趋行跟在后面。 也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惨呼,李怡萱心思一动,猛然一手拉住林紫夜,林紫夜不防李怡萱突然重手,步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下去。 “怎么了,萱儿?” 林紫夜不明所以,便看着李怡萱。李怡萱缓缓皱起眉头,一副凝重模样,仔细分辨了一番,才道:“那个方向,好像有人在叫救命,听似有人受伤了。” “受伤?”林紫夜站住了身形,也不曾想什么,便随口道:“萱儿,你带我去看看。” 李怡萱点了点,便牵着她的手,往大街西侧去了。 片刻之后,这大街上才传出一阵又一阵声音: “天,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西施捧心、昭君忧面,如此美人、美人啊……” …… 转过足足两个街口,李怡萱两人才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四周竟然有一个人上前搭手救援。 李怡萱黛眉轻蹙,似是看不得如此炎凉,道:“紫夜,去看看。” “好。”林紫夜轻点臻首,面色已渐凝重,浑然不似适才闲逛的神态,与李怡萱一路奔去。 四处行人本是不管此等闲事的,猛然瞧见两道俏丽身影匆匆奔行过来,纷纷驻足观望起来。 林紫夜奔到跟前,只见身前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身子胸口尤在动弹起伏,只是口鼻中一直流血,穿的是襦衣,不像是贫穷百姓,倒像是豪门贵族家中的仆人,周身上下却有几道剑痕,虽然砍得都不深,无关性命,却也血迹斑斑甚是可怖。 林紫夜俯身探了探这人的鼻息,还算绵长,只是人已晕了过去,也顾不得许多,便蹲下身来伸手探上此人手腕,把起脉来。李怡萱站立在她身侧,也是俯首看着。四周人看不到正脸容颜,虽然看身形衣着,看似是两位美人,却也没有像刚才朱雀大街主干道上的行人一般呆在当场。只不过,昨夜才停了连绵大雪,今天又是正月初一,行人正多,来往熙攘,早已把这条街踩得一片泥泞,那紫衣白氅的女子俯下身去,便是染了一身的泥垢,看着眼中便觉得是天上仙女被这尘世污浊了一般,竟是觉得世上没有比这再令人心疼的了。 “紫夜,如何?这人可有大碍?”李怡萱看着紫夜动作,一双明眸里尽是关切之意。 林紫夜抬起手,缓缓输出一口气,道:“无妨,只是有些皮肉伤,加之体虚羸弱,一时间昏过去了,我给他行针,先让他醒过来。” “好。”李怡萱点点头,便站在身侧,默默守着。 四周行人正缓醒过来,冷不防这仙女似的美人竟然伸手将这人上衣扯开,坦胸露怀了。正当想着这美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或是为何倒在地上的人不是自己之类的时候,这街道两头竟同时熙攘起来。 李怡萱抬起头来,两处看了看,竟似乎都是往这里来的。这人倒下的地方,正是这条街的中间。 “紫夜,怕是有些缘由了。” 李怡萱听觉敏感,适才便是能听见两条小街之外的呼喊,如今又将两头呼喊声音听了清楚——这一头喊得是追逐抓人,那一头便是适才她们过来时的道路,喊得竟是争相去看天仙般的美人儿。 林紫夜从大氅内侧取了一个绢布包,打开便露出了一套银针来,随手取了几根,在那人上身行针,入针不过三四寸,那人便脑袋晃动,悠悠转醒了。不过穿的单薄,手脚脸庞裸露在外,已冻了冰霜,林紫夜叹了口气,解下身上大氅,盖在了那人身上。 “好了。” 林紫夜收针,待她缓缓起身时,却见李怡萱俏生生地站在场中,四周尽竟然围了一圈人。 只不过,李怡萱正面所对的,是一群手持棍棒的豪门恶仆。身后,不过是一群好色之徒登徒浪子罢了。 林紫夜微微侧脸瞥了身后,晓得都是一群好色之徒,便也不再看身后头,径直走到李怡萱身侧,并肩站着。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 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两位女子,白衣若雪,紫衣清灵,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她看着这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眼中说不出地厌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这眼中除了仅剩的震惊,便是汹涌不尽的欲望。 林紫夜目光扫过身前,冷笑道:“这位公子,兴师动众,难道是小女子招惹了什么?” 他便是这群人中中间的人物,看似是某豪门贵族的公子哥,如众星捧月般光彩夺目。 “在下执金吾府袁公长子太学生袁涣,字曜卿,见过两位姑娘。” 袁涣颌首致意,又深施一礼,赢得,竟是正礼礼数。 “太学生?” 今日孙原正是去了太学,李怡萱心间一暖,看向袁涣的目光中竟多了一丝暖意。 袁涣看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起伏的心神竟为之一静。 那是何等温柔的眼眸!何等空灵的音色!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盼兮,美目盼兮。 《诗经》这篇《硕人》所写的庄姜原是他以为这世间最美的女子,而今日,他觉得写的是眼前的女子。 他直视眼前的女子,目光有如对峙,仿佛要透过那双眸子,看到些什么。 林紫夜看着那袁涣紧盯着李怡萱看个不停,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不觉甚是不悦,便一挺身站在李怡萱身前,冷声道:“看阁下身边仆人的装扮,想来我刚才救的人,也是阁下府上的人了?” 袁涣猛一回神,才发现一位紫衣美女,同样美如仙人,却寒着一张俏脸咄咄逼问,连忙拱手道:“想来是的,仆从来报,说有仆人窃了家中财物,发现被抓,伤了几名仆从,强行脱逃了,家父命涣两人带回查问。” “不过……”他看着身前颇有些倔强的女子,反问:“与姑娘有什么关联么?” 紫衣女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与我不相干,只不过,我是医者,无论犯罪与否,有伤病我便治。” “姑娘竟是一位医者?”袁涣有些吃惊,医道本在民间流传,与匠人无异,入不得流,这天仙似的美人竟然行医,实在是让他始料不及。 他看着那一身雪白大氅落在肮脏地里,那人也实在有些卑微,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般随性,姑娘未免有些无所忌讳了。” 林紫夜听得这话,面若寒霜,眉眼中也仿佛带了寒意,便是身侧温柔的李怡萱,目光流转中也透着丝丝冷意。 “这人不论是恶人也好,善人也罢,都是一条性命,医者父母心,我救便救了。” 她横眉冷目,看着眼前的贵族子弟,冷笑连连:“若是犯了罪,等我救了再让官府发落就是。倒是你们这些门阀子弟,便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么?” 四周一片哗然,便有三三两两的人指指点点,袁涣心头一沉,暗叫不好,四下都是寻常百姓,若是被眼前女子煽动起来,只怕讨不了好去,若是被有司抓住,判个轻重罪过,怕是父亲在朝中也要受到不小牵连。 袁涣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姑娘,此中怕是有些误会了。涣之父亲,虽任诸卿之位,涣之家族却也不是世代为官的大族,只怕姑娘把在下一家全然当成了汝南袁氏了吧?” 林紫夜不料他反问为难,黛眉一挑便要说话,手心一暖,却是李怡萱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往后面拉了一拉,便让她退后了半步,自己侧了侧身,已将林紫夜护在了身后。 “不论过错与否,都应救人一命。袁公子无需解释,更无需刁难。” 寥寥数语,便封了袁涣所有话头。李怡萱转身,看着林紫夜道:“人已救了,我们走吧。” “姑娘且慢!” 袁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那女子竟要转身离开,竟一时不能自己,出声挽留。 李怡萱微微侧脸,连头也不回,便是言语中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袁公子可还有什么事么?” 袁涣再度拱手见礼:“家父身体有些抱恙,不知可否请这位姑娘前去看看?” “不去。” 林紫夜一口回绝,看那袁涣的模样,多半是对李怡萱起了什么龌龊心思,自然懒得搭理。以免袁涣说什么,又补了一句:“请旁的大夫就是了。我们还有事,告辞了。” 二女相视一笑,携手而去。袁涣正叹惋着,地上那人却悠悠转醒了。 “萱儿,等等。” 听得身后动静,林紫夜拉住李怡萱,回头看看,道:“我问问这人。” 那人缓醒过来,看着周身上下,登时有些懵了。一抬头,却看见两个天仙似的美人缓缓走了过来,登时呆住了: “我……这是死了么?” 紫衣女子轻扬唇角,如仙子临凡,轻声道:“你可还好?” 第二十一章 太学 三天之后,正月初四,整座雒阳城依然处于欢腾喜庆之中。 太学和三雍宫都不在雒阳城中,而是在雒阳城东南外,距离开阳门六里。 还不到申时,孙原便已出现在太学之前,太学之大,能同时容纳三万太学生住宿、求学、读书,比邻大汉藏书之所在“兰台”,孙原若非一路乘车,抵达此处恐怕需要几个时辰。他虽然是乘着刘和临走前留给他的六驾马车,乃是二千石方才能乘坐的车驾,却还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太学所在,虽二千石不能随意入内。” 卫士身姿挺拔,极其训练有素,车夫盯了这卫士一会儿,咧嘴一笑,回头冲车里道:“公子,敢问现下如何?” 孙原托着额头,思绪万千。 从他进入帝都那一刻起,整座帝都仿佛都围绕他运转起来了。 先是刘虞回朝、再是遇见赵空,复道上可怕的血案,天子让王越转告的那句话:“要杀你的人,朕已经替你杀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难道戮餮杀手盟是天子的人?复道上的血案根本就是天子一手所为? 可能吗? 这是为什么?他目光呆滞,盯着车窗,思绪百转。 想不通透,确实想不通透。他苦笑两声,帝都的水太深,深到他根本不能看清楚。 “陛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紫衣公子托着额头,犹在深思,猛然见车门开了,他一抬头,却是车夫伸头进来:“怎么了?” 车夫咧嘴一笑:“还以为公子睡着了,叫了几声公子都没答应。” “是么,大概有些失神了。”孙原直了直背,反问:“可是被太学卫士拦下了?” 车夫点头:“正是。” 孙原苦笑一声,心道:陛下啊陛下,你果真是会折腾人。他下了车,径直走到那卫士面前,举起腰畔的官印,道:“请转告太学祭酒马公,魏郡太守孙原奉天子诏令,在太学等候陛下驾临。” “陛下?”那卫士望了一眼那枚官印,他亦不傻,这马车便是二千石的待遇,只不过太学平时的确不对官员开放,如今又是天子的诏令,他上下一打量孙原,想来不会有二千石的官员拿天子诏令开玩笑,当即便入内禀告去了。 太学占地广大,乃是天下至高学府,门前四十六块巨大的石碑一字排开,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熹平石经》。” 孙原隔着车窗,望着这一片石碑,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大汉立国三百余年,自孝武帝时“独尊儒术”起,便有“今文经”“古文经”之争,乃是儒学经典的文字版本之争。秦末典籍散佚,一些儒生将古籍藏起,至大汉立国方才献出,这些古籍皆是先秦文字所写,故被成为“古文经”;汉初则有年长儒生将古籍默背出来,以汉代通行的隶书文字写出,故被称为“今文经”。而治两种文字经学的学说便是“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学术大成者便被喻为“今文经学家”及“古文经学家”。 自孝武皇帝至今三百年,两派经学便争斗了三百年,直至当今天子,方才想了一个办法,正定儒经文字,便是这《熹平石经》。 自熹平四年起,至光和六年,耗时八年,由当今太尉杨赐、鸿儒韩说、议郎蔡邕三位领衔,十三太学博士辅助,定《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儒经文字,并由蔡邕亲自手书,以隶书撰写于石碑之上,此后成为天下儒家经学之定本。 三百年之争,于当今天子手中一决,可谓旷古烁今。 他突然想到了那清凉殿中的孤独皇者——清瘦、睿智、一双透着神采的眸子。 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气度么? 他目光闪烁,成为这样的人的棋子,是耶?非耶? “公子、公子。” 车夫的声音再次传来,沉思的紫衣公子抬头反问:“他们来了么?” 随着卫士入内禀告,一队浩浩荡荡的诸生便如潮水一般从诸生苑中拥了出来。 孙原暗暗叫苦,太学自光武帝重建,至今一直在扩建,至孝顺皇帝朝已有一千八百五十室,人数最多时已达三万之众。此时虽经过两次党锢,大部分儒生被禁锢在家,如今在太学的名士儒生人数仍不下一万之数。 此时冲出太学大殿的人数一眼望去,没有五千也有二三千之众,这些学生留在太学,无非为谋个出身,便是有那好经学的学生,也逃不脱家法师法的套路。 所谓经学,便是对儒家经典作注解以利于理解的学问。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有位汝南伏生凭借记忆默写出了《尚书》,并撰写一部《尚书大传》,以示后人他对《尚书》的理解。到了大汉开国,丞相萧何收录天下群书,儒学经典便又为之兴盛。孝武皇帝时期,一代鸿儒董仲舒更是横空出世,定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他本以治《春秋》闻名,故后来有“春秋决狱”之说。此后大汉三百年皆以儒经治国,儒生以习经为业,儒经注解疏说便更为兴盛。 不过,起初教授经学的人便不多,往往有成百上千人习一人之学,遂产生了“师法”“家法”之说。门生子弟需遵从长辈或老师的学问,不得更改,所以颇有些固执腐朽的问题。光武皇帝自己便是儒生,又以门阀世家为助力立国,这家法之症尤为严重。不过经学三百年来,倒有不少真正的大儒鸿儒见到了问题所在,便默许门生弟子可以学习多家学说,虽然解不了根本问题,倒也灵活了许多。 只不过孙原这时要郁闷了许多,他对太学了解不多,只知道太学中设有十三博士,眼前这太学诸生几乎都是这十三位博士的弟子,说错了话恐怕是要得罪不少人了。 “陛下当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眼看着对面领头的一位先生,头戴两梁进贤冠,衣深衣袍服,必然是太学祭酒马日磾亲自到了。马日磾是关中马家的家主,祖上便是开国名将马援,马日磾的父亲便是一代名儒马融,门生弟子无数,是与关中杨家并驾齐驱的门阀世家。马日磾身为太学祭酒,虽然秩俸六百石,却因地位特殊,能享两千石的礼仪。孙原虽是实打实的两千石太守,也说不得要和马日磾互相行礼了。 “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见过祭酒。” 孙原年轻,自然要先行行礼,今日又是奉旨而来,自然做足了礼数。 马日磾看看眼前这个少年,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心道:“这便是陛下看中的人物,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不过孙原礼数已到,他身为太学祭酒自然不能失礼,同样一礼深深拜了下去。 马日磾何等身份,在太学中除了几位天下所重的博士便是最尊贵的人物,如今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互相见礼,登时如大石投湖惊起千万波澜。 “这人是谁,居然让祭酒给他行礼?” “就是,看着年纪比我们都小上几岁,居然这般隆重,难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皇亲国戚?” 数千之众,一片熙攘,却也有几个字语铿锵的传到孙原耳中。他抬头看了看四处或鄙视、或羡慕、或怒视的目光,自己理了理衣袖,便安然受了这一礼。 如此作为自然更是炸开了锅,甚至有学生伸出手来指着孙原破口大骂,虽然不是什么脏话,但也颇让人觉得难受。不过也自然有人能看出孙原和马日磾互相行礼,是两千石大吏的规矩,自然不敢插话,规规矩矩站着,等着那些强出风头的被祭酒责备。 马日磾没有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学生,倒是上下打量起孙原来,委实看不出这少年与太学诸生有什么差别,除了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点。 “难怪他们不满,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们尚未取字。” 马日磾看不出什么,却一直带着笑容:“你已是两千石的朝廷柱石,而他们进了太学还未取一个四百石的议郎,你可知这天壤之别,能引出无数的嫉妒怨恨?” 冷不防马日磾打了机锋,孙原颇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听马日磾口中皆是“你”称呼,全无官场规矩,也不知是他不喜欢这些俗礼还是受了天子指派要和自己拉扯关系,便笑了笑道:“这些眼光早已见多了,若是区区这等都过不了,岂敢任一方太守。” “不错。”马日磾点头,却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是赞许还是讽刺。 “随我来吧。” 马日磾伸手示意,身后浩荡的的太学生立刻分开,亮出一条宽敞的通道,马日磾便携了孙原的手,两人并肩而入太学。 孙原眉头大皱,他倒是一贯懒得理这些俗礼,身边又是心然、林紫夜两位绝代美人,没少做些光天化日拉手的事情,唯独此时携手的却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身后便觉得阵阵发凉,便道:“祭酒如此示好,倒让原一时难以适应了……” “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话音未落便被马日磾抢了话头,孙原颇有些窘迫,便听马日磾道:“陛下这两个月来颇有些不同了,处理政务竟有些勤快。然后便拜了两位新太守一位都尉,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这消息一出,满朝大臣都觉得,陛下这是要力图大治了。” 孙原哭笑不得:“所以这两道任命才如此轻易是么?”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子如此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两道太守任命,原因竟是如此。 “不然如何?”马日磾看了他一眼,颇让孙原有些想翻个白眼回去的冲动,“两千石,一次三位,南北重郡,你真当随便便能捡到?” “祭酒说笑了。”孙原也不知道脸上是否挂着笑容,就算挂着,此时也该是僵硬地不成样子了。 “本以为是个纨绔子弟,不过……”马日磾又看了他一眼,意犹未尽:“今日看看,还有几分火候。” “那原今日此来……” “不必多说。”马日磾挥了挥另外一只手,“陛下交代了,要给你几个能干的掾属,我给你拟了个单子,列了二三十个人,你自己挑就是了。” “想不到陛下竟然提前打了招呼……”孙原脸上无恙,心里却是苦笑:这位陛下,前些日子还说好的相会于太学,今日便失约了。 “如此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马日磾第三次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可知,大汉立国四百年来,头一次有太守属官皆出于太学的待遇?” 孙原苦笑着摇了摇头:“祸福相倚,这福气只怕消受不起。” “所以,今日我与你并肩入太学。” 站在大堂之前,马日磾转身傲视诸生,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坚定: “你若善任,魏郡大治,则为国之栋梁,他日名垂千古,马日磾不负太学祭酒,不负天子信任。” “你若不善,太学名衰,则为国之病痛,他日遗臭万年,马日磾愧对太学诸生,愧对天子圣恩。” “一切皆在你。” 孙原看着身前这位长者,正身、秉手,长袖垂地,一拜到底: “原必不负所托。” ************************************************************************************************************** 射援,字文雄,司隶扶风人,年二十二。北地诸谢的同宗,因为先祖谢服为将出征,天子嫌弃他名字不好,特地下诏改为射氏。因为被时任北地太守的皇甫嵩看中,便许配了皇甫使君的女儿皇甫梦筱,入太学奉博士郑玄为师。 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年二十七【注3】。二十三岁时为先太尉陈球的弟子,被誉为少年得志的神童,与博士卢植、郑玄有同门之谊,皆曾入一代鸿儒马融门下。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年二十五,其父为前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七年前臧旻征鲜卑大败,下狱,因任吴郡太守、中山太守时军功政绩斐然,特许臧洪入太学,师从博士卢植。 桓范,字元则,谯郡龙亢人,年十八。祖上为孝光武帝朝太子太傅桓荣;桓荣之子桓郁为孝和皇帝朝太常;桓郁第三子桓焉为孝顺皇帝朝太尉,同时也是当今太尉杨赐的老师;桓焉的次子桓顺是孝桓皇帝朝的侍御史;桓顺之子桓典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骢马御史”,他姑姑便是太尉杨赐的夫人;自桓荣至桓典,五代皆为帝师;而桓范,便是桓典唯一的儿子。 赵俭,字公勉,蜀郡成都人,年二十。曾祖父是历任孝安、孝顺、孝冲、孝质、孝桓五朝的名臣赵戒,祖父是孝桓皇帝朝的太尉赵典,父亲是现任汝南太守赵谦,叔父是现任京兆尹丞赵温。一门清廉,学问、品行皆是上品。 “我给了你二十个人,你却只挑了五个,当真出乎本官的预料了。” 马日磾看着手中绢布上被圈起的五个名字,捋冉而笑。 这个少年很会选人,这五位虽然除了华歆之外都是年方弱冠的少年,但或多或少都有朝中重臣撑腰,尤其是桓家。桓家虽然中立于朝中各势力之外,但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足以让桓家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中安如磐石。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站在马日磾的祭酒署前远眺雪景,一言不发。 “你要了桓范。” 马日磾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怕骢马御史不会放人啊。” 孙原听了,不禁笑了一笑,道:“桓御史若是不放人,自然有祭酒去当说客。” “我看,你还是把这二十个人都带去吧。”马日磾将手上的绢布再度递给他,“一个郡守有郡丞、长史各一,掾史二十五,你带五个人只怕是不够用。” “太学这些诸生将来都是大汉中坚。”孙原转过头来,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绢布上的名字,道:“我若是将这些人才尽数带走,陛下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陛下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马日磾很是吃惊,没想到孙原居然会说出这两句话来,倒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又想了片刻,方才接着道:“朝廷里还有一批议郎,倒是闲得自在,现在趁陛下还能给你一批人,去挑几个?” 孙原侧脸看了一眼马日磾,老先生手托长冉,果然没有把一众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便道:“议郎都是将来要位列公卿的人物,现在去给孙原一介太守当属官,多少有大材小用之嫌?原愧然不敢当。” 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刚从议郎升上去的刘和,孙原可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马日磾站在孙原背后,听了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竟有些不屑之感,说道:“你连华歆都要了,还有你孙太守不敢用的人?” 孙原笑道:“岂敢。华子鱼先生正直清纯,这样的人物,才气声望再高都无妨。何况,这份名单本是马祭酒所拟定,孙原不过凭喜好圈走几个而已。” 马日磾登时笑开了眉眼,心道:“华子鱼,你可不要怨我……” 片刻之后,这五位孙原所选定的太学生已齐聚马日磾的太学祭酒署。 几个人都长得不错,尤其是射援,身高八尺,伟岸英俊,颇有一股英气,长得也很是英俊。孙原身高也是八尺,不过与他相比便显得瘦弱单薄许多了。其次便是赵俭,身高七尺五寸,容貌也丝毫不差,站在他们中间,孙原反而最不像是一位两千石的官员了。 “魏郡太守孙原见过诸位。”孙原拱手作礼,微笑而视。 “见过使君。” 五人一同行礼,便是年纪最大的华歆也显得不卑不亢。不过孙原年方十七,这岁数实在是太小,即便面上显露不出来,这五人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快。 华歆上前一步,拱手道:“据说,太守使君此次是奉了陛下旨意,来太学招募掾属的?” 孙原点点头,看了一眼马日磾,眼神里似有若无地划过一丝笑意,看得马日磾颇不习惯,正纳闷时,便听得孙原说道:“不错。为此,马使君还特地拟了一份名单,任我选用,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马日磾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便眼见得五个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孙原眼见这反应,脸上便再也止不住笑意,随手将手上绢布递给了华歆:“子鱼兄,你且看看?” 华歆微微挑着眉接过了绢布,细细看上面的名单,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绢帛折好,躬身为礼:“太守使君未及弱冠,竟能将朝中局势看得如此清楚,华歆拜服。” 孙原笑了笑,并没有伸手接过绢帛,而是冲马日磾道:“陛下和马使君倒是会出考题,原但是差一点便中了计了。” 马日磾登时面有得色,冲华歆道:“子鱼,你倒看得通透。” 华歆是大儒马融的弟子,博士卢植、郑玄的师弟,这个资格当博士亦不为过,只不过比起郑玄、卢植,年岁小了许多。卢植年近五十,又是海内大儒,自然有资格,华歆年岁实在太小,故而无缘博士之位。 这般资格,自然不好屈尊做一个太守的掾属,只不过华歆是天子特地任命为魏郡郡丞的,故而马日磾特地将他名字写在名单第一。没想到孙原一眼便圈了他的名字,实在是让马日磾颇为觉得:这少年,与当今天子,当真好默契。 射援、赵俭、桓范等人互相看看,全然没有理解华歆的意思。不过以华歆在太学的身份地位,如此动作,倒是令四位太学生大为惊奇,不得不颇为注意这位能令华歆另眼看待的十七岁少年了。 射援颇为老成,此刻竟然站了出来,冲孙原拱一拱手,道:“太守使君厚看,援颇为感谢,只是家兄有令,学业未成,不得外出为官,援实在不敢领命。” “你的兄长?”马日磾眉头一挑,显然颇有些不高兴。孙原看在眼中,虚抬左手,示意马日磾不必动气,冲射援道:“令兄可是黄门侍郎射坚?” 射援等人看到孙原的动作,眼神都是呆了一呆,那分明便是命令般的动作,马日磾堂堂太学祭酒,竟然浑不在意,难道这十七岁的少年还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么? 射援侧脸看了一眼华歆,只见后者也是微微错愕,心道:难道还是天子的至亲不成?天子只有两个子嗣,十三岁的长子刘辩与四岁的次子刘协,莫非这位孙太守竟是天子的私生子不成?心思至此,脸色一变再变,颇为古怪。孙原看在眼中,不禁问道:“怎么?莫非是我说错了?” “非也。”射援浅浅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使君并未说错,家兄正是射坚。家父早逝,援与兄长相依为命,故而长兄之命不可违。” “那便好。”孙原点点头,转头看着马日磾道:“黄门侍郎这个位子也算是天子近臣,只是大多都是中常侍的门生弟子担任,射家门规清正,这个位子倒不适合射坚,不如使君同陛下说说,找个理由把他撤了,派给我如何?” 马日磾呆了呆,便听得身边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黄门侍郎乃天子近臣,虽然只有秩俸六百石,但整个大汉只得六个,孙原张口便要了一个,怎能不令这几位太学生吃惊?马日磾这位太学祭酒,亦不过六百石而已。 “你狠。”马日磾咬了咬牙,狠狠地道:“陛下要是不准,莫怪本祭酒。” 孙原全然没听见这几乎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话,又冲射援道:“如此,你可愿意去我魏郡?” “这……”射援尚未缓过劲来,便听得祭酒署外匆匆传来几句疾呼: “马公、马公,陛下来了!” 马日磾、华歆等人同时吃了一惊,没料到天子竟然趁此时来了,全然不曾在意身侧的孙原幽幽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额头,渐渐皱了眉头。 “孙使君,你不出去迎接天子?” “你们先去罢。”孙原泛起了苦笑,道:“陛下约好了申时,如今倒是迟了几刻。我还是等等再前去,索性让陛下迟个半个时辰。” 马日磾几人又是一愣,胆儿太肥了。 ********************************************************************** 太学之前,天子刘宏驾临,太常种拂随行。 天子驾临,太学诸生自然要尽数出来迎接,韩说、卢植、郑玄等几位博士更是为首之人,数千之众尽数立于道左,恭迎圣驾。 远远看见太学门前大道右侧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刘宏突然来了兴致,问随行的太常种拂:“爱卿觉得,孙原到了没有?” 种拂身为太常,这太学便在他管辖之下,马日磾的“名单”他虽不知详细情况,倒也知道一二分,晓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孙太守颇为天子看重,也晓得昨日里孙原同天子约了申时在这太学见面,那可是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参加的人物,便答道:“陛下连新年大典都未参加,也要与魏郡太守约定申时在太学相会,臣认为太守必然是到了,陛下可是要先遣人传唤?” “你这是责备朕未参加大典?”刘宏声音一低,摆了摆手,种拂自知言语冲撞了天子,不过也未放在心上,天子如此不顾朝廷法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口中说着“臣失礼”脸上却没有半点“失礼”的模样。 刘宏许是今天心情好,并未说什么,随口又问:“朕再问你,你觉得,孙原可会在这群人之中么?” 种拂登时哑然,他虽然并未与孙原见过面,但是道听途说也晓得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又岂是一般人?天子的问话又是听着便觉得蹊跷,寻常人岂敢不来迎驾?若不是寻常人,那便不好揣测了。 种拂沉思一会,便道:“臣倒是觉得,孙太守必然会出来谒见陛下,不过……未必会在这太学诸生中。” 刘宏“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跟在车驾旁的种拂,笑道:“爱卿,你素来死板,怎么今天竟也会如此说话了?” 种拂微微倾身,一笑而过。 ******************************************************************************************************************* “臣等恭迎陛下。” 太学之前,祭酒马日磾领着一众太学博士、太学诸生伏地行礼,恭迎大汉天子。 “免了罢,朕又不是寻你们来的。” 甫下车驾,刘宏便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太学诸人起身,随意四处看了看,却丝毫不见孙原的踪影。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种拂:“爱卿倒是猜中了,那位新任太守果真不把朕放在眼中。” 马日磾方才起身,猛听得天子说了这么一句,心头一颤,连忙道:“陛下,孙太守正在挑选魏郡掾属,尚在臣的祭酒署内。” 刘宏眉头一挑,道:“朕本来约了申时,刻意留了他几刻时间。莫非——”淡淡地看了马日磾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马日磾摇了摇头,拱手道:“那孙太守倒是眼光独到,挑选的几个人都是极佳的。” “哦?那便是答对题目了?”刘宏丝毫不见惊讶神色,也不见喜悦笑容,便命道:“都散了吧,朕去见见孙爱卿。” 马日磾连忙答应,转头吩咐道:“康成、子干,命学生们散了吧,我随陛下去。” 郑玄、卢植两人都是经学大家马融的得意门生,更是四海之内最负盛名的儒士,尤其郑玄以兼通今古文经学而被称为“经神”,曾经的“学海”何休更是甘拜下风,论及名望,更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 马日磾这句吩咐,看似轻而实重。郑玄、卢植都非一心治学的人物,针对朝政的种种弊处曾经多次上书谏议,只不过这位天子素来自在惯了,很不喜欢这两位大家,便将之按在太学,一来给了地位名望,二来朝堂上看不见也是清净,所以这位天子刘宏,一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踏入太学之中,马日磾唯恐郑玄、卢植两人有什么逾礼的举动,若是突然来个跪谏天子,只怕后果…… 郑玄一代大儒,风姿绰约,丝毫不见脸上表情,便只是转过身来,冲身后诸生摆了摆手,数百学生便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来,他与卢植并肩而走,周围数千太学生便慢慢跟在后头,或往太学正厅、或往藏书阁而去了。 这数千太学生,来去无一丝一毫之慌乱,可见郑康成名望之重。 马日磾、种拂两人静静跟在刘宏后头,一言不发,行了数十步,突然觉得身前天子,竟然止了脚步。 “陛下……”种拂不知缘由,甚是吃惊,不得不小心翼翼。 刘宏转过身来,望着太学广场诸生散去的方向,缓缓说了一句: “郑康成得士心如此,朕未曾想到。” 马日磾心中一颤,莫非康成触了天子霉头?刹那间心思千百转,唯恐天子眼里容不得郑玄。 种拂心中也是一惊,郑玄为天下儒生之重,若是天子此时对郑玄有所举措,只怕要出大乱。 “怎么,还怕朕杀了郑玄?”天子笑笑,似是在嘲讽两位臣下的无知: “朕若想杀他,当年党锢的时候,早就能一次杀个干净了。” 马日磾、种拂心中登时大石落地,同时抬手擦去了额头冷汗。 自古伴君如伴虎,每一位天子都不是易与之辈。便是眼前这位,任宦官、重外戚,整日流连后宫,素来极少处理政务,天下人不知道骂了多久,却养了一颗聪慧之心,什么事都看得通透。若是他做了什么不通透的事情,也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已通透了。便是十常侍这般从小在一处的近侍,如今都觉得这位天子,已颇有可怕之处了。 **** 华歆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紫衣公子,只因为孙原问了他一句话: “子鱼兄,陛下设的题目,我的回答可有什么差错么?” 华歆并未见过天子刘宏,整日里在这太学议论朝政,也大多说朝政种种不妥之处。孙原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他难以回答之处了。先前他看过了那名单上的人物,只窥破了几分,现在孙原问起来,自然不敢说已清楚其中关窍,只得道:“太守所说,歆不敢妄言。” “那便请说说,我所选的人,可有什么不妥?” 孙原问得轻巧,却无形中给了华歆步步紧逼压迫之感。华歆登时心中苦笑,这位新任太守是要打压一下他这个年纪最长的下属了。他若是说了什么不妥,让身边这几位日后的同僚记住了,将来怕是彼此难堪啊。 桓范到底心思细些,也最好说话,虽然不能完全猜到孙原的用意,到底也知道多半和名单有关,便上前行礼道:“不知太守可否让范一观这份名单?” 孙原点头,随手便将名单递了过去。 桓范躬身接过,便这么大剌剌地张开,身边的臧洪、赵俭、射援便同时瞟了过去,只是扫了几眼,登时心中都有了数。 名单上只有二十个人名,都是太学之中的佼佼者,但那寥寥几个圈,便得了关窍。 三个袁氏家族的子弟,三个王氏家族的子弟,三个马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杨氏家族的子弟,两个是中常侍提拔进得太学,两个是外戚何氏家族提拔进得太学,最后的五个便是现在站在太学祭酒署的五个人了。 “原来,太守竟然不用门阀子弟,不用官宦子弟,不用外戚子弟,如此用心,范拜服。” 桓范一家数代帝师,怎能不将这朝廷局势纳入眼中?分明是孙原不愿意陷入朝中党争中去,故意选了五个不相干的人作为魏郡掾属,免得被这三方势力钳制了手脚。 不过,桓范、射援这几个都是重臣后代,怎么能不清楚其中深意?这题目分明是天子出的,马日磾不过是个幌子,孙原选了这五个人,便是不与朝中三大势力有所瓜葛,而是天子的嫡系了。天子将嫡系下放州郡,且避开了朝中纷争,分明是未雨绸缪有所图了。 除了华歆之外,四人同时拱手行礼:“拜见太守!” 清君侧、除奸佞,有什么比这更令年轻人执着?更何况,背后支持的是天子,天子准备中兴大汉了。 孙原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他看着华歆,华歆也看着他。 “子鱼兄在想什么?”他笑着问,“魏郡?还是朝廷?” “陛下若有此心,歆流涕以应。”华歆仍是有些茫然,口上说着“流涕”,却浑然不见“流涕”模样,摇着头说:“只是,终究有些迟了。” 身边桓范眉头一挑,亏得此处没有旁人,华歆名望又是场中几人熟知,这一句话说中兴大汉迟了,岂不是在说大汉中兴无望了么? “你是指……”孙原慢慢皱起了眉头,道:“太平道?” 华歆点头,身边四人也明白了。 张角所创的太平道,如今信众已三百万,遍及八州,若是他造反,只怕这摇摇欲坠的大厦要再添许多疮痍。 “陛下的想法,却是有些迟了。”孙原坐在榻上,眼神也不知看在何处,仿佛痴呆了一般,无意中将衣角握在手中,拇食二指细细地搓着,如同要将这衣上纹理给搓个明白一般。看着脸上神情样子,对面的五人便都瞧的出来,这位少年太守,已陷入沉思了。 不过倒没让几个人苦等,没多久便听到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我倒是有几个法子。” 华歆低沉的眼神为之一亮。 只不过孙原还是一副自言自语地模样,眼神仍旧是不知道看在哪里,口中却是连连说话: “民无所依则民心不安,民心不安便如饿虎出笼,可为借势。太平道可蛊惑人心,便因为民心无所依,若民心有所依,则张角无可借势。” 孙原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场中几人都不曾料到,这少年竟然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难怪当今天子竟选了他主掌魏郡。冀州为北境第二州,魏郡又是冀州第一大郡,比邻巨鹿郡,两郡是太平道兴起之地,可以说是张角的核心巢穴所在,若是能将魏郡的太平道压下去,孙原的心思手段便是成为一代才俊亦不为过。 眼见得孙原又不说话了,几个人互相看看,便又无话起来。 正闲着,便听得外头远远地传来“陛下驾到”的高呼,几个人同时愣了,天子来了太学?天子竟然也会来太学? 华歆猛然扭头看着孙原,不用说,肯定是冲着这位来的。射援几人更是奇怪这位传说中的昏君竟然如此赏脸来了太学,彼此看看,嗯,八成是来看这位私生子的。 “愣着做什么?”不知何时孙原已经从沉思中脱了出来,看着眼前几个面带惊愕的木头桩子,笑道:“陛下驾临,还不出去迎接?” 待几人整了整衣冠,正要出门迎接时,门口便已经出现了天子的身影。 “太学生华歆、射援、赵俭、桓范、臧洪,叩见陛下!” 五人乃太学弟子,极重礼法,虽是头一次看见天子有些慌乱,却仍是稳稳当当把大礼给行了。 天子身负双手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马日磾和种拂两个人,看了一眼地上伏着的五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说了一句差点让几人摔倒的话来:“便是你选的人?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 眼见得天子到了近前,孙原才缓缓从榻上站起来,坦然抖了抖袖子,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臣魏郡太守孙原,见过陛下。” 马日磾在天子身后侧瞧得清楚,这话一出口,天子太阳穴上的青筋便凸了一凸。 “你不拘俗礼,却从未将朕放在眼里,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 华歆几人伏在地上,心中均是感叹:毕竟是私生子,天子只怕也就敢说说了。若是天子和孙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怕不知作何感想了。 “陛下失约在前,让臣久候。”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冲天子刘宏淡然一笑:“若是这还要臣以礼相待,岂不是很为难臣?” 刘宏冷哼一声,语气已渐威严:“臣谒君无礼,岂是人臣所为?” 马日磾、种拂登时脸色一变,连连后退数步,天子终究是天子,身后随行的可还有南军旅贲令祁明和两百甲士,如此威严,孙原难道不怕血流五步? 孙原便这么站着,紫色深衣将高瘦的身形勾勒出来,竟与对面站立的天子刘宏颇有几分相似,都有些说不出的憔悴。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不是那群山草莽之中的小小蝼蚁。 他面前,是人世间权柄的化身,仿佛一切主宰一般俯视人间一切。 而他,却可在这位天子面前挺直腰杆,铿锵相对。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陛下行人君之道,臣下自当行臣下之礼。” 他剑眉朗目,瘦弱身躯竟第一次让刘宏觉得有些挺拔—— “而今陛下失政于前,失约在后,无人君之道,臣又何必行臣下之礼?” 字字铿锵! 一片寂静。 天子的双眼陡然瞪大,一双拳头不由自主瞬间握起! 他竟然敢与朕对峙!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如果不是自己,他此刻已成了和那两个女子冻死路边的尸体,而他,此刻站在他对面,说他无人君之道! 他的命,是他救的! 千言万语、几番思量,到嘴边,不过一句质问—— “你……竟然如此看朕……” 没有愤怒,没有责罚,他的精神在那一刹那灰飞烟灭,说不清地话语,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形同枯槁,默然无语。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紫衣公子,竟有些识不出他是他赐了一个太守的人,如同看一个陌路人,无悲无喜。 “朕,不该来此。” 他看了看种拂:“随朕回宫吧。” 场中的人,还在呆着,地上伏着的人更不敢起身。大汉的天子,默然转身,蹒跚而去,仿佛从未来过太学。 马日磾看着孙原,双眸里全是惊恐,他的胆子太大了、太大了。 年轻的紫衣公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落寞的背影,缓缓垂首。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都不能兼得,终归还是太难太难。 【注1】麟趾金,公元前95年,大汉太始二年,汉武帝刘彻捕获白麟,以为天降祥瑞,故而将黄金铸币统一形制,以“麟趾”“马蹄”为名,规范当时黄金铸造货币的形制,以此控制黄金货币的铸造权和流通情况。西汉一斤为今258.24克。新莽、东汉一斤为今222.73克。 【注2】见陈冬仿《汉代农民生活研究》第一章第二节《汉代农民的经济状况》。 【注3】华歆生于公元157年,即汉桓帝永寿三年,此时三十七岁。但是为了考虑后续文字内容,设定为公元167年出生,此时为二十七岁。 第二十二章 袁滂 太学事了,孙原带着一众新任掾属回了太常寺郡抵寓,而林紫夜和李怡萱却还不曾回来。 他们在朱雀大街的两端交错而过。 此刻,袁涣和一众家丁成了一个团,把李怡萱和林紫夜两个人“保护”其中,匆匆赶回执金吾寺。 林紫夜贴近李怡萱耳畔,吐气如兰:“萱儿,这个人我不喜欢。” “我知道。”李怡萱耳畔一暖,受了风吹,不自禁地缩了缩玉颈,脸颊上也微泛起一片绯红。 正好此刻袁涣回头,直看见美人娇羞,刹那间脑海一震,呆立当场。 “看,怎么都像是色中饿鬼。”林紫夜挑着眉,站到李怡萱身前,冲袁涣道:“这位袁公子,我家妹妹已许了人家,你些许心思还是收了好。” 一路上林紫夜都很是强硬,袁涣素来以雅正知名,何时如此被人怼过?李怡萱也不算上天姿国色,不至于即刻让他有些非分之想,听了林紫夜的言语,虽不至于口出狂言,却也是登时面色难看至极。 “好了,紫夜,袁公子是当时俊彦,你说话却有些失礼了。” 看着李怡萱如此心思缜密,袁涣的脸色便稍稍好看了些,不免多看了李怡萱两眼,直觉当真是温柔拂面,比身边的林紫夜要美上数分。 正耽误间,远远地听到一阵马蹄声,袁涣登时皱眉,帝都之内能驾马疾驰的人物屈指可数,大多身居要职,猛然回头,却见三骑扬鞭,跟着一曲卫士急奔过来。 “曹孟德?” 袁涣哑然,来者竟然是雒阳北部尉曹操曹孟德。 “袁公子!曹某有礼!” 曹操一路狂奔而来,飞身下马,稳稳落地,随手把坐骑交给身后的卫士,便冲袁涣拱手见礼。 “涣见过北部尉。”袁涣后退一步,作揖答礼,不过却隐隐约约地离曹操远了几步。 曹操身材不高,相貌也是一般,远不如袁涣那样英伟高峻,加之出身宦门,自然不受待见,不过心中冷笑:袁滂在朝中便是老狐狸,八面玲珑,中立事外,你这只小狐狸也学会了本事了么? 袁涣却不如他心思深沉,只道此人与宦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天天与袁绍、张邈、许攸这些人混在一起,实在说不清地厌恶,依然不肯与他亲近。 曹操一转身,便看见两位绝色美人驻立身前,登时呆若木鸡,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佳人,目光中色欲炽盛,表露无遗。只不过,如此神情亦只是一闪而过,正身行礼:“雒阳北部尉曹操,见过两位姑娘。” 李怡萱看了一眼林紫夜,虽然不谙俗事,对于曹操这个人却还多少知道一点。当年曹操就职雒阳北部尉,置五色大棒,视大汉律法为至上,因此打死了犯宵禁的蹇图。蹇图是大宦官蹇硕的叔叔,这件事当时轰动帝都,曹操从此与宦官一党格格不入,反而和袁绍、张邈这些世家名士关系不错。虽然当时因为这件事曹操丢了官,但是很快又被任为议郎,现在又重回北部尉的要职上了。 “久闻曹公威名,妾身有礼。” 李怡萱微微颌首,却又眉眼低垂,不多看曹操一眼。她自然不认识曹操,随口敷衍了一句。曹操身材不高,一眼看上去便是城府深沉之人。 林紫夜看着曹操,眼神中尽是不屑,紧紧搀着李怡萱,看着袁涣道:“袁公子,快到晚食时辰了,麻烦快些,家里还有人等着。” “家里?” 袁涣与曹操同时一愣,却忘了这件事——帝都是非之地,这两位绝色美人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帝都门阀众多,却彼此间消息灵通,若是世家有这样的美人小姐,早已被提亲的踏破门槛,名动帝都了。听那女子声音婉转,如空谷琴音,美不可言,虽听不出来是哪里口音,但也不难判断不是司隶部人……心思到这里,曹操不禁看了袁涣一眼:难道是袁家的远亲?到这“家”也绝不是袁家?莫非是新搬进帝都的名门吗?自己身为雒阳北部尉,若是有什么门阀大族搬到帝都里又怎么会不知? 袁涣也是一愣,道:“是涣疏忽了,请问姑娘家住何处?” “也不是固定的地方,过几天便要离开了。”不知怎地,林紫夜声音却莫名柔和下来,对袁涣的态度无形之间好了许多,“此刻住在太常寺馆驿。” 太常寺馆驿?家? 袁涣、曹操一头雾水,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貌似没有听错。 “让两位见笑了。”李怡萱看眼前几人的模样,笑道:“我们两人都是孤儿,只有一个弟弟,他现在是魏郡的太守,在帝都述职,我们自然和他住在一起。他在哪里,哪里便是我们的家。” 曹操脸上颜色一变再变,惊呼道:“孙原孙青羽?!” 袁涣眉头一皱,实在没料到竟然是那位“十七为郡守”名震帝都的孙原。古有甘罗十二为相,虽往者不可追,而今天的孙原却是破了大汉四百年来的规矩,一时间成为大汉年轻士子的楷模,令人惊羡令人妒,饶是袁涣脾性再好,如此年轻更有如此美人相伴,更实实在在令他古井不波的心思泛起了嫉妒。 如此美人,竟已有所属。 曹操直看着身前美人,话音中带着一丝冷意,道:“想不到是孙太守的眷属,操实在失敬。” “不必了。”林紫夜丝毫不看曹操,清冷道:“我去看看袁公的病情,再迟便不去了。” 袁涣连忙告罪,领着众人匆匆离去。曹操见状,也不骑马,吩咐下属相随,冲袁涣道:“袁公路来找我,说从他手上跑了一个执金吾府的家奴,让我将人捉回去。” “袁公路纨绔子弟,曹君也会听他的调遣?”袁涣心中冷笑连连,直觉这人心机深沉,卑劣不堪,实在不愿搭理。 听得出袁涣话中意思,曹操不以为意,笑道:“袁公子既然知其人秉性,若是曹某不来,任他横行霸道,岂不是比他更不如?” 袁涣冷哼一声,冷声道:“如此说来,涣倒要感谢曹公与袁公插手执金吾府的家事了?” 曹操面上笑容登时凝固,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干笑一声,不再说话了。转身看到林紫夜身形单薄,后面一个被家丁抬着的人身上却盖着一张白色大氅,心中疑虑,揭开身上外袍,伸将出去,冲林紫夜道:“姑娘懂得医术,自然知道不能受寒,曹某这件衣服与姑娘披上吧。” 林紫夜仍是不看他,转过头去。身边李怡萱道:“多谢美意,妾身与紫夜共用一件外袍就是了。”也不再理曹操,冲袁涣的背影叫道:“袁公子!” 袁涣猛然回头,道:“姑娘可有什么事吗?” 曹操目光阴沉,望着两人,不知心中又在盘算什么。 “妾身希望袁公子能通知我家青羽,他应当已从太学回来了。妾身与紫夜贸然去府上实在不该,所以请袁公子辛苦一趟了。” 袁涣想了一会,才想起“我家青羽”是何人,连连点头,吩咐家仆去太常府馆驿。太常府和执金吾府相距不算太远,如果派去的人脚程快些,怕是能和孙原同时到执金吾府。 李怡萱看着林紫夜,美目流转,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青羽快来了,总要放心些不是么?” “我只是不想和这些登徒子走在一处。” 紫衣美人身形单薄,松了李怡萱的手臂,却又紧了紧怀中暖炉:“今天真不该出来,适才那曹操的眼神,分明一副色中饿鬼模样,要将萱儿你吃光抹净一般。偏偏还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让人看着便生气。” “知道你舍不得我抛头露面。”李怡萱笑着把她揽入怀中,给她披上大氅,“前段日子天气冷,一直没让你出来,这几天稍稍回暖,想出来透透气也没什么不对。不然不是要把你憋坏了吗?只不过……” “只不过这帝都危机四伏,哪里又安全?”林紫夜接口道:“青羽又忙,哪里顾得过来我们?我比青羽大,怎么觉得我不懂事了?” “没说你不懂事。”李怡萱替她理了理衣衫,道:“青羽的心思,你我知道就好了。” 林紫夜点点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全然不曾发觉,一道森然目光远远投来。 一路走来,曹操和袁涣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倒也把事情经过套了七七八八,猜到这事情和袁术那纨绔子弟脱不了干系。 ************************************************************************************************************************************************************************************************************************* 李怡萱和林紫夜出去玩,倒也不新鲜,不过帝都之内不乏登徒子,只怕会出些风波。眼见得快到酉时,晚餐将近,华歆等人“不时不食”,过了时辰就只能饿肚子了。孙原也算得体恤,吩咐庖厨准备着,便准备退去外袍挽起袖子了。 他没有将复道的事放在心上,或许,他不敢放在心上罢。 天子有天子的盘算,头疼的事自然交给朝中的三公九卿去处理。孙原想起了那日惊鸿一瞥的太尉杨赐,如此擎天柱石在朝中,总该有个结果,何况有刘和在中间打探消息,孙原还是决定先动手吃饭要紧。 “太……公子,这是要下厨么?”华歆连连摇头,“君子远庖厨,公子又是大汉臣子,奉圣人之教,岂能行此卑贱之事。”一口一个“公子”,华歆倒觉得自己有些像孙原的家臣,颇有五百年前战国四大公子的风范了。 孙原心中登时哀叹一声,以手托额,实在是没想到做个饭都能被华歆说教,虽不至于不喜,却也怼上了华歆:“圣人便不吃饭了么?庖厨若是卑贱,那世人岂不都饿死算了?孔子周游列国,路行野地、夜宿外郊之时也不曾饿死,他没下过厨么?” 华歆被这一句话呛住,呆了一呆,便强撑道:“圣人出行,自有弟子受劳,庖厨终非君子所居。” “人饿了要吃饭,天之率性。”孙原摇头道:“岂不闻‘买椟还珠’与‘削足适履’之典?” 几人均是饱学之士,自然知晓“买椟还珠”是《韩非子》中《外储说左上》的名典,“削足适履”是道学名作《淮南子》中《说林训》的名典。孙原用此二典,显然意有所指。 看着几人若有所思,华歆拱手欲言,孙原笑道:“子鱼兄不准说了,不然罚你没饭吃。”摆摆手,径自去了。 几人登时哑然,不料这位年轻太守也有这样的脾气。 “子鱼先生。”身后赵俭走来,看着华歆:“咱们这位公子用典颇具一格。” 华歆摇摇头:“后生可畏,斯人如是。奈何年纪太轻,终究差了些火候。” “我说……” 桓范缓缓说道:“难道没有人思量一下,这餐饭能吃吗?” 几人一愣,臧洪看了看桓范:“应该可以罢……” ********************************************************************************************************************************************************************************************************************* 太常寺馆驿前,不知何时,站了一对清俊青年。 “文固,想不到此后你我竟为同僚,世事变化,实在出人意料。” 年长的一人姓张名承,字公先,是前太尉张延的次子,年纪仿佛二十五六,身无长物,站在馆驿大门前,一脸喜色。 身边那人年纪看似二十三四,却背了一个颇为沉重的包裹,此刻皱着眉头道:“若非子鱼先生,坚岂会轻易奉诏?”——却是朝中黄门侍郎、射援的兄长射坚。 张承自然知道射坚心思。黄门侍郎乃是天子近臣,前途光明,莫名其妙地被贬为区区魏郡属吏,一时间哪里会痛快。并非是说射坚贪恋权位,而是实在没有理由,后来亏得太学祭酒马日磾亲自遣人告知,说华歆先生和射援已经就任魏郡,射坚这才退了官服,打包了一部《论衡》,和太学名士张承一齐去郡抵寓。谁知郡抵寓的人说孙太守一行并不在这里,两个人万分憋屈,再度跨了半个雒阳城,跑回太常寺馆驿。 两个人找了府前卫士,递了谒子(名刺),卫士也知道近日只有魏郡太守孙原一行住在太常馆驿,便告知两人孙太守并不在馆驿内,询问是否要转告其他人。射坚眉头大皱,快到食时,孙原居然不在府内,只得吩咐卫士去找射援。 片刻之后射援一脸苦相跑将出来,嘴角还有未擦净的油渍。射坚一贯长兄如父,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射援垂首站着也不敢说话,直到射坚骂累了,才张口道:“兄长,有什么事能不能进去说?” 射坚这才缓过来,吩咐卫士备了进出,才和张承、射援一起进去。 射援有长兄在前,不敢造次,心中苦叹,估计那只烤鹿腿要被那几个土匪吃干抹净了。倒是张承敏捷些,一近居处便闻到了肉香,问射援道:“文雄,这肉香怕不是馆驿庖丁做出来的,说,从哪儿来的?” “是太守临走前亲手炮制的。”射援一说起这个,登时眉飞色舞起来,看得射坚一脸不知所谓,“想不到太守心智过人,还有这等庖厨手艺。” “君子远庖厨,怕是你看走了眼。”射坚心里登时嫌弃其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守起来。 “未必。”射援笑了笑,他对孙原颇为满意,很想看见射坚见到孙原时的场景,笑道:“这位太守,今日当着太常种公、太学祭酒马公和我们几个的面,顶撞当今天子,生生把陛下逼出了太学。” “什么?”射坚、张承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 入得室内,射坚、张承又是一呆,只见眼前几位儒雅之士正如风卷残云,围着一张食案狼吞虎咽。大汉素来是分案而食,哪里有一群人围着三五樽食鼎如此吃相的? 猛然间射援叫了一嗓子:“一群匪类!给我留点!” 桓范站起来,嘴里塞满鹿肉,嘟囔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手中食箸指向食案,射援看去,只见臧洪的食箸撕下了最后一块鹿肉,“嗖”地一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赵俭看着射援变了的脸色,指着刚拿来的餐具道:“知道你兄长来,我拿了两份餐具,结果被这两位把我那份吃完了,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臧洪转头过来看着射援笑了笑,把口中的鹿肉咽了下去,只见后者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入座罢。”射援惨白着脸,请射坚和张承入席。射坚一脸绝望,表情的意思分明就是“我不”。倒是张承狠狠吸了几下,悠悠说道:“真香……”猛然就坐下来,抄起食箸就夹了一片豆腐,尝了一口之后,转脸看着只剩下骨头的鹿肉盘,绝望道:“不……” 射坚满脸嫌弃,惨不忍睹,以手托额:“公先兄……” 太常寺的后厨里虽然有些新鲜食材,却尽是大灶,孙原用得很是不习惯,只得在指尖凝出剑气处理食材了。 先是架了烤架,让馆驿的庖厨拿了上好的鹿肉;又拿了五六条尺长地黄鳝,一一被开膛破肚,开水烫去了粘液,在砧板铺平,孙原用手一抹,鳝肉便被整齐地切成细丝,锅里下油,油热后用姜蒜切片下锅,然后下鳝丝,孙原右手握勺快炒,左手端起一小瓮饴糖酸浆,缓缓添入,最后加少许井盐提味,便提了一座食盘,盛菜入盘。 孙原身形忙动,身后却站了赵俭。 孙原下厨,自然找人打打下手,一直都是林紫夜给他帮,有时李怡萱也会指点一二,现在却是没人,便盯上了刚拉来的几人。华歆等人自然是秉承着“君子远庖厨”的言语,胡乱把赵俭推了出来。赵俭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孙原下厨。 开始一直皱着眉头,看着孙原挽起袖子把几条黄鳝开膛破肚,赵俭一脸嫌弃,但是鳝丝儿出锅那一刻,香味远溢,登时一脸惊喜。自古美食动人心,饶是赵俭世家出身,也不禁食指大动。 孙原却不知道赵俭这么多心思变化,正专心致志地用食箸把姜片蒜片一一捡出来,拿了一个洗净的胡瓜(即黄瓜,张骞出使西域带回),切了几段,雕了几朵梅花摆盘,才向后面招了招手:“把这个端出去。” 赵俭连忙一路小跑过来,托起食盘,只见食盘正中一团黄金鳝丝,周围五朵青翠梅花,细碎葱叶点缀,酸甜香味扑鼻,看着便觉得无比美味。 “使君……公子好厨艺……”赵俭眉飞色舞,毫无名士风范,也不管自己差点叫错了身份。孙原摇了摇头,嘱咐道:“待会儿过来把蒸釜里的粟饭和米饭端出去。” 赵俭连连点头,如捧至宝,一路小跑出去了。 孙原转过头来,打了五个鸡蛋,切了一瓮韭菜,又开始了忙活。 等到赵俭再度回来的时候,孙原已经放下袖子,整理衣衫了。 赵俭一指身后跟进来的仆人,道:“公子,这是执金吾府袁滂公的家仆,说是奉了袁家公子袁曜卿的差遣来请大人过府。” “曜卿?”孙原迟疑了一下,反问道:“是不是太学的袁涣袁曜卿?” “正是。”赵俭点头:“他是俭的同窗,受业于何休大师。”顿了一下,又道:“马祭酒的名单中就有他,不过听闻袁公抱恙,几天前就已经回家视父了,故而未在太学。” “嗯。”孙原点点头,看着那名仆人,道:“本守与袁公并袁公子从未会面,今天来访是什么意思?” 那名仆人连忙伏在地上,他虽是执金吾府的家仆,却没见过什么官员,如今见到一郡太守,再不晓事也知道不能错了礼数,虽然执金吾是秩中二千石,太守是秩二千石,一字之差有天壤之别,但他终归只是一个家仆,自然不敢冲撞,颤颤巍巍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孙原不禁皱起了眉头,看着赵俭道:“看来今天这餐饭,要去执金吾府用了。” 赵俭知道孙原素来自称都是用“我”,如今连用两次“本守”,显然是要摆出太守的威严了。他虽然不知道“女眷”到底是什么意思,却看得出来,孙原对这一对女眷十分在意。当下躬身行礼,道:“公子是否要俭相随?” “不必了。”孙原摇头,“子鱼先生去便是了。” 赵俭暗自点头,华歆学识名望都属一流,与袁滂都算得同辈,孙原带他去自然最是妥当。何况……他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食盘:烤鹿肉配着饴糖、咸肉二酱;韭菜与鸡卵配炒;豆腐切片与苋菜黄豆酱凉拌;金黄的蒸粟饭——如此美食,少个人分享,岂不是正好? 孙原看了一眼精心制作的饭食,摇了摇头,抬腿便走了出去,不忘嘱咐那仆人:“领路。” 那仆人匆忙起身,还没想清楚:这位太守公子,为何会在庖厨里呆着? 迎面撞上华歆和臧洪,孙原笑道:“子鱼兄,你我今日这餐恐怕要到执金吾府上用了。” 华歆登时一愣,刚进来又要出去?执金吾府上不就是袁滂府上嘛,他和袁滂的关系也当得起忘年交,他家那袁涣少不得要叫一声“子鱼世叔”的。但是大汉律法严令,外臣不得与朝臣私下会面,虽然没什么实际效果,但是他和孙原都是州郡外臣,这么晚了去诸卿府上,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一抬眼,却看见赵俭一副兴致勃勃地模样从庖厨里出来,还托着一块大大的食盘,远远便飘来阵阵香气。华歆登时脸色难看至极,身边臧洪却是阵阵惊喜,冲过去对赵俭道:“公勉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桓元则和射文雄简直就是匪类,我都没吃上几口。” “什么?”赵俭横眉倒竖,怒道:“说好的等我呢!” 孙原与华歆互视一眼,后者以手托额道:“还是去看看袁公罢……” ********************************************************************************************************************************************************************************************* 袁涣一家是陈郡袁家,袁术一家是汝南袁家,如今虽然是互相少有关系,但是在五代之前,都出自孝平皇帝时期的太子舍人袁良。光武皇帝刘秀平定天下后,袁家渐渐崛起,袁良的长子袁昌从陈郡阳夏迁居汝南汝阳,渐渐形成了汝南袁家:袁昌之子袁安为孝章皇帝朝司徒;袁安长子袁裳为孝和皇帝朝车骑都尉,次子袁京是继严子陵之后第二位名动天下的隐士,三子袁敞为孝和皇帝朝司空;袁裳之子袁着位至郎中,十九岁时直面天子,历数大将军梁冀罪状,因此被梁冀谋杀而名震朝野;袁京长子袁彭为孝顺皇帝朝光禄勋,次子袁汤为孝桓皇帝朝司徒;袁彭长子袁盱为孝桓皇帝朝光禄勋,平定大将军梁冀之乱时执天子节收梁冀印绶;次子袁贺位至彭城国相,袁汤长子袁平是一代名士,二子袁成为孝桓黄帝朝的左中郎将,早夭之后由三子袁逢继任,现为当朝九卿之一的太仆,四子袁隗即三公之一的司徒。除了袁贺长子袁闳和三子袁弘归隐山野,袁家最年轻的一代:袁贺次子袁忠、袁平之子袁遗、袁逢过继给袁成的庶子袁绍、袁逢次子袁术、三子袁基皆是朝中议郎,而袁隗的妻子是关中显赫、一代鸿儒马融的女儿、太学祭酒马日磾的堂姊马伦,袁逢的女儿袁芳是太尉杨赐的儿媳、名士杨彪的妻子——汝南袁氏一门自袁安起四代之内,仅三公便有五人出任,二千石大吏不下十人,门生故吏无数,可谓是跺跺脚天下震三震的存在,当今地位之显赫天下无双。 而陈郡袁家是由袁良次子袁璋(注2)所继承,历代却比汝南袁家低调许多,直到袁滂这一代才重新进入朝堂,与汝南袁家不同的是,现在最年轻的一辈都在太学潜修,除了袁涣之外,他的三个堂弟袁霸、袁徽、袁敏都在太学随博士卢植学习经学。在名声上,陈郡袁家虽然远远不及汝南袁家显赫,但是一贯清心寡欲,所以清名上要远远胜于后者。华歆、卢植、张范等名士也正因如此,与袁滂一家的关系都更好些。 也因为汝南袁家势力庞大,最年轻的一辈袁绍以任侠知名、袁术以无赖知名、袁遗以勤学知名、袁基以儒雅知名、袁忠以清亮知名,除袁术之外的四人被合称为“袁家四公子”。在马日磾的名单上本来有袁基、袁遗的名字,只不过因为长年不在太学修习而被天子划去,孙原也因为洞悉其中关系,并没有选择袁家的子弟。曹操知道袁涣不屑与汝南袁家的人来往,尤其是不学无术的袁术袁公路,所以一路上并没有过多地提及袁术。袁涣一路上也非一字不发,听袁涣一句一句说着,曹操暗自思虑:定是袁公路做客执金吾府,嚣张跋扈惯了,借着盗财这件事打了袁府的仆人,还故意把人放走,不为别的,纯粹就为了看戏。袁术是什么人,曹操能不知道?不仅袁绍看不起袁术,袁忠、袁基都看不起袁术,袁逢又不管他,还不飞到了天上去?放了人还让曹操来抓,不就是折腾人嘛。不过若是寻常,曹操定要与袁术争一争,这次却颇有些感激袁术。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两位绝色佳人,曹操低声道:“袁公子,可知这两位姑娘和那位孙太守是何关系?” 袁涣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据那位李怡萱姑娘所说,她们都是孤儿,自幼与那位孙太守互相依靠,看似并无血缘。”话说到这里,无意中看见曹操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心知这宦官后代已经起了色心,心中没来由地厌恶起来,又道:“那位林姑娘说李怡萱姑娘已许了人家,恐怕正是这位孙太守了?” “许了?”曹操听到“孤儿”一语,知道这二女并没有什么世家势力支持,心头本是一喜,却听到“许了人家”一词,不禁是一盆凉水从头泼下,登时低落下去。猛然又转念一想,自语道:“既是孤儿,自然不会被举孝廉,怎么可能如此年纪就任太守?” 袁涣听得,也是一怔,实在不知道这孙太守是从哪里捡了个大便宜,实在蹊跷,仿佛这几人都是凭空冒出来地一般。 “罢了,不想了。”曹操笑了笑,轻轻将这件蹊跷事接过,他虽名声差些,却心志坚定、神思敏捷,自然猜到了这事多半与上位者有些关联,他虽不清楚细节,倒也知道天子拿了三公联名之事,已经不是他区区一个雒阳北部尉能参与的事情了。当下又冲袁涣道:“曹某听闻袁公病了,不知现在身体如何?” “尚可,有劳曹校尉挂心了。”袁涣皱起了眉头,他虽看不上曹操,却也知道此人极是难缠,唯恐话头上被他窥出破绽,并不多说。 “听闻昨夜陛下降了一道密旨,今天就传出光禄勋张公和执金吾袁公都病了。”曹操目光狡谐,直逼袁涣,笑道:“就不知,这是否有些太过巧合了?” 光禄勋掌宫廷禁卫,执金吾护卫天子车驾,一个是九卿,一个诸卿,偏偏在新年第一天便都病了——帝都之内,谁都能闻见这浓浓的血腥气。 “张公也病了?”袁涣状如惊愕,摇头道:“涣昨日傍晚才听说父亲病了,从太学归来,实在不知道张公也病了。这些日子来朝廷事情繁忙,想来只是巧合罢。” “看来也是旦夕祸福不可知。”曹操越发笑得诡异,袁涣自谓未露出什么破绽,却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执金吾府与三公九卿诸府相隔较近,离街市也不算得远,两三刻便到了。一行人尚未到近前,隔着二十几丈便远远地看见了执金吾府前站着一行人,为首一人头戴平上帻,长衣佩剑,正是帝都出名的无赖袁术袁公路。 “他怎么在这里?”袁涣一见袁术便不甚开心,皱着眉头问曹操。 曹操心中已是笑了出来,口头上却是一副无辜样子,摇头道:“曹某不知,袁公路只是遣人去北部尉堂上通知了曹某,实在不知道他为何在这里。” 袁涣心知他在说鬼话,三公十二卿府位处雒阳城东方,巡查缉盗这些事情轮也轮不到北部尉的曹操来管。也不再管他,吩咐家仆保护好两女,便快走几步迎上了袁术。 “袁议郎,涣有礼了。” 袁涣抬手作揖,丝毫不理睬两家五代前曾出一脉的旧事,时隔百余年,两家早已分道扬镳。 袁术长得虽不似曹操形貌猥琐,却也比不上袁涣正气凛然,一幅不怀好意地模样迎将上来,道:“曜卿世兄,许久不见,近来安否?” 袁术是朝中议郎,袁涣只是太学生,到底有尊卑之差。袁术如此套近乎,自然是给了袁涣台阶下。袁涣却是丝毫不理睬他,道:“议郎,尊卑有别,还是称‘袁涣’好些。” 彼此称呼,“名”只有父母长辈才可以直呼,再者便是尊者对下者的称呼,寻常人自然叫不得;“字”大多用于平辈称呼,袁术对袁涣客气,袁涣对袁术却是很不客气。袁术是何等人?帝都出了名的无赖,袁涣如此不给面子,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当场便要发作。 曹操正好赶了上来,一看袁术脸色,心中已知道袁涣把他得罪了,连忙拱手上来,冲袁术笑道:“公路兄,巧啊!” 袁术一侧头,眉头拧起来:“曹阿瞒?你怎么在这里?” “阿瞒”是曹操小名,乃是曹操痛处,袁术如此失礼,简直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曹操最忌讳便是这个,当场双目瞪圆,大声高喝:“袁公路!你什么意思!” 袁术瞥了他一眼,转头还是看着袁涣,傲然道:“我说曜卿啊,你怎么和这个阉人在一起,世叔刚病了,你就这么不检点?” 曹操这才知道袁术根本就是为了在袁涣面前羞辱他。他最恨别人说他是阉人之后,登时心头火起,一把拔出佩剑直奔袁术,怒吼道:“袁公路!你找死!” 袁涣大惊失色,一把扯住曹操袍袖,叫道:“曹校尉不可!”那边袁术同时长剑离鞘,身后一众家仆纷纷涌上来左右护着,与曹操对峙。 袁涣登时头疼万分,一边同情曹操实在可怜,一边头疼家门口这两拨人怎么处理。要是让父亲知道他惹了曹操和袁术这两个只怕要“病上加病”了。 曹操的下属和袁涣的家仆一见曹操拔剑出鞘,都知道大事不好,要是自家主子出了事都吃不了兜着走,纷纷冲了上来,一时间在堂堂执金吾府前竟然形成了两道人墙,剑拔弩张。 袁术身边人不多,却一脸桀骜,冷笑道:“曹阿瞒!凭你也敢杀我?”一步跨上来:“来!杀给我看看!” 曹操双目血红,高叫着:“我杀了你!袁公路我要杀了你!” 袁涣魂飞天外,也顾不得许多,死死抱住曹操:“曹校尉冷静!冷静!” 眼见得两方一触即发,府门前另一册却缓缓走来三个人,离着十余步站住,其中一人冲身边笑道:“子鱼兄,诸卿府前,可曾见过如此阵势?” 声音不高却甚是清亮,场中两拨人无意间竟都震了一震,纷纷转投看过来,却见一人进贤冠带儒雅之风,一人紫衣飘然波澜不惊,虽然只有两个人,隐约间却有不输于场中两拨人的气势。至于身后跟着的那名仆从,径直跑袁涣身后去了,自然被轻轻无视。 另外一人轻轻笑道:“周子居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复生。今有未闻礼仪之人,于公卿府前无仪,岂非常耶?” 袁涣大喜过望,松开曹操趋行过来,冲那人一揖拜倒:“涣见过子鱼先生!” 曹操一听“子鱼”二字,登时冷静下来,立刻还剑入鞘,也过来行礼:“操不知是子鱼先生,让先生受惊了。” 来者正是孙原和华歆二人。 “不敢当。失礼。”华歆一一还礼,笑道:“歆举言不当,莫怪。” “怎敢。”袁涣颌首,他博学多才,自然听得出华歆举的例子。曾经的泰山太守周乘,常常对人说:“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这里的黄叔度便是名士黄宪,被周乘称为“当世颜子”。袁家世习儒经,以“多士”知名,华歆说“未闻礼仪之人”,便是狠狠地打了场中所有人一巴掌。 袁涣在华歆面前当执弟子礼,华歆说这话倒也说得。何况于袁涣看来,华歆以黄叔度、周子居作比,已属高看,自然不会追究华歆的“举言不当”。至于另外两个,曹操虽然身份不高,却很是勤学,自然懂得华歆的用典,当下也不生气;袁术则涨红了脸,他知道华歆华子鱼是太学名士,乃是大儒马融的高足,虽说袁家势大,但若是他得罪了华歆,只怕父亲袁逢也不会偏袒他,反而会说华歆骂得好,自知理亏,也不敢说话了。 袁涣眼见得场中安静了下来,便把目光转到这边来,却发现李怡萱和林紫夜不知何时已向华歆走了过去,正诧异间,却听华歆道: “这位是新任魏郡太守孙原。” 曹操、袁术同时看向那位年轻的紫衣公子,只见他微微点头,笑意盎然: “诸位,孙原有礼了。” “哥哥。”李怡萱一脸歉然看着孙原,幽幽道:“我应该提前和你说一下的。” 孙原笑了笑,脱下身上外袍给林紫夜披上,轻轻牵了李怡萱的手,道:“事出突然,我已经知道经过,不妨事的。” 李怡萱微微颌首,看了看林紫夜,笑道:“倒是紫夜离了你便不行了,你倒是要好好待她。” 身旁林紫夜不禁俏脸微红,声音细不可闻:“哪有,只是……”孙原抬手试了试林紫夜怀中手炉的温度,轻轻挑了下眉头,道:“有些凉了,你身体禁不得寒气。昨天又冻了一晚,怎么这么不小心。” 华歆看着两位绝色,一脸尴尬,不禁低低咳嗽了一声。孙原倒是没有在意,还在嘘寒问暖,那边三位却是醒了过来。 “雒阳北部尉曹操,见过孙太守。” “议郎袁术,见过孙太守。” “太学生袁涣,见过孙太守。” 孙原身材较高,脱了外袍却看着清瘦许多,若是站在曹操身边,恐怕要高出一个头来,袁术、袁涣都要矮上几分,比不了袁涣的英气,却也有说不出的感觉。 “几位免礼。” 孙原看着曹操,眼神中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曹操起身便觉得一双目光有神望来,只是甫一抬头,孙原的目光便已流转,看到袁术身上去了。 曹操微微凝目,对这位四百年来大汉最年轻的太守,有一种握之不住的感觉一闪而过,仿佛冥冥之中,两者的生命轨迹必会有交汇。 孙原注视曹操、袁术一眼,便转头看向袁涣,问道:“听闻袁公病了,袁公子请紫夜诊病?” 袁涣慌忙点头,拱手道:“正是。涣也是前日方回,据说寻常医匠诊断不出什么病情。涣也是巧合看见……” “我已知晓。”孙原毫不犹豫打断袁涣地话,回给他一个歉然的微笑,又对曹操和袁术道:“两位,天色已晚,紫夜要为袁公诊病,耽误不得。”特地看了一眼袁术:“袁议郎,可否放行?” 袁术一双眼却并没有看着孙原,早已被李怡萱和林紫夜吸去了,猛然听得孙原问话,才堪堪收回心思,拱手道:“术失礼,就此告辞。”起身深深看了一眼孙原身后的两位绝色,伸手一挥,领着一众家仆离去了。曹操见状,也拱手告辞:“下官失礼,告辞。” 袁涣特意看了一眼曹操,心道:这曹操素有胆魄,纵然品阶差孙原一些,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又看了看孙原身后的二女,摇摇头:只怕这两位极难缠的都看上李怡萱和林紫夜了,将来少不得对孙原明的暗的动手了。转过念头,又开始想孙原和这二女的关系了。 “袁公子。” 孙原看着袁涣脸上神情变化,知道他心思变动,出声道:“还请带路,误了时辰,怕是子鱼先生要饿肚子了。” 袁涣这才想起来眼前几人都尚未进食,这才告一声罪,领着一众人等进了执金吾府。 ************************************************************************************************************************************************************************************************ 袁滂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一派悠然自得模样。 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年轻公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孙原,紫衣飘然,平淡如凡。 袁涣恭敬下拜:“涣见过父亲。”起了身来便道:“这位便是……” “孙原,孙青羽。” 榻上的长者犹未睁目,便轻轻打断了儿子的话语。 孙原颇感意外,笑问:“袁公何以知是孙原?” “卿自入室,芳如芝兰。”袁滂睁开眼来,冲袁涣招了招手,这才看向孙原,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华歆华子鱼,却是惊奇了一会儿,直到袁涣将他扶坐起来,才淡淡笑道:“高士华子鱼竟然同至,一时辉映矣。” 华歆却没想到袁滂竟用了焦赣《易林》中的“芝兰”之典,不禁笑道:“公先兄说笑了,歆不敢当。” 袁滂摆摆手,看向袁涣,后者心领神会,将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说了。袁滂更是惊讶,冲孙原道:“想不到孙太守家中竟有女眷精于医术,倒是老夫幸事。” “也是巧合而已。”孙原答应一句,上下细细打量袁滂。虽然已近夜,室内已点了灯,却仍是看得出他脸色不错,只是眉宇之间隐约有淡淡忧色。 “看袁公气色,倒无病态。”孙原笑了笑,“不过眉宇间却有忧色,莫非朝中又出了难解的事?” 袁滂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答道:“想不到孙太守竟也有望人之术,后生可畏。” “医者医人病,亦医人心。” 冷不防一道清冷女声从外室传来,几人循声望去,正是林紫夜和李怡萱二女,却是刚刚将那袁府仆从重病的幼子诊完了脉,翩然而进。众人只觉室内昏暗光亮为之一振,平添了几分艳丽。 李怡萱牵了牵林紫夜衣袖,提醒道:“紫夜,不要无礼。”又对几人一一颌首致意,便轻轻站到孙原身后,不再轻动。 袁滂实在想不到二女如此惊艳,不禁赞叹道:“如此美人,想来是孙太守的宝眷?” “正是。”孙原无意细说,便道:“时辰不早,便让紫夜诊一诊脉罢。” 袁涣点点头,出去外室,吩咐家仆取了跪榻来,又吩咐人去准备晚食和客房。这边华歆却道:“客房却是不必了,太常驿馆离此不远,宵禁前回去尚来得及。”袁滂一边点头,一边却不禁猜想起孙原和华歆之间的关系,便道:“居室之内,本不便宴请,如今时辰匆忙,不知各位可愿在此同进晚食?” 若是寻常,袁滂必不会如此说话,一来是有女眷在场,二来卧室居处外人不得入。只不过如今状况实在特殊,寻常医匠倒也罢了,眼前这位林紫夜姑娘却是孙原的亲眷,眼见得孙原与华歆已是到了不避内眷的地步,袁滂自己与华歆更是忘年之交,倒也不太忌讳了。他哪里知道,华歆与孙原不过相识半日,哪里算什么不避亲眷的好友,只是孙原与这两位佳人实在不拘俗礼而已。袁涣却是知晓孙原与二女亲密,听到袁滂这声建议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孙原、华歆二人竟然点了点头,大为愕然,只得听从父亲吩咐,命人在室内增添食案。 林紫夜却是不管这些,径直走到袁滂身侧跪坐下来,吩咐道:“请袁公伸手,容妾身诊脉。” 袁滂点头,又复躺下,伸出手来给她诊脉。林紫夜伸出手来,按在脉上。身边袁涣直觉得那指如春葱,肤若凝脂,隐约间闻见这美人医者的身上传来淡淡香气,一时间心猿意马,好大功夫才敛了心神,却见紫衣美人站将起来,道:“青羽说得不错,脉象颇为沉稳,并无病症。” 袁滂笑了笑:“果然妙手,老夫这病装不下去了。”此语一出,身边的袁涣不禁大觉尴尬。 不过林紫夜随后又道:“不过年纪已长,来往行动迟缓,时间一长身体总会出些症状。还需多动动,多见阳光。人体如刀,久置则锈,总归不妥。” “好一个‘人体如刀,久置则锈’。”袁滂哈哈一笑,“姑娘比喻恰当,老夫却是第一次听说,受教了。” 袁滂声名远播,这句“受教了”却是天大的面子,寻常人早已喜出望外,奈何林紫夜实在不愿搭理这等俗事,便起身径自走到孙原身侧去了。 这边袁涣、华歆却是着实见识了“不拘俗礼”,心中想着这位孙太守一家竟都如此天马行空。 袁滂也不恼怒,看向华歆道:“听曜卿所说,子鱼是和孙太守同来的,其中当是有些缘由,可否与老夫讲讲?” 华歆笑道:“今日公子亲赴太学,征募了一批掾属,歆忝居魏郡郡丞。” 这边袁涣不禁目瞪口呆,华歆在太学之中是何等身份,乃是第一等的人物,竟然委身一六百石的郡丞,当真令人吃惊。袁滂却是浑不在意,把“公子”二字听了个真真切切,反问道:“子鱼不称‘太守’却称‘公子’,这又是何道理?” 华歆也不拘束,便把与臧洪、射援、赵俭几人商量称呼的事情说了一说,更让袁滂惊讶:“骢马御史的儿子、蜀中赵氏的子弟、臧旻将军的爱子、北方诸谢的后人【注1】……孙太守当真慧眼识人,可比古之孟尝君,这‘公子’之名,却是恰当之极了。”转头看向孙原:“不知老夫这不成器的儿子,孙公子觉得如何?” 适才华歆说话间,室内已经添了数张食案,几人都已分宾主入了席位,加上袁涣知道林紫夜体弱怕冷,特地命人添置了火盆,博山炉里加了香料,点了六座九枝朱雀青铜灯,此刻孙原正在席上,听袁滂如此问话,不禁笑道:“袁公知名朝内,令郎更是太学高士,自然是一流的人物。” 孙原居客席,下首是华歆,身后是李怡萱和林紫夜两位女眷的食案,对面便是袁涣的陪席,当下便起身冲对面行礼:“太守谬赞了。” 依照礼法,女子不得登堂共食,故而在二女与厅堂之间又隔了厚厚两层幔帐,单独加了食案与漆器食具。 袁滂手抚须髯,悠悠笑问:“老夫意欲让他出去历练,不知孙太守可愿募入府中?”——先前称“公子”自是袁滂开开玩笑,如今“太守”出口,已带了些分量。 孙原和袁涣都是一怔,不料袁滂竟然生出了如此想法,前者心思瞬息百转,看向袁涣:“这便看曜卿是否愿意了。” 袁涣看了看袁滂,又看了看孙原,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起身冲孙原行礼:“承蒙抬爱,涣敢不从命。” “如此,先谢过孙太守了。”袁滂点头而笑,示意众人可以进食。 华歆在下首听了无形中打的机锋,也料想朝中必是生了乱子。以袁涣身份,入公卿府并非难事,而袁涣这一辈都在太学读书,可见袁滂并无让他们入仕的打算,如今突发奇想将袁涣塞进了孙原的太守府里,显然是将他推到帝都之外,乃是保护的一个法子。连袁滂这中立于朝廷的人都开始思虑家族退路,可见朝中动荡已到微妙之处了,装病自然也能理解。而孙原更非易与之辈,如今应了袁滂要求,只怕有条件交换。 果不其然,上首那紫衣公子淡淡道:“不过,原倒是有些疑问,还望袁公不吝告知。” 袁滂心领神会,反问:“老夫也有疑问,要先问问孙太守。”顿了一顿,只见他目光中别有神采,莫名其妙地问道:“不知那日除夕夜里,孙太守可曾去过皇宫复道?” 华歆、袁涣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李怡萱和林紫夜互视一眼,她两个何等冰雪聪明,已然从这句话中知晓了七七八八。 昨天孙原和赵空夜入雒阳皇宫,乃是秘密进出。但是天子先命收了佩剑,又命从复道出北宫,若是巧合未免太过神奇,可见复道上发生的事情与天子脱不了干系。李怡萱更是冰雪聪明,她倒是猜测:复道上的两位绝世高手便是天子指派。此事过了一夜必然事发,袁滂身为执金吾,定是脱不了干系,此中微妙关系,绝非寻常人所能道了。 孙原看着袁滂,袁滂也看着他,目光交错。 袁滂思虑有三,他因为复道血案一事已经告病,此刻算是把柄捏在孙原手里,故而其一便是想试探孙原是否有所保留;其二当着华歆的面,看看孙原是否已经与下属交心,也好交代袁涣日后如何面对孙原及魏郡下属;其三便是看看孙原能否看破此中症结,以此判断此子心性如何。 孙原一言不发,而目光不变,可知其心中并未将复道血案一事记挂于心。 “看来孙太守亦是身不由己。”袁滂摇摇头,冲袁涣道:“曜卿,明日收拾一下,随孙太守上任去罢。” 袁涣尚未反应过来两人对话究竟是何意思,猛见得父亲命令,只得应了。 袁滂满意笑笑,却突然盯着那一袭紫衣,一语惊人: “孙公子,你可知道——” “静了二十年的帝都,从你踏入清凉殿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平静了。” 孙原手中的食箸骤然一顿。 ****************************************************************************************************************************************************************************************************************** 晚食一过,袁涣便送孙原等人出来,出门二十步便回转。他左思右想,实在不懂适才打得是什么机锋,便径直到了袁滂室中。 一进院中,便见袁滂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起身出来了,眼见得天色渐晚,明月已挂枝头。 袁涣走近身侧,恭恭敬敬:“父亲,人已送走了。” 袁滂不答话,只是站在门首,眺望近处檐上的兽首。 袁涣缓步走到袁滂身后,恭敬道:“父亲,今日那家奴所犯何事,竟要出逃?” 袁滂淡淡道:“什么都没做。是我派他去拦人的。” 袁涣哑然。 袁滂不仅装病,还要亲眼见见孙原,以他的消息网络,知道孙原出身药神谷并不奇怪——太常寺那些送礼的,可有他执金吾寺的一份。 袁滂远眺天际,负手而立,打断了袁涣的思绪。后者迟疑了一会儿,道:“父亲可是担心朝中出乱?” “天子忍不住出手了,朝中怎能不乱。” 袁滂摇摇头,怅然道:“当今这位天子,怕是天资聪颖不亚于孝武皇帝,可惜天不予时,给了他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汉。” “奈何!奈何!” 袁涣惊道:“父亲的意思是……这位太守是天子的人?” “只怕更是天子绝杀的利器……”袁滂苦笑摇头,“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他太躁进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大厦危矣。” “父亲的意思是?” 袁滂看着他,问道:“十九岁而为重郡太守,你可知天子是如何做到的?” 袁涣摇头。 “因为满朝没人敢接魏郡太守这个危险的位子。”袁滂又问:“曜卿,你可知道魏郡危在何处?” “魏郡?”袁涣思量道:“魏郡是冀州第一重郡,若论危险……难道是太平道?可前些日子听闻袁家和中常侍不是一直在争夺如此肥差?” “肥差?做做样子罢了!” 袁滂领着袁涣缓缓走回庭中,一路讲道:“真要是争夺这个位子,袁家早就铺天盖地上疏了,怎么天子一下中旨,净剩下御史、县令、议郎、中郎这些小官上书,满朝二千石没有几人真敢接这位子。” “愚民众则必反,刁民起则必乱。”袁滂冷笑道:“张角这个人自称‘大贤良师’,迟早是要反的,不过他未免太过自负了,自古民乱谁能成事?散乱之众、乘乱而起,又怎会坚如磐石?如有聪明之辈,分而化之,则轻轻巧巧灭于无形。即使聪伟如光武皇帝,虽然乘赤眉之乱而起,亦仗门阀世家之力而定。张角一介方士,又如何能与光武皇帝相提并论?” 袁涣不解:“如此,太平道必不能成事。魏郡又危险在何处?” “魏郡若是挡不住太平道,丢城失地,那郡守亦是死罪。” 袁滂摇摇头,同为少年,袁涣的见识远不如孙原,接口道:“自太平道兴起之日起,多少人上奏天子,言其危险,天子又何曾放在心上?便是当今太平道遍及八州,挟百万之众,天子都未放在心上——这本就是天子推波助澜,任由它做大而已。” 袁涣心神巨震,万万不曾想到袁滂竟然说出如此话来。 “朝中权力倾轧纷乱,天子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么一个企图破局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 “这不,陛下在事发之前就诏令幽州刺史刘虞回来出任卫尉,能不与这位天子心腹通气么?” “孙原是他的棋子,一颗极为重要的棋子。难道特进太守便是殊荣?等到太平道反,天子还要给他军队、给他钱粮,让他平定天下,手握军功、入朝为卿,把朝中势力一扫而空方是天子想要的。到了那时仿吕后诛韩信,则天子之威再无人可挡。” 袁涣听到此处,直觉风吹周身冷入骨髓,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如果这位孙太守不能成事呢?” 袁滂脸上终于露出喜色,点了点头:“终归看到了关窍。”笑一笑,便道: “所以……天子的棋子,并不止这一颗。” 袁涣不再问话,他已经知道袁滂的意思了。 这中立于朝堂多年的“长者”抬首遥望明月渐升,悠然道: “今天是初一,又是新年了。” 话音末尾,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大汉,又到了一个轮回的开始了。 【注1】北方诸谢:并州北地郡谢氏为大姓,射坚先祖为谢服,诸谢之一,拜为将军,此后这一支改为射姓,射坚、射援为谢氏族人。 【注2】袁璋是袁良的次子,而《汉纪》中称袁璋为袁滂父亲,则袁滂与袁安同辈。而《三国志》中称袁滂为袁涣之父,故而前者可信度更小,所以笔者把袁滂设定为袁隗、袁逢一辈,而袁涣与曹操、袁绍一辈,这更符合《三国志》的记载。 第二十三章 弃子 谶纬,儒学治经之术,孔子不语怪力乱神,而大汉的儒生却喜欢以谶纬言神异,儒学经典与神鬼图谶之说交合,光武帝太学出身,兼用儒术,立国之后颁布七十二图谶于天下,从此图谶深入大汉民心二百年。 孝武皇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届焉。后王莽代汉称帝、光武皇帝以谶言得天下,一时之间,天下儒生赴趣时宜者,皆驰骋穿凿,以为学术。而图谶,歌谣,便是民间最常见的谶纬了。 远处,孙原、孙宇来时的大道上,缓缓行来一架四驾马车,悠然间,还能听见轻声歌谣传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歌声清扬,伴随着马车缓缓进入帝都,便是满目繁华。 车帘悄然打开,伸出车外的袖口处,一道黄色条纹映衬着华丽锦衣,突兀,更觉明显。 “前辈,这帝都果然繁华。” 那人年轻,不过二十许,目光里满是新奇。 马车内,另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低声提醒:“繁华虽是,终归腐朽。”——那声音,隐约带着威严。 “前辈说的是。” 那人笑了笑:“唐周先期去拜会马师兄。前辈是随我同去,还是直接去白马寺?” 那位前辈沉吟片刻,低声道:“你们的事情,老夫不掺和。” 名叫唐周的青年点点头,言行举止间对这位老者极为恭敬。 马车前行,一路上搜查路引,这辆远道而来的马车竟然能畅行无阻,昂然直入帝都最繁华的所在,直抵朱雀大街。 东方寓,这座帝都之内最繁华的驿馆,远远大于太常寺的郡抵寓,纵横百丈,足可容纳数千人休憩。不过,能入住这东方楼的,无不是名满天下的名士,袁家子弟袁术、袁绍出入动辄千乘者,大多住在此处。 宛如袁家私宅的所在,自然也是袁家一力扶持的豪门高楼。 门前十位卫士,均穿着大汉帝都城防士卒的甲胄,如此豪气的手笔,除了袁家,再不作第二者想。 马车停下的瞬间,门左右两侧各走出一位管家模样的侍者,一路趋行,直到马车之侧,笑语相询:“可是贵客?” “自然是了。” 车里,缓缓露出了唐周的脸庞,他看了一眼二人,在马车上站直了身体,晃了一晃,仿佛晃去了跋涉而来的层层疲惫,望着两名侍者,神情倨傲:“奉命来寻颍川黄公。” “大贤良师弟子唐周来访。” 两名侍者眉眼同时变了神色,同时躬身得更低了一些:“原来是尊客,请入内稍候,卑下即刻去通报。” 唐周昂首望天,脸上笑意更浓,阳光下,他面目清白,更添神采。他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一步一步下了车、进了门。 不久后,内门边上,龚文健的身影出现,匆忙之间衣袍翻飞: “师兄!” 唐周眉头一皱:“怎么是你?” 龚文健匆忙停下,喘了一口气,低声道:“帝都耳目众多,大师兄深入浅出,自然要谨慎些。” “药神谷你可去过了?”唐周皱眉,似是对如此接待并不满意,却又不敢误了正事,问道:“那里有什么?” 龚文健拉过他的袍袖,沿着廊道急步走向馆内深处,一边低声道:“一个少年。” “少年?”唐周的身体骤然停住,满脸不可置信。 龚文健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满,继续拉着他的袍袖,低头往里走:“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传闻其师乃药神谷谷主,武功极高。除夕夜里,他入皇宫与当今天子秘密会面,马师兄提前安排了刺客,试图刺杀他,结果埋伏的刺客尽数覆没,无一生还。” 唐周如遭雷击,脸上神情已僵住。 皇宫刺杀一名太守!尽数覆没! 怎有可能!且又怎能!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心思百转,骤然身形加速:“我要见马师兄,问个明白。” 龚文健点头跟上,自从他入了药神谷开始,一切便已然不可收拾。 原以为只是借着为父亲治病的事情探一探邙山里是否藏着大汉帝国的隐藏实力,却不料,竟然撞出一个可怕的魏郡太守。 马元义,大贤良师张角嫡传弟子,太平道十二位太平令之首,正是那日在太常寺前马车内与龚文健见过孙原的人。 而他也正是太平道在大汉帝都之内的掌权者。 池水、梅花、四足平几,两张座榻,一尊火炉,两瓮热水。 马元义等唐周很久了。 听得身后脚步声,他微微侧脸,眼角余光隐约能瞧见身后来人,淡淡笑道:“师弟来了,快些入座。” 龚文健与唐周互视一眼,一同躬身行礼。 同为大贤良师的弟子,马元义的身份、地位、权力远在他们之上。 “免了。” 马元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慌乱,龚文健悄悄吸了一口气,看着身边唐周一步一步径直走到马元义身边坐下,心中暗暗忖度:马师兄在帝都已有三年,更是我们兄弟的直管,唐师兄一直跟在大贤良师身边,怎么突然入帝都了? 马元义抬手取过长勺,舀水、倾入,给自己和唐周同时满上了一杯茶。 “以为师兄要请我喝酒。”唐周似是自嘲一笑,并未喝水。 马元义笑了笑,似是看出他的顾虑——同为大贤良师的弟子,他与唐周一别经年,早已生分——自己抬手喝下了那耳杯的水。 水热,清冽。 唐周远路而来,早已饥渴,望见马元义自己喝下了,随即具备一饮而尽。 耳杯轻轻放下,马元义淡淡道:“喝酒误事。还是喝水。” “年前我命龚文健、龚都兄弟入邙山,一是为了看看那地方能不能藏兵,二是为了查查那神秘的药神谷,究竟有没有什么玄机。” 唐周不动,亦不语。 “这些年来,十常侍、外戚何进、司徒袁隗,我皆有往来,便是他们,也不知道那邙山药神谷内,究竟有着何等存在。”——这件事,唐周知道,他知道,是因为大贤良师张角早已收到了马元义的信件,他负责帝都事宜,自然要查邙山。 “直到那日侍中刘和带着南军骁骑出宫,直奔邙山而去,我便知道那邙山的秘密终要出现。我便从射声校尉何苗那里借了二十人。不过……除了他这一路,应该还有一路,只是尚未清楚,究竟是谁的手笔。” 不过,他们终是不能猜到,这盘棋的执棋者,竟是大汉天子一人而已。 ******************************************************************************************************************************* 三公九卿府独成一片高楼广厦,如三公府这般的高门府邸,更有多座望楼高立,望楼上军士走动。此乃是仅次于皇宫的戒备规格。只不过袁家的司徒府,望楼军士比其余二位三公更多一人罢了。 司徒府的望楼上,正站着一人,便是孙原当日见过的袁术袁公路。 他裹着一身上好的蜀锦貂裘,眺望杨赐的马车一路往北,似是往皇宫而去,不禁笑了一声,冲身边的侍卫丢下一句:“盯紧了太常寺。” 不远处的赵空乍然回头,却见一个锦衣青年背对着,从司徒府的望楼上缓缓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袁术下了楼,在巨大的司徒府中七拐八绕,在后院的一处假山旁进了一道巷子,足足走了十几丈,方才看见一座小小的阁楼,三面环水,唯独中间一道水面浮桥接通外面,在纵横百丈的司徒府中显得极其偏僻。 堂堂帝都四大公子、四大霸王之一的袁术袁公路,嚣张跋扈如此,在见了这座小楼之后,却是恭恭敬敬地去了长靴,只穿着袜子,在长及五丈的桥上小碎步慢跑起来,亦步亦趋,虽是春寒料峭,他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直到在阁楼门前,放着干干净净地坐席,袁术整理衣袍,跪倒在地,恭敬道:“袁术求见叔父。” 阁楼内,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进来罢。” 袁术站起身来,望着眼前的门,没有沉吟,只是伸手便推开了门。 门开,内里阳光倾撒,几个火盆四处放着,三座飞鹤博山炉一字摆开,三十六枝的青铜灯座富丽堂皇,照彻整个房间暖洋洋的。无数竹简层层叠叠堆置在四周,中间放着一张案几,一位老者端坐在案几中间,案几上摆了十几卷竹简,听得门开,老者也不望去,只是随手指了指身前的坐席:“坐。” 这位老者,正是当今司徒袁隗。 “叔父。”袁术拱手告罪,方才缓缓坐在袁隗身前。 能让堂堂帝都一霸袁术如此收敛锋芒,唯有袁隗。 袁隗的目光落在手中书卷最后一字上,抖了抖手,卷了书卷随手放在桌上。袁术眼神急扫,正是《战国策》一书。 袁隗闭上眼睛,看似在养神,慢悠悠地文:“见到了?” “禀叔父。”袁术拱手,恭恭敬敬,灯光摇曳下,更映衬着这位帝都霸王的守礼:“见到了。” “说。” 袁术点点头,将太常寺外瞧见的一切都缓缓说了一遍,望着袁隗一动不动的模样,沉吟了几分,不禁缓缓道:“那孙原年纪不大,确实无甚城府,便是两句话,他便都说了。” 耳畔听着孙原的出身、药神谷的往事,高高在上的大汉司徒闭着目,只有那露在宽袍大袖之外的一节食指在袍袖纹理上轻轻点动。 许劭是当代名士,于朝堂之外声望很高,若是杨赐有意将他请入朝堂,将来恐怕会成为袁家的劲敌。 袁隗摇摇头,仍是闭着眼:“像许劭这样的人,靠着江湖评点成为名士的,进了朝堂便会失去江湖人心,杨赐不会如此做。何况许劭是汝南许家的人,说来见了我也要叫一声伯父,他没那个胆子。” 他睁开了眼,望着远处摇曳的灯火,轻声道:“你啊,还是稚气了些,需将目光放得长远些。” 那轻声,字字句句皆是威严。 袁术眉头一皱,当下便气出声来,道:“叔父,袁术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袁隗眼神中轻飘飘从他脸上掠过:“你嚣张跋扈惯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可曾了然于心?只有这点城府,哪里有点未来三公的样子!” 袁术皱着眉头,袁家世代三公,他又是袁逢嫡子,父亲临终前,将袁家上下尽付袁隗,袁隗无后,尤其喜爱二哥袁逢家里的三个儿子,不仅悉心照料,便是袁术名满帝都地跋扈,也是尽力容忍,甚至已有放纵之嫌。而今看似袁隗话重了些,却是表明,在将来,大汉三公之位必有袁术一个。 这是袁家的自信,也是袁隗的自信。 “让你熟读《战国策》,你偏是不读。”袁隗摇摇头,“你结交好友,人数上千,其中若有吴起、韩信这样的人物,你若无城府,国士又岂能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袁术心中不忿,却不敢在叔父面前显露,只是拱手道:“谢叔父教诲。” 袁隗看了他模样,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若非大哥袁成和自己皆无后,又岂会将家族基业交付到袁术和袁绍的身上?五代基业,天下门生,皆以袁家马首是瞻。谁又能知道,如今袁家要靠他袁隗一人苦苦支撑呢? 袁隗突然没了声音,袁术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动不动,只得小声唤着:“叔父……” 袁隗又缓缓睁开眼,望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当杨赐不知道天子意欲何为么?” “他是天下士人魁首,老夫是天下豪门宗族魁首。他什么心思,当老夫不知道么?换言之,老夫想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袁术一愣,却未曾明白他这位叔父心里想得什么。 “他年纪大了,时日无多。” 袁隗笑了笑,抬头斜望着阁楼上方的窗口,阳光洒遍,暖意洋洋,道:“他想在临死前,帮一帮天子,帮一帮他杨家的后辈。” “孙原只是一颗明面上的棋子,暗地里还有一个孙宇深藏不露啊。” “你以为陛下还是那个任由张让、赵忠几个人玩弄的陛下?” 袁隗的话一句又一句砸在袁术心头上,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了:“请叔父赐教。” 袁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便道:“孙原那人你也见过,一个谦逊恭敬的后生小辈,年纪轻,未必能驾驭地住天子给他的那些人。他的身份底细查不清,十常侍、外戚何进,乃至太尉杨赐都为之侧目,一个重郡太守,给了一个丝毫不见根底的人,换做你是天子,你会如此么?” 如此大不敬的话语,也唯有袁隗敢在袁术面前讲了。 袁术缓缓低下头,细细思量。当初他见过孙原,不过思绪全被曹操和李怡萱吸引去了,未曾顾及到孙原几分。如今被袁隗一点,他久在帝都混迹,又如何不能明白。朝中重臣接二连三与孙原碰面,孙原是谁的人还不够明显? 宦官、外戚、乃至杨赐为首的士人,都要对孙原进行拉拢了。孙原在太学招了几个人,连华歆都被他征入府中,摆明了是要与士人一道了。杨赐请许劭去见孙原,如此行事,袁隗早已了然于心了。 刘宏不知道十常侍和何进的关系?何进的妹妹贵为皇后就是十常侍的功劳,即使他所钟爱的王美人被何皇后毒杀了,他仍然没有废后。 为什么? 当年的这件事,是刘宏心中永远的痛,即使再痛,也不能杀十常侍。 十常侍是天子的棋子,举足轻重的棋子,没有十常侍,他就不能制衡外朝,就不能从外朝夺取权力,而十常侍也明白,他们永远都是天子养的狗,能叫,却永远不能反噬主人。 十常侍做了多少事情,杨赐知道,袁隗知道,天子更知道。 天子一动不动,只为了更好地掌握局势。 张角这样的人,图谋造反,帝都之内怎么可能没有他的人?太平道从传教之日起,至今十几年,难道十几年来朝堂上的人都不知道张角要谋反?要么便是已死绝了,要么便是已被收买了。 而孙原,天子亮出来的棋子,他就是想看看整个大汉朝堂对这位新任魏郡太守到底什么态度。 心下明白这些,袁术眉心已渐渐凝重:“那叔父为何还要联合……” “若非知道陛下心思,老夫岂会如此?” 袁隗轻轻捋髯,打断了袁术的话,轻轻笑道:“太平道是陛下手中的刀,张角亦不过只是陛下的棋子而已——” “你可知道,这是一柄屠刀,只要斩下去便再止不住了。” “人头滚滚、人头滚滚啊。” 睿智的老者往后一躺,靠在靠垫上,冲袁术轻轻摆了摆手:“大汉的三公九卿、宦官、外戚、名士都在这场局里,到今日你还看不明白?” 袁术一愣,显然已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袁隗闭上了眼睛,仿佛入睡般一动不动了。 良久,方才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天子要杀人了……” 袁术周身一震,藏在衣袖里的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袁隗眯着眼,似是在沉思什么,突然道:“你去一趟那个地方,问问他在帝都之内到底和谁有着联系。弄清楚了,自然也该断了。” 顿了一顿,又嘱咐道:“该压的时候就压一压,问清楚了,一座东方楼,袁家丢得起。” 袁术眼前一亮,他猛然站起身来,冲着眼前这位叔父躬身行礼: “侄儿明白,定不辱命。” ****************************************************************************************************************************************************************************************************************** 朱雀十里,人间繁华。 帝都最繁华的十里长街,汇聚了帝都最有权势之人的私宅,也潜藏着无数的暗流汹涌。 朱雀街上一间最大的酒肆,“东方寓”三个字的名牌高悬。六层高楼,以楠木雕梁,桦木画栋,满堂华器皆是梨木打造,门前十二位赤手的护卫雁翅排开,任何一人的身手都不会弱于帝都的巡夜护卫。仅此一楼,所值便不在三亿钱之下。 许多人以为这是某豪门高族的产业,价格极高,却偏又人满为患。放眼帝都之内,除了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和赵忠之外,只有袁氏家族方有如此豪放的手笔。 华贵的马车直直地停在东方楼楼前,十二驾骏马雄壮威武,四处行人虽然皆是帝都贵族家室,望见这座马车却无人敢靠近上前。十二座驾是二千石封疆大吏方能享受的待遇,而眼前的这座马车却非二千石的马车,远比二千石马车更为华丽尊贵,飞檐上系着的,正是两个“袁”字。 汝南袁氏,四代五人位列三公,正是当今天下第一豪族。 镶金的楠木车门缓缓推开,袁术一身华服貂裘,踩着小梯一步一步,缓缓走下车来。东方楼楼前早已出现了一位身披大氅的儒士,隔着两丈距离便冲袁术施礼作揖:“袁公子,久违了,我家主人,等候已久。” 袁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带路罢。” 那儒士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带上了淡淡的微笑,后退一步,略略欠身道:“是。请袁公子随我来。” 巨大的厅堂不亚于九卿府的大堂,八根两人合抱的巨大栋梁撑住了整座高楼,仅这份手笔便不亚于皇宫最大的建章宫的庭柱了。 袁术一路上皆是轻笑的面色,如此繁华在他眼中仿佛丝毫没有诱惑。 他是东方楼的常客,也是东方楼的贵客。三公九卿是大汉真正的掌权人,他们不会轻易下到如此市井中来,即使东方楼是市井寻常人根本进不来的所在。而他们的弟子门生便成了东方楼真正的主顾,何况是袁术这位袁家嫡子,豪门中的豪门。 东方楼看似有六层之高,其实没有许多空间。 那儒生仿佛是东方楼中极有身份的人物,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侍女,却皆是躬身行礼,并没有一个字的言语。 穿过大堂,转过屏风,便是对称的两道楼梯从一楼斜至六楼楼顶,每到一层便多出一块平台隔板,可以直接进入该层之中。那儒士带着袁术直直走到三楼处,便直接上了隔板,进入到一处静谧的房间来。 房间里比外头更加华贵,二十八支蜜蜡香烛以沉香木为基座,将方圆足有十丈的厅堂照如白昼一般,两张座榻上布置着整块的熊皮毛垫,仅毛皮便已厚达四寸,纵然赶不上孙原那件紫狐大氅,亦是极其罕见之物,仅这一堂的费用,便足够百户贫农人家二十年之所用。 那儒生仿佛并不在意一堂华贵,只是走到床榻边,将毛皮掀起,露出床榻上的床板,床板以柔软木料层层叠置打成,遍布纵横纹路。也不知道儒士做了什么操作,床板缓缓从中一分为二,露出了一道深邃的斜梯。 袁术不禁一笑:“这房间来过无数次,想不到竟然还有如此暗道。” 儒士笑道:“世人皆以为东方楼惹人眼目,越是高层越是尊贵。下则地位卑贱,上则惹人注目,不若中间的楼层反而不易察觉。更何况,袁公子为常客,尚且不知道如此暗道,何况是他人。” 袁术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主人未免太过精细了,东方楼里,谁敢查我袁公路的底细。” “主人见惯了风雨,确实谨小慎微了一些。”儒士丝毫不在意袁术的轻蔑,愈发恭敬谦卑起来,他举起一座香烛灯盏:“多年来的习惯,并非不信袁公子。袁公子当世贵胄,自然不会在意如此。” 望着儒士伸出的手,袁术眉毛轻挑,并不言语,顺着暗道缓缓进去了。 密道并不昏暗,且颇为宽敞,足够两人并肩而行,墙壁上有许多晶莹之物,将火光四处映照起来,仿佛行走在星光之中,颇为敞亮。一路行到深处,便是一处小门,甚至隐约能看出阳光照射。 门开,不远处是一座小几,左侧坐着一人,黄袍道冠,身前温了一壶酒。 此人一见袁术,微微一笑,伸手指着对面的座位:“袁公子请坐。” 此处平台正在东方楼的背侧,远离喧闹的朱雀街,背后一片宽阔敞亮,而且亦非三楼,而是五楼,足可鸟瞰半座帝都城,甚至能与北宫朱雀门遥遥相望。 袁术径直行到边上,丝毫不在意此处的恢弘敞亮,极容易被其他人发现——即使,整条朱雀街上的建筑,已无一座视角可以看见东方楼五楼的平台。 那儒生在那人身边立着,并未离去。袁术眉头一挑,显然并不满意由第三人在场。 那人心知问题何在,笑道:“这位是大贤良师的第八位弟子,济南国的唐周,早年也曾学儒家经学,如今身兼道儒二家的学问,在帝都里行事,多少比马某方便一些。” 正是马元义。 马元义望着袁术安静的脸色,看不出喜悲,不禁心中奇怪,然而脸上仍是缓缓笑道:“袁公子许久不亲自来了,看来是极为紧要之事。” 案几上有一盆沸水,下面生着炭火,马元义手执铜勺,从酒缸中舀起一勺酒,放入沸水中温着,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淡淡的自信。 “复道血案。” 短短四个字,让那只握着铜勺的手轻轻抖了一抖。 几滴酒洒入沸水中,袁术冷哼一声:“端稳了。” “自然。” 马元义面色如常,淡淡道:“复道上死的,不止我们太平道的高手,还有城门校尉赵延的人、射声校尉何苗的人,还有复道护卫,统统被杀了,这份修为实力,当世没有几人。” 袁术皱眉:“不是你们做的,还是谁?” “戮餮杀手盟。” 马元义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五个字,伸手将温好的酒倒入酒盏。望着袁术脸上的神色变幻,不禁一笑道:“当年戮餮杀手盟出手杀了大将军梁冀,让许多人以为戮餮杀手盟的背后是大汉天子……” 袁术挑眉。 “杀手终究是杀手。”马元义笑道:“收钱办事而已。即使并非太平道出手,也有其他人出手,由此可见,当今世上希望大汉帝国崩溃的,不止你我。” 袁术望着他递过来的酒盏,心知不必在此事上如此纠缠,太平道的杀手死绝了,马元义不可能有更详细的材料。反问:“上次与你说的事情,可有眉目?” “派去药神谷的兄弟俩回来了。”那人笑道:“龚氏兄弟也算是马某的师弟,是地公教主的门徒,自然信得过的。” 从药神谷回来了?袁术心中一动:“可有什么结果。” “那位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正是药神谷中人。他身边两位女子,一位身穿紫衣,是药神谷的医仙子林紫夜。一位身穿素衣,是当代药神谷谷主李怡萱。” “这些不用你说。”袁术的眉头更跳起几分,“马元义,袁某将东方楼借你使用,不是只为了这些废话。” “自然。” 马元义轻轻一笑示意他不必急躁,淡淡道:“大汉天子很看重孙原,此人却有一个巨大的软肋——他的女人。” 袁术不动声色,他当初见过林紫夜和李怡萱二女,林紫夜虽是美人,却太过冰冷,毫无生趣,远不及李怡萱温柔和善,使人有春风拂面之感,孙原年纪不过弱冠,与这样的女子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怎能不动情。 “还有什么。” “还有,南阳太守孙宇,他是一个很棘手的人。也许是他已经嗅到了什么,南阳郡的动作频频,甚至已经开始整顿郡兵和城防了。” 袁术眉头挑起,如袁隗所说,帝都之内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孙原的身上,却没几个人注意到同样年轻、同样身为一郡太守、同样身在帝都的孙宇。 望着袁术的眉头皱起,马元义缓缓举起酒盏,在寒风天里,酒盏里的酒散发着柔和的暖意,轻轻啄了一口,又道: “龚氏兄弟见过孙原的武功,即使在太平道中亦是罕见。而他身有痼疾,久病难医,即使是药神谷也束手无策。相比之下,深藏不露的孙宇,也许更为可怕。” 袁术的眉头缓缓平复:“说下去。” “刘虞很快便会回到帝都,他一走幽州便再无人能挡住我太平道起事。家师已然胜券在握。” 袁术冷笑一声:“若非天子朝中已经无人可用,他又何必引刘虞回朝?”顿了一顿,又问:“看来,你们已是定下了日子了?” “袁公子何必着急。”马元义笑着,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他知道袁术想要什么——太平道筹划了许多年,一朝起事势必天下震动,这样的消息他如何会告诉袁术?即使他们此时是盟友。 “我们是盟友,但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太平道中也有许多人尚不知情。这样的事情,本是越少人知道方才越安全。” 马元义指了指他身前的酒盏,道:“马某既然将身家性命托付在袁公子手中,便是和袁公子在同一条船上,马某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危险之中,亦不会将盟友的身家性命放在危险之中。” “袁家不需要盟友。” 袁术的脸上已然泛着冷笑,伸手将酒盏缓缓推回去:“在尚未知道你们的真正目的之前,你的酒,袁某不敢饮。” “袁公子还有何疑虑?”马元义皱眉,“马某的身家性命,尚不足以取信袁家?” “取信袁某,你的命或许够了。” “但是取信袁家,你还不够格。” 马元义的笑容悄然散去,他的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缝,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对面那个嚣张跋扈的世家贵族子弟,如今眼中透着睿智——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袁术,让他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袁公子……” 他望着袁术,一字一顿地问道:“还需要什么?” “信任,足够的信任。” 袁术缓缓收回手,直了直腰背,缓缓道:“袁家世代豪门,与你合作,何尝不是以性命相搏?两百年一见的大事,太平道、大贤良师,还有你,难道不该拿出最高的诚信么?” 马元义的目光缓缓落在那盏温酒上,热气缓缓散去。 外力温酒终会冰冷,他如今不能与袁家为敌,不能与袁家撕破脸皮。帝都之内,无人会相信世代为大汉重臣的袁家竟然会与太平道私通,正是因为这份不可能,才让太平道与袁家的联合成为可能,同样也让这份联合变得无比脆弱,只要袁家想,随时都可以与太平道决裂。 袁家,他开罪不起。 马元义的脸上再度泛出笑容:“请袁公子明言。” “告诉我——” 眼见得对手就范,袁术的嘴角已然上扬:“在帝都之内,还有谁是太平道的暗桩。” 马元义的目光瞬间闪过一道厉色:“袁公子,你当知道,此事问不得。” “没有什么问得问不得的。”袁术道:“太平道在司隶的一切皆以你马首是瞻,你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是盟友,当然要知道一切部署,方才能配合默契。” 他盯着马元义冰冷下来的脸色,同样是一字一顿:“如此,方现诚信。” 除了袁术,唐周也在盯着马元义,同门师兄弟,皆是张角的得力弟子,两个人飞速互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中的忧色。 沉默良久,马元义缓缓道:“他是我们得盟友,同样也是袁家的盟友。” 袁术眉头瞬间凝重起来。 袁家门生弟子遍布天下,除了几个世代联姻的豪门大族之外,可谓盟友无数。甚至宫中的中常侍之一袁朗也是袁家的远亲,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也正因为如此,马元义的“盟友”二字更显沉重——这,只能是不为人所知的秘密盟友,才能让马元义如此慎重。 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袁朗之外,十常侍中也有袁家的盟友。 袁术心头大震,一切皆如袁隗所料,太平道果然做了两手准备。 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在马元义的眼中,袁术仍是面沉如水。也许他猜到了,也许没有猜到,马元义敢告诉他,便自信于他所说的人,即使袁家知道了也未必会着急开罪。 袁术缓缓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直到门首,方才停了步,淡淡道:“太平道起事之时,袁某希望,袁某是整个帝都之中第一个知道的人。” 马元义在身后,举盏敬他的背影:“理所应当。” 唐周送了袁术离去,许久方回,马元义却不在意,只当是他怕被察觉,甚至都未多看他一眼,只是缓缓问道:“袁家可有异动?” 唐周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一切如常。” “孙氏兄弟呢?可有察觉?” 唐周点头道:“孙原未出太常寺。至于孙宇,还未找到他的下落。” “那就再找找。” 马元义轻声笑着,目光垂落在手中的耳杯上:“帝都就那么大,怎么可能找不到他。” ***************************************************************************************************************************** 太常寺内,孙宇站在窗前,积雪虽然已被清理,庭中绿松枝头上却还留了一些,阳光照耀之下显得更加洁白。 太平道,三个字在他心中同样沉重。 他已经算到了帝都中有太平道的暗桩,可是饶是张温只能推测一二,不敢妄下论断。 他的预判和张温所推测的一样,唯独没有线索。 赵空适时推门进来,叫了一声:“大哥。” “你去了何处?” “只是随便走了走。” 赵空低声道:“方才遇到件怪事。” “朱雀大街上有两个人手腕处系着黄布条。” 孙宇转过身来,眼睛里有些神采:“你看了这些天,不只看到了这些罢?” 赵空点点头,继续道:“可疑之处有三,其一,两个精壮汉子,带着些许武功在身,其二,两个人均非河南尹人,口语音调显然不是本地。” 孙宇不为所动,淡淡道:“其三。” “确实有‘其三’。”赵空笑了笑,“我贴近看了看,那布条极不值钱。” “大汉帝都,朱雀大街乃世间第一等繁华之所,此等廉价的布条却是不能有的。若是手腕受了伤,以那一身华服,无论如何不会用此等廉价物件包扎伤口。” 赵空得意一笑:“兄长以为如何?” “你觉得那布条便是太平道的信号么?” “不错!”赵空郑重点头,急速走到孙宇身旁,低声道:“南阳郡时我便想到,如此庞大的组织,若无固定的事物标记敌我,如何操控?我这几日一直往复朱雀大街,这大汉最繁华的所在,寻常能看见的布条恰是最不寻常的。” 黄色布条。 孙宇念了一句,又道:“你可看见他们去了哪里?” “朱雀大街上最壮丽的楼宇——东方楼。” 孙宇心下一动,眼角再度浮现笑意。 复道血案、太平道暗探,这两者总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空看着他目光转动,知道这位大哥又有了盘算,不过他并不打算询问。若是会说,便不是这位大哥了。 孙宇望着远处日头,不禁心中微微叹息:“这消息传来,便是被当做弃子了……” 第二十四章 天子心 帝都雒阳,平朔殿。 天子刘宏坐在主座上,身前一排人分别是光禄勋张温、执金吾袁滂、京兆尹盖勋、司隶校尉赵延、雒阳令周邑,以及从幽州千里迢迢赶回帝都的新任卫尉刘虞。 刘宏目光扫过身前诸人,落在袁滂身上,问道:“袁爱卿,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魏郡太守孙原临行前去了你府上一趟,替你治好了?” 袁滂心头一震,他派人送过孙原和袁涣,自然知道孙原离去之时并没有向宫中汇报,那这位天子又是如何得知如此秘密的?他没有选择,只能实话实说:“回禀陛下,倒不是魏郡太守替臣诊脉的,是臣子太学生袁涣在捉拿逃跑家奴的时候碰巧碰见了魏郡太守的家眷,犬子无知,误把两位魏郡太守的家眷当成了名医,请到了府里替臣诊脉,魏郡太守事后前来接两位夫人回去而已。” “哦?”刘宏不禁一笑,面现狡黠之色,又问:“爱情,此话当真?女子行医虽是罕见,恐怕还不及魏郡太守直接杀到你府上这般来得震撼罢?” 袁滂心头苦笑,却是丝毫不露于面上,笑道:“陛下说笑了,臣与魏郡太守并无交集,只是巧合、巧合而已。” “巧合?朕看未必。”刘宏侧着脑袋,看似漠不关心,那眼神轻轻扫过,却令袁滂已感威慑:“听说,爱卿的长子袁涣袁曜卿和侄儿袁徽袁曜仁都被你派到孙原的魏郡太守府去了?” 张温、刘虞等人脸色同时一变,孙原虽然来得隐蔽、去得迅速,太学诸生跟着走了一批,这事儿却是瞒不住的,几人或多或少都知道风声,天子摆明了要培植嫡系,袁滂如此作为,摆明了要和天子同舟共济,这棵墙头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压了一手重宝。 “陛下圣明。” 袁滂拱手而拜,这不奇怪,太学生入魏郡太守府,是天子刘宏交代太学祭酒马日磾办的,孙原看似身处其中实则在事外,他派两位晚辈入魏郡太守府,算是配合刘宏的诏令,马日磾知道太学生离去必然有数,向天子汇报也算正常。也正是明白此中关窍,袁滂才不惧“外郡与朝官勾结”这条罪名,便是有人弹劾他这一条,前有马日磾,后有天子刘宏,自然伤不到他袁滂分毫。 “算你懂朕心。” 刘宏点点头,他不喜欢袁滂,这个老家伙洁身自好,说好听些便是中立,难听些便是墙头草,朝中纷争丝毫不沾,白白占着一个诸卿的位子,虽说总比被其他派系的人拿了去要好些,仍是让他有些恨得牙根儿痒痒。不过这次袁滂算是做了件明白事,取太学生中身家清白且少牵扯党锢、宦官的人入魏郡太守府,便是为孙原扶植羽翼,将来能为天子所用,袁滂让自家晚辈入府,将来必将成为天子手中的一张盾牌,老狐狸可算是开了窍了。 心思到此,刘宏也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转过头来冲其余众人道:“说说吧,这半个月都查到了些什么?” 张温掌禁中护卫,首当其冲,道:“陛下,臣已经查了一遍宫中所有往来记录,发现越骑校尉何苗曾经往复道调派了一支两百人的军队,据说……是用陛下的手诏。” 天子抬起头,用眼角余光撇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爱卿你可是患了口吃?” 张温眉头舒展,似乎发现了什么,又道:“臣并未患口吃。只不过检查复道,并未看见这两百士卒。” 刘虞看着张温神情变化,不由心头一震,猛然间一股恐惧由下到上直逼心头。 刘宏终于正视起张温来,眼神渐渐凝起一道细微的杀意:“爱卿,说得仔细些。” “诺。” 张温深施一礼,双手在身前秉起,细细说道:“按律,越骑校尉不得向宫中调派军队,不过臣仔细查了,这两百人并不是越骑营的士卒,而是京兆尹盖勋大人府上刺奸缇骑。” “刺奸?”天子目光转向京兆尹盖勋身上。 盖勋心领神会,点头道:“越骑校尉何苗出示了陛下的手诏,说需要臣派出两百刺奸缇骑协同他,臣不得不遵从,臣掌帝都安全防卫,缉盗拿贼本属份内,况且臣认为帝都之内,何苗还不敢伪造天子手诏。” “一个越骑校尉调京兆尹府上调刺奸缇骑?” 刘宏话音不重,却猛然让场中几位帝都重臣同时感到心头沉重: “大汉四百年来,可曾出过这等荒诞可笑之事?” “传何苗、何进!” 幽深的宫殿里,朔风回荡,仿佛空无一人,寂静深沉。 “莎莎……” 一连串的脚步声沿着宫殿明亮的地面四处散去,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这大殿之中急急趋行,虽是并未着靴,那步下声响却仍是清清楚楚。 来人悄然驻足,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冷不防大殿中回荡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朕在这里。” 来人闻声知处,匆匆奔行过去,却见一道人影正站在殿中角落的庭柱之后,立刻躬身行礼,长拜于地: “臣刘和……” “免了……” “诺。” 刘和缓缓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颤颤地手从长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所制的精致小盒,双手捧上。 朔冬未过,刘和这一身汗水,究竟是紧张还是恐惧,没人知道。 天子的身影隐在高大的庭柱之后,刘和只能看到他的下半身,比寻常时更显稳健挺直。 “朕不想看,你说罢。” 刘和连连点头:“诺。”又抬手擦了一头汗水,正想把木盒重新放回袖中,冷不防双手颤抖,一错之间便把木盒滑落,在冰冷的大殿上重重摔落。 “啪!” 刘和身形一僵,登时跪倒:“臣失仪!求……” “说!” 天子陡然升高的声音如万钧雷霆轰然劈下,刘和匍匐在地,已经浑身颤抖,脸上汗水大滴大滴滑落,整个衣袖、地面都已被打湿。 他是天子亲信,却从未见过天子如此震怒。 即使是怒,仍留有七分引而不发,这便是帝王心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地面上倒影着自己的面容,猛然静下了心。 “秉陛下,大将军何进已查实,太平道教众马元义在帝都之中,已联络中常侍封谞、徐奉,相约甲子年甲子日起事,太平道教主张角已通告八州各方太平道首领,以黄巾为号,于甲子日起兵反汉……” 刘和声音越说越小,却听得上面天子轻笑:“反汉?造反便是造反,还需什么遮掩?” 天子竟不震怒? 刘和浑然错愕,全然听不出天子有意料之外的意思,也不知怎地,心里似有了底气一般,又道: “复道刺杀之案,系中常侍徐奉安排了两百太平道的教众,从帝都之外挖掘地道秘密潜入皇宫,其中一百人伪装成复道卫士,随后越骑校尉何苗率两百京兆尹刺奸缇骑执天子手谕入复道查寻刺客,双方冲突,原本的复道卫士不敢听从任何一方,尽遭屠戮。那时正值新年大典,皇宫卫士云集千秋万岁殿,复道之上的激战并未引人注意,若非魏郡太守孙原与南阳都尉赵空经过,恐怕一时间亦难以查证。” 天子一动不动,一字不发。 刘和深吸一口气,猛然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宫殿登时再度陷入死寂,便是天子的呼吸声,也细不可闻。 “杀朕?” 天子突然又笑了出来,道:“朕……就如此好杀?” 笑声低沉,仿佛带着些许自嘲,刘和不敢抬头,十指紧扣地面,虽光滑的无可紧扣,无可凭籍。 “还有什么?” 刘和第三次擦去脸上的汗水,低声道: “雒阳令周异大人已经回来,给家父递了一封信件,据家父所说,魏郡太守孙原并未前往魏郡,而是折返颍川,他身后尾随的‘汉剑’中人与三队江湖中人尽遭屠戮,似乎是一神秘人物所为,‘汉剑’后续派遣的几人只看到了尸体,且尽为剑伤。至于孙原本人,言谈上并未沉郁,看来似乎并未将复道刺杀案放在心上,也不知他身后之事。另外,还有派遣尾随孙原的几支人马在黄河之上被张鼎设计伏击,尽数覆灭一个不留。” 天子轻笑:“不愧是司徒大人的孙子,竟这般有能耐。” “且太学博士郑玄在前往颍川路上遭到刺杀,被江东陆家一名子弟所救。同时河南府尹长史赵岐似乎在寻找劝解张角之法,正南北奔走。” 一听“赵岐”二字,天子似乎和善了许多,沉默许久,方慰然长叹: “八十老翁不能安居家业、嬉戏儿孙,今为国奔忙,朕之过也。” 这天下唯一的至尊望着身前匍匐的臣子,缓缓弯下身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刘和身子一颤:“陛下……” “起身罢……” 天子身形削瘦,手上却有一股浑重的气力,托起刘和的身子,看着眼前兢兢业业的臣子,缓缓道:“你为朕做事,却不能告之刘虞,辛苦了。” 刘和心头一阵暖意,拱手再拜:“家父与臣,皆为宗亲,誓死扞卫大汉,誓死扞卫陛下。” 天子的容颜似乎又干枯了几分,愈显得削瘦,唯独一双目光澄明,凛然若剑。 刘和只看了一眼,匆忙又低下头去,踌躇一会,忍不住道:“臣……还有一事。” 天子眉头一挑:“何事?” 刘和吐出一口气,咬了咬牙,坚定道:“据大将军何进所言,他的消息来自于一名名叫‘唐周’的太平道教众。然而……徐奉与封谞引人入皇宫行刺应在不久之前,而这唐周若是参与了谋划且已被何进捕获,当有泄密之嫌,为何徐奉与封谞为何还要刺杀陛下?” 天子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刘和又道:“若是唐周未曾参与谋划便已被何进捕获,何进又是如何知道复道刺杀之事?” 天子一动不动。 刘和刚暖的心,突然又冷了下去,直觉得脸上冷汗连连。 “那张手谕……朕未写过。” 刘和脸色大变,心头巨震,霍然抬头,只见天子面无表情,仿佛混不在意一般。 “陛下……” “朕要见徐奉和封谞。” 天子突然转过身去,只留下这一句话。 刘和知道,此次谈话已结束了。告了声退,便匆匆离去了。临了,深深看了一眼这大殿空旷,如临深渊。 “陛下……”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离去、分别与起点,三个词语突然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大殿里,那一道孤寂的身影,茕茕独立,宛如孤舟,夜中迷航。 “何进……不要逼朕杀你……” 第二十五章 猜测 孙原等人回到太常寺时已近宵禁,射坚和张范不便打扰,是以各自安寝,直到翌日清晨洗漱完毕后才来拜见。 “吱呀”一声,寝门一开,射坚和张范正要下拜,一见开门那人,不禁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两位是?” 李怡萱也是一怔,正当清晨,便有两位青年儒士站在门外,稳重如她,脸颊上亦是一片绯红,微微颌首作礼。 “这……”张范从未见过如此美人,当场便呆住了。倒是射坚手疾眼快,急忙说道:“不知姑娘在此处就寝,我等失礼了。”一拉张范便要转身离去。 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美人道:“两位可是来寻青羽的?” 张范犹是云里雾里,射坚却是清醒,猛地想起那位新任太守正是字“青羽”,一拉张范,又转过头来行礼道:“正是拜访新任太守太守,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一双眼睛直望着地面青石板,无论如何是不敢再看李怡萱。心道:“外臣入朝述职,理当不带家属。看这架势分明昨晚睡在一个房间里。”一时间哪里猜得到这女子与新任太守之间是何关系,只道孙原贪欲,心中已是挂了不喜之感。 猛然闻见一阵香气,张范甫一抬头,又见一位紫衣女子伫立身前,竟然是不亚于适才那位素衣女子容颜,脚下一晃便要摔了。射坚一把扯住,对这张范颇是无奈,正懊恼间,便听这紫衣女子道:“两位,且先进来吧。” “这……可是不便?”射坚只觉口中发干,不知所措。这毕竟是女子闺房寝室,两个大男人进去哪里合适? “不妨事。”林紫夜倒是被射坚逗了,她本以为清晨扰人清梦的是什么庸俗之辈,一见射坚模样倒与射援有七八分相似,想来是和射援有所关联,也不似坏人模样,她又向来不管这些俗礼,便让几人进来吧。 两人万般无奈,只得随林紫夜进去。一进去便觉得室中颇暖,张范眼尖,瞧见了门边上便是两个火盆,刚添了新碳的模样。前几日正是下雪时节,两人在门外站了许久,此时暖气入身,倒很是舒服。 再抬眼望去,却见室内有两张睡榻,一紫衣男子正在睡榻之侧端坐,适才那素衣女子站在他身后为他梳头绾发。细细看那女子,长发披散,两缕自胸前垂下,却不似寻常女子发饰,不施脂粉,便是素颜也觉得美艳动人之极。一身白衣略显贴身,却不宽大,更显身材高挑,远远看去便觉得是九天仙子落了凡尘。 “两位清晨来访,原不及出迎,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孙原并未动弹,话语上却是尊敬许多。张范和射坚不敢失礼,口称“不敢”,又各自报了家门,倒是让孙原有些惊讶了。 “原来是曜卿的挚友、文雄的兄长,还请入座,一同用早食吧。” 两人却是更加不好意思了,虽说他们两个不是寻常百姓,自然有早食的习惯,却没有在旁人家寝室里就食的道理。正尴尬见,却听得门外传来声音: “射援、赵俭、桓范、臧洪求见公子。” 林紫夜不知何时已不在居室内了,孙原便道:“劳烦射先生代我去请他们几位进来罢。” 射坚、张范已知这“公子”之号从何而来,前者答应一声,便匆忙出去了,没料到除了这几个熟人之外,还有一位华歆,他早年也拜入太学,对华歆自然也是认识,却不曾面语,当下吃惊不小,连忙请入室内。 居室本不大,却多了这几位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射援和射坚互相见了礼,便站在一处了。赵俭便上前一步,脸上笑意盎然,冲孙原和李怡萱躬身道:“公子,敢问可有早食用么?” 华歆、射坚这几人听了,不禁为之绝倒,哪里有一大早跑来要饭么!四个人约好了还要拖上华歆一起,简直就是匪类嘛! 李怡萱“噗哧”一笑,弯下腰去,在孙原身侧笑道:“哥哥你看,如今吃上瘾了,找你讨食来了。” 佳人眼角带笑,眉目传情,别有一番动人滋味,场中几人看着都是呆了。却听得孙原无奈笑道:“本是做给你们用的,谁知你们竟跑到别人家里去了,白白便宜了他们。” 此话一出,射援等人脸上却是挂不住了,脸上都是燥热,正尴尬处,却听见外面传来林紫夜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人?还请让一让。” 众人回身看看,却见林紫夜托着食盘,从外头匆匆进来。盘上盖着颇大的一块木笼,传出阵阵诱人香味。 “自然是来吃早食的。” 孙原笑了笑,站起身来了。 林紫夜看了一眼几人,黛眉轻蹙,道:“我做的六人份,哪里够吃?” 赵俭、射援几人更觉尴尬,臧洪一脸无奈,眼巴巴地看着林紫夜手里的托盘。 李怡萱笑道:“无妨,本来就有馆驿安排的早食,吩咐人送几份来就是了。” “援去、援去。”射援登时喜上眉梢,连声叫着,也顾不得失礼,掉头就出去了。 少时便有馆驿的侍者抬了数张食案进来,等孙原端坐了,诸人这才入席,林紫夜与李怡萱另居侧席,去了食盘蒸笼才发现,竟是一笼蒸糕,吩咐侍者平均分了,每人也只落得不大一块,饱腹不足,倒也吃个新鲜。 “这糕是小麦磨成细粉,佐以鸡蛋羊乳,填入密封铁器烤制,随后剥去最外层,入蒸笼保温,此时食用恰到好处。” 在座诸人早已忍耐不住,他们素来是食用麦饭的,哪里吃过麦粉做的食物?少不得觉着新鲜,胃口大开。不过毕竟早餐吃得少,口有余香也算自足。 此时帝都再无他事,孙原已然要启程上任,行囊自然不多,正收拾时,袁涣携堂弟袁徽匆匆赶到。除了华歆之外,大多是一阵唏嘘。不得不说孙原实在顺利,能够以太学诸生招募掾属,寻常太守都是在所任职之处招募,这待遇上已是高下立判。桓范、赵俭两个又开始碎嘴,偷偷摸摸地把什么“孙原是天子庶子”的话说了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味道就变了,把袁涣这几人唬得甚是惊奇,自然,至于孙原能否得知那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未到午时,刘和来访。 刘和来得勤快,几乎每日来一次太常寺,只不过他想不到,不过一日未见,孙原身边的人便多了许多。 加上刘和,已有十余人,小小客室已是安排不下,太常种拂自然提前安排过,为孙原开了方便之门,众人议事,便被安排进了太常寺专为聚众而开设的会室之内。孙原居中,众人围成一圈,大有太学里鸿儒讲学的场景。 臧洪、华歆等人,刘和自然认识,太学之中屈指可数的才俊几乎都在这里了。袁涣、袁徽都是熟人,毕竟并称帝都四大公子,射坚与张范更是同僚,刘和只得苦笑:“陛下对你,可谓‘关爱有加’,议郎贬郡吏,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张范与射坚亦是苦笑起来,一个是连司徒袁隗都欣赏的后起之秀,一个是秩俸六百石的黄门侍郎,两人品性学识资历皆是上品,却沦落到去做一个区区郡吏,大有不平之意。不过如今看见了刘和,却是不知如何言说。 刘和也不问众人是否信得过,便当着众人的面,将近几日帝都之内的奇怪事情一一交代。饶是在座众人皆是一时翘楚,也不得不瞠目结舌。孙原来帝都不过二三天,今日方才正月初二,整个帝都便到处透露着诡异气氛,天子分明就是想将整个帝都的目光都聚集在孙原的身上。 孙原苦笑托额,叹道:“我是陛下的人,想来整个雒阳城都知道了。” “怕你要走,只能特地来将你留下。”刘和亦是苦笑。 他盯着孙原,一字一句问道:“复道上尸体,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隔着房门,林紫夜和李怡萱互视一眼,均是看到了彼此眼底忧色。 刘和太聪明,他可以将帝都所有事情联系到一起,即使他不知道天子和孙原在清凉殿到底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孙原和赵空在复道遇见了什么,更不知道天子在太学给孙原列了什么问题,但是他知道孙原的身份。天子想要保护孙原,还要让孙原吸取帝都所有人的眼光,先扬后抑,于是这一系列的事情便说得通了。 刘和唯一不知道的就是皇宫复道上的血案,到底是谁做的。 那时候,孙原为什么会出现在复道? 刘和的疑问,更是孙原的疑问,复道上交手的两大高手武功已近登峰造极,他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无奈,孙原便将清凉殿至遇见王越的事情一一说了。 “毕岚让你们去复道?”刘和皱着眉头,直觉事情愈发复杂。 毕岚是十常侍之一,他以天子的名义让孙原和赵空绕了半个雒阳城,从夏门出北宫,而且王越竟然在夏门送两人离开皇宫,也就是说,这两人都对复道的事情所有了解,即使没有参与复道上的血案,也必然知之甚深。 心思至此,孙原不禁问道:“王越是十常侍的人?” “不太可能。”刘和摇摇头,道:“他是陛下的剑术教师,从陛下还是幼年的时候就一直陪伴在陛下身边,是陛下身边的贴身护卫,不可能背叛陛下……” 话音戛然而止,大汉最年轻的议郎登时脸色急速苍白起来。 他望着孙原,孙原也望着他,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答案: 复道血案,根本就是天子一手所为! 望着两人急变的脸色,一众人等不敢多话,只是听着孙原与刘和交谈。他们只知道当下孙原仍是天子的人,有天子护着。袁徽与袁涣更是心中有数,他们那位长辈袁滂袁公,乃是帝都出了名的老狐狸,决计不会让自己的晚辈去趟浑水——也就是说天子,乃至三公、九卿、诸卿,对复道血案,甚至于孙原进入帝都之后的一系列变化,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所以刘虞在两个月之前就被调回帝都,袁滂明知道帝都即将变天仍是命令自家晚辈成为孙原的下属,张温和袁滂在受命调查复道血案的时候同时开始了装病。因为他们都知道,何苗手上的天子手诏是真的,复道上的卫士根本不是皇宫禁卫,而是京兆尹临时派遣的缇骑卫士。 天子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要把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明里的人还是暗里的人——都集中在孙原的身上。 射坚苦笑一声,我一个黄门侍郎,为什么要知道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他转头看看张范,后者脸色已然黑了,嘴角还在轻轻扯动。 **************************************************************** 皇宫的卫士已经重新换了人,至于复道,卫尉刘虞亲自去检验了一番,还算坚实。 复道的卫士一直是光禄勋负责,此次光禄勋下属损失惨重,本来不多的南军卫士更是难以抽调,不得不从卫尉下属抽调一营,并入复道。 第二十六章 赴宴 太常府中,孙原斜靠在座榻上,他一贯不喜欢耗费精力,天色一晚,便想去睡了。谁知不速之客匆匆而来,直接进了们门来。 刘和去而复返,孙原有些诧异,他去这一趟宫内足足费了两个时辰,如今将近酉正,晚食也该用过了,他这个时候来怕不是来蹭饭的。 林紫夜望见他这副模样,没好气道:“看来你不是来蹭饭的,倒是虚惊一场、” 刘和甫一进门,便冲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如今被林紫夜一抢白,话反而卡在胸口,不知如何去说了,待众人走了个干净,方才冲孙原道:“事情有些不对。” 李怡萱此刻刚解了发钗,一头长发便这么随意披着,见了刘和这样,知道有事情与孙原说,不禁冲林紫夜道:“紫夜,我们走罢。” 刘和平日里来往惯了,那里还想的起来孙原是带着女眷的,自己贸贸然闯入人家寝室,实在是不合规矩,只得又冲孙原道:“青羽还是同我出来说吧。” 孙原也不懊恼,他本不将俗礼放在心上,何况刘和与他也算是十年情分,如今更是唇齿之份,也未曾与他客气,冲二女道:“雪儿、紫夜,你们先睡吧,不必等我。”又冲刘和一点头,便起身往外去了。 “等等。”李怡萱叫了一声,将紫狐大氅解下来给孙原披上,脸上红云腾起:“哥哥小心,外面冷。” 刘和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孙原与李怡萱这对男女,当真是未把他放在心上。从药神谷时起便如此,如今到了帝都之内勉强算是收敛了一些,可还是让他颇为难过。 显然未想到袁术竟然上门,刘和一脸错愕,冲孙原皱眉道:“袁公路来找你?” 孙原缓缓起身,冲刘和笑道:“并不奇怪。复道之事之后,三公九卿又有哪位坐得住。” 事实确实如此。复道血案的第二天,正月初一,天子携孙原往太学,震动朝堂,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管不顾,也要亲自与他往太学,可谓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朝堂之中的人一时间又摸不清孙原的底细,自然侦骑四出,便是以正直着称的太尉杨赐,亦是亲自到访。袁隗身为朝堂上最大的狐狸,派个后辈来见他,已是给了十足的面子了。 天子让王越联系孙原,太尉杨赐用许劭试探孙原,卫尉刘虞的儿子刘和和孙原是好友,司空张济的亲孙子是孙原的护卫,太常种拂见过了孙原,执金吾袁滂更是“请”林紫夜诊治了病症,朝堂上的实权派各用方法调查孙原的底细,这位袁隗袁公用帝都一霸、未来袁家的家主袁术袁公路来试探,又有何奇怪? 宽阔的庭院之外,相隔还有十丈,便听见了袁术放肆的笑声。 紫衣公子眉头倏地皱起,这位袁公路果然嚣张跋扈惯了,愈发目中无人了。他望了一眼刘和道:“子融兄代我拦一拦他。” “都杀上门了,你教我怎么拦……” 刘和拧着眉头,这样难缠的人他实在是不想打交道,一句话未说完,却看见孙原往李怡萱身边走了过去,后半截话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显然,孙原不愿让他家的美人被袁术这等纨绔子弟瞧了去。 刘和苦叹一声,除却恨自己遇人不淑、孙原重色轻友之外,也只有硬着头皮去见袁术。 那袁术方才一路大笑,进了庭院中便叫了起来:“孙太守、孙太守,袁某来了!” 刘和气苦,瞧着孙原在李怡萱耳畔轻说几句,咬着牙转过身来奔着袁术迎了上去。 “公路兄——” 袁术一路横冲直撞,便是侍女侍卫也都拦不住他,与刘和撞了个满怀。 这位袁霸王从未想到太常府里竟然也有人敢拦他,也未曾注意前方何人,正碰巧刘和作揖,胸口正撞在刘和发冠之上。 刘和不料袁术如此野蛮,登时撞了个满头金星。 “刘子融?” 太常府中,孙原斜靠在座榻上,他一贯不喜欢耗费精力,天色一晚,便想去睡了。谁知不速之客匆匆而来,直接进了们门来。 刘和去而复返,孙原有些诧异,他去这一趟宫内足足费了两个时辰,如今将近酉正,晚食也该用过了,他这个时候来怕不是来蹭饭的。 林紫夜望见他这副模样,没好气道:“看来你不是来蹭饭的,倒是虚惊一场、” 刘和甫一进门,便冲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如今被林紫夜一抢白,话反而卡在胸口,不知如何去说了,待众人走了个干净,方才冲孙原道:“事情有些不对。” 李怡萱此刻刚解了发钗,一头长发便这么随意披着,见了刘和这样,知道有事情与孙原说,不禁冲林紫夜道:“紫夜,我们走罢。” 刘和平日里来往惯了,那里还想的起来孙原是带着女眷的,自己贸贸然闯入人家寝室,实在是不合规矩,只得又冲孙原道:“青羽还是同我出来说吧。” 孙原也不懊恼,他本不将俗礼放在心上,何况刘和与他也算是十年情分,如今更是唇齿之份,也未曾与他客气,冲二女道:“雪儿、紫夜,你们先睡吧,不必等我。”又冲刘和一点头,便起身往外去了。 “等等。”李怡萱叫了一声,将紫狐大氅解下来给孙原披上,脸上红云腾起:“哥哥小心,外面冷。” 刘和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孙原与李怡萱这对男女,当真是未把他放在心上。从药神谷时起便如此,如今到了帝都之内勉强算是收敛了一些,可还是让他颇为难过。 显然未想到袁术竟然上门,刘和一脸错愕,冲孙原皱眉道:“袁公路来找你?” 孙原缓缓起身,冲刘和笑道:“并不奇怪。复道之事之后,三公九卿又有哪位坐得住。” 事实确实如此。复道血案的第二天,正月初一,天子携孙原往太学,震动朝堂,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管不顾,也要亲自与他往太学,可谓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朝堂之中的人一时间又摸不清孙原的底细,自然侦骑四出,便是以正直着称的太尉杨赐,亦是亲自到访。袁隗身为朝堂上最大的狐狸,派个后辈来见他,已是给了十足的面子了。 天子让王越联系孙原,太尉杨赐用许劭试探孙原,卫尉刘虞的儿子刘和和孙原是好友,司空张济的亲孙子是孙原的护卫,太常种拂见过了孙原,执金吾袁滂更是“请”林紫夜诊治了病症,朝堂上的实权派各用方法调查孙原的底细,这位袁隗袁公用帝都一霸、未来袁家的家主袁术袁公路来试探,又有何奇怪? 宽阔的庭院之外,相隔还有十丈,便听见了袁术放肆的笑声。 紫衣公子眉头倏地皱起,这位袁公路果然嚣张跋扈惯了,愈发目中无人了。他望了一眼刘和道:“子融兄代我拦一拦他。” “都杀上门了,你教我怎么拦……” 刘和拧着眉头,这样难缠的人他实在是不想打交道,一句话未说完,却看见孙原往李怡萱身边走了过去,后半截话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显然,孙原不愿让他家的美人被袁术这等纨绔子弟瞧了去。 刘和苦叹一声,除却恨自己遇人不淑、孙原重色轻友之外,也只有硬着头皮去见袁术。 那袁术方才一路大笑,进了庭院中便叫了起来:“孙太守、孙太守,袁某来了!” 刘和气苦,瞧着孙原在李怡萱耳畔轻说几句,咬着牙转过身来奔着袁术迎了上去。 “公路兄——” 袁术一路横冲直撞,便是侍女侍卫也都拦不住他,与刘和撞了个满怀。 这位袁霸王从未想到太常府里竟然也有人敢拦他,也未曾注意前方何人,正碰巧刘和作揖,胸口正撞在刘和发冠之上。 刘和不料袁术如此野蛮,登时撞了个满头金星。 “刘子融?” 太常府中,孙原斜靠在座榻上,他一贯不喜欢耗费精力,天色一晚,便想去睡了。谁知不速之客匆匆而来,直接进了们门来。 刘和去而复返,孙原有些诧异,他去这一趟宫内足足费了两个时辰,如今将近酉正,晚食也该用过了,他这个时候来怕不是来蹭饭的。 林紫夜望见他这副模样,没好气道:“看来你不是来蹭饭的,倒是虚惊一场、” 刘和甫一进门,便冲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如今被林紫夜一抢白,话反而卡在胸口,不知如何去说了,待众人走了个干净,方才冲孙原道:“事情有些不对。” 李怡萱此刻刚解了发钗,一头长发便这么随意披着,见了刘和这样,知道有事情与孙原说,不禁冲林紫夜道:“紫夜,我们走罢。” 刘和平日里来往惯了,那里还想的起来孙原是带着女眷的,自己贸贸然闯入人家寝室,实在是不合规矩,只得又冲孙原道:“青羽还是同我出来说吧。” 孙原也不懊恼,他本不将俗礼放在心上,何况刘和与他也算是十年情分,如今更是唇齿之份,也未曾与他客气,冲二女道:“雪儿、紫夜,你们先睡吧,不必等我。”又冲刘和一点头,便起身往外去了。 “等等。”李怡萱叫了一声,将紫狐大氅解下来给孙原披上,脸上红云腾起:“哥哥小心,外面冷。” 刘和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孙原与李怡萱这对男女,当真是未把他放在心上。从药神谷时起便如此,如今到了帝都之内勉强算是收敛了一些,可还是让他颇为难过。 显然未想到袁术竟然上门,刘和一脸错愕,冲孙原皱眉道:“袁公路来找你?” 孙原缓缓起身,冲刘和笑道:“并不奇怪。复道之事之后,三公九卿又有哪位坐得住。” 事实确实如此。复道血案的第二天,正月初一,天子携孙原往太学,震动朝堂,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管不顾,也要亲自与他往太学,可谓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朝堂之中的人一时间又摸不清孙原的底细,自然侦骑四出,便是以正直着称的太尉杨赐,亦是亲自到访。袁隗身为朝堂上最大的狐狸,派个后辈来见他,已是给了十足的面子了。 天子让王越联系孙原,太尉杨赐用许劭试探孙原,卫尉刘虞的儿子刘和和孙原是好友,司空张济的亲孙子是孙原的护卫,太常种拂见过了孙原,执金吾袁滂更是“请”林紫夜诊治了病症,朝堂上的实权派各用方法调查孙原的底细,这位袁隗袁公用帝都一霸、未来袁家的家主袁术袁公路来试探,又有何奇怪? 宽阔的庭院之外,相隔还有十丈,便听见了袁术放肆的笑声。 紫衣公子眉头倏地皱起,这位袁公路果然嚣张跋扈惯了,愈发目中无人了。他望了一眼刘和道:“子融兄代我拦一拦他。” “都杀上门了,你教我怎么拦……” 刘和拧着眉头,这样难缠的人他实在是不想打交道,一句话未说完,却看见孙原往李怡萱身边走了过去,后半截话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显然,孙原不愿让他家的美人被袁术这等纨绔子弟瞧了去。 刘和苦叹一声,除却恨自己遇人不淑、孙原重色轻友之外,也只有硬着头皮去见袁术。 那袁术方才一路大笑,进了庭院中便叫了起来:“孙太守、孙太守,袁某来了!” 刘和气苦,瞧着孙原在李怡萱耳畔轻说几句,咬着牙转过身来奔着袁术迎了上去。 “公路兄——” 袁术一路横冲直撞,便是侍女侍卫也都拦不住他,与刘和撞了个满怀。 这位袁霸王从未想到太常府里竟然也有人敢拦他,也未曾注意前方何人,正碰巧刘和作揖,胸口正撞在刘和发冠之上。 刘和不料袁术如此野蛮,登时撞了个满头金星。 “刘子融?” 第二十七章 暴露 “看来还真是手眼可以通天,这等消息都能探到。” 刘和轻轻放下食箸,目光如炬般盯着马元义:“蜀中商人能做到如此地步,未免有些令人诧异。听阁下口音,中原话音纯正,可不像是蜀中的模样。” 袁氏兄弟自然知道,让刘和坐在下首,一个商人坐在上首,这等不合礼法的事情刘和居然忍了下来,铁定是为了看清楚他的身份。 马元义笑了笑,摇了摇头,淡淡说了几句话:“在下愧不敢当,不过是人脉众多,周流六虚,教化三界,有为无为,莫不毕究罢了。” 孙原陡然眯起了眼,没有言语。 “好一个莫不必究。”刘和面露笑意,反问二袁道:“二位袁公子,这也是知道复道的事了?” 袁绍面色一变,连连摆手:“未曾、未曾。” 马元义望着孙原安静的模样,笑了笑:“听说孙太守出身邙山,那绵绵大山,衣食朴素,在这繁华帝都之中多有不惯罢?” 这话看似嘲讽,奈何声音平直,似有关怀之意。孙原抬头一笑,感激道:“有赖太常寺照料周全,一切尚可。” “天下纷纷,似太守这般有大气运者虽千万中亦无一。”马元义道,“他日到任,还请体恤黎民,感同身受。” 这句话同时吸引来周围目光,刘和和孙原都不曾料到他会说这一局,商人重利,往往不择手段,体恤黎民这句话从一个商人口中说出,恐怕早已被当成空话。只不过马元义的声音柔和,却似极其真诚。 孙原心中一动,望向马元义,却看到了几分过去自己的影子,顿了一顿,缓缓道:“看来马兄曾经有许多艰难挫折。” “人人皆有不寻常,能与人言者无有二三。”马元义报之一笑,抬手举起耳杯,“愿敬一盏。” 孙原抬手取勺,盛了一勺清水,双手举杯还礼,双双一饮而尽。 眼前这人,莫名有些熟悉感。孙原有些恍惚,于帝都之中所见的人中,仿佛只有他一人算是与自己过去相仿佛的人罢? “很少见筵席上不饮酒的显贵。” 马元义望着孙原手里的耳杯,目光流转,有些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这样的场合,口是心非并不奇怪。 孙原苦笑一声,解释道:“在偏僻乡野处,哪有余粮酿酒,十年来确实不曾饮酒。” 众人哪里知道药神谷刘老丈的酿酒绝技,孙原以“粮食酒”轻轻掠过,自然成了他“不曾饮酒”的理由,也立住了他这不谙世事的形象。 果然,二袁在一旁脸色变换,有感慨,有惊讶,之余亦少不了轻轻嘲笑讽刺。 马元义笑容不减,孙原与众不同,能从多次刺杀之下全身而退,在这帝都之内安然不动,表面上这处处自贬身价可实在有些太谦虚了。 “孙使君这一路行来,波折不少,还能如此淡然,令元义钦佩。” 马元义微微颌首以示敬意,随即道:“听闻多次遇到豪侠刺杀,不知可否属实?” 他有龚氏兄弟的情报消息,早已猜测刺杀孙原之人必是绝顶高手,纵然不能确认是杀皇绝杀这绝顶高手,也该有流虚境界的修为。更何况,那弓弩手的刺杀更是他马元义一手安排的。 “确有此事。” 孙原点点头,毫不在意刘和提醒的眼神,将药神谷两次遭遇绝杀及弓弩手刺杀之事全盘说出。 二袁彻底变了脸色,刺杀?三次? 袁绍目光急速从马元义和孙原的脸上扫过,暗忖:“马元义三番五次要见孙原,绝非为了闲聊琐事,以他的手段,恐怕刺杀也有他的手笔。” “果然凶险。”马元义面露惊讶之色,道:“可有查到凶手踪迹?” 这便是明显的废话了,若是早有踪迹明昭一二,帝都那些二千石早就动手清查了,二千石太守在帝都附近遭遇刺杀,这还得了? “不过有些猜测。” 孙原放下耳杯,他望向马元义,带笑的眼神里藏不住一抹试探:“我在药神谷里遇见了两个太平道的信众,随后我便遇到了刺杀。” “你怀疑是太平道?” “没有理由不怀疑。” 孙原淡淡道:“太平道在魏郡信众极多,太平教主张角便是冀州人,他若是有谋反之心,杀我这个魏郡太守便是搅乱冀州局势。不然,那出现在药神谷的太平道教众又作何解释?” 太平道信众极多,如此多的信众,不服王德教化,不是为了谋反又是为了什么? 袁术眼神中闪过惊讶之色,此前的孙原知无不言,有问必答,毫无城府可言,而这一句话倒让他觉得此前那温文尔雅的模样恐怕有三分是装的。 马元义没有接话,淡淡道:“久前元义得病,遍寻不到良医,亏得一位太平道方士救回了一条命。孙使君若是说太平道会谋反,元义倒是不信。” 又是太平道! 孙原心中心思百转,从药神谷开始“太平道”便无处不在,仿佛处处皆能看见它的踪迹,偏偏都能让自己遇上,难道皆是巧合? 马元义没有停下,又道:“同为救死扶伤的医者,太平道与药神谷或许并无不同。” 孙原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愕,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马元义便是太平道中人,至少也是和太平道有千丝万缕关系之人,指着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自己与太平道紧密关联,甚至明了地让自己倒向太平道一方。 几乎是瞬间,孙原便思索马元义此举聚的意味。如果他是太平道中人,帝都这风起云涌之地,本该千方百计隐藏自己的身份,在今天这局天子近臣、封疆大吏与豪门贵族同在的宴席上,马元义居然暴露自己对太平道的偏袒——他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他何来如此胆魄? 下意识地孙原眼角余光扫向了袁绍和袁术,这对兄弟俩再怎么争斗,到底都是袁家的人,同时和马元义这等商人平起平坐,是否已然证明袁家平时太平道在帝都的保护屏障? 孙原知道自己在局中,却不知道这局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直了直身子,多日来的种种事迹连成一线,从袁家争这个魏郡太守的位置,但突然转变,让嫡子亲近,显然不合常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有些叹惋。 袁公路那是在太常寺前的笑语历历在目,孙原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袁术?亦或者说,他自以为的帝都第一位朋友,从头到尾都是算计? 他本以为,这个泥潭可以晚一些再进去的,不曾想到,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身在其中了。 他轻轻摇头,仿佛想将这些思绪甩出去。满目佳肴,不先美美地吃上一餐,岂不是可惜了。 眼见得孙原突然开始动手吃,刘和也不多想,先吃再说。 袁术看着这局面陡然缓和下来,不知从何而起,自斟自饮,权当做陪。 马元义不禁又笑了,孙原这模样显然是不想聊了,先吃为敬。他只以为是孙原不愿掺合,还想着躲开这阴谋奸宄,全然不知孙原纯粹是懒得多想。 不得不说这东方寓的财力,天鹅、大雁、甲鱼在冬季都是难寻之物,东方寓不仅能费力搜集到,食材不仅新鲜,味道更是一绝,诸般佐餐的酱料更是费了心思。 宴席规章干肉食需用手劈,孙原却是不肯脏了手,案几上有食匕和餐叉,切了几片天鹅脯,蘸了些梅酱和肉汁,入口柔香,甜而不腻,口感极佳。 看着孙原慢条斯理的模样,马元义忍不住将话头又提起来:“听说正月初二朝拜,执金吾袁公告病了,碰巧京兆尹刘陶公被免职,这病多少有些蹊跷。” 在场众人中,孙原和刘和自然是知道袁滂是装病。在复道血案之后就病了,袁滂明显是躲清净。孙原和林紫夜亲自登门看诊,知道得一清二楚。 “老狐狸罢了。”袁术一边饮酒一边道,语言里尽是鄙夷,“朝堂最近不安稳,新任卫尉刘公刚回朝便入宫,这老狐狸说病就病,还不是唯恐殃及自身。” 对面袁绍虽是妾室所生,又是白身,缺顶着嫡子的身份,冷笑道:“袁公是前辈,莫要背后议论。” “哟?”袁术眼前一亮,笑道:“袁本初,你何时如此规矩了?” 袁绍懒得搭理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话。 这兄弟俩一言不合便要争论,孙原权当听不见,等着马元义的下文。 马元义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孙原,追问道:“除夕之夜,皇宫里的事孙使君当真不知道?” “见完陛下便走了。”孙原咽下嘴里的肉道,“皇宫其实我这个外臣久居之地?” 又在躲!这下不仅马元义心里哭笑不得,便是袁绍、袁术皆有些忍俊不禁,孙原是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眼见得问不出什么,马元义只得道:“毕竟夜深了,不若明日后日有闲暇时间,元义亲往太常寺拜谒孙使君?” 孙原停了嘴,这马元义非要私谈不可,唯有点头应诺。 谈不出什么,刘和便自顾吃了,待到酒足饭饱,刘和随即请辞。 袁绍、袁术、马元义三人亲自送到门首单阙处,目送两人上了马车一路远去。 宵禁?袁家的车驾,不存在的。 袁术收回目光,落在马元义身上,道:“你见他,就是为了暴露?今夜你的话太多了。” 马元义笑了:“你不是怕孙原知道,而是怕刘和知道罢?” 袁术目光陡然变得阴冷,没有接下去。 那眼神马元义知道,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轻轻一笑,转身进了东方寓。 第二十八章 算计 马车里两人一路无话。车毕竟是袁家的,隔墙有耳,少说为好。 不过,两人却都已明了,马元义是太平道的人。 太常寺前,李怡萱抱着手炉,披了件厚衣服在门口等着,直到远远看着马车过来,便匆忙迎了上来。一抬眼便看见孙原、刘和冷冷的脸庞,便知趣地一个字也不曾说,迎着两人便下了车。 刘和从身后取出一个大包裹,道:“你家哥哥处处想着你们,特地给你带的。他可是一口没动。” 李怡萱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脸上悄然挂上笑容。 进了厅,便瞧见林紫夜坐在榻上,披着薄被,撑着头在凭几上睡着。 李怡萱小声道:“紫夜姐执意要等你,不肯先休息。” 孙原没有说话,只是过去将林紫夜抱了起来,送她进了卧室。刘和知趣,背过身去,虽然孙原不避,到底是人家内室,多看一眼也是不该的。 也不知是林紫夜醒了还是如何,孙原迟疑了数息才出来,领着刘和去了偏室。 孙原斜靠在凭几上,望着旁边朱雀博山炉的袅袅轻烟,低声道:“前几日,执金吾袁公患病,我跟紫夜、雪儿亲自上门替他看过病,他身体颇为康健,不像是短期内会患病的模样。” “他是帝都里有名的老狐狸了。”刘和笑了笑,“三公九卿,属他装病最多。这是陛下钦点让他和卫尉寺、洛阳县查这件事,本意便是拉他下水,逼他站位。” 孙原摇摇头,道:“我看不像。从复道回来,我便一直思量这件事。因为我们听了毕岚的话,走了复道,遇到了杀手,故而此前我、你都认定此次刺杀是因为有人要针对天子。” “可若是此事毕岚不知情,真的是天子所命,那毕岚、甚至十常侍,均有可能被人利用。” 孙原说的不无道理,复道血案,三百名皇宫卫士被掉包,三百具尸体横尸皇宫复道,十常侍若不知情必然难辞其咎,而孙原、赵空夜行复道确确实实是毕岚传话,若是十常侍杀孙原,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于复道围杀孙原即可,何必先杀复道卫士、让孙原和赵空撞个正着? 但是,除了十常侍,刘和根本想不出,还有谁有如此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替换三百名皇宫卫士,还偏偏是从何苗手下调的人? 刘和猛地直起了身板,一双慧眼缓缓眯成一条线,望着闭目养神的孙原,一字一句问道: “你是不是发觉了什么?” 孙原轻声笑了笑,缓缓睁眼,笑道:“世外者清,若是跳出这帝都城,便能看得清楚些。” 刘和哑然,他实在想不出,亲眼见过复道血案的孙原,究竟是如何做到置身事外的? 孙原道:“那日,袁公路你还记得罢?” 刘和当然记得,那日他特意提点孙原远离这位帝都小霸王,便是担忧孙原惹火烧身。 “近些日子,送礼的多,都是帝都城内的达官显贵。可是这位袁公子可是亲自到访请你赴宴,着实有些令人讶异。” 刘和仔细想想,袁术的出现确实令人奇怪。他出现的时间如此巧合,刘和虽然想过袁术前来试探的动机,却因为袁家身为士族领袖,断然不可能行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更何况袁家不可能如十常侍一般,将手伸到皇宫近卫之中。 这一点上,即使是门生弟子无数的袁家,也不能与手握射声营的何进、何苗兄弟相比。 “也是因为袁术到了,我才有些怀疑。” “天子给我安排诸生,我能理解。他在强迫桓家、陈郡袁家站在我的身侧,与其说是让我聘用士族子弟,不如说是陛下让这些士族为我保驾护航。故而按理讲,外朝的诸卿应该和陛下形成了短暂同盟。” “而这,恰恰是身为外朝领袖的袁家不愿看到的。” “所以,袁公路来看我,可不是单单来看我,而是想知道,复道血案,对我到底有没有影响。” 复道血案,神不知鬼不觉,袁隗或许不是第一个参与者,但他一定是第一批知情人。所以袁术肯定也是第一批知情人。 如此推断,袁滂命袁涣投身魏郡太守府、袁隗命袁术看视孙原,都是为了示好,而非为难。 或许,再进一步,孙原和复道血案的无形联系,让外朝的三公九卿和当今天子所代表的大汉宗亲已然成了同盟,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借助复道血案打击朝堂上的对手。 刘和恍然大悟,原来可怕的复道血案,三百条人命,不过是一桩发生合适的政治事件,在天子、袁隗,乃至外朝,甚至是发起者的眼中,都是有利可图的工具,背后究竟是谁在推动、是谁安排谋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推到谁的身上,将此人所代表的背后势力一举荡平,一个不留。 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唯有天子有这样的手笔。 刘和恍然大悟,心下慨然,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 “三百条人命,陛下好大的手笔。” 孙原望着博山炉的袅袅清烟,突然眉头慢慢皱起来:“不过……我似是漏掉了什么。” 刘和提醒道:“马元义是太平道的人,他和袁家有勾结。” “还有,除此之外,还有……”孙原往后仰着,左手捏着自己的人中,“我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除了马元义,整座东方寓,还有些诡异。” “想不清楚就喝点茶。” 林紫夜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淡淡道:“我给你泡了伏神、安心木和草决明,你喝一些。” 孙原坐起了身,望着刘和。刘和翻了个白眼:“得得,你去,你去。今夜刘某在太常寺和你秉烛夜谈。” 林紫夜托着托盘,在门外等着孙原。待他接过茶盘去,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青羽,我有预感……” 林紫夜天生有感应之能,孙原知道,虽然并非神仙预示,却也警示非常,他看着林紫夜清冷面容,知道她这句话万分郑重。 “怎么了。” “熟悉感。”林紫夜轻轻抬头,双眸早已没有平时的冷漠,此刻声音竟然比李怡萱还温柔上几分,在孙原耳畔吐气如兰,温润的气息令人如沐春风。 “好似……然姐就在帝都。” 孙原的眉眼猛然抬起,眼神中闪过不经意的光芒。 “好,我知道了。” 他捏了捏林紫夜的手,低声道:“你快去睡罢,今夜还不知道要和刘子融谈到何时。明日我若是起不来,恐怕日常杂事得你和雪儿去应付。” “知道了。去罢。” 林紫夜点点头,没有再多言语,转身径直自去了。 孙原望着她的背影,仰了仰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转身便进去了。 他和刘和的一夜详谈,便是这数日来帝都一切人物事件的终盘。 ****** 袁术、袁绍兄弟没有在东方寓久留,分头而去。 只有马元义一个人,孤独在中庭眺望天际。 一天萧瑟,寒星冷月而已。 龚文健和龚都兄弟同时来到他身后,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神上使。” 神上使,许久不曾听过的名字了。 年轻的脸上不经意划过一丝笑意。 我是大贤良师的第一弟子,是司隶太平道的神上使。 马元义长舒出一口气,目光仍是远望星辰,声音沉稳而有力:“不必奇怪我的选择,既然已经是死局,便不妨在死局中谋生路。” 龚都忍不住道:“大师兄,你的武学修为最高、最受大贤良师亲爱,何必在这帝都之内陷入死地。” “我不能走。” 马元义笑了笑,转过身来,道:“何进、封壻、徐奉、袁家,每一个都有和太平道私通的重罪,他们谁敢放我走?他们每一个,都希望我死在这里。” 从一开始,马元义就知道自己陷入了死局,不过那时他还觉得自己可以盘活这盘棋,大贤良师的弟子们各个天纵其才,何其自负。马元义的天分最高,也最自负。 他算的最准的,便是天子的正负手——天子厉害的不是明面上的孙原,而是看不见的孙宇。 “南阳离帝都最近,南阳太平道教众虽不是最多,却是最精锐的。可惜,这里偏偏有一个孙宇。” 马元义淡淡道:“另一位神上使张曼城的目的是统领南阳太平道教众占据南阳,威胁帝都,迫使汉廷收缩力量保卫京畿,从而让各地太平道可以从容打开局面。可是偏就是这个孙宇,让这重要一步卡住了。” 龚文健低声道:“确实如此,南阳郡下属各县均开始控制人流,盘查身份,货物运输、粮食买卖均收到了严密监视。” “孙宇不在南阳。” 马元义不顾两人惊讶神色,自顾自道:“南阳郡有太多世家豪族,孙宇以最短的时间让他们形成了利益统一,谋其利而驭之,这份谋略便是张曼城攻略南阳的第一道关口。” “他不在南阳,他肯定在帝都。封谞那蠢如猪” 马元义微微眯起了眼睛:“谁都想知道太平道什么时候反,何进、封壻……他们一个一个,都想拿我的人头做功劳。孙宇也不例外,就算他查不到我,帝都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以他的天资,也该知道些什么了。” 龚氏兄弟不敢搭话,他们无法判断马元义说的是真是假,却仍仔细听着,马元义这交代后事的模样令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 马元义望向龚都:“龚都你即刻去颍川,联络一切可以联络的教众,尽可能集结高手刺杀孙宇。” 龚都不敢轻视,躬身受命。 马元义再看向龚文健,嘱咐道:“之前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这几日除夕大点不设宵禁,你的父亲我已设法送出帝都,你也走,去南阳,将此间消息尽数告知张曼成,能带走的文书密函一并带走。” 龚氏兄弟同时面露骇然之色,他们想不到马元义竟然真的如此快便交代了后事。 马元义很敏锐,仅从宴请孙原这一餐饭便已然知晓,袁氏还将重点放在孙原身上,完全忽视了孙宇。对于这个还没有上任的魏郡太守,孙宇这个已然操控南阳郡实权的太守显然更具有威胁性。 因为孙原的突然出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而帝都这盘棋早就开始下了。 马元义突然长叹一声,遥想那个素未谋面的当今天子,其天资聪颖如此,令他这位太平道首徒亦不得不钦佩。 “我死之前,太平道教众需缓缓退出帝都。” 马元义又交待道,以防二人听不明白,又解释道:“起初贿赂汉廷高管显要,是想彼等麻痹当今天子,我等起事之时可以作为内应,一举攻入占据帝都。此时我为鱼肉,设想已然不可能。一旦我死,必定封锁雒阳八关,清绞我太平道教众。在帝都活动的教众渗透已久,对汉廷内部事务已有熟悉,是师尊起事不可缺少之助力,你们需设法将他们带出去。切记,切记。” 二人听罢,面露骇然之色,想不到马元义眼光竟然如此长远。 马元义望着二人,却是笑了出来:“当日来此谋划,便是抱了死志。接下来日子我还需要周旋,你们小心做事就是了。” 天边月色皎洁,照在一方庭中,映衬他一身落拓。 第二十九章 放矢 雒阳城南十五里,南池亭。 两道黑影伫立雪中,方圆五十丈内,地面如同被巨大的犁狠狠犁过无数遍,道道沟壑纵横,翻出碎石泥土混合着白雪,一片狼藉。 “你的武功不过区区‘自易境’,也敢来杀我,太平道便只有这等人物么?” 他如同鬼魅,黑夜中只能依稀看见一对眸子亮若星辰,深邃可怕。 言语一毕,对面那人身上登时爆出无数裂帛之声,喷出道道血雾,当场跪倒! “想……不到……咳、咳” 那人虽是跪倒,口中鲜血淋漓,却仍然握着手中长剑,强支着未曾倒下,仍说着口齿不清的话语:“区、区一个南、南阳太守,居然……也有这等武学修为!” 他身为地榜中人,一身武学修为早已名扬天下,然而面对一个堪堪弱冠的少年,竟如此不堪一击。而这少年,竟未出他的剑。 眼前这个人,究竟何等可怕! “你若是不死,回去告诉张角。” 他若不世,睥睨万千——“离我南阳远一些,否则……” “铿——” 他单手划过,一道璀璨剑光如流星划夜,照亮一片天地,不远处一排数人怀抱的古树应声而断。 对面那人双目登时被剑气划过,飙出两道血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痛呼声撕裂寂静的黑夜,远远传开,惊了几道树叶。 玄衣如夜,他一身傲然,转身而去。 他已不必活着,因为他身后的人已经知晓。 几道人影落在这片零落的地面上,那双目已盲的人已一动不动了。 几人注视着这具尸体,良久无语。 为首一人长叹一口气,附身捡起那柄染血的长剑,递给身边一位素雅的书生,道:“左先生,请你携带尚先生佩剑去见教主,告知此事。” “好。”左先生接过长剑,叹了一口气,道:“此人修为竟然如此高,老尚是太平道十三道主之一,竟然在他手上撑不住三招。我教中除了三位教主,只怕无人是他对手了。” 为首那人皱着眉,叹道:“我想办法警告张曼成,南阳不能轻动。” “可是还有两个月就要举事,只怕会打乱教主的布置。”第三个人急道,“不能因为一个孙宇就此放弃大局!” 为首那人摇头道:“孙宇这个人太可怕,他已知晓教主要起事却仍如此淡然,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会想办法让张曼成先攻击南郡和江夏郡,我们时间有限,打南阳太危险。” 那人还要争辩,却被那左先生拦下了:“好了,飞燕说的很有道理,孙宇此人不简单。我先回巨鹿,飞燕,此处事情一了,速速北归。” “好。飞燕谨记。” **** 赵空看着身前的一群黑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连连。 他深夜离开雒阳,本想追上孙宇,孙宇就任南阳太守,他便任了南阳都尉,掌南阳兵事。太平道要起事谋反之事早有征兆,有识之士自然看得出张角勃勃野心,现在最要紧的是返回南阳。 南阳郡虽然靠近帝都雒阳,但是信太平道的人很多,张角早年行医天下,救治了很多荆州百姓,南阳是荆州治所,如果张角鼓动信众攻击南阳郡,整个江南都将遭到重创,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反击力量,张角一旦站稳脚跟,对荆州、乃至帝都心腹之地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赵空决不允许南阳遭受攻击,至少不能是重创。 只不过,他在返回南阳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很不想见到的人。 在孙宇杀人的地方,赵空知道孙宇已经离开,知道自己没有寻错方向,也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开了杀戒。 “我说,诸位,你们一定要穿着黑衣服么?”赵空无奈耸肩,道:“大白天的,吓到我了。” “少废话,受死!” 赵空登时觉得自己有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们……能不能换句台词,不觉得……很俗吗?” 白天以黑衣行刺,倒是一般人不敢做的。思来想去,貌似还是只有那个屠夫出身的国舅才干得出来的事。 他自然并不能猜到,太平道和帝都的人分别对他和孙宇下了手。 雒阳城南十五里,南池亭。 两道黑影伫立雪中,方圆五十丈内,地面如同被巨大的犁狠狠犁过无数遍,道道沟壑纵横,翻出碎石泥土混合着白雪,一片狼藉。 “你的武功不过区区‘自易境’,也敢来杀我,太平道便只有这等人物么?” 他如同鬼魅,黑夜中只能依稀看见一对眸子亮若星辰,深邃可怕。 言语一毕,对面那人身上登时爆出无数裂帛之声,喷出道道血雾,当场跪倒! “想……不到……咳、咳” 那人虽是跪倒,口中鲜血淋漓,却仍然握着手中长剑,强支着未曾倒下,仍说着口齿不清的话语:“区、区一个南、南阳太守,居然……也有这等武学修为!” 他身为地榜中人,一身武学修为早已名扬天下,然而面对一个堪堪弱冠的少年,竟如此不堪一击。而这少年,竟未出他的剑。 眼前这个人,究竟何等可怕! “你若是不死,回去告诉张角。” 他若不世,睥睨万千——“离我南阳远一些,否则……” “铿——” 他单手划过,一道璀璨剑光如流星划夜,照亮一片天地,不远处一排数人怀抱的古树应声而断。 对面那人双目登时被剑气划过,飙出两道血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痛呼声撕裂寂静的黑夜,远远传开,惊了几道树叶。 玄衣如夜,他一身傲然,转身而去。 他已不必活着,因为他身后的人已经知晓。 几道人影落在这片零落的地面上,那双目已盲的人已一动不动了。 几人注视着这具尸体,良久无语。 为首一人长叹一口气,附身捡起那柄染血的长剑,递给身边一位素雅的书生,道:“左先生,请你携带尚先生佩剑去见教主,告知此事。” “好。”左先生接过长剑,叹了一口气,道:“此人修为竟然如此高,老尚是太平道十三道主之一,竟然在他手上撑不住三招。我教中除了三位教主,只怕无人是他对手了。” 为首那人皱着眉,叹道:“我想办法警告张曼成,南阳不能轻动。” “可是还有两个月就要举事,只怕会打乱教主的布置。”第三个人急道,“不能因为一个孙宇就此放弃大局!” 为首那人摇头道:“孙宇这个人太可怕,他已知晓教主要起事却仍如此淡然,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会想办法让张曼成先攻击南郡和江夏郡,我们时间有限,打南阳太危险。” 那人还要争辩,却被那左先生拦下了:“好了,飞燕说的很有道理,孙宇此人不简单。我先回巨鹿,飞燕,此处事情一了,速速北归。” “好。飞燕谨记。” **** 赵空看着身前的一群黑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连连。 他深夜离开雒阳,本想追上孙宇,孙宇就任南阳太守,他便任了南阳都尉,掌南阳兵事。太平道要起事谋反之事早有征兆,有识之士自然看得出张角勃勃野心,现在最要紧的是返回南阳。 南阳郡虽然靠近帝都雒阳,但是信太平道的人很多,张角早年行医天下,救治了很多荆州百姓,南阳是荆州治所,如果张角鼓动信众攻击南阳郡,整个江南都将遭到重创,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反击力量,张角一旦站稳脚跟,对荆州、乃至帝都心腹之地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赵空决不允许南阳遭受攻击,至少不能是重创。 只不过,他在返回南阳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很不想见到的人。 在孙宇杀人的地方,赵空知道孙宇已经离开,知道自己没有寻错方向,也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开了杀戒。 “我说,诸位,你们一定要穿着黑衣服么?”赵空无奈耸肩,道:“大白天的,吓到我了。” “少废话,受死!” 赵空登时觉得自己有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们……能不能换句台词,不觉得……很俗吗?” 白天以黑衣行刺,倒是一般人不敢做的。思来想去,貌似还是只有那个屠夫出身的国舅才干得出来的事。 他自然并不能猜到,太平道和帝都的人分别对他和孙宇下了手。 雒阳城南十五里,南池亭。 两道黑影伫立雪中,方圆五十丈内,地面如同被巨大的犁狠狠犁过无数遍,道道沟壑纵横,翻出碎石泥土混合着白雪,一片狼藉。 “你的武功不过区区‘自易境’,也敢来杀我,太平道便只有这等人物么?” 他如同鬼魅,黑夜中只能依稀看见一对眸子亮若星辰,深邃可怕。 言语一毕,对面那人身上登时爆出无数裂帛之声,喷出道道血雾,当场跪倒! “想……不到……咳、咳” 那人虽是跪倒,口中鲜血淋漓,却仍然握着手中长剑,强支着未曾倒下,仍说着口齿不清的话语:“区、区一个南、南阳太守,居然……也有这等武学修为!” 他身为地榜中人,一身武学修为早已名扬天下,然而面对一个堪堪弱冠的少年,竟如此不堪一击。而这少年,竟未出他的剑。 眼前这个人,究竟何等可怕! “你若是不死,回去告诉张角。” 他若不世,睥睨万千——“离我南阳远一些,否则……” “铿——” 他单手划过,一道璀璨剑光如流星划夜,照亮一片天地,不远处一排数人怀抱的古树应声而断。 对面那人双目登时被剑气划过,飙出两道血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痛呼声撕裂寂静的黑夜,远远传开,惊了几道树叶。 玄衣如夜,他一身傲然,转身而去。 他已不必活着,因为他身后的人已经知晓。 几道人影落在这片零落的地面上,那双目已盲的人已一动不动了。 几人注视着这具尸体,良久无语。 为首一人长叹一口气,附身捡起那柄染血的长剑,递给身边一位素雅的书生,道:“左先生,请你携带尚先生佩剑去见教主,告知此事。” “好。”左先生接过长剑,叹了一口气,道:“此人修为竟然如此高,老尚是太平道十三道主之一,竟然在他手上撑不住三招。我教中除了三位教主,只怕无人是他对手了。” 为首那人皱着眉,叹道:“我想办法警告张曼成,南阳不能轻动。” “可是还有两个月就要举事,只怕会打乱教主的布置。”第三个人急道,“不能因为一个孙宇就此放弃大局!” 为首那人摇头道:“孙宇这个人太可怕,他已知晓教主要起事却仍如此淡然,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会想办法让张曼成先攻击南郡和江夏郡,我们时间有限,打南阳太危险。” 那人还要争辩,却被那左先生拦下了:“好了,飞燕说的很有道理,孙宇此人不简单。我先回巨鹿,飞燕,此处事情一了,速速北归。” “好。飞燕谨记。” **** 赵空看着身前的一群黑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连连。 他深夜离开雒阳,本想追上孙宇,孙宇就任南阳太守,他便任了南阳都尉,掌南阳兵事。太平道要起事谋反之事早有征兆,有识之士自然看得出张角勃勃野心,现在最要紧的是返回南阳。 南阳郡虽然靠近帝都雒阳,但是信太平道的人很多,张角早年行医天下,救治了很多荆州百姓,南阳是荆州治所,如果张角鼓动信众攻击南阳郡,整个江南都将遭到重创,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反击力量,张角一旦站稳脚跟,对荆州、乃至帝都心腹之地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赵空决不允许南阳遭受攻击,至少不能是重创。 只不过,他在返回南阳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很不想见到的人。 在孙宇杀人的地方,赵空知道孙宇已经离开,知道自己没有寻错方向,也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开了杀戒。 “我说,诸位,你们一定要穿着黑衣服么?”赵空无奈耸肩,道:“大白天的,吓到我了。” “少废话,受死!” 赵空登时觉得自己有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们……能不能换句台词,不觉得……很俗吗?” 白天以黑衣行刺,倒是一般人不敢做的。思来想去,貌似还是只有那个屠夫出身的国舅才干得出来的事。 他自然并不能猜到,太平道和帝都的人分别对他和孙宇下了手。 ***************************************************************************************************************** ********************************************************************************************************************************************************************************************************************************** 第三十章 梦缘塔 夜已至。 天上一轮月色正好,晴空一片。 窗前紫衣茕茕,檐下月华如水。 她眺望远处帝都夜景,一阵夜风吹来,冷得她不禁缩了缩颈子,望着怀里的手炉,幽幽叹了一口气。 “你这身体禁不得夜风。”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未及回头,肩上便是一暖,紫狐大氅已落在她肩上。 她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向后倒去,正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萱儿睡了么?” “睡了。”孙原伸手摸了摸她瀑布般的长发,一手到她腰前,接过了手炉,触到手炉的那一刻,他的眉头便皱起来了:“手炉都凉了,还站在这里吹风么?” “只是抱得久了,没发觉。”她靠在他身上,翻了个身,整个人缩在他身前,淡淡的药香味直沁入他的心肺,“你的气脉如何?可否痊愈?” 孙原摇摇头,道:“还好,只是确实不能再握剑。我这副身体,确实太不争气了。” “你们两个这样子,如何好得了。”林紫夜勉强笑了笑,只是透着苦涩。 孙原看着她,眉头悄悄凝了几分:“怎么了?” “你和萱儿……” 她突然又叹了一口气,“便打算一直这样么?” “你知道,如果夏潮再出现……” 那个名字一出口,他的眉头便更深了。 “他伤她很深,可萱儿……” 她低下头,顶着他的胸膛,仿佛能听见年轻的心轻轻跳动,病弱却坚强。 “离开了药神谷,也许他们会遇见。” “我知道。” 他看着林紫夜的脸,头一次见她这般担忧的神色,若是刘和在此,只怕他亦会惊讶,便是离开药神谷、听说复道血案之时,这药神谷的医仙子都未曾露过半点神色。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突然笑了,望着天上月色:“雪下久了终究会停,天道恒常,不顺你心,不遂我意。” “今夜能见月色,便好好看看月色罢。” 她抬首,望着他的眸子,透亮如星辰,仿佛已直接看到他心底去了。 “你啊……” “总喜欢逞能呢。” 她闭上眼,朱唇轻吐:“我睡了。” 紫衣公子一动不动,任由她这么站着,在自己怀中睡着。 她靠着他的身前,眉眼如画,安适恬静。 他弯下腰,伸手入她腿弯,将整个人横抱在怀中,脚下轻动,便飘然到了榻前。 替她掖好被角,他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瞬间消失。 室内寂静悠然,唯有一盆新的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突然睁开眼,目光流转。 轻微声响间,她悄然缩成一团。 檐上银霜色满,他一身紫色衣袂,在这夜风中轻轻飞舞。 “咳咳……” 他的手按在胸口,却压不住咳嗽。 好霸道的剑,好精准的剑气。 杀皇终究是杀皇,杀手之中的皇者,剑道造诣之高,已是孙原生平仅见。药神谷口那电光火石的一剑,远比他阻止的那道雪崩更加可怕。剑锋交错的那一点,已让仓促接手的他气血凝滞,复道上那一战,他虽以身法与“鬼王”不分轩轾,“清华水纹”却并非替他完全挡下了所有劲气。 “这便是流虚境界之上的武功么?” 天下武学浩浩汤汤,武林中的高手更是不可胜数,他自忖已与绝杀交手两次,却知道,这两次都败了,他们压低了自己的修为,看似平分秋色,其实已尽占上风。曾以为当世只有天道八极方是通明,流虚已是罕见,却不料自己这一身流虚的修为仍是不足。 “莫非只有到了通明,方能抵挡得了这步步杀劫……” 他弯下腰,断断续续咳着。绝杀的剑伤了他的经脉,他虽然以一只左手防住了鬼影的所有杀招,却挡不住绝杀剑那无孔不入的剑气,以至于牵动肺腑痼疾,虽然不曾伤到气脉,却也着实不好过。 他有“渊渟”“轻画”,雪儿更是林谷主亲传的修为,否则他又岂能舍得进这大汉帝都,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算出便是皇宫之内仍能遇到绝杀与鬼影这样可怕的杀手。 大汉帝都的谜团,解得尽么? 他深吸一口气,勉力直起身,往远处眺望。雒阳城的城墙高达二十丈,遮蔽了远处山地平原,却遮不住那座屹立了八十年的佛塔。 白马寺的梦缘塔。 当初路经此处,刘和曾说过这白马寺与梦缘塔,当时未曾留意,如今他猛然皱眉,只觉冥冥之中似有指引,带着他往这座塔过来。 他出了太常府,几个纵身起伏,便已落在了太尉府的飞檐之上,三公府绵延三百丈,再往南才到开阳门。再往外,便是雒阳城墙和西雍门。巡防的士卒五十人一队,环城城墙上皆是火把为灯,照彻夜空。再往外望去,热闹的金市也已宵禁,除夕已过,整座帝都城都陷入了长夜死寂。 西雍门外三里,佛塔高耸,俯瞰整座帝都。十八层塔楼,一层三丈,每一层皆是八角飞檐,悬挂青灯,与城墙上的连绵火把相映成辉。 “咚——” 悠长钟声遥遥传来,城墙上的卫士同时往声音处望去,领队的队率回头看了看,道:“那是白马寺的钟声,每隔一个时辰都会鸣钟,你们新来的要习惯。” 有好事的士卒远眺那座灯火通明的佛塔,问道:“队率,那座塔是做什么的。” 队率冷着脸:“白马寺的佛塔,与你何干?莫问!” 一众士卒不敢再问,随着队率继续巡防。如此一队巡防卫士步伐仍是整齐,此时钟响正是子正时分,却依然有这样的精神,大汉士卒果然名不虚传。 孙原将身形隐在城墙边,一对剑指如切冰雪般插入厚重的城砖之内,整个人悬在半空,脚下正是二十丈的城墙。巡防士卒的话,他自是听了明白。白马寺的梦缘塔,即使是刘和亦说不清楚,这座梦缘塔,到底有什么秘密? 人影闪过,他已飘然出了城墙,二十丈高的城墙在他“足踏水流”的身法之下倒也不算事,只不过他未曾想到,落下西雍门便遇上了御道巡查的卫士。 “什么人!” 队率一声高叫,五十名卫士便迅速列成警惕阵型,二十柄长戈、二十柄环首刀、十架弓弩同时面对方才落地的紫衣公子。 “你……你是何人!” 队率虽是帝都护卫,见惯了风雨,刚才那一声乃是长久训练之下的惯性,可如今眼见得这人从天而降,飘然落地毫发无损,如何能不吃惊?话中都带了几分颤抖,一队五十人虽然是一身戒备,却无一人敢上前。 孙原眉头一挑,帝都戒备森严他自是知道,出了城墙还能撞见卫士,实在令他始料未及。 他心中苦笑,凭他身法消失却是不难,堂堂一位二千石的疆臣,夜出帝都城,还被巡逻卫士抓住,传出去又是一桩风波。 正欲说话,却听见这朗朗夜空下传来浩然之声: “这位紫衣公子乃白马寺贵客,请各位放行。” 声音听似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入在场众人耳中,方圆五十丈一片空旷,空无一人。孙原心下一震,白马寺离着西雍门可是有着不短的距离,若这人是白马寺的人,且不论他如何能知道自己是前往白马寺、还说自己是白马寺贵客的,仅这份修为便足以令人侧目。 那队率一愣,四处张望,自然是一个人也望不见,再一回头,便是紫衣公子亦已消失不见。 一众卫士目瞪口呆,同时望向那队率:“队率……” 那队率伸手敲敲自己头上战盔,揉了揉眼睛:“这帝都诡异的事儿越来越多了……”猛然察觉身边卫士正盯着自己,“咳咳”一声道:“既然是白马寺的贵客,自然有些超乎寻常,此事不宜张扬,继续巡查!” 帝都三重城墙,开阳门外也并非是一片旷野,乃是一片民居。当日入帝都之时,孙原一行人曾随眼看过,此处民居与寻常百姓似有不同,多为高楼深院,虽然是单门独户的住宅,亦远非药神谷里那些茅草房可以相比,多半是六百石以下的官员的住所,偌大雒阳城,二千石的官员一抓一大把,更何况千石、六百石、四百石的小官,更是不可胜数,再加上这四海汇聚而来的各色人等,自然人口众多,不能进入皇城之内安居,在这皇城之外也可算得半个雒阳人。此时孙原便隐身于房屋灯影下,夜色已深,天地寂静之间,也无人能察觉有人在自家房顶上飞来飞去。此处相隔不远便是太学,一眼望去,有数点火光隐隐约约,四海学子云集的太学,便是新年也有不愿回家过年的人,大汉至今四百年,学术一道人才大师辈出,正是因为如此。 片刻之间,孙原已到白马寺前。 白马寺因“白马驮经”而定名,又因僧人居住于鸿胪寺而称“寺”,此后天下佛家府邸皆称为“寺”。白马寺便依大鸿胪寺形制,缩小规模而建,西域往来僧侣便居于白马寺之中,当代白马寺主持便是西域康居国人,号为“康巨”。 自然,白马寺的僧人们皆已入睡,即使是孙原一路行来,亦未感知四处有人,实在想不到有谁会猜到他深更半夜能潜来白马寺。若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孙原自己也是不信,巧合至此,他更愿意相信有人一直在他左右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马寺虽有围墙,却无大门,一座高高的门栏,高悬“白马寺”三个隶书大字,进去便是大殿。 他站在门前,却怔住。 “僧者,等候公子久矣。” 一道身影,发丝灰白,脸上已现深深皱纹,手指却是白净细腻,盘着一串紫檀念珠,身上内衬海青大领衣,外着祖衣袈裟,正是一位年长的僧人。 他站在那里便宛如是一尊慈眉佛像,虽是隔着白马寺的大门,却恍惚间隐隐有关联一般,让他觉得这僧人无比熟悉。 他去过药神谷?孙原微微皱眉:“敢问僧者,与在下是否曾经见过?” “未曾。” 老僧慈眉笑意,目光里透着孙原看不懂的意思——这白马寺如那深宫复道一般,透着怪异。 老僧声音透着年纪,与适才那清澈年轻的声音全然不同,他略一沉吟,又问:“适才的声音并非是僧者所发罢?” “公子青羽,这些日子来,仿佛满腹皆是疑问罢?”那老僧如同看穿他心底一般,竟是爽朗而笑。 那笑声,在这寂静的白马寺中如同适才的那道钟声一般,传得很远很远,清晰有力,不染凡尘。 孙原目光凝结,直望着那老僧,周身却无剑气泛起——换做其他去处,这般诡异的场景早已一身剑气迸发,只是这老僧、这白马寺,里里外外都透着几丝熟悉之感。他不过出来吹吹夜风,阴差阳错之间经竟然来到了白马寺,这本是帝都最清静于外的世界——在这里,似乎他的心思也有了不同。 “去塔里罢。” 老僧抬手,念珠摇晃间,手指正指向那座高耸的佛塔:“梦缘塔中有一位僧者,等你许久了,能解你的疑惑。” “是那位传音的高人罢?”紫衣公子缓缓抬头,遥望高耸的佛塔:“这份修为,想必在僧者与在下之上。” 老僧笑意不减:“他是白马寺八十年来佛法武功第一,这修为,自然不低。” “云患大师?”孙原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了当初刘和在雒阳城外特地提到的白马寺梦缘塔,这位云患大师,正是梦缘塔内佛法武功第一人。 “看来公子青羽知道云患。” 郎朗夜空下,传来第三人的声音,只不过孙原清楚知道,这声音正是适才那人的声音,也正是从十几丈外的梦缘塔高处传来。 他抬头望着,便听见对面老僧笑道:“他素来闲散,不然这白马寺主持之位早该是他的了,老朽几十岁的人了,还要做这往来迎送的事——” 话音未落,老僧的身影已然消失。 孙原的眼睛瞬间凝重起来,这样速度的身法,已不在复道上所遇见的鬼王鬼影之下,大汉帝都之内到底藏着多少高人?他在药神谷和林紫夜、李怡萱所救治的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无一人能达如此境界。 那老僧,想来是白马寺现任主持康巨了,康居国的大德高僧,竟是如此模样,那梦缘塔中的那位“云患大师”又是何等风华? 他衣衫轻动,已到梦缘塔下,十八层高的梦缘塔如同通天柱一般,抬首望向高塔顶端,仿佛与夜空相连。 “僧者在塔顶,还请公子上来。” 楼顶悠悠飘下来那声音,孙原不再迟疑,无论这白马寺藏着多少秘密,这位云患大师,必须一见。他脚下宛如有水流轻托,紫色身影飞身而起,正落在八角飞檐之上,一点飞檐,层层而上,直上到顶端那第十七道飞檐上。 第十八层,八面通透,唯有夜风吹拂下的道道窗帘,飘飞而起。 紫色大氅缓缓飘落地面,他止步在这座高大精美的佛塔之前,微微抬首望去,清圣之气扑面而来。 第三十一章 神相 “昨晚你去了白马寺?” 刘和哑然:“大晚上宵禁,你去白马寺做什么?” 孙原随口答道:“本是想散散心,不知不觉就上了梦缘塔。” “牵强。”刘和摇头,“如今帝都内步步危机,你还还有闲心。” 孙原却未回答他,只是托起杯盏,饮了一口清茶,林紫夜清晨泡的茶,分外清香,透着清纯味道。 “你这茶与众不同。”刘和望着盏中随水漂浮的茶叶,清香沁入肺腑,只觉神清气爽,也不枉他大清早便跑到孙原这里来。 饮茶之法自古有之,不过帝都之内流行之法,是以香料、盐等调味品与茶叶一同煮沸,故名“食茶”。而孙原这茶则不同,是以新鲜茶叶晒干之后,入铁锅炒制而成,茶叶蜷缩成球,待到饮茶时,以沸水冲泡,茶叶单纯清香便随之而出,茶叶在水中舒展,别成风趣。 孙原给他重新沏了一碗,道:“紫夜亲手炒的茶,她素来喜欢清静,不想清茶被香料坏了味道。” “你这方法若是流传出去,想必能得天下追捧。”刘和笑笑,刚一举碗,便听见对面紫衣公子轻声发问: “同我说说白马寺如何?” 刘和皱眉:“你问白马寺做什么?” 光武中兴之后,佛学东传。永平七年,孝明皇帝夜梦金甲神人自西方而来,绕庭而飞,遂派遣使者西去寻佛,使者蔡音、秦景于大月氏逢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以白马驮经,入大汉帝都。永平十一年,白马寺建成,孝明皇帝标志着封建国家正式承认佛教的合法地位,允许甚至倡导佛法传布,此后八十余年,西域僧徒渐多,帝都之内的信佛者也渐渐增多,佛经遂被更多地翻译过来,佛教势力更随之一天天扩大。 绝大多数佛经译在雒阳,白马寺则是最重要的译经道场。近三十年,西域佛教学者相继来到大汉,如安息的安世高、安玄,月氏的支娄迦谶、支嘿:天竺的竺佛朔,康居的康孟样、康巨等。安息王嫡后之子安世高,“捐王位之荣,安贫乐道,夙兴夜寐,忧济涂炭,宜敷三宝,光于京师(雒阳)”,从建和二年(公元148年)至建宁三年(公元170年)的二十多年内,他在雒阳译出《安般守意经》、《阴持入经》、《大十二门经》、《小十二门经》等佛经九十五部、一百一十五卷;月支人支娄迦谶,“其博学渊妙,才思测微”,于孝桓皇帝末年来到雒阳,不久即通汉语,当时在雒阳译出《道行般若经》、《首楞严三昧经》、《般舟三味经》等佛经二十三部、六十七卷。相传这二位译经大师都曾长期住在白马寺里主持译经事宜。安世高重在宣扬坐禅法,偏于小乘内容;支娄迦谶重在宣扬般若学,多大乘内容,为大汉佛学二大系统。竺佛朔于初平年间携经来洛,在熹平元年(公元172年)与支娄迦诚合译出《道行般若经》,光和二年(公元179年)合译出《般舟三昧经》,由雒阳人孟福、张莲笔受。此外当时在雒阳译经的还有天竺的竺大力、安息的安玄、康居的康孟祥、康巨,以及受教于安世高而和安玄合作译经的汉人严佛调等十多人,延绵至今共译出佛经二百九十二部、三百九十五卷。 “行者住寂静处,遵循七觉支之道,观诸法离欲,可令念觉支修习,如是乃至择法、精进、喜、轻安、定、舍觉支修习,如此修习七觉支能令正智解脱完成。” 此语正是昨夜那名僧者所言,孙原吟罢,随即问刘和道:“你可知道此中含义?” 刘和摇头道:“一听便知是佛学高僧的言语,似乎是某段佛学经文,和乃儒生出身,自然懒得理会。帝都之内常有高僧讲经,大汉佛学讲经之学即始自安世高。相传他善汉话,在帝都讲经,听者云集,可见佛法已在帝都民间流传。孝明皇帝、楚王刘英皆尚佛,孝桓皇帝还在北宫供奉佛祠,道学高人襄楷上书孝桓皇帝时,有‘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之语。佛学讲经可谓兴盛。” 他顿了一顿,只见对面孙原已是眉头深锁,似是思索话中含义,料想是昨夜听了哪位白马寺僧人的高论,又道:“你这是又发现了什么?” “总觉得白马寺藏着什么秘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孙原没有看他,眉头紧锁,眼神似是盯着茶盏,却也能让刘和瞧出他神思不在此。 “白马寺一直神秘,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刘和笑了笑,“你在帝都短短数日,先是和南阳郡都尉赵若渊入宫,再是和太学博士祭酒马日磾、执金吾袁滂先后会面,还和帝都三骄打过交道,我一个议郎天天出入你这住处,你算得上是如今帝都之内第一风云人物了。” “帝都三骄?”孙原闻言,似是回过神来,“袁公路?” “又叫帝都三霸。”刘和伸出手,在他面前比着指头:“其一袁本初,袁家大公子,虽然是庶出,却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上至公卿大臣,下至游侠名士,无不结交,雒阳人口百万,起码有九十万认识他袁绍袁本初。” “其二袁公路,袁家二公子,嫡出,袁家贵胄,之前所见的袁氏坞堡便是出自这位高人之手。” “其三曹孟德,前太尉曹嵩的儿子,出了名的混混,帝都一霸,举孝廉,历任洛阳北部尉、顿丘令,如今是大汉议郎,年轻的时候跟党人走得近,还和袁绍等人一起干过不少糊涂事。” 刘和望着他道:“你如今一个人便招惹了其中两个,只怕将来日子不好过。” 正说间,便听见门外有侍者恭敬道: “启禀太守,府外有人拜见。” 刘和与孙原同时抬起眉眼,皆发觉对方有所奇怪。 这里是太常府,怎会有人特地来寻魏郡太守?至于官员则更不可能,大汉律令,帝都官员不得私自集会,更不得与州郡官员结交,虽然做不到令行禁止,在这帝都境内仍是头上悬的一柄刀。 “宫里的?”刘和下意识反问,却又立刻摇了摇头,“若是宫里的人,只怕是直接杀进来了。” 孙原缓缓起身,直走到门口,望着眼前微微躬身的侍者,反问道:“可知道是哪位?” 侍者双手上捧,说道:“客人递了名刺,说是递交府中太守。” 刘和跟在孙原身后,听了这话又是一愣:听侍者话中意思,似乎是知道有位太守住在太常府里,却不知道这位太守姓甚名谁? 孙原亦是奇怪,伸手接过名刺,在手中展开一看,只见纸上清晰写了五个隶书大字: 汝南许子将。 “是他?”刘和的声音有些诧异,孙原皱着眉头看看他:“你认识?” “你不认识?”刘和反问一句,望着孙原差异的脸,不禁一拍额头:“一时忘了你在药神谷十年,哪里会认得他。”转脸冲侍者道:“请许先生进来相见。” 侍者应诺一声,转身急趋。剩下孙原一脸奇怪的表情。 刘和知道他为何奇怪,便细细解释道:“自天子即位以来,察举制迅速崩坏,若非如此,你亦不得这般轻易步入朝堂。” “察举制本是将人才选举之权下放至州郡手中,大郡年举三至五人,小郡年举一至三人,可谓是人才广进。只不过几十年来外戚、中官先后当权,借助权势,先是党锢封了天下士人的进身之路,又借着察举制提拔了许多自己的族人、弟子、门生。当今的司隶校尉赵延便是大长秋赵忠的族弟。” 孙原摇摇头,道:“明知是吏治腐败,却又不得不用,不然这帝都内上万官员又从哪里来?” “你是看得透彻,却有人想出了法子。” 刘和诡异一笑,指着他手中名刺:“汝南郡,平舆县,许氏三龙。许虔许子政,许靖许文休,还有这位许劭许子将。” “许家本是望族,有‘五经无双’的许慎,名列三公的许敬、许训父子,现在身为侍中的许相,以及官拜陈国相的许瑒。只不过许训和许相父子俩个和中官走得太近,许氏三龙一怒之下,将许训父子从族中除名了。” “竟有这等本事?”孙原更是诧异。许家本已位列三公,这许氏三龙竟然能将堂堂三公从族中除名,这是何等可怕的影响力? “他们兄弟三个,更是想出了匪夷所思的法子,每月的初一、十五均在平舆公开批评时政、点评人物,被民间称为‘月旦评’,凡是被三龙评点过的人物无不身价倍增。更被称为有小‘察举制’之名。” “除却三人均是名士、大儒之外,这位许子将更有一别名——” 他望着孙原,笑问:“你可知是什么?” 孙原望着他打哑谜的模样,只想狠狠给他一剑。 “其人有三绝:相人、相剑、相面。被誉为‘天机神相’。” 紫衣公子眉头渐渐缓和,心中却是掀起阵阵思绪:“人间还有这等传奇人物?” “所以,劝你见见。”刘和笑道:“许多人想得到许子将的评语而不可得,若非他真得了天机,能知道有一位太守在帝都内?” 孙原却不曾理会他,仿佛是在低头思索什么。 ******************************************************************************************************* 太常府前,一道身影袍袖飘飘,腰间配着一柄古朴长剑,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门口的卫士却是不甚以为意,这人看似气质颇高,头上只是带了一个帻巾,并非士冠,九卿高门府邸,往来皆是豪门贵族,自然看不起此等寻常百姓。 那人也不恼,只是微微笑着,手抚两缕黑髯,他的年纪亦不过三十许。腰畔的长剑,剑锷上悬着一个小小的玉坠,若不仔细看,只怕看不清上面有小小的“天机”二字。 两道身影在庭院深处出现,这人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果然来了。 只是,他看到的那一瞬间,眉头不经意的蹙起,似乎有什么超出了他意料之外。 天命星位中,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彖曰卦辞不会错的,哪里错了? 孙原望着眼前的人,拱手作揖:“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见过许子将先生。” “魏郡?孙原?” 许劭眉头疏解,心中却惊愕,北斗南斜,天命之星怎会出现在北境? 难道找错人了?许劭暗暗摇头,能够出现在帝都之内,位列大郡太守的人物难道还有第二位? “怎么,许先生并非是来寻在下的?” 紫衣公子望着他模样,不禁轻轻笑了起来,他与许劭素未谋面,找错人也该正常,只是……以许子将这般“神相”的名头,当真是找错人了? 身边刘和低低一声:“我也是头一次见许子将,指名要见你,总觉哪里不太对。” 这位袍袖飘飘的当世名流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透着淡淡的自信与坦率,双手作揖,施了一礼之后,道: “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在下虽然不精于卜筮之学,却自信卦象不会错。” 孙原与刘和互视一眼,再望向面前这位三十几岁的儒生,不禁收敛轻视之心,后退一步,孙原微微颔首:“请先生移步一谈。” 三人进了府门,门前的几个卫士尴尬不已,互相看看:怎么这帝都之内还有如此面生的人物? ******************************************************************** 小憩所在,孙原与许劭、刘和对席而坐,火炉里所煮的水已然沸腾,身边已无侍者,说不得要由刘和这位大汉侍中亲自沏茶了。 沸水激流入盏,茶香登时四溢,许劭望了一眼茶盏,眼中闪过一道神采,赞叹道:“自古以来饮茶之法,皆以茶叶与水同煮,作以味料,而今太守以沸水冲泡炒制茶叶,竟是另辟蹊径,许劭游历天下,亦不得不折服于此。妙哉,妙哉。” 他随手举盏,轻轻一嗅,清芳入鼻,登时神清气爽,便是腊月冬天,亦不觉得有多寒冷了。 刘和方为孙原沏了一盏茶水,听了许劭言语,亦是笑道:“正是。若不是为了这口好茶,我又何必天天都往太常府跑。” 孙原端坐在对面,微微一笑道:“先生说笑了。茶叶采摘之时,潮湿而带有土腥气,积压一久便容易腐烂,白白坏了上好的茶叶。先行晒干,再行炒制,茶叶去湿培熟,便容易储存,即饮即泡,更为方便些。” “说得好。” 许劭笑道:“见结果,便能预做防范,可知太守对这天下局势已是了然于胸。” “天下?” 孙原与刘和同时心中一动,瞬间互视一眼:这位天机神相,果然有备而来。 “先生……今日特地来见孙原,到底是为了何事?” 许劭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太守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之上,不知是故作镇定,还是心中自有乾坤?” 孙原的手僵硬在半空,没有丝毫声响。 刘和眉头一敛,轻轻放下铜勺,淡淡笑道:“先生说的可是魏郡的太平道?” 许劭轻笑一声,道:“魏郡河北重镇,东倚大河,顺流而下便可直抵雒阳——便是寻常人皆知道的道理,张角如何不知道,他的得意门生不正是在魏郡替他收敛了几十万灾民么——魏郡,早已是他必取之地,太守亦是他必杀之人。” 孙原苦笑一声,魏郡太守果然烫手,太平道信徒数百万,想杀一个魏郡太守,并非难事。 “先生知道张角要反,为何不直接上疏天子?”刘和挑着眉,张角要反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张角筹谋了十几年,天下士子,将有一半已看破不轨之心,唯独当今天子视若无睹。 “天子等的,就是张角谋反。” 他轻笑一声,仿佛随口说出的并非是震动天下的可怕言语,不过是平常的白话。 孙原与刘和瞬间镇住,以他二人,一个是天子钦点的太守,一个是天子最信任的近臣,皆知道天子将魏郡看得极重——其中原因,不正是天子知道张角要反么? 室内寂静如夜,杯中茶水清冽,唯有几片茶叶在茶水中舒展,丝毫不在意这熙攘纷争。 孙原眉头轻抬,眼角余光清冽,淡淡一笑:“先生无愧‘天机神相’之名,孙原佩服。” “观公子面相,并非是许劭所要寻找的人。” 茶到唇边,紫衣公子微微一怔—— 原来,并非为我而来? 那便是为了兄长? 茶入口,滚烫入喉,暖意流遍四肢百骸,他眉眼突然有了笑意,淡淡道: “先生既是找错人了,自可随意来去。” 许劭摇摇头,不动。 刘和从未见过孙原这般一口将茶水饮尽,那脸上笑意带着不善,他所认识的孙青羽,一贯清风拂面,温和待人,许劭这句话虽是有些无礼,但——真能让孙原如此失态? 他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孙宇和孙原的隔阂——难道许劭是来找孙宇的?而孙原已料中? 手中一抖,茶盏险些撒翻,他连忙起身来,为许劭倒上一盏茶水:“先生当世名士,此来必有所指教,还请名言。” 许劭看着刘和,轻轻一笑:“议郎,你当真以为这帝都城内,都是软柿子、任天子揉捏么?” 刘和手中的铜勺抖了一抖。 “皇宫复道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能瞒得过帝都中的谁呢?” 许劭的目光和他的话一样锐利,复道血案,即使被压了下来,又能压得住几时?那是多少人命?又连着多少丝缕关系? “你们去拜访了执金吾袁滂,这位袁公甚至让他的亲儿子去魏郡做掾属,堂堂一位太学生,再熬些年头做个议郎,千石的县令、二千石的太守,以陈郡袁家的身份地位,恐怕不难罢?” 茶在盏中泛着涟漪,而整座静室却已安静。 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推理,天子、三公、九卿,乃至执金吾袁滂、河南尹何进等二千石诸卿,还有皇宫中的十三个中常侍宦官,都从一个复道血案中推测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许劭轻轻放下茶盏,望着对面的紫衣公子:“帝都之内,皆闻孙太守以‘公子’自称,战国四公子能了解七国局势,而今公子对一座雒阳城里的局势,又能了解多少?” “先生果然有备而来。” 孙原抬眼,一双眸子与许劭的双眼对视。 他突然又笑了出来,冲许劭问道:“先生是神相,能否为孙原看看面相?” 他不说,许劭便已在看了。 许劭看了出来,却未说。 “天地之间,并非所有的言语皆能明言,此是天道,亦是人道。 “天地不语,而人能明辨四季变化、日月更替,这便是人了解了天地规律而从中寻出的因果。” “公子……心中有结。” 他伸出手,指向自己的眉心:“在这里——” 刘和和孙原一同看着他的手指缓缓移向心口:“——亦在这里。” 紫衣公子一动不动,刘和却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冷下去,眉眼中亦多了几分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许劭摇头,轻轻叹了一声,仿佛一切皆在那一声叹息中散作了空想: “公子可知天命不可违。” 一声“不可违”传入耳中,他悄然转身,眉宇收敛,浅浅目光落在许劭身上,道:“先生既是神相,可能看透天道?” 许劭闭眼,又是轻轻摇头:“所谓天道,不过因果,盖因天地之间自有预兆,谶纬之学流传至今,所凭的便是于天地自然之间窥探一二,此便是儒家经学与道学共同之处。” “然而天道无边而人生有限,凡人一生所寄,皆由因生而结果。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便是窥破了天地大道,故而道家讲求虚静,贵柔守雌,以无为而尽为,方能贯通因果。” 对面的紫衣公子正端着茶盏,闻声不禁手上一抖,两滴茶水倾出茶盏,落在紫衣上,悄然渗了进去,晕了一片。 他望着茶盏中的倒影,眉眼不动,只是淡淡问道:“照先生所言,天地之间一切结果,早已在开始便已注定,那人之一生,又何必拼搏追逐?” “情不可至深,唯恐大梦一场;卦不可算尽,当畏天道无常。” 许劭凝望孙原的脸庞,凝声道:“苍生命定之劫,皆逃不掉,唯有顺天应人,四百年前高祖皇帝如此,二百年前世宗皇帝亦是如此,当今天子仍是如此,公子——亦需如此。” 对面的紫衣公子哂然一笑,声音骤转严厉一般: “何谓顺天,何谓应人?” 第三十二章 观察 杨家,是关中第一世家门阀,当代家主杨赐九世祖为汉高祖时赤泉侯杨喜,高祖杨敞为孝昭帝时丞相,祖父杨震为天下名士魁首,天下人称其为“关西孔子杨伯起”,其师为帝师桓郁,杨家与桓家因此为世交。杨震五子牧、秉、奉、里、让皆名震一时,杨秉历任四州刺史、三任太常、终官太尉,与大汉名将皇甫规为忘年交,一生弹劾贪腐二千石五十余人,被奉为大汉名臣,其子便是当今太尉杨赐。 杨赐自己是当世鸿儒,自马融、陈蕃过世之后,便只有杨赐、陈寔堪称士人魁首,陈寔官不过太丘县长,如今更是隐于草野教授弟子,天下间唯有杨赐独占经学鳌头,郑玄、何休、赵歧虽并为鸿儒,皆仰望其项背,天下儒生,皆以入其府为荣。 这样的杨家、这样的杨赐,究竟有什么样的把柄能落在天子手中? 新任卫尉刘虞连夜从北境幽州赶回帝都,一个月的马不停蹄,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思考朝中局势。只不过,他终是想不出天子究竟有何等神通,能在一朝之内压制三公,甚至完全掌控了尚书台? 刘和在檐下站了两个时辰,他知道他父亲在堂内已足足坐了两个时辰。 “子融,进来罢。” “诺。” 刘和拱手低声应诺,稍稍活动一下身体,轻抬脚步,进了堂内。 “父亲眉宇凝郁,可是在思量什么?” 刘和低眉顺目,望着铮亮的地板,只是淡淡问着。他知道刘虞在思考什么,这般局势已脱出了当初几位朝廷重臣的规划谋算,刘虞如今陷入两难,亦不超出他的预料。 “为父知你看通透了。”刘虞笑了笑,指了指身前的地垫,道:“来,坐到为父身边来。” “诺。”刘和拱手行礼,亦步亦趋,到刘虞身边坐下了。 看着刘和这般模样,刘虞不禁笑了起来,道:“你是不是一直随陛下做事?” 刘和面不改色,笑道:“父亲此话何意?儿子是大汉侍中,怎么能不为陛下做事?” “你知道为父是什么意思。”刘虞摆了摆手,“为父只问你一件事。” 他转头盯着刘和,一字一句道:“陛下到底是如何筹谋的?” 刘和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郑重,心中闪过一丝错愕,无奈道:“父亲,儿子虽是侍中,可又如何能得知陛下究竟是如何筹划的?” “陛下年纪渐长,愈发有帝王的威严了。”刘虞摇头,似沉思、亦似长叹,低低地舒出一口气,仿佛这一口气可以尽抒胸中千般难解。 刘和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悄然看着父亲的眉眼,他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何等神采。 天子走了一步极险的棋。 杨赐也许正在后悔,他全然不曾想到天子竟然一次任命三位二千石大吏,不用成名人物、不用世家子弟、不用壮年人物,而用了三个不足弱冠的少年,这便是天子的谋算,十年不成、二十年不成,三十年总该成了。 孙原才二十岁,他的路还很长很长;孙宇才二十二岁,他的路也很长很长。等到他们成名天下之时,如今的老臣们早已化作尘土。天子就是要埋下重振大汉的种子,等到天子驾崩、新帝登基之时,这两名少年便是新天子手中绝然的利器。 可是这样的人物在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当真能为人所用么? 天子正在匡正这对兄弟,用士子、用门阀、用兵权,用一切方法,让这对兄弟最后只能甘愿做一枚棋子,一枚为天子所用的棋子。 这便是帝王心术。 刘虞不禁望向门外,卫尉府之外不足两百丈便是太常府,南阳太守孙宇和魏郡太守孙原,都在哪里。 ******************************************************************************************************************** “你说什么?消失了?” 帝都皇宫之内,某处静谧隐秘所在。 一个肥胖的男人猛然间愤怒起来。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个不男不女的宦官。此人穿着一身华丽宫服,早已超过了中官本该穿的服饰,只不过在这十常侍权倾的内朝,无人敢多言而已。 “本座要尔等何用!” 只见这人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火盆,发出竭斯底里的怒吼,肥胖的身躯被愤怒冲击得阵阵颤抖。身前的探子浑身布满冷汗,眼前的主人从未发过如此勃然大怒,他的生命便捏在这个人的手中。 “够了!” 某个黑影角落中,一道修长身形悄然浮现,那肥胖宦官似是有些惧怕这人,悄然收敛了一丝怒气。 那人藏在黑影中,问道:“北边那个消失了,南边那个如何了?” 密探不知为何,周身冷汗猛地不绝如缕,低声颤道:“在南阳境内并未有异动。” “噗哧——” 那密探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睁大的双眼中布满了无限的恐惧! “孙宇根本不在南阳……” 黑影里的那人抬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突然冷冷笑道。 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肥胖的中官,道:“封谞,你的人,该换换了,不要总是用些废物。” 谁也不曾想到,原来堂堂大汉十常侍之一的封谞,这天下最有权柄的人之一,竟然藏在这小小角落里。 他一言不发,眼神里散发着冷冷地怒意。 那人浑不在意,转身欲离去,又转过身道:“孙宇此人,连你也查不出他的底细么?测不出此人深浅,会耽误教主的大事” 封谞冷笑一声:“若是天子没有这等盘算,你的主人又岂会如此匆忙动手?” 那人眉眼一冽,一身杀机已然外泄:“教主的想法,非你所能预料。”他顿了一顿,又道:“一个孙宇、一个孙原,望你尽早查出底细。” 封谞冷笑不绝,语气更是森寒,道:“孙原此人我已有眉目,是议郎刘和和南军屯长张鼎亲率三十六骁骑从邙山带出来的。张鼎此人,本座多方调查方查出底细,乃是司空张济的嫡孙。刘和是刘虞的儿子——这孙原是什么身份,想来你心中有数。” 那人并未答话,只是淡淡道:“在下必会转告教主。” 他语气轻缓,乃是在气势上稍稍退让了几分,他虽看不惯封谞这般跋扈,却知道双方既然联手,便是盟友状态。 封谞却未将这退让看在眼中,只是依然冷笑道:“通知马元义,让他聪明些,帝都里做事情不可再张扬,何进发现了些问题,不要再暴露什么。” “此事在下自会留意。”那人点点头,又道:“赵歧和郑玄去了颍川,这两人都是士族领袖,你若是闲,便安排一下,将赵歧和郑玄杀了罢。” 赵歧是河南尹何进府中的名士,其在天下儒生之中身份之高,足以盖过当今太学任何一人。郑玄更是当今太学第一人——两人皆是动一动,天下士心晃一晃的存在。 封谞听了这一句话,藏在宽厚大袖里的手悄然紧握成拳,一双冷眼已眯成一条细缝,不屑之意尽显,生生“哼”了一声:“这两个老头子的份量,你应该知道,当年党锢都不能动他们分毫。如今皆是行将就木,迟早要死,杀了对张角有什么好处么?” 那人已隐身于黑暗里,闻声不由止步。 “利用本座,自然可以。” 封谞冰冷的声音直传入耳——“本座亦不过在利用你们。太平道想成事,最好与本座坦诚相待,否则——” 他的声音冰冷:“本座知道怎么毁了你们。” “你不敢。”那人微微一笑,声音却更冷了几分,“杀你,如杀犬耳。” 封谞身为十常侍之一,在帝都之内嚣张跋扈十几年,岂能受次奇耻大辱,一只手重重拍在案几上:“你找死!” 这次没有回应,人已经消失。 看着地面上破碎的尸体,封谞冷冷地哼了一声,冲着外面怒吼: “去查孙宇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座不信他能瞒天过海!” 他知道,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 *************************************************************************************************** 帝都雒阳,平朔殿。 天子刘宏坐在主座上,身前一排人分别是光禄勋张温、执金吾袁滂、京兆尹盖勋、司隶校尉赵延、雒阳令周邑,以及从幽州千里迢迢赶回帝都的新任卫尉刘虞。 刘宏目光扫过身前诸人,落在袁滂身上,问道:“袁爱卿,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魏郡太守孙原临行前去了你府上一趟,替你治好了?” 袁滂心头一震,他派人送过孙原和袁涣,自然知道孙原离去之时并没有向宫中汇报,那这位天子又是如何得知如此秘密的?他没有选择,只能实话实说:“回禀陛下,倒不是魏郡太守替臣诊脉的,是臣子太学生袁涣在捉拿逃跑家奴的时候碰巧碰见了魏郡太守的家眷,犬子无知,误把两位魏郡太守的家眷当成了名医,请到了府里替臣诊脉,魏郡太守事后前来接两位夫人回去而已。” “哦?”刘宏不禁一笑,面现狡黠之色,又问:“爱情,此话当真?女子行医虽是罕见,恐怕还不及魏郡太守直接杀到你府上这般来得震撼罢?” 袁滂心头苦笑,却是丝毫不露于面上,笑道:“陛下说笑了,臣与魏郡太守并无交集,只是巧合、巧合而已。” “巧合?朕看未必。”刘宏侧着脑袋,看似漠不关心,那眼神轻轻扫过,却令袁滂已感威慑:“听说,爱卿的长子袁涣袁曜卿和侄儿袁徽袁曜仁都被你派到孙原的魏郡太守府去了?” 张温、刘虞等人脸色同时一变,孙原虽然来得隐蔽、去得迅速,太学诸生跟着走了一批,这事儿却是瞒不住的,几人或多或少都知道风声,天子摆明了要培植嫡系,袁滂如此作为,摆明了要和天子同舟共济,这棵墙头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压了一手重宝。 “陛下圣明。” 袁滂拱手而拜,这不奇怪,太学生入魏郡太守府,是天子刘宏交代太学祭酒马日磾办的,孙原看似身处其中实则在事外,他派两位晚辈入魏郡太守府,算是配合刘宏的诏令,马日磾知道太学生离去必然有数,向天子汇报也算正常。也正是明白此中关窍,袁滂才不惧“外郡与朝官勾结”这条罪名,便是有人弹劾他这一条,前有马日磾,后有天子刘宏,自然伤不到他袁滂分毫。 “算你懂朕心。” 刘宏点点头,他不喜欢袁滂,这个老家伙洁身自好,说好听些便是中立,难听些便是墙头草,朝中纷争丝毫不沾,白白占着一个诸卿的位子,虽说总比被其他派系的人拿了去要好些,仍是让他有些恨得牙根儿痒痒。不过这次袁滂算是做了件明白事,取太学生中身家清白且少牵扯党锢、宦官的人入魏郡太守府,便是为孙原扶植羽翼,将来能为天子所用,袁滂让自家晚辈入府,将来必将成为天子手中的一张盾牌,老狐狸可算是开了窍了。 心思到此,刘宏也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转过头来冲其余众人道:“说说吧,这半个月都查到了些什么?” 张温掌禁中护卫,首当其冲,道:“陛下,臣已经查了一遍宫中所有往来记录,发现越骑校尉何苗曾经往复道调派了两屯禁卫,据说……是用陛下的手诏。” 天子抬起头,用眼角余光撇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爱卿你可是患了口吃?” 张温眉头舒展,似乎发现了什么,又道:“臣并未患口吃。只不过检查复道,并未看见这所谓的‘两屯禁卫’。” 刘虞看着张温神情变化,不由心头一震,猛然间一股恐惧由下到上直逼心头。 刘宏终于正视起张温来,眼神渐渐凝起一道细微的杀意:“爱卿,说得仔细些。” “诺。” 张温深施一礼,双手在身前秉起,细细说道:“按律,越骑校尉不得向宫中调派军队,不过臣仔细查了,这两百人并不是越骑营的士卒,而是京兆尹盖勋大人府上刺奸缇骑。” “刺奸?”天子目光转向京兆尹盖勋身上。 盖勋心领神会,点头道:“越骑校尉何苗出示了陛下的手诏,说需要臣派出两百刺奸缇骑协同他,臣不得不遵从,臣掌帝都安全防卫,缉盗拿贼本属份内,况且臣认为帝都之内,何苗还不敢伪造天子手诏。” “一个越骑校尉调京兆尹府上调刺奸缇骑?” 刘宏话音不重,却猛然让场中几位帝都重臣同时感到心头沉重: “大汉四百年来,可曾出过这等荒诞可笑之事?” “传何苗、何进!” 三张空白诏令并不足奇,可怕的是四枚印玺,代表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权力。 天子的传国玉玺是皇权,三公印玺是相权,两强相和,即使孙原只是二千石的太守,但是如有必要,或者说,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凌驾于三公之上,甚至凌驾于大汉律之上,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 杨琦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便是声音也连连颤抖起来:“这岂止是三道诏令,简直是三柄屠刀……” 他是杨家的才俊,见惯了帝都的风雨,却千算万算没想到当今天子竟然能作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只要孙原愿意,他立刻就能成为帝都之内最有权力的人。 杨琦的双手握紧了衣摆,低声道:“伯父一生谨慎,怎会与天子一同做下如此可怕之事?” “可怕?”杨赐瞧了他一眼,苍老的脸上竟然是露出了笑意。 “老夫还没老糊涂。”他捋着花白的长髯,笑道:“便是老夫老糊涂了,莫非张济、袁隗两个也老糊涂了么?” 杨琦一愣,却是没有想到,三公印玺,意味着三公在这件事情上已然达成了一致。袁家嚣张跋扈,与杨家一个在关东豫州,一个在关西弘农,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两大家族世代皆是三公名门,二百年中却一直明争暗斗,杨赐是天下儒生之首,袁隗是天下门阀豪族之首,看似一条心的两只老狐狸,却从来未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一致。 这三张空白诏令,便是唯一的一致。 知道事情已非等闲,其中关窍不知还有多少,杨琦登时脸色一变,冲杨赐微微低头:“杨琦不肖,愿听伯父教诲。” 杨赐并不答话,却依旧笑着,话锋一转,却是看向了许劭:“复道血案,子将如何以为?” 许劭久在江湖,并不在朝堂之内,对复道血案之事不过只是听闻,方才在太常府内正是诈一诈孙原,虽然孙原并未明言,许劭却可以听出来:孙原对复道血案,纵然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许劭沉吟许久,心中转了无数念头,方才缓缓道:“复道血案与孙原入清凉殿是同一天,除夕之夜。” “若是杨公不曾说出空白诏令之事,许劭当真以为九成是太平道图谋不轨,意图刺杀天子。” “而今看来,已非如此简单了。” 杨琦眉头一挑,一双眼睛已是要喷出火来:“太平道?张角当真如此胆大妄为?敢作此十恶不赦的事情?” 张角是学究天人的高人,即使杨琦与其道儒两家不用门,却也感慨其学问高深。如此人物竟然不能为大汉朝廷所用,实是可惜。杨家终是世代忠于大汉的杨家,张角如今势大难治,再是惋惜,也必成为整个大汉的敌人。 “确实是太平道的人。”杨赐捏须,点头道:“光禄勋张公、执金吾袁公已经查明,复道上死者千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太平道的人。而其中有二百人为死士,于复道上刺杀天子,三百人穿上了禁卫衣甲,如刺杀失败便接着保护天子的时机再行刺杀。” 双重刺杀。 许劭、杨琦不得不钦佩如此谋划,一击不中便再施一击,除夕之夜皇宫禁卫调动本就频繁,又能有几个人能将所有禁卫认全?复道上混入三百名陌生面孔的卫士亦非不可能。 所幸,所有的杀手都已成了尸体。 “等等……”许劭脸色又是一变,比杨琦更是冷上几分:“五百人,如何进入皇宫?如何埋伏到复道上?” 杨琦瞬间被点醒,两人同时明白了一件事:大汉皇宫之内,早已有人和太平道结成了盟友。 堂堂大汉帝都,堂堂大汉皇宫,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五百名杀手,甚至深入到了天子寝宫之侧,到底什么人才能做到如此可怕的事情? 许劭遍体生寒,他久在江湖,非是不知大汉朝廷已是鱼龙混杂,而是不知道大汉的权力中枢竟然已经烂到了根里。 大汉的天子,他的身边有飞扬跋扈的十常侍,有争权夺利的大汉臣子,却唯独没有霍光、伊尹那样的千古良臣。 “三十年前张角就已经变了。”许劭低头苦笑,手托着额头,脸上已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当年那个与他一同占卜天机问大汉未来的道学第一人,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心思坚韧,更兼学究天人,一身武学登峰造极,已是天道第一人了。他想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莫说勾结大汉朝堂中人,送进五百个杀手来,便是他亲自一人一剑杀进帝都来,许劭亦不觉得稀奇。” “他是张角,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张角。” “不过——许劭更想知道,谁有这样的实力,能将五百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入大汉的皇宫。”他望着杨赐,问: “是谁?袁家?十常侍?还是另有其人?” 杨赐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便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许劭明白其中意思,杨赐绝非是说自己,而是指真相近在眼前,只需思考。 未等他问,对面的杨琦便已开始了梳理: “主掌帝都禁卫与皇宫禁卫的除了光禄勋张公、执金吾袁公之外便是卫尉刘公。刘公还在千里之外,他的权力由伯父代掌。” 卫尉刘虞,在案发之前仍是幽州刺史,卫尉之职便是由太尉杨赐代掌。执金吾袁滂是帝都内出了名的独善其身,光禄勋张温是未来三公的不二人选,名士出身,家族清白,更无可能。 “除此之外,有主掌帝都十二城门防卫的城门校尉赵延、京畿地区安全的京兆尹盖勋、主掌河南地区安全的河南尹何进、主掌皇后寝宫护卫的大长秋赵忠、主掌帝都雒阳治安的雒阳令周邑。” 清一色的中二千石重臣。 “盖勋不在朝中,周邑做不到,赵延是赵忠的弟弟,赵忠是十常侍之首。何进虽然是外戚,是当今国舅,他河南尹的位子也是十常侍替他拿到的……” 话到这里许劭与杨琦互视一眼,登时明白了,原来如此显而易见。 “杨公……”许劭似是想问什么,却突然生生终止了话头,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该问。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整个复道血案,看似错综复杂,背后的推手却只有那么一个。 那是世间最大的推手。 “陛下是世间最可怕的棋手,每一步皆妙到颠毫,令老夫佩服、佩服啊!” “孙青羽离开药神谷之时,绝然料不到,他出现在大汉二百年来最微妙亦最可怕的时候。” 年迈的太尉缓缓向后倒去,靠在温暖柔软的靠垫上,依然笑着: “渊渟潜龙,你出了深谷便陷泥潭,且让老夫看你——” “如何出渊。” 第三十三章 杨家 杨家,是关中第一世家门阀,当代家主杨赐九世祖为汉高祖时赤泉侯杨喜,高祖杨敞为孝昭帝时丞相,祖父杨震为天下名士魁首,天下人称其为“关西孔子杨伯起”,其师为帝师桓郁,杨家与桓家因此为世交。杨震五子牧、秉、奉、里、让皆名震一时,二子杨秉历任四州刺史、三任太常、终官太尉,与大汉名将皇甫规为忘年交,一生弹劾贪腐二千石五十余人,被奉为大汉名臣,其子便是当今太尉杨赐。 杨赐自己是当世鸿儒,自马融、陈蕃过世之后,便只有杨赐、陈寔堪称士人魁首,陈寔官不过太丘县长,如今更是隐于草野教授弟子,天下间唯有杨赐独占经学鳌头,郑玄、何休、赵歧虽并为鸿儒,皆仰望其项背,天下儒生,皆以入其府为荣。 这样的杨家、这样的杨赐,究竟有什么样的把柄能落在天子手中? 袁家和杨家,虽然一个关东,一个关西,却是秦晋之好。杨赐长子杨彪的妻子,便是安国宣文侯、前司空袁逢的女儿,也是袁隗的侄女。 看似水火不容的杨家与袁家,其实却是大汉朝堂上最稳如磐石的势力。 袁家的子弟有袁绍、袁术、袁基,袁隗自己的三个儿子袁和(字满来)、袁通(字懿达)、袁明(字仁达)【注1】。只不过袁隗的夫人年内去世,三子丁孝,未曾出仕。在朝野之间奔走的事,便由袁绍、袁术这两个袁家最优秀的子弟来了。 杨家有杨家的子弟,杨赐的独子杨彪现任汝南太守,牧民一方;杨赐堂兄杨馥的独子杨琦因为父亲早逝,因此一直跟在杨赐身边。能够在除夕大典坐镇太尉府,能与孙宇论道的人,自然是天下翘楚之辈。 三张空白诏令并不足奇,可怕的是四枚印玺,代表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权力。 天子的传国玉玺是皇权,三公印玺是相权,两强相和,即使孙原只是二千石的太守,但是如有必要,或者说,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凌驾于三公之上,甚至凌驾于大汉律之上,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 杨琦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便是声音也连连颤抖起来:“这岂止是三道诏令,简直是三柄屠刀……” 他是杨家的才俊,见惯了帝都的风雨,却千算万算没想到当今天子竟然能作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只要孙原愿意,他立刻就能成为帝都之内最有权力的人。 杨琦的双手握紧了衣摆,低声道:“伯父一生谨慎,怎会与天子一同做下如此可怕之事?” “可怕?”杨赐瞧了他一眼,苍老的脸上竟然是露出了笑意。 “老夫还没老糊涂。”他捋着花白的长髯,笑道:“便是老夫老糊涂了,莫非张济、袁隗两个也老糊涂了么?” 杨琦一愣,却是没有想到,三公印玺,意味着三公在这件事情上已然达成了一致。袁家嚣张跋扈,与杨家一个在关东豫州,一个在关西弘农,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两大家族世代皆是三公名门,二百年中却一直明争暗斗,杨赐是天下儒生之首,袁隗是天下门阀豪族之首,看似一条心的两只老狐狸,却从来未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一致。 这三张空白诏令,便是唯一的一致。 知道事情已非等闲,其中关窍不知还有多少,杨琦登时脸色一变,冲杨赐微微低头:“杨琦不肖,愿听伯父教诲。” 杨赐并不答话,却依旧笑着,话锋一转,却是看向了许劭:“复道血案,子将如何以为?” 许劭久在江湖,并不在朝堂之内,对复道血案之事不过只是听闻,方才在太常府内正是诈一诈孙原,虽然孙原并未明言,许劭却可以听出来:孙原对复道血案,纵然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许劭沉吟许久,心中转了无数念头,方才缓缓道:“复道血案与孙原入清凉殿是同一天,除夕之夜。” “若是杨公不曾说出空白诏令之事,许劭当真以为九成是太平道图谋不轨,意图刺杀天子。” “而今看来,已非如此简单了。” 杨琦眉头一挑,一双眼睛已是要喷出火来:“太平道?张角当真如此胆大妄为?敢作此十恶不赦的事情?” 张角是学究天人的高人,即使杨琦与其道儒两家不用门,却也感慨其学问高深。如此人物竟然不能为大汉朝廷所用,实是可惜。杨家终是世代忠于大汉的杨家,张角如今势大难治,再是惋惜,也必成为整个大汉的敌人。 “确实是太平道的人。”杨赐捏须,点头道:“光禄勋张公、执金吾袁公已经查明,复道上死者千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太平道的人。而其中有二百人为死士,于复道上刺杀天子,三百人穿上了禁卫衣甲,如刺杀失败便接着保护天子的时机再行刺杀。” 双重刺杀。 许劭、杨琦不得不钦佩如此谋划,一击不中便再施一击,除夕之夜皇宫禁卫调动本就频繁,又能有几个人能将所有禁卫认全?复道上混入三百名陌生面孔的卫士亦非不可能。 所幸,所有的杀手都已成了尸体。 “等等……”许劭脸色又是一变,比杨琦更是冷上几分:“五百人,如何进入皇宫?如何埋伏到复道上?” 杨琦瞬间被点醒,两人同时明白了一件事:大汉皇宫之内,早已有人和太平道结成了盟友。 堂堂大汉帝都,堂堂大汉皇宫,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五百名杀手,甚至深入到了天子寝宫之侧,到底什么人才能做到如此可怕的事情? 许劭遍体生寒,他久在江湖,非是不知大汉朝廷已是鱼龙混杂,而是不知道大汉的权力中枢竟然已经烂到了根里。 大汉的天子,他的身边有飞扬跋扈的十常侍,有争权夺利的大汉臣子,却唯独没有霍光、伊尹那样的千古良臣。 “三十年前张角就已经变了。”许劭低头苦笑,手托着额头,脸上已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当年那个与他一同占卜天机问大汉未来的道学第一人,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心思坚韧,更兼学究天人,一身武学登峰造极,已是天道第一人了。他想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莫说勾结大汉朝堂中人,送进五百个杀手来,便是他亲自一人一剑杀进帝都来,许劭亦不觉得稀奇。” “他是张角,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张角。” “不过——许劭更想知道,谁有这样的实力,能将五百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入大汉的皇宫。”他望着杨赐,问: “是谁?袁家?十常侍?还是另有其人?” 杨赐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便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许劭明白其中意思,杨赐绝非是说自己,而是指真相近在眼前,只需思考。 未等他问,对面的杨琦便已开始了梳理: “主掌帝都禁卫与皇宫禁卫的除了光禄勋张公、执金吾袁公之外便是卫尉刘公。刘公还在千里之外,他的权力由伯父代掌。” 卫尉刘虞,在案发之前仍是幽州刺史,卫尉之职便是由太尉杨赐代掌。执金吾袁滂是帝都内出了名的独善其身,光禄勋张温是未来三公的不二人选,名士出身,家族清白,更无可能。 “除此之外,有主掌帝都十二城门防卫的城门校尉赵延、京畿地区安全的京兆尹盖勋、主掌河南地区安全的河南尹何进、主掌皇后寝宫护卫的大长秋赵忠、主掌帝都雒阳治安的雒阳令周邑。” 清一色的中二千石重臣。 “盖勋不在朝中,周邑做不到,赵延是赵忠的弟弟,赵忠是十常侍之首。何进虽然是外戚,是当今国舅,他河南尹的位子也是十常侍替他拿到的……” 话到这里许劭与杨琦互视一眼,登时明白了,原来如此显而易见。 “杨公……”许劭似是想问什么,却突然生生终止了话头,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该问。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整个复道血案,看似错综复杂,背后的推手却只有那么一个。 那是世间最大的推手。 “陛下是世间最可怕的棋手,每一步皆妙到颠毫,令老夫佩服、佩服啊!” “孙青羽离开药神谷之时,绝然料不到,他出现在大汉二百年来最微妙亦最可怕的时候。” 年迈的太尉缓缓向后倒去,靠在温暖柔软的靠垫上,依然笑着: “渊渟潜龙,你出了深谷便陷泥潭,且让老夫看你——” “如何出渊。” ***************************************************************************************************************************************************************************************************************** 马车一路回到太尉府,杨赐、许劭、杨琦一齐下车。 三道身影一同跨入府门,立刻便有人迎接上来躬身行了个礼,冲杨赐附耳了几句。 许劭一时奇怪,不禁又看向了杨琦,心道:“杨公历来为天下魁首,如今在朝堂呆的久了,也有几分权谋算计了。” 杨琦却是皱了眉头,他常在杨赐身边,知晓杨赐的习惯,他一生以清流自诩,从不牵扯朝中争权之举,也正因为如此得以稳坐朝堂。世家门阀不愿与他为敌,十常侍不敢与他为敌,天子更是信任他这位老师,而他更有弘农杨家百年来的门生弟子相辅。 但是从他突然秘密传信许劭开始,杨琦就觉得这位伯父的一举一动,愈发让他看不清楚了。 太尉府面积巨大,其清幽之处堪称风景绝佳,当时便有人领着三人径直进了一处幽静所在。一片桂树、梅树与青竹相倚,走廊环池,崎岖小径直入庭院深处。 许劭身为“天机神相”,一身武功修为在武林中亦是声名赫赫,非是等闲。方入这处庭院,周身气机便已感无形剑气威逼而来,这庭院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一身孤傲凌冽的人。 他望着杨赐的背影,笑道:“想不到,杨公府上也有如此人物。” 杨赐走在前方,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子将既然已经察觉,便请一并见见这位新任的南阳太守罢。” 许劭心中一动,没想到孙宇竟然出现在杨赐的府中。 杨赐本就想找孙宇,找孙原不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有人都盯着孙原,杨赐亲自到访太常府,看似是为了许劭,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孙原。 只有杨琦和许劭才知道,杨赐的真正目标是孙宇。 玄衣如夜,一身凛冽的剑气饱而不发,修为内敛却孤傲自生,许劭一时不知如何去评价眼前这位年轻公子——这是与孙原截然不同的气质与风采。 “杨公来迟了。” 孙宇悄然转身,玄色衣角拂过青苔石阶,转身刹那,风流惊艳。 许劭目光所及,正是那张英俊脸庞,心头登时思绪万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赐冲孙宇点点头,眼角余光所及,正是许劭神情变化的脸色,不由更是笑上心头: “子将,如何?” 天机神相轻叹一声,连连点头:“北斗南指,上合天意。所言不虚,所言不虚啊。” 对面那位玄衣公子目光转刀许劭身上,上下一打量,不禁反问道:“这位便是天机神相许子将先生罢?在下南阳太守孙宇孙建宇。” “以未来过去为名,以未来过去为字,妙到颠毫。”许劭赞叹一声,“以天下之未来为己任,果然是天命所归。” 他望着杨赐道:“难怪天子倾尽全力也要捧魏郡太守,若是不能让魏郡太守将风头尽数抢走,南阳太守恐怕也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杨赐依旧笑着,只是不答话,信手所指一处静室,四人同往,面面而坐。 安静的房间里,火盆早已备下,一室皆暖,不过三丈见方的静室丝毫不觉烟火气,反而有寒梅香气隐隐透入。 入了座,杨赐便亲手捧过身边早已备下的茶釜,递给对坐的玄衣公子,道:“太守年轻有为,年纪却是最小,为我等煮茶,可否?” 那是一樽青铜兽耳茶釜,做工精良绝美,直直地推到孙宇身前。 杨琦望着那樽釜,心中登时苦笑不已。杨赐是当朝三公不假,一来四人同坐已是失礼,二来孙宇是二千石疆臣,已在他和许劭身份之上,让孙宇为他二人烹茶实属不妥。 他却忘了,朝臣私会疆臣,已反汉律。 杨赐丝毫不曾在意,他半慵懒着,望着孙宇亲手煮茶。 这位自带孤傲之气的玄衣公子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嘴角轻笑,伸手取了身边托盘上的种种佐料一一添入水中熬煮。 关中井盐、南疆花椒、雒阳桂花、潇湘茶叶一一投入沸水——托盘上还有一味药材,当归。 孙宇的手,纤细修长,与孙原的手很相似,却更让许劭明白,这手,是能用剑的。 火本已旺,茶汤已沸。 孙宇不动。 杨琦望着釜中茶汤,眉头皱起,却不敢与孙宇说话,只是微微弯下腰,冲杨赐低声道:“伯父,茶汤已沸了。” 杨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杨琦一脸无奈,他实在琢磨不透杨赐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他更不明白,杨赐秘密请孙宇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孙宇望着釜中沸水滚开,青铜兽耳釜底的茶叶、花椒等物受这滚水冲击,在釜中上下翻腾,直将这一锅茶汤煮得如同菜羹汤一般。 孙宇的手落在托盘上,指尖已捏起几片切好的当归。 抬手,悬停。 茶汤热气蒸腾,他的手捏着当归,便停在这滚烫的蒸汽上。 是踌躇么?亦或是,他还在等待什么? 许劭看不明白,却已似乎抓住了什么。 对面闭目的杨赐突然睁开眼,笑了笑,道:“放罢。”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手指一松,指尖当归尽入锅中。 不一会,这当归气息便已四散,混合桂花茶香弥漫在静室之中。 茶汤之基味,便是咸味。关中井盐,是告诉孙宇,关中杨家是一切的基础。南疆花椒,味道辛辣刺激,乃是表明,南阳事物能让孙宇有利可图,一鸣惊人。帝都桂花,乃是表明帝都之内,有贵人相助,将来孙宇必可富贵入朝,出将入相。 最后一味当归,便是说明:朝廷已乱,你该走了。 “南阳……” 玄衣公子淡淡自语一句,反问:“杨公,可知道南阳的底细?” 杨赐点头:“自然知晓。”顿了一顿,又笑着念叨了一句:“便是你在南阳的一举一动,老夫也都知晓。” 孙宇一动不动,仿佛早已知晓杨赐对南阳郡的监视,笑道:“若非杨公背后促成,我二弟只怕成不了南阳郡的都尉。” 许劭和杨琦同时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明白,南阳郡是杨赐的算计——或者,更是杨赐布的局。 杨赐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下去,一双苍老却仍带着智慧的眼神悄然落在身前的茶汤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陛下,走了一招狠棋啊。” 天子的局,很大,大到让在官场中跌宕数十年的杨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杨赐是天子师,是弘农杨家百年来威望所集于一身的人物,也正因如此,他能够成为继马融之后的天下士人魁首,赵空是他安排进南阳的,他自然有方法得知南阳的一切消息。甚至,他得到了天子的默许。 “没有陛下的默许,老夫不能知道南阳的实际情况。” 他转过头望着孙宇,低声道:“你在南阳做了多少违律的事情,你当陛下不知道么?” 剑眉微微颤动,孙宇想不到杨赐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当下轻笑道:“若是陛下看不下去,早已经动手了。孙某相信,弹劾孙某的奏章早已堆如山积了。” 杨赐点头道:“十常侍的人遍布天下,虽然平素里瞧不出什么,可唯独在对付你这件事情上不遗余力,你可知为什么?” “因为孙某在南阳做的事情?” 杨赐能料到,袁隗也能料到。 许劭皱着眉头:“如今看来,整座帝都比许想象的更加暗流汹涌。本道此次进京,不过是见一个人,想不到见的是一盘棋。” 杨琦登时明白关窍,苦笑道:“你更想不到的是,棋手只有一个,是大汉的天子。” 孙宇的声音乍然从身后传来: “还有一个。”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同时望向他,皆是骤然想起,在江湖之上,确实还有一人,有能力布一局大棋。 张角。 张角和多少大汉多少朝臣有联系?帝都之内有多少人是张角的盟友、眼线? 张角一旦谋反,这些人会有什么样的举措?十恶不赦之中,占了谋大逆、谋反、谋叛、大不敬四条重罪,必死无疑。他们会互相攻讦,利用张角谋反一事,将对手一一斩除。 陛下在等,等太平道造反,等着那些密谋的人一个一个跳出来,然后一次杀个干净。 孙宇一贯自信,只是此刻突然没了几分信心,他望着眼前的案几,仿佛已成了那张看不见的棋盘,那棋盘上,显现的是当今天子的面容。 他的心中也有一盘棋,他知道他的对手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今天子。 原本以为除了赵空,再没有人知道他在南阳做了什么事情。他是一郡太守,明知道曹寅是原先南阳太守的人选,仍然留用为南阳郡丞,无非是告诉帝都和南阳他并无野心,无视旁人的监视。他是夺了曹寅位置的人,除了曹寅,还有谁更恨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曹寅更适合监视他的人。 “你觉得是曹寅在搜集你的消息?” 杨赐捋了捋胡须,笑道:“你在一个月之内,暗中派人征召荆州七郡的乡野勇武之士,并非什么怪事。然而,你要的人,不仅是勇气过人,还要深山中无名之辈,只差明说是孤苦伶仃之人了,若是一两个也还罢了,荆州七郡你找了二百余人……” 他盯着孙宇的眸子,一字一顿道:“生怕旁人不知道你豢养死士?” 杨琦与许劭互视一眼,直觉杨赐与孙宇皆是心思深沉之人,尤其是孙宇生性孤傲,面对当今三公的咄咄逼人,竟是轻描淡写一般无视了。 他端着茶盏,轻轻一笑:“荆州七郡,南阳为首,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人口之和方才与南阳一郡持平,而今太平道在荆州境内声势浩大,以南阳为最,南阳郡兵不满千数,而百万人性命系于孙宇一人之身,区区二百死士,孙某今日便是认下了‘豢养死士’的罪名又如何?” 孙宇话中机锋尽显,太平道若是突然谋反,整个南阳郡势必不保,他不过是招了两百名死士,尚不至于和朝中势力撕破脸皮,若是南阳郡丢了,那才是最可怕得事情。放眼九州四海,谁不知道太平道已是势大难治?不过是无人光明正大说出来便是。 许劭挑眉:“你在赌。” “是,我在赌。” 孙宇嘴角挂着一丝轻蔑而又诡异的笑容。他自然是在赌,天子亲命的南阳太守,不惜得罪世家大族也要拿到的位置,天子会因为这些许小事便让他革职查办? 杨赐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念叨:“早知你非池中物,不过胆子也忒大了些。” 他指了指身后一处角落,道:“瞅瞅,荆州七郡,上上下下各级官员以及帝都之内的官员,纷纷对你执掌南阳郡一月以来的弹劾奏章,落到老夫手里的足足一百七十三道。” 顿了顿,又道:“落到陛下那里的,只怕是更多。十常侍整理奏折已是惯例,他们对南阳太守这个位置垂涎已久,如今落到你的手上,对你还不过百般攻击?那些奏章怕是已经堆如山积了。” 瞪了一眼孙宇:“你啊,让陛下和老夫,皆如炙炭烤矣。” 杨琦听着两人机锋交错,双手在袖中已是捏出汗水,这段时日以来他在太尉府内对孙宇的事情经手极多,直觉此人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高明为同辈罕见,便是他自己大孙宇十岁,仍是有些心惊胆战,当下咽了一口口水,低声冲孙宇道:“太守大可不必如此,皆是为了大汉长治久安,如何不能联手?” 联手? 玄衣公子抬眼望了他一眼,嘴角上扬,笑:“不必,孙某一人足矣。” 话音里透着轻蔑,杨琦已是心中不悦。 孙宇太孤傲,即使他二十岁为太守足以笑傲朝堂,可他终究是在天子与太尉的羽翼庇护之下,这朝堂的阴谋诡谲,还尚未将他囊括其中。 “你和赵空赵若渊,两个人,在荆州这大大小小的举措,虽是缜密,却终究瞒不过一个人。” 杨赐声音虽轻,却足以令孙宇动容。 大汉虽是刘家的天下,却是与豪门世家共有。这荆州千里沃土,最大的家族便是蔡家,襄阳蔡家。 杨赐说的,就是蔡家家主,蔡讽。 孙宇并非不知道蔡讽,而是正因为他知道蔡家的能量巨大,方才不愿轻易与蔡家有所牵连。 “蔡讽是荆州望族之首,江夏的黄家、南郡的庞家皆需望其项背,有他的帮助,你方才有机会在荆州一展能为。” 杨赐一直念叨着,他知道孙宇不愿听,这小子太孤傲,不愿借他人之力,蔡家在荆州根深蒂固,若是有蔡家协助,何必偷偷摸摸四处勾人?便是养个几千私兵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可知道,老夫为何一定要你与荆州世族交好?” 孙宇答:“借力使力,应势而为。” 杨赐点点头,又摇摇头:“此其一,并非重中之重。” “你知道当初光武皇帝为何定都于雒阳而非长安?” 孙宇挑眉,他似乎明白杨赐要说什么了。 昔年光武皇帝刘秀以一人入河北,得同乡之助方才能够雄踞河北,以战天下。他是南阳人,他的同乡皆是南阳豪族,平定天下之后封开国功臣,有云台二十八将之称,这二十八人之中,便有十一人是南阳豪族。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是光武皇帝姐夫邓晨同宗,南阳邓家自两百年前起已是望族,至邓禹之孙邓骘拜大将军,于孝安皇帝朝权倾朝野,一门上下,皇后一人,二千石三十余人,更因为清名扬于天下,其征辟的名士皆是当世英杰,其中便有杨赐的祖父,一代鸿儒杨震。 杨家与邓家是世交,邓家与蔡家也是世交,即便今日邓家没落,将荆州第一世家的位置让给了蔡家,南阳仍是豪族说了算。 杨赐伸手在火盆上烤着火,眼神望着盆里的火焰,轻声道:“豪族就像是这盆中的火,能随风而动,能暖人心,也能燎原。” 孙宇眉眼不动,随手在火盆上一挥,风势带动火势,吹得那火焰一阵颤动,淡淡道:“因势利导,杨公可是想教孙某?” “教你?”杨赐哑然:“许子将说你是天命之人,老夫可不敢与天争。” 虽是说笑,那举手投足间,儒家风流自显,饶是孙宇亦不得不心中赞叹,这位年近七旬的谋国之臣是何等胸有天地。 “老夫不过是想告诉你……” 他的手,十指张开,向着火盆中慢慢贴近: “这天下啊,装在天子的心里啊。” 当今天子。 孙宇心中一动,突然跟了一句:“也在太尉胸中。” 杨赐哈哈一笑,收回手缩在怀里,看看孙宇:“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老夫老了,干不动了。” “天子聪明,就是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望着孙宇:“你能助天子一臂之力么?” 孙宇凝眉,不语。 孤傲如他,亦不肯做天子的棋子。何况,这棋盘上,还搭着一个孙原,一个赵空。 当今天子。 我必胜你! 他目光猛然凌冽,倚天剑在袖中散发轻微的剑气,仿佛冲他打气一般。 杨赐望望他,又望望许劭,轻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注1】:《司徒袁公夫人马氏碑》记载:维光和七年,司徒公夫人马氏薨,其十一月葬。哀子懿达、仁达,衔恤哀痛,靡所写怀,乃撰录母氏之德履,示公之门人。睹文感义,采石于南山,谘之群儒,假贞石以书焉。夫人右扶风平陵人也。曾祖中水侯,祖将作大匠,考南郡太守。中水侯弟伏波将军女,在淑媛作合孝明,诞生孝章,婚姻帝室,世为名族。夫人生应灵和,德精性妙,角犀丰盈,实有伟表。温慈惠爱,慎而寡言,幼从师氏四礼之教,早达窈窕德象之仪。及笄,求匹明哲,供治妇业,孝敬婉变,毕力中馈。后生仰则,以为谋宪。自公历据王官至宰相,夫人营克家道,扶翼政事,聪明达乎中外,隐括及乎无方,不出其机,化导宣畅,童子无骄逸之尤,妇妾无舍力之愆,故能究生人之光宠,获福禄之丰报,朝春政于王室,躬桑茧于蚕宫。春秋六十有三,寝疾不永。懿等追想定省,寻思仿佛,哀穷念极,不知所裁,乃申辞曰:[1]於穆母氏,其德孔休。思齐先始,百行聿修。宣慈惠和,恩泽并周。义方之训,如川之流。俾我小子,蒙昧以彪。不享遐年,以永春秋。往而不返,潜沦大幽。呜呼哀哉,几筵虚设。帏帐空陈,品物犹在。不见其人,魂气飘住q伤安神?兄弟何依?姊妹何亲,号兆切怛。曾不我闻,吁嗟上天。何辜而然,伤逝不续。近者不旋。(案:《文选·潘岳寡妇赋》注,《颜延之宋元皇后哀策文》注,并引蔡邕《袁公夫人碑》云:「义方之训,如川之流。」是唐初本《蔡集》有此碑。) 第三十四章 暗斗 帝都的夜,凉风如水,月光清冷地洒在太常寺的院落中。 黑夜中紧闭的双眸突然睁眼,熟睡的林紫夜陡然坐起,低声道:“青羽!” 睡在外室的孙原同时睁开眼眸,顾不上点燃油灯,顺着火盆微弱的光芒,起身穿了外袍便到了侧近,隔着门也能感觉林紫夜轻轻的紧张感,他低声道:“怎么了?” 林紫夜静静坐着,没有立刻起身,低头思索了一会,亦不曾说话,面色缓和了一些,方才轻身裹起了衣服,缓缓走到窗前,目光清澈,直望窗外。 林紫夜幼年冻伤入骨,从此落下了怕冷的毛病。而她天生敏感的知觉却愈发明显。 她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掠过窗前案几,神情微微凝重。忽然,她的眉头一挑,指尖一顿,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异动。她静静屏住呼吸,片刻之后,低声道:“有人在。” 她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已没有了方才的紧张与慌乱。孙原虽然瞧不见她,已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不慌忙,他便也放下心来。 看似简短的言语,却是安全的意思。起码孙原不必担心对方挟带杀意而来。 林紫夜虽然表面看似平静,但内心的警觉与复杂早已如潮水般涌来。自从太平道的势力逐渐浮出水面,这种异常的感应便屡次出现在他身边。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开口:“知道了。” 说罢,他取过了衣架上的大氅披上,抬手弹出一道剑气,火盆中的火星飞上半空,落在不远处的十二支青铜仙鹤灯中,微弱的火光在黑夜里绽放,微弱而温暖。 他步履比寻常更重一些,似是告诉林紫夜安心。 夜风轻抚,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坚定。 外面的空气清冷,几乎能感觉到夜的寒意渗透进骨髓。 一道身影随意地坐在太常寺飞檐上的一角,长剑横担膝上。 正是马元义! 孙原立在廊下,身姿修长,面色沉静,似乎刻意和马元义保持着一段距离。 只不过,局势并不因他的刻意而有所缓和。太平道的影子,已经悄然笼罩了整个帝都。马元义来找他,决然不会是什么闲谈。 四目相对,目光中如有剑锋交错。 月光如水清透,撒遍中庭。马元义望着他身上月光,微微笑道:“使君好修为。” “不敢当。” 孙原仰头望去,马元义身影单薄,在这冷风中更显孤寂。 他想不明白,这位太平道教众为何一直要和自己见面——他一直默认自己并无几分利用价值。 “既然到了,还请饮几杯热水罢?” “罢了。” 黑夜中马元义轻轻摇头,起身从长檐上一跃而下。 他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显现,步伐轻盈而果断,身着一袭黄色长袍,目光柔和却坚定。 “今夜月色甚美。” 他笑出声来:“不知如此月色,还能看几眼?” 这近乎自白的言语中,透着一股自嘲的味道。孙原随即明白,马元义已经预定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孙原对太平道了解不多,唯一打过照面的便是龚都、龚文健兄弟。这对兄弟明知冬季风雪大,却依然送父亲来邙山寻药神谷。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直视人的内心。他的到来,打破了庭院的宁静,空气中的压抑感更是令人窒息。 “孙原。”马元义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冷意,他停在孙原面前,目光犀利地审视着对方,“你该知道,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的。太平道的力量,早已渗透了这座帝都的每个角落。” 孙原轻轻抬起头,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马元义,却没有任何慌乱或动摇的迹象。他的声音平静而冷静:“你现在,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马元义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是的,孙原。你觉得太平道能一直藏匿在暗处,躲避你的追查吗?不,我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真正改变这片土地命运的机会。你,和你的忠诚,注定无法阻止这场变革。” 孙原依旧温文尔雅,但目光中的冷意愈发明显:“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要推翻现有的秩序,还是为自己谋取更大的权力?无论如何,太平道所引发的动乱,只会让无辜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你的理想,终究会被吞噬。” 马元义略带嘲讽地一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孙原,你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做着所谓的正义卫士。可你是否想过,这座帝国本就早已腐朽,难以为百姓带来真正的安宁。我的理想,未必是为自己谋取权势,而是要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创造一个全新的秩序。” 孙原微微皱了皱眉,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惜并未被马元义察觉:“你所谓的‘新秩序’,不过是另一场暴政的开始。你只是换了一个掌权者,而不过是让更多人陷入无尽的纷争和混乱之中。” 马元义顿时收起了笑容,目光变得锐利而深沉。“你误解了我,孙原。也许你不理解,但我已经为这个新秩序付出了太多。你若愿意与我们合作,或许还能保住一线生机。” 孙原微微叹息,低声回应:“合作?你希望我背弃自己所信仰的一切,站在你的那一边?” 马元义的眼睛闪过一抹锋锐的光,步步逼近,声音带着几分压迫感:“你能否理解,孙原,自己所处的地位已经注定了你不能再置身事外。我太平道的力量远超你想象,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抗衡的。若你执意反抗,那我会让你在这片帝国的土壤上,付出惨痛的代价。” 孙原的神色愈发冷静,他看向马元义,语气温和,却充满了坚定:“你错了,马元义。你以为你手中的权力能改变一切,但你却低估了这片土地上人民的力量。你或许能暂时得逞,但最终你会发现,真正的力量,并不在你手中。” 马元义听后,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你以为,你们的坚持能够守护这座摇摇欲坠的帝国吗?你太过自信了,孙原。” 孙原与马元义并肩而立,目光交汇,却无言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凝重,似是沉默的海洋,包裹着两人心中无法言说的预感。没有激烈的争执,亦无愤怒的反驳,唯有那份深藏心底的坚定与无奈,仿佛把彼此的灵魂紧紧纠缠。 马元义举手投足间,仿佛能掌控这帝都的每一缕风云,每一丝波动。他冷静的眼神中,有着对局势的深刻洞察,犹如洞悉命运的棋手,早已看透一切。而孙原,却在他的目光中读到了结局——那是无声的注定,深沉而无法改变的命运。 袁家,那个在帝都中如巨影般笼罩一切的家族,早已摸清了马元义的底细。每一分每一秒的谨慎,都已被细致入微地记录,而这一切的真相,随着时局的明朗,必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揭露,成为他无法逃避的灾难。太平道谋反的阴影,仿佛一把锋利的剑,始终悬在他的头顶。而当袁家动手之时,他将无法逃脱那致命的一击。 孙原的心底,早已知晓那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命运——不论马元义多么聪慧深沉,他所走的每一步,都仿佛早已被命运的笔触勾画。他的未来,已被袁家牢牢掌握,逃不出那一张张铺设已久的网。帝都的权力之争,最终将化作无情的刀锋,将他从这局中彻底斩除。而马元义,终将如一枚被弃的棋子,默默无闻地落下。 但马元义依然平静如水,他深知命运早已将他困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里,他的眼中,似乎没有一丝恐惧,只剩下冷静和坚决。他微微勾唇,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却又似乎在某个瞬间失去了控制。 “你知道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平和,“这一路走来,我早已知晓结局。”他不看孙原,只是凝视远方,仿佛那远处的景象是他心底的写照。“局势,早已明了。我之所为,已无回头之路。” 孙原没有言语,他望着眼前的马元义,心中一阵潮水般的复杂情绪涌动。敬佩、无奈、惋惜,所有的情感交织成一张网,牢牢困住了他的思绪。是的,马元义早已选择了他自己的路,而那条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回头。他的命运,早已与这座帝都的风云紧紧相连,仿佛每一步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操控。 “你说得对,”孙原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沉寂的水面般低沉,“你我皆是棋局中的一子,或许早已注定无法改变。”他缓缓转身,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但你可知,在这片大地上,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被风吹动的叶子,随时可能被命运的风暴撕成碎片。” 马元义没有回应,只是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长河,看到了那条他早已注定要走的路。最终,他低语道:“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一场早已写好的剧本,我们只是演员,至于结局,却无法改变。” 孙原深深叹息,心中的那份压抑与无奈,如同一片沉重的云,久久笼罩着他。即使明知未来充满荆棘与血泪,他依然无法改变马元义的选择,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终究是这场风暴中的一片叶子,任凭风雨肆虐,最终落入谁的手中,又有谁能知晓?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间与空间,消失在那片苍茫的历史长河之中。 马元义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时,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片死寂。 孙原独自站在原地,静静望着马元义消失的方向,心中隐隐有一股不安。 有这样的人做弟子,那个被百姓交口称颂的大贤良师张角,到底是何等人物? ********************************************************************************************************************************************************************** 次日清晨,天际尚未泛起一丝光亮,袁术的书房内却早已透着一股静谧的压抑气息。阳光还未穿透窗外那层厚重的云雾,屋内的空气微凉,只有书架上的几盏暗黄色的灯笼微弱地摇曳着,仿佛在抗争这晨曦的黑暗。 书房并不宽敞,但十分古朴,木质的窗棂和地板散发着岁月沉淀的香气。斑驳的木墙上悬挂着几幅墨宝,字迹苍劲有力,但似乎也掩不住这屋内透出的冷意。 袁术身着一袭深青色的长袍,腰间的佩剑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几道冷光,表情凝重。手中轻握着一枚金属制的封印印章,指尖微微发白,仿佛在试图将内心翻涌的波动压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案上的那封密信,信封已被他撕开,却似乎没有立刻阅读。此刻,他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沉思中,额头微微皱起,双唇紧抿,显得异常冷峻。 “主公,马元义求见。”一道轻柔却带着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家中年幼的侍卫。袁术微微一顿,似乎被这突然的打扰从深思中拉回。他的眼神骤然冷冽,神情变得如同寒冰。没有任何停顿,他平静道:“让他进来。” 很快,门外传来轻轻的步伐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低沉的敲门声。袁术抬头,看向门外。门扇吱呀一声打开,马元义缓步走入。与袁术不同,他的装束较为简单,一袭淡灰色的长袍,外披一件带有微微光泽的黑色披风,腰间没有佩剑,仅有一个黑色的小袋子挂在腰侧,里面似乎装有一些重要的物件。他步伐从容,神情镇定,目光扫过室内一圈,仿佛自信地宣告着自己对这座屋子、对这里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马元义进门后,没有急着与袁术打招呼,只是低头略微鞠了一躬,礼数周到,却显得有些冷淡。他并不急于开口,而是转身站在书房的角落里,低头略微沉思。窗外的晨光渐渐透过缝隙洒进屋内,光影在这座书房的木质地板上拉长,仿佛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凝滞。 袁术没有急于发问,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刃,透过层层冷静的面具,隐隐地透着几分探究的意味。空气中的沉默愈发厚重,仿佛连屋内的风也被这场对峙压制得几乎停滞。 “你来找我,有何事?”袁术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似乎不被眼前的局面所打乱。他将手中的印章放回案上,伸手轻抚桌面上的木质雕花,指尖在雕刻的花纹上流转,仿佛想借此平复内心的波动。 马元义终于抬头,目光如水般温和,但眼中却隐隐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他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坚定,仿佛早已预见到袁术会如此反应。他慢慢走向袁术桌前,声音平静,却饱含深意:“主公,袁家如今的形势,恐怕已不是以前可以轻松驾驭的局面了。”他的目光停留在袁术的眼中,仿佛看透了袁术心底的焦虑与疑虑,“你们面临的,已经不仅仅是外敌的威胁。” 袁术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那种危机感涌上心头,几乎让他无法保持表面的冷静。他略微侧头,深邃的目光扫过地面上暗沉的木板,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马元义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愈发沉重:“我知道,你们的眼光一直在看着太平道。而我,马元义,今天来到这里,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交易。” 袁术的双眼微微眯起,紧紧盯住马元义的脸,仿佛要从那双不动声色的眼睛中看出他所隐藏的一切秘密。此时书房内的光线愈发昏暗,那盏灯笼上的火光仿佛也在马元义的气场下微微颤动。空气中的沉默愈发浓重,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马元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并不急于揭开谜底,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目光在袁术书房中所陈列的古董、文房四宝之间一一扫过,仿佛这些摆设在他眼中并不只是简单的装饰,而是代表着某种复杂的权力和历史。他停顿片刻,声音缓缓道:“袁家,你们从未真正与我们太平道合作过,但也没有彻底背离我们。我理解你的犹豫,毕竟……太平道的力量,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袁术的表情一变,眼底的冷意稍有松动。他迅速转身,身后那盏微弱的灯光投射在他周围的墙面上,仿佛照亮了他的内心深处。“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刀。 马元义的嘴角终于裂开一抹笑意,目光中掠过一丝深藏的冷意。“你是否知道,何进,河南尹,那个朝中显赫的权臣,和太平道之间的秘密联系?”他话音未落,袁术的脸色已然变得极为复杂,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深深的怀疑和冷意。 “何进?”袁术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他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你在威胁我?” 马元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从容,“不是威胁,而是提个醒。如果你不相信,完全可以派人去查一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而太平道的名单,便是你接触这些真相的钥匙。” 屋内的气氛变得愈加紧张,袁术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那层薄雾,看向远处不知名的方向。屋内的桌子上铺着一张泛黄的地图,沿着细密的线路勾画出各个势力的分布。袁术的心中渐渐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何进,这个名字带来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威胁,而是整个帝国权力结构的动荡。他深知,这样的信息,足以让袁家在未来的纷争中占据有利地位,但同样也可能让袁家陷入更深的漩涡。 “你到底想要什么?”袁术终于低声问道,他的眼神中,深藏着无数的算计与挣扎,心中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马元义站得笔直,眼中却带着一丝冷笑:“我只想你做个选择。太平道的撤离,换取那份名单,你可以选择与我合作,了解帝都的深藏之谜,或者,袁家也可以继续观望,静待风云变幻。” 袁术沉默了,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如海。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凝聚,仿佛这一决策,将决定他未来的命运。空气中的紧张感愈发浓烈,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马元义微微一笑,似乎已经料到这一切的发展。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眼中闪烁着冷静而深邃的光芒。此时,袁术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泛黄的地图上,神情复杂,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心头的沉重。在这一瞬间,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的流转都显得异常缓慢。墙上的钟声滴答作响,每一声都似乎在提醒着他,眼前的抉择不可回避。 袁术缓缓转过身,面容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峻,眼底的暗流开始泛起波动。他深知,自己所面对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合作提议,而是一个抉择,一场权力的游戏,而游戏的结果,可能将直接改变他与整个朝廷、太平道,甚至是天下权力格局的走向。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也可能迎来一线生机。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马元义,终于,低声开口:“你说的这些,难道只是为了提醒我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还是想从中获取某种利益?” 马元义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像是一个看透了世间百态的智者。他站得笔直,仿佛自信地宣告着自己对这场棋局的掌控。“主公不必急于回答,”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在犹豫,但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做出选择。因为,袁家不可能再继续观望。” 袁术的眼神微微一黯,那股熟悉的焦虑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不愿承认,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已经开始倾向于马元义的提议。尽管这场合作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如果错失这一机会,袁家所面临的局势,将可能比眼下更为严峻。眼前这个平静的男人,已经将他引入了一个没有退路的陷阱,而他,似乎也早已没有办法回头。 袁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书桌旁的一个雕花木柜,轻轻地打开了柜门,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早已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关键的名字。那是他家族与各路势力之间的旧日约定——一张权力的网络,连接着无数暗中勾结的角落。袁术低头看了看那张纸,手指轻轻摩挲着其中一段,仿佛在思索如何在这片复杂的局势中寻找到一线突破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袁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你想让我与太平道合作,但这背后的代价,是我不能忽视的。”他放下纸张,转身直视马元义,“你让我做出选择,是要我放弃对袁家的掌控,去冒险与一个我从未真正了解的势力结盟。你认为太平道会甘心与我分享这份权力,还是只会将我吞噬?” 马元义的笑容依旧未变,但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谁也不愿与对方分享权力。”他的语气平静,却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有时,妥协并不意味着失败,它只是换取生存的机会。而太平道,向来并不求名利,只求力量与秩序的重建。你选择与我们合作,便是选择站在权力的巅峰,主宰这场变革的未来。” “主宰这场变革?”袁术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与怀疑,“你说的太平道,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教派,如何能与朝廷权力匹敌?即便他们拥有某些力量,也不过是凭借‘神秘’二字,才能在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罢了。”他停顿片刻,深深地看向马元义,“你说你了解太平道,但我始终不明白,你与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马元义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仿佛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透过袁术的眼神,看到了某种深藏的过去。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问我与太平道的关系?如果我说,我与他们并非完全立场一致,你会信吗?”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挑衅袁术的猜疑,却也透露出几分深藏的真意。 袁术的心中一动,他突然有种预感,马元义的话语中藏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秘密,那个秘密足以颠覆他对整个局势的认知。可是,他依然没有得到答案。他的目光转向书房一侧的壁炉,火焰在其中跳动,似乎在映照着他内心的动荡。 “你到底想要什么?”袁术终于再次问道,声音沉重而冷峻。那一刹那,马元义的笑容不再如初时般淡然,而是带上了一丝狡黠。 “我想要的很简单。”他缓缓走近袁术,停在距离他不过几步的地方,目光直视着袁术的眼睛,“我要你做出选择——袁家,是继续孤注一掷,还是与我、与太平道共同掀起一场风暴,掌控未来的局势?” 空气似乎又一次凝固,袁术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心中那股即将喷发的情绪,渐渐找到了一个出口。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开口:“我明白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低声道,“如果我选择与太平道合作,你能保证我们的利益得到保障吗?” 马元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意味。“主公,正因为你是袁家的人,我才愿意与你谈这个选择。如果你信任我,合作便能带来共赢。”他顿了顿,眼神微微一沉,“但若你选择拒绝,太平道的力量和野心,恐怕不止你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袁术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早已筹谋好一切的男人,心中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第三十五章 密谋 马车一路回到太尉府,杨赐、许劭、杨琦一齐下车。 三道身影一同跨入府门,立刻便有人迎接上来躬身行了个礼,冲杨赐附耳了几句。 许劭一时奇怪,不禁又看向了杨琦,心道:“杨公历来为天下魁首,如今在朝堂呆的久了,也有几分权谋算计了。” 杨琦却是皱了眉头,他常在杨赐身边,知晓杨赐的习惯,他一生以清流自诩,从不牵扯朝中争权之举,也正因为如此得以稳坐朝堂。世家门阀不愿与他为敌,十常侍不敢与他为敌,天子更是信任他这位老师,而他更有弘农杨家百年来的门生弟子相辅。 但是从他突然秘密传信许劭开始,杨琦就觉得这位伯父的一举一动,愈发让他看不清楚了。 太尉府面积巨大,其清幽之处堪称风景绝佳,当时便有人领着三人径直进了一处幽静所在。一片桂树、梅树与青竹相倚,走廊环池,崎岖小径直入庭院深处。 许劭身为“天机神相”,一身武功修为在武林中亦是声名赫赫,非是等闲。方入这处庭院,周身气机便已感无形剑气威逼而来,这庭院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一身孤傲凌冽的人。 他望着杨赐的背影,笑道:“想不到,杨公府上也有如此人物。” 杨赐走在前方,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子将既然已经察觉,便请一并见见这位新任的南阳太守罢。” 许劭心中一动,没想到孙宇竟然出现在杨赐的府中。 杨赐本就想找孙宇,找孙原不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有人都盯着孙原,杨赐亲自到访太常府,看似是为了许劭,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孙原。 只有杨琦和许劭才知道,杨赐的真正目标是孙宇。 玄衣如夜,一身凛冽的剑气饱而不发,修为内敛却孤傲自生,许劭一时不知如何去评价眼前这位年轻公子——这是与孙原截然不同的气质与风采。 “杨公来迟了。” 孙宇悄然转身,玄色衣角拂过青苔石阶,转身刹那,风流惊艳。 许劭目光所及,正是那张英俊脸庞,心头登时思绪万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赐冲孙宇点点头,眼角余光所及,正是许劭神情变化的脸色,不由更是笑上心头: “子将,如何?” 天机神相轻叹一声,连连点头:“北斗南指,上合天意。所言不虚,所言不虚啊。” 对面那位玄衣公子目光转刀许劭身上,上下一打量,不禁反问道:“这位便是天机神相许子将先生罢?在下南阳太守孙宇孙建宇。” “以未来过去为名,以未来过去为字,妙到颠毫。”许劭赞叹一声,“以天下之未来为己任,果然是天命所归。” 他望着杨赐道:“难怪天子倾尽全力也要捧魏郡太守,若是不能让魏郡太守将风头尽数抢走,南阳太守恐怕也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杨赐依旧笑着,只是不答话,信手所指一处静室,四人同往,面面而坐。 安静的房间里,火盆早已备下,一室皆暖,不过三丈见方的静室丝毫不觉烟火气,反而有寒梅香气隐隐透入。 入了座,杨赐便亲手捧过身边早已备下的茶釜,递给对坐的玄衣公子,道:“太守年轻有为,年纪却是最小,为我等煮茶,可否?” 那是一樽青铜兽耳茶釜,做工精良绝美,直直地推到孙宇身前。 杨琦望着那樽釜,心中登时苦笑不已。杨赐是当朝三公不假,一来四人同坐已是失礼,二来孙宇是二千石疆臣,已在他和许劭身份之上,让孙宇为他二人烹茶实属不妥。 他却忘了,朝臣私会疆臣,已反汉律。 杨赐丝毫不曾在意,他半慵懒着,望着孙宇亲手煮茶。 这位自带孤傲之气的玄衣公子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嘴角轻笑,伸手取了身边托盘上的种种佐料一一添入水中熬煮。 关中井盐、南疆花椒、雒阳桂花、潇湘茶叶一一投入沸水——托盘上还有一味药材,当归。 孙宇的手,纤细修长,与孙原的手很相似,却更让许劭明白,这手,是能用剑的。 火本已旺,茶汤已沸。 孙宇不动。 杨琦望着釜中茶汤,眉头皱起,却不敢与孙宇说话,只是微微弯下腰,冲杨赐低声道:“伯父,茶汤已沸了。” 杨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杨琦一脸无奈,他实在琢磨不透杨赐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他更不明白,杨赐秘密请孙宇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孙宇望着釜中沸水滚开,青铜兽耳釜底的茶叶、花椒等物受这滚水冲击,在釜中上下翻腾,直将这一锅茶汤煮得如同菜羹汤一般。 孙宇的手落在托盘上,指尖已捏起几片切好的当归。 抬手,悬停。 茶汤热气蒸腾,他的手捏着当归,便停在这滚烫的蒸汽上。 是踌躇么?亦或是,他还在等待什么? 许劭看不明白,却已似乎抓住了什么。 对面闭目的杨赐突然睁开眼,笑了笑,道:“放罢。”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手指一松,指尖当归尽入锅中。 不一会,这当归气息便已四散,混合桂花茶香弥漫在静室之中。 茶汤之基味,便是咸味。关中井盐,是告诉孙宇,关中杨家是一切的基础。南疆花椒,味道辛辣刺激,乃是表明,南阳事物能让孙宇有利可图,一鸣惊人。帝都桂花,乃是表明帝都之内,有贵人相助,将来孙宇必可富贵入朝,出将入相。 最后一味当归,便是说明:朝廷已乱,你该走了。 “南阳……” 玄衣公子淡淡自语一句,反问:“杨公,可知道南阳的底细?” 杨赐点头:“自然知晓。”顿了一顿,又笑着念叨了一句:“便是你在南阳的一举一动,老夫也都知晓。” 孙宇一动不动,仿佛早已知晓杨赐对南阳郡的监视,笑道:“若非杨公背后促成,我二弟只怕成不了南阳郡的都尉。” 许劭和杨琦同时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明白,南阳郡是杨赐的算计——或者,更是杨赐布的局。 杨赐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下去,一双苍老却仍带着智慧的眼神悄然落在身前的茶汤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陛下,走了一招狠棋啊。” 天子的局,很大,大到让在官场中跌宕数十年的杨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杨赐是天子师,是弘农杨家百年来威望所集于一身的人物,也正因如此,他能够成为继马融之后的天下士人魁首,赵空是他安排进南阳的,他自然有方法得知南阳的一切消息。甚至,他得到了天子的默许。 “没有陛下的默许,老夫不能知道南阳的实际情况。” 他转过头望着孙宇,低声道:“你在南阳做了多少违律的事情,你当陛下不知道么?” 剑眉微微颤动,孙宇想不到杨赐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当下轻笑道:“若是陛下看不下去,早已经动手了。孙某相信,弹劾孙某的奏章早已堆如山积了。” 杨赐点头道:“十常侍的人遍布天下,虽然平素里瞧不出什么,可唯独在对付你这件事情上不遗余力,你可知为什么?” “因为孙某在南阳做的事情?” 杨赐能料到,袁隗也能料到。 许劭皱着眉头:“如今看来,整座帝都比许想象的更加暗流汹涌。本道此次进京,不过是见一个人,想不到见的是一盘棋。” 杨琦登时明白关窍,苦笑道:“你更想不到的是,棋手只有一个,是大汉的天子。” 孙宇的声音乍然从身后传来: “还有一个。”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同时望向他,皆是骤然想起,在江湖之上,确实还有一人,有能力布一局大棋。 张角。 张角和多少大汉多少朝臣有联系?帝都之内有多少人是张角的盟友、眼线? 张角一旦谋反,这些人会有什么样的举措?十恶不赦之中,占了谋大逆、谋反、谋叛、大不敬四条重罪,必死无疑。他们会互相攻讦,利用张角谋反一事,将对手一一斩除。 陛下在等,等太平道造反,等着那些密谋的人一个一个跳出来,然后一次杀个干净。 孙宇一贯自信,只是此刻突然没了几分信心,他望着眼前的案几,仿佛已成了那张看不见的棋盘,那棋盘上,显现的是当今天子的面容。 他的心中也有一盘棋,他知道他的对手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今天子。 原本以为除了赵空,再没有人知道他在南阳做了什么事情。他是一郡太守,明知道曹寅是原先南阳太守的人选,仍然留用为南阳郡丞,无非是告诉帝都和南阳他并无野心,无视旁人的监视。他是夺了曹寅位置的人,除了曹寅,还有谁更恨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曹寅更适合监视他的人。 “你觉得是曹寅在搜集你的消息?” 杨赐捋了捋胡须,笑道:“你在一个月之内,暗中派人征召荆州七郡的乡野勇武之士,并非什么怪事。然而,你要的人,不仅是勇气过人,还要深山中无名之辈,只差明说是孤苦伶仃之人了,若是一两个也还罢了,荆州七郡你找了二百余人……” 他盯着孙宇的眸子,一字一顿道:“生怕旁人不知道你豢养死士?” 杨琦与许劭互视一眼,直觉杨赐与孙宇皆是心思深沉之人,尤其是孙宇生性孤傲,面对当今三公的咄咄逼人,竟是轻描淡写一般无视了。 他端着茶盏,轻轻一笑:“荆州七郡,南阳为首,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人口之和方才与南阳一郡持平,而今太平道在荆州境内声势浩大,以南阳为最,南阳郡兵不满千数,而百万人性命系于孙宇一人之身,区区二百死士,孙某今日便是认下了‘豢养死士’的罪名又如何?” 孙宇话中机锋尽显,太平道若是突然谋反,整个南阳郡势必不保,他不过是招了两百名死士,尚不至于和朝中势力撕破脸皮,若是南阳郡丢了,那才是最可怕得事情。放眼九州四海,谁不知道太平道已是势大难治?不过是无人光明正大说出来便是。 许劭挑眉:“你在赌。” “是,我在赌。” 孙宇嘴角挂着一丝轻蔑而又诡异的笑容。他自然是在赌,天子亲命的南阳太守,不惜得罪世家大族也要拿到的位置,天子会因为这些许小事便让他革职查办? 杨赐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念叨:“早知你非池中物,不过胆子也忒大了些。” 他指了指身后一处角落,道:“瞅瞅,荆州七郡,上上下下各级官员以及帝都之内的官员,纷纷对你执掌南阳郡一月以来的弹劾奏章,落到老夫手里的足足一百七十三道。” 顿了顿,又道:“落到陛下那里的,只怕是更多。十常侍整理奏折已是惯例,他们对南阳太守这个位置垂涎已久,如今落到你的手上,对你还不过百般攻击?那些奏章怕是已经堆如山积了。” 瞪了一眼孙宇:“你啊,让陛下和老夫,皆如炙炭烤矣。” 杨琦听着两人机锋交错,双手在袖中已是捏出汗水,这段时日以来他在太尉府内对孙宇的事情经手极多,直觉此人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高明为同辈罕见,便是他自己大孙宇十岁,仍是有些心惊胆战,当下咽了一口口水,低声冲孙宇道:“太守大可不必如此,皆是为了大汉长治久安,如何不能联手?” 联手? 玄衣公子抬眼望了他一眼,嘴角上扬,笑:“不必,孙某一人足矣。” 话音里透着轻蔑,杨琦已是心中不悦。 孙宇太孤傲,即使他二十岁为太守足以笑傲朝堂,可他终究是在天子与太尉的羽翼庇护之下,这朝堂的阴谋诡谲,还尚未将他囊括其中。 “你和赵空赵若渊,两个人,在荆州这大大小小的举措,虽是缜密,却终究瞒不过一个人。” 杨赐声音虽轻,却足以令孙宇动容。 大汉虽是刘家的天下,却是与豪门世家共有。这荆州千里沃土,最大的家族便是蔡家,襄阳蔡家。 杨赐说的,就是蔡家家主,蔡讽。 孙宇并非不知道蔡讽,而是正因为他知道蔡家的能量巨大,方才不愿轻易与蔡家有所牵连。 “蔡讽是荆州望族之首,江夏的黄家、南郡的庞家皆需望其项背,有他的帮助,你方才有机会在荆州一展能为。” 杨赐一直念叨着,他知道孙宇不愿听,这小子太孤傲,不愿借他人之力,蔡家在荆州根深蒂固,若是有蔡家协助,何必偷偷摸摸四处勾人?便是养个几千私兵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可知道,老夫为何一定要你与荆州世族交好?” 孙宇答:“借力使力,应势而为。” 杨赐点点头,又摇摇头:“此其一,并非重中之重。” “你知道当初光武皇帝为何定都于雒阳而非长安?” 孙宇挑眉,他似乎明白杨赐要说什么了。 昔年光武皇帝刘秀以一人入河北,得同乡之助方才能够雄踞河北,以战天下。他是南阳人,他的同乡皆是南阳豪族,平定天下之后封开国功臣,有云台二十八将之称,这二十八人之中,便有十一人是南阳豪族。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是光武皇帝姐夫邓晨同宗,南阳邓家自两百年前起已是望族,至邓禹之孙邓骘拜大将军,于孝安皇帝朝权倾朝野,一门上下,皇后一人,二千石三十余人,更因为清名扬于天下,其征辟的名士皆是当世英杰,其中便有杨赐的祖父,一代鸿儒杨震。 杨家与邓家是世交,邓家与蔡家也是世交,即便今日邓家没落,将荆州第一世家的位置让给了蔡家,南阳仍是豪族说了算。 杨赐伸手在火盆上烤着火,眼神望着盆里的火焰,轻声道:“豪族就像是这盆中的火,能随风而动,能暖人心,也能燎原。” 孙宇眉眼不动,随手在火盆上一挥,风势带动火势,吹得那火焰一阵颤动,淡淡道:“因势利导,杨公可是想教孙某?” “教你?”杨赐哑然:“许子将说你是天命之人,老夫可不敢与天争。” 虽是说笑,那举手投足间,儒家风流自显,饶是孙宇亦不得不心中赞叹,这位年近七旬的谋国之臣是何等胸有天地。 “老夫不过是想告诉你……” 他的手,十指张开,向着火盆中慢慢贴近: “这天下啊,装在天子的心里啊。” 当今天子。 孙宇心中一动,突然跟了一句:“也在太尉胸中。” 杨赐哈哈一笑,收回手缩在怀里,看看孙宇:“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老夫老了,干不动了。” “天子聪明,就是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望着孙宇:“你能助天子一臂之力么?” 孙宇凝眉,不语。 孤傲如他,亦不肯做天子的棋子。何况,这棋盘上,还搭着一个孙原,一个赵空。 当今天子。 我必胜你! 他目光猛然凌冽,倚天剑在袖中散发轻微的剑气,仿佛冲他打气一般。 杨赐望望他,又望望许劭,轻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六章 白衣 紫色的氤氲千疮百孔,孙原已经不知自己布下了几层清华水纹,可是每布下一层,强横霸道的剑气便会将氤氲生生冲破直逼身前。 “噗噗” 紫狐大氅上又添了两道剑孔,孙原踉跄再退,正面的老者如同鬼魅一般,直逼身前,正面一剑! 孙原不及多想,一身真元贯通左臂,历经天池、天泉、曲泽、郄门、间使、内关、大陵、劳宫、中冲九穴,联通手厥阴腧穴,左手食指拇指相触,中指无名指竖起,小指内扣,一股雄浑气压极速涌现,瞬间凝成一团剑气,与王瀚的剑气轰然相撞! 砰! 圆润气浪炸开,孙原身形被这股强大的反震之力远远迫退,直直撞上寺院围墙! 孙原登时眼前一黑,一口腥甜涌上喉间,身后墙壁已然凹陷进去,碎成数块,周围更已遍布裂纹! 好可怕的脸气! 远处赵空脸色再变,手中太极剑青光浮动,再度横向追斩王瀚! “二哥不可!” 孙原骇然变色,一声惊呼,却见那追杀而来的老者并未停下身影,而是对着侧面赵空直直挥出了左臂—— 刹那间剑芒爆窜,一道狠厉剑芒正中太极剑锋,罡风炸裂间登时将赵空左右身躯吹裂出道道伤痕,整个人再度倒飞而出! 一个照面间,孙原、赵空同时受创! 王瀚不停! 孙原双眼直视前方,那天、那地一瞬间尽数黑暗下来,眼前只有那一道纯粹的剑光! 要死了吗? 他仿佛置身九天之外,天地渺渺,只有那纯粹剑意,在身前、在心中,在天地间充盈。 仿佛天地定格。 “哥哥!我们回药神谷呀!” 雪儿…… 李怡萱的欢笑容颜与林紫夜的冰冷深色从眼前缓缓浮现,却又化作飞沫,缓缓散去。 恍惚间,他觉得那飞沫中隐隐有一片白色光彩,若隐若现。 “铿——” 嘹亮剑鸣! 自那白马寺梦缘塔中传来了一声嘹亮剑鸣! “剑圣且慢——” 庄严声响,在塔顶响起! 一道白色身影自塔顶窗口而现,长发无冠,月白僧袍映衬九天月色,如神佛临世一般! 剑光自他手中而现! 王瀚瞬间转身,手中剑芒与僧人剑气迎头相撞! 修者云患! 这位二十年不出梦缘塔的天才人物,终究出剑,与武道剑圣正面交锋! 强横剑气在白马寺上空乍现,漆黑夜空瞬间亮如白昼! 帝都西部的建筑一一涌现人头、亮灯,望着这天生异象目瞪口呆。 剑光散。 孙原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身前一片白色,那相伴十余年的熟悉气息、身影就那样立在眼前,温暖而坚定。 “然姐……” 他来不及望见身前之人的模样,心神一松,便已昏了过去。 意识散去前,只感觉一片柔软,有个动听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青羽,睡罢。我在……” 烟尘散尽,赵空缓缓悠悠站起,太极拄地,四肢百骸犹如骨碎一般剧痛,他望向场中,空手的剑圣负手现在场中,周围青石板寸寸解开,与那梦缘塔顶的僧人凌空对望。 赵空顺眼望去,那塔顶僧人沉浸于月华之中,更添清光。 “云……云患修者?” 他猛然想起孙原说过的梦缘塔顶,修者云患。再一转头,却看见孙原半个身子被人抱在怀中,那人身形窈窕,一头黑发如瀑,白衣如雪,斜插发钗,一副乡村女子打扮,可那出尘气质竟是万般人也比不得的。 “你……你是……?” 赵空心思百转,也想不到那女子究竟何人。方想动弹,直觉全身剧痛,手中轻颤,竟是连太极剑都握不住了。 “你受创太深,不要轻动。” 那女子抱着孙原转过身来,冲赵空嘱咐。赵空一眼望去,直觉眼前女子女子绝美,美至已以世间字词无法形容,一时竟是连女子话也未听进去。 孙原虽是瘦弱,确也有八尺身高,那女子竟然是如托羽毛般将他搂在怀中,并肩站立。冲着王瀚背影轻声道:“剑圣前辈,与两位少年争雄斗狠,武道前辈之礼,也是不遵了。” 女子声音清澈动听,看似莺声细语,却声传十余丈,在王瀚耳中竟如身侧一般。 王瀚一双鹰眸剑眉凝视塔上僧人,两人均空手。 良久,王瀚方才缓缓道:“武道,杀人为第一。生死之间,无礼数可言。” 他眼角余光扫过远处的赵空,轻声哂道:“年纪轻轻有流虚境界不易,奈何那不是他自身的修为,废了倒也不可惜。” 远处的赵空瞬间凝住了眉宇,目光如利剑般盯着场中那不可一世的剑圣。 “成王败寇,生荣死哀,即是天道。” 王瀚脸上瞧不出一丝一毫情绪,便是眉眼中亦瞧不出根底。 塔顶上,云患俯视王瀚,一般无悲无喜,一般神情淡漠。 “天道即人道,浮屠自可渡。” 云患轻声道:“剑圣乃武道绝顶人物,已合天道人道,今夜为何深入凡尘俗世,定要逼迫修者现身?” 第三十七章 倚天 “好剑!” 饶是王瀚纵横天下数十年,见到如此神兵,仍然感慨。 四尺长剑古朴淡雅,剑柄乃玄玉精细雕琢,剑刃宽及二寸半,刃开三尺,剑格神秘古朴,纹路明亮透彻,剑首处更是以铜铁合金所铸刻四象浮雕图案,剑刃亮如秋水,倒映月光星辰,锐不可言。 玄色身影飘然而落,无意间将赵空护在身后,长剑斜指地面,剑格下方两个古朴篆字映入王瀚眼帘: 倚天。 “如此宝剑,果然堪称神兵。” 王瀚痴心剑道,如此神器,便是他眼界卓绝,亦不得不赞不绝口。 “剑圣之名,亦非虚传。” 孙宇的目光落在王瀚空空如也的双手,淡淡道:“吾本以为,不必出剑便可封住剑圣的剑,还是有些托大了。” 王瀚目光在孙宇身上扫视,上下打量间,不禁笑了,脸上的皱纹平添出几分安详:“少年后辈,修为若此,他年必成武道翘楚。” “方才一剑,可有名字?” 孙宇昂然抬首,道:“名曰:星陨。” “哈……” 王瀚摇头:“少年口气不小,星行于天,坠于地,流光刹那纵然光彩,却难夺日月之辉……可惜,境界上差些。” 话音未落,王瀚的剑气陡发,孙宇尚未察觉剑气从何而来,便已直至身前! “铿!” 倚天横亘身前,锐利剑气刺中剑脊,巨大的压力令孙宇瞬间后退,爆退四步间,每一步都深入地面数寸,那厚重的青石板登时化作齑粉,周遭尽数裂开。 王瀚身影骤停,眉宇之间始见凝重。 在倚天剑刃上有二分厚度的银色流光若隐若现,正是孙宇的流光剑气! 护体剑气竟能至此? 王瀚不得不承认孙宇的修为之高,放眼天下流虚境界,恐怕亦无多少人能与之比肩。 “好!” 王瀚再称赞一声好,只是这声好,听在孙宇耳中,竟是如此讽刺。 “吾剑号倚天,人亦可!” 刹那间,孙宇周身的流光剑气绽放,在夜空下犹如一朵盛开的银色花朵,四散崩裂! 孤高的剑气,孤傲的人,一身玄色银光在剑圣眼中倒映出些许色彩。 王瀚手中剑光消散,却在孙宇蓄力刹那再赞一掌! “砰!” 强横的剑气凝成掌力,轰然砸中孙宇,银色流光迸散同时,整个人如流星般倒飞而出,将梦缘塔的围墙生生砸穿! 好可怕的修为! 赵空眼角止不住抖动,孙宇、孙原、自己三个流虚境界,在王瀚手下几如摧枯拉朽,竟无第二招的机会。 他半边身子依旧麻痹,靠在太极剑上勉力支撑身子不至于倒下,孙宇纵然为自己争取了些许时间,却全然不够恢复。 王瀚身形再度压前,右手已成剑指。 赵空心头一惊,不知哪来的气力,骤然抽剑横在身前,挡在破碎的围墙前:“前辈,止步!” 王瀚轻笑一声:“你?若非你手中是太极,老夫何须高看你。” 赵空并未理会王瀚话中轻蔑之意,冷声道:“剑圣乃剑道前辈,武道翘楚,予三个后辈痛下杀手……” “你三人不配死在老夫手上。” 王瀚打断他的话,剑指上剑光迸发,低声道:“若非老夫故人约定,今时今日何须与你三个晚辈动手。你三个都是大汉天下的封疆大吏,些许智慧反唇相讥于老夫,何其不智。” 赵空微微低头,王瀚无愧神仙人物,一眼看破他讥讽之意,名声于王瀚而言早已置身事外,三个武道晚辈便是杀了,武道中人还有谁敢对其不服不敬?他右手虽然握剑,左臂左腿依然麻痹,在宽大青袍下仍然轻轻颤抖,心下不禁苦笑:“这般模样,只怕一剑都未必接得下了。” 他虽是苦笑,太极剑上却隐约泛起青光,青白二色太极图案闪烁,正是蓄力待发。 王瀚瞧着眼前少年人苦笑脸色,依然能看出他眼神中的坚毅——大汉天下愈发腐堕,为何这英才少年竟尚能层出? 他虽惊羡,却不曾停下脚步,粗布麻衫依旧稳稳向前,那一对剑指,锋芒更见。 那梦缘塔顶上,沉寂一刻的梦缘修者终于开口:“剑圣止步!” 清朗之声传遍梦缘塔四周,只见那月辉照映的塔顶,云患已立身于飞檐之上,周身罡气环绕,如雾如辉,竟连脚下飞檐的青铜铃铛也一并凝结。 “大汉三位封疆大吏,梦缘塔不得不保,剑圣执意如此,云患拼却性命,亦要留下前辈。” “更何况,白马寺,不止一个云患。” 白马寺入口处,康巨主持与剑师王越的身影同时出现。 王瀚驻足,却不是因为云患的声音,而是在他前方、赵空身后,那逐渐升起的强劲剑气。 “云患修者不必插手,吾与剑圣之决,尚未了结。” 赵空心中大喜,正待回头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已经搭在他的肩头。 “若渊,你退开些。” 赵空连忙回首望去,只见孙宇一身灰尘,站在身后,一股孤傲坚韧之气勃发,倚天依然握在手中。 “大哥果然无事!”赵空登时笑出声来,却扯动了伤势,不禁咧了咧嘴。 目光尽处,孙宇身后,一道长长的沟壑在地上横贯,正是方才王瀚那一掌所致。 王瀚面露赞许之色,后生可畏,叹道:“可惜老夫手中无剑,若是再年轻三十岁,手中枫林剑,定要与你穷尽剑道之密。奈何,今日老夫非为你来。” 赵空眉眼一冽,心思急转:“王瀚本在白马寺,所为的正是梦缘塔。无论是自己和大哥,乃至孙原,均是被人引来……莫非……” 他瞬间明白,局中设局,不仅为了曝光王瀚行踪,更是为了将自己三人暴露在王瀚眼下,借王瀚之手杀之! “大哥!” 他急呼一声,却见眼前孙宇手中倚天剑前指,剑招上手! “铿!” 剑气、剑刃凌空交击,在月光下蹦出光华,紧跟着便是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密集的剑鸣声不绝于耳,在夜色下、在月空中、在这梦缘塔前! 塔顶的云患修者望着这一片光华,再度讶异! 孙宇……竟然在一招之间便窥破了关窍,隐约有进境之感,这样的武学奇才竟然是大汉官员,简直匪夷所思。 第三十八章 水落 南宫,宣室殿。 天子斜靠在屏扆前,自顾自地吃着朝食,身前的漆棜案上杯盘卮箸一应俱全,丰盛而美好。刘和、王越、毕岚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前不远处,一动也不敢动。 透亮的地砖反射出毕岚阴晴不定的脸色。身侧的刘和拉了拉王越的衣袖,有些忍不住笑。 终于能对十常侍下手了,刘和心中惊喜万分。从中常侍封谞到太平道逆贼马元义,从城门校尉何苗、赵延到大长秋赵忠,他手中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朝堂上的对手。 王越不动声色,他并不觉得刘和有多大胜算。当今天子的脾气,他这个陪伴了十余年的近卫尚且摸不透,何况是刘和这个外臣,即是他是天子最信任的侍中。 天子托着耳杯,饮了一口,挑眉望了望刘和,笑道:“刘爱卿,今日有些太早了,将朕叫起来,若是无甚大事,朕要治你不敬之罪。” 刘和自信一笑,双手合揖,长拱行礼,郑重道:“臣与王剑师暗中调查,现已查明城门校尉何苗、中常侍封谞、徐奉,联合太平道教众马元义,意图于帝都举事谋逆!” 谋逆! 旁边的毕岚脸色骤变,自打他入宫以来,还未听说过有如此可怕的罪状! 就连天子身边的近侍侍女手中举着的长勺也拿捏不住,在双手颤抖间跌落地面,在镜面般的地砖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宣室殿清幽的环境里,响声回荡,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侍女匆忙捡起地上的长勺,跪伏于地:“陛下恕罪!恕罪!”她的惊恐连带着周围所有的侍者,同时跪倒于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尊前失礼、耳听朝中要事,每一条都足够她死上十次,甚至连带九族。 天子没有动,甚至连脸色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望着刘和,眼神深邃而平淡。 刘和的心骤然凉了半截。 没有意料中的愤怒、惊慌,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 天子轻轻放下耳杯,随手挥了挥,他没有穿太多,只是穿着深衣,披了一件大氅,在近臣身前毫无些许架子,可这轻轻挥手间,却满是帝王尊严。 地上的侍女望不见他的手势,只觉得身前的皇帝动了动,登时慌乱地放声大哭:“陛下、陛下恕罪,奴婢不敢了、不敢了——” 尖锐的声响传遍大殿,整座宣室殿充盈着恐惧的撕裂感。刘和、毕岚同时感觉后背一凉,冷汗止不住地冒出来,头皮隐隐发麻起来。 “乓——” 大门轰然打开,两队卫士登时冲入大殿,以殿前禁卫的敏觉,大殿内发出的一丝一毫声响,都足以令他们长剑出鞘。 禁卫队率并非不懂事,他入殿的刹那,便瞧见了一动不动的王越、毕岚、刘和,近卫剑师、中常侍、侍中,三人一动不动,甚至连跪伏都没有,绝然不是什么大事。 他在王越身后跪倒,拱手低头,大声道:“陛下,臣护卫!” 天子皱起了眉,指了指身下的侍女,淡淡道:“所有的侍女好生安抚,后宫照顾几日,多给些抚恤,送出宫去罢。” “喏!” 队率不曾迟疑,手下两队卫士急速上前,拉起所有的侍女鱼贯而出。 数个呼吸之间,大殿只剩下君臣四人。 天子吃了一口胡饼,左右已是一个侍者都无了,随手招了招手,毕岚连忙疾走几步,到天子身边伺候上了。 天子少年久居北境,喜好胡人的东西,胡饼便是胡人以炉火烤制的面饼,轻脆可口,天子好这一口,只是吃得满嘴是油,多少有些腻味。毕岚小心地往耳杯里添了水,双手供奉至天子手边,行云流水。 “还是你们伺候地好。” 天子漫不经心,接过了耳杯。 刘和、王越心中同时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个“们”字,天子已然表态,十常侍他要保,哪怕是谋大逆的十恶不赦之罪,他亦不追究! “陛下!” 刘和满脸震惊,轰然跪倒。 天子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道:“爱卿这是作甚么,平日里可不见你如此慌乱。” 他轻描淡写,仿佛在讲些寻常言语。 刘和的身体伏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的绶带垂落在地上,落在他自己的眼中,大汉朝堂和律法的尊严如同绶带一般,无力垂落。 “陛下,谋逆之罪,自古不容诛。” 天子没有回他的话,只是靠在凭几上,望着他。 第四十章 道主 朱雀街,雒阳城的主干大道,也是雒阳城平民中心之所在。 林紫夜拉着李怡萱的手,漫无目的四处闲逛,颇有些打发时光的意思。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不论她们走到哪里,这大街上所有人的眼光便都落在她们的身上。 “紫夜你慢点。” 李怡萱被她一路拉着,颇有些不便,却也没有在意四处的眼光。绝世姿容,本就不是与这些人看的。 林紫夜身披紫色大氅,左手抱着手炉,右手牵着李怡萱,步伐虽然轻灵却并不慢,李怡萱即便有心拉住她,也需防着四处,只得趋行跟在后面。 也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惨呼,李怡萱心思一动,猛然一手拉住林紫夜,林紫夜不防李怡萱突然重手,步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下去。 “怎么了,萱儿?” 林紫夜不明所以,便看着李怡萱。李怡萱缓缓皱起眉头,一副凝重模样,仔细分辨了一番,才道:“那个方向,好像有人在叫救命,听似有人受伤了。” “受伤?”林紫夜站住了身形,也不曾想什么,便随口道:“萱儿,你带我去看看。” 李怡萱点了点,便牵着她的手,往大街西侧去了。 片刻之后,这大街上才传出一阵又一阵声音: “天,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西施捧心、昭君忧面,如此美人、美人啊……” …… 转过足足两个街口,李怡萱两人才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四周竟然有一个人上前搭手救援。 李怡萱黛眉轻蹙,似是看不得如此炎凉,道:“紫夜,去看看。” “好。”林紫夜轻点臻首,面色已渐凝重,浑然不似适才闲逛的神态,与李怡萱一路奔去。 四处行人本是不管此等闲事的,猛然瞧见两道俏丽身影匆匆奔行过来,纷纷驻足观望起来。 林紫夜奔到跟前,只见身前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身子胸口尤在动弹起伏,只是口鼻中一直流血,穿的是襦衣,不像是贫穷百姓,倒像是豪门贵族家中的仆人,周身上下却有几道剑痕,虽然砍得都不深,无关性命,却也血迹斑斑甚是可怖。 林紫夜俯身探了探这人的鼻息,还算绵长,只是人已晕了过去,也顾不得许多,便蹲下身来伸手探上此人手腕,把起脉来。李怡萱站立在她身侧,也是俯首看着。四周人看不到正脸容颜,虽然看身形衣着,看似是两位美人,却也没有像刚才朱雀大街主干道上的行人一般呆在当场。只不过,昨夜才停了连绵大雪,今天又是正月初一,行人正多,来往熙攘,早已把这条街踩得一片泥泞,那紫衣白氅的女子俯下身去,便是染了一身的泥垢,看着眼中便觉得是天上仙女被这尘世污浊了一般,竟是觉得世上没有比这再令人心疼的了。 “紫夜,如何?这人可有大碍?”李怡萱看着紫夜动作,一双明眸里尽是关切之意。 林紫夜抬起手,缓缓输出一口气,道:“无妨,只是有些皮肉伤,加之体虚羸弱,一时间昏过去了,我给他行针,先让他醒过来。” “好。”李怡萱点点头,便站在身侧,默默守着。 四周行人正缓醒过来,冷不防这仙女似的美人竟然伸手将这人上衣扯开,坦胸露怀了。正当想着这美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或是为何倒在地上的人不是自己之类的时候,这街道两头竟同时熙攘起来。 李怡萱抬起头来,两处看了看,竟似乎都是往这里来的。这人倒下的地方,正是这条街的中间。 “紫夜,怕是有些缘由了。” 李怡萱听觉敏感,适才便是能听见两条小街之外的呼喊,如今又将两头呼喊声音听了清楚——这一头喊得是追逐抓人,那一头便是适才她们过来时的道路,喊得竟是争相去看天仙般的美人儿。 林紫夜从大氅内侧取了一个绢布包,打开便露出了一套银针来,随手取了几根,在那人上身行针,入针不过三四寸,那人便脑袋晃动,悠悠转醒了。不过穿的单薄,手脚脸庞裸露在外,已冻了冰霜,林紫夜叹了口气,解下身上大氅,盖在了那人身上。 “好了。” 林紫夜收针,待她缓缓起身时,却见李怡萱俏生生地站在场中,四周尽竟然围了一圈人。 只不过,李怡萱正面所对的,是一群手持棍棒的豪门恶仆。身后,不过是一群好色之徒登徒浪子罢了。 林紫夜微微侧脸瞥了身后,晓得都是一群好色之徒,便也不再看身后头,径直走到李怡萱身侧,并肩站着。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 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两位女子,白衣若雪,紫衣清灵,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她看着这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眼中说不出地厌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这眼中除了仅剩的震惊,便是汹涌不尽的欲望。 林紫夜目光扫过身前,冷笑道:“这位公子,兴师动众,难道是小女子招惹了什么?” 他便是这群人中中间的人物,看似是某豪门贵族的公子哥,如众星捧月般光彩夺目。 “在下执金吾府袁公长子太学生袁涣,字曜卿,见过两位姑娘。” 袁涣颌首致意,又深施一礼,赢得,竟是正礼礼数。 “太学生?” 今日孙原正是去了太学,李怡萱心间一暖,看向袁涣的目光中竟多了一丝暖意。 袁涣看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起伏的心神竟为之一静。 那是何等温柔的眼眸!何等空灵的音色!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盼兮,美目盼兮。 《诗经》这篇《硕人》所写的庄姜原是他以为这世间最美的女子,而今日,他觉得写的是眼前的女子。 他直视眼前的女子,目光有如对峙,仿佛要透过那双眸子,看到些什么。 林紫夜看着那袁涣紧盯着李怡萱看个不停,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不觉甚是不悦,便一挺身站在李怡萱身前,冷声道:“看阁下身边仆人的装扮,想来我刚才救的人,也是阁下府上的人了?” 袁涣猛一回神,才发现一位紫衣美女,同样美如仙人,却寒着一张俏脸咄咄逼问,连忙拱手道:“想来是的,仆从来报,说有仆人窃了家中财物,发现被抓,伤了几名仆从,强行脱逃了,家父命涣两人带回查问。” “不过……”他看着身前颇有些倔强的女子,反问:“与姑娘有什么关联么?” 紫衣女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与我不相干,只不过,我是医者,无论犯罪与否,有伤病我便治。” “姑娘竟是一位医者?”袁涣有些吃惊,医道本在民间流传,与匠人无异,入不得流,这天仙似的美人竟然行医,实在是让他始料不及。 他看着那一身雪白大氅落在肮脏地里,那人也实在有些卑微,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般随性,姑娘未免有些无所忌讳了。” 林紫夜听得这话,面若寒霜,眉眼中也仿佛带了寒意,便是身侧温柔的李怡萱,目光流转中也透着丝丝冷意。 “这人不论是恶人也好,善人也罢,都是一条性命,医者父母心,我救便救了。” 她横眉冷目,看着眼前的贵族子弟,冷笑连连:“若是犯了罪,等我救了再让官府发落就是。倒是你们这些门阀子弟,便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么?” 四周一片哗然,便有三三两两的人指指点点,袁涣心头一沉,暗叫不好,四下都是寻常百姓,若是被眼前女子煽动起来,只怕讨不了好去,若是被有司抓住,判个轻重罪过,怕是父亲在朝中也要受到不小牵连。 袁涣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姑娘,此中怕是有些误会了。涣之父亲,虽任诸卿之位,涣之家族却也不是世代为官的大族,只怕姑娘把在下一家全然当成了汝南袁氏了吧?” 林紫夜不料他反问为难,黛眉一挑便要说话,手心一暖,却是李怡萱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往后面拉了一拉,便让她退后了半步,自己侧了侧身,已将林紫夜护在了身后。 “不论过错与否,都应救人一命。袁公子无需解释,更无需刁难。” 寥寥数语,便封了袁涣所有话头。李怡萱转身,看着林紫夜道:“人已救了,我们走吧。” “姑娘且慢!” 袁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那女子竟要转身离开,竟一时不能自己,出声挽留。 李怡萱微微侧脸,连头也不回,便是言语中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袁公子可还有什么事么?” 袁涣再度拱手见礼:“家父身体有些抱恙,不知可否请这位姑娘前去看看?” “不去。” 林紫夜一口回绝,看那袁涣的模样,多半是对李怡萱起了什么龌龊心思,自然懒得搭理。以免袁涣说什么,又补了一句:“请旁的大夫就是了。我们还有事,告辞了。” 二女相视一笑,携手而去。袁涣正叹惋着,地上那人却悠悠转醒了。 “萱儿,等等。” 听得身后动静,林紫夜拉住李怡萱,回头看看,道:“我问问这人。” 那人缓醒过来,看着周身上下,登时有些懵了。一抬头,却看见两个天仙似的美人缓缓走了过来,登时呆住了: “我……这是死了么?” 紫衣女子轻扬唇角,如仙子临凡,轻声道:“你可还好?” 第四十一章 刺杀 袁滂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一派悠然自得模样。 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年轻公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孙原,紫衣飘然,平淡如凡。 袁涣恭敬下拜:“涣见过父亲。”起了身来便道:“这位便是……” “孙原,孙青羽。” 榻上的长者犹未睁目,便轻轻打断了儿子的话语。 孙原颇感意外,笑问:“袁公何以知是孙原?” “卿自入室,芳如芝兰。”袁滂睁开眼来,冲袁涣招了招手,这才看向孙原,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华歆华子鱼,却是惊奇了一会儿,直到袁涣将他扶坐起来,才淡淡笑道:“高士华子鱼竟然同至,一时辉映矣。” 华歆却没想到袁滂竟用了焦赣《易林》中的“芝兰”之典,不禁笑道:“公先兄说笑了,歆不敢当。” 袁滂摆摆手,看向袁涣,后者心领神会,将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说了。袁滂更是惊讶,冲孙原道:“想不到孙太守家中竟有女眷精于医术,倒是老夫幸事。” “也是巧合而已。”孙原答应一句,上下细细打量袁滂。虽然已近夜,室内已点了灯,却仍是看得出他脸色不错,只是眉宇之间隐约有淡淡忧色。 “看袁公气色,倒无病态。”孙原笑了笑,“不过眉宇间却有忧色,莫非朝中又出了难解的事?” 袁滂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答道:“想不到孙太守竟也有望人之术,后生可畏。” “医者医人病,亦医人心。” 冷不防一道清冷女声从外室传来,几人循声望去,正是林紫夜和李怡萱二女,却是刚刚将那袁府仆从重病的幼子诊完了脉,翩然而进。众人只觉室内昏暗光亮为之一振,平添了几分艳丽。 李怡萱牵了牵林紫夜衣袖,提醒道:“紫夜,不要无礼。”又对几人一一颌首致意,便轻轻站到孙原身后,不再轻动。 袁滂实在想不到二女如此惊艳,不禁赞叹道:“如此美人,想来是孙太守的宝眷?” “正是。”孙原无意细说,便道:“时辰不早,便让紫夜诊一诊脉罢。” 袁涣点点头,出去外室,吩咐家仆取了跪榻来,又吩咐人去准备晚食和客房。这边华歆却道:“客房却是不必了,太常驿馆离此不远,宵禁前回去尚来得及。”袁滂一边点头,一边却不禁猜想起孙原和华歆之间的关系,便道:“居室之内,本不便宴请,如今时辰匆忙,不知各位可愿在此同进晚食?” 若是寻常,袁滂必不会如此说话,一来是有女眷在场,二来卧室居处外人不得入。只不过如今状况实在特殊,寻常医匠倒也罢了,眼前这位林紫夜姑娘却是孙原的亲眷,眼见得孙原与华歆已是到了不避内眷的地步,袁滂自己与华歆更是忘年之交,倒也不太忌讳了。他哪里知道,华歆与孙原不过相识半日,哪里算什么不避亲眷的好友,只是孙原与这两位佳人实在不拘俗礼而已。袁涣却是知晓孙原与二女亲密,听到袁滂这声建议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孙原、华歆二人竟然点了点头,大为愕然,只得听从父亲吩咐,命人在室内增添食案。 林紫夜却是不管这些,径直走到袁滂身侧跪坐下来,吩咐道:“请袁公伸手,容妾身诊脉。” 袁滂点头,又复躺下,伸出手来给她诊脉。林紫夜伸出手来,按在脉上。身边袁涣直觉得那指如春葱,肤若凝脂,隐约间闻见这美人医者的身上传来淡淡香气,一时间心猿意马,好大功夫才敛了心神,却见紫衣美人站将起来,道:“青羽说得不错,脉象颇为沉稳,并无病症。” 袁滂笑了笑:“果然妙手,老夫这病装不下去了。”此语一出,身边的袁涣不禁大觉尴尬。 不过林紫夜随后又道:“不过年纪已长,来往行动迟缓,时间一长身体总会出些症状。还需多动动,多见阳光。人体如刀,久置则锈,总归不妥。” “好一个‘人体如刀,久置则锈’。”袁滂哈哈一笑,“姑娘比喻恰当,老夫却是第一次听说,受教了。” 袁滂声名远播,这句“受教了”却是天大的面子,寻常人早已喜出望外,奈何林紫夜实在不愿搭理这等俗事,便起身径自走到孙原身侧去了。 这边袁涣、华歆却是着实见识了“不拘俗礼”,心中想着这位孙太守一家竟都如此天马行空。 袁滂也不恼怒,看向华歆道:“听曜卿所说,子鱼是和孙太守同来的,其中当是有些缘由,可否与老夫讲讲?” 华歆笑道:“今日公子亲赴太学,征募了一批掾属,歆忝居魏郡郡丞。” 这边袁涣不禁目瞪口呆,华歆在太学之中是何等身份,乃是第一等的人物,竟然委身一六百石的郡丞,当真令人吃惊。袁滂却是浑不在意,把“公子”二字听了个真真切切,反问道:“子鱼不称‘太守’却称‘公子’,这又是何道理?” 华歆也不拘束,便把与臧洪、射援、赵俭几人商量称呼的事情说了一说,更让袁滂惊讶:“骢马御史的儿子、蜀中赵氏的子弟、臧旻将军的爱子、北方诸谢的后人【注1】……孙太守当真慧眼识人,可比古之孟尝君,这‘公子’之名,却是恰当之极了。”转头看向孙原:“不知老夫这不成器的儿子,孙公子觉得如何?” 适才华歆说话间,室内已经添了数张食案,几人都已分宾主入了席位,加上袁涣知道林紫夜体弱怕冷,特地命人添置了火盆。此刻孙原正在席上,听袁滂如此问话,不禁笑道:“袁公知名朝内,令郎更是太学高士,自然是一流的人物。” 孙原居客席,下首是华歆,身后是李怡萱和林紫夜两位女眷的食案,对面便是袁涣的陪席,当下便起身冲对面行礼:“太守谬赞了。” 袁滂手抚须髯,悠悠笑问:“老夫意欲让他出去历练,不知孙太守可愿募入府中?”——先前称“公子”自是袁滂开开玩笑,如今“太守”出口,已带了些分量。 孙原和袁涣都是一怔,不料袁滂竟然生出了如此想法,前者心思瞬息百转,看向袁涣:“这便看曜卿是否愿意了。” 袁涣看了看袁滂,又看了看孙原,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起身冲孙原行礼:“承蒙抬爱,涣敢不从命。” “如此,先谢过孙太守了。”袁滂点头而笑,示意众人可以进食。 华歆在下首听了无形中打的机锋,也料想朝中必是生了乱子。以袁涣身份,入公卿府并非难事,而袁涣这一辈都在太学读书,可见袁滂并无让他们入仕的打算,如今突发奇想将袁涣塞进了孙原的太守府里,显然是将他推到帝都之外,乃是保护的一个法子。连袁滂这中立于朝廷的人都开始思虑家族退路,可见朝中动荡已到微妙之处了,装病自然也能理解。而孙原更非易与之辈,如今应了袁滂要求,只怕有条件交换。 果不其然,上首那紫衣公子淡淡道:“不过,原倒是有些疑问,还望袁公不吝告知。” 袁滂心领神会,反问:“老夫也有疑问,要先问问孙太守。”顿了一顿,只见他目光中别有神采,莫名其妙地问道:“不知昨日夜里,孙太守可曾去过皇宫复道?” 华歆、袁涣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李怡萱和林紫夜互视一眼,她两个何等冰雪聪明,已然从这句话中知晓了七七八八。 昨天孙原和赵空夜入雒阳皇宫,乃是秘密进出。但是天子先命收了佩剑,又命从复道出北宫,若是巧合未免太过神奇,可见复道上发生的事情与天子脱不了干系。李怡萱更是冰雪聪明,她倒是猜测:复道上的两位绝世高手便是天子指派。此事过了一夜必然事发,袁滂身为执金吾,定是脱不了干系,此中微妙关系,绝非寻常人所能道了。 孙原看着袁滂,袁滂也看着他,目光交错。 “看来孙太守亦是身不由己。”袁滂摇摇头,冲袁涣道:“曜卿,明日收拾一下,随孙太守上任去罢。” 袁涣尚未反应过来两人对话究竟是何意思,猛见得父亲命令,只得应了。 袁滂满意笑笑,却突然盯着那一袭紫衣,一语惊人: “孙公子,你可知道——” “静了二十年的帝都,从你踏入清凉殿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平静了。” ********************************************************************* 晚食一过,袁涣便送孙原等人出来,出门二十步便回转。他左思右想,实在不懂适才打得是什么机锋,便径直到了袁滂室中。 一进院中,便见袁滂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起身出来了,眼见得天色渐晚,明月已挂枝头。 袁涣走近身侧,恭恭敬敬:“父亲。” “不该你问的,不必问。” 袁滂远眺天际,负手而立,打断了袁涣的思绪。后者迟疑了一会儿,道:“父亲可是担心朝中出乱?” “天子忍不住出手了,朝中怎能不乱。” 袁滂摇摇头,怅然道:“当今这位天子,怕是天资聪颖不亚于孝武皇帝,可惜天不予时,给了他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汉。” “奈何!奈何!” 袁涣惊道:“父亲的意思是……这位太守是天子的人?” “只怕更是天子绝杀的利器……”袁滂苦笑摇头,“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他太躁进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大厦危矣。” “父亲的意思是?” 袁滂看着他,问道:“十九岁而为重郡太守,你可知天子是如何做到的?” 袁涣摇头。 “那是因为满朝没人敢接魏郡太守这个危险的位子。”袁滂又问:“曜卿,你可知道魏郡危在何处?” “魏郡?”袁涣思量道:“魏郡是冀州第一重郡,若论危险……难道是太平道?” “愚民众则必反,刁民起则必乱。”袁滂冷笑道:“张角这个人自称‘大贤良师’,迟早是要反的,不过他未免太过自负了,自古民乱谁能成事?散乱之众、乘乱而起,又怎会坚如磐石?如有聪明之辈,分而化之,则轻轻巧巧灭于无形。即使聪伟如光武皇帝,虽然乘赤眉之乱而起,亦仗门阀世家之力而定。张角一介方士,又如何能与光武皇帝相提并论?” 袁涣不解:“如此,可见太平道并不能成事。那魏郡又危险在何处?” “你错了,魏郡虽有险却无危。” 袁滂摇摇头,同为少年,袁涣的见识远不如孙原,接口道:“自太平道兴起之日起,多少人上奏天子,言其危险,天子又何曾放在心上?便是当今太平道遍及八州,挟百万之众,天子都未放在心上——这本就是天子推波助澜,任由它做大而已。” 袁涣心神巨震,万万不曾想到袁滂竟然说出如此话来。 “朝中权力倾轧纷乱,天子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么一个企图破局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 “孙原是他的棋子,一颗极为重要的棋子。难道特进太守便是殊荣?等到太平道反,天子还要给他军队、给他钱粮,让他平定天下,手握军功、入朝为卿,把朝中势力一扫而空方是天子想要的。到了那时仿吕后诛韩信,则天子之威再无人可挡。” 袁涣听到此处,直觉风吹周身冷入骨髓,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如果这位孙太守不能成事呢?” 袁滂脸上终于露出喜色,点了点头:“终归看到了关窍。”笑一笑,便道: “所以……天子的棋子,并不止这一颗。” 袁涣不再问话,他已经知道袁滂的意思了。 这中立于朝堂多年的“长者”抬首遥望明月渐升,悠然道: “今天是初一,又是新年了。” 话音末尾,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大汉,又到了一个轮回的开始了。 【注1】北方诸谢:并州北地郡谢氏为大姓,射坚先祖为谢服,诸谢之一,拜为将军,此后这一支改为射姓,射坚、射援为谢氏族人。 第四十二章 身入漩涡中 林梓端坐在厅堂里,对面正是前来传诏的蹇硕。 “小黄门亲临,这位太守府君果不简单。” 蹇硕听得出来他话中敷衍,内朝、外朝水火不容,偏偏太常寺总领礼仪,少不得与宫内打交道,太常、太常丞身为主官,自然更是此道高人。 “哪里,这几日朝廷典礼多,太常丞辛苦,宦者自然知晓。这位孙太守顾不上倒也无妨,久闻其名,此番来必要见见。” 蹇硕笑了笑,同样话中带着敷衍,顿了顿,又故作郑重,道:“清楚孙太守身上干系,短短数日,陛下三次召他,确实罕见。” 林梓点点头,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孙原虽是秘密入京,可是自从入京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皆惊动帝都中人。 “罢了,我亲自去请孙太守。宦者少待。” 片刻之后,林梓便已到孙原的院子里。 林梓亲自来访,孙原已经不奇怪了。上一次是去见了剑师王越,这一次只怕身份也不低。 果然,孙原一见蹇硕便已明了——即便他不认得蹇硕这张脸,那一身和毕岚一模一样的宦官打扮他终归是认得的。 蹇硕没有给他先开口的机会,已然迎了上来:“孙使君,寺人久闻大名了,幸会。” 林梓看着这位权势滔天的小黄门,眼睛都张大了些许——桀骜不驯的蹇霸王何时如此折身下交一位普普通通的二千石! 想起了前几日的王越,林梓不禁摇头,孙原委实算不上是一个普通的二千石。 第四十三章 输赢 徐奉端坐在正厅之中,俯视着眼前这个人,冷笑连连。 “何公来势汹汹,可是要杀了徐寺人?” 何进看着他,同样冷笑。 何苗站在何进身后,看着徐奉的目光里尽是嘲讽之意。 原河南尹何进已拜大将军,何苗转任代河南尹。此时,他的刺奸缇骑、门下督贼曹兵卫已将徐奉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本府怎会杀你?” 何进哈哈大笑,遥指徐奉:“本府要亲手擒下你,去陛下面前忏悔你的不赦之罪罢!” “何进!你未免太张狂了!” 徐奉拍案而起,肥胖的身躯颤巍巍地立着,冷笑道:“堂堂河南尹,直入皇宫围常侍府邸,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何苗冷哼一声,左手高举,徐奉定睛看去,正是一卷天子诏令。 “奉陛下诏,清查谋大逆案!” “谋大逆?”徐奉突然狂笑起来,“何进,你当徐某三岁孩童?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杀狗的!滚开!让廷尉崔烈来见我!” “徐奉,你想死?” 何进双目一凝,怒气杀机喷涌而出,不下狂奔,直奔徐奉而来! 徐奉猛然惊醒,双手不由自主地乱抓,抄起案几上铜鼎便朝着何进狠狠砸下! 何进嘴角猛然滑起一丝笑意,迎着铜鼎便撞了上去! 徐奉双目陡然瞪大,他知道何进要做什么——杀人灭口! 铜鼎狠狠地砸上何进的额头,鲜血瞬间如鲜花迸散,何进身形一顿,猛然扭身卸去力道,右手已搭上了剑柄。 “伧啷……” 长剑脱鞘,穿体而过,直没至柄。 何苗凶狠的声音悠悠传来: “徐奉谋刺河南尹就地格杀!” 早已准备好的卫士鱼贯而入,转眼填满整座正厅。 徐奉凶狠地盯着何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很后悔,为何要相信一个屠夫,一个只知道杀猪宰狗的屠夫,二十年宫廷争斗,他混迹如此,竟生生看错了一个屠夫。 他拼尽全力抬起手,指着何进,目光如刀,恨不能将他生撕活剥! 何进一脸鲜血,如同魔神,狞笑可怖,缓缓靠近徐奉的耳边: “密道已经封死,你和封谞一同上路罢,和我们的秘密一同埋藏……” “噗嗤” 鲜血四溅,长剑离体。 何进笑着,缓缓起身,望向那个随秘密一同死去的人。 陡然,他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死去的面容—— 赫然是一个诡异而恐怖的笑! 徐奉通红的双眼、流血的嘴脸,组成了一个令何进梦魇的可怕笑容。 一名卫士匆忙奔至何苗身边,耳语几句,何苗脸色一变,冲何进急声道:“兄长,崔烈、袁滂、张温到了。” 何进猛一回头,便听到正厅之外传来光禄勋张温深沉的声音: “何公匆忙行事,可是要欲盖弥彰么?” ****************************************************************************** 三位上卿同请河南尹何进、越骑校尉何苗入麒麟殿。 天子已然在座。 徐奉和封胥的死没有让天子有任何神情变化,两大中常侍,连带他们的弟子门生都会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大汉的朝堂,上来几个、下去几个,本就是寻常之极的事情。 何况,这朝堂在天子手中。 此刻,麒麟殿上商议的,仍是复道刺杀案。 何苗为什么可以调动刺奸缇骑?北军和这件事又是什么关系? 何进、何苗兄弟出现在内殿,却没有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明朗。 何进说,他有个亲信是太平道的信众,根据极可靠的消息,太平道已经派人进入帝都皇宫,企图在复道刺杀当今天子刘宏。 张温、刘虞等人全部嗤之以鼻,这根本不可能。如果太平道的人能潜入帝都、甚至是皇宫,在座的几个人没有一个跑得了,死定了。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何进冷然道,直接手指在场的各位重臣,厉声喝道:“即便不是杀手,哪怕只是进来一个人,谁能得起这个责任?是在座的诸位,还是我何进?” 张温等人横眉冷对,闭口不言。 何进算什么东西?一个屠夫!一个杀狗杀猪的,懂什么朝局?当什么河南尹?朝堂上乱哄哄的,何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样的货色纯粹死有余辜。几位当朝重臣根本不理睬他,便是同为宗室的刘虞也不过冷森森地看着何进,他也不相信何进,屠夫就是屠夫,目光短浅,无视朝廷法度,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众位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本府在虚张声势、信口开河?”何进冷然笑道,“你们眼里还有当今天子的安危么?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不是何公你罔顾朝廷法度的说辞。”京兆尹盖勋冷冷道:“刺奸缇骑进皇宫,这是谁准的?” “朕!” 高坐之上冷声低喝,在在场众人耳中仿佛动天雷霆,盖勋神情一震,霍然转头长拜:“陛下,此乃罔顾国家法度之举,岂能不召大臣商议而等同儿戏?” “将朕的身家性命置于逆贼之手,便非儿戏了?” 天子声音冰冷,却听得出压抑着庞大的愤怒。 盖勋不敢再说,他已不能再说,唯有等最后的说辞。 张温和刘虞同时挑眉,两人乃是九卿,比其余诸人皆是高了半级,身上担子自然更重,天子突然发难,令两人极为措手,瞬间便想到——这也许便是天子布的一个局。 天子为什么发诏令之时不说这两百缇骑是他下令调的?为什么在他们上奏时、在何进、何苗兄弟到场时才说? 张温额头上倏地流出一层冷汗,他忽视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两百缇骑入皇宫,这是天子的手诏,是天下间最强大的权力。但是他们被误导了,被天子误导了。天子为什么不指明这道手诏的存在?几个参与调查的大臣一致认为这是何苗的阴谋,也就是何进的阴谋,谋害天子,罪大恶极,足以灭何家满门。这是他们这些世家门阀乃至满朝士人所期待的,何进永远进不了他们的眼界,与屠夫同殿为臣,莫大的耻辱。 所以他们并没有向何苗质问这道手诏的真伪,而是相约一同让天子处理。缇骑是盖勋手上的,但是盖勋并不知道这两百缇骑的去处,所以当他发现这两百缇骑去了复道之后,第一时间反应便是何苗要造反,要刺杀天子,而不是查清楚天子到底有没有下过诏令,致命的错误在盖勋这里。 但是,参与调查的七位大臣一个都跑不掉。大汉律法勒令在仕官员,除却公事不得相会,往来需以书信,私下见面者以违律论处。这道诏令是天子下的,与皇宫暗杀事件无关,但是七位大臣联合上奏何苗调刺奸缇骑之事,便有构陷同僚之罪,此事又与刺杀无关,便有了“私会大臣”的嫌疑。结党营私、构陷同僚、私会朝臣,这三条合而为一,便近乎成为“逆反”的意思了,判重了足以诛九族。 七位大臣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千算万算,没算到这竟是天子布的局。 “怎么,不说话了?适才不还是正义直言么?”天子眼眸半掩,似是愠怒。几位大臣低头俯首,虽看不见天子模样,却心中有数,此时已不能再说话了。 何进与何苗互视一眼,嘴角均已挂上微笑。 天子睁目,看看一众大臣,最终目光停留在何进身上:“何进爱卿,说说你的消息罢。” “诺。” 何进的亲信是谁,他不说,他也不可能说,就算他相信身边这些个大臣不会出卖自己,他也不相信天子身边的中常侍们都是干净的。天子为什么扶持他,他心里有数,中常侍靠不住,士人们不是豪门大族就是清流党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所以和天子最亲近的就是身为外戚的自己和一帮宗亲大臣。而何进自能够感受到——太平道的内应必然是中常侍们。 何进说太平道决定在四月中旬起兵谋反,以“黄巾”为号,荆州的南阳、冀州的魏郡、豫州的颍川、兖州的陈留、青州的临淄、徐州的彭城、扬州的九江、并州的上党等重郡会群起响应,在此之前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刺杀天子,则朝野震动,太平道众乘乱而起,横扫中原。 一片寂静。 张温和刘虞瞬间发现,他们在最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件最错误的事情。 天下间即将掀起腥风血雨,而他们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对何苗下手、对何进下手,甚至还发生了谋刺天子的重案。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还想着攻击同僚,简直自寻死路。 张温心思如石沉大海,越发无地,天子之怒可是寻常,一不留神,在场七位大臣尽数要诛灭九族。 刘虞本是皇室宗亲,深受刘宏喜爱,否则也不会把卫尉的位子交给他,可是刘宏在谋划这一切的时候显然并没有告知刘虞,很明显刘虞只是天子的棋子,迷惑满朝臣子。天子还有后手,而且后手一定带着磅礴之力,怒斩而下。 “证据何在?朕……只要证据。” 天子声音仍是冷漠,看似公平模样,所有人却都明白,他仍是向着何进。 何进秉身行礼道:“臣尚不能提供证据。帝都之内必有反贼的内应,否则被反贼得知臣的内应,只怕得不偿失。” “何公。”盖勋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盖勋心知这是何进的反攻,也知此时绝不能说话,否则会适得其反。但他为人正直,忠心耿耿,实在不能容忍何进如此得寸进尺。 何进看了一眼盖勋,轻声笑道:“盖公,你这是不信任本卿?” 盖勋心中冷笑,一个屠夫,让他如何相信,梁冀之乱将去不久,又一个外戚出现了,如何可能不让百官忌惮?淡淡道:“何公,梁冀之乱刚去不久,当警醒!” 张温、刘虞登时心知不好。盖勋人品、德行皆是帝都知名的一等一,却是过于刚正,此时正是犯了天子的忌讳。 天子看着盖勋,微微拧着眉头:“盖卿……你这是说朕——又培养了一个梁冀是么?” 盖勋身体瞬间僵住,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落下。早年间,天子登基时,大将军窦武权倾朝野,诸方势力联手方才将之铲除,如今盖勋提起梁冀,在天子耳中,便如同是提醒,免得自己的子孙后代和自己一样下场。 这般言语,已算得上君前失仪了。 “臣不敢。”盖勋匆忙跪倒,言语却极为冷静:“臣未有此意。” “朕知道你不敢。”天子轻蔑一笑,道:“何爱卿唯恐出动北军打草惊蛇,调动禁军护卫亦是不妥,是以调动两百刺奸缇骑以清查刺客,想不到刺客竟能杀死宫廷禁卫千余人,而这两百缇骑却丝毫不见踪影……” 目光流转,如针如芒,直刺入盖勋的心底:“爱卿,你倒是说说,朕当如何?” “臣绝无反心!” 盖勋心思向来缜密,却不曾想到过竟然是天子下手,一时间虽是冷静,却不知如何反驳。他虽是身正,面对如此丝丝入扣,却难以自辨清白。张温等人虽然知晓盖勋为人,却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替他辩解。盖勋名震帝都,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否则也不会处处针对何进。如果尚未确定,集众臣之力自然救得,若是此时因为盖勋而被天子抓住把柄按了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再加上盖勋已受“私通逆贼”嫌疑,到时候只怕不是能不能救人的事情了。 眼见得众臣无话可说,天子心中冷笑,道:“爱卿,你先回家歇几日罢,带事情清楚,朕会还你公道。”不待盖勋言语,又看着何苗道:“何爱卿,你做越骑校尉有段时间了,此次你有一份功劳,倒是可以接河南尹的担子了,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何进是河南尹,如果把河南尹交给何苗,那——何进呢? 张温刹那间就明白了天子要做什么,天子……终于要出手了。 张温想得到,其他几人自然也想得到。刘虞竭力稳住心神,天子此次连番设计,志在必得,凭他们几个只怕挡不住天子威逼,躬身道:“陛下,此事不妨留到朝会再商议,二千石任免调动,总该朝堂上解决。” 天子自然听出刘虞的心思,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然。” 刘虞再次与张温互视一眼,彼此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深深恐惧。 “至于另一位何爱卿么……” 天子又转头看向何进,嘴角笑意更甚:“身为河南尹,竟然能查出谋反之事,如此眼光思路也颇是少见,既然太平道反心已现,兵乱将起,朕看爱卿倒是可以当当这大将军。” 鸦雀无声。 张温猜中了,盖勋也猜中了:这个大将军,天子拿定了。 可是他们无计可施。 第四十四章 重重迷雾开 张温突然明白了,天子早就开始布这局棋了,从很多年前以何进为河南尹开始,就已经开始了这局棋——如果何进不是河南尹、何苗不是城门校尉,他们何家如何能在这深不可测的帝都里查出太平道这颗埋藏极深的毒瘤? 什么孙原、孙宇,什么太平道,皆是棋子,陛下想要的,是权柄。 大汉的权柄。 陛下九岁入雒阳,十岁遭遇辛亥政变,亲眼看见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的额头颅,十二岁再次发动党锢,二十一岁贬宋皇后全族,二十二岁诛杀中常侍王甫及其子王萌、酷吏王吉、太尉段颎,二十三岁杀司徒刘合、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二十三岁立何皇后,将何进一族拉进朝堂,加上前几日的复道血案,登极以来血腥事一直未曾停歇。 十五年来朝堂上风云变幻,宦官、外戚、权臣一一登场,三公都换了无数,天子那双眼睛,到底看透了多少?又要准备了多少后手? 宣室殿内,几位大汉重臣立刻便明白,天子觉得朝堂还不够乱,外戚还不够有权力,他要利用何进,让何进在朝堂上,成为一大势力,与外朝、内朝分庭抗礼。 天子为何进铺好了路,何进也投桃报李,将太平道查了出来。 “诸位爱卿——” 天子的目光似漫不经心,从几人脸上扫过,“何爱卿查出太平道密谋谋反一事,以为如何?” 刘虞、张温、崔烈三人飞速互视一眼,内心皆是一声长叹,棋差一着、棋差一着啊。 良久,终是刘虞开口,道:“何公心怀社稷,能于帝都地中将此叛逆查出,陛下理应嘉奖。” 旁边崔烈苦笑一声,上前一步:“臣附议。” 张温咬了咬牙,亦上前一步,道:“臣亦附议。” 大殿之中,那屠夫出身的权臣眼神里闪过不经意的得意,嘴角的笑容已难压抑——大汉朝堂,终究有了何氏一门的位置。 天子的目光落在何进的身上,身体挺了挺,指了指何进:“何爱卿,你觉得此功该如何赏?” 何进闻声立刻挺直了身躯,双手交叠:“臣为大汉,为陛下,不敢言功。” 天子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依旧看着何进。 何进未敢抬头,却明显感受到了天子的目光,他心思百转,身体又低了几分,道:“陛下,马元义只是太平道一处暗桩,除了其所在的东方寓需彻查之外,帝都内恐怕还有其他暗桩,臣恳请陛下降诏,彻查河南尹内一切太平道教众。” 天子没有答话,只是收回了目光,随手拿起了身边座榻上的鎏金卧虎席镇,把玩了起来。 天子不是说话,他要的是其他人的态度。 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心中暗道不好,此刻他们两寺还在调查复道血案,何进此语明显是想借机独揽大权,到时候复道血案之事只怕不了了之。 崔烈心中暗道:“何进此刻掌握河南尹,马元义在河南尹的监牢里,证词主动权在何进手里,若是何进借此机会打击异己,只怕朝堂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当下便道:“陛下,审案查凶系廷尉寺职责,臣愿担此责!” 刘虞、张温同时抬头望向崔烈,崔公此举无疑是要与何进争功,不愿意何进在朝堂之内站稳脚跟,固然有为国为民的意思,可是这场合说这话,在何进眼内便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果然,中央的何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天子望了一眼崔烈,崔烈是廷尉,此要求合理合法,马元义此等重犯,确实应该是放在廷尉寺看押。 张温目光以冽,随即道:“臣以为此事不甚妥当。” 此话一出,何进、崔烈、天子同时皱眉,显然未曾想到张温居然站在了何进一侧。 “爱卿的意思呢?”天子反问,同时放下了手里的席镇,目光里满是惊喜。 张温道:“陛下,马元义非是一般罪犯,此番河南尹捉住他已然废了不少功夫,一应案卷皆在河南尹,何公追查许久,骤然转移重犯,且不说极易造成动荡,两方交接亦耽误时间。臣以为,以何公为主,先查下去。一应案卷往廷尉寺、雒阳令各递交一份,便于两处官吏追查。张角的太平道遍及天下,不可因小失大。目前帝都安全应为首要,清除太平道众,而后传檄天下,令张角失却民心,否则一旦逼反张角,天下必然祸乱不止。” 张温本想说“天下必乱”,奈何这宣室殿上,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何进眼前一亮,望向张温的眼神也柔和不少,他是屠夫出身,从未被外朝这些名士大夫正眼瞧过,此番张温为其说话,多少有缓和关系的效果,此时马元义谋反罪虽定,但是太平道余孽有多少还无法查清,朝堂上下团结一致确保河南尹的安全才是首要。 崔烈、刘虞登时明白了张温的意思,不得不暗自夸赞张温的机智。何进进入朝堂固然是天子推动,外朝诸臣也不愿意让何进拿得如此轻易,让何金继续查下去,天子的“赏赐”——“大将军”这个位子,便要往后拖一拖了。 眼见得诸臣脸上神色变化,天子知道这几位的心思,他们不会让何进如此轻易拿到“大将军”这个位置——一百年来,每一个大将军的出现,都让朝堂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三十年前梁冀如是,十二年前窦武亦如是。 “朕准了,侍中寺即刻降诏。” 外朝的事情定了,那皇宫里呢? 封谞和徐奉的人头没有呈上来,天子自然看不见,那些朝夕相伴的人翻作死尸一具的戏码刘宏早已看腻了。他知道何进为什么杀徐奉和封谞,中常侍死的太多了,再死几个也无妨。 只不过,天子和何进一样,都想知道皇宫里到底还有多少太平道的暗桩。 外朝诸臣无一例外,无人提到宫内的事情,仿佛徐奉、封谞这样的中常侍与他们毫无关联。 “” 第四十五章 翻掌 偌大的宣室殿里,赵忠、张让、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吕强十位中常侍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小黄门蹇硕站在天子身边,冷冷地看着这些宦官。 中常侍,先汉原本只有四人,至孝安皇帝时,和熹邓皇后临朝,中常侍专任宦官,并授以重任。以传达诏令和掌理文书,权力极大。当年邓绥皇后号为“女君”,朝政清平,然而中常侍权势太重,以至于动辄倾覆朝堂。至当今天子,中常侍已多达十二人。 上一代中常侍曹节、王甫、侯览,能够诛杀大将军窦武。十二年前侯览死了,五年前王甫死了,那些权倾朝野的中常侍轰轰烈烈。这一代的中常侍,此刻龟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朕给你们的不够么?” 天子的目光落在十个人的身上,语气听不出来是悲是喜,甚至还带着一丝戏谑: “你们也都是列侯了,中常侍权倾天下,民间那些传言,朕也知道一些。” 赵忠、张让两个人权位最重,同时重重将脑袋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陛下!臣冤枉!封谞、徐奉做的事情,臣等一概不知!” 此起彼伏的喊冤声在大殿中回响,蹇硕厌恶地望着这群高高在上的人此刻磕头如捣蒜,与寻常猪狗别无二致。 偏是这种畜生,掌握了大汉一半的权柄。 是耶?非耶? 十常侍之中唯一能让蹇硕觉得还算正直的,便是吕强。此刻他跪伏于地,没有喊冤,没有颤抖,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 天子望着吕强,突然淡淡道:“吕强,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大殿里的喊冤声戛然而止。 哭几声,表个态便罢了。没有哪个中常侍会在天子说话时继续自己拙劣的演技。 吕强依旧跪着,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口中的声音却那样清脆: “陛下,《论语》云:‘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徐奉、封谞为中常侍,犯下如此谋逆大罪,当株连九族。且须清查皇宫之内是否还有太平道的细作、暗桩,凡皇宫之内一应大小官员、宦官,家宅住所皆需彻查。” 话音未落,赵忠、张让等人便同时迸发了些许杀意。 吕强不与其他中常侍同流合污,乃是朝堂上下的共识。自从前中常侍夏恽、袁赦过世,吕强便进入了后宫,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也正因如此,朝堂上下便猜测他是天子的人,能过在其余中常侍的浑水中坚持到如今,实属罕见。 天子望了望赵忠,脸上慢慢泛起笑意:“如此大动干戈,恐怕皇宫之内不得消停……” 吕强豁然抬头,一脸震惊之色,疾声道:“陛下!此乃谋逆大罪啊!天子身侧岂能容得如此叛逆!复道血案尚无结果,如今太平道又复谋逆,陛下至尊之躯岂能置于危险之中!” 复道血案! 赵忠愈发紧张,复道血案一事他和毕岚知道最多,此刻吕强说出口,显然是觉得此事与太平道谋逆之事密不可分。 其他中常侍也不是傻子,新年大典至今才几天,连接出的事情无一符合常理,以天子的性格,居然淡定如此,背后没有天子推波助澜绝无可能。 就凭何进一个河南尹、刘和一个侍中,能查出两个中常侍谋逆?没有天子的授意,何进能查个屁。 赵忠登时明白,天子不问其他人,只问吕强,分明是只想要一个态度。 “咚”地一声,赵忠重重磕在地上,道:“陛下,臣以为吕常侍说得极对,朝野上下绝不止封?、徐奉二贼谋逆,臣肯请从臣开始,家属亲眷一一彻查!” 赵忠的话瞬间令其余常侍耳目一清,从来不会为吕强说话的赵大常侍开口便是自清,分明是摆态度给陛下看。 “臣附议!臣受天子恩宠,家族亲眷难免有仗势欺人之辈!恳请陛下彻查臣家!” “臣附议!” “臣附议!” 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喊冤换成了自清,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从这一刻开始,或许各位常侍早已想好了要从家里挑几个门生故吏亲眷,杀给陛下看看。只要不是自己便好。 蹇硕看着这些个人,嘴角扯动不已,内心鄙夷厌恶。 “看来诸位爱卿还是忠诚于朕,忠诚于大汉。朕欣慰,欣慰呀。” 天子笑了,不经意间望向蹇硕:“你看,这事交于你查如何?” 蹇硕大喜过望,眼睛里流出喜悦的情绪,双手交叠拱手,长长下拜:“臣奉诏!臣愿为陛下分忧!” 赵忠跪在阶下,望向高高在上的小黄门蹇硕,一如平日里蹇硕望向自己的情景。 陛下,居然连下一代的中常侍都挑好了。 见惯了风雨的赵忠明白了,这场血雨腥风才刚刚开始。 ******* 太尉府。 杨奇将手中的绢帛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又看,仍是不愿相信除夕大典那一夜竟然出了可怕的复道血案。 杨赐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旁边的鹤立青铜香盏散发出淡淡烟雾,衬托着这位朝堂巨擘的冷静安详。 这卷绢帛正是张温派人送来的。 大汉律法,朝内外官员不得私会同僚。张温此举实属无奈。复道血案没破,反而扯出了中常侍联络太平道意图谋反的重案。与此等震动天下的可怕事情对比,复道上的二三百具尸首反而微不足道了些。复道血案,张温能在自己分内彻查,而太平道谋逆,则必须告知当朝太尉。 即便大汉近百年来政变不断,可帝都之外,始终不曾大乱过。 “伯父,这太可怕了。” 杨奇放下绢帛,束手侍立在杨赐身边。 “可怕么?” 杨赐捋着须,淡淡道:“多年前,刘陶还是老夫掾属时,便上过奏疏,言太平道长久之下必然谋反谋逆,今日不过是应验罢了。” 杨奇无言以对,太平道大小三十六方,方方三五万人,如此庞大的组织,除了谋反已经别无它徒了。 “从一开始我们便错了,孙宇、孙原不过是障眼法,给何进机会,让他能查出太平道在帝都布置的暗桩罢了。” 第四十六章 告别 马车缓缓驶过朱雀大街,孙宇掀开车帘,长长的围墙和高大的望楼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座最大、最辉煌的驿馆,一夜之间翻作藏凶谋逆的凶地。没有人来人往、熙攘不绝的欢乐之象,只剩下冰冷的铁甲卫士。 “东方寓……是袁家的产业罢?” 张温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听着孙宇的问话,点了点头道:“除了他们家,还有谁有如此手笔?” 帝都之内最奢华的客馆,豪门贵族聚居之地,除了袁家,确实没有这样的能耐了。 “所以袁隗从一开始就该知道马元义住在这里,也是他给了何进调查的机会。” 孙宇回头望着张温:“张公从一开始便知道?” “不至于。”张温缓缓睁开眼睛,摇头,“起初复道血案一事,将朝堂上搅得浑浊不堪。老夫原以为是太平道和中常侍做的局,然而何进居然抢先一步杀了徐奉和封?,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所有这些事,袁隗居然置身事外,本身便极不合理,不得不让老夫推测他就是幕后之人。” 如此,袁隗从一开始便知道马元义在帝都、在东方寓。 那……天子知道么? 孙宇稍微思索,直觉这帝都浑浊,千丝万缕,幕后之手除了天子还能有谁? “所以……不论复道血案真相是什么,最终的结局就是该输的输,该赢的赢。” 孙宇翕然一笑,原来如此。 他以为南阳郡太平道泛滥,必然有南阳豪族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暗中潜入帝都本就是暗查是否有南阳豪族背后的势力辅助太平道,现在迷雾散去,原来一切不过是一盘棋。天子、袁隗、何进赢了,孙原、孙宇、刘和这些升迁的官员不过只是抛出来的障眼法,最终是让太平道、中常侍们——输。 他和孙原虽未见面,两人的见解竟如此殊途同归,如出一辙。 张温赞许地看着他,心中暗道蔡讽果然眼光独到,选了如此一位太守辅助。 “孙某回南阳,下一步便当操持军务了。” 孙宇没有望向张温,口中语气却是温和了许多,收敛了许多傲气。 “张公可有什么能教会我的?” “教?” 听着孙宇那语气,一贯平静的张温也有些诧异,这位年仅弱冠便位列太守的孤傲公子,竟然如此“谦逊”,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教?”张温哈哈一笑,“哪敢教你什么。只求你行事安稳一些,别让老夫再辛苦在天子面前捞你就是了。” 孙宇微微一笑,看似张温浑不在意,却已是给出了无与伦比的承诺。 马车直出朱雀门,一路往南,直至十里长亭。 此处,张温已备好快马。 孙宇下车,没有去牵侍从送上来的马匹,却是望向四处高耸的坞堡。 天下之中,豪门的坞堡如同一片片暗云,吞噬了阡陌良田,在孤坟野冢、荒田沙地之间独立如王国。 这边是大汉的豪族,大汉的政治中枢。 张温掀起车帘,顺着他的眼光四处望去,大地如棋盘,坞堡如棋子,每一座坞堡的背后都是一个家族、一个豪门,甚至是一位身份地位都远非平民能仰望的人物。 “这就是世道,执棋的手,远比你看到的要多。” 张温目光流转,落在孙宇身上,张了张口,似想再多说什么,终究还是闭上了口,挥了挥手,车驾随即掉头回城而去。 孙宇转头北向,目送那小小的马车离去,马车所指的方向,高大的雒阳城高耸,如擎天之柱横绝天地之间。 雒阳。 雒阳! 孙宇翻身上马,胸口气闷,王瀚那超凡入圣的剑气留伤还未痊愈。 他伸手按住胸口,浅浅吸了一口气,轻拍马头,骏骑昂首,飞驰而去。 另一个棋局还在等着他。 *************************************************************************************************** 太常寺内,林紫夜正在为孙原诊脉,她黛眉轻蹙,收了手,还是摇了摇头。 “药神谷里那一战你本来就气脉受阻,复道、白马寺两次交手,你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 孙原笑了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笑道:“还好,除了手少阳三焦经还有些堵之外也无甚大碍。” “那些医术你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林紫夜眉头又紧了紧,伸手去打孙原,“阳经属腑,你这足太阳膀胱经、足太阳膀胱经、手太阳小肠经都不顺畅,腑气震荡,还是老实修养,别再折腾了。” 孙原哑然,论医术自然比不上林紫夜,这位药神仙子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 心然和李怡萱从门外进来,正端了饭菜进来,正听见林紫夜说话,后者不禁吐了吐舌头,笑道:“看来,这几日还是要哥哥一个人好好休息才行,我就不打扰了。” 孙原笑意不减,接过了餐盘。 自打心然回来之后,太常寺的庖厨也很是懂事,加餐加量,唯恐伺候不周。加之林梓三番五次叮嘱,药材补品也都备着,这四位倒是吃喝不愁。若非如此,孙原的伤也不会好得如此快,三五日便好了十之七八。 第四十七章 劫杀 京兆尹牢中。 血腥味、腐烂味充斥着整座牢房。京兆尹很多年没有抓进来那么多人。 袁术披着斗篷,缓缓走进悠长宽敞的通道,铜炉火炬发出噼啪的声响。 最深的牢房中,马元义四肢捆上铜链,却不曾影响他的活动。甚至于……他的身上连一丝拷打的状态也无,干净的囚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望向翩然进来的袁术,发出了一声轻笑:“袁公路。” 袁公路一身华服锦缎,便是斗篷,也是蜀锦所制。他退下斗篷,难闻的气味令他一直皱着的眉头。 “抓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袁公路厌恶地看着一地狼藉,生锈的锁链和密布的蛛网令一贯钟声鼎食的他极不习惯。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元义望着他,依旧安稳,只是淡淡道:“唐周知道的不比我少,他没有说清吗?” 袁术缓缓俯下身,望着那个前几日还在东方寓里把酒言欢的阶下囚,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造反?” 马元义轻蔑笑了笑,抬起头颅,从凌乱的发梢缝隙中望着高高在上的袁术,又是一声轻笑: “唐周没有说么?” 唐周。 这个名字被袁术私底下念了无数遍,同为张角亲传弟子,唐周的份量远没有马元义来得重要,毕竟后者是中原与帝都的太平道核心人物,有掌握大局的能力。 “唐周的地位若是能和你比,你也活不到今天。” “所以马某活到今天,还要感谢他?”马元义反讥一句,冷笑连连。 袁术没有再问。他早已不用强调,马元义再不说,就只有死,而他若是直接死了,那袁家、何进私通太平道的秘密恐怕也瞒不住了。 马元义到底有多少后手,会不会鱼死网破,对袁家和何家捅一刀子,这是袁术和何进最担心的。太平道到底有多少暗桩,他们也无法确定。 “袁家也会害怕我们太平道的威胁?” 马元义轻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道精芒,道:“从你和何进带人杀进东方寓开始,马某便知道性命不保,凭你们几个便想查清我道多年筹谋,与登天无异。” “你不说,便只有死的很惨。” 袁术背着手,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嘲讽和嫌弃:“你的威胁,袁家还看不上。” “那便剩下邀功了。”马元义毫不理会袁术的威胁,“堂堂四世五公的袁家,居然和一个杀猪宰牛的屠夫联手,莫说天下士族,便是我们这些乡野草民也看不上你了。” “啪!” 袁术一掌拍在牢门上,冷冷道:“你找死,莫说袁家未曾给你机会。” “这句话还赠你。” 马元义笑道:“马某身死是小,尔等违抗天命,焉能逃脱?” 袁术怒哼一声,转身离去。 牢房之外,河南尹何进正在一众卫士的护卫下盯着牢门——复道血案、白马寺剑圣出剑,他怕死,即使他对太平道下手了,他还是怕死。 他望着袁术出来,两手空空,眉宇神情更加冷峻。 “秉府君,袁某无功而返。” 袁术简单做了揖,他确实看不上何进,但是目下境况的袁家与何家,无疑是一条船上的渡客。 “那便杀了罢。” 何家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本府不在乎一个叛逆的诬陷。” 袁术点头,何进在赌,赌天子信谁,决定了这一点,马元义有没有后手反咬何家袁家私通太平道便不重要了。 众多卫士抽出环首刀,冲进牢中。随后便传来了凄厉地惨叫声,一条一条的生命转瞬消逝。 帝都从不缺人命。 ******************************************** 十常侍被禁足,天子身边的人换成了蹇硕和吕强,蹇硕新任中常侍,在皇宫之内一副如日中天的模样。 河南尹何进一天一封奏疏,第一个都要送到他这里来。 从马元义被抓开始,何进每日都在抓人,一句“证词为据”便可拿捏帝都之内的所有豪门大族。 短短时间内,何进抓了一百二十七名富商,十二名士族,还有六十二名中常侍的子弟亲戚。 蹇硕已经习惯了,从第一封奏报开始,他就知道何进开始铲除异己,曾经和自己有过节的官员、商人,除了大汉宗亲之外,有一个算一个,都上了奏疏。 新到的奏疏在手边,他甚至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喝了一盏茶,嚼了几口干果,他才随手捡起奏疏,打开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便瞬间变了脸色。 “啪嗒”一声,漆盏落地,蹇硕半边身子倒在凭几上,连鎏金席镇都歪到了一边。 “走、走、走,入宫、入宫,去见陛下!” 身边的侍从宦者和小黄门吃了一惊,罕见蹇硕如此失态,匆忙给蹇硕递上足靴和配印,却被他一手打开,“顾不上、顾不上!” 蹇硕一路跌跌撞撞奔着宣室殿而去,连鞋子都丢了一只在半道上。 中常侍吕强守在门口,望着蹇硕一瘸一拐,衣冠不整狼狈而来,登时心头一惊,目光锁在蹇硕手上的奏报。 “蹇常侍……” 他话未出口,便见蹇硕直直扑进自己身前,一把抓过自己的手,崩出一句可怕的话来:“何进杀人了!” 吕强的双眼陡然瞪大,死死抓住蹇硕的双臂:“你说什么?” “他杀人了,杀了个干净。”蹇硕喘着粗气,将奏疏塞进吕强的怀里,“快,给陛下,呈给陛下!” 吕强二话不说,左右的小宦官立刻上来扶助蹇硕,他拿起奏疏推开宣室殿的大门便冲了进去。 他快步趋行,连鞋子都没脱,匆忙打开奏疏看了一眼,直接落在最后“四百八十八人,尽死”一句上。 心胆俱裂。 他骤然止步,飞速想着何进到底要干什么,如何同天子说明? 开门声早已惊动内中的天子——“吕强?何事匆忙?” 他不及多想,冲入内殿,噗地跪倒在地,双手伏在递上,一卷奏疏在他额前地下,如此沉重。 “陛下……” 吕强稳重的声音如今已是微微颤抖,天子何其聪慧,焉能猜不出? “说罢,又出了何事?” 吕强没敢多言,双手捧起奏疏,低声道:“陛下,今日河南尹送来了案卷奏疏。” 天子翻身坐了起来,伸着头望着吕强,凝了凝神,脸色一副不悦的深情,敲了敲身前的小几——上面还有没吃完的黄粱和胡饼。 吕强“喏”了一声,匆忙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在小几上展开那卷竹简。 天子睡眼惺忪的眼睛逐渐睁大,一字一句渐渐映入脑中。 吕强直觉身边的气息愈发冰冷,冷到他连呼吸都已屏住。 大殿无声无息,静得可怕。 良久,天子才笑了出来,那一声笑声,将吕强惊得跪倒于地。 天子的笑声持续了很久,久到蹇硕进了殿门都不敢深入一步。 “传诏,魏郡太守孙原,即刻赴任!” 门口的蹇硕怔住,这件事与太平道谋逆一事究竟有何关系? ************************************************************************************************************************************** 太常寺。 刘和来得比以往任何情况都焦急,即便是熟悉了他的太常丞林梓也不禁有些讶异。 “里面那位,得走了。” 简单的七个字,让刘和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了孙原。 催促赴任的诏书丢在孙原面前,连个小黄门都不派,径直让侍中寺的侍中送来,已经不简单是催促那么简单了,刘和隔着诏书和蹇硕都能感受到天子的怒火。 “我见到了蹇硕,蹇硕只说了一件事,何进杀人了。” 刘和一把夺过孙原的茶盏,一阵狂饮,随口道:“事出蹊跷,我不敢多问,蹇硕亦不敢多言。” 孙原怔住。 他和袁术、马元义也算意气相投,相比那满座的豪门贵族,那恬淡的马元义更符合他的心思,他知道马元义是太平道的人便一心搭救,连第二面都不曾见上,他便已经死了。 第四十八章 埋伏 许劭一走,孙原便亲自下厨,备了一桌饭食。难得看见他亲自动手,刘和正好借着机会不走了。 望着他摩拳擦掌的样子,孙原不禁皱起了眉头:“我觉得你这副模样,不像是大汉的侍中。好歹也是天子近臣,能否矜持一些?” 刘和满不在乎道:“当初在药神谷我便已经说了,如今随你下得庖厨也不算什么。” 此刻孙原已退了紫衣,内袍贴身修长,将他周身勒得愈发清瘦,刘和望着他上下一打量,道:“平素里瞧不出来,如今倒是觉得你确实有些太瘦了。” 孙原摇摇头,只是道了一句:“我一贯如此,只是吃得少。” 话说着,手上亦不慢。太常府的庖厨乃是小灶,本是专为来京的官员、诸侯王准备膳食的所在。如今太常府内只有两位太守、一位都尉,庖厨上下备好的食材自然充沛许多。先是捡了一条鹿腿,经过腌制,得以久存,自带一股咸香,比不得熊掌软嫩,腌鹿肉太过紧实,还是需要厨刀来。 南宫,宣室殿。 中常侍封谞和中常侍徐奉一同站在天子身侧,天子的面前放了一封奏报,一封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被刺杀的密报。 新任侍中刘和送来的,只是此刻刘和已经被天子赶到殿外了。天子干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缓慢的节奏,整座宣室殿回荡着清晰的“哒哒”声。 “朕还未来得及让他做些什么,就有人想杀他了?” 天子冰冷的声音直直传入两位中常侍的耳朵中。这两位在朝堂上站了十几年,什么风浪未见过。当年诛杀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满门的时候,天子也是这么坐着,脸上还童稚未去。 转眼十六年过去,今日的天子已是心有猛虎、手有锋芒的人了。天子望着眼前的薄薄的绢帛,嘴角咧出一丝丝冷笑,徐奉和封谞微微弯着腰,看不见天子脸上的神情,只是听着那冰冷的声音。 “徐寺人、封寺人,你说如今这天下,朕怎么连任命一位太守,都要被人刺杀?” “朝堂上的人,就如此见不得朕用人么?” 冰冷的声音透着锋芒,直直刺入心底,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衣衫,那是莫名的危险。 动物面临危险时,皆有本能。人也一样,何况是他们这些久在朝堂上、与士人明争暗斗了十几年的宦官。徐奉和封谞身体一晃,同时跪倒在地:“陛下多虑了。” 大殿里摆了几十个火盆,便是地面也烤得温暖,可是封谞和徐奉的手却比地面的石砖还要冷。很久很久,没有见天子这样冰冷了。天子喜欢十常侍,每个人都在天子小时候抱过他,他们是天子曾经以为的“亲人”,只是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朝堂里,天子永远是孤家寡人,没有亲人。 “多虑……” 天子喃喃自语着,突然笑了出来,一手撑着扶手,从座榻上缓缓站起了身,身影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来。“陛下!”徐奉双手同时撑住天子的另一只手,双膝赶紧跟着离了地,托住了天子的身体。不同于封谞肥胖的身体,徐奉干瘦许多,动作也比他更迅捷几分。 天子稳了身形,袍袖甩了甩,两人知趣地缓缓后退。任由天子一人缓缓走下皇座,走到空旷地大殿中。他步履蹒跚,只是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这座宣室殿是天子寝宫,可是谁又能知道,这座天子寝宫,也曾领令这位大汉的天子惊恐过、害怕过。 “多虑么……” 低沉的声音在空挡的大殿内回响,徐奉与封谞迅速互视一眼,这位天子,越发让他们看不懂了。骤然间,天子大笑出声来:“哈哈哈……” 两位中常侍仿佛心中有什么被天子抓住了一般,同时身上打了个哆嗦。天子……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天子止了笑声,他身前,是两幅巨型画作。 七年之前是熹平六年,天子突感良心发现,请着名画师江览将前太傅胡广与前车骑将军黄琼两位股肱之臣的遗像画出,悬挂于宣室殿之中,日常起居均能观贤臣遗像。并请一代文豪蔡邕为二公作赋,并挂于宣室殿中。 天子看着两幅画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道:“你们退下罢,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奉与封谞同时一愣,心中心思百转,彼此皆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迟疑疑惑之色。 “先退下。”徐奉低声警告了一句。封谞心下踌躇,今日天子极不寻常,还是先行离开为好。两人同时深深做了一揖,同缓缓退出大殿去了。 门口,刘和束手而立,一见两位中常侍同时退了出来,不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迎了上去:“二位常侍留步。” 徐奉与封谞望着刘和,同时皱起了眉头。 刘和微微作揖,笑问:“孙太守被刺杀一事,陛下可有说什么?” 封谞和徐奉心中皆是一阵胡思乱想,刘和虽同是天子近臣,却从未与他们这般说话过。这个孙原,果真不简单。 当下便听徐奉干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侍中是内臣,孙太守是外臣,内外不可结交,这是大汉铁律,侍中如此关心,不觉不妥么?” 刘和轻轻一笑,摇头道:“二位常是有所不知,这位太守是陛下让下官亲自接进来的,任命的诏书也是由下官亲自发的,陛下嘱咐过下官,务必亲自照应,皇命如此,实在难以推脱。” 他望着两人脸上神色,心道:“早知道你们不会轻易放过青羽,他进帝都这几天动静闹得如此大,不信你们未曾查个清楚。”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在大汉帝都之内,孙太守遭遇刺杀,亦是一件耐人寻思的事情。天子如何关照孙太守,二位消息灵通,想必不用下官多说罢……” 徐、封二人再度互视一眼,心中各有几分明白了。后者缓缓道:“陛下不曾说什么,便让我二人出来了,想来陛下也在气头上罢……” 全然是废话,刘和也不计较,望着两人模样,显然各有心思,也不再多问。望了望天色,不由心中隐约担忧起来:青羽,你需加倍小心了。 “惟道之渊,惟德之薮。股肱元首,代作心膂。天之蒸人,有则有类……” 第四十九章 彷徨 “吁——” 车夫的马鞭凌空打响,疾驰的马车在驰道上骤然停住,整座马车被巨大的惯性推出了丈远,方才停下。 未及车夫说什么,内中的刘和一身朝服从马车里一跃而下,急急忙忙往太常府内奔去。 门前的侍卫连阻拦通报都未来得及,刘和已然冲了进去。侍卫们彼此看看,皆是心中诧异:“这位朝中新贵从未如此失态过,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一旁的什长看了交头接耳的卫士,皱着眉叫道:“刘公是你们可以议论的么?做好你们的本分!” 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众卫兵不再多嘴,只是脑子里却都明白,这位当朝新贵、皇室宗亲,一贯和太常府常来常往惯了的刘侍中,今日极不寻常。 *************************************************************************************************** 梅花满园,孙原披着紫狐大氅坐在园中,他这处所在虽远不如三公府花园那般多彩,却也是太常卿种拂为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天子钦点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怠慢了。 三树红梅,三树白梅,边上一丛翠竹衬着,一道浅溪从园中穿过,孙原搬了两个火盆摆在院子里,正巧有几块顽石在溪水边,就那么坐着。李怡萱自然是拉着林紫夜一同出去游玩,街市离着三公九卿本来就近,孙原最近风头正盛,以他性格自然不愿意再跑到外头去招惹是非。 更何况,他知道刘和一定会来。即使在这深院之中,他也能感受到,这座帝都的风雨欲来。 袁滂的那句话就像是附骨之蛆,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 李怡萱不在的时候,他总喜欢呆在室外,室内总有什么让他不愿靠近。 他知道是什么,是渊渟,那柄天命之剑。 九岁那年他就不愿意带着渊渟去药神谷,逆龙出渊,他更愿意轻画人间。 轻画是他唯一所有的东西,他给了李怡萱。 “雪儿……” 他喃喃念叨一句,天已无雪,春已将来。 一袭紫色衣衫斜靠在石头边,缓缓伸出手,向着天空中轻轻捧了捧。 掌心仍空。 他突然低低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你该走了。 这便是那位皇者最后的嘱咐? 紫衣公子只觉心中愤恨,那是天子,大汉的天子,一言将自己送入药神谷,一言将自己招来帝都,又是一言将自己赶出了帝都。 “哈——” 孙原晒然一笑,冲王越道:“既然是天子所托,孙原即刻就走便是。” 他骤然转身,直往李怡萱身边去:“雪儿,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王越眉头倏地皱起:“孙太守,陛下还有话。” “留着罢!” 他头也不回,既然到了该走的时候,再多的话又何必说? 孙原动怒,难得一见。刘和看着他从身边擦过,直觉半边身子冰冷冰冷,这便是公子青羽的怒气?他摇摇头,疾走几步,到了王越身前不远处,一地碎石嶙峋,也实在不便往前走了,冲王越一拱手,道:“军候,陛下还有什么话未曾说的?” 王越望着孙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回转到刘和身前,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如今行事,愈趋极端,如今已是看不透了。” 刘和苦笑一声,道:“你我皆是陛下身边近臣,皆如此看法,自然是陛下当真失控了。” 摇了摇头,似是想甩去满腹无奈,望着王越手中剑又道:“今日为何要和青羽比剑?军候是大汉剑师,如此有些说不过去了。” 雒阳城南十五里,南池亭。 两道黑影伫立雪中,方圆五十丈内,地面如同被巨大的犁狠狠犁过无数遍,道道沟壑纵横,翻出碎石泥土混合着白雪,一片狼藉。 “你的武功不过区区‘自易境’,也敢来杀我,太平道便只有这等人物么?” 他如同鬼魅,黑夜中只能依稀看见一对眸子亮若星辰,深邃可怕。 言语一毕,对面那人身上登时爆出无数裂帛之声,喷出道道血雾,当场跪倒! “想……不到……咳、咳” 那人虽是跪倒,口中鲜血淋漓,却仍然握着手中长剑,强支着未曾倒下,仍说着口齿不清的话语:“区、区一个南、南阳太守,居然……也有这等武学修为!” 他身为地榜中人,一身武学修为早已名扬天下,然而面对一个堪堪弱冠的少年,竟如此不堪一击。而这少年,竟未出他的剑。 眼前这个人,究竟何等可怕! “你若是不死,回去告诉张角。” 他若不世,睥睨万千——“离我南阳远一些,否则……” “铿——” 他单手划过,一道璀璨剑光如流星划夜,照亮一片天地,不远处一排数人怀抱的古树应声而断。 对面那人双目登时被剑气划过,飙出两道血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痛呼声撕裂寂静的黑夜,远远传开,惊了几道树叶。 玄衣如夜,他一身傲然,转身而去。 他已不必活着,因为他身后的人已经知晓。 几道人影落在这片零落的地面上,那双目已盲的人已一动不动了。 几人注视着这具尸体,良久无语。 为首一人长叹一口气,附身捡起那柄染血的长剑,递给身边一位素雅的书生,道:“左先生,请你携带尚先生佩剑去见教主,告知此事。” “好。”左先生接过长剑,叹了一口气,道:“此人修为竟然如此高,老尚是太平道十三道主之一,竟然在他手上撑不住三招。我教中除了三位教主,只怕无人是他对手了。” 为首那人皱着眉,叹道:“我想办法警告张曼成,南阳不能轻动。” “可是还有两个月就要举事,只怕会打乱教主的布置。”第三个人急道,“不能因为一个孙宇就此放弃大局!” 为首那人摇头道:“孙宇这个人太可怕,他已知晓教主要起事却仍如此淡然,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会想办法让张曼成先攻击南郡和江夏郡,我们时间有限,打南阳太危险。” 那人还要争辩,却被那左先生拦下了:“好了,飞燕说的很有道理,孙宇此人不简单。我先回巨鹿,飞燕,此处事情一了,速速北归。” “好。飞燕谨记。” **** 赵空看着身前的一群黑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连连。 他深夜离开雒阳,本想追上孙宇,孙宇就任南阳太守,他便任了南阳都尉,掌南阳兵事。太平道要起事谋反之事早有征兆,有识之士自然看得出张角勃勃野心,现在最要紧的是返回南阳。 南阳郡虽然靠近帝都雒阳,但是信太平道的人很多,张角早年行医天下,救治了很多荆州百姓,南阳是荆州治所,如果张角鼓动信众攻击南阳郡,整个江南都将遭到重创,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反击力量,张角一旦站稳脚跟,对荆州、乃至帝都心腹之地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赵空决不允许南阳遭受攻击,至少不能是重创。 只不过,他在返回南阳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很不想见到的人。 在孙宇杀人的地方,赵空知道孙宇已经离开,知道自己没有寻错方向,也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开了杀戒。 “我说,诸位,你们一定要穿着黑衣服么?”赵空无奈耸肩,道:“大白天的,吓到我了。” “少废话,受死!” 赵空登时觉得自己有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们……能不能换句台词,不觉得……很俗吗?” 白天以黑衣行刺,倒是一般人不敢做的。思来想去,貌似还是只有那个屠夫出身的国舅才干得出来的事。 他自然并不能猜到,太平道和帝都的人分别对他和孙宇下了手。 ***************************************************************************************************************** 第五十章 鸟出林 李怡萱和林紫夜出去玩,倒也不新鲜,不过帝都之内不乏登徒子,只怕会出些风波。眼见得快到酉时,晚餐将近,华歆等人“不时不食”,过了时辰就只能饿肚子了。孙原也算得体恤,吩咐庖厨准备着,便准备退去外袍挽起袖子了。 “太……公子,这是要下厨么?”华歆连连摇头,“君子远庖厨,公子又是大汉臣子,奉圣人之教,岂能行此卑贱之事。”一口一个“公子”,华歆倒觉得自己有些像孙原的家臣,颇有五百年前战国四大公子的风范了。 孙原心中登时哀叹一声,以手托额,实在是没想到做个饭都能被华歆说教,虽不至于不喜,却也怼上了华歆:“圣人便不吃饭了么?庖厨若是卑贱,那世人岂不都饿死算了?孔子周游列国,路行野地、夜宿外郊之时也不曾饿死,他没下过厨么?” 华歆被这一句话呛住,呆了一呆,便强撑道:“圣人出行,自有弟子受劳,庖厨终非君子所居。” “人饿了要吃饭,天之率性。”孙原摇头道:“岂不闻‘买椟还珠’与‘削足适履’之典?” 几人均是饱学之士,自然知晓“买椟还珠”是《韩非子》中《外储说左上》的名典,“削足适履”是道学名作《淮南子》中《说林训》的名典。孙原用此二典,显然意有所指。 看着几人若有所思,华歆拱手欲言,孙原笑道:“子鱼兄不准说了,不然罚你没饭吃。”摆摆手,径自去了。 几人登时哑然,不料这位年轻太守也有这样的脾气。 “子鱼先生。”身后赵俭走来,看着华歆:“咱们这位公子大人用典颇具一格。” 华歆摇摇头:“后生可畏,斯人如是。奈何年纪太轻,终究差了些火候。” “我说……” 桓范缓缓说道:“难道没有人思量一下,这餐饭能吃吗?” 几人一愣,臧洪看了看桓范:“应该可以吧……” **** 袁涣和一众家丁成了一个团,把李怡萱和林紫夜两个人“保护”其中,匆匆赶回执金吾府。 林紫夜贴近李怡萱耳畔,吐气如兰:“萱儿,这个人我不喜欢。” “我知道。”李怡萱耳畔一暖,受了风吹,不自禁地缩了缩玉颈,脸颊上也微泛起一片绯红。 正好此刻袁涣回头,直看见美人娇羞,刹那间脑海一震,呆立当场。 “看,怎么都像是色中饿鬼。”林紫夜挑着眉,站到李怡萱身前,冲袁涣道:“这位袁公子,我家妹妹已许了人家,你些许心思还是收了好。” 一路上林紫夜都很是强硬,袁涣素来以雅正知名,何时如此被人怼过?李怡萱也不算上天姿国色,不至于即刻让他有些非分之想,听了林紫夜的言语,虽不至于口出狂言,却也是登时面色难看至极。 “好了,紫夜,袁公子是当时俊彦,你说话却有些失礼了。” 看着李怡萱如此心思缜密,袁涣的脸色便稍稍好看了些,不免多看了李怡萱两眼,直觉当真是温柔拂面,比身边的林紫夜要美上数分。 正耽误间,远远地听到一阵马蹄声,袁涣登时皱眉,帝都之内能驾马疾驰的人物屈指可数,大多身居要职,猛然回头,却见三骑扬鞭,跟着一曲卫士急奔过来。 “曹孟德?” 袁涣哑然,来者竟然是雒阳北部尉曹操曹孟德。 “袁公子!曹某有礼!” 曹操一路狂奔而来,飞身下马,稳稳落地,随手把坐骑交给身后的卫士,便冲袁涣拱手见礼。 “涣见过北部尉。”袁涣后退一步,作揖答礼,不过却隐隐约约地离曹操远了几步。 曹操身材不高,相貌也是一般,远不如袁涣那样英伟高峻,加之出身宦门,自然不受待见,不过心中冷笑:袁滂在朝中便是老狐狸,八面玲珑,中立事外,你这只小狐狸也学会了本事了么? 袁涣却不如他心思深沉,只道此人与宦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天天与袁绍、张邈、许攸这些人混在一起,实在说不清地厌恶,依然不肯与他亲近。 曹操一转身,便看见两位绝色美人驻立身前,登时呆若木鸡,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佳人,目光中色欲炽盛,表露无遗。只不过,如此神情亦只是一闪而过,正身行礼:“雒阳北部尉曹操,见过两位姑娘。” 李怡萱看了一眼林紫夜,虽然不谙俗事,对于曹操这个人却还多少知道一点。当年曹操就职雒阳北部尉,置五色大棒,视大汉律法为至上,因此打死了犯宵禁的蹇图。蹇图是大宦官蹇硕的叔叔,这件事当时轰动帝都,曹操从此与宦官一党格格不入,反而和袁绍、张邈这些世家名士关系不错。虽然当时因为这件事曹操丢了官,但是很快又被任为议郎,现在又重回北部尉的要职上了。 “久闻曹大人威名,妾身有礼。” 李怡萱微微颌首,却又眉眼低垂,不多看曹操一眼。 林紫夜看着曹操,眼神中尽是不屑,紧紧搀着李怡萱,看着袁涣道:“袁公子,快到晚食时辰了,麻烦快些,家里还有人等着。” “家里?” 袁涣与曹操同时一愣,却忘了这件事——帝都是非之地,这两位绝色美人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帝都门阀众多,却彼此间消息灵通,若是世家有这样的美人小姐,早已被提亲的踏破门槛,名动帝都了。听那女子声音婉转,如空谷琴音,美不可言,虽听不出来是哪里口音,但也不难判断不是司隶部人……心思到这里,曹操不禁看了袁涣一眼:难道是袁家的远亲?到这“家”也绝不是袁家?莫非是新搬进帝都的名门吗?自己身为雒阳北部尉,若是有什么门阀大族搬到帝都里又怎么会不知? 袁涣也是一愣,道:“是涣疏忽了,请问姑娘家住何处?” “也不是固定的地方,过几天便要离开了。”不知怎地,林紫夜声音却莫名柔和下来,对袁涣的态度无形之间好了许多,“此刻住在太常府馆驿。” 太常寺馆驿?家? 袁涣、曹操一头雾水,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貌似没有听错。 “让两位见笑了。”李怡萱看眼前几人的模样,笑道:“我们两人都是孤儿,只有一个弟弟,他现在是魏郡的太守,在帝都述职,我们自然和他住在一起。他在哪里,哪里便是我们的家。” 曹操脸上颜色一变再变,惊呼道:“孙原孙青羽?!” 袁涣眉头一皱,实在没料到竟然是那位“十七为郡守”名震帝都的孙原。古有甘罗十二为相,虽往者不可追,而今天的孙原却是破了大汉四百年来的规矩,一时间成为大汉年轻士子的楷模,令人惊羡令人妒,饶是袁涣脾性再好,如此年轻更有如此美人相伴,更实实在在令他古井不波的心思泛起了嫉妒。 如此美人,竟已有所属。 曹操直看着身前美人,话音中带着一丝冷意,道:“想不到是孙大人的眷属,操实在失敬。” “不必了。”林紫夜丝毫不看曹操,清冷道:“我去看看袁大人的病情,再迟便不去了。” 袁涣连忙告罪,领着众人匆匆离去。曹操见状,也不骑马,吩咐下属相随,冲袁涣道:“袁公路来找我,说从他手上跑了一个执金吾府的家奴,让我将人捉回去。” “袁公路纨绔子弟,曹大人也会听他的调遣?”袁涣心中冷笑连连,直觉这人心机深沉,卑劣不堪,实在不愿搭理。 听得出袁涣话中意思,曹操不以为意,笑道:“袁公子既然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曹某不来,任他横行霸道,岂不是比他更不如?” 袁涣冷哼一声,冷声道:“如此说来,涣倒要感谢曹大人与袁公路插手执金吾府的家事了?” 曹操面上笑容登时凝固,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干笑一声,不再说话了。转身看到林紫夜身形单薄,后面一个被家丁抬着的人身上却盖着一张白色大氅,心中疑虑,揭开身上外袍,伸将出去,冲林紫夜道:“姑娘懂得医术,自然知道不能受寒,曹某这件衣服与姑娘披上吧。” 林紫夜仍是不看他,转过头去。身边李怡萱道:“多谢美意,妾身与紫夜共用一件外袍就是了。”也不再理曹操,冲袁涣的背影叫道:“袁公子!” 袁涣猛然回头,道:“姑娘可有什么事吗?” 曹操目光阴沉, “妾身希望袁公子能通知我家青羽,他应当已从太学回来了。妾身与紫夜贸然去府上实在不该,所以请袁公子辛苦一趟了。” 袁涣想了一会,才想起“我家青羽”是何人,连连点头,吩咐家仆去太常府馆驿。太常府和执金吾府相距不算太远,如果派去的人脚程快些,怕是能和孙原同时到执金吾府。 李怡萱看着林紫夜,美目流转,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青羽快来了,总要放心些不是么?” “我只是不想和这些登徒子走在一处。” 紫衣美人身形单薄,松了李怡萱的手臂,却又紧了紧怀中暖炉:“今天真不该出来,适才那曹操的眼神,分明一副色中饿鬼模样,要将萱儿你吃光抹净一般。偏偏还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让人看着便生气。” “知道你舍不得我抛头露面。”李怡萱笑着把她揽入怀中,给她披上大氅,“前段日子天气冷,一直没让你出来,这几天稍稍回暖,想出来透透气也没什么不对。不然不是要把你憋坏了吗?只不过……” “只不过这帝都危机四伏,哪里又安全?”林紫夜接口道:“青羽又忙,哪里顾得过来我们?我比青羽大,怎么觉得我不懂事了?” “没说你不懂事。”李怡萱替她理了理衣衫,道:“青羽的心思,你我知道就好了。” 林紫夜点点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全然不曾发觉,一道森然目光远远投来。 **** 太常寺的后厨里虽然有些新鲜食材,却尽是大灶,孙原用得很是不习惯,只得在指尖凝出剑气处理食材了。 先是架了烤架,让馆驿的庖厨拿了上好的鹿肉;又拿了五六条尺长地黄鳝,一一被开膛破肚,开水烫去了粘液,在砧板铺平,孙原用手一抹,鳝肉便被整齐地切成细丝,锅里下油,油热后用姜蒜切片下锅,然后下鳝丝,孙原右手握勺快炒,左手端起一小瓮饴糖酸浆,缓缓添入,最后加少许井盐提味,便提了一座食鼎,盛菜入鼎。 孙原身形忙动,身后却站了赵俭。 孙原下厨,自然找人打打下手,一直都是林紫夜给他帮,有时李怡萱也会指点一二,现在却是没人,便盯上了刚拉来的几人。华歆等人自然是秉承着“君子远庖厨”的言语,胡乱把赵俭推了出来。赵俭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孙原下厨。 开始一直皱着眉头,看着孙原挽起袖子把几条黄鳝开膛破肚,赵俭一脸嫌弃,但是鳝丝儿出锅那一刻,香味远溢,登时一脸惊喜。自古美食动人心,饶是赵俭世家出身,也不禁食指大动。 孙原却不知道赵俭这么多心思变化,正专心致志地用食箸把姜片蒜片一一捡出来,拿了一个洗净的胡瓜(即黄瓜,张骞出使西域带回),切了几段,雕了几朵梅花摆盘,才向后面招了招手:“把这个端出去。” 赵俭连忙一路小跑过来,托起食鼎,只见食鼎正中一团黄金鳝丝,周围五朵青翠梅花,细碎葱叶点缀,酸甜香味扑鼻,看着便觉得无比美味。 “大……公子好厨艺……”赵俭眉飞色舞,毫无名士风范,也不管自己差点叫错了身份。孙原摇了摇头,嘱咐道:“待会儿过来把蒸釜里的粟饭和米饭端出去。” 赵俭连连点头,如捧至宝,一路小跑出去了。 孙原转过头来,打了五个鸡蛋,切了一瓮韭菜,又开始了忙活。 等到赵俭再度回来的时候,孙原已经放下袖子,整理衣衫了。 赵俭一指身后跟进来的仆人,道:“公子,这是执金吾府袁滂大人的家仆,说是奉了曜卿的差遣来请大人过府。” “曜卿?”孙原迟疑了一下,反问道:“是不是太学的袁涣袁曜卿?” “正是。”赵俭点头:“他是俭的同窗,受业于何休大师。”顿了一下,又道:“马祭酒的名单中就有他,不过听闻袁公抱恙,几天前就已经回家视父了,故而未在太学。” “嗯。”孙原点点头,看着那名仆人,道:“本太守与袁公并袁公子从未会面,今天来访是什么意思?” 那名仆人连忙伏在地上,他虽是执金吾府的家仆,却没见过什么官员,如今见到一郡太守,再不晓事也知道不能错了礼数,虽然执金吾是秩中二千石,太守是秩二千石,一字之差有天壤之别,但他终归只是一个家仆,自然不敢冲撞,颤颤巍巍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孙原不禁皱起了眉头,看着赵俭道:“看来今天这餐饭,本太守要去执金吾府用了。” 赵俭知道孙原素来自称都是用“我”,如今连用两次“本太守”,显然是要摆出太守的威严了。他虽然不知道“女眷”到底是什么意思,却看得出来,孙原对这一对女眷十分在意。当下躬身行礼,道:“公子是否要俭相随?” “不必了。”孙原摇头,“子鱼先生去便是了。” 赵俭暗自点头,华歆学识名望都属一流,与袁滂都算得同辈,孙原带他去自然最是妥当。何况……他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食盘:烤鹿肉配着饴糖、咸肉二酱;韭菜与鸡卵配炒;豆腐切片与苋菜黄豆酱凉拌;金黄的蒸粟饭——如此美食,少个人分享,岂不是正好? 孙原看了一眼精心制作的饭食,摇了摇头,抬腿便走了出去,不忘嘱咐那仆人:“领路。” 那仆人匆忙起身,还没想清楚:这位太守公子,为何会在庖厨里呆着? 迎面撞上华歆和臧洪,孙原笑道:“子鱼兄,你我今日这餐恐怕要到执金吾府上用了。” 华歆登时一愣,刚进来又要出去?执金吾府上不就是袁滂府上嘛,他和袁滂的关系也当得起忘年交,他家那袁涣少不得要叫一声“子鱼世叔”的。但是大汉律法严令,外臣不得与朝臣私下会面,虽然没什么实际效果,但是他和孙原都是州郡外臣,这么晚了去诸卿府上,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一抬眼,却看见赵俭一副兴致勃勃地模样从庖厨里出来,还托着一块大大的食盘,远远便飘来阵阵香气。华歆登时脸色难看至极,身边臧洪却是阵阵惊喜,冲过去对赵俭道:“公勉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桓元则和射文雄简直就是匪类,我都没吃上几口。” “什么?”赵俭横眉倒竖,怒道:“说好的等我呢!” 孙原与华歆互视一眼,后者以手托额道:“还是去看看袁公罢……” 第一章 公竟渡河 按照预定的行程,孙原一行出雒阳虎牢关,在圉乡乘舟,沿阳渠东进,再入伊水干流,东入大河(黄河),一路北上直达黎阳,再由黎阳乘车前往魏郡治所邺县。水陆计有三千四五百里,预计需要一月行程。 刘和留给孙原的六驾马车与张鼎的三十六骁骑,被孙原一并带走了,可见孙原之得宠。天子虽是抓住了机会让孙原上位了,甚至还狠狠阴了一把三公,却也把孙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天子很想让孙原向豪族靠拢,利用袁家、崔家的势力挡一挡外戚和宦官的反扑,可是孙原并没有从太学招募世家子弟,所以天子亲派了张范,甚至还搭了一个黄门侍郎,以作出孙原是世家豪门子弟的假象;也正因为窥破了这一层,袁滂让袁涣、袁徽两人追随孙原左右,这个分量已足以把孙原推向以袁家为首的世家门阀阵营了。 而如今天子更是拿孙原性命做赌注,制造出和世家门阀联手的姿态,迫使外戚和宦官联手,可想而知,门阀世家不仅仅在争魏郡太守这么件小事上狠狠栽了,更是被天子狠狠阴了一把。估计此刻,司徒袁隗正准备迎接朝堂上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了。 桓范五代帝师、赵俭三代名臣、张范留侯之后,都是名门之后,眼光见识自是不俗;射坚久居宫廷,朝堂之争了然于心;袁涣更是得知他父亲的谋算——这五个虽然不曾言语,却都已知道,此刻他们都成了天子的“弃子”,唯一的正途便是与孙原一条心,孙原到底是天子的人,只要度过此次狂风席卷,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一路上这几人一言不发,唯独射援与华歆交流颇多,一路上声音不绝。眼见得出了京兆,孙原都在车内一言不发,实在不知道他心中谋算什么。终究还是张范忍不住了,驾马到车驾旁,拱手道:“公子此行沿途不安全,可有什么打算?” 孙原望向窗外,虽然是张范在侧,桓范、射坚两人也跟在后头伸头张望,心中已然有数,只不过看似并未把几人担忧放在心上,随口问道:“听闻颍川的‘月旦评’名誉天下,不知道公先兄可曾去过?” “月旦评”便是许劭、许靖两位名士主持点评天下人物的聚会,每月月中都会有大批儒生名士慕名而到豫州颍川郡,以求得许劭一语点评。 张范一听便脸色有些怪异,他乃留侯张良之后,素来低调行事,自光武中兴起,朝中多少世家门阀都想与张家联姻都以失败告终,可见张家素来不参与党争,月旦评处朝野之外,肆意抨击朝廷用人政治,自然是张家敬而远之的对象。所以张范虽然知名,却不曾参与“月旦评”。 孙原一看他模样,心中多少有数,笑道:“正月十五该是‘月旦评’的日子,公先兄可否与我一同去?” 邺县位北,颍川于南,张范一听便知道孙原的意思,想南辕北辙、绕道而行了。 张范皱着眉头踌躇了一会儿,又问:“公子打算虽好,只怕会误了赴任的期限。不知可有另作安排?” 孙原轻轻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张范为之哑然,他并不曾学佛学,不知孙原为何冒出这么一句机谶,不过从字面上看,也知道孙原已有准备,自然不便说。这边刚刚退下,身后便听有人叫他:“公先先生!”张范回头看去,却见上来一骑,与他并驾齐驱。 “张屯长。” 张范却是认得,乃是这一屯缇骑的屯长,姓张名鼎,字子桓。当下两人在马上互相致意,便见张鼎马近身前,低声细语:“这一屯缇骑会按原定路线前往邺城,百人之众当可避过耳目。” “原来如此。”张范心中暗暗称奇,这张鼎不过是临行前太常府刚刚派遣过来,张鼎与孙原看似素未谋面,却不知道何时和孙原商定了这等谋算。 “不过,子鱼先生和公先先生要随我同往邺城。”张鼎笑道,“公子说了,邺城此时危机四伏,需要两位大人暂时代他主持大局。” 张范看着眼前这小小屯长,年纪也不过十九二十岁,长得倒也英俊,却让他觉得颇有一股凛然英气,不像是未及弱冠的模样,着实猜不到如此人物为何只是南军一小小屯长。至于孙原,恐怕早就料及了自己不会前往颍川参加“月旦评”,早已安排自己和华歆两人先行前往魏郡就任。 自雒阳到圉乡自有驰道,一路上脚程倒是快,一行人随即在驿站换了水舟,沿伊水北上。 伊水为大河支流,南北舟车汇聚于圉乡渡口,为保安全张鼎选了一艘大舰,连一个船夫水手也不要,一百缇骑尽数上船,乘风而去。 大舰之上,张鼎手按剑柄,迎风而立,身侧张范、华歆亦在身侧。 “公先先生以为如何?” 张鼎看着大舰之后的滚滚河水,笑问张范。 “金蝉脱壳,妙不可言。”张范钦佩之极,拱手而拜。 “尚未到放心之时。”华歆遥指河面,两人随他指向看去,却见滔滔水面,远处十余只小船正上下漂泊,却都与大舰一个方向。 “子鱼先生放心,皆在意料中。”张鼎傲然一笑,“张某已布渔网,愿与二位共享‘佳肴’。” 两人互视一眼,只觉张鼎深不可测,绝非等闲南军屯长。 “快看,近了。” 不远处的小船闪现出许多人影,张鼎冷笑一声,手已按剑柄。 等待这些杀手的,是南军骁骑的强弓劲弩。 “放!” 张鼎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阵轰然射出,遮天蔽日一般扑向小船。 大河之上,波涛汹涌,小船没有遮挡,第一波箭雨便令刺客损失了数十人。 第一排小船的损失并没有影响刺客的前进,即使是在逆流而上的境地下依然行动不乱。同时大河夹道两边也涌出了大量的小船,呈夹击式扑向大船。 张范一眼望去,不由惊讶:“太平道竟然能布下如此杀局?” 第二章 南阳多豪族 刘和从未见过孙原这般模样,他又是一怔,愈发猜不透许劭话中意思。 许劭,不过是一位陌生的名士,孙原在太学中那一来一回尽显风范,他还以为天下名士皆不入他眼中了。 可今日的孙原,在许劭面前,太失态了。 许劭依然一副清风拂面模样,又是摇摇头: “公子……定要许劭点明么?” “公子天资不差,可一个‘情’字锁住了公子的心神,既放不下,便不能放下。” 一个情字,直入孙原心底。 刘和霍然明白,他想起了那个素衣的女子——孙原为何如此轻描淡写于帝都的一切,因为他心有所属,心有牵挂,哪里又有多少心思去面对这诡谲局势? 他本以为孙原早已运筹帷幄,却不料孙原与他一样,将整个雒阳城看轻了。 他望向许劭,这个人,深不可测。 再转头望向孙原,却不知何时,这位紫衣公子已垂下了头,瞧不见他脸上神情。 淮阴城外,心然抱着他,两个人的身体都已渐渐冰冷。 人间大雪,天地飞白。 从那一刻开始,他便以为,这天地人间和那冬雪一般,寒凉透骨。 他本是体会过人间绝情的人啊,他的心早已随着那年的冬季冰封在淮阴城外那一片大雪中。 他的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温和柔软的呢? “哥哥——” “想我么?” “哥哥!” “哥哥!” …… 声声呼唤,在他的脑海里旋转,邙山里、药神谷中,那个素衣长发的女子,雪中撑着伞,冲他笑语盈盈…… “雪儿……” 他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已转回了纯澈:“先生知我心结,亦当知道,孙青羽心意已决。” “我来帝都,只因为我有要守护的人。若有铸剑为犁之心,须有平复刀剑之力。孙原此时掌中有剑,便已足够。” 他的声音听似清淡,在二人耳中却如此斩钉截铁。 他的剑,不只是手中的剑,更是一柄权力之剑,他有袁涣、射坚、臧洪、桓范这样的名门之后,有华歆这样的当世名士,更有袁滂、刘和这样的盟友,他们的背后是当今天子,是大汉皇族,是正在崛起、膨胀、准备夺取大汉权力的联盟。 他出药神谷的那一刻,便决定握住这柄剑。 许劭又是一声轻叹,他望向孙原,目光却穿过他身侧,落在孙原身后案几的剑匣上。 “公子,轻画、渊渟,皆是《评剑谱》上的名剑,剑是君子之器,皆有灵性,你是双剑的主人,可知道剑心何在?” 紫衣公子微微而笑,映在许劭眼中,似是自信,又似自负——他便安然坐在那里,却与当年的一道人影,无限重合。 他指向自己的心口: “剑心在此。” “护一人,与护千万人,并无不同。” 许劭的眉心缓缓蹙起,他知道孙原固执,却不曾料到竟是如此志坚而不可夺。 孙原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朋友。 他缓缓摘下腰间配剑,双手捧起,安放在身前案几上,目光在剑鞘上流转,突然问道:“公子,可否能听许劭讲一个故事。” 孙原目光尽处,亦是那柄剑,一柄古朴的长剑:“先生请明言。” “此剑名曰‘天机’,与‘玄机’‘神机’并称‘道学三剑’,意为道家学术藏有天机,并列于老子配剑‘清静太极’与庄子配剑‘逍遥步皇’之下。” 他望向孙原,缓缓问道:“公子可知,在许劭之前,这柄剑的主人是何人?” 孙原蹙眉,他自然不知,便是刘和亦不知,自孝武皇帝独尊儒学之后,三百年来道学式微,天下已无多少人能再了解这道家名剑了。 “它的前任主人,堪称学究天人,其不论武学、医学、道学皆为当世冠冕,被誉为三百年来道学第一人。” 刘和与孙原瞬间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一个人,一个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代高人,真正的高人。 “道学三宗,蜀中玄机阁,江东神机宗,还有中原的天机台,于当年大将军梁冀被杀时汇聚于楚地章华台,共以占卜之术测大汉未来百年运势,结果天象大变,天雷落下,占卜被强行中止……” “天象?天雷?” 刘和哑然失笑,“此不过神话而已,怎有可能?” 他的笑声不过只是一半便已笑不出了,他看见了许劭淡然的神色——这样的人,会说假话么? 许劭并未理睬刘和,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那个人站在天雷所击之处,奋力向天怒吼,傲然将此剑插入脚下,扬长而去。” “公子——” “可知为何?” 这是第三次许劭直视孙原的眼睛。 那个人,和眼前这位紫衣公子几乎一模一样,即便是面容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当年当日、今日今时,又何其相似? 孙原的手放在案几上,捏着杯盏光滑的外壁,杯中茶水清澈,倒映着他的容颜,随着茶叶在杯中轻轻荡漾。 他知道答案,却不知道怎么说。 浩浩天道,是古往今来多少人的信仰,当这份内心所坚守的公正、道义终有一天崩塌的时候,人的选择只有两种,要么死,与自己的信仰同生共死;要么逆天,与这个背离了自己的信仰生死相搏。 当年的那个人,也曾为大汉的万千黎民作生死相搏,可他终究对所谓的天道的绝望了,他决心做一个逆天改命的人。 刘和在一旁,沉思许久,猛然抬头道: “张角?!” 许劭点点头,张角,正是张角,统领数百万太平道教众的太平道教主。 大将军梁冀,三十年前威震朝野的权臣,二百年来大汉最嚣张跋扈的权臣,一夕横死,那一刻,全天下都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皇权”,不过只是朝堂上那群衣冠禽兽争夺的儿戏而已。 昔年的道学高人张角,从此成为太平道教主,成为天下最有可能谋逆造反推翻大汉江山的可怕力量。 “当年的他啊,便似公子你这般模样,是后起之秀,道学中人无不为之侧目的一代高人……” 许劭的声音在静室中散去,末尾,是他那长长的叹息。 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短短一杯茶的时间,他的叹息已不下五次。 连他自己也不曾料到,他夜观天象占卜而出的“救世之臣”竟然和张角一个性子。而当今天子却要给这样的人最完全的支持。 对面那久久无话的紫衣公子却淡淡一笑,一字一句地斩钉截铁: “苍天无道,不分黑白对错,那便逆天,又有何错。” 刘和愣住,许劭抬眉。 许劭怒了,他本以为他找到的是将来大汉朝堂的坚固基石,却从未想到,孙原选择握紧这权柄,竟是为了自己。 长袍大袖拂过天机剑,许劭的手指遥遥指向孙原身后的剑匣,反问道:“渊渟无波藏汹涌,波澜未现待潜龙,这柄渊渟剑藏着何等天意,公子当真明白?当真明白?!” 许劭的声音骤然激动起来,他霍然起身,袍袖翻动间,带动案几上茶盏,翻了茶水。 他手指直指那座剑匣,高声道:“天降大任于斯人,渊渟剑之主人必是人中之龙,孙太守心中藏私,对得起渊渟剑等待的这十年么?” 刘和的目光瞬间凝住,他丝毫不在意许劭的高声厉喝,反而轻轻放下了手中铜勺,一改脸上神情,望着许劭的目光中已多了警惕与审视 他的嘴角微微挂上冷笑:“先生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孙原在药神谷十年,这件事除了当今天子,只有刘和知道,顶多他的父亲刘虞知道一些,整座帝都,刘和自认无人知晓其中关窍。先前许劭直说复道血案之事,刘和心中已有警惕,如此绝密之事,除了孙原与赵空两位当事之人,便是刘和身为天子近臣亦被封锁了消息,许劭一介布衣,他从何知道? 刘和对许劭尊敬,是因为许劭名声在外,可他刘和,更是大汉最年轻的议郎,二十岁便身在大汉权力漩涡中的的刘和刘子融。 许劭轻轻一笑,冷峻面容不改,道: “许劭知道的,未必能比二位少多少。” “天机神相”许劭许子将,月旦评创始人,一介布衣,敢于在乡野草莽中直言大汉朝政弊端的真名士,无愧“相人、相面、相剑”三绝。 刘和此时心中已是多了无数的疑问:许劭为何而来?他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他的背后又是谁? 孙原仍是不动、不语。 他明白了许劭为何而来,他的背后是一个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却有着一双执棋的手。 他轻轻提起铜勺,一勺滚烫的沸水如飞泉流下,奔入茶盏中,茶水打着漩涡,直至杯满溢出,流在案几上。 水尽,勺空。 他轻轻放下铜勺,望着杯中的茶叶已流了大半在外,轻声道: “先生可知道昨夜孙原在白马寺和高僧云患大师说了些什么?” 许劭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已被刘和看在眼中。孙原未抬头,继续道: “昨夜他方与我谈过天命,今日先生便来与我谈天道——” “这帝都里除却普通的平民百姓,还有几人未存着敲打敲打在下的心思?” 许劭不语,不知道是真的超出他所预料,还是真的让孙原猜中了。 孙原不傻,刘和亦不傻。 许劭内心终于闪过一丝喜悦,只是面上丝毫不见神情变化。 他望着孙原,托起桌上的天机剑,转身便往外走去。 刘和不拦,孙原更是一动不动。 待他行至门口,便驻足不动,头也不回道:“公子身负皇命,乃天子钦定之人。许劭一介布衣,愿公子听得进许劭这一席话,莫要辜负渊渟剑十年所期。” 一袭布衣,便这么轻然出去了。 门口的侍女依然伏在两侧,见客人出去,便鱼贯而入,却被刘和的声音挡住:“不必进来了,送送许先生罢!” 偌大的太常卿府前,此刻停了一辆十六驾的马车,车上飞檐悬着名牌灯笼,正是当初孙原和刘和在雒阳城遇见的太尉杨赐的车驾。 此刻,一位中年人正与赵空两人在车前闲谈,见得许劭一身孑然,从太常府中出来,不禁笑语相迎:“子将既然来了帝都,为何不来杨公府上一叙,倒让杨琦好找!” 许劭一见这人,原本寂然的脸上却又回复了几分笑意,拱手道:“杨公幸会。” 赵空眉头一挑,脸上更是浮现了惊讶神情:“这位便是天机神相许子将先生?” 杨琦笑道:“正是,来为你引见。这位是颍川许劭许子将,这位是南阳都尉赵空,大汉最年轻的都尉。” 这位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尉杨赐的侄儿,杨琦杨公挺。与刘和一样,同为大汉侍中,是天子近臣。 许劭面现惊讶之色:“竟然还有一位二千石疆臣在此?” “是三位。”杨琦笑道,“魏郡太守孙原、南阳都尉赵空、南阳太守孙宇此时皆住在太常府中。” “还有一位?”许劭面色又是一变,心中暗道:莫非,他所占卜的结果当真不是孙原? “大哥出门了,尚需时间方回。”赵空一身青衣,脸上笑意不绝,冲许劭道:“碰巧的事情,便是我们三个还是结拜兄弟。” 许劭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此刻,马车上的窗帘悄然打开,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子将既然出来了,便上车罢,随老夫回府中。” 正是太尉杨赐! 许劭一见杨赐容颜,登时拱手下拜:“竟是杨公亲自到此,许劭惶恐了。” 撩帘的手轻摆了摆,便收了回去。杨琦见状,不由冲赵空道:“既然子将已到,便不与都尉叙话了,就此告辞了。” 赵空点头道:“如此,赵空不远送。”说着,冲二人一拱手,又冲马车下拜道:“赵空送杨公。” 车辆一路远去,赵空的眉头倏然凝住,回身望了望空荡荡的太常府门。 许劭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学高人,偏偏在新年时候来帝都做什么? 帝都的局势,还要如何变化? 他拧着眉,一动不动望着太常府。 青羽,你和许劭说了些什么? 第三章 天机不可言 山有残雪,月明星稀。 好风如水,轻拂月下谪仙,如梦似幻,神秘若周天星辰。 许劭一身轻袍,看着身前傲然而立的人影,轻轻笑道:“伯喈,你说,我可曾看错人?” 蔡邕的身影隐在层层枝梢之后,不见其身却闻其声:“我们几个只有你深究天人之学,你若也看错,便无人能看对了。” 许劭轻轻摇首,脸上浮现一丝哀色:“天道易窥,人心难测。” “那边尽力就是。” 话音一落,便听树枝划过衣衫,许劭微微侧脸,耳听得莎莎之声渐起渐去,正是蔡邕已悄然去了。 许劭回过脸来,正一正衣冠,缓缓前行几步,躬身作揖:“劭见过太守。” 那人影犹不回头,只闻轻声:“子将先生,这座方城山,可曾来过?” 许劭点首道:“昔时劭年幼,随仲躬先生游学,曾登此山。” “此山巍峨不如泰岳,神妙不如黟山【注1】,何必登之?” 许劭笑了笑,闭目长吟: “山参差以崭岩兮,阜杳杳以蔽日。 悲余心之悁悁兮,目眇眇而遗泣。 风骚屑以摇木兮,云吸吸以湫戾。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於山陆。 旦徘徊於长阪兮,夕彷徨而独宿。” 一段《思古》吟罢,许劭上前几步,却见山顶再无遮林,如豁然开朗,夜色无边。又见那人玄衣如夜,与长天夜色交融相会,密不可分。 “此篇乃《楚辞》之《思古》。” 那人悄然转身,一双眸子如夜中朗星,眼神清澈如水,竟直透许劭心底:“子将先生意有何指?” “太守知之,劭何必多言。”许劭轻声笑着,要看天边星斗,怅然道:“太守可知山中之月与山外之月有何不同?” 那人嘴角微翘起,一抹笑意在夜中若影若现,道:“山中之月,唯一二人能窥。山外之月,世间人皆可见。” “天无二月,唯所见之人不同。” 许劭点头:“太守高见。” “如今在此处,子将先生可知‘高处不胜寒’?” 孙宇负手而立,遥看天际,只见一道流光划过天际,在黑夜中留下一道灿烂耀眼的彗尾,直逼皓月。 许劭脸上登时露出惊色,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天下乱矣!” 孙宇看着他,又问:“流光划夜,莫非是不祥之兆?” 许劭艰难地点点头,道:“彗星过夜,必有大乱。彗尾出南,星芒落北,主当燎乱中原,祸南及北,大乱之兆!” “张角……”孙宇轻声冷笑,悠然自语:“要动手了。” “太守知其必乱,奈何天下人不知。”许劭苦笑摇头,“苍生多劫。” “凡事皆有轮回,破而后立,方历久弥坚。”孙宇再度看向他,“子将先生精于道学,不知此理?” “然苍生无辜,何必守此磨难?”许劭面现哀色,“我与张角知交多年,他精于卜筮推断之学,他认定的事,我们劝不住。” “那么,先生何以认为我能阻断他逆天之举?”孙宇笑道:“太平道百万之众,孙某一人之力,先生未免高看。” “劭别无他能,唯以眼界自诩。”许劭勉强挤出一丝哀色,却透露着淡淡的坚韧,“太守所说‘高处不胜寒’唯凡夫俗子而已。人可胜天,何惧天寒。” “好一个‘何惧天寒’。” 他突然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惊了这夜、惊了人心。 许劭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弱冠的男子,悄然想起了当年他曾经见过的一个人,一个得了他“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评语的人。 “子将先生精于识人,依你所见,宇能当得如何评价?” 许劭不曾想到他突然会问出这话来,他知道他会问,却不曾猜到他会在此时、此地,问出来。 “劭这一双眼,看得多了……”许劭便这么垂手站着,不曾肃穆,也不曾恭谦,只是望着眼前这一片朗夜星辰,声音从未有过如此冰冷淡然: “一天朗星,尽盖月华。” 他突然又笑了,却不曾笑出声来。 “想不到竟能听子将先生说出这番话来,宇今日何其有幸。” 许劭不答。 “先生无话了么?” 他侧脸回望,却见身后那位长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嘴角微微一笑,便这般转身了。 一步、两步、三步。 他已在许劭的身前、身侧、身后。 “太守留步!” 那玄衣如夜的男子悄然驻足,便听见身后那人铿锵的声音: “太守字建宇,挟天生之孤傲,御宇宙之大建,为当世之英雄,大汉之豪杰!” 长夜骤寂。 许久,方有履踩积雪的声响,悄然而生,散尽入夜。 许劭霍然转身,眼前正是那一道修长神俊的身影缓缓离去,猛然间便听见这山野之中传来浩然长吟: “日阴曀兮未光,阒睄窕兮靡睹。 纷载驱兮高驰,将谘询兮皇羲。 遵河皋兮周流,路变易兮时乖。 濿沧海兮东游,沐盥浴兮天池。 访太昊兮道要,云靡贵兮仁义。 志欣乐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 秉玉英兮结誓,日欲暮兮心悲。 惟天禄兮不再,背我信兮自违。 逾陇堆兮渡漠,过桂车兮合黎。 ……” 一首《九思》悠长深邃,如同这个人一般,透彻人间。 ******************************************************************************************************************** 赵空看着面前的通告,很是郁闷。 他和孙宇不在南阳郡才几天,南阳郡内就有六家富户不是被劫就是被杀,虽然不是豪门望族,但是却惹动了荆州第一望族——蔡家。 “蔡公这是什么意思?” 赵空盯着眼前这位代理人:蔡家长子蔡瑁,摸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来意。 蔡瑁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都尉,直觉这股敌意仿佛久远前便存在一般,硬着头皮道:“都尉大人,人命关天,郡中难道没有何打算吗?” “想不到述职回了一趟帝都,竟然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是本都尉失职了。” 赵空面无表情,手指在案几上细细敲着,随口问道:“这几家富户是得罪什么人了?” 蔡瑁眉头大拧,实在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南阳郡的父母官,苦笑道:“大人,这是一群纵横江湖的亡命之徒,专以抢富户为生,本来在蜀中,被益州刺史部逐出巴东,便顺流而下到了荆州地界。江汉水流干支密布,南郡最先遭到侵扰,现在南阳也被这群贼人视为掌中玩物。” 赵空敲着桌面,以手托额,良久才道:“可知这群人什么底细?” 蔡瑁又是一阵无语,通告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这位都尉大人到底有没有看?心中郁闷道:“为首一人姓甘名宁,字兴霸,巴郡人。身上会随身携带铜铃,闻声而知其至。随从都是亡命江湖的大盗,以锦缎系船,故而又被称为‘锦帆贼’。” “甘宁?”赵空眉头舒展,点头道:“此事我会设法解决,还南阳一个清明。” “大人明断。”蔡瑁躬身行礼,只听赵空又道:“明断什么?只怕你心中觉得我这都尉当得不甚妥当吧?” 蔡瑁实在不知赵空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连忙行礼道:“卑职不敢。” 赵空心思一动,皱眉问道:“你在太守府任职?” 蔡瑁点点头:“是,卑职现任从事中郎。” “你是襄阳人,怎么会在南阳任职?”赵空不禁反问。不是谁都有孙原的好运气,可以从太学招募掾属的,大汉一贯是外籍太守到所任之处征召地方人为掾属。蔡瑁是南郡襄阳人,为何会到南阳郡任职? 蔡瑁躬身答道:“蔡家虽然居于南郡,但襄阳离南阳不过十余里,瑁也算不得外籍,何况南阳、南郡士子交汇,皆是一样。” 赵空点点头,看着蔡瑁,上下仔细打量,直觉这人长衫落拓,身姿挺拔,一股英气油然而生,不禁笑道:“看你模样,不适合做文职。回头我和大哥说一声,把你划到我府下来,做个长史罢。打这群贼人少不得带水军,你就执掌南阳的水军如何?” “这……多谢都尉大人厚爱,瑁不胜感激。” 南阳本属大郡,却兵备不多,所谓“南阳水军”不过是太守府督邮下属的缉盗小舟,不过百余人,赵空尽掌南阳兵权又岂能不知,蔡瑁不知为何这位都尉为何如此说,也不知其为何前后气度变化若此,实在奇怪,心道:“莫不是甫一上任,恐我蔡家声望,要好好恩威并赏一番?” 赵空看他脸色心情变化,淡淡笑道:“你是蔡家出类拔萃的人物,交代你个任务如何?” 蔡瑁一怔,微微俯身,恭敬有礼:“都尉请说。” “南阳水军不过百余人,疏于训练,基本不堪用。” 蔡瑁突然止住了呼吸,他甚至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不见赵空,却仿佛已经知道了身前这位二十岁的都尉想要说什么。 他的身体僵硬,耳畔传来赵空轻描淡写的声音: “久闻蔡家是荆州豪门望族,家仆有三千人,不知道能否借来一用?” 蔡瑁心头一沉,刚才的示好,不过是为了此刻掠夺蔡家势力的由头罢了。赵空的目的不是水贼,也不是照顾蔡家,而是想踏踏实实、真真正正当一个掌握南阳兵事的都尉。 “都尉……” 他沉着声,冷冷道:“蔡氏一族虽是人口庞大,所求者不过读书务农,家中奴仆虽有千余,却只知道田间劳作,岂能与水贼……” “德珪——” 赵空慢悠悠地两个字,打断了蔡瑁,淡淡道:“蔡家是荆州望族,空自是敬重的。可你若是在本都尉面前这般矫揉造作,扭捏作态……” 他的声音突然冰冷下来,如寒冬霜雪,直刺入蔡瑁心底: “当真无此必要。” 蔡瑁垂首,双手仍在身前,可额头上已遍布冷汗。 “你若是做不了主,便先回去问问你的父亲。” 青衣轻甩,已是他转了身去,径直望后堂去了,临到后门处,又道:“若是蔡公不愿意,空自当登门拜访。” 看着蔡瑁默不做声,赵空嘴角泛起一丝丝冷笑,只是转瞬便散去,自行转入后堂去了。 第四章 江湖草莽 赵空随手将一封奏报递给孙宇,道:“看看,阴县和筑阳发来的军报。” “军报?” 出乎孙宇的意料之外,他随手接过,取过案几上的刻刀,启开了封泥。一封简短的奏报呈现在眼前: 上游锦帆贼乘艨艟顺流而下,袭击阴县、筑阳良民。 “上游?”孙宇看了一眼赵空,“巴中?” “不错。”赵空点头,和孙宇一同走到旁边巨大的地图旁,手指南阳郡的西北角和西南角道:“沔水自上流而下,过钖县和武当县,直达阴县和钻县,还有堵水过上庸郡并入沔水而达南阳,路过不少巴郡和南阳郡的属县。最后是筑水过房陵而达南阳郡的筑阳县。” “三条线?” 孙宇转头看向赵空:“消息传来多久了。” “一个时辰前刚到的。”赵空道,“彼时去帝都之前,我安排了一些人手在南阳郡和上庸郡的交界处探查。上庸郡不大,但是北指雒阳,东向南阳,不得不查。本来是调查太平道的事,没想到先查到了一波水贼。这波水贼从蜀中出发,一路顺流南下,便是小坞堡也被夺去了几座,好几个小家族被灭了。” “原以为会留在益州境内,没想到居然直接到了南阳境内。” 孙宇低头沉吟,道:“筑阳和阴县到底是县城,水贼想攻克县城是绝无可能。倒是坞堡和百姓需要护持。你带庞季和黄忠去罢,蔡瑁和蒯良给我留下。” “好。”赵空点头,“我带一千人就该够了。” 他从孙宇手中接过奏报,道:“南阳有三十多个县,闹起来动静不小。大哥你手上的那支兵可小心些用。” 孙宇笑了笑:“你这一千人去了,可得给我带回来,多伤一个,拿你是问。” 兄弟俩互视一笑,各自奔忙。 ************************************************************************************************ 赵空走之前,将事务交于蒯良,一边叫上了黄忠和庞季,从南就聚调了一千步卒前往阴县。筑阳和阴县相隔不远,自然先从近的来。赵空预计水贼数量不多,不过是两个县没什么兵力,否则这奏报不回来的那么快。 庞季甚至来不及回家一趟,就被赵空拉上了马车。黄忠倒是开心,他素来勇武,征讨水贼喜不自胜。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就聚,大军用了一个下午整装,次日清晨即刻出发。 南阳郡,阴县。 阴县长苏庭这几日住在了城墙上,他是个小县长,阴县这么点人口凑不出来多少乡勇,何况又是帝乡,百多年未见兵革,他除了将城外所有居民尽数迁移到城内,将备用粮仓打开救济这多出来的两千多张嘴之外,就一直在城上观察水贼的动向。 “又是一座坞堡。” 阴县比不上宛城、襄阳这样的大城,三五个小坞堡都是小豪门的家族,苏庭懒得管他们死活。他担心的是水贼一旦攻破了这些坞堡,会不会直接攻击阴县县城? 这些坞堡里的粮食,大概够水贼大半年的,只怕城里的这些人早就已经吃完了备用粮仓,开始攻击官仓了。 苏庭无奈苦笑,他现在就盼着宛城那边动作快一些,能早一日算一日。他可不想二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就死在水贼或暴民的手里。 他回身望向远处的县长府邸,周围住满了城外的居民,这些居民享受惯了,这万一没了救济粮,会不会把阴县府邸给掀了? 筑阳县也是相似的景象,连小点的坞堡的家族都拖家带口躲进了城中,还好这些家族粮食储备足,不至于让筑阳县长担忧粮食罢了。 赵空的一千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涅阳城,在涅阳县令的帮助下迅速在湍水支流搭建了浮桥,要求涅阳县令务必保证湍水浮桥的安全,便带人匆匆奔到安众县。 他的意思明显,在未知水贼下一步目标的情况下,一步步均需小心,一旦水贼势大难制,要么北上直接攻击安众县和穰县,安众、穰县、涅阳三城围绕湍水和湍水支流呈三角状布开,每一座城的每一个百姓都在保护范围之内,穰县和安众可以从陆路迅速支援,要去涅阳必须走水路绕远,不如提前备下浮桥以防万一。若是水贼向南,则需要水路南下到襄阳。襄阳的豪门可不下于宛城,到时候可以再援。 赵空的安排令黄忠和庞季连连称赞,同为第一次接触兵事之人,赵空的冷静和缜密令两人大开眼界,这位最年轻的都尉着实有自傲的资本。 安众县至阴县足足一百三十三里,赵空的兵训练了一个多月,勉强跟得上赵空的要求,一日四十里,第五日已经抵达阴县东北十里处。 第五章 人潮如惊浪 南阳郡,宛城。 宛城原为古之申伯封地,有故屈申城,为南阳郡第一大城,也正是南阳郡郡治所在,有户四万六千三百二十四,口十九万八千七百七十四,南阳属县三十六,户三十八万,口一百九十六万四千,仅宛城一县便占其九分之一,可见其为南阳第一重镇。 随着扬州大量的饥民北迁,颍川、汝南一带的饥民、流民被迫南下,似乎其中有人故意诱导一般,只有很少部分的饥民流入南阳境内,而涌入江夏郡的几达四十余万。 出乎意料的是,南阳的众多掾属似乎并未将区区流民放在心上,而是策动了荆州众多世家豪族的力量,在博山设立了“南州府学”。 宛城城南有一座北筮山,只不过此刻山上毫无人迹,便是平日里打柴过活的樵夫也是一个也不见人影,唯有山顶上,有两道身影迎风挺拔,虽是春寒料峭,却仍旧单衣薄衫,玄青交映。 “大哥,你动作倒快。” 赵空青衣翩翩,他虽是率性的心性,此刻却一脸肃然,全无半分嬉笑。 身旁的玄衣男子远眺山南,眉宇挺俊,气宇轩昂:“天时、人和、地利,本就皆是先机。” “既是先机,我便尽占。” 赵空回到南阳不过二十日,这二十日中他专于兵事,孙宇和一众南阳掾属的所作所为并不清楚,直到孙宇邀他一同登山方才明白过来。 从方城山、衡山到中阴山、博山、北筮山,南阳境内诸多山峻险要之处皆已尽收眼内,路途更周游南阳各县,仅仅十天,便让赵空知晓南阳山川地形之貌——太平道将反,孙宇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平乱之战做准备。自赵空专任南阳都尉之后,孙宇便不再掌兵,可于兵事而言,他未必不如赵空。 平甘宁之乱,赵空不过用了十天,而这十天,他尽收南阳郡兵,三千郡兵尽屯北筮山之南麓南筮聚。南筮聚北依北筮山,为涅阳、育阳、堵阳、朝阳等县之北屏,况且南筮聚虽在育阳境内,距离宛城却也不过二十里。赵空屯兵在此,一为此处天然地势,北倚山为屏,南拥众县,南北又有白河贯通;二来太平道众或从颍、汝南下,或从江夏西进,南筮聚为南阳郡之中,皆可救援;其三便是因为数万颍汝流民群落在宛城、涅阳、舞阴、叶县等南阳北方属县,赵空此举多半有着监视的心思。 “只怕张曼成不这么想。” 赵空嘴角扬起笑意,他的对手——太平道南方第一方首领张曼成,恐怕绝不会这么想。 张角以道义信天下,分教众三十六方,大方万余,小方七八千,每一方皆委任首领,长江之南有六方,这第一大方的首领便是张角八位弟子中的大弟子马元义,只不过这位行踪莫测的“神上使”久已失踪,接替他的便是这位出身卑微的张曼成。 赵空知道张曼城想夺南阳,荆州第一大郡自然惹人垂涎欲滴。便是不久前那一场刺杀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赵空与孙原夜出雒阳,仅仅隔了一日便遇到太平道的刺杀,未免太过巧合。 唯一知道赵空和孙原出城时机的只有两人,中常侍毕岚,宣室军候王越。 只不过这两人似乎都没有暗通太平道的嫌疑。毕岚是十二常侍中最低调的一个,他即使有这般心思,也绝不会在如此明显时刻行刺杀之事。天子重用赵空和孙原,夜出雒阳北宫宫门,这是何等隐秘之事,若是被刺杀于道,第一个受到天子怀疑的便是他毕岚,以毕岚心智,岂会出此下策。 至于王越,以他在天子身边的地位身份,想来也不需要行此下作之事。 那么还有谁会知道这种机密? 何进,唯有何进。 如果何进参与了太平道的事,那么孙宇、孙原、赵空都会成为他们必杀的目标,除去孙宇和赵空,朝廷短时间内根本不及反应,即使再派出一位南阳太守也无法稳住南阳人心,这荆州第一大郡对于张曼成而言可谓唾手可得。 何进和太平道密谋,这还只是小事。迫在眉睫的是南阳境内的流民。 流民,准确说是饥民。光和六年,南阳大灾,一些百姓不得已以乞讨为生,持续至今却数量不多。但近十天来,南阳境内流民竟隐隐约约多了起来,似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操控这流民的数量,每日便多一些。这便是太平道的手段了。 孙宇心中有数,可惜已失了这分天时。 虽然只抢到了几分天时,但除了地利,孙宇还占了人和。 许劭、蔡邕两位大儒出任分别出任南阳长史和郡学从事,登时震动了南阳全境,甚至震动了京畿和荆北三郡,尤其是孙宇下令扩充了郡学,在宛城之南的博山设“南州府学”,更是使得各地的寒门子弟如云涌入。 蔡邕主掌的南州府学,和帝都的太学有何分别?太学有郑玄、卢植、何休、马日磾等鸿儒,而南阳现在便有蔡邕、许劭、许虔、郑泰等大儒,纵然比不上太学,亦不遑多让。更何况,太学重典“熹平石经”虽伫立帝都,可它却是出自蔡邕的手笔。蔡邕流居江东七年,如今重回中原,自然便是中原儒学的一面大旗。 大汉四百年来,师法、家法横行,便是太学生亦罕有拜二师而通学之举,而今日开府授学的蔡伯喈可是不论尊贵卑贱,一律皆可入学,便是荆州大族蔡家,亦有蔡瑁、蔡瑾两名子弟入学。看似与豪门贵族做对的事,却在翻覆手掌间尽收人心,孙宇这一手便将南阳安安稳稳地接了下来。 赵空虽不清楚如今南州府学有几分火候,却知道家学之弊,孙宇这一出手便令人叹服,当下也不禁问道:“南州府学……如今有多少人学子?” 孙宇眼角余光轻微看他一眼,笑道:“你猜?” 赵空摇摇头,远眺南筮聚十里兵营,不禁笑道:“南州府学,你既然存了为南州冠冕的心思,今日几人,明日几人又有何关系?是我问得差了。” 孙宇也不搭话,便静看着南阳风光,突然问道:“三千郡兵,能阻数十万饥民几时?” 但言兵事,赵空脸上便再度扬起笑意,手指远处从南筮聚之畔流过的滚滚白河,反问道:“倘若是白河泛滥,大哥你如何治水?” 那玄衣男子听了这一句,便如心领神会一般,只是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不再言语了。 赵空仰望长天,意气风发,抬手托天,任由日光穿透手指缝隙,洒落周身。 “天下之事,皆莫过于一‘势’字,我御其势,无往不利。” 他慢慢握紧手掌,那一身青衣随风而舞,那一股说不出的风范气息油然而生。 那一手托天,那掌握日月,何等意气! 孙宇望着他,眼眸里有不经意的神色闪过。 赵空转望孙宇,壮志满襟:“我为兄掌兵事,城中那些‘钉子’又如何解决?” 孙宇闭目仰天,微微而笑: “我御其势,无往不利。” **** 泰山,顶峰。 一袭黄袍,独立顶峰,迎风傲然。 身边一柄古朴长剑,倒插于地,看似蒙尘的剑身上,刻着两个精致苍劲的古篆: 昆吾 天边,万千流云,风云际会。 “天象已变,你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一袭黑袍悄然出现,便在他身后,形同鬼魅。 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眸,一双凌冽如刀的眼眸。 “收手,尚可挽回。” 他的声音早已嘶哑,却依然带着雄雄劲力。 “挽回?如何挽回?” 那人转身,正是太平道第一人,大贤良师——张角!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他似喃喃自语,又似慨叹,那人眼光似刀,已瞧见他眼眸中难忍的痛苦、悲愤。 唐周是他最信任的弟子,马元义是他的得力臂膀,只要再多一个月,等到荆、扬、豫、兖的浩荡饥民进入冀州、渡过黄河,他的力量便够了。 他要用一柄重锤,打碎这四百年来的桎梏,他的道,是天地正道,无可比拟。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马元义竟然拉拢了何进,没算到徐奉和封谞如此快便已被杀,没算到唐周竟然会背叛自己。 他最恨的,是他壮怀一生,不过只是大汉天子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棋差一招,胜败之隔。 他骤然张开双臂,迎着这天地罡风,声如咆哮: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那一声咆哮,似是不甘、亦是不愿,他的愿、他的恨、他的悲,尽入怒吼,声随风卷,直插九霄。 山脚下,数千黄袍人,看着顶峰上那一如旋风般的奇景,同时握紧了手中的黄巾。 黑袍人看着他愤怒的背影,不再言语。 他知道,他劝不住这个人,劝不住这本应是天地间首屈一指的道学大师,可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天子的棋子,成为这世间最大的叛逆。 他飘然而下,看见了另外一柄剑,一柄斫风破林的长剑。 王翰的身姿依然如剑,依然凌冽。 他望着他,淡淡地问:“你来,到底是为什么?” 他也望着他,反问:“我若说是阻止,你可愿信?” 王翰纹丝不动,周身却已流转起磅礴的剑气,如云如风。 “你不是我的对手,凭你也敢拦我?” 那人突然笑了出来,两人驻足的方寸间,刹那间激起了凌冽刀光! 天下间只有“刀圣”无名的刀,能够如此纵横捭阖,睥睨万物。 王翰封住了他所有的刀劲,可是那方寸之间,嶙峋山壁,皆已被无尽的刀光生生劈碎,尽成碎石! 无名已不在,在这万丈山壁上凭空消失了,无踪无影。 王翰望着眼前的一片虚空,不动,不语。 他身侧的山壁上,刻着四个小字: 止战剑断 止战剑断了,代表的那段谶言,是不是已经随风散去了? 还是……这天下兵戈一起,便再无禁制、永无休止了? 天上,风起云涌。 人间,声吼如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光和七年,甲子年,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杨数万人,期会发于邺。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未及,太平道教众唐周叛,告发司隶方首领马元义及中常侍封谞、徐奉,大将军何进斩谞、奉,擒马元义,天子下旨,拜何进为大将军,车裂马元义于市,使钩盾令周斌斌将三府掾属,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并捕帝都反者,杀千余家,遂捕张角等。 张角惊走,发扬州、荆州、豫州、兖州、徐州、青州、冀州、幽州八州太平道教众,以“黄巾”为号,遂反,自号“天公将军”,弟张宝号“地公将军”,弟张梁号“人公将军”,各拥大众,八州之众一时尽起,张曼成起于南郡,波才起于颍川,彭脱起于汝南,卜己起于东郡,张牛角起于黑山,郭太起于西河,二十八郡起兵戈,天下遂大乱。 东升旭日,万道霞光遍洒大地,这天地初始般的清明,却掩藏着可怕的杀机。 衡山长王昊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一片乌云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像一条黑色的粗线,缓缓地向衡山县移动。 可是王昊知道,那不是乌云,而是人,数以万计的人足以淹没小小衡山县的汹涌人潮! “闭城门……”王昊呢喃自语,眼前的人潮不是什么相安无事的民众,而是饱含杀机的诛心之剑! 身侧的城门卫士似是听见了什么,近前两步,俯身问道:“县长可是要关闭城门?” 王昊身体晃了一下,双手死死扒住城墙,口中仍是自言自语:“闭城门,闭城门……” 那卫士眉头一皱:“使君,这不合律法……” 王昊突然转头怒吼:“即刻关闭城门!即刻!” 那卫士登时被这气势所镇,眉宇间闪过一丝惧意,“是,属下立刻去办!” 城下的衡山县丞吴东与冲下城墙的卫士擦肩而过,飞奔的身形骤然止步,望着那匆匆背影,吴东登时脸色一变,再一转头,便瞧见县长王昊的身形出现在旋梯之上,素日里平稳如他,此刻竟也难掩身体的颤抖。 “使君……”吴东匆匆奔上,一把扶住王昊摇摇欲坠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王昊脸色惨白,半个身子重量压在吴东身上,低声道:“你快走,片刻不要耽搁。” 吴东脸色一变再变,连声音也越发低颤:“使君要东往何处?” “宛城……太守……” 吴东的手上力道陡然一紧,摇头急道:“使君,还是你往宛城,东守衡山。” “你受不住的……”王昊面色惨然,“此乃百年未有之变局,衡山有户三千,却难挡这十万流民……你不要迟疑,急告太守,倘若太守举措得当,尚能保护南阳半数百姓,倘若全无防备,这十万流民五天就能席卷南阳全境!” “使君……”吴东仍旧摇头,“东身卑位贱,愿与城共存亡。使君明大局,当为太守臂膀。请使君先走!” 王昊猛然推开吴东,怒吼一声:“放肆!” 吴东呆住。 “昊,承天子不弃,委身衡山,身为衡山县长,保境安民职分所在,纵身死亦得其所,汝为县丞,欲抗命耶?” 吴东被这一身威势镇住了,一股热血直冲胸口,骤然一舞大袖,躬身下拜:“使君大义,东敢不从?” 衡山县城门四闭,唯独县丞吴东一骑绝尘,飞奔西南。 他知道衡山保不住了,那不是普通的流民,而是可怕的饥民,中原大灾,颗粒无收,这十万流民为了活命,将会吃光一切能吃的东西,衡山田少地薄,储粮极少,衡山两千户民众会成为庞大流民中的一部分,成为吞没世间一切的嗜血猛兽。 巨大的人潮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颍川、汝南,甚至波及到了南阳和江夏,南阳东北的衡山、随县、博安、鲁阳、隼县五县为流民所破,衡山县长王昊誓守衡山府库,为民所没。 **** 南阳其实并没有水军,只不过是些小船浅舰,即使收复了甘宁的水贼,也不过只有六七百人。而这六七百人吃的也不是官粮,而是南阳郡的水产。 南阳郡境内的河流本就是大江(长江)的支流,如叶文脉络,以南水为干,生出沔水、濡水等十余条水道,平日里用于稳定河道治安的便是漕曹掾史的漕运护卫和贼曹掾的游徼所负责,汉制十亭为一乡,甘宁便是负责南阳郡北方三十乡的贼捕掾。 只不过,赵空并没有让他去捉贼,而是去捕鱼。 “捕鱼万斤乃得反(即‘返’)……” 甘宁看着手中的竹板,上面便是赵空给他下的军令,他素来任侠不羁,如今竟然被派来捕鱼,眼神里不禁散发着几缕火气。 苏飞站在船头,望着十几艘渔船在江面上捕鱼,原本的江洋大盗们如今手张渔网,竟也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他转头看了一眼甘宁,问道:“都尉派贼捕掾来捕鱼,看似新鲜,其实也数寻常,清平无事,本朝立国至今也算是开了先例,设了一位内郡都尉,捕捕鱼养活这帮兄弟,只当作是寻常百姓就是了。” 甘宁看了一眼他,淡淡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你我之间何必这般生分。” 苏飞笑了笑,道:“飞也说了多次,交情是一回事,职份便是另一回事了。你是郡中重吏,有大职权,绝不能毁了名望地位。” 甘宁感激地冲他笑笑,却又摇了摇头:“官不与民争利,南阳水产虽多,这捕鱼万斤岂非要饿死渔民么?” 苏飞本是儒生,却也好任侠,和甘宁都是少年心性,和甘宁很是投缘,加上家里父母早亡,零落成一个孤儿,便投奔了甘宁的锦帆盗,也算是经历了那劫富济贫、快意江湖的日子。想想赵空,苏飞不禁摇头:“虽说这位都尉实打实地像是太守的属官,平日里好似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莫非……他有何谋划?” 甘宁愣了一下,又是摇头:“谋划?……吃烤鱼么?” 苏飞张口欲说,猛然听见不远处捕鱼船上一阵骚动,便看见有艘船径直划向岸边,两人互视一眼,皆觉得奇怪,甘宁回身下令:“靠岸!” 三艘渔船随着甘宁的主船迅速靠岸,十几个水手身形矫捷,如脱兔般扑向不远处的水草深处。 “贼捕掾!这里有个人!” 甘宁眉头骤然一凝,一脚踩上船头,飞身跃下,苏飞紧随其后。两道身影踏入水草中,水手们纷纷让出一条通道,两人近前一看,两个水手正从水草中拉起一个人,这人头冠已落,蓬头垢面,一身袍服已被河水泡开,依稀可见腰间悬着一个细小布袋。 “这人竟是大汉官员?” 甘宁、苏飞两人互视一眼,直觉此事可怕。甘宁俯身探视那人,一手扯下那布袋,谁知这一扯之下,那人竟依稀转醒了过来。 甘宁顾不得看布袋中是何印绶,急忙俯身而下,拉住那人手臂问道:“在下南阳贼捕掾甘宁,阁下何人?” 那人挣扎了一下,紧闭地双眼似是极难睁开,右手手指只是轻轻动弹一下便再度晕了过去。 甘宁眉头大皱,随即打开了手中的布袋,一枚小小的印绶落入掌心,仔细看去,正刻着“大汉南阳郡衡山县丞”字样。 甘宁心中一股不安感觉直窜头顶,急忙冲众人问道:“可有其他踪迹?” 身侧一名水手四处看了看,随即抱拳道:“回禀贼捕掾,此处水草皆是半人高,只有一道被人踩踏的痕迹,应该正是此人一路步行而来的踪迹。” 甘宁心中愈发不安,衡山为南阳郡东北边城,到此一百六十里,如果这人真是衡山县丞,那么衡山会出何等大事? “即刻回宛。” 第六章 太平令 静室中一座青铜枭首灯散发着微弱的灯光。 孙宇盘膝而坐,望着灯火如豆,沉思良久。 他回想着与剑圣王瀚的交手,孤傲自负如他,亦知当时情景之下,自己绝非王瀚十招之敌。 将孙原击飞的那一剑,孙宇自认做不到。 他的目光移动,望向了远处案几上的《流光》。 这是一部剑典,以流光为名,剑势精深,大开大合,超然孤傲之气明显。通篇由先秦鸟篆书写,当年将这部剑典教给他的老人正是看中了他自负倔强的性格,才将这部剑典传他。 可惜,与孙原的《紫龙》一样,均是残卷。 这部书孙宇早已烂熟于心,种种剑技早已学会,不足之处便是在剑道上的境界与浑厚的真元。 “如何才能有如此境界?” 他自忖也能有凝气成剑的本事,却无论如何达不到王瀚那收发随心的地步。 他的指尖凝起淡淡剑芒,流光剑气和倚天剑,与生俱来都带着孤傲,却不得不在枫林剑前垂首。 于孤傲的他而言,无疑是非比寻常的压力。 王瀚的剑霸气,如飓风吹起枫林红叶,立于天地之间,虽残枝片叶亦能取人性命。孙原的剑工巧,剑气剑诀随手可发,可终究过于脆弱,一剑一式虽然精妙却挡不住功大欺理,王瀚抬手之间便可破去他的清华水纹,于孙宇看来不过是华而不实的剑诀。 至于赵空的剑,依道家太极学术而生,配合他随性洒脱的性格,气行周天,自成宇宙,除了时间日短,孙宇看不出他的破绽,却可如王瀚一般,以流光剑诀的强横之力败他。 “若是太平道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王瀚,又该如何?” 孙宇明白这样神出鬼没的人物,连张温倾尽全力都查不到的人,到底该如何击败?这样的人物,若是去杀天子、公卿、太守,又该如何? 太平道到底有多可怕? 寂静的静室突然传来落楚的声音:“府君。” 孙宇缓缓起身,落楚不会轻易打搅他,容不得他继续闭关。 “何事?” “汝南许子将前来拜谒。” 许劭! 那个名动天下的许劭居然来了南阳? 孙宇无暇多想,一手推开了房门。 “速请。” 许劭依旧是帝都那副平民模样,坐在案几前,对面的玄衣公子英俊、挺拔,眉宇间的孤傲之气不必多言,眼眸如星如海,便是许劭自认平生阅人无数,这般模样的人亦是平生仅见。 看视良久,方才吐出一句:“府君气宇远超常人。” 孙宇托着耳杯,缀了一口水,低声道:“先生此来,想必并非为了夸孙某。还望赐教。” 许劭笑了笑,道:“许某从帝都来,帝都大小事却是知道一些。” 孙宇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轻轻放下耳杯,一言不发。 孙宇的冷静出乎许劭意料之外,这位新任府君的城府颇深,他顿了顿,道了一句:“许某知道王瀚那夜在白马寺。” 耳杯只差一分便落在案几上,就此悬住。 许劭话中有话,已是表明他知道孙宇当时也在帝都。 “于府君这般人物,去帝都必有要事,在许某看来,恐怕也是为了太平道。” 许劭语速平缓,望着孙宇的脸色。孙宇目光在耳杯上,脸上未有一丝一毫变化。 不过他心中庆幸,与许劭密室相会是正确的。 第七章 东向忽已晚 按照预定的行程,孙原一行出雒阳虎牢关,在圉乡乘舟,沿阳渠东进,再入伊水干流,东入大河(黄河),一路北上直达黎阳,再由黎阳乘车前往魏郡治所邺县。水陆计有三千四五百里,预计需要一月行程。 刘和留给孙原的六驾马车与张鼎的三十六骁骑,被孙原一并带走了,可见孙原之得宠。天子虽是抓住了机会让孙原上位了,甚至还狠狠阴了一把三公,却也把孙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天子很想让孙原向豪族靠拢,利用袁家、崔家的势力挡一挡外戚和宦官的反扑,可是孙原并没有从太学招募世家子弟,所以天子亲派了张范,甚至还搭了一个黄门侍郎,以作出孙原是世家豪门子弟的假象;也正因为窥破了这一层,袁滂让袁涣、袁徽两人追随孙原左右,这个分量已足以把孙原推向以袁家为首的世家门阀阵营了。 而如今天子更是拿孙原性命做赌注,制造出和世家门阀联手的姿态,迫使外戚和宦官联手,可想而知,门阀世家不仅仅在争魏郡太守这么件小事上狠狠栽了,更是被天子狠狠阴了一把。估计此刻,司徒袁隗正准备迎接朝堂上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了。 桓范五代帝师、赵俭三代名臣、张范留侯之后,都是名门之后,眼光见识自是不俗;射坚久居宫廷,朝堂之争了然于心;袁涣更是得知他父亲的谋算——这五个虽然不曾言语,却都已知道,此刻他们都成了天子的“弃子”,唯一的正途便是与孙原一条心,孙原到底是天子的人,只要度过此次狂风席卷,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一路上这几人一言不发,唯独射援与华歆交流颇多,一路上声音不绝。眼见得出了京兆,孙原都在车内一言不发,实在不知道他心中谋算什么。终究还是张范忍不住了,驾马到车驾旁,拱手道:“公子此行沿途不安全,可有什么打算?” 孙原望向窗外,虽然是张范在侧,桓范、射坚两人也跟在后头伸头张望,心中已然有数,只不过看似并未把几人担忧放在心上,随口问道:“听闻颍川的‘月旦评’名誉天下,不知道公先兄可曾去过?” “月旦评”便是许劭、许靖两位名士主持点评天下人物的聚会,每月月中都会有大批儒生名士慕名而到豫州颍川郡,以求得许劭一语点评。 张范一听便脸色有些怪异,他乃留侯张良之后,素来低调行事,自光武中兴起,朝中多少世家门阀都想与张家联姻都以失败告终,可见张家素来不参与党争,月旦评处朝野之外,肆意抨击朝廷用人政治,自然是张家敬而远之的对象。所以张范虽然知名,却不曾参与“月旦评”。 孙原一看他模样,心中多少有数,笑道:“正月十五该是‘月旦评’的日子,公先兄可否与我一同去?” 邺县位北,颍川于南,张范一听便知道孙原的意思,想南辕北辙、绕道而行了。 张范皱着眉头踌躇了一会儿,又问:“公子打算虽好,只怕会误了赴任的期限。不知可有另作安排?” 孙原轻轻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张范为之哑然,他并不曾学佛学,不知孙原为何冒出这么一句机谶,不过从字面上看,也知道孙原已有准备,自然不便说。这边刚刚退下,身后便听有人叫他:“公先先生!”张范回头看去,却见上来一骑,与他并驾齐驱。 “张屯长。” 张范却是认得,乃是这一屯缇骑的屯长,姓张名鼎,字子桓。当下两人在马上互相致意,便见张鼎马近身前,低声细语:“这一屯缇骑会按原定路线前往邺城,百人之众当可避过耳目。” “原来如此。”张范心中暗暗称奇,这张鼎不过是临行前太常府刚刚派遣过来,张鼎与孙原看似素未谋面,却不知道何时和孙原商定了这等谋算。 “不过,子鱼先生和公先先生要随我同往邺城。”张鼎笑道,“公子说了,邺城此时危机四伏,需要两位大人暂时代他主持大局。” 张范看着眼前这小小屯长,年纪也不过十九二十岁,长得倒也英俊,却让他觉得颇有一股凛然英气,不像是未及弱冠的模样,着实猜不到如此人物为何只是南军一小小屯长。至于孙原,恐怕早就料及了自己不会前往颍川参加“月旦评”,早已安排自己和华歆两人先行前往魏郡就任。 自雒阳到圉乡自有驰道,一路上脚程倒是快,一行人随即在驿站换了水舟,沿伊水北上。 伊水为大河支流,南北舟车汇聚于圉乡渡口,为保安全张鼎选了一艘大舰,连一个船夫水手也不要,一百缇骑尽数上船,乘风而去。 大舰之上,张鼎手按剑柄,迎风而立,身侧张范、华歆亦在身侧。 “公先先生以为如何?” 张鼎看着大舰之后的滚滚河水,笑问张范。 “金蝉脱壳,妙不可言。”张范钦佩之极,拱手而拜。 “尚未到放心之时。”华歆遥指河面,两人随他指向看去,却见滔滔水面,远处十余只小船正上下漂泊,却都与大舰一个方向。 “子鱼先生放心,皆在意料中。”张鼎傲然一笑,“张某已布渔网,愿与二位共享‘佳肴’。” 两人互视一眼,只觉张鼎深不可测,绝非等闲南军屯长。 “快看,近了。” 不远处的小船闪现出许多人影,张鼎冷笑一声,手已按剑柄。 等待这些杀手的,是南军骁骑的强弓劲弩。 ******************************************************************************************************************* 赵空站在船头,看着对面那位深陷重围的少年,摇头感叹。 蔡瑁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撑了一把伞。 他以为纵横江河、令豪门富户闻风丧胆的“锦帆贼”是何等的凶神恶煞,如今亲眼看见,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 甘宁拄着长刀跪在船头,他身上中了两刀,全身染血,鲜血、雨水交织流淌,在他身下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黄忠站在他的身前,手中弓已张开,两支利箭已然在弦,直指他的咽喉。 “弃刀,束手就缚。” 甘宁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眼睛里如同要喷出火来。 就是这个人,一箭射穿他船上的风帆,一柄刀连伤他十七名手下水手,傲然站在他面前。 “你是谁,竟然如此厉害?” 张弓之人一动不动,弦已紧绷,只要他略微一动,长箭便会射穿他的喉咙。 “弃刀。” 他混如天神,杀气凛然。 甘宁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 仰天狂笑,长刀如虹! 妖艳的刀光有如长天迅雷,撕开了水幕,劈出了一道冷艳。 黄忠瞬间后退,刀芒擦身而过,脚下的船板竟被这道刀劲生生劈开! 退的那一瞬,箭已离弦! 长箭瞬间入体,却不是射穿了他的喉咙,而是射穿了他的大腿。 巨大的劲道透体而过,竟生生地把甘宁钉在了船板上! 长刀脱手而出,甘宁轰然倒地,发出了声嘶力竭地痛吼。 “怎么可能……” 他勉强抬头,自己的腿上只有一截雕翎,整支长箭竟然穿体而过,直入船板。 何等可怕的劲道! “你是谁?” 黄忠看了一眼不能动弹的年轻汉子,驰弓收箭,转身而去。 “喂!告诉我你是谁!” 甘宁虎目欲裂,他十四岁纵横三川,还从未见过如此高手! “南阳黄忠黄汉升。” 他一息不停,直奔赵空身前,微微躬身行礼,便站到身后,与蔡瑁并肩而立。 “汉升好功夫。” 蔡瑁目不斜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黄忠不知这是赞美还是别的,他不曾看到他脸上模样,随口答道:“忠匹夫之勇,不及蔡长史运筹帷幄。” 蔡瑁一笑置之,仿佛并不觉得过誉。 赵空看着远处已被南阳官兵围成一圈的甘宁,摇了摇头,笑道:“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是个好材料,不过用之前还需要压一压——德珪以为如何?” “都尉说的是。” 蔡瑁微微颌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赵空转身,身后两人同时后退,待赵空过去,便相随左右。 蔡瑁低声询问:“大人可是要回去?这贼人如何处置?” “德珪……” 赵空突然止住了脚,微微侧脸,余光看着蔡瑁,冷冷地道:“你莫不是以为……本府君不知你是如何思量的罢?” 蔡瑁心头一抖,手中纸伞也猛然一抖:“瑁不敢。” “你知道位置就好。” 赵空再度向前迈步: “那些个豪门富户做的事情我知道的差不多了,也算是该杀。甘宁杀的人是多了点,权当是他劫富济贫了。回头至书给荆州刺史徐鏐大人,就说甘宁的命我保下了,用人之际,本府君可管不了这许多。中间言辞你自己掂量。” “诺。” 赵空又侧脸看着黄忠:“汉升,这小子不错,跟着你吧。” 黄忠躬身点头:“诺。” “回城。” 次日,南阳都尉从事蔡瑁手书,三百里快马急送长沙汉寿荆州刺史部: ……宁将贼众来往行船,为盗杀人,行踪飘忽。都尉空以富户讽信诱之,复使屯长黄忠以弓手围之,忠伤其众十余,生擒宁,降其众三百余。空以其勇武留用…… 徐鏐接到书信,不禁苦笑摇头,这位赵空大人果然目空一切,杀人之罪便轻轻掩盖过去了。 荆州刺史府只有上书之权,无非行监察之事,司上计之职,赵空至书而来,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丝毫未把他这个刺史放在眼里。 荆州刺史府从事秦颉是徐鏐的左右手,本是南阳太守最适宜的人选,莫名其妙被人抢了去,很是沉郁,此次赵空书信前来,不由更有些怒意:“大人,此事如何处理?” “算了吧。”徐鏐挥挥手,叹道:“赵空知道此时是用人之际,这件事就先按一按吧。” “诺。”秦颉不懂徐鏐的意思,反问道:“大人说‘用人之时’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明白的。”徐鏐笑了笑,道:“等正月过了,你便整理文书,二月随我往帝都。” “大人……”秦颉不解其意。 “南阳太守没有了,便去三公府吧。”徐鏐笑了笑,“我和太尉杨赐大人还是有些关系的。” 秦颉登时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提携!” 徐鏐拿起这封快马急书放到灯上烧了,淡淡道:“荆州这个乱局,自此便有你们这些后辈们去闹腾罢。” 第八章 天象 山有残雪,月明星稀。 好风如水,轻拂月下谪仙,如梦似幻,神秘若周天星辰。 许劭一身轻袍,看着身前傲然而立的人影,轻轻笑道:“伯喈,你说,我可曾看错人?” 蔡邕的身影隐在层层枝梢之后,不见其身却闻其声:“我们几个只有你深究天人之学,你若也看错,便无人能看对了。” 许劭轻轻摇首,脸上浮现一丝哀色:“天道易窥,人心难测。” “那边尽力就是。” 话音一落,便听树枝划过衣衫,许劭微微侧脸,耳听得莎莎之声渐起渐去,正是蔡邕已悄然去了。 许劭回过脸来,正一正衣冠,缓缓前行几步,躬身作揖:“劭见过府君。” 那人影犹不回头,只闻轻声:“子将先生,这座方城山,可曾来过?” 许劭点首道:“昔时劭年幼,随仲躬先生游学,曾登此山。” “此山巍峨不如泰岳,神妙不如黟山【注1】,何必登之?” 许劭笑了笑,闭目长吟: “山参差以崭岩兮,阜杳杳以蔽日。 悲余心之悁悁兮,目眇眇而遗泣。 风骚屑以摇木兮,云吸吸以湫戾。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於山陆。 旦徘徊於长阪兮,夕彷徨而独宿。” 一段《思古》吟罢,许劭上前几步,却见山顶再无遮林,如豁然开朗,夜色无边。又见那人玄衣如夜,与长天夜色交融相会,密不可分。 正是南阳太守孙宇。 “此篇乃《楚辞》之《思古》。” 孙宇悄然转身,一双眸子如夜中朗星,眼神清澈如水,竟直透许劭心底:“子将先生意有何指?” “府君知之,劭何必多言。”许劭轻声笑着,要看天边星斗,怅然道:“府君可知山中之月与山外之月有何不同?” 那人嘴角微翘起,一抹笑意在夜中若影若现,道:“山中之月,唯一二人能窥。山外之月,世间人皆可见。” “天无二月,唯所见之人不同。” 许劭点头:“太守高见。” “如今在此处,子将先生可知‘高处之寒’?” 孙宇笑笑,他立于山巅,寒风劲道,却是吹不开他周身罡气。他性子孤傲,饶是尚未痊愈,亦不愿屈从这寒风。 他负手而立,遥看天际,只见一道流光划过天际,在黑夜中留下一道灿烂耀眼的彗尾,直逼皓月。 许劭脸上登时露出惊色,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天下乱矣!” 孙宇看着他,又问:“流光划夜,莫非是不祥之兆?” 许劭艰难地点点头,道:“彗星过夜,必有大乱。彗尾出南,星芒落北,主当燎乱中原,祸南及北,大乱之兆!” “张角……”孙宇轻声冷笑,悠然自语:“要动手了。” “太守知其必乱,奈何天下人不知。”许劭苦笑摇头,“苍生多劫。” “凡事皆有轮回,破而后立,方历久弥坚。”孙宇再度看向他,“子将先生精于道学,不知此理?” “然苍生无辜,何必守此磨难?”许劭面现哀色,“我与张角知交多年,他精于卜筮推断之学,他认定的事,我们劝不住。” “那么,先生何以认为我能阻断他逆天之举?”孙宇笑道:“太平道百万之众,孙某一人之力,先生未免高看。” “劭别无他能,唯以眼界自诩。”许劭勉强挤出一丝哀色,却透露着淡淡的坚韧,“太守所说‘高处不胜寒’唯凡夫俗子而已。人可胜天,何惧天寒。” “好一个‘何惧天寒’。” 他突然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惊了这夜、惊了人心。 许劭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弱冠的男子,悄然想起了当年他曾经见过的一个人,一个得了他“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评语的人。 “子将先生精于识人,依你所见,宇能当得如何评价?” 许劭不曾想到他突然会问出这话来,他知道他会问,却不曾猜到他会在此时、此地,问出来。 “劭这一双眼,看得多了……”许劭便这么垂手站着,不曾肃穆,也不曾恭谦,只是望着眼前这一片朗夜星辰,声音从未有过如此冰冷淡然: “一天朗星,尽盖月华。” 他突然又笑了,却不曾笑出声来。 “想不到竟能听子将先生说出这番话来,宇今日何其有幸。” 许劭不答。 “先生无话了么?” 他侧脸回望,却见身后那位长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嘴角微微一笑,便这般转身了。 一步、两步、三步。 他已在许劭的身前、身侧、身后。 “太守留步!” 那玄衣如夜的男子悄然驻足,便听见身后那人铿锵的声音: “太守字建宇,挟天生之孤傲,御宇宙之大建,为当世之英雄,大汉之豪杰!” 长夜骤寂。 许久,方有履踩积雪的声响,悄然而生,散尽入夜。 许劭霍然转身,眼前正是那一道修长神俊的身影缓缓离去,猛然间便听见这山野之中传来浩然长吟: “日阴曀兮未光,阒睄窕兮靡睹。 纷载驱兮高驰,将谘询兮皇羲。 遵河皋兮周流,路变易兮时乖。 濿沧海兮东游,沐盥浴兮天池。 访太昊兮道要,云靡贵兮仁义。 志欣乐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 秉玉英兮结誓,日欲暮兮心悲。 惟天禄兮不再,背我信兮自违。 逾陇堆兮渡漠,过桂车兮合黎。 ……” 一首《九思》悠长深邃,如同这个人一般,透彻人间。 ******************************************************************************************************************** 赵空看着面前的通告,很是郁闷。 他和孙宇不在南阳郡才几天,南阳郡内就有六家富户不是被劫就是被杀,虽然不是豪门望族,但是却惹动了荆州第一望族——蔡家。 “蔡公这是什么意思?” 赵空盯着眼前这位代理人:蔡家长子蔡瑁,摸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来意。 蔡瑁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都尉,直觉这股敌意仿佛久远前便存在一般,硬着头皮道:“都尉大人,人命关天,郡中难道没有何打算吗?” “想不到述职回了一趟帝都,竟然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是本都尉失职了。” 赵空面无表情,手指在案几上细细敲着,随口问道:“这几家富户是得罪什么人了?” 蔡瑁眉头大拧,实在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南阳郡的父母官,苦笑道:“大人,这是一群纵横江湖的亡命之徒,专以抢富户为生,本来在蜀中,被益州刺史部逐出巴东,便顺流而下到了荆州地界。江汉水流干支密布,南郡最先遭到侵扰,现在南阳也被这群贼人视为掌中玩物。” 赵空敲着桌面,以手托额,良久才道:“可知这群人什么底细?” 蔡瑁又是一阵无语,通告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这位都尉大人到底有没有看?心中郁闷道:“为首一人姓甘名宁,字兴霸,巴郡人。身上会随身携带铜铃,闻声而知其至。随从都是亡命江湖的大盗,以锦缎系船,故而又被称为‘锦帆贼’。” “甘宁?”赵空眉头舒展,点头道:“此事我会设法解决,还南阳一个清明。” “大人明断。”蔡瑁躬身行礼,只听赵空又道:“明断什么?只怕你心中觉得我这都尉当得不甚妥当吧?” 蔡瑁实在不知赵空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连忙行礼道:“卑职不敢。” 赵空心思一动,皱眉问道:“你在太守府任职?” 蔡瑁点点头:“是,卑职现任从事中郎。” “你是襄阳人,怎么会在南阳任职?”赵空不禁反问。不是谁都有孙原的好运气,可以从太学招募掾属的,大汉一贯是外籍太守到所任之处征召地方人为掾属。蔡瑁是南郡襄阳人,为何会到南阳郡任职? 蔡瑁躬身答道:“蔡家虽然居于南郡,但襄阳离南阳不过十余里,瑁也算不得外籍,何况南阳、南郡士子交汇,皆是一样。” 赵空点点头,看着蔡瑁,上下仔细打量,直觉这人长衫落拓,身姿挺拔,一股英气油然而生,不禁笑道:“看你模样,不适合做文职。回头我和大哥说一声,把你划到我府下来,做个长史罢。打这群贼人少不得带水军,你就执掌南阳的水军如何?” “这……多谢都尉厚爱,瑁不胜感激。” 南阳本属大郡,却兵备不多,所谓“南阳水军”不过是太守府督邮下属的缉盗小舟,不过百余人,赵空尽掌南阳兵权又岂能不知,蔡瑁不知为何这位都尉为何如此说,也不知其为何前后气度变化若此,实在奇怪,心道:“莫不是甫一上任,恐我蔡家声望,要好好恩威并赏一番?” 赵空看他脸色心情变化,淡淡笑道:“你是蔡家出类拔萃的人物,交代你个任务如何?” 蔡瑁一怔,微微俯身,恭敬有礼:“都尉请说。” “南阳水军不过百余人,疏于训练,基本不堪用。” 蔡瑁突然止住了呼吸,他甚至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不见赵空,却仿佛已经知道了身前这位二十岁的都尉想要说什么。 他的身体僵硬,耳畔传来赵空轻描淡写的声音: “久闻蔡家是荆州豪门望族,家仆有三千人,不知道能否借来一用?” 蔡瑁心头一沉,刚才的示好,不过是为了此刻掠夺蔡家势力的由头罢了。赵空的目的不是水贼,也不是照顾蔡家,而是想踏踏实实、真真正正当一个掌握南阳兵事的都尉。 “都尉……” 他沉着声,冷冷道:“蔡氏一族虽是人口庞大,所求者不过读书务农,家中奴仆虽有千余,却只知道田间劳作,岂能与水贼……” “德珪——” 第九章 何人月下逢 儒林之外有武林,如同儒学有天下鸿儒、硕儒,武林也有所谓的绝代人物。绝杀如是,王瀚亦如是。 只不过,看似不相往来的儒林与武林却是有些微妙的联系,承载这联系的人,正是张角。 多年来,太平道散布于天下,张角在天下百姓的心中名望日益高涨,也正因为如此,张角才能够网络天下异士,两百年前王莽篡汉,赤眉军兴起,横行天下十余年才被光武皇帝歼灭,两百年后的樟脚,无论声势名望均远在当年的赤眉军领袖樊崇之上,这样的人身边究竟藏着多少高手不得而知。 更何况张角本身就是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 相传天下武林有神秘的三大榜,最下为人榜,乃是武学修为登峰造极的人物,传说是流虚境界的顶尖高手。自从300年前孝武皇帝刘彻扫清九州游侠之后,民间武学高手一损失殆尽,少之又少。如今放眼天下流失境界的人物更是如凤毛麟角一般,如孙原、孙宇这般有天地独厚机缘的却无几多子。 其上乃地榜,乃是天下成就日久的高手,分布九州四海,共有十位。不过大多销声匿迹,不常在世间行走。 最上乃天榜,久远前曾排列天下武学 第十章 东向颍川 赵空的捷报接二连三过来,孙宇没有过多放在心上,赵空虽然是第一次带兵,不过剿匪而已,小打小闹,无需忧虑。 蔡瑁、蒯良两位重要掾属,一方面应付繁杂的事务,一方面还要为清查太平道下苦功,虽然叫苦不迭,却出了成果。 “太平道不少教众在南阳郡各地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一时间有不少流民被裹挟了起来。” 一边听着蔡瑁的汇报,一边翻看着南州府学的明细,近些日子南阳郡虽然紧张,但却并未出什么问题,南州府学就像是一根主心骨,牢牢地控制了士人,南阳名流辈出,鸿儒众多,尤其是在蔡邕抵达南阳之后,江夏郡黄氏家族的黄琬和黄祖、零陵郡蒋氏家族的蒋庸均奔来走访,一时间竟有不少流民被追随的士子裹挟了,留在南阳境内,加之孙宇计丁授亩,流民作乱的隐患一时间已经降到最低。 孙宇漫不经心,此事他早已猜到,随口道:“一旦流民离去,其授田立刻作废,下属官员做好一应文书,定时奏报府中,留好备份。” 蔡瑁躬了躬身,不再言语,他不说话便是南阳无甚大事需要孙宇做主。此时身边的蒯良微微低了低道:“府君,家兄蒯越从帝都传了书信。” 孙宇缓缓抬头——家事本不应该让他知晓,既然蒯家需要他知道,那边说明这绝非家事。 “帝都有事?” 蒯良道:“帝都有传闻,大汉皇宫内丢了一件藏品,此藏品关乎天下安定。此物丢失,恐怕天下要有祸事发生。河南尹何进想聘家兄为掾属,并且……” 蔡瑁和孙宇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蒯良顿了顿,郑重道:“何进透露出,他有可能出任大将军。” 大将军,为大汉最高武官。太祖皇帝刘邦在汉中拜韩信为大将,位在诸将上,总理军事,韩信被处死后即不常置,仅战时临时受封,战毕即除。后来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之后,大将军常为武官之首,原位在三公下,到孝和皇帝时窦宪出任大将军,由于权势太大,朝廷震动,联合奏请以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此后遂成惯例。孝和皇帝之后几位皇帝都年幼,多由太后主政,借助外戚势力抗衡朝廷官员,因此大将军成为外戚专属之职,三十年前梁冀、十二年前窦武均如此。 “窦武死后已经十余年不曾设置过大将军了。”孙宇望着蒯良,“消息是否可靠?” 蒯良微微颌首:“确切无误。” 旁边的蔡瑁低声道:“看来帝都内已经有了应对,何进出任大将军的理由只有一个,太平道造反。按照之前的消息,太平道在帝都的安桩已经被拔了,天下各个州郡的太平道随时都可能造反。一旦何进出任大将军,势必要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乱。” 孙宇没有否认,他和蔡瑁想的一样,他越来越觉得太平道被放纵至今,与天子故意纵容不无关系,否则以朝堂上下那么多老狐狸的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太平道的谋反潜力?数十万信众,裹挟数百万流民,这分明是天下大乱的前兆。 “还有时间。”孙宇起身,望向蒯良道,“令兄还有什么话?” 蒯良答道:“兄长说帝都应该很快有动作,但是却平静地有些可怕,劝家族低调行事,切保安全。还有便是提到了那件事物……止战剑。” “相传此物是先秦墨家学派的信物,有‘非攻止战’之寓意。孝武皇帝当年扫清天下游侠时得此剑,相传此剑有警世之用,一旦遗落,现于人间,则必天下开战乱。” 孙宇一笑置之,道:“谶纬神鬼之学久已,岂能以此判定天下战祸。不过是传讹罢了。” “倒是这消息……有意思得很。” 蔡瑁、蒯良自然也是不信这等传言的,但是孙宇的话却不由他们不思考——这消息,既然放出来,便是有心人在背后推动,借着这“预言”告知天下人——这天下,要乱了。 门外远处,许劭的身影匆匆而来,手中是一卷小小的竹简。 三人互相见过礼,许劭随即将竹简交予了孙宇,道:“府君,颍川来讯,颍川要重开月旦评。” 旁边蔡瑁、蒯良一脸讶色:“子将先生不是月旦评主持人?怎么你不在颍川,谁来主持?” “这便是重点。”许劭苦笑一声,道:“帝都太学鸿儒郑玄先生正奔赴颍川,颍川大儒陈太丘亲自相迎,这恐怕是一场儒学省会,而且颍川的荀氏八龙亦遣人致书南州府学,蔡邕先生已经准备启程了。” 孙宇心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安:太平道的“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口号已出,天下士族与流民矛盾日久,郑玄和陈寔居然选择此时在颍川相会,召集天下名儒,太匪夷所思了。 他随即望向三人,道:“子将先生随吾行一趟颍川。” “府君?”蔡瑁、蒯良目瞪口呆,道:“是非之时,府君为一郡支柱,岂能轻出?” “颍川必然有事,吾不去,查不清。”孙宇没有过多解释,目光落在许劭身上,“子将先生可随蔡邕先生一起去,我先行一步。” 他没有给三位下属任何解释和说话的机会,冲蒯良道:“子柔,你是五官掾,府中大小事情你备份存档之后交郡丞曹公处置。” 蒯良苦笑一声,当即应诺。 蔡瑁心中无奈,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果然,孙宇又道:“伯圭,你现在是两府督贼曹兼任东曹掾,能自行处理的便处理,确保若渊的平叛顺利,等他回来之后,令他立刻来颍川。” 赵空也要去颍川?三人彼此忽视几眼,南阳郡两个两千石,走了一个还能有一个主持大局,两个都走了算怎么回事?曹寅虽然是千石的郡丞,总让人家独撑大局终归说不过去的。 “吾有预感,颍川要出事。”孙宇望了望许劭,道:“太平道一共十二位太平令,若是这十二人刺杀各地太守刺史,如何是好?” “府君是怕刺杀?”许劭皱眉,颍川和南阳中间隔了一个汝南郡,三个郡都是豪门辈出之地,世家大族、经学世家众多,孙宇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孙宇的手申得未免太长了。 第十一章 太极 甘宁这五百多人都是水贼,一身的痞气,在回营的路上受尽了白眼。 甘宁别无他法,只能尽力安抚,形势比人强,投降了总归被人砍了脑袋强。赵空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独立的营寨和田地,一水的巴音,和荆州的楚音差异明显,这若是被打散了插入其他地方,真就生不如死了。 赵空在路上便已经写了一封急报给宛城,让蒯良想办法重新开一块地出来,宅基地、营地、田地都需要层层审批,仓曹史、户曹史、宛城令等等一批官员牵扯其中,肯定要通过南阳太守具体实施。 蒯良接报异常头疼,南阳郡是富郡,也是大郡,人口近两百万,多年来不少农夫的田地都成为了豪门所有,农户全家都成了豪门的佃户,因此土地兼并之风大行其道,但凡有些无主之田都成为豪门争抢的对象。因为之前孙宇联合了蔡家、蒯家和庞家,三家让了一些田地出来,否则赵空连这两千乡勇都养不起。 现在还要赊地、赊粮,蒯良自己都不知如何处理。 无奈之下,蒯良只好求助南阳郡丞曹寅。 对于南阳而言,曹寅更像是一个外人,孙宇和赵空亲近自不必说,两府俨然是一套班底,不过赵空并不设都尉长史和司马,因此南阳都尉一旦离了他本人连个主官都没了,如此重要的政事势必需要两府主官商议,蒯良显然没有资格代替赵空和南阳都尉府与南阳太守府交涉。 第十二章 离落清晖间 颍汝间河流交错,士族林立,与南阳豪族不同,颍川、汝南多出名士、清官,除了大名鼎鼎的汝南袁氏之外,许劭一族的平舆二龙、荀氏一族的荀氏八龙以才华、名声享誉中原,没有巨大坞堡和阡陌良田,密林与垦田交错,被河流分割,地形的复杂令孙宇也有些难以辨认方向。 冬季星光罕见,孙宇没有连夜赶路,以他的脚程速度不会慢,他自忖不必在夜间继续冒险动身。 他生了一堆火,飞身上了树杈,地上不够干燥,远比树上危险。 一路上他都在复盘全局,太平道一直没有动手,以太平道对帝都的渗透,徐奉、封壻、马元义全死了,消息早就该传给张角,防止密谋泄露张角应该随即作出改变,可至今毫无音讯,平静反而更添可怕。 他自认太平道的刺杀不会停,不论是自己还是孙原都是必杀的目标。 他斜靠在树上,远远望去,不远处竟然也升起了篝火,在静谧的黑夜中泛起一丝生意。 长空清朗,如此良辰。 他自负、自傲,仿佛天地之间无什么事能拦着自己,他想做的事,只要做了便能成。 突然间他直起了身,周围深邃的密林中多了许多凶狠的生气——这感觉与当时刺客追杀自己时一模一样。 他翻掌之间,一股掌力向下轰碎篝火,强劲的罡风吹散枯枝上的火苗,散发出微弱的热气。 他身法极高,再度上了两道枝干,远远望去,树影参差摇错,许多身影竟然望着那团篝火去了。 还有谁要被刺杀? 孙宇心中疑惑,轻轻跃出,宛如一只黑夜飞起的鹰。 ***** 篝火里散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婀娜的女子伸出白皙的双手,在火光中显得更加纤细瘦弱。 女子从江南来,复姓南宫,乃是河南周朝南宫括的后代旁支,这一支人数虽多,却少士族,已经渐成江南的乡野豪族,家族以经商为业。此番正是护送陈留郡名士申屠蟠北上参加颍川之会的。 两辆车,两匹马,两座帐篷,五六名南宫家的护卫,人数不多,却是个顶个的好手,只不过看似精干的好手,在孙宇眼中却不如南阳训练几日的兵勇。 “乡野武夫,不过尔尔。” 孙宇高高地立在树梢上,望着丝毫不觉死亡将至的女子,眼神冰冷。 下一个瞬间,一道锐利的箭矢破空而来,瞬间洞穿了女子的肩膀,将女子狠狠钉在了地面上。 “啊——” 痛苦地惨叫声惊动了整片树林,数名护卫同时掉头往女子身边赶去,却同时被树林之中的冰冷兵刃斩飞头颅。 惨叫声刹那间连续爆发出来,南宫家的护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已经失去了四人。 帐篷中冲出两道身影,一道步履蹒跚,麻衣粗布帻巾,正是名士申屠蟠,须发皆白,已经是一位老人了,他睡眼朦胧望见了被箭矢洞穿的女子,急忙奔了过去。 “南宫姑娘!南宫姑娘!” 老人步下一错,便摔倒在女子身边。那女子面色痛苦,素手捂住伤口,鲜红的血液沾染了半边衣衫,显得有些凄凉哀婉。 那女子的容颜在孙宇眼前一闪而过。 他怔了神,南宫乃是先秦姓氏,是周王室家臣,女子纵然不甚尊贵,也非寻常百姓可比。 瞬息之间,树林中便冲出了十余道身影,衣物服饰看似不一,可是手臂上的黄色布条却十分显眼。 太平道! 惊叫的声音吓坏了马匹,两声嘶鸣之后,缰绳崩断,拉着马车冲入密林,车中惊叫两声,从狂奔的车中滚落两个女子,看服饰,正是女子的婢女。 帐篷冲出的另一人远远奔了出去,竟是一位武林中人,远远一声金属交击之后,那人迅速退了回来,守在女子和老人身边。 一群人影冲进重围,将剩余的三人团团围住。 至于那两个婢女,却无人问津,早已吓得蜷缩在地上,连叫也叫不出声来了。 “大哥!”女子望着身前的男子,不由担忧地叫出了声。 那男子没有回应,而是横剑身前,冷然喝道:“南宫世家素来不与外界结仇,诸位到底适合来历,竟截杀我南宫世家车驾!” 太平道众人没有蒙面,本已十面埋伏的境况,此刻面面相觑,竟然无一人作答。 孙宇在上方撩衣坐下,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扬,他实在是想不到,太平道种种筹谋计算,竟然还有杀错人的一日。 正欲看热闹的他猛然间抬头,惊觉一道惊人的杀气从远处的树梢传来,他的修为乃是目下场中最高,自然第一个发现来人——仅从其毫无遮掩的雄浑真元来看,此人至少是流虚境界的高手。 孙宇微微侧身,隐身于树影后,左手扣住倚天,右手已然凝聚起雄厚的剑气。 来人身法不俗,数点之间已来到篝火上方,瞬间出刀! 玄色身影高高跃起,雄浑掌力与刀气在数丈高的半空迸发出圆润气浪,借助反震之力,孙宇远远越开,透过重重疏影,瞧见了那人半边模样。 他稳稳落在树梢之上,望向那人。那人望着他,一身粗布袍子尤为宽大,左右上臂处各系着两条黄色布条,一脸刚毅之色,只是模样十分普通,瞧不出过人之处。 “看来,又是一位太平令。” 孙宇依然挂着淡淡笑意,道:“前几日已经有一位太平令亡于孙某剑下,今日此局又是奔着孙某来的?” 一众太平道刺客与那一男一女一老方才发现,原来高高在上的那位玄衣公子方是今夜真正的目标。 那女子明眸善睐,眼神清澈,透过黑夜与篝火的照射,勉强望见孙宇的身形,还不待她想些什么,却听见树梢上的那位太平令喝道:“杀了这三人,再杀孙宇!” 孙宇! 陌生的名字,却是太平道的目标,刹那间数道身影冲来,手中刀剑利刃直逼男子,男子仓皇迎战,身后女子老者均是手无缚鸡之力,今夜定是要死在这里了。 树梢上孙宇脸色一变,他本气傲,容不得对方如此以下面三人性命为要挟,南宫世家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轻易击杀太平令的他,确认为今夜这局太平道未免托大。 他身影急动,不退反进,右手掌化剑指,凌厉剑气直至对方面门,除却眼前这位流虚,下面的刺客他还不放在眼内。 “来得好!”那人大笑一声,雄浑真元挟带凌冽刀气正面迎上,圆润气浪再度炸裂。两人竟然都是正面硬碰硬的打法。 孙宇微微凝眸,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如无法正面击败他,绝无机会救下面三人。分神之际,刀气临身,孙宇随即横剑身前,雄浑的流光剑气凝聚在倚天剑周身,结成坚固屏障,挡下了这雄浑一击。 短瞬间的三次交手,深觉对方绝非易于之辈,那人大笑不止,刀刀逼命而来,孙宇眼前只觉刀影无数,每一刀都是数十年精深武学沉淀而成,同为流虚境界的高手,眼前这人比当初追查自己之人强出数倍不止。 第十三章 天道何苍苍 颍川郡,阳翟。 孙原一行自轘辕关乘船,沿颍水逆流而上,直抵颍川郡治阳翟,目标正是名震天下的颍川月旦评。 颍川藏书阁,荀家与陈家两个当地世家豪门联手创建,同时还有汝南许家和颍川辛家的鼎力支持。荀家以荀氏八龙为首,陈家以陈寔陈仲躬为首。荀家后辈人才辈出,而且均出于颍川儒院。而颍川藏书阁前祭酒,便是颍川名士、“水镜先生”司马德操。 山门前,远远便看见一位头戴进贤冠、衣朱紫儒衫的中年学士向孙原遥遥下拜。 “大人有些来迟了!” “这是……许文休?”射坚在孙原身后念叨一句,目瞪口呆。 来颍川藏书阁的目的无外两条,孙原心中谋划却一直都未明说。其一是避开他人耳目,不得已金蝉脱壳;其二是寻求太平道的蛛丝马迹。张角的太平道遍布八州,北有魏郡,南有颍川。一路上,孙原和几位掾属商量了许久,决定必须去一趟颍川。 “是许先生。”孙原淡淡一句,抬步上前。他离开太学之时便已得了马日磾的消息。虽然一个太学祭酒并不引人注目,却对朝局了然于心,知道孙原此去必不安全,特地修书一封令人急送颍川。他和许靖乃是旧交,也算是借此再帮助孙原一次。 射坚惊讶,想不到孙原居然和许靖也认识。射援、桓范同样惊讶,此刻,他们两人再加上射坚三人的名声还不如一个许靖。 孙原一行九人,缓缓登上台阶。山林空旷,长风徐来,百余级石阶颇有登仙境之感。 “汝南许靖,见过魏郡太守。” 许靖躬身一礼,向孙原作揖。 “岂敢,文休先生多礼。”孙原抬手扶起许靖。 射坚大为惊愕:“怎么?公子和文休先生认识?” “伯牙子期,何以面相相识?”许靖笑了笑,看着孙原身边的心然和林紫夜,目露惊艳之色:“这两位姑娘不知是……?” “这是家姊林紫夜、舍妹李怡萱。”孙原笑道,“如此叨扰,抱歉了。” “本当如此。”许靖点点头,不禁赞叹一声,又看了看射援与桓范这几人:“大人于太学可谓满意,看来日磾出力颇多。” 桓范、袁涣这几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孙原初离太学之时,就已经布好了一步,便是张鼎和那一百缇骑,恐怕都是局内的步数了。 “不必多言了,诸位请随靖入山门。” 许靖一甩衣袖,邀众人进入山门。 猛然间手心一暖,李怡萱乍然转头望着孙原,却见他脸色已然微变。 林紫夜无意一望,却见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 “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李怡萱细语低声,身边林紫夜也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答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李怡萱身形一晃,随即镇静下来。她自然猜到孙原的金蝉脱壳之计不会瞒天过海,尽数躲开追兵,但这追兵未免来得太快了。 “未必是追兵。”孙原轻轻握了握李怡萱的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不必担心。”李怡萱报以一笑,嘱咐道:“有事情放手去做,我保护紫夜,不会出事的。” 孙原眉头一皱:“说得什么话!” 这一句语气颇重,射援、袁涣离得近自然听见,毫不明白为何孙原竟忍得下心呵斥李怡萱,如此美人,难道不该细心呵护么?在一转头便看见林紫夜掩口轻笑:“萱儿,他凶你,不然我们抛下他,去别的地方罢?” 李怡萱也是被她逗笑:“如此甚好。” 孙原站住脚,回头望望两女,道:“总待吃了午食再去吧?” 射援、袁涣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想出去玩!细想也是,孙原与许靖乃是约好的,自然不同于寻常见面,二女此时要离开也知是不妥,无非差个借口而已。 前头许靖却是听了个真真切切,回头冲二女笑道:“二位姑娘还是先行用了午食罢,回头让靖之夫人与两位同游颍山。” 二女尚未答应,身后几人却是极为高兴,行船一路吃的都是河鱼虾蟹之类,虽然孙原偶尔出手烹制,却鲜有他们的份了。一路风尘正是难过的时候,这时许靖请吃饭,凭这个身份也足以欣喜了。 孙原与许靖乃是马日磾所约,自然是有密事相谈,李怡萱自然知道不能打扰,但林紫夜已察觉不妥之处,她终究是不能放心,与许靖夫人在一起想来能安全一些,便只能答应了。 颍山不高却是豫州风景奇绝所在,许靖的住所自然也在山上,众人沿山径徐徐而上,远远便看见十余亩的亭台楼阁屹立山间,门首一人年轻气盛,十余岁年纪,如同正在等候着什么人。 “这便是许先生住所?” 袁涣、臧洪等人大为惊讶,许靖以清谈知名,却有如此豪宅,实在令人费解。 “这是颍川藏书阁。”许靖笑道:“并非靖一人居所,汝南和阳士也居住在此。当年仲躬先生博学,藏书十万卷,荀、许、陈三族便合力修建这座山上的藏书阁,累年所积,藏书已近三十万卷。天下间,慕名而来者不知凡几,可谓天下仅次太学内府藏书之处了。” 袁涣、袁徽、臧洪等人都是饱学之士,对颍川藏书阁所藏书籍也大为惊奇,一代大儒马融、蔡邕都以知书博学知名,太学两位大师何休、郑玄更是享有“学海”“经神”之名,然而其所藏书均不及陈寔陈仲躬“十万”之数,更勿说如今颍川藏书阁的三十万卷了。 许靖看见几人惊呆模样,不禁笑道:“若是有空,诸位可以自行抄誊,只是藏书却不能带走。” 孙原却是听出言下之意,许靖既然说了可以誊写抄取,便是不准外借,更勿谈取走,可见这是颍川门阀世家藏书之处,自然非一人之力可及。也因此是颍川门阀的门生子弟读书之处,难怪颍川士子鲜有在太学求学的,这颍川藏书阁便是颍川人才辈出的保障。 “学生许钦,见过诸位。” 正到门前看见这人,却比远看时更加年轻,正是许靖之子许钦。 “原来是许先生之子,幸会。” 孙原拱一拱手,以他身份地位自然不需要行礼。其他几人毕竟与许钦同辈,便需一一行礼了。 许靖道:“马祭酒前书并未提及孙大人会携带家眷前来,如此便请靖的夫人同两位姑娘用餐,不知可否?” 射援、桓范、赵俭心中笑了:许先生却不知道两位美人同咱们这位公子实在亲密,只怕触了公子霉头了。不料眼前这位紫衣公子淡然一笑,答道:“如此安排,实属万幸,原谢过文休先生了。” 几人面面相觑,各自哑然。 许钦冲三位佳人拱手行礼:“两位,请随钦来。” 林紫夜嫣然一笑,微微颌首:“有劳公子了。” 许钦到底少年心性,脸上不禁绯红一片,不敢再看二女,低头便走。 二女不禁掩口轻笑,与孙原约了时辰便随许钦去了。 许靖哈哈一笑,引领孙原等人往正厅去了。 午食一过,正是艳阳高照,林紫夜素来喜欢暖意,不想错过这等好天气,想先找个地方消消食,便同许靖夫人一同出来。这边许靖等人也陪着孙原等人出来。许靖看了看日头,想来时间充足,不由提议道:“后山颇为秀丽,不如诸位一同去看看?” 射援不由拍手叫好:“颍川风景之秀丽,足可称冠绝兖豫二州,公子若是不借此机会观赏一番,恐怕遗憾。” “前来参加月旦评的人如此多,想来后山应该没什么人了吧。”李怡萱嫣然一笑,看似却立刻点醒了孙原。 孙原含笑点头:“那便依了文休先生,去后山走走吧。” 颍川少山而流水纵横,颍山后山便因水而颀丽。 一道曲折的竹径藏在参天古树之间,青石上已布满青苔,仿佛是废弃了的幽谷小道。 听着耳边青翠的鸟叫声,他不由止住了脚步。 “深山幽谷暮,鸟鸣夜阑初。” 他轻吟这诗句,步伐轻缓,流连于山谷清幽处。 “太守大人好雅兴。”许靖微微笑道,“听说这几位太学名士皆称大人为‘公子’,不知有何缘由?” 孙原仿若未闻,看着路边青树默默出神。 许靖一哑,正尴尬间,身后的桓范和赵俭连忙快走几步赶到身侧。许靖心知其意,点点头后退一步,跟在孙原身后,不再说话。两人便将其中缘由一一说了,倒让许靖惊讶不已。 李怡萱听觉入微,她本跟在孙原身侧,听得几人说话,便悄然放慢脚步,与许靖等人走在一处。 “文休先生,原有一问,请先生解惑。” 许靖正与几位掾属闲谈,猛听得孙原言语,转头拱手道:“太守请说,靖知无不言。” “纵情山野,往来幽静,可否谓人世之佳处?” 他张开双臂,感觉着天地之间那自然之气,清新、舒畅。 许靖却是一愣,他以为孙原初任大郡太守,应当有大志,所问必涉牧守事宜,全然不料他竟问出这般话来。 他摇头道:“公子青羽年轻有为,为何心生退意?” “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谁斗得过天地乾坤…… “往复循环,轮回因果,终归是宿命交加,不曾了然…… “人活一世,何必太累,若是可以老死于山林,那又该有多好。” 紫衣轻拂,飘飘如仙。 他一身紫色,在天地一片翠绿里,竟如水滴入海,融合为一。 林紫夜静静的走在他的身侧,注视着他如如脱俗的身影。 “公子青羽惊才绝艳,何必如此心性。” 一声长叹,顺着山谷幽径传来,平缓恬淡。 除了许靖和孙原之外,几人都是一震,听这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仙音渺渺,难分真假。 “前辈世之高人,难道也看不透人世纷繁么?” 孙原循声回应,步形一错,已然闪出十余丈。 李怡萱连忙飞身跟上,足下宛若水流柔缓轻飘,速度竟不下于孙原。 剩下几人脸色大变,哪里知道孙原一个温润青年竟有如此功夫,他们都不会武功,只得立刻拔身跟上。林紫夜不禁叫道:“别去了,追不上的。”几人闻身止步,都是一脸茫然,林紫夜解释道:“对方应该没有恶意,否则青羽不会离去,以免中计。”说话间便往许靖那里望去,只见他手捋长髯,面带笑意,显然已有所知。 **** 奔出百余丈,便见一株青翠柏树下两位老者对坐弈棋,孙原隔着数丈便微施一礼,以示尊敬,已然知晓适才传声的便是其中一位老者。 “颍山幽谷,高人在候,原不胜荣幸。” “公子青羽武功绝顶,风华年少,他日必为天下英雄。” 一老者执黑,高大挺俊,身背一柄包裹长剑,剑眉入鬓,气息内敛,孙原一眼便看出是绝世高手。对面那个老者一身白衣,手执白子,道骨仙风。 “在下愧不敢当。” 孙原微微一笑,看见老者身边尚有三个座位,便径直走到那背剑老者旁边坐下,淡然观棋。 “好嚣张的小子,居然敢直接在我身边坐下来。” 那老者突然狂笑,反手向孙原拍去。 那一掌气劲内敛,足有开山劈石之威。若是直接拍在身上怕是非死即残。 孙原恍若不觉,直视着棋局布局,那一掌拍在身上只觉紫衣微微浮动,丝毫不觉受伤。 那老者不由大惊,反手又是一击,直拍孙原肩膀。 孙原头都不转,右手食指剑气漂浮,轰然一击与之对掌。 巨力震然,整个地面几乎都是一阵颤动,仿佛刹那间山谷变色,风起云涌。 “呯!” 那老者周身猛然一震,飞身而退十余丈,双手齐舞,刹那间剑气四射。 孙原稳坐不动,左手伸直一圈,一道圆润的剑气凝成圆环,将那剑气尽数纳入圈中。 剑气与剑气纵横在圈中,如雷电激荡般倒射出绚丽的光华。 孙原这道剑气是一式独特的剑气,包容天地,有容乃大,强如这老者不世修为的必杀一剑,在这圆润的剑气里竟然无力施展出全部威力,被孙原的紫龙剑气一一击破。 剑光飞散。 人已收手。 “好剑气,果然实力非凡。” 另一位犹在棋桌上观棋的老者捻须微笑,手中棋子此刻才堪堪落下。 “王兄,此局棋,你已然输了。老朽谢过。”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老张,我们都着一大把年纪了,你还非逼着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帮你,你呀你,就是不肯服啊。” “何谓服,何谓不服?”张姓老者起身拂袖,洒然大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在有生之年能做一点事情。” 王姓老者反唇相讥:“做什么?造反?起义?天下大事,你我不懂,何苦来趟天下这趟浑水,你我终归是山村野夫。” 孙原在旁霍然而醒。 张姓老者洒然,仿佛早已无惧生死,信然道:“天下纷乱,早晚必有灾祸降世,我若是能全力挽回,则是邀天之幸,若是不能,也只能随它去了吧。” “张角前辈虚怀若谷,可惜天下大势非我等所能料。王莽数年乃出更始与世祖,谁便知此时天下焉不能出一明主?” 孙原信手入黑袍老者的棋篓捏出一子,“啪”地一声下落在棋盘上。 “若如此行棋,前辈全盘皆输了,永无翻身之机。” 张角猛然转身望来,周身气机豁然收缩。 紫衣轻轻飘动,孙原微笑着坐下,看着满盘棋局,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前辈这盘虽然已成死局,但是只要这一子落下,张角前辈怕是无力回天了。” 他又抬头望着张角:“世事难料,人难胜天,只怕这局棋,前辈能下出燎原之势,但是春风一吹,荒野亦能复原。” “不知,前辈以为然否?” 张角随意的抬头,那蔑视的眼神直射孙原心里。 孙原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不知,这位青羽公子可信宿命?” 忽然间,张角回身坐下,平心静气地问。 “信,不得不信。” “宿命轮回,往复循环。” 他淡然挥袖,“谁都跳不出天道。” “天道?什么是天道?”张角再度霍然起身,“天道轮回,为了惩罚那些该惩罚的人,为何天下黎民遭此大难?”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原心平气和,丝毫不觉张角的内力内敛已破,“因果终有报。” “终有报?”张角脸色几乎扭曲,一身道袍无风自飘,气浪鼓舞,双手凝握成拳,已动杀念。 “什么是报应?”他暴怒,“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什么是报应!” “朝堂党争不止,天下水深火热,岂有黎民生存之道!” 张角已入魔障,孙原无力再说什么。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我定会在战场相遇。” 他淡然一笑,对张角一字一句道:“大汉是天下人的大汉,不是任何一人一家的大汉,宿命轮回,终有报应。不出五年,天下势必大乱。那时,恐怕张前辈已然不在了。” 那王姓老者眉毛一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张活不到那个时候?”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但是最后争夺天下的却是高祖和项羽。” “前辈行逆反之事必败无疑,为人嫁衣而已。” 那紫衣公子依旧只是微笑着,但目光中的睿智却令张角与那张姓老者折服。 “公子青羽年未及弱冠,有此智慧,王翰敬佩。” 孙原微微错愕:“前辈竟是剑圣王翰?天道八极之一的‘枫林剑圣’王翰?” 天道八极,武林中高高在上的八大无敌高手,其中排行第三的就是天下三大剑派之一“剑宗”掌门人,有“枫林剑圣”之称的剑圣王翰。 而作为天下三大剑派,一直被奉为与三大宗派齐名的世外门派。天下三大宗派,分别是“天机神算”许劭的“神机门”、“乌角先生”左慈的“玄机宗”,以及“太一真人”李意的“天机派”。三大剑派则是由剑圣王翰执掌的“剑宗”、剑尊东方岩执掌的“剑门”、剑神陈鼎执掌的“剑阁”。这六家可谓是天下最鼎盛的六大宗派。 王翰点点头,微笑不语。 张角看了看孙原,怅声道:“不论公子青羽将来如何,我张角还是认你这个朋友,至少我们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炎黄子孙,当誓死扞卫我华夏尊严。”孙原凝起了目光,“前辈,一旦太平道起事,势必引起天下大乱,那又要死多少无辜黎民?张兄,我还是希望你为了天下苍生考虑。” “太平道不过是些流民,他们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你难道让我把他们弃之不顾么?”张角嗤之以鼻,“天下社稷不破不立,先破后立,刘邦如此、刘秀如此,我张角为何不能如此?” 他傲义凛然,高指向天,悍然立誓: “我张角此生定为天下苍生而战,还我一个太平天下!” 张角志坚不可夺,孙原已无法再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未来不久到来的黄巾之乱里奋力搏杀,挡住张角的祸国之举。 他凝神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张兄,倘若,将来你失败了,你的那些部下怎么办?他们何以自处?” 张角看了看孙原,又看了看王翰,问:“公子青羽,如果将来你要征战天下,你会为谁浴血奋战?” 王翰不料张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大惊。 “天下苍生,万千黎民。” “我孙青羽若是驰骋疆场,誓死为我华夏奋战。” 张角满意一笑,不再说话了。 “得之,我命;不得,我命。” 张角坦然:“张某尽力而为,纵然大汉气数未尽,也终归要有人完成最后一击,我已经老了,死不足惜,熙熙天下、攘攘苍生,唯后人耳。” “此期过,与君两不识。” 孙原微微颔首,左手横隔腰前,右手负于身后,微微一礼。 “将来的事,谁说都不准。” 他微笑着,目送他远去。 “此期过,与君两相忘。” 张角飞身而去,王翰也不做流连,飞身而退。 远方,传来张角的声音: “他日,你我战场再见!” 紫衣飘然,他目送他离去。 “苍天有负,天道恒在。未来的事,谁说都不准啊。” 看着两个人先后离去,孙原的身后渐渐显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除却李怡萱,还有一个一身道袍的中年人。 孙原转身看着这个男子,不由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长长一礼:“在下东方咏。” “东方咏?”孙原眉尖一挑,“你是东方世家的人?” “在下早已不是东方世家的人了,现为大贤良师八位弟子之一。” 孙原展眉,径直走到李怡萱身边,又问道:“那东方兄来此何意?” “特来会一会师傅。”东方咏苦笑,“想不到被公子气走了。” 孙原哑然。 “如果不是立场的原因,我相信师尊与公子定能成为好友,只可惜,公子你是朝廷命官。”东方咏哈哈笑道,“公子处事沉稳冷静,气息内敛,想必定是天资绝顶、文武双全之士,若是在战场上相逢,还望莫要手下留情。” 孙原闭口不答。 东方咏哈哈大笑,翩然而去。 **** 直到东方咏飘然离去,再也望不到身影,许靖、林紫夜等人才堪堪赶到。 许靖看着若无其事的孙原和李怡萱,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微不可察。 孙原替袁徽、射坚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诸位辛苦了,时辰不早,且回书阁吧。” 几人登时面现悲色,叫苦不已。 唯有袁涣看见了那张棋桌,若有所思。 第十四章 墨梦虚真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孙原悄然起身,看了看临时添置的床榻,只见伊人尤梦,青丝长散,美得令人窒息。 他压了压被角,往火盆中添了几块新炭,这才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钻了出去。 他未曾看见,出门的那一刹那,一双明亮眼眸悄然睁开,远远注视。 甫出客房,却见正对面的客房也钻出来一人,发冠半歪,手里还拿着发簪,看着外袍也不甚整齐,两人甫一对视,都呆了。 那人愣了一下,却连忙冲这边一拱手,裹着外袍,匆匆地往院子外头奔去。 孙原眉头大皱,颍川藏书阁客房不多,按许靖说得,倒也并无许多人长住,昨日入住时,却并不知道这一圈住房中竟然还有自己不认识的人。 孙原与心然、林紫夜共居一室,射援等人知晓其中也未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事情,却也都咸口不言,只做不知。因为身份不同,孙原便在客房中最好的一处,两侧便是袁涣、射坚两人的居处,往外再是桓范、射援等人,倒也清静。唯独不知道这对面竟然还有住着人。 孙原心中颇为惊讶,他知道这藏书阁除了心然、紫夜二女外,再无其他女眷。许靖远离许家,这藏书阁便算是他的住所,他夫人自然是住在主室之中,故而再不该有其他女子出现。此刻那人衣衫不整奔出来,倒是让孙原踌躇了几分。按理讲,颍川藏书阁乃是贤德之处,不当有登徒子贸然行事。只是这般模样,难免不让人起疑。 摇了摇头,孙原心道:“罢了,那人年纪不大,人不风流枉少年,还是去做早食罢。”心思已定,孙原便理了理衣衫,他未着冠,便这么披散着长发,往外而去。 他本不知庖厨在何处,故而起得早,好好找找。不过偌大地方倒也难不住他,便在屋檐上四顾一番,窥准了方向便飞身而去。 甫一落地,便见得刚才那人从里头出来,孙原长发飞散,自天而降,倒把这位惊得不小。 “鬼啊!” 孙原脸色大变,唯恐他惊了其他人,一把扯住他衣袍,飞身进了庖厨。 “我……你……这……”那人被吓得不轻,自言自语好一阵才算缓和下来。 “孙大人,他日你若是这般早期,还请着冠束发,免得惊了人。”那人翻着白眼,显然大为埋怨。 孙原也是有些惊讶,上下一打量,才明白这人为何着冠却不仔细束发便出了门。反问道:“这位认识我?” “自然、自然。”那人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作了一揖道:“昨日刚回来,便听文休说了,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大人路经此处。” 孙原才想起来昨天许靖说他与一位和洽长住藏书阁,心想必是眼前这位。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和洽盛名之士,当初许劭、许靖两位儒士以“月旦评”知名,后来许劭“拔樊子昭而抑许文休”,使得兄弟二人反目相对。樊子昭本是小商贩,年已六十,许劭给予如此评价,便有官员聘他入府,也算的一段佳话。而世人以“汝南樊子昭”与“汝南和阳士”并称,和洽和阳士之名可谓不亚“平舆二龙”,实在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德性。 “在下和洽和阳士见过大人。” “果然是和先生。”孙原心下摇头,面上却是连连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便这么对视了半晌,又看看自己,不禁同时笑起来——恐怕,两人都与鬼差不多模样。 和洽年纪恐怕也就二十二三,孙原也不客气,道:“阳士兄起得倒早,怎么直奔这庖厨来了?” 一听孙原称兄,和洽心里倒是了解几分眼前这位十七岁的封疆大吏了,苦笑道:“谁让我那房中多了一位惹不起的人呢?” 孙原仔细一听,才知道和洽前几日出门,昨天与一位颍川奇才同回藏书阁。两人路上无事,便命题打赌,输了便不准吃一餐饭,和洽连输三局,昨天已饿了一整天,如今饿得睡不着,便顾不得形象,清晨便衣衫不整从房中奔出来,到庖厨里找吃的。 听完事情经过,便是孙原也忍俊不禁,本想嘲笑一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却又怕和洽生出不快,正好自己要做早食,笑道:“罢了,我要做早食,阳士兄不嫌弃,便将就用一餐吧。” “大人也会做饭食?”和洽大为吃惊,素闻“君子远庖厨”,实在不知道这位孙太守为何要自己下厨。 眼见得孙原动手清锅净灶,卷袖动手,和洽又是吃惊,接着便是暗笑道:“郭奉孝啊郭奉孝,待我吃饱喝足,早和你一较高下!” 正笑间,却听“吱呀”一声,厨门大开,一阵寒风涌入,一身墨色衣衫出现在门前: “和阳士!你竟敢偷吃?” 孙原抬眉看着这个人,高冠博带,一身墨色衣衫,腰畔是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眉宇间自然一道脱俗的痞气,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剑客,又似辗转千年的智者,星眸凝神,仿佛一眼已看透世态种种。 和洽却被这人吓了一惊,登时如丧妣考,一副哀怨模样,叫道:“郭奉孝,你是鬼啊!” 孙原不禁哑然失笑,这和洽恐怕是天生胆小怕鬼,有点奇怪的现象便说是“鬼”,要是被有心之人知道,怕是要被整得惨。转头看向这位和洽口中的“颍川奇才”郭奉孝,却好像是早就知道和洽会是这般模样一般,只是嘴角带笑,并不多话。 “汝南和阳士名声远播,能把他逼得一天不吃,果真是颍川奇才郭奉孝做的事情。” 听得出孙原话中笑意,郭奉孝转头看着他,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先看到你这只‘鬼’,才把我叫做‘鬼’。” 孙原眉头一挑,听出他弦外之音,笑道:“若不是你饿了他一天,怕是也不会吓到这个地步。” 和洽自然听得出两人话中的争锋意味,连忙苦笑道:“冬日清晨,不能好好说话么?” 郭嘉笑了笑,眼神中尽是睥睨之色:“说你‘俗’你不信,人生在世多不如意,若不找些乐子岂不是与自己作对?” “是、是,我俗、我俗。”和洽一脸生无可恋,眼神却直勾勾看着孙原的动作。 孙原虽然是一直看着两人,说话间手上却是不停。颍山上无它,多半是山间野生野生的芥菜、冬葵之类,还有几颗不知道是谁弄来的冬笋,看着很是新鲜,孙原自是不肯放过,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得干净,隔壁阴房看见了吊了一排的腊味,取了一吊腊猪腿,便拿过厨房里的菜刀,“砰”地一声直接剁了上去。 和洽陡然瞪大了双眼,这哪里是堂堂封疆大吏,分明就是一个村野屠夫嘛! 旁边郭嘉却是瞧得出神,直勾勾地看着孙原手中的动作。 先是灶上生了火,烧了一锅开水,取了木制器皿盛了小碗粳米蒸了,孙原再掉头准备蔬菜。这时节哪有什么青菜可以吃,无非是芥菜细细地切成碎末,用开水焯了,淋上些咸肉酱细细拌匀。再把冬笋、腊肉切成一般大小的块头,用热水泡着笋块,又专门切了几块腊肉,入锅焯了一下,连同那碗粳米饭,递给和洽。 “看来阳士兄饿得不行,先吃些吧。” 和洽一把抢过,连连点头:“多谢多谢。”也不管不顾身边两人,躲到别处大块朵颐去了。 “你要不要来一碗?”孙原冲郭嘉挑了挑眉毛,笑道,“看着颍川藏书阁这腊肉也‘藏’得不错。” 郭嘉本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直到孙原问他,才微微笑起来: “美食可待,嘉愿候之。”——那意思分明就是:我可不像和阳士那般好哄骗! 孙原不禁哈哈笑起来,这个郭嘉郭奉孝,当真可爱得紧。手上功夫不闲,乘着一锅开水,又蒸了一盆小米,又翻出写葱、姜、蒜来,切了葱段、姜片。另起一锅小灶,热了铁锅,下了腊肉,化开了油,便加了笋块,炒至半熟,便加了小半锅开水,盖了盖儿,便去找些酱菜了。 这边郭嘉嗅了嗅鼻子,小声道:“好香、好香……” 有汉一朝,寻常百姓家多食用酱菜、腌菜、腊味、卤味之类,一来便于储存,二来也即食即取,再者也罕有食材可用。孙原找了半晌,才看见几缸腌菜,用土封了,放在角落里。打开一闻,味道着实有些重。孙原皱着眉头取了些盐腌的菘菜(小白菜),回来时却发现郭嘉从外头飘然进来了。 在孙原惊讶的目光下,郭嘉把怀里的东西放在灶台上,问道:“看看这些能食用么?” 孙原看得清楚,是十几颗菌子,看着郭嘉有些见识,并没有颜色鲜艳的菌子,竟然还有一块松露,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弄来的,点点头,便取来用水洗干净,用厨刀切块。 锅里的水早已经开了,去了锅盖,只见一片热气蒸腾,郭嘉用力嗅了嗅鼻子,只觉得越发香了。孙原把菌子下了锅,又扔了葱段姜片进去,又煮了会儿,便找来食箸把姜片、葱段一一拣出来。 郭嘉点点头道:“你倒是心细。” “没什么。”孙原闻了闻锅里味道,随口答道:“只是紫夜素来不吃这些东西而已。” 郭嘉自然不知道“紫夜”是何人,多半也只是往院中女眷身上联想,也猜得出应该是随行的那位紫衣美人。 “看你这般模样,倒是个顾家的男子。”郭嘉斜倚门框,望向外头景色,旭日初升,这深山院落里已撒了一片光芒,信口说道:“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虎视眈眈了整整一夜。” 孙原手上一僵,目光却是不离这一锅炖汤,淡淡道:“许是想吃我做的汤想疯了,紧追不舍吧。” “是么?”郭嘉转头过来,笑了笑,“那嘉真当好好尝一尝这锅好汤。” “我可没准你喝我的汤。”孙原不搭理他,取过一樽食鼎,把肉块笋块盛出来,再把汤汁一勺一勺舀进去,最后把菌子一一摆放上去,郭嘉看去,只觉得那一樽汤当真是色香味形俱佳,美不胜收。 郭嘉又道:“不如我替你想个法子解决这些人,你让我喝汤如何?” 孙原白了他一眼:“你不笨,我也不笨。不给。” 郭嘉皱起眉头,道:“那我准你一件事,如何?” “什么事情?难道你要来我魏郡当个掾属?”孙原哑然失笑,正摇头间,便听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行!” 孙原猛然抬头看着他,一口咬死:“好!” 旁边和洽不知从那里冒出来,捧着个空空如也的饭碗,用力地嗅了一下,惊讶道:“好香好香……” 汤出了锅,孙原便把腌菘菜切成段,入锅温热了,又把那块松露切片入锅同炒。最后把蒸好的小米饭和粳米饭一同盛出来,便算是做好了早食。 然而,等孙原端着食盘回房之时,竟然发现门口又被袁涣、射援这帮土匪给堵了。 “都让开,今天没有你们的份。” 孙原怒目横视,这群人简直就是匪类,他一贯是和二女同食,这几日顿顿都被打劫,简直不能忍。 射援横着脖子叫道:“公子,这可不行。吃惯了你做的饭食,让我们去哪里吃?” 孙原还未回答,身后郭嘉便抢先一步道:“自己做去就是了。”一把扯开射援,这手拉了孙原便往里走。和洽连忙挡在身后,两人这才艰难地进了屋室。 甫一进门,便见两道俏丽身影,郭嘉以手托额,苦笑道: “嘉……这是做梦了么?” 心然展颜一笑,郭嘉只觉如沐春风,周身寒意为之瓦解,素来随性的他没来由地竟有些僵硬起来。 “青羽,这位是?”她看着郭嘉,实在不知道孙原哪里找来这位,她自是冰雪聪明,一眼看去便瞧出这位年轻的儒士,说是风流儒雅还带着五分放荡不羁,自然不是寻常人物。 “在下颍川郭嘉郭奉孝,见过夫人。”说罢,郭嘉便是躬身作揖。倒惹得佳人掩口轻笑:“妾身可不是什么夫人,先生说错了。” 郭嘉起身笑笑,已不复适才呆滞之色,冲孙原笑道:“嘉还以为是你的妻室,如今看来好似并不是这等关系。” 这意思分明是嘲笑孙原与二女共处一室,不遵礼法。孙原自是嫌弃他问东问西,皱着眉头把食盘放下,冲他冷哼道:“若是再说些有的没的,滚出去吹风去。” 郭嘉眉头挑起,嘲讽道:“你这个脾气,二位美人跟着你岂非明珠暗投?” 孙原不再理他,转身走到门口,冲外头喝道:“袁曜卿、射文雄、桓元则,进来!” 外头和洽正手忙脚乱拦着诸人,本来听闻孙原不允,众人都是文雅之人,也未打算再进去,此刻听得孙原召唤自然另当别论。射援、袁徽两个人在外头扯住和洽,待三人冲将进去,便听得里面一声怒吼: “给本公子把这个郭奉孝扔出去!” 三人闻声一震,冷不防“砰”地一声,从屋内飞出三道人影,直接将三人砸了出去。 孙原看着郭嘉,大摇其头。 “君子岂能动手?” 郭嘉慢条斯理坐将下来,眉眼微抬,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这几位,我尚未放在眼中。” “为了一锅汤,便如此大费周章,不像是颍川奇才的手笔。”孙原压着眉头,冷冷看着他。 郭嘉一笑:“为了一锅汤费尽手段,也不是堂堂魏郡太守的手笔。” 心然脸上笑意微微散了,看着郭嘉的眼神也更添了几分神韵。 “你知道有人跟在我们身后,却还执意进这个门,我倒有几分看不出你的意思了。” 孙原缓缓跪坐下来,注视着身前这位对坐的智者,冷然问道:“天下间未必能有几人能媲美你的武功修为。若说你不是有意接近,原当真不信。” “我要说单为这汤,你不信?”郭嘉看着身前这位比自己还小上几分的【注1】封疆大吏,手掌已悄然放在了桌面。 孙原看着郭嘉,郭嘉也看着他,两人竟同时出手,朝桌上食盘抓去。 “铿!” 一对剑指猛然直指郭嘉面门,一只手掌封面挡住,砰发出一声嘹亮的金属振鸣。 孙原看着对面那双睿智的眸子,嘴角微微划起一丝笑意,中指折回与拇指相点,俨然结成了一尊手印。 磅礴剑气瞬间爆发,郭嘉身形一震,嘴角敛了笑容,翻掌作刃,一劈而下! “铿!” 又是一声剑鸣,两人身形纹丝不动,却听得面前实木案几“咔咔”两声,崩出了两道断痕。 “你这尊手印倒有些似佛家的味道。” 郭嘉微感错愕,孙原到底什么身份,为何会这一手? “这一式名曰‘岚亟剑印’。” 紫衣公子笑意深长,“与佛家手印大不同,奉孝不妨品评、品评。” 郭嘉手势再变,收掌作拳,一股剑气凝而不散,与孙原的“岚亟剑印”轰然对撞。 墨衣如画,掌风如剑,这位谈笑风生的年轻智者,也终究认真起来了。 身侧心然蓦然起身,一只纤纤素手骤然而发,轻轻破开两股剑气,搭上了食盘。 孙原、郭嘉同时侧脸望来,却看见心然黛眉含怒,手里已托起食盘,冲身后正斜倚睡榻的林紫夜道:“紫夜,我们去吃,不理他们。” “好。”林紫夜微笑起身,早上初起,身上穿着紧身劲装,勾勒出窈窕身材。旁边郭嘉直觉一片紫影,美若天仙。 正呆滞间,身前竟然凭空乍现一片水幕,对面孙原手指轻点,在水幕上点出道道圆晕。 郭嘉心知不妙,单手凝掌,在身前聚起一片剑气,本以为能与这片水幕不分伯仲,不料那点点圆晕每一点都有如千钧之力,每散去一片水晕对他这片剑幕都是一记重击,数道圆晕散去,这一掌剑幕便轰然碎裂! 孙原看着心然有些微微怒意,不敢再出手僵持,便用“清华水纹”迫退郭嘉,一击得手便不打算再进,正要说话收手间,猛然看见眼前竟然有一滴凭空出现的墨滴,随即周身气机涣散,恍若坠入梦中! 手印再变,中指、无名指、小指贴在掌心,食指与拇指指尖轻触,周身气机猛然收缩,凝成一片内敛剑气,如蓄势盘龙,伺而不发。 “好功夫。” 墨衣轻提,垂手而起。郭嘉俯视孙原单手成印地模样,不禁赞叹一声。 四处如墨晕染,点点滴滴的墨韵或大或小,绽放出朵朵悬浮在半空的墨晕! 这是一个梦! 一个“墨”的梦! 孙原暗暗称奇,他不知道郭嘉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落入了郭嘉的梦中。若非他瞬间凝成“寒凝剑印”稳住心神,只怕已经着了郭嘉的道。 “这是你的梦?” 他对视着那双俯视的眼神,手上剑印已慢慢凝聚起更强大的剑气。 “这是你的梦。” 眼神的主人只是淡淡笑着,恍若隔世般遥不可及。 “青羽!” 一声呼唤,透梦而来。如空谷灵音,直入人心。 是心然,是她在唤我! 孙原心神猛然一凛,慢慢散去剑意,如同大梦初醒,额角已有冷汗滑落。 梦如潮来,亦如潮去,周身墨晕一瞬间尽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案几还是案几,从未有痕。 郭嘉还是郭嘉,从未起身。 “奉孝的剑意果然精纯。”孙原长舒一口气,勉强展颜。 郭嘉从一开始便布了一个梦,一个墨成的梦。从他出手的那一刻起,便坠入了这个梦中。 心然看着郭嘉,伸手扶住了孙原的肩膀,道:“郭先生好妙的手段,连青羽都中了。” “不敢当,挡不住你一声呼唤。” 孙原问道:“这梦可有名字?” 只见这位布梦的人淡淡一笑,答道: “墨梦。” 【注1】郭嘉实际出生时间为公元170年,于文中当时为14岁。为了行文需要,修改为20岁,即公元164年出生。 第十五章 何谓君为轻 随着张角离去,颍川藏书阁迎来了另外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河南尹何进府的一位掾属,一代大儒,赵歧。 第一个见到赵歧的不是别人,正是许钦。许靖领着众人回到书阁时,许钦便在门口等候,告知赵歧大师已入了正厅。 赵歧是当世威望最高之人之一,便是“经神”郑玄亦差一筹,当世能与之比肩者唯有陈家的陈寔与杨家的杨赐。其他人物都已经到了天上,其中就有郑玄的老师马融。赵歧年近八十,依然身体硬朗,这一次不远千里匆匆从帝都赶到颍川,只有一个理由,大将军对颍川的事态变化的态度已经形成了一个很鲜明的意思:颍川将乱,需要赵歧这等人物亲自镇制。 见到赵歧,许靖执弟子礼拜见。 “文休,罢了!多少年情份了,这些礼数还是免去罢。”赵歧本待推辞,却不料被许靖一句“礼不可废”给顶了回去,其实以他的身份承受这一礼并不过分。 “晚辈孙原,见过赵歧大师。” 孙原紧随其后,袁涣、射援等人同时躬身行礼。赵歧不是太学博士,但他的《孟子注》名动天下,乃是对先贤孟子之思想理解最深刻的名作,为太学中研习《孟子》的必读之书。 赵歧上下打量孙原:“原来是十九岁为两千石封疆大吏的孙太守,老朽有礼了。” 赵歧早已认出了孙原,如此年轻便被太学诸多名士如众星捧月一般,当世人物数不出一只手手指的数目。 “不敢当。”孙原微微侧身,“大师还是先行入座吧。” 赵歧笑笑,也不谦让,便径直走到客座第一位上。孙原执弟子礼,居其下首。看似孙原地位尊崇,在赵歧面前执弟子礼也是占了便宜的。 “孙太守,你是冀州的地方大吏,想必应该知道你这个位子,非常人能坐。”赵歧刚刚坐下,便看着所原,笑得意味深长。 “赵太守是一代大儒,何必与我说这些。”孙原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漠然答道:“您亲自从帝都赶来,有何言语不妨直说。” 赵歧看着他,笑道:“老夫并不知道你在颍川,自然不是冲你来的。不过,孙太守难道不知道这颍川是太平道崛起之处,最是危机四伏?你身系魏郡重镇安危,也敢以身犯险?” “自然知道。”孙原微微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微微颌首,“可是颍川书院数以千计的名家士子都在,原又何惧。” “好胆略,有气魄。”赵歧洒然大笑,“天子的眼光果然独到,焉知这大汉天下不会与你无关?” 孙原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愕,拱手而拜:“还望大师明言,原不得其解。” 冷静若他,也被赵歧这一句话深深震撼。 “哈哈哈哈……” 赵歧长笑着:“怎么,莫非你还未瞧出其中关窍?” “若是常人听了去,只怕大师这一句话便能要了原之性命,说原图谋不轨、意图造反了。”孙原脸上讶色一闪而过,此刻早已换成一脸苦笑。 “看来你这小子倒不怎么适合开玩笑。”赵歧依然在笑,“也罢,等老夫先好好教会教会许文休,便与你好好谈谈这帝都的事情。” 说罢,便看向了主座上的许靖。后者点头拱手:“靖,恭闻大师教诲。” “张角是不是来颍川了?” 这年迈的长者捋冉而笑,主座上的许靖目光一凛,眼光摇曳,却是下意识地看了孙原一眼。 赵歧见微知着,侧脸看向孙原:“莫非孙太守见过了张角?” 孙原眉头轻蹙,却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赵歧是大将军府的从事,不论他于当今儒林是何等地位,这都是避不过去的一点。 朝中四大势力错综复杂,而汉帝刘宏只能借助大将军何进和宦官的力量互相周旋而保汉室平安。 太平道谋逆的事情早已出现征兆,然而,即便是有人想抓张角也不是如此简单的事情,起码作为大汉三大门阀之中的皇室刘家、袁家和崔家都无法完成。为此,朝中各大势力都销声匿迹了很久,所以河南尹何进才敢在这个时候派出赵歧这位重量级人物以求探明颍川局势。 现在整个帝都风起云涌,大汉宗亲刘虞被提拔为尚书,参与尚书台决策,这一手来得异常,要知道孙原这个太守正是刘宏避开尚书台和三公府凭空抓来的。 所以孙原并不能相信赵歧,即使他并非是冲自己来的。 孙原踌躇良久,反问道:“久闻当年大师之妻为马融大师侄女,却因为马融大师外戚的身份不肯相见,敢问大师如今为何却成了大将军府上的从事?” 赵歧哈哈大笑,孙原小心翼翼的作风,倒是颇像当今的天子。 “与你说个典故。” “可知伯夷叔齐‘耻食周栗’乎?” 孙原点头,其余众人却是一脸茫然,不知这两位在打什么机锋。 “都说伯夷叔齐美名,然而采食之薇莫非周薇,所居首阳山莫非周之土地耶?” 赵歧含笑,望向孙原:“你可懂这层意境么?” “大师的意思,在下已然明了。”孙原不禁点头。 赵歧所举典故,却是商朝末年周武王平天下,商臣伯夷、叔齐为守臣节,耻食周栗饿死首阳山的故事。这故事虽广为流传,然而伯夷叔齐的举动却不及抱宗器而走的箕子。况且赵歧后面那一句更是一针见血,可见世人自欺欺人乃至于斯。 “陛下称你们兄弟是大汉的擎天之柱,我相信陛下的眼光。”赵歧很和蔼的冲孙原一笑,目光中闪烁着睿智,却已不管孙原霍然而变的脸色。 “大师说笑了,晚辈怎么当得起陛下的称赞。” “当得起,当得起!”赵歧大笑:“你可知道——当今朝中局势越发紧张,陛下与何太守已然选择了联手。” 赵歧淡淡一句话,在五人之中立刻扬起轩然大波!身边周邑若不是被赵歧拉住,便已然惊呼出声。 帝都之中四大势力,若是皇族选择和外戚联手,那么势必凌驾于另外两大势力之上,到时候即便是再有阻挠,汉帝刘宏也可以做太多自己可以做的事了。 许靖虽然不是朝廷官员,许家却在朝中都属于世家门阀一派,皇族和外戚联手之事自然不会知道,如今他们自然了解两者联手的威力有多大。世家门阀纵然势力再强大也不敢在皇权和兵权联手之下纵横,何况天下州郡还有那么多皇亲国戚和忠诚之士,他们无力承担叛逆的名称,唯有俯首称臣。 但是,这一次刘宏虽有勇气和实力进行改革,却无法彻底摆平世家门阀,这些世家门阀延续了数百年上千年,其中蕴含的力量早已分布到了天下的各个角落,刘宏还有这个勇气自损根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黄巾将起,他还必须要依靠世家门阀的人才储备和力量才能保住他的帝位和这个大汉天下。 “文休,你从弟许相是如今许家的家主,我希望你去一趟帝都,好好劝劝他,这个时候莫要和陛下作对,当今天下,世家门阀虽然以清河崔家、汝南袁家为首,许家新兴,名头却不低。如果许家带头支持陛下,陛下行起事来自当更加方便。况且治天下要用士人,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赶尽杀绝,反之,如是这个时候你们逼陛下举起屠刀来,那才是自寻死路。” 赵歧一番话敲打下来,许靖在旁已是一身的冷汗。他虽然与许相关系不合,却知道其中关窍,千钧系于一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你可知道么?”赵歧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正盯着许靖。 “大师所言,许靖当谨记在心。”许靖频频点头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赵歧望着许靖满头大汗的模样,突然一声轻笑,拍了拍许靖的肩膀,笑道:“文休从小便果断聪慧,如今想必是已有主张,我对你倒也放心。” 突然间,赵歧话锋又是一转,问道:“你们可知道,当今局势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终于轮到后辈说话了,袁涣凝神细思了一回,道:“最重要的还是帝都。这个时候帝都千万不能乱,万一这个时候太平道四起,帝都又乱,天下大局随即失控。” 赵歧摇了摇头,又望向了孙原。 孙原一直沉默,直到这一刻,赵歧望向他。 “州郡为重,不可乱。” 短短七个字,让袁涣、桓范等人霍然而醒。 赵歧笑着点头:“袁曜卿说的虽然在理,却少了一半,孙太守说的就不错了,确确实实是重中之重。” 袁涣、射坚两人互视一眼,此次心中均已有数:州郡不可乱,那朝堂上……便是要乱一乱了。 “守住了州郡,就等于守住了根基,帝都再怎么乱都不会翻了天,只要陛下还在,天下就有一根主心骨,西凉有前将军董卓震慑,北疆有段颎将军余威,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于颍川,这么些个大族在这里,黄巾军翻不了天,汝南是袁家根基,袁家不可能不过问,豫州乱不起来。” “但是,越是如此,天下州郡便越是人心浮动,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我要亲自出帝都的原因。” “难道大师准备亲自游历天下,去告诉每一位州郡大吏么?”孙原不禁问道,赵歧按理不会用这么笨的方法。 赵歧仿佛是明白孙原的心思,答道:“这方法虽然笨了一点,但是胜在管用,我也必须要跑上这一遭。” 孙原点头,赵歧年近八十,为了天下大局,只能亲力亲为,亲自跑上这一遭,少则数月多则数年,黄巾之乱人心惶惶,直至二十年后仍有余威。而赵歧这么做是在以他无语伦比的超然地位告诫各地郡守,州郡乃重中之重,千万不能乱。 “大师不怕出问题么?”桓范在旁冷然问道,他心思缜密,“如此做,只怕各地郡守轻易便有了拥权自重的心思,其后果,大师想必极为明白。” 赵歧苦笑,显然是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层。 确实,一旦赵歧告知各地郡守州郡的重要性,谁知道会不会出现谁利欲熏心,突然占据州郡各自为政? 若真是如此,他赵歧当为社稷崩溃第一罪人。心思及此,赵歧不由一声苦笑:“若此如此,我赵歧则是天下罪人了。” 摇了摇头,不待他人接话,赵歧又道:“若是非要有个罪人的名号,我赵歧也认了便是。” “大师何必如此。”许靖不由安慰道,“大师乃是一代大儒,名节至高,断然不会如此的。” “罢了,不说这些了。”赵歧笑了笑,“老夫去会一会老朋友,谈些私事。” 桓范、袁涣等人望着赵歧沧桑的背影,心下不由感叹,饶是赵歧这等年纪的高士,竟然也不免落入俗套。 “不必叹惋,大师这么做必有原因。”孙原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许靖眉头一皱,望去,只见孙原一袭紫衣,已飘出大厅门外去了。 孙原自然明白,赵歧的心思,便是天子的心思。 天子答应过给他北军一营,再加重郡太守,岂非要他在这北境迅速培植自己的实力? 倘若天下三百郡,太守皆如此,天子的权柄可还收得回来么? “孙公子……看来,你又发觉了什么啊……” 许靖看着孙原的身影,突然笑出声来。 ************************************************************************************************************* 袁涣、袁徽等人自是没有吃上孙原亲手炖的汤,看着郭嘉意犹未尽地从室内出来,几人如丧家之犬一般,垂头丧气。他们虽不知这墨衣深浅,却知道和洽是颍川名士,连他都钦佩的人物又岂是等闲?只得忍气吞声。 郭嘉与几人见了面,总算是一副礼貌模样,看到桓范、赵俭两人时终究多看了两眼:“五代帝师、三代宰执,嘉佩服。” 赵俭、桓范两人互视一眼,同时道:“不敢。”心中虽然不服这位“颍川奇才”的名头,却也不敢有失礼数。 正在说话间,院落外头许钦进来,冲众人深施一礼,说道:“各位,家父备了早食,请诸位随我来。” 众人自然是随着他去了,总不能饿着肚子。 许钦又冲孙原躬身行礼道:“孙大人,书阁刚来了一位名士,说是赵歧大师推荐来的,一定要见您一面。” “名士?” 众人面面相觑,在场几人都可谓名士,但是能被赵歧看上的,恐怕是一个都没有。 孙原反问道:“请问是哪位名士?” “颍川钟繇钟元常。” “他?” 郭嘉颇感惊讶,笑道:“我当真是未曾料到他也会来。” “想来是赵歧大师离开颍川前曾与钟先生见了一面。”袁涣道,“大师非比常人,他与钟先生之间必然洽谈甚欢。” 孙原摇摇头,赵歧临走前曾说过自己的目标,前行路难,他找钟繇必有深意,却未必会和钟繇说什么,当下又问许钦:“文休先生的‘月旦评’何时开始?” “今日申时。” “如此,我去寻元常先生,诸位申时再见。” 竹冷,松寒。 钟繇一身青袍,卓然立于山野,一派世外景象。 身后人影越枝簌簌,他虽不曾看见,却已听见。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悠然长吟,仿佛正是为来人所设的谜题。 身后那人紫衣飘然,闲庭信步,沿着一条松竹小径缓缓而来: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注1】” 钟繇倏然转身,眼神中尽是不信之色,道:“这首诗繇亦是无意中听来,想不到孙大人竟然能信口而吟,令人不得不服。” 孙原点点头,却不与他见礼,看着身前一片竹林松海,劲节刚毅,又长吟道: “出东门,不顾归。 来入门,怅欲悲。 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 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 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 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 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钟繇脸色渐变,望着这位少年太守,摇头轻叹道:“黎民陷于水火,豪门穷极奢华,大汉如逆水行舟,将及倾覆矣。” “元常先生如此说话,不怕被旁人听了去?若是抓了见官,怕是不美。” 紫衣公子轻笑,“似元常先生这般人物,怕是判个不轻。” “这颍川藏书阁除了孙太守再无二千石。” 钟繇捋髯而笑,“在这里,也无一个‘旁人’。” 孙原摇摇头看着他:“天下将乱,先生还有心思在此闲谈么?” “乱之源在政之误。”钟繇道:“张角之心,有识者皆知,而无一人能挽狂澜。太守讽刺之语岂非自取其辱?” 孙原并不理他,随口长吟: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声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一首《战城南》浩浩荡荡,“良臣之思”如针尖,直刺钟繇。 钟繇摇头,亦信口长吟: “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烹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两双眼眸,悄然对视。 “战”与“非战”,“良臣”与“善治”,截然不同的道路,截然不同的方向,如同巨大的沟壑,横亘在两者之间,愈推愈远。 钟繇摇头道:“子非共语者,如之奈何。” 孙原亦冷然道:“于原而言,亦是。” 钟繇长叹一口气,悄然转身,径自去了。 孙原面色低沉,看着一道萧索身影,冷然无语。 看着钟繇身影已淡出视线,郭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孙原身后。 “早和你说过,钟元常靠不住。” “我只是没料到竟和他如此说不通。”孙原转身看着他,一脸无奈。 “执念,往往会侵蚀一个人的本质心思。” 墨衣含韵,他望着身前这个少年,摇头道:“你……不也是心中深深执念么?” 身前的紫衣公子身影悄然一颤,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郭嘉被他这般模样逗乐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天下之乱,其本在‘治’而非‘制’,钟繇不是看不透这一点,而是不愿去相信。” “因‘制’之不行,故而‘治’失其衡,而‘治’在人不在‘道’。钟繇想忽视造成‘治乱’的过程,却想消灭完成‘乱治’的根源,还不想用‘平乱’的手段……这,岂是智者所为?” 孙原不禁点头,郭嘉可谓是窥破了关窍,钟繇重文轻武,奉仁政教化,也知制度之要、人治之误,却不知国政何以沦丧至此,说到底皆是“微言大义”的结果。 郭嘉走到孙原身侧,看着钟繇背影消失之处,淡然道:“钟繇习今文经,赵歧大师却今文经、古文经兼修,看来是看出钟元常的谬处,想借你的口,解了他的谬错。” 孙原点点头“这是赵歧大师答应陈仲躬先生的事情,自然要做到。” 郭嘉惊讶回头:“陈仲躬?你是如何知道的?” 孙原道:“昨日赵歧大师来书阁坐了半日,说是一会故人,除了许文休和张角,也只剩下陈寔先生了。” 郭嘉面现恍然之色:“看来是陈寔先生与赵歧大师相约,请他劝说钟繇,若不是赵歧大师遇见了你,只怕今日与钟繇相见的就是大师自己了。” “罢了,走吧。” 孙原摇了摇头,钟繇不是这么容易劝说的,只得将此事放下,问道:“月旦评本来是由许文休、许子将、许子政一同举办,为何此次只有许文休一人?” “多年前的乱事。”郭嘉显然很不在意这件事,“无非就是为了保全许家,各分一脉而已。” 孙原眉头轻蹙,深思不已。 【注】本文所用诸篇为《古诗十九首·青青柏上行》《东门行》《战城南》《十五从军征》。 第十六章 士族之志匡天下 历次“月旦评”都是汇集颍、汝英才儒士的盛会,只不过随着许劭、许虔的离去,颍川藏书阁不复往日繁盛,但仍是声势隆重。 山脚下步一百二十级台阶便到了山门,山门后有三条石径,分别通往颍川儒院、颍川藏书阁和后山闲居。颍山的三大美景:松涛竹林、红叶枫林、皓月山野便分别在这三处之后。 孙原、郭嘉并肩出现在山门前,一眼便看见许靖站在山门之前,往来迎客。桓范、射坚、赵俭等人在左右一同迎宾。 “公子回来了。” 桓范一眼看见孙原出现在山门前,立刻笑着迎上来,引见身边一位儒生:“这位是江左名士虞翻,字仲翔,曾经是太学诸生,与范有同门之谊,特此引见给公子。” 孙原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跟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说不上英俊,却也是让人一见就难以忘记。 虞翻确实是少有的人物,身为儒士,能步奔两百里,是使矛的高手,善计而敏。又是出身江东豪门虞家,可谓名声远播。 “会稽虞家的二公子虞仲翔?”孙原展颜一笑,“幸会了。” “公子青羽未及弱冠而位至魏郡太守,区区虞翻何能受公子谬赞。”虞翻还没有留须,看上去与孙原一般年纪,当下对孙原微微施礼。 本算不得什么,不过孙原未曾还礼,却让四周有人注意过来了。 孙原倒没什么,他身份摆在那里,自然无需还礼,只不过来往他人看见了,少不得窃窃私语,哪里冒出来的倨傲之辈。 虽然声音嘈杂,凭孙原、郭嘉的耳力倒也听见了几句,他们俩不甚在意,虞翻却听了有些尴尬,孙原可谓是因他受了无妄非议之灾了。 “公……这……”虞翻面现难色,身边桓范却是一笑置之,劝道:“不必在意,公子又岂是如此俗人。” 孙原听了不禁笑道:“哦?如今我在你们眼中倒算不得俗人了?” 桓范正色道:“自然,公子于我等而言,岂能与俗人相提并论?” 虞翻不禁笑了,心想这位太守公果真与众不同。猛然又瞧见孙原身边的郭嘉,不禁问道:“这位先生是?” 几人眼神齐刷刷望过来,只见郭嘉面无表情,竟然有些不愿搭理虞翻。 “他是颍川郭嘉郭奉孝。” 许靖缓步而来,身边不知何时竟然跟了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这话正是这青年说的。 “会稽虞翻见过许先生。”虞翻当然看见了许靖,连忙对许靖行了行礼,又对那少年道:“想不到文若兄竟然也来了,实属幸会。” 郭嘉双目猛然迸发出不一样的神采:“想不到你今天也来了。” 那青年望着他,笑道:“不过是陪着慈明叔父一道,彧岂敢独至?” 来者正是荀彧荀文若。 颍川荀家,荀子之后,至荀彧已达十三代。荀彧的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神君”荀淑,是党人翘楚李固、李膺的恩师,他的八个儿子并称“荀氏八龙”,名震天下。荀彧便是荀淑第二子荀绲之子。 几人互相寒暄,便瞧见有十余位青年儒士拥蔟着一位年纪四十余岁的中年儒士进了山门,不必多说也知道是“一代明公”荀爽荀慈明了。 许靖冲几人略一点头,便悠然迎上去了。以他身份名望,主动迎接荀爽,亦可见其尊崇。 “说来,颍川藏书阁已经是大不如前了啊。”虞翻看到了四处忙碌的身影,不禁说道,“以前水镜先生坐镇颍川书院,每次召开,谁敢让他如此劳心劳力?更别说像荀先生这样忙碌了。” 桓范瞟了旁边的荀彧一眼,只见对方依然镇定自若,不由大感佩服,想不到荀文若的养气功夫竟然如此到位,虞翻当着他的面说荀爽的不是,对方竟然丝毫不见怒气。 如同是看穿桓范想法,荀彧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自是泰然自若,“慈明叔父无论哪个方面都难以匹及水镜先生,荀彧此生不曾佩服过几个人,德操先生算是第一个。” “听说文若兄也是水镜先生的门生?”虞翻在旁边问道。他自然是认得荀彧的,荀氏家族最出众的子弟还没有几个是他虞翻不认识的。 “仲翔兄说的没错,荀彧确实曾有一段时间受教于先生门下。”荀彧的脸上依然是古井不波,丝毫不见表情变化,“所以说,彧也算是他的弟子门生。” “文若兄过谦了,水镜先生有如此弟子,也当满意了。”虞翻微微一笑,便随着孙原、赵空两人一同进入大堂。 “先生的第一弟子,当属鬼狐郭嘉。”荀彧领着头,快步走在前面,“这个风流才子,号称颍川第一奇才,百年难出。” 虞翻猛然一震,失声道:“什么?六年前一声震撼六大先生的郭奉孝竟然也是水镜先生的弟子?” “奉孝什么时候有了这等能力了?”孙原不禁大奇,转眼看着郭嘉,却见后者淡然处之,毫不慌乱。 “孙使君不知道吗?”荀彧依然是面无表情,“这倒也是,当年那段秘闻,世人少有人知。”说着,看了一眼虞翻,“听说会稽虞家有一位才华绝世的客卿级人物,应该就是当年六先生之一‘无涯先生’于吉了吧。不然,单凭虞家的实力,恐怕也难知道如此秘闻。” 虞翻一听“于吉”二字,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好一个荀彧荀文若,竟然知晓于吉大师是我虞家客卿! “文若兄所见丝毫不差,正是如此。” 既然已经被拆破,虞翻便不再隐瞒,这件事江东各大世家多多少少都有人知道一点,就算荀彧不猜出来,也瞒不了多久了。 荀彧见虞翻已经亲口证实自己所言无误,便继续解释下去:“当年六先生一同在颍川做‘月旦评’之会,特地请出天下各大世家以及颍川书院的少年俊杰,其中便有奉孝和不才在下。” 说道当年那段鲜为人知的事情,荀彧的微微抬起脸,似乎是在望向远方。 当年,已成过往。然,今日想起来,却依旧如身临其境般震撼! 一语道破天机,那是何等的魄力,无愧颍川第一奇才之名。 荀彧深深呼吸,道:“当年月旦评中,‘天机神算’许子将大师提出一论天下大势,当时在下年少轻狂,与魏郡才子朱瑾辩论,后来还有如今的名士华歆华子鱼,然而,偏偏都败给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奉孝。” “当年奉孝风流倜傥,在会场上豪饮美酒,借醉意道破天下大局,语惊四座,在场的‘天机神算’许劭、‘水镜先生’司马徽、‘淇水先生’庞德公、‘道衍先生’襄楷、‘抱琴先生’蔡邕、‘无涯先生’于吉六位大师全部惊叹,公认其为当世‘鬼狐’,从此颍川儒生无有出其右者。” 寥寥数言,便已经将当时情景尽数描绘,能让荀彧为之变色,那是何等壮观的奇景。 鬼狐郭嘉,颍川第一子。 虞翻为之惊叹,竟能被称为“当世鬼狐”!这郭嘉,究竟是何等人物! “奉孝,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有‘鬼狐’这等别号。” 孙原竟然也来了兴致开起了玩笑,让郭嘉都有些错愕。 “只不过是当年六位先生一时兴趣起了个绰号罢了,当不得真的。”郭嘉耸了耸肩,看着荀彧道:“今日慈明公可到了?” 荀彧早已恢复成了平常脸色,答道:“叔父已经到了。不过,奉孝何必过谦,你的名号是你该得的。能让六先生同时变色的,天下唯有你郭奉孝一人耳。” 郭嘉冷笑了一下,洒然道:“区区郭嘉何能如此,如今身边不正有一个天下所重的人物在么?” 荀彧不由皱眉,他已猜到。 “公子青羽,人中之龙。” 他看着孙原,微微一笑。 孙原眉头大皱,苦笑道:“今天我若是被人用吐沫淹死,做鬼都不放过你。” 郭嘉哈哈一笑,衣袖一挥:“进来吧,又有贵宾到了。” 人中之龙?! 虞翻、桓范、赵俭等人面面相觑,望向身边的孙原,神色怪异。 孙原也是心头一愣,不知道为什么郭嘉竟然会说出这等事情来。满脸无奈地看了几人一眼,便随着郭嘉进门去了。 身后几人互相看看,不禁窃窃私语:“难怪,青羽公子十九岁已为一方太守,属下更有华子鱼这等人物,称‘人中之龙’并不为过。” 荀彧脸上竟无丝毫变化,仿佛郭嘉所说的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 虞翻费力的摇了摇脑袋,今天带给他的震撼似乎多得让他无法接受。 “蒯先生。” 郭嘉望见了一个人,当下便行礼道,“想不到今天你也来了。” “蒯先生?”孙原看着来者,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让郭嘉这等人物躬身行礼。 那人点头一笑:“在下便是河南尹府掾蒯越蒯异度。” 孙原眉头渐锁,这是继赵歧之后,外戚何进派出的第二位重要人物。 与郭嘉见了礼,蒯越便上下打量孙原,笑道:“这位便是震撼朝野的十七太守——孙原孙青羽公了罢?” “不敢当,正是孙原。” 孙原摸不清蒯越来意,赵歧来颍川的目标并不是他,但蒯越不同。蒯越却只比他晚了一天,也许他离开雒阳的时候蒯越也出发了,否则不会来得如此快。至于前来参与“月旦评”之事,更不可能。蒯越是中二千石府掾属,月旦评是乡野之察举,他不必要如此自降身份。 似是看出孙原面色阴晴变化,蒯越正要张口说什么,却一眼看见外头虞翻、袁涣、射坚等人迈步进来,不禁笑着迎了上去:“仲翔贤弟,好久不见呐。” 蒯越身为荆州四大家族之一蒯氏家族的代理家主,又怎么能不认识江东虞氏家族的二公子呢?射坚、袁涣、桓范等人久居帝都,又怎么会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蒯异度呢? “真想不到,蒯先生竟然也来了颍川。”射坚冲蒯越行了行礼,语气颇为惊奇。 “事态所逼,不得不来。”蒯越说到此处已不得不摇头苦叹了。 郭嘉一见虞翻似乎有追问的意向,便立刻拉上了射坚和孙原,“外面说话不方便,还是先进来吧。” 蒯越会意,冲郭嘉赞许似得一点头,几个人便步入大堂里侧,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 虞翻被荀彧领到了别处,想来该是游学士子席位,至于蒯越,自然以河南尹府掾的身份和孙原坐在一起。 “孙使君年纪尚轻便担任重郡太守,少年英雄,蒯越由衷敬佩。” 孙原不知晓前因后果,本想一问究竟,却知道蒯越甫一见面便如此说话必有深意,当下也不多问,等待蒯越的下文。 蒯越看着他,脸上笑意渐渐消散,低声道:“恐怕你还不知,大汉的未来,已经落到了你的肩上了。” 眼见得孙原脸色瞬变,也不等他询问,蒯越已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布帛,转递到孙原身前。 “此事事关重大,还望仔细。” 孙原伸手接了,也不展开看看,随手便藏入袖中了。 蒯越赞许似得冲他们一笑,当下便低声解释。 “孙使君应该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提拔你成为一方郡守。” “现在朝中局势犹如一片迷雾,各方势力缠斗不休,陛下势单力薄,想站稳脚跟只能寻求外援,所以他想借助中旨安排地方大员。如此一来,黄巾起义一起,你便能凭此获功,成为陛下执掌权柄的利器。” “岁月蹉跎,如今大汉朝堂上的门阀世家都已经病入膏肓,难以再像我朝光武皇帝中兴大汉时的世家门阀一样撑起大汉的天下。” 蒯越苦笑:“四百年的权柄,就这样被他们握在手里,皇权、相权被他们分割夺取,袁家、杨家……他们把持着大汉的最高权柄,却任由自己的本质被腐朽。如今的他们,已经再难扶持大汉,所以,只能舍弃他们,再度选拔新的人物辅佐大汉。” “新的人物,新的制度,新的权柄,新的大汉……一切都是新的。这个全新的体制,却有太多太多的阻力。大汉已经步入膏肓,不再是孝武皇帝时期繁荣昌盛的大汉了,我现在根本不敢想象黄巾军造反后,大汉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已经由内而外地被腐蚀了,早已不堪一击。” 孙原深深吸气,低声道:“大汉还有机会,它还有它的力量。” “没有了,至少,目前没有了。”蒯越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西凉‘三明’逝去,即使是皇甫将军的儿子皇甫嵩也已经年老,目前朝中能够支撑大局只有刘虞公了,其他的,都老了。” “他们,本都是大汉的擎天之柱,只不过,人终究经不起岁月洗礼,老了,他们都老了。” 蒯越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公子,一字一句道: “陛下,选择了你。” “你,将会代替曾经的人物,成为天下的中心。” 第十七章 暗杀 阳城渡口,位于颍川郡阳城县之畔,是颍川郡内第二大渡口,仅次于滶水和汝水交汇处的云归渡,是许多京兆名士与普通儒生前往颍川阳翟“月旦评”的必经之处。 渡口上,一支浩浩荡荡地船队整装待发,领头大船之上,站着一位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的儒生,面白无须,甚是英俊。 这支船队从洛水东出,顺流而下,直抵颍川郡,正是从雒阳而来的太学名士们。 “仲治,冬季风寒,站在船头做什么?” 听得身后声音,儒生一转头,却见船舱里出来一位中年人,连忙作揖答道:“回子干先生,评在等舍弟。” 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学博士卢植卢子干,而这位年轻儒生便是颍川豪门辛家年轻一辈中的领军人物:辛评辛仲治。 “你的弟弟,应该是辛毗辛佐治罢?”卢植笑道:“当初我在太学见过他,他可没有仗着辛家的名头在外乱闯,倒是颇为上眼。” “能得子干先生谬赞,是舍弟幸事。”辛评不卑不亢,点头答礼。 卢植喜欢辛评和辛毗这兄弟俩,虽然出身豪门,却不像袁家那般跋扈,倒是很值得欣赏。豫州除了袁、许、陈、荀四大家族之外,便属辛家和韩家最为惹眼,太学之中点评学子也是常事,可谓与颍川月旦评互为辉映,这辛评便是同时在这两个天下学术之重的所在获得优评的人物之一,可谓是年轻一代中佼佼之辈了。 卢植出现在这里,便是因为颍川月旦评。本来太学与颍川藏书阁之间并没有交流的习惯,但是太学之中的很多人都闻到了一阵从颍川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张角一定会反,但是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反,所以卢植不顾劝阻,决定亲自前往颍川。卢植心怀天下,太学中的诸多学子自然效仿,纷纷相随左右,是以在这阳城渡口云集名士,辛评虽不是辛家家主,却也能通过各种关系安排了十几艘客船,负责在阳城和阳翟之间来往迎送京兆一带的士子,尤其是这只头船,安排了太学博士卢植和郑玄、雒阳令周异、议郎王允四位朝廷官员。 辛评立于船头北望,猛然看见渡口之北熙熙攘攘,远远地便是一队车马浩荡奔来,登时喜上眉梢:“来了!” 卢植极目远眺,心中诧异,这一队车马,人数怕不在少数。 车马由远及近,辛评匆匆下了船,奔到渡口之外的驰道上相迎道左,直到一队车马停下来,便瞧见为首的车驾上驾车的年轻儒生点头示意。 卢植在船头看了,更是疑惑,这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辛评的弟弟、太学名士辛毗。辛毗驾车,可见这车中人物身份何等尊崇。 待到这车中人被辛毗扶将下来,素来沉稳的卢植卢子干登时面现惊色,也不顾名士风度,匆匆忙忙地奔船下去了。 这位从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离开颍川藏书阁不久的河南尹府长史、天下鸿儒赵歧赵台卿。 卢植一步疾奔,直奔到赵歧身前,也不顾辛评还未完成行礼,便一揖到底,急声道:“大师,您怎么亲自来了?!” 赵歧白眉一抬,便把卢植瞧得清清楚楚,瞧他一幅急忙模样,不禁笑道:“怎么,你来得,我便来不得?” “子干不敢。”卢植岂敢在赵歧面前失礼。赵歧是马融的侄女婿,卢植是马融的得意门生,但赵歧名望之重、身份之高,均让卢植以师礼待之,不敢有丝毫逾越。 赵歧手抚长髯,笑道:“本来也是刚出颍川藏书阁,要去北海看看管幼安那个小子,半路上被这个小子撞见了,听说你们几个都来,便由不得我这把老骨头,也得来看看了。” 卢植看着赵歧虽然身子依旧挺拔,却已是须发皆白的八十老翁了,心头一颤,低声问道:“大师先奔颍川再赴北海,莫非是为了太平道?” “不然呢?”赵歧看着他,“司马徽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不得去找管幼安问问?” 想起那个北海独居的白衣隐鹤,卢植一阵头大,看着赵歧摇头道:“大师这是何苦,我和康成兄一起来,就是为了看看太平道在颍川的动作。” “还用看什么?张角都在颍山现身了,还和那个叫孙原的小娃娃过了几手,小娃娃不简单。”赵歧看着一脸紧张的卢植,摇头笑道:“郑康成也来了?人呢?带我去看看!” “大师!” 卢植、辛评正要请赵歧下船,却听见赵歧身后传出一道急促的声音。几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位身穿蓝色衣衫的年轻人,腰畔悬着一柄深色长剑,一脸冰冷,宛如万年寒冰般,只不过此刻他目光中似有紧张关怀之意,正望着赵歧: “小心。” “怎么?”赵歧看着这青年,皱着白眉问道:“少见你这般模样,细细说说?” 这青年皱着眉头,低声道:“杀气。” 卢植、辛评几人都是面上失色,杀气?哪里来的杀气? 卢植周身一禁,只觉得后背隐隐发寒,伸手扶着赵歧道:“莫非是冲大师来的?” 赵歧不答话,仍是看着这青年。这青年却不再说话,目光流转,盯上了渡口上的大船。 辛评心中诧异万分,手臂碰了碰身边的辛毗,眼神里尽是疑问。辛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脸凝重的青年,道:“这位是江东陆家的陆允陆子寒公子,是吴郡第一剑客。” 江东陆家可谓是如雷贯耳,江东六大家族之一,也是儒学世家,当代名士、历任三郡太守的陆康便是陆家出类拔萃的人物,两个儿子被举了贤良方正,在江东已是极为罕见的了。不过这位陆允公子恐怕不是陆康的儿子,而这文武兼修的人物,看来是另一位陆家后人。 “子寒,这船老夫是能上还是不能上?”赵歧看着陆允,面色甚是轻松惬意,浑然不怕这暗中杀机。 陆允看着这大船,足足盯了半刻,才缓缓说了两个字:“上船。” 辛评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知当信不当信,这船是他准备的,他和卢植都是上过的,偏偏冒出个江东陆家的子弟说船上藏着杀机,他内心里是一万个不悦,却知道这样的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江湖不平,时有事发,小心些也是应当。 陆允虽是说可以上船,几人看着他脸色,却仍是一脸寒冰,不由地都皱着眉头,唯恐这船上藏着什么。 几人拥着赵歧上船,身后车马中的儒生们都是奔月旦评来的,自发成了队伍,因知道赵歧大师也在其中,故而人数越发众多,这十几艘船怕是要挤一挤了。幸好阳城到阳翟也是不远,又是冬季,西北风正盛,半日光景足以抵达,挤一挤也是无妨了。 尚未进舱,卢植便先行一步叫道:“康成、子师、伯阳,赵歧大师来了!”话音未落便听得船舱里惊声四起:“什么?!”然后便见郑玄领着两人探出身来,一见赵歧身形,也不顾是否方便,便深深施礼:“果然是大师,玄见过大师。” “多年深交,何必拘于俗礼?”赵歧哈哈一笑,扶起郑玄,便领着众人进了舱。 船舱本算宽敞,左右开了四扇窗,不过一下子进来六七人,便显得有些拥挤了,辛评亲自收拾席位,也不设主座,众人便围成了一个圈。赵歧颇为眼尖,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头上抓个髻儿,粉妆玉琢,甚是好看,学着大人模样端坐得极正,依偎在雒阳令周异身边,不禁问道:“这小娃娃是哪里冒出来的?谁家的孩子?” 周异笑了笑,道:“便是犬子周瑜,来,见过赵歧大师。”说着抬手便把周瑜推起来,周瑜年纪虽小却不失大气,冲赵歧方向深深拱手作揖:“小子周瑜,见过大师。” “嗯,好好。”赵歧不知怎地,一见周瑜甚是高兴,手抚长髯连连点头,笑道:“小娃娃不错,可堪大用,可有字么?” 周异不由哑然,一边让周瑜坐下一边笑道:“不过九岁,哪里取得了字,大师说笑了。” “老夫可不是说笑的人。”赵歧却看上去颇有兴致,指着身边的陆允道:“这江东陆家的陆允娃娃,不过十六岁多些,却已经很是持重,虽说字差些,也是有字的。”又指着周瑜道:“你叫周瑜,依我看,你便字公瑾吧。美玉之瑜,当为好璧之瑾,伯阳你看如何?” “大师取的字号自是最好。”周异自是高兴,冲周瑜道:“还不谢谢大师。” 周瑜知道二十岁弱冠方能取字,如今赵歧倒是高兴,替他提前取了,自然很是兴奋,起身连连行礼道:“小子谢大师赐字!” 两下欢喜,辛评便知道无妨,起身道:“众位先说话,评去命开船。” 阳城之下、颍水之上,十余只大船扬帆起航,浩浩荡荡地奔南而去。 船舱内,赵歧指着陆允身边的一名青年道:“这是老夫侄儿赵戬赵叔茂。” 郑玄点头道:“不劳介绍,这位是太学赫赫名士,和汝南太守赵谦大人之子赵俭并称为太学‘二赵’,名字相近,行事之风也大是相同,可谓明雅风流矣。” “戬愧不敢当。”赵戬谦虚点头,又冲郑玄问道:“先生知戬已久不在太学,不知这一次公勉可在?” 郑玄摇头道:“他不在,前些日子魏郡太守孙原奉天子诏令前往太学征募掾属,此刻想来已在魏郡了。” “这却错了。”赵歧一笑,冲二人道:“赵俭那个小子和这位新任太守孙原孙青羽都不在魏郡,此刻都在颍川藏书阁和许文休坐而论道。”转头看着赵戬,补了一句道:“依我看,你也去魏郡,倒是两全其美。” 赵戬哑然,这边郑玄、卢植也是一脸惊讶,正要说话间,整座船舱里亮起了绚烂的蓝色光芒,刹那间遮蔽了所有视线。 那一瞬间,冷若冰雪,森若幽冥,如坠地狱。 “伧啷——” 长剑离鞘,所有人都只望见一道蓝色身影瞬间闪过,相伴而出的是一抹蓝色的光芒。 “铿!” 金属交击之声传来,两道身影同时凝固。 一柄黝黑匕首悬空而住,尖头锋芒正指郑玄后脑,相距不过四寸。 一柄剑,隔住了这柄匕首,一柄通体森寒幽蓝的长剑。 有了这一柄剑,这四寸便成了天地之隔,再不能进。 蓝色衣衫宛如浩瀚深海,尽敛汹涌磅礴,只余目光中冷漠怒意。 那是一个黑衣人,身体贴在船舱顶上,不知道他是如何身处在船舱之中的,那瞬息而出的杀着竟如此轻易便被一剑封住,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 两道目光怦然交错,仿佛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悄然绽开、又悄然消逝。 “你是谁?” 陆允长剑横甩,匕首沿着剑身横掠,迸发出无数火星。 “铿!” 剑锋横震,磅礴剑气登时如海浪肆虐,登时将两扇船窗震碎,木屑崩乱四飞,黑衣人和陆允的身影瞬间消失,紧跟而来便是一道血光飙射,洒在了船舱里。 随后,归于平静。 没有黑衣人的身影,也没有陆允的身影,只留下四散倒地的人和一地凌乱的木屑。 还有印在船舱正中间的长长的一道血迹。 第十八章 冷冥深鸣 船侧虽然裂开两个巨大的破洞,却依然行驶安稳,路上时间本就不长,辛评只是安排了一些干粮,这一地凌乱倒也无妨。场面虽乱,但也无人受伤。 “大师!” 辛评、辛毗急忙扶起郑玄和赵岐,这两位都是当世儒学的泰山北斗,若是在这船上出些分毫差错,辛家从此必从儒学大家除名。 “无妨、无妨。”赵岐身体硬朗,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木屑尘土,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笑道:“这陆家的小子功夫倒是不错,不错。”示意辛评兄弟俩不要惊慌,转脸看着默然无语的郑玄,赵岐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淡淡道:“康成,你当知道,这是谁派来杀你的。” 郑玄微微摇头,长叹出一口气,低声道:“大师知道是谁,何必再问?” 身边卢植眉头一蹙,心知不好,问道:“张角?” 郑玄苦笑:“当世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也只有张角了。” “张角杀你?他当真是疯了!”卢植眉现怒色,全无一身狼狈之象。 王允一脸惊讶:“张角?太平道的大贤良师?” “你还真当他是大贤良师?”卢植冷笑:“这个乱臣贼子,误入歧途,有什么他不敢的事情?” “他真要谋反?”周异脸色一寒,“子干兄,朝廷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卢植摇头道:“这个时候若是还能指望朝廷,张角的太平道又怎么会兴旺到这等程度?” 赵岐眉头大皱,冲卢植道:“子干,你是朝廷官员,怎么能说这种话?也不怕人抓了你的把柄。” “身正之人,何惧魍魉。”卢植神情决绝,一脸傲然,“康成和张角是多年知交,张角连他都能刺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么?” “你这性子,和我那妻舅当真是不同。康成,你说呢?”赵岐并不回答,转头看着郑玄,只见后者眉间凝重,低头沉默,便问道:”你和张角关系密切,他是道学大家,你是经学泰斗,你们本当是不世出的绝代人物,为何落得这个地步,你可明白?” 郑玄长叹一声,垂首道:“大师当知,道不同不可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不可为谋’。”赵岐闭目捋髯,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凝重,周异、王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正踌躇间,却见一道蓝色身影从破碎的船窗外一跃而入,稳稳地落在地上。 正是去而复返的陆允陆。 “大师。” 陆允微微欠身,冲赵岐行礼,道:“刺客入水,踪迹全无。” “颍川、汝南是张角起家之地,他自然是经营有道,怎么可能全无接应。”赵岐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道:“且先坐吧。” 陆允微微点头,挥掌带出一阵劲气,将地面的碎屑尽数吹到边上,安然入座。 “文武双全,后生可畏。”赵岐笑道,“依老夫看,倒有几分像那位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府君。” 陆允眉尖一挑,似是听出赵岐对这位孙原府君颇为赞赏。 “孙原?”卢植对那位无意中名动太学的年轻公子倒是印象深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眼光倒是独到,可惜不懂内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少年得志未必是好事。” “这么觉得,陛下也这么觉得。”赵岐笑了笑,看着卢植,目光里多了几分意犹未尽的意思。 “可是陛下还是让他从帝都带走了数位掾属,这般待遇自是开国至今可谓是独一份的。”卢植道:“大师在颍川见过他,应当晓得他下属的都是些什么人。” 赵岐点头道:“骢马御史桓公雅(典)的儿子桓范、汝南太守赵仲经(典)的儿子赵俭、护羌中郎将臧旻的独子臧洪、北地诸谢中射家的射坚、射援兄弟,还有名动帝都的张范张公仪。” “还有执金吾袁滂府君的长子袁涣袁曜卿和侄儿袁徽袁仁卿,这还是陛下在大殿上亲口说的。”周异在旁补充道,那日他在大殿上清清楚楚地听天子支持袁滂,足可见对孙原的重视。 “还有玄和子干的同门,华歆华子鱼。”郑玄也跟着道,“这份待遇,可谓是天下无双了。” “这般待遇,怕是能和诸卿府媲美了。”卢植道,“想不到陛下竟然如此钟爱孙原,多半是想让他在魏郡做出些业绩来了。” 郑玄点点头,却道:“不过,这般行事多半会惹人瞩目,孙原此去魏郡必不安平。” “看来你们是未察觉到陛下的策略。”赵岐哈哈一笑,仍是一副手捋长髯的自在模样,让身边几人颇为不解。 许久不曾说话的赵戬突然道:“陛下的策略莫非是让孙原在魏郡打开局面,随后另派人接手大局?” 郑玄几人都是一愣,随即心中各自了然:孙原毕竟年轻,天子派自己人主掌魏郡,必是冲着功勋去的,若是让一年轻太守获得了这般功勋,一是难以服众,二是易成为众矢之的,绝非一步好棋。若是以孙原做一面挡箭牌,另择人替补,才算得上一妙着。 “非也。”赵岐摇头,笑而不语。 郑玄、卢植互视一眼,不解其意。 赵岐目光一转,看着小娃娃周瑜道:“小娃娃,你说说看?” 小周瑜正襟端坐,道:“弈棋者,当以保子为先,除非求胜决不轻易弃子。费尽心机布局而弃之,非智者所为,更非上位者当为。” 赵岐点点头:“不错,看得透彻。” 卢植却是哑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在朝中多年,见识竟然不及一孺子,可谓失算。周瑜话语已是轻松,“费尽心机布局而弃之”,只有两种人会做这般事,一是大智者,弃之必有后手;一是大愚者,自掘坟墓。观当今天子过往行事的风格,非大智者也非大愚者,如此冒险地提拔孙原且造其声势,绝非为了弃子。赵戬如此看法,便是周瑜口中的“愚者”了。 赵岐又看向沉默不语的陆允,笑道:“陆公子,说说看?” 陆允沉默寡言,自回来之后便不参与交谈,卢植等人本是想知道这位连赵岐都颇为上眼的青年俊杰有何看法,却不好询问,如今正好赵岐出口了,便都想看看这位陆大公子有和高见。 陆允确实颇有不同,一人独自盘坐于地,横剑担膝。本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的人,此刻赵岐问询,便听见他冷漠的声音:“兵法有道,善兵者当奇正相辅,正为声势,奇为暗着。” “陆公子的意思是——”卢植皱眉,“孙原如此造势,不过是天子的明手,还有一着暗手?” “你若是天子,会轻易舍弃掉花这般大功夫布下的子么?”赵岐摇头道:“陛下的暗棋,才真真是可怕。” “只不过,老夫还猜不到,陛下的这步暗棋……到底是什么?” **** 颍山。 许靖孤身一人站在山门之前,山风徐来,衣袂翻飞。 “草民许靖,拜见府君。” 玄衣如夜,明眸如星,他一人站在山阶之下,天上地下,孤绝傲绝,却让许靖觉得自己才是在山下的那个人。 “文休先生免礼。” 拾级而上,孙宇轻描淡写,身后一众南阳郡掾属却让来往儒生士子不得不惊叹。 “拜见子将先生!” “蔡先生,竟然是蔡先生!” 来者正是蔡邕、许劭、许虔、郑泰、顾雍等人。 自从许靖、许劭决裂之后,颍山月旦评再不见三许同在;自蔡邕遭贬之后,世上再无如此学界盛况。世间多少儒生学子,苦于名师不再,蔡邕远去吴会,赵岐辞学入仕,范滂、李膺等名儒亡于党锢之祸,只余下太学的赵岐、何休、卢植等寥寥数子,可谓惋惜。 而今日颍山之上,群儒毕聚,可谓当世天下盛会。 许靖的目光注视着身前这人,眸子里透着难以琢磨的深意。 眼为心之示,所示的又是什么? 玄衣公子擦身而过,他侧脸,却只看见越身而去留下瞬息间的孤傲。 仿佛有什么触动,许靖心境微微一颤。 **** 袁涣看着那一袭若雪白衣,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你在看什么?” 一只纤细手掌悄然拍上他的肩膀。 袁涣整个人登时一个激灵,骤然转身,却看见林紫夜的一张俏脸,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紫夜姑娘……”袁涣虽受了惊吓,却是目光低垂,拱手施礼,礼仪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青羽说你很稳重,可是你的样子却不像稳重的样子。” 林紫夜注视着他,似是看穿了什么,袁涣不敢看她的目光,他内心里莫名地有些惧怕。 “你在看萱儿。” 袁涣的呼吸瞬间变得很急促,素来清雅知正的他瞬间脸红了。 林紫夜看着他的模样,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你不敢看我,是么……” “男女授受不亲,涣直视姑娘自是失礼。”袁涣的头又低了几分,当初初见林紫夜的情景历历在目,清霜美人如披着一层寒冰的铠甲,让人近不得身。 林紫夜看着他,淡淡地问:“那你看萱儿便不是失礼了?” 袁涣摇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可远观,不可近视亵玩。” “我是医者,看得清人心,才寻得到病根,你的心思我自然看得出。” “可是这男女之间,除了床第之事又有什么呢?”林紫夜摇摇头,“你们这些人,不论是喜欢女子才德还是爱女子貌美,归根结底不都是男女之事么。” “姑娘严重了。”袁涣摇头,正要再说,却被林紫夜狠狠打断:“喜欢就是喜欢,你们这些人做这些事还要讲什么大义,不觉得恶心么?” 袁涣默然无语,他知道,什么话都不能再说了。 林紫夜的身形悄然掠过他,望着不远处的孙原和李怡萱:“从你第一次看萱儿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喜欢上萱儿了。尤其是在你家府上,你父亲让你入魏郡太守府,你刹那间的欣喜,怕是在场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所以,我建议你,有什么话直说更好些。” “紫夜姑娘果然心细,涣惭愧。” “心细的不止是我。” 她看着远处人影,目光柔美若秋水:“青羽常说‘识人知辨’,他的心思,想来你是猜不到的。” 袁涣不敢再说话,唯恐所说的话又被林紫夜料到,这冰霜般的美人,无话时惊艳,一说话便是让人无从置喙。 “青羽不说,不表示他不清楚,他不说,你不能当他不知,如果你当他不知,便是你落入了他的心思。” “我猜,他们正在说我和你。” “你信不信?” 她回身望着袁涣,嫣然一笑,美得让世家清雅的公子瞬间窒息。 “我猜,紫夜在和袁曜卿说些不该说的话。” 李怡萱手捧茶盏,目光流转,笑语盈盈。 孙原和她并肩坐在地上,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旁边烧着一炉山泉,精美的青铜壶里存着炒好的茶叶。 “还是自己炮制的茶叶更香。”孙原托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有的时候不点破事情则尚在掌握,不过……如今这位袁公子,我倒是有些摸不透了。” “所以,有时候别人炮制的茶另有一番风味。”李怡萱侧脸看着他,素颜笑意盈盈,柔和而温润:“不是么,公子青羽?” “公子青羽?”孙原不禁哑然,“这名字谁想出来的?怎么我觉得似是在追捧战国四公子的遗风?” “恐怕已经有人当你是了。”李怡萱放下茶盏,掩口轻笑:“桓元则偷偷摸摸跟我说,他们几个以为你是天子的私生子,所以才给予你如此大的声势,比一比战国公子倒也不算过份。” 孙原不禁哑然,难怪这几个小子都如此跃跃欲试,想在魏郡做下一番事业,原来是冲着天子这层关系来的。 “声势再大,又如何比得上你手中之剑?” 猛然间听见一声轻笑,孙原循声看去,却见客房飞檐上一道青色人影洒然屹立。 正是太极剑之主、南阳郡都尉、孙原的结拜二哥——赵空赵若渊。 第十九章 鸿儒如雨来 荀彧是荀家最出众的人物,也是此次荀爽安排的月旦评迎宾使之一。普通的士人自然无需他迎接,但是赵岐、蔡邕、郑玄、卢植、许虔联袂而来,却已不是他能迎接的了。 荀爽、许靖匆匆奔至山门,随行的还有荀家的荀谌和陈家的陈纪。 孙宇、蔡邕一行在颍山山脚正好碰见赵岐、郑玄、辛评等人,一听说南阳郡太守孙宇竟然也来至颍川,八旬老翁的赵岐可谓喜出望外,便做主和南阳一众一道同往藏书阁而来。 天下间有几人不识蔡伯喈?又有几人不识郑康成? 听闻众多大师齐来藏书阁,谁不愿来一睹风采?一时间人流如潮,人声鼎沸,竟然将偌大山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老朽又来叨扰了,文休先生可不能赶老朽下山啊。” 赵岐不知如何来的兴致,寒冬腊月里竟有如春风拂面,令许靖、荀爽大为惊讶。 “靖岂敢!”许靖连连摇头,随后便看见了许虔、许劭、蔡邕、郑泰等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玄衣公子。 “这位是?” 荀爽目力自然看出孙宇地位非常,这几位大师又岂有寻常之辈,和他都是好友,他虽是半个月旦评之主,也免不得要低一二分姿态。 答话的是蔡邕:“这位是南阳郡太守孙宇大人。”顿了一顿,又环视在场众人,郑重道:“邕不才,如今忝居南阳郡功曹史。” 郑玄、卢植、荀爽、周异等人登时变色! 蔡邕是何等人,如何会愿意做一个小小的功曹史?纵然事实已在眼前,却令人实在不敢相信。 唯独赵岐甚是开心,抚髯道:“子将、子政,莫非你们也都入了南阳府?” 许劭、许劭同时点头:“正是。” 一石激起千重浪,四周士子登时炸锅,他们已不再惊奇蔡邕为何要入南阳太守府,而是想看看这位孙太守究竟如何超凡脱俗,竟能同时令三位大儒折腰。 眼见得场面即将失控,许靖急忙道:“大师风尘仆仆,众位远来劳顿,都先入内休息罢!” 当下便由许靖打头,主人一行行于道左,赵岐、孙宇并肩领头行于道右,一时间礼仪庄重,浩浩荡荡进入山门。 ************************************************************************************************************** “公子、公子!” 和洽匆匆忙忙奔入后山客居,也不顾平白多了一个青衣人,便冲孙原道:“公子,赵岐大师去而复返了。” 孙原眉头一挑,又听得和洽道:“还有蔡邕先生、许劭先生、许虔先生,太学的卢植博士和郑玄博士!” 孙原、袁涣同时一震,下意识地忽视一眼,便觉得极是惊讶。如此多的大儒、鸿儒出现在颍川藏书阁,虽然并非毫无前例,但这在许劭、许虔兄弟离开月旦评以后还真是头一次。 袁涣看看孙原,踌躇问道:“公子,是不是该去接一接?” “嗯。”孙原点点头,看看赵空,问道:“二哥一同去?” “算了,我还是绕到他们身后去好些。”赵空摇摇头,转身欲离去时又回头冲孙原道:“对了,许劭、蔡邕、许劭、郑泰这几个都是南阳郡掾属,其中缘故我也不太清楚,你需在意。”话音一毕,便只见青影闪动,人已去了。 只余下孙原、和洽、袁涣几人面面相觑。 “嘉好像错过了什么。” 赵空前脚走,郭嘉后脚便来了,看这几人模样怪异,便道:“怎么,来了些名儒便将你们震住了?” “若只是名儒倒也罢了。”孙原不禁苦笑扶额:“如今他们可都是我那位好兄长的掾属。” 郭嘉一愣,却是好久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如今……却是越发有意思了。” **** 孙原携心然、林紫夜二女,并郭嘉、袁涣、桓范等一众掾属匆匆奔到山前,便碰到了前来相迎的荀家高士荀攸荀公达。 “有劳公达先生。” “不敢。” 两下一施礼,一众人便匆匆奔正厅而去。 路上自然不会闲着,孙原便问郭嘉“和阳士是怎么回事?”。和洽一连三声“公子”字字清楚,孙原与袁涣不聋,自然听得明明白白,难免心中有疑问。 “自然是赌输了。”郭嘉一笑,“不愿意饿肚子,便进魏郡府给你当一掾属就是了。” 孙原不禁哑然。身前领路的荀攸自然听见两人对话,当下也是忍俊不禁,笑道:“不愧是郭奉孝,竟然能匡到阳士先生头上去了。” “彼此彼此。”郭嘉望着荀攸的背影,面不改色,尤是笑意盎然,“只怕,刚来那位才是真正会匡人的人罢……” “对了,公达先生。”孙原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蒯越先生如今可在么?” 荀攸摇摇头:“先生说如此场合不适合他在场,便先行离去了,若非攸当时与慈明祖父一同,只怕也不知道蒯先生竟已经去了。” “是么,那当真……可惜了。” **** “心然?” 玄衣公子甫一抬手,便瞧见对面绝美佳人,嘴角不经意扬起一抹笑容,“果然是青羽到那里,你就跟到那里。” 心然勉强回以一笑,道:“青羽自幼孤苦,除了我和紫夜,他身边还有谁?” “那是自然。”孙宇略微点头,言语间轻描淡写,安如郭嘉亦是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这玄衣公子却是毫不在意,当下便又对身边的荀彧道,“文若先生,山下众多宾客还请安排。” “自当如此。”荀彧冲孙宇略一施礼,又冲孙原道:“公子远来是客,按理不该放肆,奈何山庄人少,还请自便。” “文若兄多礼,孙原自便就是,无妨。”孙原点点头,又看向孙宇,“兄长,入内吧。” 郭嘉、和洽、袁涣三人互视一眼,脚下微动,将心然隐隐护在身后。 “怎么?怕我?” 孙宇脸上挂着一抹笑容,看似诡异,让和洽、袁涣心底一阵颤栗,彼此互看一眼才稍稍平复。唯有郭嘉嘴角微微一笑,毫不挂心,同时眼睛一挑,瞧见孙宇身后诸位掾属,便笑道:“子将先生、子政先生,一别经年,如今风采依旧,嘉有礼。” 许劭踏出一步,正站在郭嘉身前,笑道:“想不到奉孝竟与孙大人在一处,想来是成了魏郡掾属。”又看见了郭嘉身边的荀攸和和洽,笑问:“公达、阳士莫非也是?” 和洽依然是轻轻点头,虽说是被郭嘉坑了,却也晓得郭嘉下的决定绝对无错,也算心甘情愿。倒是荀攸笑了笑,拱手见礼,正欲说话间,便听得身边墨衣青年淡淡笑语:“正是。” 许劭眉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眼光打在那紫衣公子身上,淡淡道:“汝颍多俊杰,孙大人此来,可谓是尽收彀中了。” “不敢。” 孙原点头致意,心知郭嘉想坑荀攸,也知道荀攸这等人寻常伎俩难以奏效,笑道:“魏郡府虽然是向公达先生发了邀请,却还未得到允诺,如今但是想问问公达先生——”话音一断,转身来看着荀攸,淡淡笑问:“——先生,思量的如何?” 孙原乃是头一次见荀攸,自然不知他的深浅,却看出关窍。郭嘉智谋高绝,心思何其缜密,若是寻常人物又岂需他费这心思,同为友人,和洽便是一个赌骗将来了,荀攸却让这颍川奇才郭奉孝亲自出手了。这心思绝非临时起意,多半是适才便想着如何把荀攸也骗来魏郡,如此高看,又岂是寻常之辈?是以,孙原虽是圆了一个谎,却言语上尽了心思,陪着小心,一者乃是尊重荀攸,二者也算是补了一回邀请。 荀攸此刻才得话头,本来听了郭嘉言语,当下便知道这郭奉孝要坑自己,存了反驳的心思,然而听了孙原的言语,不禁失了这反驳的心思。孙原深浅如何,他不知道,他知道的便是郭奉孝的心思寻常人揣测不得。他虽是就着许劭话头布了一局,却也能当是一句戏言。一者郭奉孝非是闲人,信口便是玩笑;二者魏郡太守孙原当面在此,言语上需小心。便因此失了话头。孙原随后便将话圆了一圆,便让荀攸知道孙原、郭嘉二者之间默契非常,况且孙原已是郑重其事,便难以推脱了。 荀攸看着孙原神情,不似作假,想来是听郭嘉说了什么,已有征募的心思了。沉思了一会,才淡淡道:“如此郑重,攸却之不恭了。”——话音一落,和洽便已喜上眉梢;袁涣、桓范虽不知荀攸深浅,却知道孙原与他在此之前并无脸面,当下便猜出郭嘉想坑荀攸一回,再看孙原郑重其事,未丢礼节,面子给得颇重,自家公子虽是第一次见到荀攸,不知深浅,却闻言知意,郭嘉的心思纵然猜不透,也知道多半是为了这个魏郡太守府,郭嘉本就深不可测,得他高看并不多见,同为友人,荀攸的地位当比和洽高些。是以在言语上,自家这位公子加着小心,算是补了一回正式的招募,荀攸纵然没有这等心思,也当明白其中不同,便都抱了看好戏的心思;唯有郭嘉波澜不惊——若是荀公达如此轻易便中了圈套,又如何需他如此费心? “不过——” 荀攸嘴角带笑,道:“攸尚有家事处理,恐需一二月时间,不知太守大人意下如何?” 孙原淡然一笑,道:“公达先生一诺千金,原信君必不相负。”——本是临时起意,亦算不上失望,孙原话到了便是了。张角起事旦夕可发,颍川郡即将大乱,这“一二月”恐怕便成了遥遥无期了。不过终究算是一个承诺,以荀公达身份,当也不至于毁诺。 许劭在旁已尽收眼底,郭嘉乃是当年他相中的颍川第一奇才,自然知道他成了郭嘉算计的助力,却也能看出孙原确实有意招揽荀攸。他在适才已碰见了郑康成与卢子干,自然晓得孙原的掾属大多数清寒子弟,豪门世家的几个多是“捡”——卢植说是“捡”便是“捡”了罢——如今竟招募荀家子弟,可见他虽重视豪寒之别,也算得上唯才是举了。 毕竟,当年的荀公达仅亚郭奉孝而已。 荀攸见话头已断,便恢复东道主身份,稍稍站开,冲在场众人行礼道:“好了,众位请先入内坐罢。” 孙原虽然是在此住了几天,却从未见过这颍川藏书阁正厅。如今一见,确实知其宏伟,足可容纳近五百人席地而坐,此时便已是高士满座。孙原一众久居贵宾客房,自然不知道这三五日来,许靖父子来往迎宾,这藏书阁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荀攸一路相陪,因这两路人不是太守便是太守掾属,乃是朝廷官员,自然入了贵宾客席,与许靖、荀爽、陈纪等东道主席相对。众人刚一入座,便听到正门之下阵阵吵闹,乍然间人声鼎沸。 孙原微微皱眉,难道是什么绝世人物来了? “是赵岐大师。”身侧荀攸笑道:“赵岐先生和周异大人、王允议郎一同来此,不过据说他已来过一次颍川藏书阁。” “是。”孙原点点头:“大师走的时候公达先生尚未至此,想来不清楚其中细节。” “攸自是不关心。”荀攸微微笑着,目光流转孙原身上,道:“攸想的,却是为何大师要去而复返。” 孙原心中一动,看着荀攸眼神深邃,竟一时失了兴趣,不再说话。 外头赵岐大笑而入,郑玄、卢植、荀爽、许靖、陈纪、辛评、荀彧、许钦等人相随,儒风浩荡,何其壮观。 第二十章 孤傲不待人 甫一进门,赵岐便瞧见孙宇、孙原两人,哈哈大笑道:“当世有两大公子,皆以未及弱冠之年而为一郡太守,名扬天下,如今又有谁人不知呢?老夫先后与会,可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孙原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大师过誉了,原愧不敢当。” 那边玄衣公子轻轻摇头,眉宇间若有似无一点笑意,只是玄衣衣袖一挥,便道:“列位请坐。” 赵岐自然也不逊谢,带头坐下,身后荀彧、许钦自为东道主,安排众多名士入座。 唯有心然注意到蔡邕的身后跟着个小女孩,似乎八九岁样子,便走过去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以她的年龄,叫一声小妹妹并不过分。 “小女子蔡琰。”虽很稚嫩,但是回答仍是不是大家风范,小蔡琰生得也是清丽,一双明眸极为有神,看着心然道:“姐姐生得好美,我若是男子,将来定要娶了姐姐。” 心然身后的林紫夜不禁掩口轻笑,心知是蔡邕大师的女儿,眼瞅着许劭、郑泰几人都在蔡邕身后,看年纪也是蔡邕更长,便认准了,笑道:“妾身林紫夜,这是家姊心然,是青羽的姊姊,不知大师可愿将蔡琰妹妹交于妾身代为照看?” 许劭等人自是没有见过此等美人,一时间心旷神怡。蔡邕看了一眼对面孙原所在,只见后者微微点头,心知理当不出差错,便点头允诺。心然歉然一笑,又转身冲孙原展颜一笑,目盼生姿,美不胜收,偕者着林紫夜、蔡琰一同出去了。行至门口,林紫夜似是有些不放心,回头看看,却见孙原点头示意,微微叹一口气,便再不回头,径自去了。 桓范、射援、射坚、臧洪、赵俭等人都在孙原身后坐着,眼见得林紫夜何其和善,都是呆了一呆,未曾料想这冰霜美人竟也是如此细腻。 三个女子坐在贵宾席上,许靖虽不觉尴尬,却让荀爽这位家主不甚喜欢,不过今日之事毕竟事关颍川藏书阁声名,总不能为了三个女子便公然命其离去,何况其中还有大儒蔡邕的女儿,此刻三人一同离去了,便喜上眉梢,再无忧色,与许靖一示意,便起身宣布此次月旦评正式开始。 月旦之评,无非臧否政治、评点人物,孙原虽然有心听讲,却实在听不进去。便是宣布个题目,荀爽也是长篇大论,尽显经学根基,孙原听到最后,终于晓得此次月旦评所讨论的是张角的太平道。 孙原当初与张角会面,知道其志坚已达不可扭转的地步,许靖和荀爽如今讨论,可谓毫无意义。何况赵岐、郑玄、卢植几位大师俱在高座,凭这几位眼光,当看得出张角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了。 荀爽刚一收声,这边许靖便冲赵岐道:“赵岐大师先说几句如何?” 赵岐看看他,摇摇头。他前几日刚来颍川郡便是想看看张角,张角早年也是道学高人,与在座几人皆是知交,不过为人激愤,易剑走偏锋,赵岐早年也是想尽办法劝张角改改,奈何此人实在天资聪慧,尽展一己之能,生生造了一个太平道出来,信仰之道、民众之力具被他运用自如,在此点上,便是桃李满天下的赵岐、郑玄亦是自愧不如。赵岐大师自然是感慨张角本是同辈当中最出色的,奈何终究分道扬镳,便是这份可惜让赵岐迟迟不愿将张角看成一个敌人、一个反贼,而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天才、需人引导的学生。 许靖自然知道赵岐为张角和太平道之事奔走天下,便想借助此次月旦评天下名士云集,赵岐身份尊崇,若是说上几句必然有人争相景从,也可免去奔走之苦。不料赵岐竟然缄口不语,倒让许靖不明所以了。 身边卢植看出两人心思,不禁苦笑摇头。他素来不喜欢张角,也知道赵岐看重张角,不愿让张角成为天下唾骂之人。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角的反必然是造定了。 “大师,张角反心已定,何必动恻隐之心。” 这话在路上卢植已不知说了多少次,奈何赵岐听不进去。他虽洒脱,却也是个认死理的人,马融本是他妻舅,却终生不与马融往来,可见他的固执。 场中各人都是略微点头,包括荀家的几位子侄辈,荀家低辈的众人以五子为先:荀彧、荀衍、荀悦、荀谌、荀攸。其中荀攸因为辈分低一辈,所以排在四子之后,但却年长于四位长辈。而其中荀悦是荀彧堂兄,年纪稍长,荀攸则是辈分最小的,所以位置比较靠后,孙原一时间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张角之反已成定局,大师在执着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南阳太守孙宇。这位一身玄色的孤傲公子,年纪轻轻已是当朝重臣,何况还有蔡邕、许劭、许虔、郑泰这批名士为他保驾护航,神秘之感暴露无遗。 赵岐、孙原同时望向这仿佛从黑暗中走出的男子,只是眼神神情皆是不同。 “张角本是可塑之才,若能回头,天下苍生当可免一大劫。” 高座上的老者渭然长叹,摇头苦笑:“在座诸位尚且年轻,不知道当年张角何其风华。” 满座高士登时纷纷私语,他们年纪大多二十上下,便是声名在外的荀攸也不过二十七岁,便是当年见过张角风华正盛之时,也是年少之时,早已记忆模糊,如今赵岐的模样,分明是对张角极为夸赞,仅这一点便盖过了许多风头正盛的人物了。 回忆当时张角、王翰奕棋情景,明知是不可为而为之的青衫拓落,孙原亦是蔚然一叹,淡淡道:“原曾见得张角,那时道骨仙风,却是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此人反心已露,哪里算什么世外高人?”荀爽冷哼一声,赵岐赞赏张角他自是管不着,孙原堂堂太守竟然也称赞张角,荀爽哪里会开心? 孙原自然听得出他心生不快,只得心下称此人迂腐。当年赵岐虽然绝交马融,如今却也是快意江湖,率性而为,若是张角已起事,再在朝廷中与大臣这般对话,只怕当场便会判个通敌了。 蔡邕素来喜欢张角率性而为,此时听闻荀爽这般说话,正要说话,身边许劭却一把拉住他衣袖,轻轻摇头。蔡邕见状,也只得轻轻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孙宇此时却接了花头,微微笑道:“世外高人,入得红尘想再出便难了。” “君可是有所见解?”许靖瞧准时机,抓住孙宇话头,道:“还请一叙。” 孙宇脸上再现那诡异的笑容,道:“太平道众百万计,一旦事发则八州烽烟,大汉精锐不过北军、边军,百倍之敌,何以相抗?” 赵岐、郑玄等人脸上神情为之凝重,孙宇所说不错,张角的太平道教众即使都是平民,百万之众何其可怕,民心可用,这一惯是乱世枭雄的手段,张角天赋异禀,自然知道“厚积薄发”的力量何其强大。 “这也正是植担忧之事。”卢植自然最是明白其中道理,冲孙宇拱手道:“愿闻孙君高见。” 孙宇微微点头,竟安然收了这一礼,登时惹得多少士子怒目而视,全作视而不见,笑道:“兵锋起则百姓缭乱,战争至则赋税糜费,朝廷无兵力赀财,取胜之道唯有三者: “其一,州郡掌兵,耗费自给,各自为战。此则天下郡守权重,诸侯并起之日将近。” “其二,择一大将统北军出征,各个击破。此则耗时费饷,且帝都空虚,群臣自危,宵小之辈益众,奔走之徒横生,君子远朝、小人近政,大乱之兆。” “其三,战争之费、赈济之资悉出国库,财货日紧,入粟受爵、告缗之令一时俱出,甚至……重开盐铁,则祸乱之日不远矣。” 孙宇这一席话可谓字字珠玑,窥破了其中紧要。场中众多士子登时如醍醐灌顶,受晴天霹雳,直觉得冷汗遍布全身,一时间言语纷乱,大多成了惊弓之鸟,等他们再次望向那个玄衣公子时,已无人再敢带有丝毫的轻视与不敬。 “太平道起事必然引发天下分崩离析。朝中宦官、外戚、世家大族三足鼎立,一旦出现丝毫偏差,天下势必大乱。”同在名士席上的一人道,见他眉宇间全无忧色,缓缓起身,向孙宇深深作揖:“君英雄出少年,竟已将目光放得如此长远,将来必然不可限量,或许,平定张角的正是孙君。” “这位先生此言不觉太过?”孙宇微微一笑。不觉间,他转身看了一眼孙原,饶有深意。 孙原却没看到他的眼神,只望着说话的那位名士,从未见过很是陌生,却能和郑泰同席,想来又是一位名士。身后郭嘉见他模样,便轻声道:“这位是颍川戏志才。” 许劭、许靖同时笑了,天下必乱于太平道,太平道一反,天下必如两百年前一样陷入乱世。两人身边的一位美髯之士同样应和道:“正是,不出半年,张角必反!” “这是东阿程昱程仲德。”郭嘉笑了笑,“这个人聪明是够,就是太张扬,容易遭人嫉恨。” “你不张扬?”孙原登时忍不住微微一笑,“能有你张扬么?”——他是真觉得,程昱的张扬远不及郭嘉,郭嘉心中自存一股傲气, 荀爽听着看着几个人三言两语,尽是为赵岐、孙原帮衬,脸色已一变再变。孙原明白荀爽为什么会如此,他本为儒生,虽关心国政大事,却侵染经学多年,已成了治学之士而非经世之人,终致在大局上统观不足,一错再错,现在连戏志才和程昱都已失望。 旁边周邑、王允几人还要再言,却被一个少年打断了。 “父亲,我觉得两位君所言不错。张角极得民心,一旦造反,大汉将无以为当啊。” 众人一同看去,却是周邑之子,周瑜周公瑾。 周邑苦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周瑜的头:“公瑾,你还有很多事不懂啊!” 听了这句话,孙原眉头一紧,莫名其妙的感觉周邑话中有话。 周瑜似乎没有听出父亲的话,继续着自己的言论:“黄巾至今已有数载,青州、冀州、徐州、兖州、幽州、扬州、荆州、司隶、并州九州之地的百姓都是依靠张角的太平经而平安康福,民心所向,张角一旦造反将会呈燎原之势。” 尚未有人答话,那玄衣太守便旁若无人般轻轻笑道:“周公瑾么?这芸芸名士、浩浩儒风,竟无人能如你一般见识,当真可惜。”——似乎没有察觉周瑜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父亲……?”周瑜瞬间苍白的脸色颇为吓人,他转头看着周异。自然,周异除了苦笑,便唯有笑得好苦。 整座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皆是脸上滚烫,如同被孙宇亲手生生抽了一记耳光一般。 看着堂堂月旦评被搅得大乱,荀爽不由气愤填膺,双手早已握成拳头,脸部肌肉都似乎已经痉挛,终于忍不住当场拍案而起:“孙君?!这会场之上,可容得你乱来么?!” 全场登时肃静! 荀爽是被激得过头了,在天下才杰面前大失宗师风范。不仅傍边的戏志才等人漠然视之,连周异、王允等人都大摇其头。 荀彧在下面尽收眼底,苦笑着正欲上前阻止荀爽的状况继续恶化,傍边的玄衣公子已然发动。 “铮!” 那柄玄色的长剑豁然出鞘,惊起一抹剑华,刹那间,银白色的剑影充斥于大厅之间。 所有人都紧紧闭眼,那道光华实在太过耀眼! “荀慈明,在我面前,还轮不到你说话!” 银光散去,却只见大堂最高的横梁之上刻下了一个纵横一丈的大字: 宇! 傲然收剑,玄衣飞舞,银色剑光刹那间收束,只留下呆滞的一众名士儒生。 “走吧。” 淡然一句,拂袖而去。 魏郡一众掾属除了郭嘉,尽数呆若木鸡,孙宇之狂傲当真是举世无双,毫不将人放在眼中,居然也能将蔡邕、许劭征为掾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孙原没有动,望了望周边的各大才士,闭目长吟: “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 雷霆一发兮其孰可当。” 四句吟罢,年轻的紫衣公子飘散而起,不再看这场中众人,一步一步便这么去了。 “好个孙原孙青羽。”许靖手捋须髯,微微笑道:“敢说荀慈明是‘狐神鼠圣’‘薄社依墙’,怕是将颍川士子尽数得罪了。” “他虽狂,却狂不过另一位孙太守。”身边郑泰终于接了话头——他从头至尾一字不发,此时却才笑道:“敢于对着天下群杰在颍川藏书阁最高处写下这个巨大的‘宇’字,这份孤傲绝然是天下第一。” 郭嘉目送两人先后离去,南阳、魏郡的掾属们也一并离去,名士贵宾二席上登时空了大半,不知哪里出来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边,似乎两人极是熟悉。 “广元,你看看这两位弱冠君如何?” 郭嘉在旁笑问,身边这位正望着孙氏两人离去的背影,听他问便回答道:“天下若乱,必乱于此人之手。” “谁?”郭嘉饶有兴趣,侧身看着他。 他没有解释,又说了一句类似的话:“若安,则安于那人之手。” 郭嘉笑笑,不再说话。他已听懂其中意义。 “韬决定了。” “什么?” “决定——”他轻声一笑:“去魏郡毛遂自荐。” 大闹颍川月旦评,令荀家颜面扫地,孙宇自然离去从容,孙原出来时哪里还能见到玄衣踪迹?他本也不算多留,不料出门之后便被身后众人追了上来。 除了魏郡的一众掾属,便是荀彧和荀攸,当然,还有那位青年学士。 “使君且慢!”荀彧匆匆追了上来,道:“伯父失礼,还望使君见谅。” 郭嘉立刻听出了荀彧话中有话,呆呆的看着荀彧,不禁讶道:“文若兄,你的心思何必也是如此?” 荀彧被郭嘉看穿了心思,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已,转身冲孙原道:“君,今日月旦评不过初始,还请转告孙宇君,请他与众位南阳掾属暂留。” 不等孙原回答,旁边射坚就已经急着劝说道:“公子,文若兄所言正是,这般离去确实不太适合。” 射坚的想法很正常,孙原和孙宇今天可以说是砸了颍汝士人的脸,若是一点交代不留便这样走了,那射坚自己都要跟着遭殃。 孙原并不回答,却问郭嘉:“奉孝,你觉得如何?” “依嘉所见,还是不要急着走,先留一天如何。”郭嘉笑道。 孙原并没有太多的顾忌,淡淡的答道:“好罢。” 郭嘉又看看荀攸:“公达,如今心情如何?之前所约可还作数?” “君子重诺,自然作数。”荀攸洒然一笑,冲孙原道:“听奉孝言,魏郡掾属悉数以‘公子’称呼君,不知君可是皇亲国戚么?” “岂敢。”孙原笑了笑,他自然知道这一帮人悄悄话,也纯当笑话并未放在心上,此刻荀攸竟说了出来,若是被人告个“僭越”“私立”之罪,只怕难以善了了。 “无妨。”荀攸笑意盎然,拱手便一揖到底:“攸见过公子。” “公达兄免礼。”孙原连忙扶起荀攸,道:“兄年长原十岁,这一礼原受不得。” “有什么受不得。”身侧郭嘉满不在乎,笑道:“你能因私废公么?” 荀彧看着这一幕,脸色如常。郭嘉虽是与孙原说着话,却悄然看了他一眼,全然看不出他心中思绪。 这边的青年儒生也过来深深作揖:“在下石韬,字广元,见过公子。” “幸会了。”孙原看着这人,并无胡须,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头上仅仅是服巾,并无头冠,似乎并非豪门子弟。 “韬愿为魏郡一掾属。”石韬拱手再拜,却见孙原伸手虚托,离着自己胸口还有数寸,便有一股沛然气劲蓄而不发,托住自己身体,便听得这年轻太守轻声道:“奉孝说不能因私废公,于公,已经拜过。二拜不成体统了。” “跻身从政,只怕诽谤者众矣。”荀彧挑眉,善意提醒道:“广元当支持。” 石韬知道他的意思,如今颍川藏书阁人物众多,若是知道他所作所为,只怕诽谤他“攀附权势”之人不少,笑道:“韬仿毛遂自荐而已。追先贤而思古事,以身立命有何不可?” 荀彧点点头,石韬虽出身寒门,不受几大世家待见,颍汝士人却都知他人品才学。 孙原笑道:“标节义者,必以节义受谤。广元兄能脱出此外,很是难得了。” “标节义者,必以节义受谤。”郭嘉重复了一句,似乎颇得其中意味,道:“你今天说话倒颇得我心。” “那可是难得、难得。”孙原失笑,“本来心情沉郁,如今却好了几分,今天我下厨。” 袁涣、和洽、桓范等人登时喜上眉梢,唯独荀彧,有些不知所措。 荀爽很怒,大怒,甚至是愤怒。 作为荀家之主,代表着整个荀家的利益和尊严,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以家主身份强行要求荀家众人不许投效孙宇。 而另一位名士许靖则是在深夜之时找到孙原并且宣布效忠,这让每一个人都极为惊讶,包括其弟许劭。 华歆、张范、石韬、郭嘉,甚至还有许靖和荀攸,先后宣布向孙原效忠,这已然直追一日动天下的南阳太守孙宇了。 第二十一章 士魁需断头 颍山东北外四十里,一座马车向着北方一路疾驰,四周十余个书生策马相随左右。明眼人一眼便知,这是大儒郑玄的车驾,身边诸多儒生便是崔琰、公孙方、赵商、郗虑、王基、国渊等郑门弟子。 “子尼。” 崔琰与国渊并驾齐驱,走在马车道的左侧,眼看离颍山相去已远,终于忍不住问道:“往日书会大师向来逗留许久,为何大师今日走得如此匆忙?跟几位老朋友一个招呼都不打?” 国渊一听,不由望了望旁边的马车,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崔琰轻叹一口气,不由无奈。 “季珪、子尼,你二人是不是心存疑虑而不敢言?” 突然间,马车内传来郑玄沧桑沉稳的声音,两位高足都是一愣,同时低头道:“弟子失礼,请老师解惑。” “罢了。”马车里郑玄深深叹息,低声道:“鸿豫,停车。” 驾车的正是郗虑郗鸿豫,听到郑玄的命令,立刻勒住马缰,回身道:“老师,可是有什么事么?” “扶我下车。”郑玄费力地起身,身边国渊、郗虑连忙伸手扶住。郑玄一指道旁草地:“来,我们一起坐下聊聊。” 十余位弟子围绕郑玄,坐在草地上细心聆听。 “想必你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匆匆离开颍川。”郑玄眺望颍山的方向,低声道,“此来颍川,我本想问问天下局势将来如何,却不料张角竟然比我早到一步。” “老师见过了张角?”公孙方等人入门较迟,根本不知道郑玄与张角的交情何其深厚,难免惊呼出声。然而,郗虑和崔琰确实知道这两人交情极深,故而在明白太平道必然造反之后从不提张角二字,一听张角到了颍川,神经登时为之一凛。 “他何止见过我,枫林剑圣王翰、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他都是见过了的。”郑玄一声苦笑,“想不到他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竟然以这种身份逼我离开颍川。” 郗虑、崔琰两人互视一眼,已是明白大半。 “张角他告诉我,只要我一离开颍川,他便动手攻击颍川,他要第一时间打下豫州。”郑玄话音未了,公孙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老师为何还这么早就离开颍川?” 郑玄道:“因为孙原,张角提前见过了孙原,让我始料未及。我以为他不远千里来到颍川只为见我一面,没想到他只为了孙原来的。” “孙原以十七岁未及弱冠之龄便官拜魏郡太守,他的背后不是当今天子,就是宦官,再不然便是即将升任大将军的何进,反正绝非士族门阀的弟子。” “张角亲自来见孙原为得就是希望得到孙原的帮助,却想不到,他看错了孙原。”郑玄说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你们说说,孙原是谁的人?” “他绝对是天子的人。”郗虑脱口而出,冷不防周围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国渊就在他旁边,不禁问道:“可以见得?” “这……”郗虑一时语塞,看了看郑玄,得到后者允许之后,才解释道:“孙原姓孙,如果姓氏不假,那么他就绝非门阀大族的子弟,到如今还没听说有孙氏大门阀,况且从近几日情景来看,朝中卢植、王允几位大人对其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可见其人并非正根儿的士族出身。”说道这里,王基回忆起当时情景,不禁补充了一句:“况且,此人并不甚守礼法,据说与两位姊姊甚是形影不离。” “不错,而就其之谈吐举止来看亦不像是宦官的人。”郗虑说到这里,便微微颔首道:“那日初见孙原,他便问我老师身体如何,举止之间甚是关心。如果是宦官的人岂会如此嘘寒问暖?” “孙原不是对我嘘寒问暖啊,他是在意张角的态度。”郑玄手捋长髯,“你们以为陛下这一辈子就那么心甘情愿在宦官的操控之下么?” 场中诸人豁然而醒,原来如此。 “陛下走得这手好棋啊。”郑玄眉宇间透出一股兴奋之气,“当今天子长大了,终于要开始他的反击了。你们还记得一个月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么?” 崔琰连忙跟上:“一个月前,孙宇官拜南阳郡太守。” “还有何进,想来准备要当这个大将军了。”郑玄道:“如此,你们还不明白么?” “陛下英明果决,想借助这次太平道造反一事,夺回朝堂内外的所有权柄啊!” 众人恍然大悟,到此才明白这一切竟然是当今天子的秘密布局。郗虑深吸一口气:“两个个年轻人摇身一变变成一郡太守,一下子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控制住了两个个郡国,让何进出任大将军,一来是为了以防太平道祸乱帝都,二来是拔高手中的兵权,三是为了震慑帝都之内那些危险分子。当今天子当真是一位奇才!” 郑玄摇了摇头,叹息道:“堂堂大汉天子,竟然要用这种祸乱天下的法子才能夺回自己失去的皇权,他又如何算得上是一个好天子?” “真正的英雄,是那个孤注一掷的张老头啊……” “按大师说来,张角已然明白天子的所有布局了?”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十丈之外,赫然站着一位玄衣公子。 孙宇! “南阳太守孙宇!”崔琰倒吸一口冷气,刚才路上四野无人,此人究竟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 诸多弟子一见孙宇,没来由的紧张起来,甚至有几人已经伸手搭在随身佩剑的剑柄之上。 孙宇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轻轻笑道:“各位何须如此,孙某此来是为了问大师几个问题而已。” 郑玄抬起头,同样面带微笑,反问:“不知,孙太守想从郑玄这里知道什么呢?” “孙某听说大师与张角相交莫逆,听大师适才那番言语,恕在下冒犯——如若不是张角亲口告知,大师怕是不会猜到天子会有如此布局吧。”话音到此,孙宇嘴角的笑容更甚。 郑玄仿佛对他的想法了然于胸,又反问道:“你到底想明白什么?” “无他,孙某只想问问大师可否知道张角下一步的动作。” “孙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琰一听此语,登时怒火中烧,霍然起身,“呛喨”一声,已是拔剑在手! 周围几位弟子亦是同时起身拔剑,郗虑亦在此列,然而郗虑的剑却未出鞘,因为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上,他的剑直接被压在鞘内,动弹不得。 “这么多剑都已出鞘,就不怕误伤大师么?”孙宇一声冷笑,天下能有几人能有在他面前拔剑的资格?刹那间,一身剑气喷薄而出,直逼郑玄诸人! 崔琰、王基重人登时发觉周身气机紧锁,竟然一股磅礴压力当头罩下,手中一松,六七柄佩剑脱手而出,被远远逼飞。 唯有郑玄面不改色,笑道:“孙公子不过随口一说,你们几个拔剑却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在公孙方的扶持下,郑玄吃力地起身,道:“张角毕竟是张角,纵然与我相交莫逆,若是事关他密谋之事,绝然不会同我明言——此语,建宇公子信否?” 孙宇松开郗虑,笑道:“大师所言,在下断无不信之理。” 郑玄赞许似地点了点头,又道:“如果老夫所说不错,太平道仍会派人杀我。” 此语一出,就连孙宇也不禁微微变色。 谁都知道郑玄、张角两人相交莫逆,如今郑玄却说出这等话来,却不是自毁其说,令人无从信服?郑玄的一众弟子并不知晓他在颍水之上曾遭刺杀,如今亦是各自震撼。 “难道大师所指……”孙宇点了点头,“在下了然。” “那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建宇公子可否答应?” “如是护卫大师安全,在下当尽力而为。”孙宇微微点头——若是换做孙原在此,免不了礼仪尽至,然而是他孙宇,断然没有“尽礼”的道理。狂傲如他,能有几人入得眼来? “如此,那我们便接着走吧。”郑玄冲几个弟子一点头,又冲孙宇道,“那身后诸事,便劳烦建宇公子了。” 郗虑眼见得孙宇不再威逼,连忙转身为郑玄准备车驾,一抬头,却发现远方驰道上有一个人影远远地向这边走来。 不待他回神,眼前玄色一闪,孙宇竟已是站在身前驰道正中,远远地竟似直面远处那人影。 “保护大师,来者不善。” 短短八个字,孙宇再一次向前闪出,这一闪,便有二十丈之远。 郗虑极目眺望,却发现远处那人影望去似有三四里远,再一看却只有一二里远近,最后,却是离孙宇只有十丈远近。 “阁下可是南阳太守孙宇?” 来人一身灰袍,蒙住了头脸,看不见脸,身材确实与常人无异。仿佛是个平头百姓。 “正是孙某。” 年轻的玄衣公子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阁下若是一个人来,孙某劝你此刻便回去。” “嗯?”那人顿时一愣,不明白孙宇话中的意思。随后他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没有人看到孙宇出剑的姿势,甚至没有知道他是不是出了剑,只有那一抹阳光下都闪烁着光芒的流星划过,便只看到一颗喷血的头颅远远的飞了出去,和一具没有头颅、断颈处犹在喷血的躯干。 一剑瞬杀! 然而却没有人惊奇,因为在这个人出现的地方又出现一个人,一个散发着恐怖气息、同样全身笼罩着一身灰袍的人。 “本尊以为以他的实力,就算是你要解决他,也要多费些功夫,想不到你的实力还在我的想象之上。” 孙宇远远望向那个人,脸上笑意更甚:“如不杀他,你岂会现身。” “看来今日本尊亲自跟来是对的,郑康成果然没那么好杀。”那人轻蔑一笑,“此人乃我太平道黄天部三位护法之一,武功已是不凡,想不到竟被你一剑斩杀,刘宏那天子重用你,也算是有点头脑,能想出那等利用我太平道的法子,算他不俗。” 孙宇微微抬眉,淡淡问道:“你是何人?以你的身份,在太平道中已是不低。” “地公张宝!” 那人伸手将身上灰袍摘下,露出了里面黄色的黄天袍。额头上束着黄巾,一双虎目微露凶光,身长七尺有余,左手中便是其扬名天下的神兵——藏锋剑。 若是孙原在此,便能看出,张角年纪比张宝高出不少。眼前的地公张宝虽也是白发渐生,看上去顶多只有四五十岁年纪,张角却已是年过六旬了。 “原来是你?”孙宇暗暗点头,原本就料到来人身份不低,但想不到为了杀郑玄竟然出动了黄巾军三位最高首领之一的“地公”张宝。 诡异笑容一闪而过,只听玄衣公子轻声冷笑:“张角若是知道你两次派人刺杀郑康成,怕是不能善了罢?” 对面的剑客双眉一拧,杀气勃发。 第二十二章 地公剑藏锋 不待他回神,眼前玄色一闪,孙宇竟已是站在身前驰道正中,远远地竟似直面远处那人影。 “保护大师,来者不善。” 短短八个字,孙宇再一次向前闪出,这一闪,便有二十丈之远。 郗虑极目眺望,却发现远处那人影望去似有三四里远,再一看却只有一二里远近,最后,却是离孙宇只有十丈远近。 “阁下可是南阳太守孙宇?” 来人一身灰袍,蒙住了头脸,看不见脸,身材确实与常人无异。仿佛是个平头百姓。 “正是孙某。” 年轻的玄衣公子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阁下若是一个人来,孙某劝你此刻便回去。” “嗯?”那人顿时一愣,不明白孙宇话中的意思。随后他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没有人看到孙宇出剑的姿势,甚至没有知道他是不是出了剑,只有那一抹阳光下都闪烁着光芒的流星划过,便只看到一颗喷血的头颅远远的飞了出去,和一具没有头颅、断颈处犹在喷血的躯干。 一剑瞬杀! 然而却没有人惊奇,因为在这个人出现的地方又出现一个人,一个散发着恐怖气息、同样全身笼罩着一身灰袍的人。 “本尊以为以他的实力,就算是你要解决他,也要多费些功夫,想不到你的实力还在我的想象之上。” 孙宇远远望向那个人,脸上笑意更甚:“如不杀他,你岂会现身。” “看来今日本尊亲自跟来是对的,郑康成果然没那么好杀。”那人轻蔑一笑,“此人乃我太平道黄天部三位护法之一,武功已是不凡,想不到竟被你一剑斩杀,刘宏那天子重用你,也算是有点头脑,能想出那等利用我太平道的法子,算他不俗。” 孙宇微微抬眉,淡淡问道:“你是何人?以你的身份,在太平道中已是不低。” “地公张宝!” 那人伸手将身上灰袍摘下,露出了里面黄色的黄天袍。额头上束着黄巾,一双虎目微露凶光,身长七尺有余,左手中便是其扬名天下的神兵——藏锋剑。 若是孙原在此,便能看出,张角年纪比张宝高出不少。眼前的地公张宝虽也是白发渐生,看上去顶多只有四五十岁年纪,张角却已是年过六旬了。 “原来是你?”孙宇暗暗点头,原本就料到来人身份不低,但想不到为了杀郑玄竟然出动了黄巾军三位最高首领之一的“地公”张宝。 诡异笑容一闪而过,只听玄衣公子轻声冷笑:“张角若是知道你两次派人刺杀郑康成,怕是不能善了罢?” 对面的剑客双眉一拧,杀气勃发。 “久闻‘藏锋’名扬天下,已成了堪于天道的绝世高手,不知今日孙某可有机会见上一见?” 张宝注视着地上的尸体,冷哼一声:“如你所愿!” 张宝确实是个高手,三十年前便已成名,如今已是当今天下仅次于天道八极的高手。可他却不敢轻视孙宇,不久之前,眼前的这位玄衣公子便瞬杀了黄疾部的右护法尚玉令,如今更是在他面前,轻而易举地击杀了黄天部的右护法钟懿,怎么能不令他谨慎? 藏锋剑一寸一寸慢慢离鞘,这柄出自神兵山庄的宝剑跟随张宝三十年至今,仍然如刚出炉一般,寒芒四射。 孙宇凝视着藏锋剑,左手虚抬,银白色流光剑气极速聚集,片刻之间已有拳头大小。 张宝拔剑在手,轻声冷笑,藏锋剑猛然向前,八道混元剑气豁然斩出! 这是张宝“天玄八卦剑”成名剑招,当世能瞬破的人寥寥无几。 孙宇左手轻推,流光剑气瞬间喷发,如同漫天流星一般砸向那八道破空而来的混圆剑气。 满天星雨,银白色的流光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不真实,但依然耀眼夺目,这便是狂傲绝世的流星剑气。 两大绝技轰然相撞,顿时四周炸开层层气浪,方圆百丈之内瞬间飞沙走石! 郑玄看着远处两大绝世高手的针锋相对,冲身边崔琰道:“上车,绕道而行。” 崔琰看了看远处的战团,吞了一口口水,手忙脚乱地和郗虑等人把郑玄扶上车,一起掉头回阳翟,重新从另一条驰道前往北方。 “大师且慢!” 紫色的身影恍如云烟,乍然出现在马车的正前方。 “孙原?” 崔琰、国渊双双勒马,“你也来了?” “不得无礼!”郑玄一掀车帘,放声呵斥。 孙原看见郑玄,躬身行礼,笑道:“大师走得匆忙,原只能半路拦车了。” 猛然间“轰”地一声炸雷在耳边想起,崔琰等人脸色大变,猛然向声响处望去,只见一棵巨大的断树高高飞起,对准这边郑玄车驾狠狠砸了下来! 孙原眉头微皱,一声“小心”脱口而出,步下闪出十丈,屈指而出一记剑气,将那棵飞树轰然打得粉碎,半空中仿佛下了一阵木屑雨一般。 “此地不宜久留,大师还是先行离开吧。”孙原依然皱着眉头,不知想起什么,转身又对郑玄道。 “怎么,孙太守觉得建宇公子不是张宝的对手?”郑玄捋须而笑,仿佛不远处的争斗与他浑无关系,更不觉身边诸弟子都是全身紧绷,唯恐出半点差错。 “我怕的是太平道不仅仅来了一个张宝。”孙原低头思虑,道:“在下护送大师一程,大师立刻赶往汝南。”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汝南?”郑玄奇道。 “张角不正是在汝南现身的么?”孙原笑笑,“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么?” 郑玄哈哈大笑,转身上车。 诸弟子见郑玄终于上车,唯恐远处战团祸及此处,连忙七手八脚把郑玄扶上车,急忙忙上马,立刻扬鞭疾驰而去。 孙原目送马车飞奔,面带微笑。突然间笑意全无,飞身而出,瞬间打出一道“流魂”剑气! “砰!” 巨大的轰鸣声从马车顶上喷出,异变陡生! “两大高手针锋对决,此等场面不是相见就能见得的。大师何必走得这么匆忙。不如先留下来观战罢!” 一阵狂笑间,便是磅礴刚劲将马车生生压住,一圈气浪四面激射,四周弟子们不及反应,便被远远震飞了出去,数匹马匹长嘶,竟是被生生震断脊椎而死! 孙原止步。 郑玄的坐车,两匹马已被震死,缰绳尽数断裂,就连车轮都已经四分五裂,唯一完整的只有那间车厢! 孙原望着马车顶上那个人,刚才的气浪与流魂剑气同归于尽,两者皆无损伤。然而他却能够感觉到那人可怖的实力。 “康成啊,你本来武功不低,怎么这几个弟子都那么不争气?” 那人狂笑如入无人之境,孙原在他面前亦被无视了一般。 难道他也是和张角一般的人物?孙原凝起目光,负手而立:“阁下这般无礼,也不怕伤着了郑玄大师?” 那人仰天大笑:“小子,郑康成三十年前就成名了,以他的武功资历,那里轮得到你废话半句!” 孙原心中惊讶,按此人说法,行将就木的郑玄大师竟然也是武道中人?相识多日,他不相信以他的眼力竟然会走眼。 残破的马车厢里传来郑玄苍老的笑声:“一人贤弟说笑了,老朽一身武功早已尽废,早非当年光景了。” 一人贤弟?孙原脑中瞬间想起一人,那便是天道八极之一的“西堰先生”燕一人! 天下有八荒,天上有八方,天道有八极。 所谓天道,便是武林中武学修为最高的八位绝代高手的境界,更因这“天道”二字而立“天榜”,天榜上上八人便被称为“天道八极”。当代天道八极便是“枫林剑圣”王翰、“大贤良师”张角、“太一神剑”东方正辞、“璇玑子”司徒南离、“北斗真君”遥不极、“太行山客”龙俯云、“西堰先生”燕愚人、“画手”南宫擎天。八人代表了当今武道的巅峰,“天道八极”仿佛已成为无敌的象征。 孙原和王翰交过手,凭借巧剑技胜得半筹,对张角的功力亦算了解半成,而如今,却是真真正正地与天道高手一决高低! “既然前辈下垂,在下说不得要与先生一战了。”孙原朗声而起,步下飞退二十丈,一身紫衣泛起绚烂的光华。 燕愚人笑哼一声:“年纪轻轻,就用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么?”手中剑光一闪,飞身而上,七丈剑芒瞬间凝聚,一剑斩下! 张宝名次八极,确实当世数得上的高手,加之天性使然,霸气尤盛,对面仅仅一个刚刚弱冠之年的小子,将他一身武功竟是全接了下来,让他如何不惊?! “砰!砰!” 两记重斩被孙宇两道剑气生生击碎,张宝须发皆张,一身功力尽数凝聚,瞬间绽放出磅礴压力向四面狂飙而去! 孙宇纹丝不动,然而一身衣袍竟是在风中鼓舞而起! 凝眉,注目。 他脸上再无笑意,话语声音却依旧淡然:“棋逢敌手岂敢不敬?” 右手前伸,六道流光激射而出,盘绕一圈再度回到手心,瞬间凝聚成一柄气剑般地模样—— “传说天道执掌轮回?呵……” 他在剑风中迎风而上,右手剑气在前身信然挥洒—— “六道轮回!” 六颗流星,六道轨迹,仿佛就是代表着天上地下第一无二的六道,轮回有六道,六道铸乾坤,六道剑芒凝而不散,交错缠绕,化作六颗流星,划破长天! 张宝看着迎面而来的强大剑影,胸中油然而生一阵欣喜——多少年,不曾再遇到这般高手了? 那一霎那,张宝不再把眼前不过弱冠的玄衣公子当成后辈,只凭这一剑“六道轮回”! “好!好!好!” 他仰天长啸,单手托天,身上气浪翻滚,剑气乘怒咆哮! 八道巨大的剑幕冲天而起,以张宝为中心八面散开,八卦印记在这高高的天空里一闪而灭,无数的剑气交错激昂,在天空里轰然绽放! 在那虚空里,张宝仿佛不世,仰天长啸! 四周气息登时受到牵引,万物气机都被吸来,脚下大地轻轻震颤,就连整个天空仿佛都暗淡下来,被这一剑掩去了光芒! 藏锋剑高举向天,剑身上剑芒吞吐,仿佛是剑的魂魄脱体而出,迎天咆哮! 巨大的剑幕八面合一,凝聚成一柄指天剑芒,对着那六道流光,轰然斩下! 风起云涌,上苍变色! 也许乾坤朗朗,天地明明,然而,在这一剑之下,一切都复归混沌,颜色尽失。原本晴空万里的长天,竟然在刹那间风云聚合! 这是什么力量?竟能改天、换地、掩盖苍穹? 孙宇身在半空,一身衣袖在绝世天威之下狂舞不止,面对高斩而下的巨大剑芒,淡然如一,仿佛不知自己已身临绝境。 迎着那柄巨剑,“六道轮回”剑光四散,轰然崩裂,在这天道之威之下,六道流光分崩离析,一一破碎! 无数破碎的流星随着骤卷的长风,漫天云霞片片撕裂,苍穹之下竟凝聚出一个巨大的龙卷漩涡! 他袖手凝眉,面对这高斩而来的一剑,突然笑了。 “铮……” 一声剑鸣响过长空,响过大地,响过无边岁月,响过海角天涯。亿万载地沉静,终于在今天蜕变而出! 倚天出鞘! 一道银白色的流光,像似一颗璀璨的流星滑落长天,耀眼的光芒几乎能与太阳媲美。九天之上轰然传来金属交击般的脆耳声音。 那一瞬间,一道巨大的剑影自半空而生,迎着那掩盖苍穹的八卦剑芒,斜斜地一剑斩出! 那一刹那,天地寂然。 仿佛没有天威现世,没有地面崩裂的声音,没有两大神兵的旷世交击,没有那高斩而下的绝世剑芒,也没有那一声清脆却盖过天地的剑鸣。 仿佛海市蜃楼般,两道剑芒定格在半空,璀灿若漫天水晶,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绚烂的光芒。 “呛啷——” 一道似有若无的声波四散开去,紧随其后,是一声清脆地“砰”! 张宝手下,那擎天剑芒轻轻一颤,便瞬间产生细微的裂缝,“咔咔咔”一阵脆响,那不世天威的绝世剑芒便化作漫天碎片,轰然碎裂! 流星再无阻隔,一道慧尾划过天际,冲天而去! 张宝满脸惊色,一口鲜血猛然喷出,从高空中瞬间坠落下去! 竟然一剑分胜负! 张宝不明白孙宇怎么破了那集天地气机的一剑,那一剑自练成之日起就从未被破过!他相信孙宇也破不了,因为他已经破了他倾力而出的“六道轮回”! 孙宇悄然落地,负手而立,脸上不知何时又挂回了那抹诡异的微笑。 “你竟破得了我的‘藏机’?”张宝单手撑地,右手八卦剑拄地,一身道袍破破烂烂,嘴角还不停有血丝溢出,竟是被孙宇一剑重创! “这一剑名为‘藏机’么?”一身玄衣沉静如夜,俊美地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神情,“你能以藏锋剑为触媒,凝炼一身剑意,吸引天地气机,为自己所用——以此为‘藏机’,说你窥破天道亦不为过。” 张宝面露惊骇之色,仅仅是一个照面,孙宇便已看破了这一剑的真意,这岂该是一个弱冠少年所能看透的? “只不过,纵然知这一剑的原理,我依然破不了你的剑招。孙某纵然狂傲,也自知绝非天地乾坤的对手。”孙宇略显疲惫,闭上双目,视张宝于无物。“唯独这倚天剑的‘裂天一剑’,你可看明白?” 张宝闻声猛然抬头,只见苍天之上白云之间赫然有一个仿佛裂纹般的巨大“伤口”! 原来,适才那一剑,不仅仅破去了张宝的绝世剑招,更一剑裂天! “果然、果然、果然……”张宝垂头轻笑,也不知是无奈还是苦笑,他半身染血,全靠藏锋剑苦苦支撑才勉力起身,起身之间,竟是又咳出一口血来。 “当今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张宝摇了摇头,“可是,你纵然胜了我又如何,天下奇人辈出,你既然狂傲若此,终有一日会败在他人手下!” 孙宇闻言,眉头一皱,一声冷哼,终究没有多言。 “世人皆以为‘天道八极’为武道巅峰,其实大谬。” 张宝冷笑连连:“当世武功之道的巅峰,还没有沦落到像你我这样的人就可以占据的地步!” 说罢,身影连闪,已在百步开外! 燕愚人没有和孙原多交手,那七丈剑芒不过碰了孙原的一个手印便不能再进,而张宝和孙宇的旷世一战足以令所有人为之侧目。 仿佛神话般的对决,还有最终那破天的流星,都已震撼在场众人。 郑玄痴望着那绚烂的剑光,低声长叹。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失去了这一身武功,今日这旷世决战说不定也会把自己激荡的热血沸腾吧! 望着身边佩剑,二十年不曾出鞘,“秋水”怕已是生锈了吧…… 张宝败退,燕愚人不必再留,脱身而去。孙原凝视着远处一身玄衣沉寂,突然目光一凛,不由飞身而上。 “兄长!” 望着孙原惊愕的脸庞,孙宇笑意更甚,胸中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便已喷出! **** “伤是重了些,不过过片刻便能醒。” 林紫夜将手从榻上伤者腕上收回来,淡淡道:“他一贯刚强,如今算是让他长长记性。” 心然、孙原站在她身后,郭嘉、赵空、陆允三人虽在,却离床榻有些远。 林紫夜缓缓起身,从心然手中接过手炉抱在怀中,也不冲几人打招呼,便静静出了门。“我送你们回去。”孙原淡淡道,身边的心然面色不知怎地,亦是清冷。郭嘉、陆允两人虽觉三人神情不对,却不敢询问。 待三人出门,赵空便瞧了瞧孙宇的模样,无奈摇头道:“兄长这一战伤得不轻,估计还得多休息一段时间。张角现身,张宝、燕愚人双双现世,只怕张角的动作当真会提前,到时候怕是措手不及。” 陆允依旧是冷漠地脸庞,冷然问道:“你不想去北海?” “我是去不了北海了,而且你们动身之前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赵空瞟了一眼卧榻上的孙宇,“大哥功力十十存二三,如果他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南阳郡的事情那当真是要我来扛了。” 孙宇受伤了,不轻。 张宝聚集天地气机,引动天威,强若孙宇,也无法全部接下这绝世杀招。“六道轮回”虽然迟缓了这一剑,给了孙宇反击的机会,但那一瞬间却也只够打出裂天一剑,根本无法抵消“玄机”剑势带来的伤害。张宝其实已经知晓,此战胜负平手,但是孙宇凭一己之力力抗天威,足以胜他一筹,故而他主动认输离去,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孙原在,不然以孙宇当时的状况,几乎无力再战。而相随而来的燕愚人,似乎并没有要杀郑玄的意图,否则也不会罢手不战。 也正因如此,赵空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如果孙宇无法及时醒过来主持大局,同时孙原有因北上北海迟迟不归,南阳、南郡只怕危在旦夕。 陆允一字不发,却是生生迫出一声冷哼来。赵空与陆允相处颇多,算是晓得他的性子,当下冲郭嘉略略摇头,算是揭了过去。 孙原不一时便已回转,四人本各有事,如今因缘巧合下竟在一屋之内,如今也算得同一阵营,当真算得风云际会。 “不然,青羽你先去神兵山庄,嘉去一趟北海如何?”郭嘉挑着眉毛道。他不愿先到魏郡,若是孙原去神兵山庄,他便只能跑一趟北海了。 “我去北海,尽早赶回魏郡。”孙原心知此事缓不得,北海势在必行,时间上只怕来不及,目下唯一的办法只能让魏郡自保,以张范和华歆的才学,想来不难控制魏郡。他看看郭嘉:“神兵山庄,得你去了。” 第二十三章 太玄法言阵 豫州有两大圣地,颍川的藏书之阁,汝南的神兵山庄。 孙宇猜到了郑玄要来神兵山庄,因为他知道,郑玄一定要追寻“止战剑”的下落。 但是他不曾料到,神兵山庄竟然在章华台。 章华台位于?水之畔,汝南郡与沛国交界处是春秋时期楚国倾国之力筑成的华美宫苑,与古云梦泽相倚,地势得天独厚,本藏珍奇异宝无数,相传楚灭越国,得吴越神兵,尽藏章华台,后秦一统六国,章华台亦毁于战火,此后世人再不见当年宫阙。 “这便是章华台所在之处了。” 郑玄缓缓下车,遥指?(?,音guo)水畔千万密林,转脸看着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孙宇,“不过……如今该叫它‘神兵山庄’了。” 身边骤然出现的玄衣男子并未崔琰等人惊讶,过去数日里,孙宇皆是神出鬼没,根本不知他藏身何处,不论城中留宿还是荒野露宿,每天天明孙宇必会出现在队伍之中,每日皆是那一身玄衣,也不知他是如何解决衣食住行的,竟全然看不出他一路上风尘仆仆地模样。 孙宇极目远眺,此处半片旷野,半片森林,丝毫不见神兵山庄所在,目光流转,却停留在郑玄腰畔的佩剑上:“康成先生的水银剑便是出于此处?” 郑玄看了看腰剑配剑,面显苦笑,道:“此剑是当年先师第五种元先先生所遗赠,确实出自神兵山庄。”顿了一顿,只见郑玄摇了摇头,似是自嘲道:“这一身武功早已尽废,可惜令宝剑蒙尘。” 身侧的崔琰、国渊等弟子心中早已藏了无数疑问,一路上无论如何提问,郑玄皆是闭口不答。他们追随郑玄时,郑康成早已无一身武功,求学至今,根本不曾提过张角、张宝等人之事,更不曾提起过第五种先生遗赠水银剑之事,本以为郑玄以“学海”知名,哪里知晓盛名之下竟藏了这无数秘密。 “你们留在此处。”郑玄冲身边众多弟子嘱咐道,不待身边众多弟子异样目光,便又冲孙宇道:“孙太守,请随老夫一道,如何?” 孙宇不曾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郑玄会意一笑,摆了摆手,便独自往林中去了。 众多弟子见了此情此景,更觉孙宇一身孤傲尽显无疑,目送郑玄身形没入林中,再转头看向孙宇时,才察觉这位身法奇诡的新任太守早已失去了踪影。 赵商摇了摇头,道:“孙宇这个人,总让人觉得奇怪,哪里有一郡太守的样子。”看着便让人觉得,他担心孙宇会对郑玄下手一般。 身边郗虑摇了摇头,道:“老师说过,孙宇这个人心思极其缜密,绝非等闲太守可比,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不能寻常眼光视之。” 赵商冷哼一声道:“只怕他这个太守做不了多久了,敢在颍川藏书阁前放肆,得罪天下士人,谁会愿做南阳郡的掾属?” “我看未必。”崔琰打断了赵商的话,他是清河崔家的长子,又是郑玄弟子中佼佼者,隐隐有为首之感,他一说话,赵商便止了话头,道:“季珪兄的意思是?” 崔琰一时并未说话,周身众人只见他眉心时凝时舒,仿佛陷入深思,许久才听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奇怪。” “怎么?”听崔琰如此说,国渊便也皱起了眉头,他自己出身寒门,却和崔琰极为要好,崔琰文武皆备,乃是崔家出类拔萃的人物,崔家世代公卿,能人辈出,能让崔琰如此沉思,便能知晓必是发掘了极为难解之事。 “那日初见魏郡太守孙原之时……”崔琰环视众人,缓缓问道:“可曾注意到孙原身后两位女子?” “那两位绝色美人?”国渊一愣,如此美人谁能视而不见?当时郑玄一众虽在孙宇及南阳掾属之后,但孙原和那两位女子身在高处,如此美绝天下的美人自然尽收眼底。 但崔琰话中藏意,只怕不仅仅在美人容貌之上,国渊摸不清崔琰的意思,便干脆闭口不语,静待下文。 “那两位女子神情……极为专注,或者说……警惕。” “只不过,这警惕的目标……是孙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赵商追问道:“季珪兄,可否细说?”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崔琰又道:“孙宇和孙原应是亲兄弟,为何孙原身边的女子竟如此敌视孙宇?而且……这对兄弟好似感情并不深厚。” “如此说,虑也觉得颇为不同。”郗虑心领神会,便补充道:“那时这两位太守初一见面,全无久别重逢之感,反而各打机锋,只怕那两位女子神情紧张亦是因为如此。” “这……”赵商无言以对,崔琰如此察言观色,却也只能得知其中诡异之况,这孙宇却是愈发深不可测了。 公孙方摇摇头、摆摆手道:“罢了,依方所见,这孙宇虽狂,对老师却是尊敬,想来只要他对老师无害便是了。” 众人均是点头,孙宇其人如何与他们并无关联,只求老师郑玄平安便可。唯独崔琰再陷深思,神情越发冷峻,身边郗虑看着他,眉头仍是紧锁。 **** 林中本无路,若非熟识之人必然迷路,神兵山庄号为天下间神秘之处,深藏密林之中,又岂能为常人察觉? “此为桦林,与此相对为榆林,神兵山庄居古之云梦泽,故而多淤土,桦榆之木为炭最佳,故而神兵山庄位此,尽得地利……” 郑玄一路缓步,孙宇一路随行。一路上,郑玄尽情讲解神兵山庄之玄妙处,孙宇虽知神兵山庄之名,却不知其所在,如今算是知晓不少神兵山庄的神秘了。 “大师……” 猛然间,一路沉默的孙宇打断郑玄的话,静静问道:“大师可知张宝为何要杀你?” 郑玄脚步骤止,转过头看了看孙宇,反问道:“以大人之智,竟猜不到么?” 孙宇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便是神情也未动上一动。 郑玄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摇头:“太平道……这是出了内鬼了。” 孙宇轻轻抬眉。他知道张宝现身,必是等不及了,可是这与刺杀郑玄有何干系? “那日与张宝一战,你受伤不轻,匆匆追上来便是问这个问题么?”郑玄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这问题,本不必问的。” 孙宇忽然想起那日赵岐主持的密议,赵空曾转述其中关窍,孙原当时所说“郑玄必会保护颍川周全”,如今看来,不是张宝想杀郑玄,而是张宝不得不杀。 郑玄和张角的交情太深厚,深厚到了张角愿意放弃太平道在颍川的战略。郑玄在颍川,张角便不愿在颍川动手。然而此时太平道已有内鬼,张宝身为太平道三位教主之一,自然不能坐视,唯有先杀郑玄,逼张角动手。 当日张宝和燕一人亲自出手,孙宇便知事绝难了。他虽有把握从容离去,却不能保全郑玄,若非孙原拦下身为天道八极之一的燕一人,让他得以专一对付张宝,纵然倚天离鞘、一剑裂天,也决计要亡于张宝和燕一人联手之下。也正因为如此,张宝修为高绝,他本孤傲,一时动了高下心思,连出“六道轮回”和“裂天一剑”两大剑技,强行与张宝决出胜负,也未必落得如此重伤。 “当初赵岐大师已料定太平道必有人出首,老夫便知道张角一月之内必有动作,想不到他这么快便取走了‘昆吾’……” 话到这里,郑玄不禁微微叹息,随手抽出佩剑“水银”,道:“昆吾、水银同炉而出,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以‘水银’赠予先师,转眼已五十载。昆吾杀性太重,一直封于山庄之内,张角取剑而去,怕是要出手了。” 孙宇这才看见那柄传说中的“水银”,三尺六寸剑刃亮若秋水,锋芒毕露,剑锷精巧,竟有一半藏于吞口之内,周身隐约有银色剑光,果然不负“水银”之名。 郑玄手托长剑,轻抚剑锋,遥忆当年光景,心中不免感慨。猛然间身前一阵人影晃动,再一抬头,便发现原本离自己甚远的玄衣公子不知何时竟已站在自己身前。 孙宇对面,一道墨色人影悄然伫立,面带微笑,轻声道: “水银剑,果真名不虚传。” 郭嘉,郭奉孝。 郑玄不禁诧异,孙宇、孙原本为兄弟,郭嘉又是孙原掾属,为何竟离奇地出现在这里?再细看时,郭嘉身后又浮现一道蓝色身影,正是陆允陆让直。 “嘉、允见过大师。” “二位免礼。” 郑玄心中很是奇怪,问道:“二位为何出现在此?” 陆允淡淡道:“取‘儒心剑’。” “儒心?”郑玄不禁惊讶,“那剑铸成了?” “晚辈不知。”陆允摇了摇头,“为了陆氏一族,允今日无论如何皆要带走此剑。” “此剑老夫有些耳闻。”郑玄点头道,“是当年乐安侯、尚书仆射陆逢在任时在神兵山庄求铸的,他……是你什么人?” 陆允微微颌首:“家祖,第五子为家父陆招。” “陆招……难怪你年纪如此小。”郑玄笑道,“庐江太守陆康近六十岁了,还要叫你一声侄儿。” 陆允不再说话,陆家为吴郡大族,人物众多,难得郑玄记得如此清楚。 “闲话还是稍后再叙罢。” 郭嘉打断了两人交谈,冲郑玄道:“大师,这桦榆之阵您可知晓?” 郑玄点点头,反问道:“你可是瞧出了门道?” 郭嘉亦是点头,四处看看这无数桦树、榆树,突然长叹了一声道:“这阵,想必是出自水镜先生之手笔罢!” 郑玄一听“水镜先生”四字,不禁哈哈大笑:“夺天地之造化,纳阴阳之玄机——这阵,也只有司马水镜摆得出。” 孙宇微微凝眉,直到此刻,他当才发觉这树林的诡异蹊跷,树木彼此错落,隐约间竟藏了一个偌大的阵势在其中,以天生地养的树木为子,摆出浑然天成的一个阵势,是何等可怕的手笔? “榆树为阴,桦树为阳,阴阳和合,生无穷无极。” 郭嘉不禁赞叹,此阵太妙,尽极阵法与阴阳之玄妙,可谓已达凡人计算之极限,司马水镜当年以二十余岁年纪智败颍汝名士无数,这等才学足以堪比传说中的纵横鬼谷子了。 陆允站在他身侧,仍是一脸冷漠之色,见郭嘉久久不语,缓缓道:“可能破?” 郭嘉摇摇头:“不能。” 陆允皱起眉头,手中冷冥剑“伧啷”一声已脱鞘在手。 “你要做什么?”郭嘉看了看冷冥剑,又看了看他,皱眉。 “僻路。” 郭嘉眉头皱得更深,陆允面色虽是不变,他却看出了一句话: “破不了这阵势,我便将这树一棵棵砍了,僻出一条路来!” “等等。” 郭嘉步伐轻转,便已站在陆允身前,手凝剑气格住冷冥剑,将他拦下,缓缓道:“嘉破不了,但嘉解得开。” 陆允看看他,本欲说什么,却见他一脸凝重,终究还是默然。 他从未见过郭奉孝如此凝重过。 “阴阳交合,布六十四卦,交错和合,置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两百六十六种变化,藏周天星象,衍两千六百八十七万三千八百五十六种变化,合为四千三百六十五万一千一百二十二种变化。” 郭嘉深吸一口气,回身看向郑玄道:“大师,此阵有一百三十六种解法,可对?” “不错。” 郑玄手捋须髯,心下赞叹。神兵山庄极为神秘,当年司马水镜尚未布此树阵时,他随老师第五种第五元先先生来过一次,后来司马徽布此树阵,他费尽心机方才解得一法,寻得一路。郭嘉片刻间便知其变化之数,这等能耐自司马水镜之后便只有一个郭奉孝了。 郑玄欣赏郭嘉,不仅仅因为当年“六先生”对他的评价,更因为郭嘉的智谋。 “阴阳阵”说易也可,说不易亦可。在司马徽的手里,阴阳便能成为神兵山庄的天堑。在郭嘉手中,阴阳便是通往神兵山庄的捷径。在天地之间,阴阳便只是阴阳。 郭嘉在前头左转右转,所走的路程看似杂乱无章,却无人质疑。陆允和郭嘉虽是不熟,却不知为何凭空生出一股信任。他父亲陆招早亡,这些年看惯冷暖方才养成了这等冷漠的性子。 待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四周树木突然一变,桦树榆树愈发稀少,期间竟参杂了珍贵的楠木。郭嘉眉头一皱,缓缓止步。 “阵势变了。”陆允看着郭嘉,缓缓道:“如何?” “两仪化三才……”郭嘉喃喃自语,“司马水镜到底是司马水镜,名不虚传。” 他的步断然无错,唯一的解释便是司马徽加了变化。本来阴阳变化便已无穷,如今一变再变,愈发难解了。 郑玄和孙宇一路相随,自然瞧得出变化,虽是阵势变了,却也能印证郭嘉没有走错。 郑玄见郭嘉一动不动,不禁问道:“奉孝,此阵还能解否?” 郭嘉没有回答他,眉心凝重,喃喃道:“两仪化三才……莫非还有变化?” 眉头舒展,郭嘉转身冲三人道:“诸位等一等,嘉去去就来。”话音一落,身形如浓墨点水,散成团团墨晕,随风而散。 “这身法……”陆允凝目远眺,竟然全然看不出郭嘉去往何方了。 郑玄走近,伸手拍拍他肩膀,道:“想来他是想先破了此阵再将我等接出去……” 声音戛然而止,郑玄的手停在半空,颇为尴尬。 新第二十四章 华闻墨染 陆允看着一丈之外的郑玄,微微颌首道:“抱歉,允独来独往惯了。” 郑玄笑笑,收回了手。陆允一路上说话极少,他也是瞧得出此子性格孤僻冷漠,如今能说出道歉的话,也算是给他面子了。 陆允不再看郑玄,却看向孙宇,反问道:“等?或不等?” “自然是等。” 孙宇微微一笑,一双星眸不禁意地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楠木,嘴角诡异如勾。 **** 孙原等人离开颍川,许靖将藏书阁托交荀彧荀文若代掌,便嘱咐其子好生照看夫人,便孤身一人随魏郡一众安然上路了。 “怎么不见奉孝先生?” 一见路上寥寥几骑,荀攸很是不解,郭嘉本当随孙原行动,却并未出现在此。 “他去了汝南,有让直相随。”孙原解释道。他本是安顿好了林紫夜和李怡萱的车马,便要和郭嘉、陆允同往神兵山庄,不过他实在不放心二女安危,袁涣等人又都不善武功,便是武功出众的虞翻也被赵空骗去了南阳,一路无人护持甚是可怕,许靖本打算以他的名望借颍川郡的郡兵一路护送,荀攸却不同意。 目前知道追杀孙原和刺杀郑玄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郭嘉,另一个就是荀攸。当初孙宇替孙原清理了暗中埋伏的追兵,必是做得干净,孙原不至于暴露目标。而颍川的危机有两个,张角不会对孙原下暗手,且张宝的目标是郑玄,也不会对孙原下手。一旦许靖用颍川郡兵保护诸人,即便是打着颍川许家的名声也必然会暴露目标。所以荀攸建议孙原一路小心谨慎些,即使有些危机,也总好过明目张胆地离开颍川。更何况,颍川郡也不会派遣多少护卫,见过孙宇的武功,荀攸便知道,一两百人的护卫当真敌不过一个武林高手。至于袁涣等人,也不必让他们知道这些自乱阵脚。 “文休先生,颍川必将大乱,何必留妻子在此。” 荀攸不解,他已经和荀彧交代过,让他多劝劝慈明伯父早日携荀家离开颍川,是非之地不能长留。许靖本通达之士,应该知晓安危大事,他既已随孙原北上,本应该举家搬迁河北,即使魏郡同样太平道众众多,却不似颍川这般危险。 许靖摇摇头,笑而不语。 荀攸一时语塞,身边孙原见了这般情景,不禁拍拍荀攸的肩膀,眼角尽是笑意。荀攸一见这般情景,更是哑然,却是不再过问了。 孙原等人所选的路线并非直接向北,而是先行转东,直奔豫州的陈国,从陈国的郡治陈县登船,沿浪荡渠北上,穿过兖州的陈留郡抵达大河。虽然路程上折返较远,但阳翟到陈县也不过多出一百四五十里,以目前的行程速度,不过十天左右的时间而已。 “公子,来得及么?”袁涣很是头疼,他不知道孙原的计划,身为一郡太守,久不上任,即使他已经派遣华歆、张范先行前往魏郡,这在律法上已属于严重违律了。孙原这摆明是要知法犯法。 荀攸笑笑,解释道:“曜卿有所不知,公子现在正在一个‘拖’字上。” “何意?”袁涣隐约觉得孙原如此轻松地心思多半和太平道有关系,却实在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孙原连朝廷律法都顾不得了。 荀攸反问道:“太平道不日即会造反,曜卿以为,公子是在太平道反前抵达魏郡还是太平道反后抵达魏郡适宜?” “自然是造反前。”袁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公子早一日到魏郡,便能早一日掌握魏郡,或可早日弥平此乱……” 原本极为自信的声音却在瞧见荀攸摇头之后渐弱了下去,袁涣眉头不由地皱将起来了:“公达兄……可是涣说的有不妥之处么?” “兵者趋急,当得先机。”荀攸附和了一句,却紧跟着又摇摇头,笑道:“可是如今要得先机的不是公子,而是张角。” 袁涣眉头又紧锁了几分,却不再说话,他知道荀攸尚未说完。 “张角要得先机,是因为他知道太平道之内必然有出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曾经是他极为相信的人。” “这个人知道的太多,可是……如今他已不在张角的控制之下。所以,张角很急,他已经失去了先手的机会。”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急?”袁涣忍不住反问,依照荀攸所说,张角已经急于造反,可是孙原仍是不紧不慢,难道此时不正是抢张角先手之时么? “公子为何要急?”荀攸也是反问,却让袁涣一愣,“天子已经拜何进为大将军,这个先机已经被朝廷所得,公子急或不急已无区别。” 袁涣哑然,无话可说——他根本不会从“拜何进为大将军”这条昭告天下的讯息中得知何进就是那个控制了太平道叛徒的人。 “其实推测不难。”荀攸解释道,“早在数年前便有人上奏朝廷张角已有反心,但是天子置之不理。唯一的理由便是证据不足。” “大将军之职本战时所置,一旦有人出任,天下兵戈必起。即便是远征鲜卑的大军,其最高统帅亦不过‘护鲜卑中郎将’而已,大将军这个位子,寻常是碰不得的。王莽、窦宪、粱冀……但凡碰过的,皆非善终。” 袁涣似是听出了些什么,眉头轻舒几分:“公达兄的意思是……何进本不想出任大将军?” “不是不想,是不敢。”荀攸又道:“粱冀死了多久?只怕尤是历历在目,何进虽然是个屠夫,现在却是朝中第一外戚,他需要权柄,却不敢拿这个权柄。除非他……” “除非他有足够的功勋。”袁涣犹如醍醐灌顶,接口道:“所以他已经掌握了太平道造反的计划,已经有信心平定彼此叛乱。” “此乃其一。”荀攸道:“其二,朝廷若设大将军,除了三公之外,有资格出任的首推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何进能够挡住他们,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拥有平叛的实力,这个实力便是那个太平道的叛徒。” 袁涣频频点头,荀攸的推测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其三,当今天子需要权柄,需要更多的权柄。” “外朝和中朝的争斗如火如荼,天子想拥有更多的力量,便只能从外朝和中朝各夺一部分,而这个部分就是兵权,足够稳固的兵权。 “朝中兵权只有卫尉和光禄勋的宫廷宿卫,还有北军五校的兵力,这远远不够。 “北军五校各自统属,而且两万五千的兵力对于天子而言远远不够,在太平道叛乱之后,朝廷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北军平乱。太平道遍布八州,信徒百万计,两万五千人平叛够么?即使够,还能剩下多少?何进这个大将军,莫非去北军做一个统兵五千的校尉?” “天子需要兵权,何进需要权柄。天子需要信得过的外戚代掌兵权,何进现在只是河南尹,自然可以用,他这个大将军,没有了天子的支持做不了几天。何进需要天子的支持才能从已经饱和的中朝和外朝抢夺权柄,而这个权柄必然是中朝和外朝都迫切需要的,只有兵权,是中朝和外朝都碰不得却又需要的。所以,何进出任大将军,将成为中朝和外朝必然拉拢的对象,天子如此为他铺路,此后三足鼎立,天子坐享其成。” 袁涣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儒士,身心震撼。 如此推理,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何其可怕。 他终于知道,为何颍川藏书阁能成为豫州士子向往的圣地,荀公达为何能成为颍川藏书阁当今第二奇才,天下局势朗若掌上观文,当真可怕、可怖之极。 “我们都老了,天子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原来父亲、蒯越这些多年前便名震一时的人物为何近来已多感慨,英雄本辈出,转瞬华发时。 荀攸看着他呆滞模样,不禁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叫道:“曜卿?曜卿?” “公达兄……”袁涣猛然惊醒,摇了摇脑袋,在马上拱手而拜,“高见所至,涣不可及。” 见他这般推崇佩服模样,荀攸不禁笑道:“曜卿过誉了。攸想到的,公子自然也想到了,不然,何至于如此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袁涣眼前一亮,追问道:“愿闻其详。” 荀攸笑道:“公子是现任魏郡太守,若是在他任上太平道谋反,自然少不了他的责任。若是在太平道已谋反的情况下,公子仍能到任,且以过人手段平定本郡叛乱,便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 “难怪公子一路上谈笑风生。”袁涣失笑。他在太学呆久了,自然没有荀攸看得这般透彻,一路上倒是很为这位太守大人担心,现在想想倒有几分杞人忧天的意思了。 “攸看,是醉倒温柔乡罢?”荀攸眼神瞟向那座马车,满脸微笑。 袁涣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也不知何来的兴致,故作惊恐状,叫道:“公达兄,你竟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公子!公子!公……” 眼瞅着袁涣叫起来,荀攸大惊失色,一把扯住袁涣:“曜卿,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马车上,一只手掀开了侧帘,却见那年轻公子探出脸来,一双眸子远远望过来:“曜卿兄,何人在说本公子的坏话?” “荀……” 袁涣正要叫出来,荀攸手急眼快,一把按住袁涣,冲马车方向朗声叫道:“公子听差了。曜卿说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非是属下的本分,当时时牢记。” 车上那人“哦”了一声,便轻轻放下了帘子。 荀攸瞪着袁涣,咬牙道:“听闻袁曜卿清雅正直,怎么竟成了这等小人了?” “背后妄议公子的可是你荀公达。”袁涣目瞪口呆,反唇相讥道,“你如此反咬一口,涣岂敢再与你为伍?” 马车内,林紫夜皱着眉头,看向身前的紫衣公子,问道:“吃着你的饭食,背后还说你醉倒温柔乡,你是不是当治一治?” 孙原笑了笑,道:“还好是说我醉倒温柔乡,顶多也就算个肆意享乐,若是批我个‘行为不检,白日宣淫’,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还好意思说?”林紫夜瞪了他一眼,“跑来车上做什么,还不够你那些掾属们胡思乱想的?” “还不是为了你的病?” 身边李怡萱轻声笑语,她一贯雍容,不过在他们面前,自然少了几分庄重约束,多了几分自由烂漫,孙原侧脸看去,雪肤凝脂,美得不可方物。 林紫夜看了一眼身前——孙原的左手和她的右手交叠,淡紫色的光晕围绕双手若有似无,正是当初于大汉皇宫内,赵空所传授的“寒天沐暖”之法。 孙原本是笑着,林紫夜身体虽弱,却在精通医术之外犹有感官之能,当初药神谷与藏书阁的示警与适才极敏锐的听力皆是出于此。不过他目光下行,看着她仍是怀抱手炉,一双剑眉不禁蹙了起来,摇头道:“这法子不是很难,只怕治标不治本。” “能缓解便是最好了。”林紫夜却是笑了起来,放下手炉,便伸手去抚孙原的鬓角,抽手时赫然便见得一对春葱玉指间夹了一小段碎发。 随手将断发丢到手炉里,一点火星一闪而灭,她看着身前的年轻公子,微微一笑: “世上有你和萱儿,护我、爱我,又有何不足呢?” 第二十五章 护主 郭嘉看着身前的这个人,看着眼前的这座山庄,一动不动。 “能破解水镜先生布下的阵法,少年人实乃老夫平生仅见第一人。老夫佩服、佩服。” 眼前这个人,年纪仿佛六十岁上下,无冠无巾,一头白发披散,咧嘴一笑,不禁意间漏出满口黄黄的牙齿。 郭嘉一直看着他,手掌悄然握紧了墨魂剑的剑柄。 若无身后高及三丈的巨大石碑上的“神兵山庄”四字,这老者便是与寻常乡野小民一般无二。 郭嘉不同,所以他看这老者也不同。 墨魂如魇,浮生如梦。他看到的老者,是梦境中的老者,如临深渊,杳杳渺渺,深不见底。 过去的二十年中,唯有两人能让郭奉孝有如此感觉,一个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另一个是在颍川藏书阁上刻下“宇”字的孙建宇。 那老者似是发现了什么,干枯的脸上突然扬起了笑容,缓缓抬起了同样干枯的双手,冲郭嘉笑道: “少年人,你懂‘梦境’?” 郭嘉眉心一凝,三尺墨魂霍然出鞘。 身前,是那老者不断变大的干枯手掌! 巨大的墨晕如同惊涛骇浪,轰然喷薄! 郭嘉身后,一道玄色身影急奔而来,迎头涌来的巨大墨浪,瞬间将他吞没。 神兵山庄之下,一片墨色如云海翻腾,有如神境。 随机,一道玄色身影他跌跌撞撞,从巨大的墨海中倒飞而出,手中长剑连鞘入地,勉强止住了身形。 身后一阵风起,他身形尚且不稳,周身上下竟已喷出一阵银色流光,猛听得一声娇弱女声“啊”了一声,又是一阵风起风落,他回身望去,却是一个美貌少女悄然站在自己身后,笑语嫣然: “这位公子,妾身神兵山庄庄主楚潇潇,适才本想助一臂之力,不料公子修为如此惊人,多有冒犯,失礼之处多望海涵。” “孙某失礼了。” 孙宇轻轻颌首,权当见礼,寥寥看了一眼这位神兵山庄的现任庄主,只见此女一身鹅黄衣衫,长发披散,斜插几根不知何等金属制成的簪子,手中握着一柄精巧的短剑,十六七岁的年纪,甚是可爱。容貌虽不及心然天人绝美,倒也很是清丽,别有山野脱俗之美。 “能走出这道‘太玄法言’之阵,这位公子果然非同一般。”楚潇潇掩口轻笑,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眼前这玄衣男子,直觉长得英俊非凡,手中那柄剑更是举世无双的神器,她久为神兵山庄之主,这等眼力自然不在话下。 孙宇此刻直觉梦境现实颠倒交错,手中“倚天剑”并无变化,那人是谁?为何能信手操控“流华六剑”?那座山崖又藏着何等秘密? 正思量间,猛然觉得头痛欲裂,周身骨骼有如崩裂,痛入心扉! 他与张宝一战本已重创,虽然林紫夜替他压下伤势,却也止多让他得有气力坚持,不能妄动真元。此刻梦境的巨大反噬引动体内伤势,登上伤上加伤。 “呃!”低声痛呼,坚韧如他,一时间竟然也不能支持,登时跪坐于地。 心中千百个念头瞬间闪过,勉强抬头看了身前女子一眼,这一身孤傲的玄衣公子猛地牙关一紧,右手带动倚天剑横担身前,同时周身漂浮流转起道道银色流光,五心朝天,竟是强行入定了。 眸眼如星,目光如剑,绝代风流。 楚潇潇一见这双眸子眼神,心中登时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了这般感慨。再看看这人模样,也不得不哑然苦笑,武道中人最忌讳随心入定,尤其修为愈高深愈忌影响,入定之时一旦被人打扰,轻则走火入魔,损失大半修为;重则气血逆行,爆体而亡。眼前这男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不像是初入江湖的人物,且这一身武学修为已是寻常人终其一生尚且达不到的地步。神兵山庄虽不入红尘,却也知道知晓天下人物,年纪如此轻便有这般修为的,怕是尚未见过。 “莫不成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 这少女手托侧脸,一副活泼可爱的模样。她却不知道,眼前这人若非身受重伤,又如何会轻易把弱点展现人前。 想了半晌,全然不知江湖上何来此等人物,楚潇潇感叹一声,自语道:“罢了,也算是缘分,不如替你护持一番。” 其实倒也无需她护持,神兵山庄本是秘密所在,便是那“太玄法言阵”变非一般人能破得,何况当今天下本也没几个人胆敢来神兵山庄撒野。虽是旷野入定,倒也人迹罕至,安全地很。 楚潇潇四处走走,直觉浑然无趣,神兵山庄入口之处早已被墨海所封,眼前这人修为何其高深,却仍被墨海反噬重创,她目力自是非常人可比,这一身修为却着实不敢与人争长短,便也不管那墨海翻腾,目光回转,却瞧上了孙宇身前的倚天剑。 她有心想看看这剑到底是何模样,看着围着这男子周身流转的道道银色流光,却是不敢近前。 这阵流光颇为诡异,只围绕这玄子男子周身盘旋,似黑夜流萤甚是惹眼。楚潇潇自然认得这流光的本来面目——剑光。 久来传说剑道,有凝气成剑的,也有聚光成剑的,有虚者如剑气,也有实者如御剑,可终究是武林传说,她从未见过。庄中长辈曾说:传说终会成真,武林不乏绝代高手。今天便如此碰巧,叫她碰见了一个。 这男子周身剑光便是源于他手中长剑,剑未出鞘,剑光已出,能达到这等地步的剑,已非“神兵”能形容。她所知晓的便是一柄“太极”剑。 太极剑原为老子佩剑,久远前东周时期道学大家庄子重得此剑,能够驾驭剑光飞驰,一昼夜遨行千里,尽览北海风光。神兵山庄第一任庄主便是楚潇潇的曾祖,一代铸兵大家楚剑痕,穷尽一生之力便是想铸造出一柄能够匹及“太极”的神器。据章华台之奇珍,云梦泽之玄妙,竟铸出了一柄通灵之剑,奈何苍天不允,成剑一刻竟然天降雷击,正中剑身,功亏一篑。 她望着那柄剑,她知道,那就是四百年来历代神兵山庄庄主期盼的绝代神器。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跨出一步,猛然间,倚天剑弹出吞口两寸,周身银色流光似有意识,如临大敌般飞速流转起来,竟如有了生命一般。 她登时失色,一声惊“啊”脱口而出,一连退后几步,直觉得那剑果真通灵,竟能知晓她的心思,以剑光自动护主起来! “天降神器,通灵有知,强之必遭天谴,切忌切忌。” 楚潇潇猛地想起历代庄主告诫,心中为之一沉,神器通灵,绝非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染指。 “罢了……” 楚潇潇苦笑一声,她本非欲夺剑,神剑在前实属情不自禁,如此神器,天必赐主,她能见这千年方得一出的神器已属大幸。 倚天剑似是通灵,仿佛已知她心思又复平静,再度还鞘,围绕在孙宇周身的流光亦渐渐趋于平缓,宛如夏夜萤火,全无适才剑拔弩张的咄咄气势了。 再度回转神兵山庄门前,仍是墨海翻腾,全无平静迹象。楚潇潇摇头叹道:“这下好了,我堂堂神兵庄主,竟在自家门前被拦下,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又要遗笑武林了。” 四下望望,除了地上入定的孙宇,便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了。这姑娘实在寻不到什么事情,便自顾自地也盘腿坐将下来,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足足半晌功夫,远处便隐约有人声传来,她起身眺望,却见三个人影穿林过木,远远地过来了。近了一看,正是神兵山庄两位迎客使之一的屈伯伯,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很是熟悉,便是天下鸿儒郑玄郑康成。 “老仆见过庄主。” 屈离,字宏博,乃是神兵山庄两大迎客使之一,论年纪,比楚潇潇的父亲,上代神兵山庄庄主楚天歌尚且大出一纪,却因为上上代庄主楚时休的救命之恩,甘愿入神兵山庄为仆。故而口中称“仆”,冲楚潇潇深躬一礼。 楚潇潇连忙伸手扶起老人,道:“屈伯伯,我不是说了么,不要自称奴仆了,潇潇受不起。” 屈离摇了摇头,脸上皱纹堆垒,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无论何时,礼不可失。” 转过头来,看着陆允和郑玄道:“两位,这便是神兵山庄现任庄主,潇潇姑娘。”又转身道:“这位是太学博士郑玄大师。”一指陆允:“这位公子是江东陆家的陆允陆让直,今次前来取儒心剑,一还前约。” “好,我知道了。”楚潇潇点点头,看向那两人,郑玄虽然久不来神兵山庄,却是她父亲的朋友,乃是不避妻子的至交,故而楚潇潇在小时候便已见过一次,转眼十年过去,那时年纪虽小,对郑玄虽只见过一次却是印象深刻,一句“郑伯伯”便脱口而出了:“郑伯伯,十年不见,潇潇在此问安了。” 郑玄正要答话,却见身边蓝衣少年眉心一蹙,径直往楚潇潇身后走过去,郑玄一追望,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孙宇。 陆允虽是前行两步,却霍然止步,不再近前,仔细打量孙宇周身,便回头望向楚潇潇。后者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答道:“我也是刚刚回来,便见他从那墨海里退出来,似是受了不小的伤,强行入定了。” 说完,看了一眼仍自飞绕的道道流光,又补了一句:“他修为很是高深,手中那剑更是千年方才得一出的神器,通灵护主,我是近不得他身的。” 陆允眉头仍是紧蹙,楚潇潇不知道他本少言寡语,便转头看向了郑玄。 第二十六章 山庄藏神器 神兵山庄,第一任庄主是为楚国遗民、楚之铸剑师楚剑痕,秦末战乱,楚剑痕率领两名随从隐居于云梦泽,无意发现了楚国遗迹章华台,便立“铸剑山庄”于此,一生致力于寻剑、铸剑、藏剑之事。相传汉高祖刘邦佩剑“赤霄”便是楚剑痕所铸,于沛县起兵时相赠,随高祖南征北战,平定天下。 后孝武皇帝刘彻禁侠,时任庄主、楚剑痕之孙楚其侯改山庄为“藏剑山庄”,自封于世。 王莽篡汉、兵戈又起,第五任庄主楚笑尘入世,赠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秀霸”“玉具”双剑,后者赠名将冯异,平三辅赤眉之乱。此后改称“神兵山庄”,典藏评点天下神兵,盛名当时。 至第八任庄主楚时休与铸兵大师朱东来同定《评剑谱》,分上下二部,此后,天下名剑零落,尘世难得一见。 神兵山庄并不大,也无甚么别致建筑,唯独一座三丈高楼巍然耸立,远看着便觉得平淡无奇,近了看,方才瞧见上面挂了两个苍劲的古篆: 器阁 郭嘉站在这座神兵山庄唯一的禁地面前,颇觉震撼。 眼前这三丈阁楼,竟然全是用精铁矿石堆砌而成的! 铁矿石本属天然之物,而在此竟然被切割得如此整齐,此等鬼斧神工当真只有神兵山庄这世外所在方能得见。 “这位少年,你可知器阁乃神兵山庄禁地,寻常闯不得么?” 郭嘉霍然转身,却见一佝偻老者漠然站在身后三丈处,怀抱一个修长布袋,正自注视着他。 郭嘉的修为或许比不上孙宇,可也非寻常人能轻易近身,这老者悄无声息便进入他周身三丈之内,这等功力莫说张宝之辈,便是当今武林剑尊王瀚与大贤良师张角,亦不免逊色一二。 “晚辈无意乱闯。” 郭嘉冲那老者微微颌首,便算是见礼。这等人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观这老者模样,虽是身躯佝偻,一双手干枯皱起,青筋骨骼凸显,满头苍白,唯独那一双眼睛格外有神。郭嘉直觉周身气机如被紧锁,老者这一双目光便能散发出如此剑压,一身修为更见可怕。 老者看了他一会,便垂下眼光,郭嘉便觉得周身一松,不由舒了一口气,望着那老者抬步往器阁走去。老者身形缓慢,一步一顿,仿佛在做着什么神圣的仪式,郭嘉又望了那器阁一眼,老者似乎对这铁石之阁有着崇高到可怕的敬意。 老者直直走到郭嘉身侧,突然止了步伐,缓缓地道:“少年人……你是山庄的客人?” “这……”郭嘉不知如何作答,他解了太玄法言之阵,不知算不算得访客,又在山庄之内与那疯狂老者斗了梦境,实在算不上神兵山庄的客人,便是陆允……好像也并未将自己当作“客人”。而眼前这老者,似乎是自以为主人,神兵山庄足可谓卧虎藏龙,当真可怕。 老者见他不答,便又问道:“破解‘太玄法言之阵’的,可是你?” 郭嘉如今无法迟疑了,便点点头道:“正是晚辈。” “好。”老者转过头去,仰头看着身前铁壁一般的“器阁”,又说了一声:“好。” 郭嘉正不知这老者是何意思,便见这老者看着自己,又说了一声:“好。” 一连三声“好”,似是夸赞,又似是下了何等重大决心一般,那老者满脸皱褶突然展开,冲郭嘉露出来笑容: “少年人,你若是无事,帮老朽一个忙如何?” 郭嘉一愣,便点点头:“前辈请说,晚辈自当尽力。” 老者点点头,将手中布袋递到郭嘉身前:“此物且先交于你。”待郭嘉接将过去,便又往器阁方向走去。直到这铁壁之前,“器阁”两个精铁铸字之下,钉着三个各色的圆环。 郭嘉望了过去,青色圆环应是青铜,褐色应是黄铜,赤红色应是赤铜,这三个便当是开启器阁之门的关键所在了。 果然,那老者抬手在圆环上分别转动,郭嘉转过身去,也不去观察,便听得身后“隆隆”声响传来,金属碰撞之声不断,随后便陷入一段沉寂。足足有又过了片刻,便又是一段“隆隆”之声,再到沉寂之时,便听到那老者声音:“好了,你转过来罢。” 郭嘉回身一看,却见老者双手手捧着一个长长的包裹,竟是用奢华的黑色蜀锦包裹,更不知其中是何等重要的事物。 老者走将过来,对郭嘉道:“随我来。” 郭嘉不知所以,便跟在身后。心下思量以这老者修为性子,一举一动皆可谓是意味深长,便不再多想,只是仔细观察,跟在后头罢了。 离了器阁,左拐右拐之下竟来到了一条枯萎小径上,朔冬严寒,可是这迎面而来竟然是灼热的风浪。 “剑庐”两个大字映入眼帘,一座茅草所砌的屋舍,四周几亩薄田,几座熔炉,灼热风浪正是从此而来。 “老夫那徒儿不在,便请少年人你替老夫打个下手罢。” 郭嘉心中一动,反问道:“前辈可是要铸剑?” 老者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转过身来,问道: “少年人,人之一世,有山南海北、一刻交错者,此当何谓?” 郭嘉一时诧异,全然不知老者为何如此问,心中想了一会,变道:“缘分巧合、偶然际会,此谓人之‘相逢’。” 老者点点头,又问:“人之一世,有所谈入心、印象非常者,又当何谓?” 那墨衣在炽风中飞舞,郭嘉似是明白老者何意,便不假思索道:“礼尚往来、彼此明意,此谓人之‘相识’。” 老者又问:“有一见倾心、千里神交者,又当何谓?” “伯牙子期、荆卿渐离,此谓人之‘相知’。” 老者又问:“有时光飞逝、而情不逝者,又当何谓?” “海枯石烂、此志不渝,此谓人之‘相守’。” “又有万里绵延、不念生死者,又当何谓?” “抛却杂念、凭心有恒,此谓人之‘相念’。” “终又有颠倒轮回、不知何往者,又当何谓?” 那墨衣少年突然怔住,望向老者的目光又多几分疑惑,终了,方缓缓说道: “此心已逝、此情已灭,如此……当谓人之‘相忘’。” 第二十九章 剑匣 浮生若梦,相忘江湖。 一切拂去,只留下那一尊精美的紫檀木匣。 这剑匣长及四尺,宽及一尺三寸,厚有五寸,通体由整棵紫檀中段雕镂而成,其八角镶金,周身雕花祥云龙纹,以沉香木焚香熏陶十年,已是美到巅毫。 “少年人,当年老夫欠了一个偌大人情,那人便托我为他铸造一柄剑,老夫问他要何样的剑式,他便留下那六句话,留诺三十年后来取。” 老者竖托剑匣,娓娓道来,漫漫回忆,三十年转瞬而过。 他悄然望向那墨衣男子,手上猛然变化,剑匣倒拍入地,瞬间剑匣外壳从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同时入地,露出了匣中真象: 整座剑匣内里完全中空,六道吞口、六道剑鞘扇形排开,四十八道环锁紧扣,链接四道精钢铁索,支撑四道紫檀外壳——这竟是一座机关剑匣! 郭嘉目光紧盯那座剑匣,平静面容终于变色。 那剑匣之中六道剑鞘,只有一道未空,存封了一柄剑。 “老夫悟了十年,终于悟出他的意思,再用五年光景,取极北寒铁、秦土齐铜、南疆铁木,再配上这楚地云梦大泽千年之水,熔铸了古之名剑‘吴钩’,方才铸成了这柄‘六相’。” 老者呆呆地望着这座巧夺天工的剑匣,目光里尽是痴意,如同……这剑匣上寄存着不能忘却的东西一般。 “这尊紫檀沉香剑匣原是老夫的师祖‘鬼斧神工’公输悲韶所制,本是为了封剑锁人,奈何天不予,人不得,临了落得凄凉。” “伧啷!” 长剑离鞘,光华尽敛。老者手捧长剑,嘴角不经意划过一道悲色,望着这剑,猛地笑出声了。 郭嘉望着那剑、那人,眼里尽是不忍。 知己一别三十载,相知、相守、终了相忘江湖,可这世间又有谁能胜得了天道?尘世缘分,纵使机关算尽,又哪里能多得一分。 “少年人……” 老者反手将剑入鞘,四道紫檀外壳复合为一,浑然天成。 “你我遇见本是缘,替老夫做一件事,这剑、这匣,便都赠予你了。” “前辈?” 郭嘉再度变色,双手握着那老者所交之物拱手而拜:“既是他人之物,三十年期满自当缘至,何况晚辈承受不起如此重礼,还请收回。” 那老者听了这言语,仿佛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去。 郭嘉心思百转,突然明白,约定那人……恐怕已不在人世了罢?不然,以这老者心性,又如何会将这般重要之物信手转赠陌路之人? 却见老者沉默了半晌,突然冲他说道:“你,可是随那陆家少年来取‘儒心剑’的?” “不错。”郭嘉点点头。 老者一指他,道:“将那物拆开。” 郭嘉看着手中修长包裹,心中已然有数,将头尾两道丝绦解开,便见这布袋之内藏着一柄连鞘长剑。 此剑大巧不工,剑柄、剑鞘以百年黑檀木雕成,光滑如绸,剑镡上刻着一个小小“儒”字。 正是儒心剑! 郭嘉只看一眼,便知是儒心无误,却不知老者此举何意,抬头望去。老者知他心有疑惑,淡淡道:“当初陆褒、陆稠兄弟二人前来求剑,以‘儒心’为名,时休庄主便知其意,便定下了‘比剑取剑’的规矩,要陆家后人中最出类拔萃者来山庄取剑。” 郭嘉点头,已明白几分,“儒心”之意,便是陆褒、陆稠两位陆家先人知陆家脉络广大,将来恐有兄弟阋墙之祸、祸国殃民之辈,特地求取此剑,以告之陆家子弟,谨记“儒之本心”,方是世代习儒的意义所在。 “可这剑,终究不易铸成,尚不能开锋成剑。” 老者将那剑匣抱起,往郭嘉走过来:“这剑,需陆家子弟的血方能开锋,老夫便是要你执此剑去将那陆允伤了,这剑方才算铸成。” 郭嘉这才明白当初楚时休为何要定下陆家子弟需以武功胜过神兵山庄方能带剑而去,这“儒心”二字可谓来之不易,当今世家门阀林立,又有几人能秉持“儒心”二字? 老者又看了看郭嘉,笑道:“老夫知道你武功修为不在那陆家小子之下,想来也是一场好斗。” “前辈莫非是要看戏么?”郭嘉不禁苦笑,当初陆允能与赵空平手,他当时插手虽是分开二人,却也知道二人武功皆是当世少见,陆允能成为整个陆家的代表,可谓是独步江东的人物,即便是自己想胜他也无多大把握,更遑论能让他受创。 老者笑道:“莫剑终虽是地榜人物,这些年却是退步甚多,早不及当年,若非老夫徒儿不在,也不会让他代神兵山庄一战。老夫铸剑不易,岂能如此轻易便教陆家拿去。” “晚辈知晓了。” 郭嘉点点头,看老者意思,想来是无人可用,又不愿意让陆家轻松带剑而去,便想让自己与陆允一战,又因为自己非山庄之人,便以剑匣相赠,算是请自己出手了。不过,若非这自己能说出“六相”答案,这剑匣也断然不会相赠。老者苦心三十载,又岂会如此轻易弃,便是自己因缘到了、老者引为知己而已。 “嘉,愿祝前辈一臂之力。”郭嘉拱手再拜,“不过剑匣之礼过重,嘉承受不起。况嘉已有佩剑,‘六相’实无需要。” “哦?”老者心下诧异,反问道:“竟能让你拒绝老夫亲手铸的剑?”口中虽是自负,但目光却不经意转向郭嘉腰间的佩剑,待他看清墨魂,脸上登时闪过一丝讶色,急问道:“这剑……你从何处得来的?” 郭嘉摇头:“因些许原因,恕晚辈不能相告。” 老者点点头,托着剑匣径直往郭嘉这厢走过来,道:“此剑是老夫半生心血,这剑匣更是经历三代庄主,能否换得少年你佩剑一观?” “这……” 郭嘉猜到老者必然有这般请求,却不知该如何回绝。墨魂虽然极少出鞘,却自他得到之时起便从未离过身,如今交付旁人,难免艰难。 “前辈如此说,晚辈岂敢不从。” 沉默片刻,郭嘉终究还是解下配剑,横在身前。那老者瞧着这柄剑,连鞘三尺八寸,柄长一尺,通体墨色,玄中带赤,便是剑鞘剑柄也是木本身之色,浑然天成。老者阅剑无数,竟看不出是何木所制。 “好剑、好剑。” 老者连声赞叹,郭嘉瞧得出这老者爱极了墨魂,正要说话,那老者反而先开口问询道:“此剑何名?” “离落之梦华,墨魂。” “好名字、好名号。”老者又是一声赞叹,“老夫阅历自认不少,天下武学层出不穷,却惟独你的梦境能与这柄剑融为一体,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啊!” 一句“天命所归”,便是老者的评点,这柄剑举世无双,除却郭嘉,再无人能将这柄剑运用到极致;除却墨魂,也再无一柄剑能配得上郭嘉这一身梦境武学。 老者闭目长叹,长吟道:“老夫执着于剑一生,到头来能见得此剑,上苍垂怜,何其幸然。” 将手中剑匣随意立在地上,便转过身去,径直往那茅草屋中走去。 郭嘉忙道:“前辈不拔剑一观么?” “已看过了,何必再看?” 老者随意挥挥手,便再不回头:“世上这般幸事难得,望你珍惜此剑。” 郭嘉眼见老者背影沧桑,不知何来一股凄凉意,身前剑匣孤独伫立,与他捧剑身姿竟遥遥相应。 “前辈!” 猛然间,郭嘉拱手作揖,冲那背影朗声道:“前辈提点,郭嘉谨受,还望请教前辈姓名?” 那老者身形已没于茅草之中,草屋中传来悠然长吟: 楚阁章台兮长独立 天池望眼兮远云低 行遍天涯兮苍茫路 也未发奋兮也未息 …… “老夫……楚天行……” 楚天行,人如其名,行走于天地之间,心怀壮志,眼含星河。他自幼便对铸剑之道有着异乎寻常的痴迷与天赋,能将山川之灵、日月之精融入铁水之中,锻造出惊世骇俗的神兵利器。岁月流转,楚天行之名,已如楚天之高远,令人仰望。 第三十章 邪锋育儒心 天有八极,地有八荒,所以武林中的两尊榜,分别叫做“天榜”和“地榜”。 天榜上的八人,因其超凡的武功已达天道,便被称为“天道八极”,意指天道之下唯此八人,武功修为举世无双,大贤良师张角便是天道八极榜首第一人,其次便是剑尊王瀚。 地榜上的八人,虽不能抵达天道,堪破天地自然之道,却仍是武林中超凡脱俗之辈。 莫剑终,便是郭嘉以梦境所困的佝偻老者,当代地榜第五人,练剑五十载,却不知道为何患上了癫疯之症,修为日退,原本能比地公张宝的武学修为,如今在陆允手中竟丝毫不见上风。 眼前的广场丝毫不见曾经模样,原本平整的地面完全消失,遍地沟壑层叠,乱石崩裂,浑然便是一场嶙峋,便是屈离老者的屋子也已崩其一角。 场中,一道巨大的沟壑在两道身影之间,在寸寸碎裂的地面上如同无名凶兽张开的巨口,待人而噬,深邃可怕。 莫剑终佝偻身躯竟格外挺拔,手中有一柄青铜长剑,剑锋上缺口密布,形同锯齿。 而在那破碎的屋檐下,蓝色身形半跪于地,右手拄剑,冷冥入土一尺,冰冷锋芒如切冰雪,剑锋上一缕血丝顺剑身滑落,直没入地。 一剑险胜,剑刃划破莫剑终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屈离望着场中两人,只是漠然道:“此战,陆允陆让直胜。” “且慢!” 老者话音未落,一道墨色身影便悄然出现在飞檐之上,身背紫檀剑匣,手中一柄秋水长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半跪的少年微微抬头望着飞檐上那道熟悉身影,眉宇间的冷漠未深一分,也未浅一毫。 屈离望着去而复返的郭嘉,看到了那柄“儒心”剑,也看到了那尊紫檀沉香剑匣,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脚步挪动,竟是独自离去了。 身侧沉默如渊的玄衣男子眼角余光瞟见,不知他为何悄然而去,猛听见楚潇潇得失声惊呼: “儒心剑!” 陆允猛一听得便霍然起身,却是一个踉跄,周身一阵颤动,显然是牵动了伤势。 他抬头直视那现在自己对面的一袭墨衣,不问为何,不顾伤势,唯将剑前指,锋芒毕露! 冷冥剑如闻指引,周身蓝芒炽盛,如白日幽冥,冰冷气息在这崩乱大地上轰然散开。 郭嘉望着那柄剑,将身后剑匣取下,随手一挥,剑匣如怒锤重击,直直砸入了十丈之外的乱石之中! 他看着眼前这片惨烈景象,一副浑然不觉地模样,身形如雁落,稳稳落在乱石之上,一步一步,缓缓迈出,终了,停在莫剑终的身前。 “嘉受人之托,与你一战。” “你与莫先生一战,虽是只用五成修为,各自留手,却也各自受伤,嘉愿与你平手而战。” 猛然间,只见那墨衣青年反手一掌重重轰在自身胸口! “噗——” 一口鲜血喷出,竟是一掌自伤脏腑! 身后莫剑终霍然变色,世间剑客无数,如郭嘉一般坦荡者寥寥无几。 楚潇潇俏脸失色,望着郑玄道:“郑伯伯,这是何意?” 郑玄摇摇头,望向身侧那一言不发、神情不变的孤傲身影:“孙太守可知为何?” 郑玄知晓郭嘉本为助陆允取儒心剑而来,可这剑为何出现在他手里?有为何要与陆允再战?当真匪夷所思了些。 孙宇并不答话,只是负手站着,静静看着场中那两柄长剑。 楚潇潇见他不说话,不禁皱起眉头,又望了望郭嘉手中的儒心剑,突然又转到那尊紫檀沉香剑匣上,自忖道:“那分明是我神兵山庄之物,为何会在他手中?莫非……他入了器阁?若是他盗取剑匣,有为何出现在此?若非他盗取,又如何会出现在他手上?他能破太玄法言之阵,却未必能破解器阁之门,况且儒心剑是蒲先生亲手打造,我也只见过一次,为何会出现在他手中?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楚潇潇虽是神兵山庄之主,却非神兵山庄现存辈分最高之人,诸多久远之前的事她亦不知。神兵山庄远离凡尘俗世,些许往事早已忘怀,可郭嘉这受人所托之事又是从何而来?多半和神兵山庄的老人有关了。 场中,剑意肃杀。 陆允目光凝聚儒心剑上,漠然问道:“胜,予我儒心。” “自然。” 一声答应,冷冥剑周身蓝色剑芒凝结,竟如实体,散发出万千剑意,剑锋前指,阴森地让人觉得这仿佛是一柄邪气凝聚的剑! 孙宇终于变了脸色,想起了当初许劭许子将的话: 邪器“冷冥”。 耳畔忽然有细微声响传来,他目光扫去,却见身侧那清丽的神兵庄主眉宇间竟凝起一层杀气,藏在袖中的纤纤玉手,也许已握住了什么。 似是感觉到孙宇的疑问,楚潇潇低声道:“冷冥剑出自神兵山庄,曾经的陆氏家主多年前登门求剑,陆家是江左儒学世家,突然入武林,亦让人有些诧异。当初的庄主与家主定下契约,若是陆家能知晓冷冥之意,便可以携带冷冥来此求取‘儒心剑’。儒心剑便是应邀所铸,只不过十年来一直未能开锋,天机神相许子将先生曾来山庄瞧过此剑,曾言‘岁及甲子,即可开锋’,说来今年恰是甲子年,正是开锋之时。” 听闻此语,孙宇不由心道:“帝都、颍川、南阳,甚至连这神兵山庄,皆有许子将的插手……他到底意欲何为?” 许劭虽然早年官位不好,奈何名声广大,儒林、武林、道学皆享有名望,乃是儒学道学兼修的大家,其相人、相面、相剑三绝更是偷窥天道的神技,此人长留南阳意图不明,孙宇自己纵然孤傲,却仍不敢托大盲目相信此人。 正在思量间,却见场中交手的两人已然产生了变化! 那柄冷冥,冷得入了人心、惊了凡尘。 一袭墨衣如受冷冥剑意感召,无风激荡,郭嘉抬手拭去嘴角血迹,手中儒心直指冷冥,如同那日颍山之上四剑之会再度延续。 人动!剑出! 所有目光,尽在两道剑光之上! “噗嗤!” 没有剑刃交击、没有剑芒迸散、没有气浪翻卷,两柄剑在同一时刻透体而过! 陆允望着身前这近在咫尺的人,坚韧冷漠如他,眼神中也生出了一丝惊讶。 郭嘉嘴角微微泛起笑容,看着陆允惊诧的眼神,玩笑道:“嘉以为,你这种人……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冷冥剑穿小腹,儒心透肩而过。 鲜血沿着剑锋喷涌,墨衣染血,愈发鲜艳。陆允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嘴唇动了动,正欲说什么,猛然发现陆允手中的冷冥剑登时起了变化! 剑锋染血开锋,冷冥亮如秋水的剑刃泛起赤红灼热的光芒,猛然间一股磅礴之力以儒心为心轰然四散! 那染血剑刃从眼帘瞬间闪过,郭嘉、陆允同时被这股突然地磅礴之力震得倒飞而出! 孙宇、楚潇潇两道身影同时闪出,各自接下了郭嘉和陆允,两人三度受创,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只见场中那柄惊变的冷冥长剑,宛如重立重生一般,散发着奇异的剑芒,倒插乱石之中,傲然而立。 朱东来的“六剑谶语”……到底是一句预言,还是一句戏语? 第三十一章 谁言天命不可违 孙原等人离开颍川,许靖将藏书阁托交荀彧荀文若代掌,便嘱咐其子好生照看夫人,便孤身一人随魏郡一众安然上路了。 “怎么不见奉孝先生?” 一见路上寥寥几骑,荀攸很是不解,郭嘉本当随孙原行动,却并未出现在此。 “他去了汝南,有让直相随。”孙原解释道。他本是安顿好了林紫夜和心然的车马,便要和郭嘉、陆允同往神兵山庄,不过他实在不放心二女安危,袁涣等人又都不善武功,便是武功出众的虞翻也被赵空骗去了南阳,一路无人护持甚是可怕,许靖本打算以他的名望借颍川郡的郡兵一路护送,荀攸却不同意。 目前知道追杀孙原和刺杀郑玄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郭嘉,另一个就是荀攸。当初孙宇替孙原清理了暗中埋伏的追兵,必是做得干净,孙原不至于暴露目标。而颍川的危机有两个,张角不会对孙原下暗手,且张宝的目标是郑玄,也不会对孙原下手。一旦许靖用颍川郡兵保护诸人,即便是打着颍川许家的名声也必然会暴露目标。所以荀攸建议孙原一路小心谨慎些,即使有些危机,也总好过明目张胆地离开颍川。更何况,颍川郡也不会派遣多少护卫,见过孙宇的武功,荀攸便知道,一两百人的护卫当真敌不过一个武林高手。至于袁涣等人,也不必让他们知道这些自乱阵脚。 “文休先生,颍川必将大乱,何必留妻子在此。” 荀攸不解,他已经和荀彧交代过,让他多劝劝慈明伯父早日携荀家离开颍川,是非之地不能长留。许靖本通达之士,应该知晓安危大事,他既已随孙原北上,本应该举家搬迁河北,即使魏郡同样太平道众众多,却不似颍川这般危险。 许靖摇摇头,笑而不语。 荀攸一时语塞,身边孙原见了这般情景,不禁拍拍荀攸的肩膀,眼角尽是笑意。荀攸一见这般情景,更是哑然,却是不再过问了。 孙原等人所选的路线并非直接向北,而是先行转东,直奔豫州的陈国,从陈国的郡治陈县登船,沿浪荡渠北上,穿过兖州的陈留郡抵达大河。虽然路程上折返较远,但阳翟到陈县也不过多出一百四五十里,以目前的行程速度,不过十天左右的时间而已。 “公子,来得及么?”袁涣很是头疼,他不知道孙原的计划,身为一郡太守,久不上任,即使他已经派遣华歆、张范先行前往魏郡,这在律法上已属于严重违律了。孙原这摆明是要知法犯法。 荀攸笑笑,解释道:“曜卿有所不知,公子现在正在一个‘拖’字上。” “何意?”袁涣隐约觉得孙原如此轻松地心思多半和太平道有关系,却实在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孙原连朝廷律法都顾不得了。 荀攸反问道:“太平道不日即会造反,曜卿以为,公子是在太平道反前抵达魏郡还是太平道反后抵达魏郡适宜?” “自然是造反前。”袁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公子早一日到魏郡,便能早一日掌握魏郡,或可早日弥平此乱……” 原本极为自信的声音却在瞧见荀攸摇头之后渐弱了下去,袁涣眉头不由地皱将起来了:“公达兄……可是涣说的有不妥之处么?” “兵者趋急,当得先机。”荀攸附和了一句,却紧跟着又摇摇头,笑道:“可是如今要得先机的不是公子,而是张角。” 袁涣眉头又紧锁了几分,却不再说话,他知道荀攸尚未说完。 “张角要得先机,是因为他知道太平道之内必然有出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曾经是他极为相信的人。” “这个人知道的太多,可是……如今他已不在张角的控制之下。所以,张角很急,他已经失去了先手的机会。”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急?”袁涣忍不住反问,依照荀攸所说,张角已经急于造反,可是孙原仍是不紧不慢,难道此时不正是抢张角先手之时么? “公子为何要急?”荀攸也是反问,却让袁涣一愣,“天子已经拜何进为大将军,这个先机已经被朝廷所得,公子急或不急已无区别。” 袁涣哑然,无话可说——他根本不会从“拜何进为大将军”这条昭告天下的讯息中得知何进就是那个控制了太平道叛徒的人。 “其实推测不难。”荀攸解释道,“早在数年前便有人上奏朝廷张角已有反心,但是天子置之不理。唯一的理由便是证据不足。” “大将军之职本战时所置,一旦有人出任,天下兵戈必起。即便是远征鲜卑的大军,其最高统帅亦不过‘护鲜卑中郎将’而已,大将军这个位子,寻常是碰不得的。王莽、窦宪、粱冀……但凡碰过的,皆非善终。” 袁涣似是听出了些什么,眉头轻舒几分:“公达兄的意思是……何进本不想出任大将军?” “不是不想,是不敢。”荀攸又道:“粱冀死了多久?只怕尤是历历在目,何进虽然是个屠夫,现在却是朝中第一外戚,他需要权柄,却不敢拿这个权柄。除非他……” “除非他有足够的功勋。”袁涣犹如醍醐灌顶,接口道:“所以他已经掌握了太平道造反的计划,已经有信心平定彼此叛乱。” “此乃其一。”荀攸道:“其二,朝廷若设大将军,除了三公之外,有资格出任的首推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何进能够挡住他们,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拥有平叛的实力,这个实力便是那个太平道的叛徒。” 袁涣频频点头,荀攸的推测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其三,当今天子需要权柄,需要更多的权柄。” “外朝和中朝的争斗如火如荼,天子想拥有更多的力量,便只能从外朝和中朝各夺一部分,而这个部分就是兵权,足够稳固的兵权。 “朝中兵权只有卫尉和光禄勋的宫廷宿卫,还有北军五校的兵力,这远远不够。 “北军五校各自统属,而且两万五千的兵力对于天子而言远远不够,在太平道叛乱之后,朝廷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北军平乱。太平道遍布八州,信徒百万计,两万五千人平叛够么?即使够,还能剩下多少?何进这个大将军,莫非去北军做一个统兵五千的校尉?” “天子需要兵权,何进需要权柄。天子需要信得过的外戚代掌兵权,何进现在只是河南尹,自然可以用,他这个大将军,没有了天子的支持做不了几天。何进需要天子的支持才能从已经饱和的中朝和外朝抢夺权柄,而这个权柄必然是中朝和外朝都迫切需要的,只有兵权,是中朝和外朝都碰不得却又需要的。所以,何进出任大将军,将成为中朝和外朝必然拉拢的对象,天子如此为他铺路,此后三足鼎立,天子坐享其成。” 袁涣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儒士,身心震撼。 如此推理,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何其可怕。 他终于知道,为何颍川藏书阁能成为豫州士子向往的圣地,荀公达为何能成为颍川藏书阁当今第二奇才,天下局势朗若掌上观文,当真可怕、可怖之极。 “我们都老了,天子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原来父亲、蒯越这些多年前便名震一时的人物为何近来已多感慨,英雄本辈出,转瞬华发时。 荀攸看着他呆滞模样,不禁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叫道:“曜卿?曜卿?” “公达兄……”袁涣猛然惊醒,摇了摇脑袋,在马上拱手而拜,“高见所至,涣不可及。” 见他这般推崇佩服模样,荀攸不禁笑道:“曜卿过誉了。攸想到的,公子自然也想到了,不然,何至于如此胸有成竹?” 第三十二章 饿殍 荀攸看着他呆滞模样,不禁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叫道:“曜卿?曜卿?” “公达兄……”袁涣猛然惊醒,摇了摇脑袋,在马上拱手而拜,“高见所至,涣不可及。” 见他这般推崇佩服模样,荀攸不禁笑道:“曜卿过誉了。攸想到的,公子自然也想到了,不然,何至于如此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袁涣眼前一亮,追问道:“愿闻其详。” 荀攸笑道:“公子是现任魏郡太守,若是在他任上太平道谋反,自然少不了他的责任。若是在太平道已谋反的情况下,公子仍能到任,且以过人手段平定本郡叛乱,便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 “难怪公子一路上谈笑风生。”袁涣失笑。他在太学呆久了,自然没有荀攸看得这般透彻,一路上倒是很为这位太守大人担心,现在想想倒有几分杞人忧天的意思了。 “攸看,是醉倒温柔乡罢?”荀攸眼神瞟向那座马车,满脸微笑。 袁涣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也不知何来的兴致,故作惊恐状,叫道:“公达兄,你竟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公子!公子!公……” 眼瞅着袁涣叫起来,荀攸大惊失色,一把扯住袁涣:“曜卿,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马车上,一只手掀开了侧帘,却见那年轻公子探出脸来,一双眸子远远望过来:“曜卿兄,何人在说本公子的坏话?” “荀……” 袁涣正要叫出来,荀攸手急眼快,一把按住袁涣,冲马车方向朗声叫道:“公子听差了。曜卿说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非是属下的本分,当时时牢记。” 车上那人“哦”了一声,便轻轻放下了帘子。 荀攸瞪着袁涣,咬牙道:“听闻袁曜卿清雅正直,怎么竟成了这等小人了?” “背后妄议公子的可是你荀公达。”袁涣目瞪口呆,反唇相讥道,“你如此反咬一口,涣岂敢再与你为伍?” 马车内,林紫夜皱着眉头,看向身前的紫衣公子,问道:“吃着你的饭食,背后还说你醉倒温柔乡,你是不是当治一治?” 孙原笑了笑,道:“还好是说我醉倒温柔乡,顶多也就算个肆意享乐,若是批我个‘行为不检,白日宣淫’,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还好意思说?”林紫夜瞪了他一眼,“跑来车上做什么,还不够你那些掾属们胡思乱想的?” “还不是为了你的病?” 身边心然轻声笑语,她一贯雍容,不过在他们面前,自然少了几分庄重约束,多了几分自由烂漫,孙原侧脸看去,雪肤凝脂,美得不可方物。 林紫夜看了一眼身前——孙原的左手和她的右手交叠,淡紫色的光晕围绕双手若有似无,正是当初发大汉皇宫内,赵空所传授的“寒天沐暖”之法。 孙原本是笑着,林紫夜身体虽弱,却在精通医术之外犹有感官之能,当初颍川藏书阁之前的示警与适才极敏锐的听力皆是出于此。不过他目光下行,看着她仍是怀抱手炉,一双剑眉不禁蹙了起来,摇头道:“这法子不是很难,只怕治标不治本。” “能缓解便是最好了。”林紫夜却是笑了起来,放下手炉,便伸手去抚孙原的鬓角,抽手时赫然便见得一对春葱玉指间夹了一小段碎发。 随手将断发丢到手炉里,一点火星一闪而灭,她看着身前的年轻公子,微微一笑: “世上有你和然姐,护我、爱我,又有何不足呢?” ************************************************************************************************************ “苍天啊,给点吃的吧……” “大地啊,给点吃的吧……” “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 袁涣、桓范、臧洪被眼前这一切震住了。 荒野之上,无数的人像一具具行尸走肉,声声哀嚎,恶臭、腐烂、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一道道干枯的手臂伸在半空,向着渺茫的上天,乞求最后活命的粮食。 这,竟是数以万计的饥民! 饥民如同嶙峋的外衣,盖在寸草不生的大地上,枯枝、枯人、枯尸、枯骨,一片枯萎。 所有能吃的东西,草根、树皮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数白骨与尸体,凌乱地如纷纷落叶般在眼前的大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大地如同丑恶的巨大伤口,一道道外翻的沟壑,一道道深红的痕迹,仿佛昭示着这朗朗乾坤、苍茫天地之间的悲惨人世。 千里饿殍,人间地狱! “不要过去!” 荀攸快马飞奔,抢在众人之前驻马高喝。 许靖、和洽同时拉住身边的袁涣、桓范,所有目光同时投向前头的荀攸。 “公达先生……”射援苍白着脸色,望着荀攸的眼神里充满着质疑,“为何有这么多的饥民……这……” 他望着荀攸颤抖的双手,突然说不出话了,眼神中竟出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从来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从未见过这曝尸白骨,他直觉得,这满天朔风从未如此刺骨,冻入骨髓。 “颍川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饥民……” 许靖策马缓缓走到荀攸身边,与他并驾,一同面对异样的目光。 “先生想说,这是太平道的谋划么?” 马车上的门悄然打开,一袭紫衣飘然而落,目光直看着身前不远处并驾的两人。 大汉的太守,大汉的子民,被这两人,悄然隔开。 荀攸看着对面的年轻公子,心底突然升起微冷的寒意,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却又摸不到、说不出。 “公子……” 许靖微微开口,却被身前这几双目光震慑住了,嘴边的话竟再也吐露不出了。 荀攸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一双双眼眸,一字一顿道:“再前行一步,便是危险万分,攸恳请公子绕道而行。” 袁涣等人同时看着马车旁,那独自站立的紫衣公子。 朔风回荡,衣袂翻飞,那削瘦的身躯竟显得那么单薄。 “灾民暴起,生死不过转瞬。” 紫衣公子抬眼看着身前两人,低声、缓问: “可原……是大汉之命官,守疆安民之郡守。” “你们……教原如何绕道而去?” 荀攸突然愣住了,他全然不曾料到这年轻公子,本当是见惯铁血手段的封疆大吏,竟然动了这悲天悯人的恻隐。 “公子……” 许靖正视眼前诸人,第一次如此郑重,与荀攸一同下了马,正一正衣冠,冲孙原,也是冲着所有人,拱手下拜:“知其死地而必往,乃不智。身背重任,更不能轻舍。” 孙原一动不动,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荀攸看了许靖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冲孙原道:“公子,此乃饥民,吃空了颍川郡的所有粮仓府库,颍川郡早已不堪重负,是以流落荒野,任其自灭……” “那便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理由?” 一个清脆冰冷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震碎了僵持,震碎了凝固的空气,穿破迷雾,直透心扉。 紫衣长发,清冷如仙。 “紫夜。” 孙原目不斜视,只是伸出手去,掌心里划入一只冰冷的柔荑,轻轻握住。 “紫夜姑娘……”荀攸见了这女子,突然沉了心去。这救人性命的医女,如何救得了这般多的饥民? 他面对这一双冰冷的目光,一口气横梗心头,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许靖看着荀攸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轻声一叹:“医者,父母心。” “可是……姑娘可知,人病可医,天下病——何医?”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瞬间,孙原觉得那双冰冷的手,更紧、更冷了。 荀攸缓缓输出那口气,只觉得许靖一句话,便让他不再窒息。他看着林紫夜和孙原,那一双紧握的手: “公子是大汉太守,是朝廷命官,可这旷野之上,只不过一人而已。攸为一人,文休先生亦是一人。” “一人之力,或可能救一人性命,又如何能解众生倒悬。” 孙原看着他,他也看着孙原。 “公达先生……” 突然间,臧洪面无血色,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荀攸的身后。 荀攸眼神一凛,骤然回头,一霎那间便失了血色,软了身躯—— 浩荡如潮水般的“人”,挥舞着干枯的肢体,如同蝗虫密集,席天卷地,向他们当头扑下! 那潮浪之尖上的,不是人,而是人的一部分…… 那是手、脚、胳膊、大腿,是被肢解的尸体! 再没有吃的……便只有吃人! 那阵阵浪潮,是吃着同伴死去尸体存活的魔鬼! 荀攸愣住了,许靖也惊住了,他们像是不会动弹的塑像,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巨大的浪潮,瞳孔里只有恐惧,直入心底的恐惧。 猛然间眼前出现了一抹白色,暖如春阳,拂面而过。 第三十三章 苍生何辜 荀攸突然愣住了,他全然不曾料到这年轻公子,本当是见惯铁血手段的封疆大吏,竟然动了这悲天悯人的恻隐。 “公子……” 许靖正视眼前诸人,第一次如此郑重,与荀攸一同下了马,正一正衣冠,冲孙原,也是冲着所有人,拱手下拜:“知其死地而必往,乃不智。身背重任,更不能轻舍。” 孙原一动不动,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荀攸看了许靖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冲孙原道:“公子,此乃饥民,吃空了颍川郡的所有粮仓府库,颍川郡早已不堪重负,是以流落荒野,任其自灭……” “那便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理由?” 一个清脆冰冷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震碎了僵持,震碎了凝固的空气,穿破迷雾,直透心扉。 紫衣长发,清冷如仙。 “紫夜。” 孙原目不斜视,只是伸出手去,掌心里划入一只冰冷的柔荑,轻轻握住。 “紫夜姑娘……”荀攸见了这女子,突然沉了心去。这救人性命的医女,如何救得了这般多的饥民? 他面对这一双冰冷的目光,一口气横梗心头,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许靖看着荀攸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轻声一叹:“医者,父母心。” “可是……姑娘可知,人病可医,天下病——何医?”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瞬间,孙原觉得那双冰冷的手,更紧、更冷了。 荀攸缓缓输出那口气,只觉得许靖一句话,便让他不再窒息。他看着林紫夜和孙原,那一双紧握的手: “公子是大汉太守,是朝廷命官,可这旷野之上,只不过一人而已。攸为一人,文休先生亦是一人。” “一人之力,或可能救一人性命,又如何能解众生倒悬。” 孙原看着他,他也看着孙原。 “公达先生……” 突然间,臧洪面无血色,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荀攸的身后。 荀攸眼神一凛,骤然回头,一霎那间便失了血色,软了身躯—— 浩荡如潮水般的“人”,挥舞着干枯的肢体,如同蝗虫密集,席天卷地,向他们当头扑下! 那潮浪之尖上的,不是人,而是人的一部分…… 那是手、脚、胳膊、大腿,是被肢解的尸体! 再没有吃的……便只有吃人! 那阵阵浪潮,是吃着同伴死去尸体存活的魔鬼! 荀攸愣住了,许靖也惊住了,他们像是不会动弹的塑像,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巨大的浪潮,瞳孔里只有恐惧,直入心底的恐惧。 猛然间眼前出现了一抹白色,暖如春阳,拂面而过。 那白衣佳人骤然出现在两人身前,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掌轻轻拍在两人肩头,将两人轻轻拍退数步,登时惊醒。 “然姑娘……” 荀攸尚未及反应,肩头猛然一沉,却是孙原飞身过来,一掌扣住肩头往后拉扯。 身形交错间,耳边传来孙原的低喝:“快走!” 众人登时慌乱,手足无措。 “弃马!” 孙原再度大喝,只不过此时已不再压抑,一双剑眉已凛然倒竖,这场景容不得半分迟疑! 她的背后是他,他的背后是她。那一瞬间,内心竟是那般坚定。 一双手悄然握紧。 许靖恍然大悟,再顾不得名士风度,一掌拍在马臀上,坐骑长嘶,径直奔那汹涌人潮而去! 袁涣等人望着那坚定的一双人影,也不知何来的心志毅力,纷纷下马,学着许靖模样,数匹脱缰的马追逐而去,向着汹涌人潮怒奔而去! “弃车。” 心然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孙原心中有数,他却不曾动,他不愿她看到这人世最惨痛血腥的一幕。 “我带紫夜走。” 他转身,拉着她飞身而退。 马车之旁,两道剑气射断辕木缰绳,双马脱缰而去。 “你们先走!”心然冲一众掾属急声叫道,猛然间腰间一紧,却是已被孙原拦腰抱起,旁边林紫夜一声惊呼,竟同时被孙原抱在怀中。 孙原身法绝世,可比鬼王鬼影的速度,怀抱二女却是慢了,许靖等人虽是儒生,转眼已奔出二三十丈,便与孙原拉开了距离。 “我的速度不比你慢。”怀中心然轻蹙娥眉:“放开我,你带着紫夜。” “不。” 孙原身形急闪,同时运转“寒天沐暖”为林紫夜驱寒。身后马匹长嘶,哀嚎惨烈,只不过很快便失去声音,只有一道道“吃啊、吃啊”的恐怖声响! “我不会放开你们,绝不。” 汹涌的人潮没有追逐上来,却将十余匹马淹没,再无半个水花泛起。 狂奔二十几里,终于将那恐怖人潮甩脱,射坚、和洽等人在地面上四仰八叉各自躺到,再无半点气力。魏郡的一众掾属虽是气空力尽,却不敢闭目,因为只要一闭眼,便是那恐怖景象,直入心底,令人恐惧惊怖。 那是何等景象,饥不择食,食人噬血,宛如九幽之下恶魔厉鬼一般可怕、可怖! 林紫夜怀抱手炉,在心然怀中休憩,两女的目光皆是落在身边那道紫色身影上。 只见孙原闭目盘腿而坐,正在自行调息,他适才御风而行,又一直以“寒天沐暖”之法为林紫夜驱寒,真元耗损过多,如今勉强安顿,便趁机休息一番。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眸,两张绝色容颜映入眼帘,那刹那间的欣慰涌上心头,温暖如春。 “青羽,你可还好?” 心然看着孙原略显疲惫的脸色,心中一痛,缓缓道:“下次,不准再这般逞强了。” “这不是逞强。” 孙原摇了摇头,冲她温柔一笑,舒展了身躯,收了腿便跪坐在两女身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心然和林紫夜的手,轻声道:“这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比你们更重要?” 林紫夜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众魏郡掾属,轻轻摇了摇头,靠在心然怀里,眉宇间泛起一阵忧色。 心然一手揽着林紫夜,一手握紧孙原的手,怜爱似地看着孙原,轻声道:“紫夜都看得出来,你当真不晓得么?” 孙原摇了摇头,只是握着她们的手,一动不动。 他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么坚定,宛如深深执念,永不褪去一般,不离,更不弃。 “你执念太深了,青羽。”心然猛地抽脱了他的手,目光已带凛冽之意,话语也愈发严厉几分:“你已是上位之人,凡事要以下属为重,事紧要关头只顾得两个女子,不怕离心离德,弃你而去么?” “然姐……”林紫夜见心然如此,不禁道:“莫要如此说青羽,他若不走,只怕这几位掾属一位都不会走。青羽不是薄情之人,他们又岂会寡义?” 心然叹了一口气,看了孙原一眼,又将他的手握在手中,便觉得孙原的手愈发握紧了。 不远处和洽躺在地上,知觉周身如同散架一般,半分气力也无,他离着孙原三人最近,依稀便听见心然和林紫夜的言语,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所想到的不仅仅是要下这窘迫之态,还有这荒芜的景象。 豫州毗邻帝都,本是最是安居乐业之处,可是竟有千里饿殍这等可怕景象,万千饥民遍野如行尸走肉,万顷良田竟然寸草不生,浑如人间鬼域,一路走来竟是一个村落也无,那万千饥民只怕正是是豫州的百姓,想不到颍汝之地世家门阀辈出,竟成了这等模样,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眼见得快到傍晚,暮色渐起,众人周身唯有这一身衣物与佩剑,再无半点他物,便是颍川藏书阁带出的干粮饮水等物也一并遗落,虽是已缓过劲来,却被这寒风吹拂,众人腹内空空,又累又饥,正是无力之时,却望见东面不远处有篝火生起,登时精神一震,匆匆奔了过去。 往近了一看,却是一处小小村落,约有个三十余户人家,各家各户却没有燃起炊烟,却是砍木伐树做了一道围栏,在正中生了一堆篝火。天色已沉暗下来,霞光只余一点,再往近前便已是漆黑一片, 待到近处,荀攸便拍了射援一肩,道:“文固,你去询问如何?” “为何是我?”射援眼见得村落在前,心思正是欣喜之时,猛然被荀攸吓到,一转头,便发觉和洽、许靖、袁涣、赵戬等人都站在身后,便是袁徽、射坚、臧洪这几个也站得颇远,唯独自己一个站在最前头,想来是刚才情不自禁,加上这些位皆是自诩高士,哪里愿意如此低声下气与乡野村夫计较说话。也算自己苦命,只得哀叹一声,往围栏而去。 围栏修筑得颇为有章法,看着似有一里多方圆,沿围栏四周倒插着无数尖锐的木头,便如同刺猬一般,甚至还有三座望楼,说便说是最简陋的军营也不算为过了。三座望楼上各插着四丛火把,虽然只有一丈多高,却也照亮了方圆三四丈,在四周皆是平原旷野倒也够用,一行人犹在七八丈之外便听到三声金属敲击的声响,只不过听上去甚是沉闷,显然已被这村庄的岗哨发现了。 “来者何人!” 听这粗犷声音,荀攸和许靖互视一眼,皆是想不到这等乡野,竟然也有人精于防守之道,岗哨、拒马齐全,四周一片旷野,这般布置,便是寻常官兵也难以攻克。 射援看着那望楼上隐约有四五个人影,便高声叫道: “在下是游学学子,和几位朋友被饥民冲散了,不知能否求一夜庇护?” “竟是学子?” 望楼上的岗哨很是意外,便听得上面细语,随后那粗犷声音便远远叫道:“诸位请等一等,容我前去通报!” 听得这般井然有序,倒让许靖很是奇怪:“这里莫非是袁家的某处田庄所在么?” 身边众人听了这般言语,却是多少明白了些。此处仍在豫州之内,豫州各地皆有袁家的田产商业,这些田产商业皆由袁家派人操控,再租派给无田可耕的佃农耕种,故而袁家奴仆、佃农无数,也正是因为这些个缘由,方能让袁家手握豫州命脉,在州郡、朝堂上屹立两百年而不倒。再看这村落,在饥民席卷豫州之时竟能在旷野之上安如磐石,可见这村落背后之人定有相当手腕,便是寻常村民也能这般晓事。 “未必。”和洽摇摇头,“听口音不像是颍汝一带的人,倒有几分像沛国、陈国一带的。” “沛国、陈国?”许靖很是惊讶,“如此说来,我们的行程岂不是背道而驰,往东了?” “确实是往东无错。”荀攸补充一句,皱眉道:“那时突逢饥民,我们匆忙往东,但至多不过三十里,怎么会径直到了陈国这里?” 桓范道:“只怕一句口音未必便准。颍汝之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也许是州郡民众迁徙,一两个沛国人到了颍川罢了,怕是巧合了。” 魏郡一众掾属皆可谓当世彦才,却是各有见解,三言两句间便把事情说了七七八八。想来是豫州大变,各地百姓皆被这一场浩荡的饥民扫荡,有些沛国人进入世家大族的田庄之中倒也正常。 第三十四章 得救 巨大的篝火在夜幕下盛放,照亮了旷野上的一隅夜空,也温暖了饥寒交迫的人心。 他素衣垂袖,便在这本是旷野的枯槁之地上坐着,怔怔地望着身前的篝火,火堆里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噼啪”声,身边站着一位老年儒士,进贤冠高悬,眉宇间油然而生一股英气。 在他们的不远处是衣衫破旧的饥民,围着这巨大篝火,三三两两聚坐。 “邴先生、王先生。” 一道粗犷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他如被人扰了清梦一般,恍惚地反问道:“何事?” 那汉子挠了挠头,发出憨厚的声音,低声道:“外面有几个人,说是游学的学子,想求得一夜庇护,裕不敢私自放行,前来问两位先生的意思。” “求一夜庇护?”那人颇觉诧异,缓缓起身,冲身边年老儒士道:“原去看一看,彦方先生可要同行?” 那年老儒士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去。” 听得这言语颇是固执,略带几分顽童气息,那人也只是笑笑,便冲那汉子略一点头,便往正门而去了。 年老儒士的目光仍是一动不动,盯着那篝火附近的火盆——盆中,是芬香的黍饭。 栏内是火气温暖,栏外是寒风萧索。 林紫夜本是身子薄弱,更兼手炉已灭,身体愈发冷下去,蜷缩在孙原怀中。孙原怀里虽是抱着她,左手却一直抵在她后心,周身真元尽数凝为道道暖意,游走她四肢百骸。心然坐在他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 天地之间,仿佛唯有这三道渺小身形,便是一个温暖的所在。 袁涣看了一眼缩在孙原怀中的林紫夜,目光停留在她怀中那个小小的手炉上,想起那日为了救治执金吾府那偷盗的仆从,这弱女子竟绝然脱下保暖的白氅,如今衣衫单薄竟已有冻僵之象,只是不动声色地悄悄挪了挪脚步,悄然替林紫夜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寒风。 她忽觉身前冷意大减,勉强抬头,才发觉袁涣竟在身前站着,勉力抬手拉了拉孙原的袖角。孙原瞧见她抬头望了望袁涣,又拿手指往袁涣身上指了指,心中便已有数,冲着袁涣背影低声道: “多谢曜卿兄了。” 袁涣本是挺直的身躯不由一震,许是他未曾想到孙原竟已察觉,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始,便只是默默站着,任由寒风呼啸。 荀攸等人听着孙原的言语,才发现原本已是虚弱的紫衣美人愈发萎靡了下去,再望望袁涣挺直地模样,不禁皆是心中惭愧,轻轻挪动脚步,便将孙原并二女围起。 孙原心头一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诸位,多谢。” 也许是放下了什么,只见这紫衣公子左手揽抱林紫夜,右手虚抬身前,掌心一点紫色光芒闪烁,他一双深邃目光凝聚在这掌心紫芒上,周身真气流转,一股磅礴剑气已在掌心汇聚,如百川汇海,在这小小圈圈中已成了一片紫色剑气的海洋。 身畔的白衣美人望着他的模样,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一只纤纤素手悄然按在他肩上,手心里,有淡淡暖意流传。 掌心的剑气如有了什么支持一般,愈发深厚绵长,转眼便化作道道流光,穿过四周诸人身躯缝隙,在这小小圈外,再度凝成一道淡淡地紫色水幕。 荀攸、许靖看着凭空而现的紫色水幕,心中同时一惊,便是这层薄薄地几近不可见的水幕,替他们挡下了冰冷刺骨的寒风。 “人何以待我,我何以待人。” 圈中,传来那紫衣公子淡淡地话语:“诸位此恩,原记下了。” 望楼上,那素衣垂袖的青年望着那小小的圈子,冲身边的汉子道:“叔绨,去开门罢。” “裕去了。”那汉子点点头,便下了望楼。 栏外,正面望楼的许靖看着那望楼上的青年,脸上不由笑意油然。身侧荀攸看了看他,皱眉道:“文休先生,那人你认识?” “想来你也有几分印象。”许靖笑了笑,回答似是而非。 “吱呀——” 两道麻绳吊索拉动,沉重的木门缓缓降下,一阵寒风登时呼啸而入。门内登时冲出三个干瘦的汉子,荀攸一眼便瞧出,这与白日所见的饥民并无太多分别。 为首的一个汉子正是适才望楼上那个,径直奔到众人身前,抱拳拱手道:“在下许裕,是谯县许氏族人。诸位请随我来。” 声音虽是粗犷,却很是有礼貌。射援自然不愿失了礼数,便立刻迎将上去还礼:“叨扰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身后袁涣、桓范、臧洪、赵戬等人自然也是还礼,至于许靖、荀攸、和洽等人,一来心性颇高,二来来人年纪小,也无须他们还礼。 甫进大门,便看到眼前巨大的篝火,以及篝火前那巍然独立的青年儒生。 “在下北海邴原,字根距,见过诸位。” 许靖看着身前深施一礼的青年儒士,眼前为之一亮,捋然笑道:“果然是你。” “文休先生久违。” “原来是‘北海三士’的邴根距。”荀攸、和洽登时为之一震,北海多高士,当世以管宁、邴原、王烈三位清纯德高之士并为“北海三士”,可谓名至实归,为青州儒宗。 “荀攸失敬,不知高士在此,可谓失仪。”荀攸拱手而拜,“冒昧而来,还望见谅。” 射坚、袁涣等人虽不识得什么“北海三士”,看荀攸、许靖这等模样,也知道绝非等闲,荀公达的眼光何其孤高,能让他都这般折腰,恐怕又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 倒也不怪他们不知,久居太学,不如荀攸、许靖这般博闻强识,不过他们这几位一一自报家门,倒也让这位邴原先生大为吃惊,桓家五代帝师、赵家三代御史、袁家清正之门,臧洪、射坚皆名门之后,一行十余人不是名士便是名门,岂是寻常能见得的? 一一见礼过了,邴原目光落在孙原身上,目光流转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孙原怀抱林紫夜,想来是被这位少习圣人之言的谦谦君子当成了不堪入目之辈,旁边和洽瞧不过去,急忙抢先道:“这位是新任魏郡太守孙原青羽公子,这两位分别是大人的姊姊心然姑娘和紫夜姑娘,紫夜姑娘天生体寒,惧冷,故而需公子常以修为维持。” “原来如此。”邴原恍然大悟,堂堂魏郡太守,与女子野地相拥,又岂能是常事?倒是自己颇有些固执了,便道:“原幼时层习得医道毛皮,不知可否让原试一脉?” 此时林紫夜周身已苏,有些气力了,便挣了一挣,孙原见状连忙扶她起身。邴原不敢直视,只是微微扫视,便只见这柔弱女子虽是美貌体弱,却是眉宇间自有一股冷漠,一只纤纤素手牢牢握着孙原手臂,脆生生说道:“这倒不必了,妾身自通医术,这病是天生来的,寻常医不得的。” 邴原看这般模样,已知自己医术定是没什么能为,不过待眼前这紫衣女子说“自通医术”时却是眼前一亮,她虽是冷漠神情,却并无高傲之态,能说“通”字只怕比自己这点粗浅功夫强太多,一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姑娘当真通医术么?” “怎么?” 一直未开口的孙原缓缓张口道:“先生可是有亲人病了么?” 这一句话无心,却是说到邴原心痛处。他十一岁时父母便已双亡,孤苦伶仃,便因此自学了些医术,后来朱虚县的闾师【注1】见他苦难,便做主让他入学堂从学,一冬而诵《孝经》《论语》,天资之聪颖尽显,方有今日的邴原邴根距。 孙原见他脸上神情变化,心知自己言语犯了忌讳,只怕邴原非是为了自己,却不知如何再说,旁边许靖却是知道错在哪里,猛地冲孙原丢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便故作轻松遮掩过去,再看邴原时,已恢复神情,拱手道: “非也。原自幼父母双亡,早已无什么亲人,只落得几位好友。便是有一位好友的母亲久病在床,原念己及人,想请姑娘施以援手,原铭记肺腑。” “先生严重了。”林紫夜虽是冷漠,却是缓了三分神情,道:“人命大于天,紫夜允了这桩事就是。” 邴原虽看不见,许靖等人却是瞧了个真切,方才知道,原来这位堪称医道名手的冷漠女子是个面冷心热的善人。 邴原登时大喜:“多谢姑娘。” “根距啊,有客从远方来,不亦乐乎,你莫非要让诸位在门口站一宿么?” 邴原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伟岸身影,许靖连忙拱手见礼:“想不到彦方先生也在,靖吃惊不小。” 这位王先生正是“北海三士”另一位:王烈王彦方。 王烈年纪四十多岁,手抚一尺长髯,与邴原头戴进贤冠不同,只是戴了帻巾,与邴原全然是两种风度。 “是原疏忽了。” “是原疏忽了。”邴原面带喜色,冲众人拱手道:“诸位,请随原来。” 众人随着邴原、王烈二人径直走向那巨大的篝火,进了才发现,这篝火是蓄意而为这般巨大,直径足有两丈,也难怪在数里之外都能望见。 王烈安排众人围篝火而坐,指着火堆边上的各种陶罐,道:“这些是给各位的食物,乡村僻壤,也只有如此了。” 隔着老远便能闻到陶罐中散发出去的阵阵香气,众人虽是儒士出身,却是惊弓之鸟、疲倦之极,便也无甚端庄之礼,各自寻食去了。孙原冲众人告了失礼,便去安顿二女,唯独许靖、荀攸与邴原、王烈四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荀攸和许靖都敬重颍川陈家的长者陈寔,陈老先生的辈分比之当今荀家之主荀爽尚高一辈,而北海三士的老师便是陈寔,荀攸见了荀爽尚要称一声“祖父”,如今见了邴原,少不得要把邴原当成前辈。不过两人年纪相仿,荀攸便以“先生”称之,便是礼数到了。 也正是有陈寔这一层关系,许靖方才认得邴原和王烈,也知道邴原自幼孤苦,也无几个好友,是以邴原适才那番话便让他有些不解了。 许靖看着邴原道:“根矩,你久不来颍川,靖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能在豫州遇到你,颇让人觉得奇怪。” “如此说来话长了。”邴原苦笑一声,摇头道:“本来,原和彦方兄已相约同往颍川藏书阁,一来看看老师,二来也是借着月旦评的机会想借出几部书来,三来便是想在中原寻找一下华佗大师的踪迹。” “华佗大师?”许靖大为惊奇,“看来你那位好友的母亲当真病情紧急,竟能让你亲自来中原寻找华佗大师。” 华佗便是当今天下最具名望的医者,素有“神医”之美誉,只不过徒步行医,悬壶济世,行踪飘忽不定,是以只能在乡野寻找。 邴原点点头道:“原的那位朋友是为豪杰之士,事母至孝,素有名声于乡里,只不过因家中老母年纪渐长,宿疾难愈,不能远离。原便请好友刘政与他一同侍奉母亲,与彦方兄一同前往中原。” 荀攸点头道:“竟能得根矩先生如此称赞,想来又是一位罕见人物。不知其人名讳?” 邴原缓缓道:“友人……便是东莱太史慈,字子义。他自幼便武艺娴熟,与神兵山庄庄主楚天歌大师熟识,楚大师也曾授他武学过,是以算是楚大师半个弟子了。他那张箭无虚发的宝弓‘落月’也是出自楚大师的手笔。” 许荀二人闻言,不禁对那位太史子义起了向往之心,武者能得士心,这气度便是战国末时的荆轲与屠狗者了罢。更何况,乃是神兵山庄上上代庄主的半个弟子门生,可谓得天独厚。 “能得此人为友,邴先生亦豪气之士,攸佩服。”荀攸连连点头,以示尊崇。 王烈在旁笑道:“这也正是根矩能得士心之所在。” 猛见这北海名士心沉气定,挥袖长吟: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这一篇,正是《孝经》的《庶人篇》。邴原父母早丧,故而将太史慈的母亲当成自己母亲,以孝事之。“孝无始终”一句如今听来,直让人颇觉心酸。 众人皆非等闲,自是听得出邴原悲父母早逝、也听得出其中为太史慈之母觅得医者的喜悦之情。 袁涣闭目长叹道:“脱得大难,却能遇到如此高士,今日当真不枉。” “脱得大难?”王烈看了一眼众人,“衣衫褴褛、身无长物,诸位可是遇了流民?” “流民?”射援面显惊讶之色,这村落里的所有人,似乎都遇见了可怕的人潮。 荀攸跟在孙原身后,只见孙原牵着李怡萱的手,悄然紧握了几分。 他无奈摇了摇头,跟孙原一同,当真跟错了。 第三十五章 且寄萍舟 月明,星稀。 神兵山庄静若沉渊,燃烧了十年的铸剑炉火也随之熄灭。 老者独立铸剑炉旁,炉火已灭,炉壁已冷如冰。 冷的,也许还有一颗曾经灼热过的心罢? 那座剑匣,那柄剑,是不是连同过往尘烟一同散去了? 他想起了那不羁却守礼的墨衣青年,微微笑了。 少年时,纵马、持剑,身如浮萍、颍水泛舟,楚天任遨游、楚地任吾行,那是何等快意! 可自己……又是何时把自己困守在这神兵山庄的方寸之地的? 十年前?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 也许……自己都已记不清了。 身后,枯叶碎裂,脚步声落。 “徒儿叩见恩师。” 意料中的人,却回来迟了,老者摇头一笑,世间事本多难料,回来迟了也许更是另一番圆满。 “起来罢。” 老者回身,身前已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翩翩君子,看似粗布麻衣,却更有一番朴素的出尘之感。 这青年躬身,双手高捧:“徒儿幸不辱命,已将止战剑取回。” 那高捧的双手中,赫然放着一座黑檀剑匣! 那老者只是轻轻瞥了一眼那剑匣,随口道:“知道了,送入器阁底层。” “师父……” 那人显然被这随意模样呆住,前番离开之时,师父千叮万嘱止战剑不容有失,怎地如今这般冷淡? 止天下兵戈、熄人间战乱,超凡脱俗的止战剑,这柄未入《评剑谱》的绝世神锋,就静静躺在这座剑匣之中。 “一柄剑而已。” 楚天行淡淡笑了一声,望着青年背后,轻声道:“无名,现身罢。” 在寂静幽谧之处,缓缓显出一道身形来,月光透过树影,隐约看见这道身形身披纯黑斗篷,眉眼深掩,整个人如同便是黑夜中的死尸,冰冷地毫无一丝生人气息。 “你藏了三十多年,究竟为藏什么?” 来人低头前行,直到整个人尽在明亮月光之下,浑如一尊冰冷的雕塑。 “藏?” 老者突然笑出声来:“也许我是为躲着什么罢……” 躲什么?滚滚红尘、悠悠往事,避不得、挡不住,也许这便是宿命,这一生,已入了人世、染了尘埃。 永远躲不开。 来者沉寂良久,缓缓开口道:“若不是一路跟他进来,此生你我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老者摇头,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 来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双眸眼,青年望着那双眸眼,直觉如坠深渊,周身气血骨髓如同被冻僵一般! 一双眸眼,竟蕴藏着淹没天地的绝世杀机! “当年江湖,你我齐名,你许我的公平一战,今日可还做得数?” 老者听了这一句话,沉默不语。 青年凝眸屏息,身如伺机猛虎,已成护卫之态,冷声道:“阁下何人?竟尾随我夜入神兵山庄?”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他一惊之下,身后看着声音幽幽传来:“蒲牢,将剑与我。” “师父……”他余光回视,心中犹疑不已,来人武功修为可怕至极,他曾以为龙渊剑冢的那位守墓人便是天下武学之极,不曾想到,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绝代高手。 这般高手,竟和自己师父有这等不世战约?! 他不曾见过自己师父出手,也不曾见过龙渊剑冢守墓人出手,他只见过眼前这人的一双眸眼。 蒲牢手上一轻,惊觉手上剑匣竟然已被师父拿在手中,再顾不得许多,急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可是天道八极中人?” “天道?” 来人突然笑出声来,声音里尽是轻蔑。 “蒲牢……” 突然听见师父召唤,蒲牢连忙道:“师父有何吩咐?” “对面这位前辈,便是‘刀圣’无名,你对他需以前辈称之。” 戮殄杀手盟第一人,刀圣无名! 蒲牢骇然变色,这人竟是传说中的刀圣无名! 不等他回过神来,便听无名淡淡道:“你既说我是‘刀圣’,怎不将你‘剑圣’之名一并告诉他?” 蒲牢呆呆地望着身前苍老的背影,满脸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楚天行摇摇头,轻声道:“这名号……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曾用过了……” 无名冷哼一声:“当今天下,除你,谁配‘剑圣’二字?” 楚天行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星移斗转,新来旧去,当今人物岂乏剑道英才?” “王瀚?剑圣?凭他也配?!” 无名冷笑不止:“你莫不是忘了,这两代天道八极——” 那一双冰冷杀眸直盯着眼前老者,一字一句: “是当年你定下的。” 楚天行叹了口气,抬手将剑匣打开,迎着月光,露出了那柄藏了四百年的墨家神兵。 大巧不工,温润如玉。 三尺青铜长剑入手,楚天行看了一眼身前的绝代刀者,转头冲自己那年轻的弟子道:“为师只教过你铸剑,不曾教过你武学,今日便教你一招。” “师父……” 蒲牢不知道该说什么,似是有满腹的话,又似一个字都说不出,到嘴边便只有这寥寥两个字。 尘世如酒,饮来,尽是满口苦涩。 楚天行望着手中长剑,突然笑出声来:“我躲了这尘世几十年,还是躲不开这等命运啊……” 猛然间,长剑前指,月色下划过一道青色光芒,千年古剑锐已陈旧变色却仍锋芒毕露,亮若星辰。 无名不动,可他的手中已握住了一柄刀,一柄薄而轻巧的刀。 蒲牢知道,这柄刀杀过无数的人,每一个都是绝代高手。 戮殄杀手盟,只有真正的高手,才值得无名出手,正是这样的高手,才铸就了“刀圣”的名字。 突然间,天地间回荡起一道清脆的金属交击之声,他的眼睛突然睁大,连瞳孔的张开都变得那般缓慢。 那一瞬间,天静,地寂,风停,云止。 他身前的人忽然变成了无名,而适才无名现身的地方,站着他的师父。 五丈之中,半截剑锋高高抛起,在空中掠起一道寒冷锋芒,重重落下,直直倒插入尘土之中。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远处那道沧桑身形。 无名突然闭上了眼睛,他看不清无名的神情,只发觉无名的眸眼已闭上了,那绝世的杀气竟然在闭眼的一瞬间尽数消散,无影无踪。 “我败了。” 那是他听到的,无名的最后一句话。 无名离去,仿如他不曾来过,一枝一叶,一尘一土,皆不曾变。 唯独……那柄断了的止战。 “师父……” 他颤巍巍地指着那截断剑,直觉自己如同窒息,再也缓不过气来。 止战剑断! 楚天行缓缓转过身来,轻轻看了一眼那截断剑,便径直走回来,冲蒲牢道:“将剑收入器阁就是了。” 蒲牢目瞪口呆道:“师父……这可是止战剑……” “不错……”楚天行点头,突然笑出了声来:“可,它也只是一柄剑。” 只是一柄剑。 蒲牢似是懂了,却什么都抓不住。 “师父……” 楚天行望了他,反问道:“剑是什么?” 蒲牢一愣,随口答道:“剑乃君子之器,百兵之灵……” “错!” 蒲牢呆住。 “这剑……不过就是铜铁罢了!” 蒲牢瞬间明白了,为何无名说天下唯有自己的师父配得上“剑圣”二字。 天下间的剑客,视剑为命,追寻自己的剑道,枫林剑圣王瀚如是,刀圣无名亦如是。无名苦苦找寻楚天行数十年,只为与天下第一的剑客交手,为得不是胜负输赢,而是证道。 铜铁铸的剑终究只是“器”,是“器”便终有腐朽之时,而剑意永存天地之间,故剑者不执于剑,楚天行自己便是天下间独一无二至锋至利的剑。 剑断,身为剑,身死,心为剑——这便是楚天行的剑道。 第三十六章 虎痴 袁涣很是奇怪,望着臧洪问道:“许家?哪个许家?” “这里。”臧洪指了指地面,“沛国许家。” “沛国许家?”几人面面相觑,皆是疑惑不解。许氏门阀,在当今天下有两家,一是南阳许家,代表人物便是党人之一的许攸许子远;一是汝南许家,仅这一代的代表人物便有许靖、许劭、许虔、许相、许旸等人,乃汝南郡中仅次于袁家的豪门望族。袁涣、射援等人虽是名士,却不知除了这两大家族之外,还有一个许家,这便是沛国谯县的许家。 许家并非豪门,却有宗族千余家,自成一体,多出忠勇义士,非是等闲家族可比,也难以用国法束缚,快意恩仇必犯法禁,虽然孝武皇帝灭游侠,侠义之风却仍在民间大行其道,许家便是“聚侠任性”的所在了。 “聚侠任性,倒有几分像先秦墨家风范。”射坚水足饭饱,便随意倒在篝火瓦罐旁,浑然没有黄门侍郎的官风,这句话更是托出他几分洒脱之意。 他身侧便是赵戬、赵俭二人,他两人出身名门,哪里会像射坚这般随意铺地而睡,不禁取笑他道:“文雄兄倒是自在,莫不是有任侠心思?” 射坚闭着眼睛,也不搭理二人调侃,丝毫声音也无,仿佛径直去睡了一般。 赵戬、赵俭二人见射坚也不搭理,便转头望向臧洪:“子源是如何知晓这许家的?” 臧洪道:“早年家父出任扬州刺史,后转拜匈奴中郎将,途径沛国曾遇虎袭,便是一位壮士逐虎而去,后来才知道这位壮士是沛国谯县许家宗族的人,而那时许家便已有这般规模。诸君但看田垄、山野之中,非止农夫、樵人,亦是勇武之辈。” 几人心领神会,射援不禁反问道:“子源莫非是动了心思?” “此为臂助。”臧洪看着射援,一双目光炯然有神,低声道:“文固不欲为公子谋之?” 射援正欲张口,却听身边桓范插话道:“公子素来自有打算,子源莫要越俎代庖。” “诸君……”臧洪声音不由低下来,众人虽是困顿,却仍听出他话音转冷,射坚虽已闭目,却是呼吸渐缓,显然是静静听着。 “公子任北事,天子为之支持,太学为之掾属,将来必为重臣。诸位皆是当世俊杰,多日相随,公子之长短诸君岂能不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射坚骤然起身,让身边几人小吃了一惊,却皆把目光汇集到臧洪身上。 “御下以宽,谦虚恭敬,此公子为人之长处,然谋事者不能为儿女私情所累,小仁小义不足为谋,公子正有如此短处。” 臧洪目光扫及诸人,“公子有此劣势,便如浅水之鱼、井底之蛙,纵有抱负宏图,亦不得展耳。” “于是你便想越俎代庖,代为行令了么?”射坚目光如炬,直视臧洪,“你的心思,便是想收这勇武之士为公子所用,待太平道事变,为公子利器,这便是为公子谋?” 射坚久为内臣,臧洪心思岂能瞒过他,见惯朝堂风波,他早已镇定如许,嘴角已露冷笑:“为人臣者,最为重要为何?” “忠。” 臧洪不假思索,“为人职守,为主筹谋,方是忠。文雄兄,洪错了么?” “错了!” 射坚斩钉截铁,几人同时一惊,与射坚相处日久,却从未见他这般动怒过,便是射援也未曾见过射坚这般过,已是呆住了。 “忠者,秉正心,避流言,谦逊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射坚语气冰冷森然,“谋其安,定其事,断其郁结,此近人所为,公子优柔不假,若说寡断,只怕未必。越位之事,便是自取祸端。” “为公子谋,何能谓自取祸端?”臧洪话音亦是升高,目光如电,“公子护下,以诚相待,谈笑举止不避我等掾属,已见诚心,臧洪年纪虽小,犹知恩图报。” 射坚摇头,臧洪随是聪颖,奈何年少锋锐,不知避讳,他久见风浪,嘱咐射援在太学潜心修习便是希望他能沉淀,如今看来,射援多半也和臧洪相同,想为孙原效死力了。 “亲下庖厨,遮蔽风雪,是公子以诚相待。然……” “公子心思,可能猜得通透?” 射坚突如其来的一问,倒让臧洪呆住了。 “施恩者,夺人心之举。”桓范淡淡答道,“张角将反,公子一人入冀州便已失天时;公子非魏郡本土人氏,则再失地利;唯有得人和,方可占一二先机。” 他望着射坚,眼神中皆是钦佩之色,“如今,范方明白,当日黄河分道,公子为何以华子鱼、张公仪二君先行北上,而留我等多人在侧,便是想在到任之前先得人心,施恩而得死力,好谋算、好谋算。” 当初孙原为脱追兵,以张鼎百人分道,而自己在暗,只是身边带了数位掾属,于一人而言,可谓累赘。如今桓范点破,众人方才明白孙原何故多此一举,更走了一趟颍川月旦评,显然便是借诸位掾属名望并天子任命这两者征募更多的才俊为己所用,而郭嘉、荀攸便是中了。人多虽容易暴露,却一举多得,孙原已占尽优势,如今更是尽得士心,得臧洪等人效死力了。 想通这等关窍,众人皆是心头一震,孙原看似贪念儿女之情,其实已运权谋,这等心思,当真可怕了些。 臧洪沉吟不语,孙原若是这般心思,恐怕已想着如何收服这支游侠之风颇盛的宗族了罢。 不远处,那瘦弱的紫衣公子正褪下外袍给两位女子盖上,静静坐在坐在篝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林紫夜起了身,正看见李怡萱替孙原梳头绾发,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虽是露宿,魏郡一众掾属也是恪守礼法,离二女颇远,清晨早起时孙原已洗漱毕了,虽是山野,村落中的井水却干净透澈,此时看见李怡萱已起身,林紫夜虽未起身也是和衣而睡,一众掾属便顾不得这许多,径直过来了。 要看见紫夜将起,孙原尚在束发,知道这位公子少不得与二女闲话,荀攸和许靖生生止了步,其余人以二人为马首,自然也都止了步。 李怡萱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一群肃立的掾属,俯身重孙原道:“看来过了一夜,他们又有许多话要与你说了。” 此时孙原正跪坐麻布之上,身前不远处便是巨大的火堆。昨夜的床榻不过是一堆厚厚的柴草上铺了一层麻布而已。若非这巨大火堆一夜不熄,昨夜怕是众人冻得够呛,若非孙原地位尊贵,不然连这柴草麻布便都不得了。 “想来是昨日之事心有余悸。”孙原叹了口气,“我去谈一谈,你照顾紫夜。” 李怡萱取过身旁发簪,缓缓替他插上,点了点头:“嗯。” 荀攸正低头望着脚下冻土,猛然发觉孙原近前,连忙拱手为礼:“攸见过公子。”随即便是一众掾属纷纷行礼。 “公达先生免礼。”孙原拱手还礼,不卑不亢。 荀攸抬头看看孙原,仿佛一夜之间,这位太守便换了人一般,说不出哪里不同,便是这感觉让荀攸颇觉错愕。 孙原看了看一众掾属,问道:“一夜过来,想来各位想了许多,可是有话说?” “正是想问问公子打算。”许靖拱手道,“此刻乱民如潮,此时再赴魏郡怕是不妥。” “且……”荀攸随即接口道:“太平道尚未反,公子只身入乱局,其中险处,公子当自知。” 荀攸此话便是希望孙原切莫自赴险关,上一次诸人皆以为孙原不愿背负太平道谋逆之事,故而迟迟不赴魏郡,然而一句“大汉之臣,太守之责”又似乎现了他不愿背负世间讥讽,是以令华歆、张范先行赴魏郡,看似两全其美之策,实是孙原不得已而为的下着。荀攸便是看通透了此点,不愿孙原独自苦恼其中取舍,是以一大早便拉上了许靖,欲在孙原面前一陈厉害,不过看样子,似乎多此一举了。 “谁人说原孤身入乱局了?” 孙原看这几位掾属,脸上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局势虽乱,诸位便是破此乱局的臂助。” 话音未落,射坚便瞧了自己弟弟一言,不出其所料,射援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之意。孙原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已尽收诸位掾属之心,许靖、荀攸这般人物纵使看出此乃收买人心之语,也当真是受用无比。 “看来公子已有良策。”荀攸微微一笑,“公子可否尽言?” 看着荀攸脸上笑容愈盛,这位紫衣公子的脸上亦显出笑意:“昨夜,公达兄正说是否收服这许氏一门……” “公子竟然听见了?”荀攸惊讶,却丝毫不见慌乱,说话言语间愈发平稳,“敢问公子如何打算?” “有君为我谋,原便不再思量了。”孙原嘴角划过一丝狡黠之色,荀攸眉宇一凝,随即释然:“攸明白,愿为公子谋。” 唯独许靖心中诧异,这眼神竟和孙宇诡异孤傲神情有几分相似了。 “如此,谢过公达。”孙原笑了笑冲荀攸微微颌首,“原并非有意偷听,只不过紫夜天生耳力非常,诸位亦不曾远离,故而听到了几句。” 许靖眉眼闪过一丝讶色,捋髯道:“想不到紫夜……姑娘除了医术高明,竟然还有这等异秉,难得、难得。” “运数使然罢了。”孙原随意应和一句,目光从袁涣身上一扫而过,后者低眉垂目似是不曾看见。也不知孙原到底想着什么,冲众多掾属道:“诸位是否皆有话要说?” 此时魏郡的一众掾属隐隐约约已有上下之分,许靖声名,荀攸为孙原所亲近,这一众人便不由地以这二位为首;其次便是射坚地位尊崇,本是天子近臣黄门,和洽虽是年纪轻轻,却是许劭所评的高士;至于袁徽、袁涣、臧洪等人皆出身清正高门,若是在寻常郡守府中皆是座上之宾,然而在许靖这几人面前少不得要低上几分了。 袁涣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欲言又止。孙原见状,不禁笑道:“怎么,诸位欲言又止,是何道理?” 正在迟疑时间,便听得远处一阵喧闹,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正门方向。 不远处邴原和王烈悄然过来,冲众人一拱手道:“诸位,晨安。” 孙原带头回礼道:“原来是根距兄。敢问这是?”说着,手指正门方向。 邴原一笑,道:“这一次流民浪潮太过突然,似是有暗手推动,原与彦方兄适经此地,便教此地住民结营筑墙,同时又让他们遣人出去求援,想来是援者到了。” 昨日,尚有人以邴原为马首,但凡来人便要请示邴原,如今连邴原都是猜测,想来是出现比邴原更为崇敬之人了。 然而这其中滋味,倒让袁涣等人唏嘘不已。可叹、亦有几分可悲。 反观邴原却一脸坦然:“此处乡民本是存储不多,不以原不才,而以性命托付,且匀食活命,说到底仍是原得了乡民救助。如今援者已至,原也当离去了。” “根距兄有墨者之心,原敬佩。”孙原拱手致意。墨者即战国时期墨家学派子弟,诸国战乱,墨者奔走天下助各国守城,不受回报。孙原以墨者喻邴原,实是恰当。 正说话间,突然听闻远处突然来一声女子惊叫声:“啊!”随后,便听得围栏外面传来一声震天的吼声! 孙原等人霍然转头,登时色变:这吼声,分明是一声虎吼! 此处平原,哪里来的猛虎? 随之而来是无数尖叫惊呼,四散奔逃的人群如同见了恐怖饥民一般,丧魂丢魄! 孙原等人正欲拦下人群,便看见不远处的骤然打开的正门,有一头巨大的虎匍匐在地面上,气机收敛,如同待人而嗜一般! 一头真正的猛虎! 面目狰狞,锋锐獠牙,低沉虎吼,一双虎目瞪如血瞳,袁涣等人如何见过这等场面,登时骇然变色,一贯平稳如许靖,也不经面失血色! 孙原眉心一凝,只往前一步,隐约已将众人尽数护在身后,手中剑气凝聚,剑印已成,蓄势待发。 猛然间白影闪过,李怡萱绝美的容颜登时出现在他身前:“青羽不可!” “然姐?”孙原心中诧异,余光扫过,便看见李怡萱身后那只猛虎四肢凝力,已作势欲扑!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慢慢睁大,左手凝聚的前所未有的磅礴剑气霍然抬起! 一只纤纤素手悄然搭上他的手腕,轻轻握住了那因为力量磅礴而轻轻颤动的手。 她的眸眼里尽是关怀,温柔如水,遮盖过了嗜血猛兽的可怕。 是你么? 孙原心头一震,骤然清醒。随即便听到一声崩山裂石的怒吼: “畜生——敢尔?” 声盖虎吼,那头巨大的猛虎周身一颤,突然拔地而起,孙原趁势望去,那头猛虎竟被一股力量抛起,重重地倒砸向地面! 大地轰然一震,那猛虎沉痛怒吼,七窍之中竟然同时流血!四肢意欲挣扎,却再度被高举而起,重重砸落地面! 猛虎恸呼惨叫,身体震动连连,竟是无法再动弹了。袁涣、邴原等人趁势看去,竟是有一位极其雄伟的壮汉正站在那猛虎的身后,手里正紧握一条长长的虎尾。 这汉子竟能将这猛兽视如玩物一般! 不远处袁涣抬手擦了一下额头冷汗,冲身边的邴原道:“这壮士当真可怕。” “可怕?”邴原看了他一眼,却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和洽、许靖等人皆是一身冷汗,听了邴原这般语气,不由都皱起眉来。乍见猛兽,众人皆是冷汗连连,纵然是见过万千饿殍的可怕景象,仍是不能自主。而邴原这般模样,莫说动乱,便是冷汗都不曾流一滴。 射坚正在邴原身后,不禁淡淡道:“根距先生好定力。” 邴原何等心思,自然知晓射坚心中之意。十分话中,倒有五分意思指邴原故作镇定。他也不恼,也不回头,只是笑道:“这世间可怕之物,从来不是洪水猛兽,天生之物,遵循天道,自然当泰然处之。” 射坚登时明白七分,不禁由衷佩服,拱手而拜:“先生明见,坚不及也。”不过停顿了一下,只见他反问道:“听先生话中,似是无所畏惧?” “原何德何能?”邴原又摇头道,转过身来,见了射坚模样,连忙伸手扶起射坚:“掾属多礼,原岂能受得这一礼?” 他虽知射坚等人皆是魏郡掾属,却也只认识荀攸和许靖,其余人等却是一个也不认识,更不知射坚年纪虽轻却已是做过天子近臣的人物,只当作他是一个普通掾属罢了。 “世间可怕者,原未敢面对。” 射坚听了愈发惊奇,身侧荀攸眼光流转,似是明白邴原话中之意。 邴原正看见荀攸模样,便笑道:“公达先生既然已经知晓,不妨请你一解困惑罢。”说罢,便冲众人微微失礼,转头去了。 众人一晃神,邴原便已远了,只得把目光皆留在荀攸身上。 荀攸摇头,轻轻一叹:“诸位皆久历人世,尚未看破这尘世间最可怕的便是……人心么?” 那头猛虎被那壮士重重两摔,已倒在地上不动了。孙原收敛心神,看着身前女子,凝眉反问道:“这般情急,你还挺身而出?” 李怡萱轻轻松开手,摇摇头道:“寻常事,我拦你做什么,只是今日的你太过紧张了,这式剑印能用么?” 孙原一愣,却是反应过来左手捏的印诀,也不知他心思何等变化,只听见低声话语:“我……竟有些紧张了。” 印诀散去的那一瞬间,邴原正在身后,看见了那式奇特的印诀。 “孙太守。” 孙原转身,正看见邴原似闲庭信步一般走将过来,便迎上来一步道:“根距兄,看似并不层畏惧。” “自然走兽,何惧之有?”邴原仍是前番说辞,淡淡看了一眼孙原牵着李怡萱的手,有望向那头猛虎方向,道:“如此壮士,当真世间少有。” 孙原随口答道:“根距兄面色如常,当真让人敬佩。” 邴原面不改色,淡淡道:“孙太守一人当猛兽,方显雄壮。如此说原,岂不是有轻视之嫌?” 孙原不禁意一眼望去,两道目光凭空交错,后者淡淡扫过,便转过头去,望着那头猛虎道:“孟子曰‘苛政猛于虎’,人心何尝不是如此。” “根距兄话中有话?”孙原眉眼轻抬,只望见邴原的背影,挺拔神峻。 眼前这朗俊男子只是往前缓步:“太守自知,原何必多言。” 他并未多说,还因为那位力摔猛虎的壮士已朝他走了过来。 那头猛虎此刻身边已围了不少胆大的村民,眼见得那虎已一动不动了,射坚、袁徽两个人大着胆子跑近看了看,这头猛虎足有一丈二三尺长短,恐怕有六七百斤的重量,整颗头颅遍布鲜血,已是扭曲变形,骨骼碎裂,眼见的不活了。两人互视一眼,只见对方眼中尽是骇之色:能将这头凶恶猛兽反复摔打至此,其勇猛力气何其可怕! 两人再一回头,那壮士已站在邴原和孙原身前了。 “在下谯县许褚,字仲康,见过邴原先生。” 邴原望着这壮汉,全身筋肉盘结,孙原已是身材高挑足有八尺,而这人更是比孙原高出一头来,在自己面前更是如同小山一般。 “手能摔虎,何其雄壮。” 孙原从后面走来,冲许褚拱手为礼:“在下孙原,见过许壮士。” 许褚看着孙原,拱手道:“想不到公子便是魏郡太守,恕褚失礼了。” 邴原不禁面露赞誉之色,许褚看似莽撞,却还有几分心思。邴原本来与许裕熟悉,适才许裕离去,想来正是要迎接许褚,两人同宗,关系定然极深。许裕必是说了自己的事情,许褚方才如此上心,反而是孙原这位魏郡太守,并没有多话,一语带过。看许褚样子,显然是不曾想到一郡太守竟然如此年轻。 “岂敢。”孙原淡淡道:“如此猛虎,空手肉搏之,仲康之勇,可谓‘虎痴’矣。” “虎痴?”邴原笑了笑,“可谓佳喻。” 这个许家,还真是不简单。魏郡掾属一行互相看看,心照不宣泛起笑意。 第三十九章 猜测 许定并没有等很久,孙原只是将那虎肉稍加烤制,便留给那帮仿佛饿死鬼投胎般的掾属们了。 除了给心然三女和车夫留了一份,其他的都给许氏宗族和掾属们分了。 看着孙原远远过来,许定微微一笑,便放下了手中刚刚烤好的虎肉,起身迎了上来。 “原可是来得不是时候?”孙原看了一眼许定刚放下的虎肉,“壮士竟是尚未进食。” 许定眼睛眯成一道缝,仔细打量孙原,没想到这位太守竟是一副轻松模样,连颌首礼都无一个。 孙原似是看出来许定的犹疑,淡淡道:“这般境地,又如何在乎那些俗礼。” “太守说的是。”许定点点头,“果然有年轻气魄。” “不敢当。”孙原似乎不愿多说,直入正题道:“似乎壮士对撤离此地已有策略?” “并非是许定一人计划,舍弟许褚并非只有这一身蛮力。”许定粗犷脸上终于带了些淡淡笑意,“篝火昼夜不灭,不过耗费大量木植,如今这方圆也补给,已是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了。” 孙原点点头:“之前听邴原先生说了,他以这巨大篝火为屏障,流民必然是认为此处人口众多,又立了箭楼望台,即使简陋,也有几分军营气势。流民虽然无所畏惧,然背后操控流民的人,必然不敢轻易犯险。” “正是。”许定道,“不过,这篝火耗费巨大,维持不了几日,篝火一灭,流民必会踏破营寨。今夜必须走了。” 孙原望了望这四处散落民众,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叹惋:“百姓困此十余日,本地郡守令长竟全无作为么?” 许定听闻此语,脸色骤然阴沉下来,身边紫衣公子察觉他神情有异,便也皱起了眉头,不知他为何会如此。 许定呆了半晌,才从牙关中生生蹦出来几个字:“若是真有所作为,又岂会有今日这般地步?” 孙原心思一动,豫州各郡郡守皆可谓是一时大儒,政绩可谓斐然,许定这话中有话,恐怕有太多阴险之事夹杂其中,不为人知了。 许定见孙原这般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言语随意,让这位新任太守大人有所不快,便道:“定山野之人,随口说话,太守请不必放在心上。” 孙原一听便知许定会错了意,摇头道:“壮士多虑了。原不过是在想,自己年轻气盛,可否会犯下相同的错误。” 许定看看他,脸色登时好看了数分。 孙原又笑道:“民不知法,国必将乱。地方大吏不知民,又成了施政大忌。原年不过十七,若是犯了错误,只怕悔之晚矣。” 许定看了一眼孙原身后,亦是笑了:“太守有邴原先生这样的人物相辅助,自然难以出错。” 他又会错了意,竟是以为邴原是孙原的掾属,正欲解释,却听见不远处一道声音响起:“大哥今天笑容怎么如此多,倒让兄弟不习惯了。” 孙原侧脸望去,正是“虎痴”许褚。 许定瞪了一眼许褚,有冲孙原道:“舍弟无礼,太守勿怪。”他这次却没有施礼,知道孙原也非在乎俗礼的人,自然少了几分拘束。 许褚走过来,与许定站在一处,身高随是一般,体格却比他这位兄长壮硕一些,只不过两人都比寻常人高大许多,之前并未发觉。 “今日能见孙太守,乃是人生一件幸事。”许定冲许褚道,“大汉四百年来第一位不足弱冠的太守。” 正说间,突然听到正门方向传来了一连串金属重击之声,显然是这座村寨的示警讯号。 三人登时脸色一变,随即便看见远远地有人飞奔过来,来人神色惊惶,不过尚且沉稳,一路上并未吼叫,四周民众虽然被这讯号惊动,四处张望,却也只是四处张望警惕,并为躁动。 孙原不得不暗暗佩服,这许氏宗族果然非同一般。 待那人奔过来,邴原、许靖等人也已到了孙原身后,显然这几位当世名士皆已心中有数。 那人过来,看了看邴原,又看了看许定和许褚,似在踌躇什么。许定目光一瞪,那人不禁缩了缩头,站到许定身边耳语了几句。 许定也不知听了什么,脸色大变,急忙对众人道:“诸位,请随许定一看究竟。” 众人在许定带领下,直奔营寨正门,离着正门尚有十几步,便听见了营寨之外的巨大躁动声。 许定带领众人直接登上了营楼,瞬间变被眼前这幅可怕景象生生震住! 只见离着这座营寨不足三里处,有一道浩浩荡荡的洪流正奔流而去,直望北方! 荀攸远眺浩瀚人海,不禁皱眉道:“奇怪……” 许靖尚未看清眼前场景,却知晓荀攸定是看见了什么不寻常之景象,不禁问道:“奇怪什么?” 荀攸不答,手指随着目光一同指向远方,反问道:“可曾看出有何不同?” 许靖抬头遥看,登时变色。 那一袭紫衣最后一个登上高台,双眼之中瞬间闪过一丝恐惧: “太平道……反了。” ******************************************************************************************************************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巨大的篝火没有渐渐缩小,反而愈发盛大,方圆六七十丈内的夜空亮如白昼,悬空弦月也仿佛失了颜色,躲入重重幽暗之下。 许定和许褚确实思虑过人,不仅是区区武夫。即使是荀攸也找不出计划中的漏洞。 所有人被分成了十队,每队人数皆在三十人上下,除了许裕带领十名青壮之外和孙原等人之外,每队人数青壮与老弱皆是一半一半,许定和许褚分别率领三队,从南北两侧离开,其余四队都随着孙原、许裕直接向东,前往耒阳亭。如此计划,一来是免除人数过多,行动之下难免容易暴露;二来分头行事,以免不测之时能够互相照应。 许定望着身前巨大的火堆,缓缓将手中的木柴扔了进去。 那是整座村子最后一根木柴。 本就所剩不多的木柴给予了篝火新生一般,原本已经收缩了不少的范围再度扩大。 孙原站在他身后,缓缓问道:“倘若彼此流民背后另有人推动,今日之局势怕是正中圈套。” 许定的背影巍峨如山,脊梁挺拔。孙原的问,其实也是荀攸的问,也是许定自己心中的疑问。 他们进入村落时毫发无损,甚至抓了一头猛虎。那么他们今日离开,是否正是流民幕后之人的守株待兔? 想起头戴黄巾的浩荡人潮,即使是许定这般坚如磐石的壮士也不禁变色。 他转过身来,看着孙原:“太守以为如何?” 孙原摇了摇头:“原尚不确定,这流民背后的人,目的何在。” 孙原不确定的是,张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孙原是魏郡太守,是冀州太平道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拔之而后快,所以他选择折返颍川,甚至改变路线去了谯郡。但是他没想到一马平川的旷野之上,太平道留了一座村寨,这座村寨是他和魏郡诸多掾属避难的唯一所在。 可是太平道数万流民过境而去,并不攻击村寨,这让荀攸、射坚等人有所顾忌,并不敢下定论。 许定和许褚代表许氏宗族来救援,对于孙原一行,其实并无顾忌,只不过许定有所猜测,对孙原颇为有礼,且邴原对一村居民有救命之恩,否则早已将孙原一行抛弃而去。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除掉太守……” 许定望着孙原,后半截话语并未出口。他知道,如果对方仅仅为了孙原,他没有必要用许氏族人的性命为孙原殉葬。 第四十章 玄音 “壮士不必担心,原自有安排。”孙原看透他心中所想,“对方必然有所取舍,即便是冲着原来的,也未必会为难其余人等。” 许定略一躬身,以示敬重:“太守高义。” 两个人紧闭营门,整座村落已空无一人。 “如此,可当瞒过一些人了。” 许定飞身攀上箭楼,却猛然发现一袭紫衣竟然已经站在身前。 孙原的身侧立着一尊草人,与他一般身形,他轻瞥一眼,笑道:“这尊草人莫不是拿原做得原型?” 许定心中诧异,他本以为孙原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儒生,全然不知他身法竟然如此高绝。他尚未有所感应,孙原便已独立丈二箭楼之上。 孙原微微一笑,便俯身一跃,宛如一道紫色的烟云,飘然而落。 村门之外,只有李怡萱和林紫夜两道窈窕身影。 许定从箭楼上一跃而下,像一座小山似的重重落地,仿佛连带地面也震动了几分。 他起身看着身前的孙原,淡淡道:“太守好身法。” “壮士过誉了。”孙原回身亦是看着他,微微拱手:“就此别过了。” 许定点点头,躬身行礼,拜别而去。 “青羽,我们现在如何行动?” 李怡萱半拥着林紫夜,两个人互相依靠,在月色下竟是如此出尘脱俗。 “若非世态紧急,便是这般看着你们,看上几十年,也是人生福分。” 林紫夜一手怀抱手炉,抬起另外一只手猛地在孙原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嬉笑道:“你就不能正经点?” 孙原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拉入自己怀中,他眉眼轻抬,冲李怡萱道:“我带着紫夜,雪儿你跟紧我。” 李怡萱不禁掩口轻笑,道:“你是忘了,我的轻功是你教的么?” 孙原哑然一笑,弯下身来,一手伸入林紫夜腿弯,将她横抱在身前,登时四周中弥漫起淡淡的春风拂面般的暖意。 “青羽你小心些,每半个时辰就停下来调息。”李怡萱轻声叮嘱道:“寒天沐暖耗费真元虽是不多,你却还要一心二用,还是应当小心些。” “无妨。”孙原轻轻一笑,脚下一阵氤氲泛起,宛如水流汇聚,足下踏浪。 “走了。” 一白一紫两道翩袂身影,在月下飞驰,转眼已消失在茫茫原野。 **** 荀攸、许靖等人提早两个时辰离开,一行人皆是青壮男子,脚程远比其余几路快些,此时他们已快抵达暮阳亭,越过暮阳亭不到四十里便可抵达耒阳亭。 他们并未出现在大道上,而是藏身在一处天然石洞中,若非许裕等许氏族人对此处地形极为熟悉,只怕亦不能寻觅到如此上佳的藏身之所。 为防生火是烟雾太大,许裕等人特备了木炭,生了火来,一来驱寒二来烤食干粮,最主要便是洞中潮湿,冬季刚过,到处都是融化的雪水,让席地而坐的众人颇为不舒服。加之石洞虽是隐蔽,却并不十分宽敞,邴原、王烈两人和许靖等人倒是坐得颇为接近,反而与许裕等人生分了起来。 射援看了看邴原与许裕之间,眉头轻皱,正欲说话,手上一紧,正是射坚伸手按住了他,后者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随意说话。 许靖淡淡瞥了一眼,轻笑道:“何谓世风日下,此即是也。” 荀攸正在旁边闭目养神,冷不防身边许靖竟说出这般话来,不禁睁开眼来,低声道:“文休先生,岂不闻救狼反噬之语耶?” 许靖闻弦声而知雅意,回顾身边的赵俭道:“荀公达以我比做豺狼矣。” 赵俭满脸尴尬,不知如何作答。不远处射援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心知适才兄长为何按住他不准他言语,满座皆是饱学之士,打起机锋来竟是不让分毫,他刚才若是话出口了,只怕连许靖这般豁达都做不到了。 射坚此时亦是心有余悸,许靖不过是看不惯士子与农夫平坐,便被荀攸指责为“反噬之豺狼”,许文休这般名满天下,都被荀公达这般指责,若是适才射援说了几句不该说的,怕是要被众位名士生吞活剥了。 正尴尬间,猛然听得洞门之外传来一道声音: “公达可是在内?” 许裕眉头一凝,右手已握住身边刀柄,周身气机内敛,已做猛虎欲扑之状。这边荀攸闻声却是身体一震,悄然抬头:“这声音颇有几分熟悉。”便微微高了几分声音,回答道:“来者可是颍川郭奉孝?” 外头那人笑了两声:“被人追踪了尚且不知,容嘉去会一会这位太平道的高手。” 洞内众人皆是一震,全然不知郭嘉的言语有几分真假。 洞外十二丈,郭嘉一身墨衣,身后四尺三寸剑匣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檀香,眉眼嘴角间皆是微微笑意。 他身前不远处,正站在一位儒雅儒生,衣袂翩跹,手中一管二尺铜管,宛如箫笛。 “这位先生好眼力,亦是好真元,在下修为也勉强可算与地榜人物比一比,竟这般轻易便被识破了。” 那人遥遥作揖:“在下太平道中人,别号玄音先生。” 郭嘉微微错愕:“原来是大贤良师高足,郭嘉失敬。” 大贤良师张角,自创立太平道之日起,便广收门徒,但是其弟子真正出众的不过十余人,其中名列第三的便是眼前这位堪比地榜高手的玄音先生。 “区区劣名,竟然能入颍川第一奇才之耳……”玄音先生面色和善,却是颇有几分不卑不亢,言语似弱实强,笑道:“玄音颇当引为幸事了。” 郭嘉听出了他话语中深藏的冰冷,也看到他缓缓抬起的铜笛。 郭嘉轻轻摇头:“君子动口,不可动手。玄音先生这般超凡的人物,何必与寻常武夫一般?” 玄音先生冷哼一声,仿佛不屑一顾,手中金黄色的铜笛,在月色下熠熠生辉,闪烁如星。 郭嘉抬头,却不是看他,而是望向了远处的幽暗小路。 “这般剑拔弩张,莫不是有精湛的剑技一观?” 清脆悦耳的声音,穿过十丈距离,幽幽入耳,玄音先生身躯一震,悄然回头,却见高高的树枝之上,一道白色身影飘然出尘,恍然如仙。 月影婆娑,月华如水,那道身影沐浴银色光华,美得不似凡人。 玄音目光呆滞,世上怎会有如此绝美的女子! “先生,举目直视女眷,实非君子所为。” 紫色长袍轻落枝梢,晚风夜拂,吹得衣袂翻飞。 郭嘉侧脸抬望枝头上的紫衣公子,笑道:“能在这里见到你,倒也奇异。” “我亦如是。”孙原轻声一笑,转过头来望着玄音先生,道:“以先生的修为,便是对上奉孝一人,怕是仍有不足,如今原亦在此,仍欲一战么?” 玄音先生的目光悄然从李怡萱绝美的容颜上挪开,转到了孙原的脸上:“久闻魏郡太守孙青羽之名,乃弱冠之年而出任郡守第一人……只是不知这一身武学是否能为弱冠之下第一人?” 孙原笑着,轻舒眉眼,淡淡道:“前几日,地公张宝便败于一弱冠太守剑下,怎么今日太平道中人的语气竟如此霸道?” 李怡萱眉头轻蹙,看着孙原侧脸,低声道:“青羽……” 孙原望着她,轻轻笑了笑,她檀口微张,却是欲言又止。 若是相知,又何须言语? 他侧脸回望平地上的玄音先生:“原倒也很是惊奇,为何你们惧怕我的兄长,却唯独不怕我?” “亦或是,原不曾动手杀人,便是算不得高手了?” 他声音清冷,却听得出,其中夹杂的微些怒意。 是不忿,还是不愿,亦或是……不甘? 玄音先生轻轻摇了摇头,一双眸眼仿佛已看穿这紫衣翻飞的背后,埋葬着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 他的话刚刚脱口,便已倒灌回口中——在他身前,一股股飞旋的紫色气劲便已盘旋如龙卷,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而来! 一瞬间,他须发皆张,仿佛身前不是那一道身影,而是天地滋生的怒意,如飓风呼啸! 唯独,在那风眼中,一对星眸微微张开,神如利剑,直刺人心。 玄音先生目光凛然,霍然抬起掌中铜笛,周身气流汇聚身前,强劲的气旋沛然而生,悍然接下这雷霆般的一击! “噗——” 一口鲜血仰天喷出,玄音先生整个身躯如同流星般远远倒飞出去,一人合抱的楛树连连摧折。然而身前两道庞然气旋瞬间消散,天地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两道狂躁的气旋。 郭嘉依然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轻轻笑了笑:“好一个‘清华水纹’,竟然已被你做到了这等收放随心的地步了。” 孙原的身影仿佛未曾离开枝头,怀中仍抱着林紫夜。除了倒飞而出的玄音先生和一路崩碎的树木,一切都与片刻之前毫无二致。 他看了看郭嘉,足尖轻点,带着一片氤氲飘然而落。随着他稳住身形,四周密林之内,“簌簌”之声乍起,却也很快便消失,这片静谧所在重归寂然。 郭嘉看着他,摇头道:“公达修为不足,这般被人盯上,尤且不知,若是来迟一步,只怕危矣。” 孙原点点头:“也正是怕出这等事情,不过想来许氏宗族应当能抵挡一二。” 郭嘉皱眉,反问道:“许氏宗族?谯县许氏?你们是如何遇见的?” 正说着,四人便径直往石洞中去。玄音先生已经败退,以他的地位,想来不会再有武功修为更高深的人物前来,如今可谓是安全了许多。林紫夜便自落下身来,与李怡萱站在一处。她两个自然知道孙原要见诸位掾属,虽是不拘俗理惯了,却不愿意听见他们商谈正事,以二女超然心性,自然不愿如此。 郭嘉甫进洞中,便看见许裕等人在洞门口全神戒备,一见生人便欲冲将上来,郭嘉不禁哑然,连连后退两步,孙原跟在身后,便闪到郭嘉身前,急道:“且慢、且慢。” 许裕等人一见孙原,便不由自主地放下兵刃,孙原笑了笑:“诸位可谓‘恪尽职守’,原代各位掾属谢过诸位。” 许裕苦笑一声:“太守说得倒让我等惭愧,已经如此小心谨慎,却仍是被人追踪,若是太守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壮士何须如此说。”荀攸缓缓起身,冲孙原微微行礼,其余诸位掾属一见,纷纷起身行礼,却见荀攸脸色淡然道:“人之祸福乃是天定,若是天意使我等死在此处,便是有三个公子亦是无能为力。非人力所及,又何须如此?” 许靖在身后哈哈大笑道:“荀公达天性旷达,久闻其名,许文休今天算是见识了。” “愧不敢当。”荀攸淡淡回答,转头冲孙原道:“公子,此处既然已经暴露,是否先行离开?” 孙原并不答话,却是望向郭嘉,后者会意,答道:“不必了,太平道并未对你们下杀手,自然不会三番两次追杀,他们的第一目标乃是青羽,不过……此战过后,想来他们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他话语中略带轻蔑,荀攸与许靖互视一眼,心领神会,想来这位太守大人除了有天子在背后撑持之外,还有这等不俗的武学修为,倒让两人有些吃惊了。 【注1】闾师:县令属官,掌教育。 第四十一章 长匣收锋 许裕等人一见孙原,便不由自主地放下兵刃,孙原笑了笑:“诸位可谓‘恪尽职守’,原代各位掾属谢过诸位。” 许裕苦笑一声:“太守说得倒让我等惭愧,已经如此小心谨慎,却仍是被人追踪,若是太守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壮士何须如此说。”荀攸缓缓起身,冲孙原微微行礼,其余诸位掾属一见,纷纷起身行礼,却见荀攸脸色淡然道:“人之祸福乃是天定,若是天意使我等死在此处,便是有三个公子亦是无能为力。非人力所及,又何须如此?” 许靖在身后哈哈大笑道:“荀公达天性旷达,久闻其名,许文休今天算是见识了。” “愧不敢当。”荀攸淡淡回答,转头冲孙原道:“公子,此处既然已经暴露,是否先行离开?” 孙原并不答话,却是望向郭嘉,后者会意,答道:“不必了,太平道并未对你们下杀手,自然不会三番两次追杀,他们的第一目标乃是青羽,不过……此战过后,想来他们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他话语中略带轻蔑,荀攸与许靖互视一眼,心领神会,想来这位太守大人除了有天子在背后撑持之外,还有这等不俗的武学修为,倒让两人有些吃惊了。 孙原望了一眼其余众人,许裕等许氏宗族的族人自然是身强力壮,几十里路程于他们而言自然不算得什么,不过射坚、射援等一众掾属却是吃不消这等夜奔,两个时辰连续奔波,身体自然难以撑持,各带疲色。当下便道:“便是再走,亦是没有这份气力了。这一夜暂且在这洞中过罢。” 他虽是不介意,荀攸等人却是变了颜色,一众掾属皆是君子,岂敢和孙原一同与两位美人同室而居。孙原一时不察,直到李怡萱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方才回醒过来,笑道:“是原的不是了,诸位在此休息,原与家眷去外头就是。” 荀攸等人岂会让孙原如此,纷纷言语,却被郭嘉一人挡下,道:“诸位、诸位,青羽这般说了,听命就是,何必过分计较?” 一众青壮男子互相看看,皆是面带尬色,初春寒夜,竟然让两位女子出去夜宿,传出去岂非让人耻笑?郭嘉却是挡在洞口,几人竟然是争执不出去。后面赵俭却是和赵戬偷偷闲话:“这位郭奉孝果真放荡不羁,他一口一个‘青羽’当真叫得欢。” 后者一脸茫然:“你没见咱们这位公子,丝毫不以为意么……” 两人互相看看,皆是一声长叹。 **** 夜已深。 郭嘉轻轻走出洞外,却见小小的五丛火堆旁,孙原薄衣单衫,一人独坐。 这处山洞虽不至于舒适,倒也安稳。两三块立岩将洞口遮住,晚间虽是风大,却不甚寒冷。孙原选了一处石壁挡风,生了几团火将地面烤热,再将火堆挪开,铺了厚厚地一层干草。等二女睡下,再将火堆合围,本来就是木炭,也无多少烟味与声响。 郭嘉目光向下,却见孙原双手握着二女手臂,指尖有淡淡温暖的紫色光芒。 “这是什么心法?”他缓缓走到孙原身边坐下,“如此功法,着实耗费精力真元。” “二哥的‘寒天沐暖’。” 孙原随手捡起一块木炭,轻轻抛入火堆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噼啪”。 “赵空赵若渊……”郭嘉缓缓走到到孙原身侧坐下,唯恐惊动熟睡中的二女。“你这位二哥,藏得当真有些深了。” “嘘……”孙原拿手指在嘴前一比,郭嘉不解其意,却听得他说:“既然知道,便不必说出来,说出来,便少了许多乐趣了。” 郭嘉哑然:“你这般想,到有些让我意外了。” 他看着身边呆望火堆的紫衣少年,淡淡笑道:“你,又有多少事,只愿藏在心里,却不愿说呢?” 那紫衣少年身形仿佛一僵,却不知说些什么,直过了半晌,方才淡淡问道:“你去过神兵山庄了?” “自然。”郭嘉不在意他转移话题,随手取了放在身侧的紫檀剑匣,横担在身前,“不仅守了对你的承诺,还取了这尊剑匣来。” 孙原看了一眼,不禁赞叹道:“好一尊紫檀剑匣!”他自是早已看见了这剑匣,郭嘉不说,他便也不问,因为他知道,该说时郭嘉自然会说。 郭嘉随手将紫檀剑匣推出去二尺,半边剑匣已担在了孙原膝上,后者惊诧间,便听他道:“此物,便送你了。” “送我?”孙原颇为惊讶,“可有理由?” “我只是觉得,这物件与你更适合罢了。”郭嘉见他不推辞,便径把剑匣推了过去,“听个故事如何?” 孙原点点头:“好。” 月色阑珊,火光荧荧。 紫檀沉香剑匣映着火光,散发着淡淡紫色,有淡淡暖意沁入心脾。郭嘉讲着悠长的故事,斜靠在石头边,那一幅景象,说不出地舒缓闲适。 墨色衣衫平静止水,郭嘉仰面朝天,夜色朦胧,长空万里竟无一颗明星,唯独月明。 不知故事是何时讲完的,郭嘉又呆了半晌,才道:“这天气,明天想来是阴天。” 孙原看看他,淡淡道:“这是个好故事,只可惜没有结尾。” “没有结尾的故事才是好故事。”郭嘉笑道:“世人总为情困,悲其悲,苦其苦,方知道无结局才是好结局。” “你是想让世人自撰结局么?”孙原侧着脸,看着他,轻轻摇头:“你把这世间人看得太重太重了,世人万千,却难有几个能握住命轮。” “怎知不是你将这世人看得太轻太轻?” 郭嘉声带不屑,却仍是和颜悦色:“善一念,恶一念,悲是一念,欢亦是一念。你心中无念,手中的剑再是锋利,也劈不开这尘网。” “乱世当用重典。”孙原自语一声,却不禁苦笑起来,“你可知道,我最厌恶的便是重典。” 郭嘉摇头:“那便唯有为尘网所困。” “你几时懂了佛法?”孙原窥破关窍,哑然失笑,“这佛家的教义你倒是熟悉。” 郭嘉斜躺荒地,一副悠哉模样,笑道“孟子云:失其本心。这闲散本心,你不想弃,便是弃了,这等关窍你还窥不破么?” “于是你便送了我一尊剑匣是么?” 孙原轻拍剑匣,便听铁链声动,剑匣四开,六道剑鞘扇形展开,那一道吞口上,六相剑静如止水,芒封鞘中。 “尚未见过你出剑,不知你的剑是否便是你结成剑印的模样,若是你不愿出剑,这柄六相或可一用。” 郭嘉目光凝在那柄六相剑上,“人世六情,喜相逢,爱相识,怒相知,惧相守,恶相念,欲相忘,佛云六相,此亦六相,殊途同归而已。” “那‘哀’在何处?”孙原轻轻挑眉,“《礼记》说人情者七,你已说其六,这……” 郭嘉又摇头,孙原微感诧异,便见得那墨袖轻抬,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了指他的心口: “这六相,归根到底,不就是这个‘哀’字么?” 身前六相尘封鞘中,有如深渊。 第四十二章 戮餮 眼前,数以万计的浩荡人流尽数头戴黄巾,如同一片移动的黄土。 这是多少人?五万?十万?如此庞大的人口迁行,背后又是何等可怕的人物、在进行何等可怕的计谋? 许靖想不到,但他知道这样的后果极其严峻。颍川藏书阁才俊首推荀攸与郭嘉,现在郭嘉不在,唯有荀攸能够洞察先机了。 “公达,你以为如何?” 荀攸神色严峻,一贯沉稳如他,目光里竟然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意思。 “流民非为食而来。”荀攸面沉如水,言语神色皆是冷峻三分,“太平道是想将南方流民迁到北方,凝其力于一点,厚积薄发。” 孙原、许定、邴原等人皆是一动不动,似乎皆是看出了这句话背后的可怕。 “许定壮士,今日计划如何,还请详细一谈。” 那一袭紫衣悄然转过身来,望着许定诧异面容,静静道:“原,需尽快前往北海。” “北海?”邴原皱眉道:“太守不直接前往魏郡么?” “魏郡有子鱼先生坐镇,我心里有数。”他面色如常,唯独一双眼眸中能看见他坚定心思:“我要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北海管幼安。” “他?”邴原不禁瞳孔放大,反问道:“太守为何要见他?” “根距先生心中有数。”他看了一眼邴原,“可否与原一同前往?” 邴原心中暗自苦笑,全然不曾想到竟会是这种局面。 “太守不问,在下也是要说了。”许定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身边的许褚,“此事便需要请诸位合计。” “愿闻其详。” 许定点点头,吩咐许裕等人守卫正门,随即带着众人回到了巨大的篝火旁。 原本足足有十几丈方圆的篝火,随着木柴的急剧损耗,现在已经不过十丈方圆了。许定看着这一圈灰白的木炭,转向邴原道:“邴先生如何算到许某等人今日必然会到达此处?” 邴原哑然一笑:“原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原本以为这些木材仍能多撑一些时日,不过想来,后日大概也就用尽了。”顿了一顿,苦笑道:“看来,当初也是颇为鲁莽了。” “即便如此,先生仍是救此处许氏族人的恩人,请受许定一拜。” 许定一身坦然,后退一步,拱手长拜。 邴原坦然受了这一礼,淡淡笑道:“壮士何须如此。待脱出重围,原岂不是仍要回礼?” “先生高士。” 许定收回双手,遍视众人,道:“此处有许氏族人三百七十二口,加上许某带来的一百青壮,一共只有一百七十四个壮年男子,近三百老弱妇孺,脚程再快,也不过一日五十里。此去谯县足有一百五十里——” 说到此处,许定不禁望向孙原:“孙太守及诸位掾属,有十六七人,是往魏郡还是往北海?” 孙原心中本已有估算,便道:“如今态势,只怕容不得分头行动,原与诸位掾属便随同前往谯县,待到谯县以后再行商榷。”顿了一顿,不由道:“我魏郡一行,如今需要壮士搭救性命了。” 许定点点头:“不敢。太守如此安排,很是稳妥了。” “今夜子时,所有人前往耒阳亭,我们在来时在耒阳亭的驰道附近埋下了一批粮食,可以坚持我们到西樵亭,越过西樵亭沿着禾沽驰道便可直达谯城。” **** 宛城东北五十里,一处树林所在。 “秉都尉,附近五里并未发现流民踪迹。” 近卫陈就方才探查方圆五里的情形,正向赵空禀报。 赵空坐在地上,周身有一股暖暖的气息,方圆一丈的霜雪尽数消散,露出了干燥荒芜的大地。 “收拾行囊。” 他缓缓起身,一身青衫落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脸望向身后席地而坐的一众大儒,交代道:“好生照料几位先生。” “诺。”陈就躬身应诺。赵空每到一处所在,皆会嘱咐下属全力保护这几位名儒大家。这位随心所欲的年轻都尉,一言一语都藏着深深的严谨。 赵空缓缓起身,猛然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看向东边,一片渐融化的霜雪荒芜。 陈就看他神色有异,下意识地问道:“都尉,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空看看他,摇头道:“无妨。”轻轻一笑,又道:“已有人替我们挡下一劫了。” “啥?”陈就不明所以,一脸不解。 赵空神情轻松了许多,笑意愈神,道:“没什么,上路。” **** 黑色衣袍笼罩的身影在飞驰中止下脚步,斗篷下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寒冷如冰。他从颍川藏书阁一路尾随蔡邕等人的车驾而来,却一直未曾现身,直到他遇上了从神兵山庄折返的孙宇。 他的身前,一道飘然身影,背对他负手而立,一身玄衣风中轻荡,凌若出尘。 “阁下匆匆而来,又何必匆匆而去。” 孙宇转身,嘴角一抹笑意,微微轻扬。当初赵空、孙原与绝杀交过手,便称赞其剑法绝世,孙宇早有切磋之心,虽然数日前已经击败张宝,却是惨胜,如今绝杀在前,更激其好战之心。 那人周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仿佛死尸一般,一动不动,便是呼吸,都已静不可闻。 “好功夫。” 他赞叹,却依旧笑着:“只是……何必?” 赵空的修为看似平平,全然是因为那不过二十的年纪。唯有亲手与他交手过的人,方才能探知一二。而眼前这人,恰恰就是与赵空交过手的人之一。 以赵空的修为,尚且能探知他的存在,那么眼前这位能战败天道之下第一剑的男子,又是何等实力? 那人立了半晌,方才嘶哑着声音,缓缓说道:“既为杀手,便为杀人。” “全无杀意的杀?” 玄衣如他,轻笑出声:“阁下与吾这般修为,仍如此遮掩?” 那人沉默不语,他已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了。 便如孙宇所说,他与孙宇这般武学修为的人物,这一道杀意便足以知晓这“杀”究竟是不是“杀”——这没有杀意的“杀手”所说的“杀”,又是何意? 那人目光如剑,凌然逼视孙宇,原本随风轻动的斗篷陡然间如同重铁,垂直静立。 “看来今日唯有败你,方能离去了。” 孙宇闭目轻笑:“前日方才败过天道之下第一剑,如今再逢杀手第一剑,便让吾见见天下剑道。” 刹那间,天地如寂。 孙宇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道剑气,悄无声息,刺破虚空,掠飞如轻燕般,卷起一阵轻轻的风痕。 “铿!” 金属交击之声清声脆响,一股小小圆润气浪悄然迸散。 孙宇右手轻抬,一截亮若秋水的剑锋,从他的衣袖中滑出,横亘身前,轻轻封住了那一道剑气。 那不是剑气,而是一柄剑,一柄薄如蝉翼的杀手绝杀之剑! 能够挡住赵空“周天弈剑术”的剑,竟如此薄而轻巧。 “好剑。” 绝杀眉宇间闪过一道惊羡,随即被层层杀气掩盖。 他的身影瞬间消散,在方圆十丈之内,登时激荡起层层犀利的剑风! “以剑行风?” 他听到了孙宇的笑声和反问,尚不及反应,他便看到风眼中的孙宇竟也瞬间消失了! “铿铿铿铿铿铿铿……” 无数剑锋碰撞的脆响,如风铃般清脆连续。 绝杀终于凝眉,他知道孙宇败了张宝,却不知道孙宇的伤竟然如此之轻,那般天地震撼的决斗之下,不过十天便恢复到了这般修为! 他盯着那柄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剑,他看到的只有剑影,却知道每一剑都带着磅礴的劲力。 “嘶——” 倚天剑划破虚空,一点锋芒直刺绝杀面庞! 孙宇的修为究竟有多可怕?被张宝的极招重创,竟然还有直追绝代杀手的身法! 绝杀侧脸,堪堪避开这一剑,半空中,竟悄然飘散一缕半白发丝。 刹那间,无数冰冷的银色流光在那风眼中迸散如浪潮! 绝杀的怒,孙宇的傲,在瞬间便飙至巅峰,狂暴的剑气横扫方圆,将整片树林夷为平地! 作为一名杀手,最值得称道便是杀人的手法和速度,而孙宇无论是剑术还是速度,皆不弱于此时的绝杀! 绝杀的身形被生生逼出层层剑风,身前一点银色流光闪烁如星—— 倚天剑! 这是何等惊艳的一柄剑,剑锋、剑刃、剑锷,一寸寸呈现在绝杀的眼前,令这位同样嗜剑如命的绝代剑客感叹、动容。 “嘶——” 剑风呼啸而过,两道身影瞬息擦过,半空中绝杀面容半现,竟是那黑色斗篷被一剑撕裂! 绝杀犹在半空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逆转,整个身躯竟然无视巨大的惯性,飞身、挥剑、再刺! 玄衣公子霍然转身,苍老面色在月光下显现——眼前那只显露的瞳孔,竟是一片灰蒙。 “铿!” 亮如流水的剑刃再度交击,在深邃黑夜下,擦出灿烂的火花,瞬息而灭。修长黝暗的剑擦剑急进,直点那毫无防备的咽喉。 玄色身影脚下轻点,飞身击退,剑尖顺势而动,将激荡的剑气生生击偏。 绝杀并未追击,因为他不曾料到,以孙宇目空一切的傲气,竟然选择后退。 他的眼眸深处,杀气凌冽。 孙宇身形停在五丈之外,傲然而立。 “阁下并无杀心,这等杀气又有何用?” 绝杀不动,而那阵阵杀气却在一瞬间蓬发。 孙宇的身形修长挺拔,手中倚天剑斜指大地。绝杀冷眼看清楚那柄剑的全貌,每一分每一毫都完美到巅峰,仿佛世间再也找寻不出能够媲美这柄长剑的存在来。 他知道绝杀为何疑惑,嘴角那一抹诡异华丽的微笑,已然代表了他无视天下的孤傲。 “阁下年事已高,更兼已盲双目。孙某不愿胜之不武。” 他横剑身前,双眼已闭。 “曾以为赵空、孙原已是当世难得的后生,想不到孙建宇亦有此能为。” 绝杀咧嘴一笑,一口黄牙斑驳,仿佛是普通路边的老人,便是走在路边,又有几人能明白这便是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的绝代杀手? 他哈哈笑着,旁若无人:“这世间,愈发有趣了……” 不只是赞叹还是羞愧,面对孙宇这等绝然傲气,绝杀的杀机终于显现。 黑夜之下,剑光乍现! 那一剑,破开了黑夜,破开了静寂,更破开了二十年不曾动过的杀念! 这才是杀皇绝杀的剑,真正的杀手、真正的杀剑! 一剑,五丈! 强劲的剑风瞬间撕裂大地,那身影掠过的每一处皆是气劲怒卷,两侧枝叶倒飞而出,生生在大地上犁出了一条巨大沟壑! 他闭目,却能感受到,更快的速度、更锋利的剑芒、更强烈的杀意,与方才交手中完全不一样的剑意,一身孤傲决绝的玄衣公子,终于明白这为“杀皇”如何称得上一个“皇”字! 倚天剑横亘身前,冰冷的剑刃在月色星光下反烁着银色流光,轻薄的剑刃上仿佛贴了一层银色镀文,竟浮现起强劲凝重的剑气。 身动,剑起! 五丈距离,在两道绝世身影之前,只需要刹那一瞬。 两道剑芒瞬间碰撞,身影交错间,鲜血飞溅! 漫天洒落枯枝败叶,残碎的木屑和土石被强劲的剑风远远吹到二十丈之外,尽数是强横剑气摧残后的恐怖景象,这生生造出来的空地之上沟壑纵横,正中一道五丈长壑,深及一丈,如同黑夜中大地张开的血腥大口,欲待人而嗜,可怖之极。 倚天剑的剑尖上,鲜血滑落。 他握剑的手背上,一道细红的血线,沿着中指骨骼,悄然滴落剑脊,滑落剑身,与剑尖上的残留血迹融为一体,渗入大地。 第四十四章 步步皆算计 初春将近,枝头轻梢。 两道不世身影如踏浮云,轻立梢头。 绝杀望着对面的年轻公子,心下慨然,猛然间斗笠发出一声轻响,“咔咔”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潜藏的脸庞。 他竟不知孙宇何时一剑划中了斗笠。 孙宇与绝杀交手整整一天,未分胜负。不同于张宝引动天地气机的剑招,绝杀的剑形同鬼魅,神出鬼没,被誉为“杀手第一剑”确实名不虚传,他的剑本就为杀人而生。 那露出了半边的苍老容颜并不出奇,与寻常老者没有什么分别,唯有那眼中的精光,流露着对剑的执着。 绝杀看着这一地残枝沟壑,轻轻摇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了、老了……” “如此剑道,孙某见识了。” 玄衣公子轻轻一笑,嘴角浮现那熟悉的诡异笑容。他望向对面那枝头上的老者,缓缓问道:“阁下是杀手,剑意却不在杀,为何一直尾随赵若渊?” 绝杀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 “从除夕之夜复道一战,便听闻‘杀皇’之名,魏郡太守孙原初出邙山,销声匿迹多年的‘戮餮’杀手便重出江湖,这样明显的痕迹,似是故意暴露的……” 他望着绝杀,笑问:“那夜梦缘塔前,也是前辈故意引着孙原去的,才有剑圣王瀚出手。无论何时,杀皇前辈都会在孙原左右出现,不知能否问为何?” 绝杀的脸上皱纹堆积,瞧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听那苍老的声音缓缓回答:“你明知故问。” 孙宇眼神一动。 药神谷时,绝杀刺杀了孙原一次;复道时,又遇见了绝杀一次;颍川时,绝杀再次尾随,只不过以赵空、孙原的修为尚且察觉不出绝杀一路尾随,以孙原的身体和修为,绝杀若真是动了杀念,十次也该杀了。 这样的刺杀,倒不如说是“保护”来得更加贴切。 “起初,复道血案一事,孙某认定是前辈做的,自然,谁是最大的获利者,谁便是杀皇前辈的幕后之人。帝都流传的‘戮餮效命于皇族’谣言,让孙某一时思虑偏了,从未想过这谣言竟是真的。” 绝杀一动不动,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真相往往易见,多疑者自落下乘。你已然极聪明了。” “前辈说的是。” 他站直了身子,两位苦苦追寻剑道的人,如隔世相望般倒映。 绝杀面无表情,可眼前的人,却像极了当年年少的自己,孜孜以求剑道的模样。 只不过,世间无形大手操控,再单纯的剑道也终究沦为权柄所操控的傀儡。 孙宇又问:“前辈漂身世外,何必再入红尘?” 绝杀轻轻笑笑,那是他第一次在孙宇面前笑,孙宇不明白这笑藏着何等深意,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这笑的理由和动机。 “老朽用了六十年,才明白这件事。还不知道你需要多少年岁才能明白。” 孙宇挑眉,正待问个明白,却见那身影如鬼魅,呼吸间已在数十丈之外。 身影远去,孙宇仍旧立于枝梢,连番交手,体内真元已近枯竭,他知道绝杀不会下杀手,即使显现了杀心,亦不曾见到那真正的杀招。 他轻轻飘下枝头,脚下微微颤抖,强劲如他,竟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倚天剑亮如秋水,仿佛如有灵性,悄然收回到衣袖之中。 他竟是以自己为鞘,收倚天剑至锋至利的剑刃。 “咳……” 玄衣轻微飘动,他伸出手去,扶住了树干,擦去嘴角血痕,缓缓调息。 《流光》本大开大合,与地公、杀皇连反交手,纵然他身上一直带伤,修为却是一路精进。与孙原一味苦修不同,他借助外力反复锻造,对流光剑意的体会一次深过一次,面对张宝时唯有以力相抗,而面对绝杀时已能周旋,未全然落于下乘已是进步。 天下间从未有人窥探过戮餮杀手的根底,并不能以流虚境还是通明境这样的方式断言杀皇、鬼王这等绝世高手的修为深浅,孙宇只知道绝杀从未出全力,却永远高自己一线,这一线便是两人缠斗整整一日的机会。 不过绝杀终不是那般一言不发,寥寥数句话便印证了他数月来的猜想。 戮餮杀手的背后是大汉天子,只有这样的绝对权力才能让绝迹江湖的戮餮杀手重临尘寰,一路护送孙原进帝都,却又一次又一次刺杀,令帝都之内的各方势力不敢针对孙原,唯恐陷入算计。这样的阳谋,却一路护持孙原安然。 进了红尘,果然步步皆算计。 天子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所有的目光凝视在孙原身上,让孙宇得以在南阳大展拳脚。 不远处,喧闹声起。 他眉宇一凛,这里是南阳,是黄巾纷乱之地,尤其是南阳郡兵已经放弃东北六县之后,南阳的安全愈发难以保证。 驰道上,一辆双驾马车匆忙疾驰,周身有五六名身着直布单衣的武士徒步跟随,一行人行色匆匆,宛如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往左,进树林!” 马车中传来命令,数名武士同时拉扯马车转换方向,随即又听见马车中传来声音:“弃了马车!” 武士闻言,纷纷互相看去,同时低吼一声:“诺!” 正说话时,猛然间便听得马车之下传来一声脆响——“咔”! 车轮重重地撞上半人高的石块,整座马车如遭重击,半边车身被巨大的惯性带起,一道身影从车中重重摔出来。 数名护卫大惊失色,连忙奔过来,却见半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乍然出现,竟然凭空将那车中身影接了下来。 玄色衣衫飘然落地,他望向怀中惊慌眼眸,轻声道:“姑娘可安?” “公子!” 数名武士见状大惊,纷纷长剑出鞘,直指孙宇——孙宇怀中,正是一儒生打扮的年轻人。 “这位公子……” 其实承受不了孙宇灼灼目光,这儒生腮颊绯红,双手紧紧贴在孙宇胸膛,低声道:“如此实在失礼,还请放开。” 那声音婉转如莺,分明便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年女子。 孙宇轻轻一笑,一手放开。 那女子面颊绯红,连退数步,微微欠身道:“妾身……多谢这位公子了。”那边数位卫士见状,方才放下手中兵刃,各自喘了一口气。 孙宇一动不动,一双剑眉朗目悄然转过去,那马车方才已摔断了车轮,再无用处,两匹惊马此刻随时停在不远处,却是引颈长嘶。 “姑娘如此匆忙——” 他回头,侧目,望着眼前女子,眼中悄然添了一丝温柔:“却是为何?” 那女子稳了稳心神,悄然道:“妾身一行人遇见了贼寇,不得不落荒而走。”说罢,望了一眼身后坎坷路径,悄然随即换了一幅愁容:“公子还请离开,此地不可久留。” 孙宇望着她又不经意地后退了两步,数名卫士悄然围了过来,将她紧紧拥簇其中,嘴角又扬起一抹微笑:“姑娘……何名?” 那女子脸上的渐白猛地转红,低声道:“公子可是要谢礼,何必问妾身名字……”愈到后面,声音愈是小了下去,临了已是声如蚊呐,细不可闻。 “孙某还不需如此。” 他轻轻一笑,足下一点,身如清风,乍然已在数丈之外。 她略略呆滞,却望见他背影如山,玄衣轻舞,一人往那驰道而去。 “公子——” 她混若无主,轻轻叫了出来。话音未落,已有淡淡悔意,自己一时情急,如何能叫这寻常陌生的男子? “唔……?” 他微微侧脸,淡然回视,“姑娘如何?” “公子可是要去迎那些贼寇?”那女子轻轻咬着唇,紧紧道:“那些贼寇人多势众,公子还请避其锋芒。” “天下……谁能阻我?” 他仰天一声笑,“我自倚天,谁可挡我?” 那一身玄衣无风自舞,他身影笔直如长剑,挺拔如险峰,那一瞬间,浑然孤傲之气混杂剑意,滔滔奔流!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望着他背影,忍不住心中悸动:“公子——” “妾身……东鲁南宫家长女,单名一个凝字,小字雨薇——” 她声音未止,眼前已失去了那玄衣踪影。 第四十五章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原来富饶的泰山之野,如今人头攒动,三十余万黄巾军宛如黄土尘浪一般浩浩荡荡。 整个泰山县已尽是黄巾军的天下,但张角志不在此,他要的是这几十万黄巾军尽往冀州,他的目的是冀州,是巨鹿郡和魏郡。 高耸的泰山之巅,张角一身黄袍,额间一道黄巾,翩然如仙的身影如今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已布满皱纹,满是沧桑。 三十年,他等了今天整整三十年。 他的身边本该跟着他最得意的弟子马元义,这个孩子孤独地死在了千里之外的帝都雒阳,没有再回到他的身边。从他离开自己身边,已经过去了三年,当初未曾料到,三年前临别竟成最后一眼。 张宝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凝望着山下漫野的黄巾军,目光来回眺望,似在等候什么。突然间眼前一亮,喜道:“来了。” 张角闻声抬头,只见东北方人影闪动,看似还在数里之外,却在几个闪烁跳跃之后便已近在数十丈之内。那人身轻如燕,在数十万大军中穿行如风,脚尖连连点动,自平地而起,数个腾挪闪烁便已上了泰山峭壁,直奔山顶而来。 张角看了看来人,便转过头去,吩咐张宝道:“告诉玄音先生,命他通知淮河以南诸军不必再北向了。” “兄长?”张宝一愣神,反问道:“这是为何?三弟尚未到便如此决定么?” 他轻声一笑,黯然转头回望山下:“孙青羽亲往听雪楼,北海隐鹤怕是要现身了。当世知我太玄法言之阵者,除却司马水镜便是管幼安,他若是出手,我这阵势又能用几时?” 张宝心知太玄法言之阵已是张角毕生绝学,却更知所谓“局势”瞬息万变,因一座阵势便弃了信心绝不可取,劝道:“兄长,河北信众足有百万,何必将胜算压在区区阵势上。” 张角道:“阵势固不足取,可这四百年大汉人物,你又怎知今日不会有卫霍?” “兄长!”张宝浑然不知张角竟然会有如此想法,登时脸色大变,正欲再说,却见远处那道人影已到身前。 张梁看着张角和张宝,也不待气息平复,便急忙拱手道:“兄长,孙原在听雪楼住了两日了。” “两日了……” 张角轻笑一声,缓缓道:“管幼安能让他住两日,想来是要入世了。” 张梁看了一眼张宝,他们年岁小些,却也比管宁大上许多,知道数年前张角草创太玄法言之阵时,特地请司马徽、管宁、于吉、襄楷等道学高人共研阵法,以儒学经学奥义融入天地之道中。管宁看似轻微提点,便已知道其学究天人,然而终究是后辈,张角为何如此相知? 张宝摇了摇头,张角心思深远,乃是兄弟三人中最精于卜卦星相之人,他之想法又如何能是张宝和张梁所能料想。 张角道:“管幼安曾被许子将许为‘白衣隐鹤管幼安’,能‘隐’便能‘出’,无非是需要一个契机。” “儒家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管幼安一人隐居于北海朱虚听雪楼,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此为独善其身,岂非符合儒家经义?如今孙原亲赴北海,留宿两日,以管宁的心性,如何能让一般人物在他的听雪楼里待上这般久?” 若是一般人则罢了,孙原却是当今天子不惜一切捧起来的人物,他的背后是天子,是皇权,天子骄奢淫逸了这般许久,突然意欲发奋图强夺回权柄,岂不正是管宁这般人物期待已久的天时?不然蔡邕、许劭、郑泰这些人又为何会汇聚到孙宇的身边? 张宝轻轻点头,已然明白。突然间胸口一阵剧痛,情不自禁弯下腰去。身侧张梁手疾眼快,登时伸手将他扶住:“二哥伤还未好?” 张角伸手过来,一道真气直送到张宝体内,点头道:“不错。孙宇的剑招太过霸道,虽然是两败俱伤,二弟的伤却远比他要沉重。” “未必见得是两败俱伤……”张宝低咳一声,幽幽道:“孙宇的武功修为在我看,必已经超出地榜之上,已是跨入天道之列了。” 张梁脸色一变:“他不过二十年纪,何来此等恐怖修为?” 张角并不理会张梁,却是看向张宝:“他的修为,当真到了如此地步?” 张宝苦笑道:“兄长细想想就当明白。八卦玄机剑虽是粗浅,以天地气机催动,理当有天道七分威能,孙宇已出轮回一剑,气息已短,不过数息时间便再度蓄力,以裂天剑招破我玄机剑芒,留痕长空……此子修为如何,兄长与三弟还不能了然么?” 他话到一半便已看见两人脸色大变,顿了一顿又道:“此子仅凭这浑厚修为,便已凌驾于地榜之上,我黄巾军中能敌者屈指可数。更何况,此子与寻常郡守大不相同,乃是南下劲敌,万需小心。” 张角沉吟片刻,缓缓望向张梁:“这兄弟二人的底细,当真查不出来么?” 张梁点点头:“这两人仿佛是在这人间凭空出现一般,莫说寻常刘姓宗室查不出,便是帝都雒阳亦查不出丝毫踪迹……”他看了看张角脸色,踌躇一二,方才缓缓道:“这……二人若是刘家暗中培养出来的,那这当今天子的城府心思,只怕是深不见底了。” 张梁自是知道其中深浅,他执掌太平道诸方消息,马元义虽是张角弟子,却直接听他的派遣。此事他早已通过马元义彻查帝都京畿一带,连何进、徐奉这两方势力皆无法查出这兄弟俩来历,雒阳方面可谓一片空白。这样的暗手竟然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培养出来,大汉当今天子的城府手段可谓深沉。 张角听得这般言语,却不是愠怒模样,却是一脸无奈道:“纵然不是刘家亲手培养出来的,和刘家也该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今天子纵使城府浅显,也不至于拿南北两大重郡把玩。” 他看看张梁:“明日,让飞燕和黄庭去一趟龙渊,问一问那个人。” “明日?”张梁眉头凝起,反问道:“如此决然赶不回泰山……” “不等他们。”张角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 他看着张宝,语气有些冰冷:“你去颍川杀郑康成,不就是为了今日让我起兵么?” 张宝眉宇一冽,孙宇造成的伤仍在,面对张角质问,心中并无懊恼,只是淡淡道:“大哥谋划了二十年,因为郑玄到了颍川,便将颍川大好局势抛弃,岂非儿戏?” 张梁在一旁看着,两位兄长互相怒目而视,一言不发。郑玄和张角是几十年的交情,赵歧、司马徽、管宁和张角也是忘年之交,这些人物的交情令张角心生恻隐,否则以黄巾军在颍川、汝南一带的可怕实力足以席卷整个中原,何必兴师动众将几百万流民引到冀州去? 张角一身黄袍无风自鼓,眉宇间神色变幻,却终究还是一字未吐,缓缓转过身去了。 “命令司马俱小心,他杀不了管宁,也杀不了孙原。” 张梁看看张宝,相顾无语。 第四十六章 流光相依偎 经过一夜调息,孙宇的真元大有恢复,他的功法与孙原截然不同。孙原的真元虽然雄浑,却不能为其所用,归根结底是无法转化为紫龙剑典的独特剑气,因此孙原无论和谁交手,皆以退让、闪避的巧剑技为主,如无必要不会耗费真元。而孙宇则不同,流光剑诀如其名,流光惊夜大开大合,每每与高手交手皆能有所得,真元调息回复也愈来愈快。 周身淡淡的银色流光点点散去,孙宇慢慢睁眼,山洞之外正是雨声淅沥的阴雨天气。他身边的火堆虽然已经熄灭,但是恢复真元时的热量却令整个山洞充斥着洋洋暖意。 陡然间他皱起眉头,缓步来到洞口,正见远处一片落雨连绵处一行车驾匆匆而来——正是那日他从群贼手中救下的那辆车驾。 他嘴角情不自禁地挂上一抹笑意,那女扮男装的女子,在这不太平的时节到处乱跑,确实有些意思。好像……是江东南宫家的女子? 他在脑海中想了一遍,南宫家族本事周代诸侯后裔,按理讲应该在中原,也该是个士族,但是江东士族确实并无南宫名号,好似是个地方豪强。 只不过他随即又看到了那车驾左右的护卫已经不如当初,只有三五人,而身后的雨水冲击声有小渐大,竟然还有人一路追杀而来。 他的眼神微微凝重起来,此处虽然还不是南阳地界,却也十分接近,颍川太守是骢马御史赵温的弟弟赵谦,一样的风骨,决然不会如此放纵土匪强盗,能够杀死豪强家族的护卫,在颍川郡、南阳郡这样的大郡底盘追杀良家子,这股追杀而来的杀手恐怕不是一般的贼寇。 “咔嚓!” 马车一路颠簸,早已不堪重负,偏巧此处地面石块遍布,泥泞不堪,只听一声脆响,车轮正巧在颠簸之后从中一分为二。小小的安车登时便要翻车。 旁边的一名护卫瞬间便抛弃了手中的佩刀,用自己的胸膛的迎上了马车,只听一声骨骼断裂之声,翻车登时将他狠狠砸进泥泞之中,鲜血顺着泥水迅速晕开。 车架上那衣冠不整的人随着一同摔下,却正好砸在半边车座上,靠着坐席避开了断裂的木头,整个身体压倒在那护卫身上,被惯性推着滚了一个圈落入了泥泞之中。 “不要管我!带主女走!” 那护卫大吼一声,胸前骨头也不知碎了几块,本已疲惫至极的身躯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碎裂的车轮。其他的护卫不待他说话,已然伸手将那女子拉了起来,也不管些许礼数,竟然直接将女子扛在肩头,另一名护卫跟着,竟然丝毫不管其他护卫,直接本入了杂草堆中。 那护卫望着身边的仅剩的一名护卫,明知死路在前,却仍是笑出声来:“兄弟,你要陪我么?” 身边那护卫该是他过命的兄弟,此刻也顾不上许多,只是眼神中仍是一脸坚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缓缓举起了刀。 冲上来的不是杀手、刺客,而是十余支利箭,瞬间便洞穿了两人的身体。两人眼中的坚毅之色尚未褪去,便渐渐换上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周身鲜血如注,同时倒了下去。 一道身影在雨中飞驰,脚程之快绝非一般的武林中人,眨眼便到两名护卫尸体前,飞速扫过四周,仿佛正在探寻间,却陡然望向孙宇所在的山洞,目光如炬一般直射孙宇而来。 孙宇目光尽出,那人额头上正缠着一道黄巾。 太平道! 太平道怎么会追杀一个南宫家的女子? 孙宇本不愿插手,此刻终是飞身出去了。 玄色的衣袍在雨中乍现,掠过杂乱的草木石块,在天地朦胧间如此惊艳。 那位太平道的人一瞬间便发现了孙宇,身影同时跃起,笔直撞了过来! 出掌! 孙宇的剑更快,如太白经天,即便是白昼亦能迸发出灿烂的流光,笔直撞向那人的掌力,轰然爆裂间,那人的身影居然不停,步下跌撞仿佛失控一般狠狠撞来! 孙宇的身影在半空中,本是避不可避的境地,却见那玄色衣袍生生停住,奇迹般生生旁移了数寸! 那人的身影狠狠撞过去,并不惊讶于孙宇的诡异身法,在孙宇身动的刹那,左臂灌注劲力,果断向左侧横扫而去! 粗壮的臂膀在瞳孔中不断放大,直面身前,孙宇不及多想,左臂横亘身前,带动雄浑剑气凝成厚厚的屏障,硬生生抗下这一击! 第四十七章 天下有变 南阳郡,宛城。 宛城原为古之申伯封地,有故屈申城,为南阳郡第一大城,也正是南阳郡郡治所在,有户四万六千三百二十四,口十九万八千七百七十四,南阳属县三十六,户三十八万,口一百九十六万四千,仅宛城一县便占其九分之一,可见其为南阳第一重镇。 随着扬州大量的饥民北迁,颍川、汝南一带的饥民、流民被迫南下,似乎其中有人故意诱导一般,只有很少部分的饥民流入南阳境内,而涌入江夏郡的几达四十余万。 出乎意料的是,南阳的众多掾属似乎并未将区区流民放在心上,而是策动了荆州众多世家豪族的力量,在博山设立了“南州府学”。 宛城城南有一座北筮山,只不过此刻山上毫无人迹,便是平日里打柴过活的樵夫也是一个也不见人影,唯有山顶上,有两道身影迎风挺拔,虽是春寒料峭,却仍旧单衣薄衫,玄青交映。 “大哥,你动作倒快。” 赵空青衣翩翩,他虽是率性的心性,此刻却一脸肃然,全无半分嬉笑。 身旁的玄衣男子远眺山南,眉宇挺俊,气宇轩昂:“天时、人和、地利,本就皆是先机。” “既是先机,我便尽占。” 赵空回到南阳不过二十日,这二十日中他专于兵事,孙宇和一众南阳掾属的所作所为并不清楚,直到孙宇邀他一同登山方才明白过来。 从方城山、衡山到中阴山、博山、北筮山,南阳境内诸多山峻险要之处皆已尽收眼内,路途更周游南阳各县,仅仅十天,便让赵空知晓南阳山川地形之貌——太平道将反,孙宇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平乱之战做准备。自赵空专任南阳都尉之后,孙宇便不再掌兵,可于兵事而言,他未必不如赵空。 平甘宁之乱,赵空不过用了十天,而这十天,他尽收南阳郡兵,三千郡兵尽屯北筮山之南麓南筮聚。南筮聚北依北筮山,为涅阳、育阳、堵阳、朝阳等县之北屏,况且南筮聚虽在育阳境内,距离宛城却也不过二十里。赵空屯兵在此,一为此处天然地势,北倚山为屏,南拥众县,南北又有白河贯通;二来太平道众或从颍、汝南下,或从江夏西进,南筮聚为南阳郡之中,皆可救援;其三便是因为数万颍汝流民群落在宛城、涅阳、舞阴、叶县等南阳北方属县,赵空此举多半有着监视的心思。 “只怕张曼成不这么想。” 赵空嘴角扬起笑意,他的对手——太平道南方第一方首领张曼成,恐怕绝不会这么想。 张角以道义信天下,分教众三十六方,大方万余,小方七八千,每一方皆委任首领,长江之南有六方,这第一大方的首领便是张角八位弟子中的大弟子马元义,只不过这位行踪莫测的“神上使”久已失踪,接替他的便是这位出身卑微的张曼成。 赵空知道张曼城想夺南阳,荆州第一大郡自然惹人垂涎欲滴。便是不久前那一场刺杀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赵空与孙原夜出雒阳,仅仅隔了一日便遇到太平道的刺杀,未免太过巧合。 唯一知道赵空和孙原出城时机的只有两人,中常侍毕岚,宣室军候王越。 只不过这两人似乎都没有暗通太平道的嫌疑。毕岚是十二常侍中最低调的一个,他即使有这般心思,也绝不会在如此明显时刻行刺杀之事。天子重用赵空和孙原,夜出雒阳北宫宫门,这是何等隐秘之事,若是被刺杀于道,第一个受到天子怀疑的便是他毕岚,以毕岚心智,岂会出此下策。 至于王越,以他在天子身边的地位身份,想来也不需要行此下作之事。 那么还有谁会知道这种机密? 何进,唯有何进。 如果何进参与了太平道的事,那么孙宇、孙原、赵空都会成为他们必杀的目标,除去孙宇和赵空,朝廷短时间内根本不及反应,即使再派出一位南阳太守也无法稳住南阳人心,这荆州第一大郡对于张曼成而言可谓唾手可得。 何进和太平道密谋,这还只是小事。迫在眉睫的是南阳境内的流民。 流民,准确说是饥民。光和六年,南阳大灾,一些百姓不得已以乞讨为生,持续至今却数量不多。但近十天来,南阳境内流民竟隐隐约约多了起来,似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操控这流民的数量,每日便多一些。这便是太平道的手段了。 孙宇心中有数,可惜已失了这分天时。 虽然只抢到了几分天时,但除了地利,孙宇还占了人和。 许劭、蔡邕两位大儒出任分别出任南阳长史和郡学从事,登时震动了南阳全境,甚至震动了京畿和荆北三郡,尤其是孙宇下令扩充了郡学,在宛城之南的博山设“南州府学”,更是使得各地的寒门子弟如云涌入。 蔡邕主掌的南州府学,和帝都的太学有何分别?太学有郑玄、卢植、何休、马日磾等鸿儒,而南阳现在便有蔡邕、许劭、许虔、郑泰等大儒,纵然比不上太学,亦不遑多让。更何况,太学重典“熹平石经”虽伫立帝都,可它却是出自蔡邕的手笔。蔡邕流居江东七年,如今重回中原,自然便是中原儒学的一面大旗。 大汉四百年来,师法、家法横行,便是太学生亦罕有拜二师而通学之举,而今日开府授学的蔡伯喈可是不论尊贵卑贱,一律皆可入学,便是荆州大族蔡家,亦有蔡瑁、蔡瑾两名子弟入学。看似与豪门贵族做对的事,却在翻覆手掌间尽收人心,孙宇这一手便将南阳安安稳稳地接了下来。 赵空虽不清楚如今南州府学有几分火候,却知道家学之弊,孙宇这一出手便令人叹服,当下也不禁问道:“南州府学……如今有多少人学子?” 孙宇眼角余光轻微看他一眼,笑道:“你猜?” 赵空摇摇头,远眺南筮聚十里兵营,不禁笑道:“南州府学,你既然存了为南州冠冕的心思,今日几人,明日几人又有何关系?是我问得差了。” 孙宇也不搭话,便静看着南阳风光,突然问道:“三千郡兵,能阻数十万饥民几时?” 但言兵事,赵空脸上便再度扬起笑意,手指远处从南筮聚之畔流过的滚滚白河,反问道:“倘若是白河泛滥,大哥你如何治水?” 那玄衣男子听了这一句,便如心领神会一般,只是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不再言语了。 赵空仰望长天,意气风发,抬手托天,任由日光穿透手指缝隙,洒落周身。 “天下之事,皆莫过于一‘势’字,我御其势,无往不利。” 他慢慢握紧手掌,那一身青衣随风而舞,那一股说不出的风范气息油然而生。 那一手托天,那掌握日月,何等意气! 孙宇望着他,眼眸里有不经意的神色闪过。 赵空转望孙宇,壮志满襟:“我为兄掌兵事,城中那些‘钉子’又如何解决?” 孙宇闭目仰天,微微而笑: “我御其势,无往不利。” **** 泰山,顶峰。 一袭黄袍,独立顶峰,迎风傲然。 身边一柄古朴长剑,倒插于地,看似蒙尘的剑身上,刻着两个精致苍劲的古篆: 昆吾 天边,万千流云,风云际会。 “天象已变,你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一袭黑袍悄然出现,便在他身后,形同鬼魅。 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眸,一双凌冽如刀的眼眸。 “收手,尚可挽回。” 他的声音早已嘶哑,却依然带着雄雄劲力。 “挽回?如何挽回?” 那人转身,正是太平道第一人,大贤良师——张角!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他似喃喃自语,又似慨叹,那人眼光似刀,已瞧见他眼眸中难忍的痛苦、悲愤。 唐周是他最信任的弟子,马元义是他的得力臂膀,只要再多一个月,等到荆、扬、豫、兖的浩荡饥民进入冀州、渡过黄河,他的力量便够了。 他要用一柄重锤,打碎这四百年来的桎梏,他的道,是天地正道,无可比拟。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马元义竟然拉拢了何进,没算到徐奉和封谞如此快便已被杀,没算到唐周竟然会背叛自己。 他最恨的,是他壮怀一生,不过只是大汉天子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棋差一招,胜败之隔。 他骤然张开双臂,迎着这天地罡风,声如咆哮: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那一声咆哮,似是不甘、亦是不愿,他的愿、他的恨、他的悲,尽入怒吼,声随风卷,直插九霄。 山脚下,数千黄袍人,看着顶峰上那一如旋风般的奇景,同时握紧了手中的黄巾。 黑袍人看着他愤怒的背影,不再言语。 他知道,他劝不住这个人,劝不住这本应是天地间首屈一指的道学大师,可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天子的棋子,成为这世间最大的叛逆。 他飘然而下,看见了另外一柄剑,一柄斫风破林的长剑。 王翰的身姿依然如剑,依然凌冽。 他望着他,淡淡地问:“你来,到底是为什么?” 他也望着他,反问:“我若说是阻止,你可愿信?” 王翰纹丝不动,周身却已流转起磅礴的剑气,如云如风。 “你不是我的对手,凭你也敢拦我?” 那人突然笑了出来,两人驻足的方寸间,刹那间激起了凌冽刀光! 天下间只有“刀圣”无名的刀,能够如此纵横捭阖,睥睨万物。 王翰封住了他所有的刀劲,可是那方寸之间,嶙峋山壁,皆已被无尽的刀光生生劈碎,尽成碎石! 无名已不在,在这万丈山壁上凭空消失了,无踪无影。 王翰望着眼前的一片虚空,不动,不语。 他身侧的山壁上,刻着四个小字: 止战剑断 止战剑断了,代表的那段谶言,是不是已经随风散去了? 还是……这天下兵戈一起,便再无禁制、永无休止了? 天上,风起云涌。 人间,声吼如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光和七年,甲子年,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杨数万人,期会发于邺。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未及,太平道教众唐周叛,告发司隶方首领马元义及中常侍封谞、徐奉,河南尹何进斩谞、奉,擒马元义,天子下旨,拜何进为大将军,车裂马元义于市,使钩盾令周斌斌将三府掾属,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并捕帝都反者,杀千余家,遂捕张角等。 张角惊走,发扬州、荆州、豫州、兖州、徐州、青州、冀州、幽州八州太平道教众,以“黄巾”为号,遂反,自号“天公将军”,弟张宝号“地公将军”,弟张梁号“人公将军”,各拥大众,八州之众一时尽起,张曼成起于南郡,波才起于颍川,彭脱起于汝南,卜己起于东郡,张牛角起于黑山,郭太起于西河,二十八郡起兵戈,天下遂大乱。 东升旭日,万道霞光遍洒大地,这天地初始般的清明,却掩藏着可怕的杀机。 衡山长王昊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一片乌云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像一条黑色的粗线,缓缓地向衡山县移动。 可是王昊知道,那不是乌云,而是人,数以万计的人足以淹没小小衡山县的汹涌人潮! “闭城门……”王昊呢喃自语,眼前的人潮不是什么相安无事的民众,而是饱含杀机的诛心之剑! 身侧的城门卫士似是听见了什么,近前两步,俯身问道:“县长可是要关闭城门?” 王昊身体晃了一下,双手死死扒住城墙,口中仍是自言自语:“闭城门,闭城门……” 那卫士眉头一皱:“使君,这不合律法……” 王昊突然转头怒吼:“即刻关闭城门!即刻!” 那卫士登时被这气势所镇,眉宇间闪过一丝惧意,“是,属下立刻去办!” 城下的衡山县丞吴东与冲下城墙的卫士擦肩而过,飞奔的身形骤然止步,望着那匆匆背影,吴东登时脸色一变,再一转头,便瞧见县长王昊的身形出现在旋梯之上,素日里平稳如他,此刻竟也难掩身体的颤抖。 “使君……”吴东匆匆奔上,一把扶住王昊摇摇欲坠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王昊脸色惨白,半个身子重量压在吴东身上,低声道:“你快走,片刻不要耽搁。” 吴东脸色一变再变,连声音也越发低颤:“使君要东往何处?” “宛城……太守……” 吴东的手上力道陡然一紧,摇头急道:“使君,还是你往宛城,东守衡山。” “你受不住的……”王昊面色惨然,“此乃百年未有之变局,衡山有户三千,却难挡这十万流民……你不要迟疑,急告太守,倘若太守举措得当,尚能保护南阳半数百姓,倘若全无防备,这十万流民五天就能席卷南阳全境!” “使君……”吴东仍旧摇头,“东身卑位贱,愿与城共存亡。使君明大局,当为太守臂膀。请使君先走!” 王昊猛然推开吴东,怒吼一声:“放肆!” 吴东呆住。 “昊,承天子不弃,委身衡山,身为衡山县长,保境安民职分所在,纵身死亦得其所,汝为县丞,欲抗命耶?” 吴东被这一身威势镇住了,一股热血直冲胸口,骤然一舞大袖,躬身下拜:“使君大义,东敢不从?” 衡山县城门四闭,唯独县丞吴东一骑绝尘,飞奔西南。 他知道衡山保不住了,那不是普通的流民,而是可怕的饥民,中原大灾,颗粒无收,这十万流民为了活命,将会吃光一切能吃的东西,衡山田少地薄,储粮极少,衡山两千户民众会成为庞大流民中的一部分,成为吞没世间一切的嗜血猛兽。 巨大的人潮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颍川、汝南,甚至波及到了南阳和江夏,南阳东北的衡山、随县、博安、鲁阳、隼县五县为流民所破,衡山县长王昊誓守衡山府库,为民所没。 **** 南阳其实并没有水军,只不过是些小船浅舰,即使收复了甘宁的水贼,也不过只有六七百人。而这六七百人吃的也不是官粮,而是南阳郡的水产。 南阳郡境内的河流本就是大江(长江)的支流,如叶文脉络,以南水为干,生出沔水、濡水等十余条水道,平日里用于稳定河道治安的便是漕曹掾史的漕运护卫和贼曹掾的游徼所负责,汉制十亭为一乡,甘宁便是负责南阳郡北方三十乡的贼捕掾。 只不过,赵空并没有让他去捉贼,而是去捕鱼。 “捕鱼万斤乃得反(即‘返’)……” 甘宁看着手中的竹板,上面便是赵空给他下的军令,他素来任侠不羁,如今竟然被派来捕鱼,眼神里不禁散发着几缕火气。 苏飞站在船头,望着十几艘渔船在江面上捕鱼,原本的江洋大盗们如今手张渔网,竟也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他转头看了一眼甘宁,问道:“都尉派贼捕掾来捕鱼,看似新鲜,其实也数寻常,清平无事,本朝立国至今也算是开了先例,设了一位内郡都尉,捕捕鱼养活这帮兄弟,只当作是寻常百姓就是了。” 甘宁看了一眼他,淡淡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你我之间何必这般生分。” 苏飞笑了笑,道:“飞也说了多次,交情是一回事,职份便是另一回事了。你是郡中重吏,有大职权,绝不能毁了名望地位。” 甘宁感激地冲他笑笑,却又摇了摇头:“官不与民争利,南阳水产虽多,这捕鱼万斤岂非要饿死渔民么?” 苏飞本是儒生,却也好任侠,和甘宁都是少年心性,和甘宁很是投缘,加上家里父母早亡,零落成一个孤儿,便投奔了甘宁的锦帆盗,也算是经历了那劫富济贫、快意江湖的日子。想想赵空,苏飞不禁摇头:“虽说这位都尉实打实地像是太守的属官,平日里好似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莫非……他有何谋划?” 甘宁愣了一下,又是摇头:“谋划?……吃烤鱼么?” 苏飞张口欲说,猛然听见不远处捕鱼船上一阵骚动,便看见有艘船径直划向岸边,两人互视一眼,皆觉得奇怪,甘宁回身下令:“靠岸!” 三艘渔船随着甘宁的主船迅速靠岸,十几个水手身形矫捷,如脱兔般扑向不远处的水草深处。 “贼捕掾!这里有个人!” 甘宁眉头骤然一凝,一脚踩上船头,飞身跃下,苏飞紧随其后。两道身影踏入水草中,水手们纷纷让出一条通道,两人近前一看,两个水手正从水草中拉起一个人,这人头冠已落,蓬头垢面,一身袍服已被河水泡开,依稀可见腰间悬着一个细小布袋。 “这人竟是大汉官员?” 甘宁、苏飞两人互视一眼,直觉此事可怕。甘宁俯身探视那人,一手扯下那布袋,谁知这一扯之下,那人竟依稀转醒了过来。 甘宁顾不得看布袋中是何印绶,急忙俯身而下,拉住那人手臂问道:“在下南阳贼捕掾甘宁,阁下何人?” 那人挣扎了一下,紧闭地双眼似是极难睁开,右手手指只是轻轻动弹一下便再度晕了过去。 甘宁眉头大皱,随即打开了手中的布袋,一枚小小的印绶落入掌心,仔细看去,正刻着“大汉南阳郡衡山县丞”字样。 甘宁心中一股不安感觉直窜头顶,急忙冲众人问道:“可有其他踪迹?” 身侧一名水手四处看了看,随即抱拳道:“回禀贼捕掾,此处水草皆是半人高,只有一道被人踩踏的痕迹,应该正是此人一路步行而来的踪迹。” 甘宁心中愈发不安,衡山为南阳郡东北边城,到此一百六十里,如果这人真是衡山县丞,那么衡山会出何等大事? “即刻回宛。” 第四十八章 江湖见风流 明月高悬,夜色清朗,南宫雨薇靠在山石上,一双明亮眸子望着月色怔怔出神。 孙宇在远处,眼眸里尽是那女子身形。 是喜欢么?还是情感潜藏的好奇? 他本不是如此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子的人,只是短短两日的相处,这位不算高贵出身的女子,倒也学会了生火做饭,雍容里有一股潜藏的朴素。 想不到寻常遇见的女子,竟也有让他侧目的么? 他轻轻摇摇头,将些许杂念摒除在外,朗声道:“姑娘早些休息罢,明日便可进入南阳境内,早些动身回江南罢。” “是么……”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愿听的,那女子明显肩头一颤,便缓缓低了头:“原来这么快便要回去了。” “姑娘一个人,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不知为何,孙宇的话比平时多了些,不论是在南阳面对众多掾属,还是张温、蔡讽这样的前辈,他从来不曾如此温和过。 似是察觉自己的失态,孙宇转过身去,四处看了看,将地上的火堆挪了挪,摆出一个火圈,填了不少柴。虽是到了春天,可树木潮湿,又是野外,木柴虽然易得,却不那么易燃,虽然只过去短短三天,可孙宇为这火堆木柴却是费了不少心思。 “我以为,我们这次出来,能好好过些日子。” “我不曾出过远门,这些侍卫也不熟悉,可是我记得他们一一死去时的样子。” “也许生来便有地位尊卑,可我从来不曾想过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我的面前,鲜血、刀剑。” 她似喃喃自语,每个字却都清晰传入孙宇的耳内,孙宇没有搭话,只是拾取柴火的动作轻柔了些,不至于生出大动静惊扰了她。 “你说,是不是我贪玩,所以才让他们有如此下场?” 孙宇怔住。 南宫雨薇,仿佛这个名字便是她的性格,雨中蔷薇,韧而不倒。一个地方豪强家族中不经世事的女儿,多少带些傻气,不曾出过远门,骤遭变故还能将自己顾好已是难得。故作坚强的几日来不曾提过这些事情,只不过那亲眼目睹的一切终究刻在心里,如今放下戒备,万籁俱寂,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想必强装坚强,也是她不得不为的罢? 孙宇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多说话。孤独的男女,在月色下显得安静。 火堆挪开,露出了干燥的地面,整片地面已经被烤热,孙宇回身望向她,低声道:“姑娘过来休息罢。” “谢谢。” 南宫雨薇没有转过脸来,只是简单回应,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动也不动。孙宇听出了话中唔咽,便是再坚强的女子,这般境地也该有些苦了。 第四十九章 天道临人间 他与我,皆是一时铸匠,在龙渊铸法之下,有神兵无数,可他终是不满足。他常与我说,《评剑谱》上诸般神器都非他所想,他所想的是铸出一柄夺天地造化的天道之刃,顺天应道,浑然天成。 我问他:何谓天?何谓道? 时休不答,直到他与我皆成冢中枯骨,也未曾猜透,到底何谓天道。 时休曾言:世之无常,虽长剑恒久,不能相抗。人力终有尽时,奈何天意。 早年间,我游历天下,誓要识得天下神兵。他与我结伴而行,往乌江,觅得霸王项羽的“霸王戈”;往龙渊,觅得春秋神器“七星龙渊”;往古越,得越王邪器“乱神”;往潇湘水畔,得楚之遗兵“苍轲”“沉茫”…… 那时我嗜剑如命,收集天下名剑,誓要做一个《评剑谱》,点评这世间所有宝剑神兵,创出个无双的评鉴来。 时休与我同行,纵横天地山川,走遍大江大河,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章华台之下有天然的冰火汇流之地,这等得天地造化的妙处,必能成天下神锋。 我问他可有铸造之法,神器天成,若无天时人和,这地利只是地利。 于是,他告诉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将古之神兵溶解,取其神魂,可成新刃。 我拦不住他,于是,那柄早年时从乌江所觅得的“霸王戈”便在这里缤纷溶解,与极地玄铁混成一处,竟成熔融之象。 我想不到,古今融合,竟被他做到了。 项羽一代霸王,逆天而起,逆天而亡,也许他的佩兵,真的可以成一柄天道之器。 我没想到,苍天不予,时休锻造二十三年,以极寒之力、极炽之焱都不能将这绝世神兵铸造成形,终成残器。 时休一代大家,终不为这一柄残器所累,被他一分为三,弃于寒潭之底,永不复出。 当夜北望魁斗,紫气东来,帝微星动,玄戈芒灿,后八十载,世间当有神器出,风流绝代,清华无双。 第五十一章 剑锋对 神兵山庄乃大汉第一铸剑之所,集荆楚吴越之名家而成,大汉双剑的“辟疆”“铭汉”即出于此。 他与我,皆是一时铸匠,在龙渊铸法之下,有神兵无数,可他终是不满足。他常与我说,《评剑谱》上诸般神器都非他所想,他所想的是铸出一柄夺天地造化的天道之刃,顺天应道,浑然天成。 我问他:何谓天?何谓道? 时休不答,直到他与我皆成冢中枯骨,也未曾猜透,到底何谓天道。 时休曾言:世之无常,虽长剑恒久,不能相抗。人力终有尽时,奈何天意。 早年间,我游历天下,誓要识得天下神兵。他与我结伴而行,往乌江,觅得霸王项羽的“霸王戈”;往龙渊,觅得春秋神器“七星龙渊”;往古越,得越王邪器“乱神”;往潇湘水畔,得楚之遗兵“苍轲”“沉茫”…… 那时我嗜剑如命,收集天下名剑,誓要做一个《评剑谱》,点评这世间所有宝剑神兵,创出个无双的评鉴来。 时休与我同行,纵横天地山川,走遍大江大河,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章华台之下有天然的冰火汇流之地,这等得天地造化的妙处,必能成天下神锋。 我问他可有铸造之法,神器天成,若无天时人和,这地利只是地利。 于是,他告诉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将古之神兵溶解,取其神魂,可成新刃。 我拦不住他,于是,那柄早年时从乌江所觅得的“霸王戈”便在这里缤纷溶解,与极地玄铁混成一处,竟成熔融之象。 我想不到,古今融合,竟被他做到了。 项羽一代霸王,逆天而起,逆天而亡,也许他的佩兵,真的可以成一柄天道之器。 我没想到,苍天不予,时休锻造二十三年,以极寒之力、极炽之焱都不能将这绝世神兵铸造成形,终成残器。 时休一代大家,终不为这一柄残器所累,被他一分为三,弃于寒潭之底,永不复出。 当夜北望魁斗,紫气东来,帝微星动,玄戈芒灿,后八十载,世间当有神器出,风流绝代,清华无双。 番外第一 朱东来 宛如夜空最耀眼的星辰,孙宇身着玄色长袍,长袍上绣着细腻的云纹,随风轻轻摇曳,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他头戴通天冠,冠上镶嵌着细小的宝石,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的奥秘。孙宇的眼神深邃而坚定,手中紧握的倚天剑,剑身细长,泛着淡淡的寒光,每一次剑尖轻点地面,都伴随着轻微的震颤,仿佛大地都在回应这把传奇之剑的呼唤,风云随之变色,天地为之动容。 而另一边,太平道十二位太平令之一的宗仲安,则如同烈日下矗立的金色巨人,身披一袭简朴却庄重的黄色布袍,布袍上绣着象征太平的道符,随风轻轻摆动,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力量。他额间一抹黄色布条抹额,既是对身份的标识,也是对信仰的坚守。宗仲安身形魁梧,身高八尺有余,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宛如大地之子,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安宁与秩序。他手持工盍剑,剑身古朴,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剑鸣,那是对正义与和平的颂歌。 一日,云隐山巅,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然而,这宁静的美景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误会打破,孙宇与宗仲安,两位本应无交集的强者,因命运的安排而在此相遇,并不得不展开一场激烈的交锋。 孙宇立于山崖之边,玄色长袍随风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炬,直视着前方的宗仲安,手中的倚天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剑身之上开始涌动起磅礴的剑气,剑光如织,每一道剑芒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低喝一声:“宗仲安,你我本无仇怨,但今日之事,关乎正道大义,不得不战!”声音洪亮,回荡在山谷之间,激荡着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弦。 宗仲安闻言,面色凝重,他深知孙宇的实力,也明白这场战斗的意义。他紧握工盍剑,剑尖微微下垂,蓄势待发。黄色布袍在晨光中更显耀眼,仿佛是他内心的光芒在照耀着这片土地。他沉声道:“孙宇,我知你倚天剑下无虚发,但太平道以守护苍生为己任,若你行差踏错,我必当阻止。”话语间透露出坚定的信念与决心。 话音未落,二人身形已动,如同两道闪电交织于空中。孙宇剑法凌厉,每一招每一式都如同龙腾虎跃,剑光闪烁间,仿佛有无数条巨龙在空中盘旋,呼啸着向宗仲安扑去。而宗仲安则以守为攻,工盍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剑影重重,密不透风。他身形灵活多变,黄袍随风鼓荡,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挥剑都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孙宇的攻势,并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剑破苍穹!”孙宇低喝一声,全身真气涌动至极致,倚天剑猛然挥出,剑光化作一道璀璨的银河,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逼宗仲安而来。然而宗仲安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工盍剑轻轻一旋,竟是以柔克刚的太极剑法将那道剑光缓缓化解于无形之中。 “太平无象,万法归一!”宗仲安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工盍剑上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将周围的空间都似乎凝固了起来。这金光不仅是剑气的凝聚更是他内心信念的显现。孙宇见状心中一惊却也不甘示弱他体内真气再次涌动倚天剑光芒大盛硬生生地破开了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金光。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周围的山石草木皆在他们激烈的交锋中遭受重创一片狼藉。然而在这激烈的战斗中孙宇逐渐发现了宗仲安剑法中的奥秘。他的剑法虽看似平和无奇实则暗藏玄机每一次交锋都能巧妙化解自己的攻势并在不经意间寻找着反击的机会。这种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武学境界让孙宇不禁心生敬佩。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碰撞后两人同时收剑各自退后数步凝视着对方。孙宇微微喘息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情。“宗仲安你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一战我孙宇心服口服。”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真诚与敬意。 宗仲安也收起工盍剑拱手回礼道:“孙宇兄你我虽立场不同但皆为正道中人。江湖路远望日后能携手共护这天下苍生。”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超越个人恩怨的大局观与责任感。 云隐山巅云雾依旧缭绕但这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却让两位强者之间多了一份惺惺相惜之情。他们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江湖如何变迁无论面对怎样的挑战他们都将铭记今日之战的教训携手并肩共同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和平与安宁。 随着孙宇与宗仲安的话语落下,云隐山巅的紧张气氛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得的平和与默契。周围的山风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柔,轻轻吹拂着两人的衣袍,仿佛连大自然都在为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画上圆满的句号。 孙宇缓缓收起倚天剑,剑身入鞘时发出轻微的嗡鸣,如同一位沉睡的巨龙回到了它的巢穴。他转身望向远方,玄色长袍在晨光中更显深邃,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深思与期待。“宗兄,今日一战,让我看到了太平道真正的力量所在,不仅在于武力的强大,更在于那份守护苍生的决心与智慧。我孙宇虽行走江湖,但心中亦有正道,愿我们日后能有机会并肩作战,共除奸邪。” 宗仲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黄色布袍在晨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暖。“孙兄言之有理,江湖之大,正邪不两立。太平道虽以守护为己任,但独木难支,需得各方侠义之士共同努力。今日之战,让我见识了倚天剑之威,也感受到了孙兄的胸襟与气度。他日若有机缘,定当共谋大计,为这乱世带来一丝清明。”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恩怨与误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们知道,虽然各自的道路不同,但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和平与安宁。 随后,孙宇与宗仲安并肩走下山巅,一路谈笑风生,探讨着武学之道、天下大势以及各自心中的理想与抱负。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但那份因战斗而生的友谊,却如同云隐山巅的云雾一般,久久不散。 而这场交锋,也成为了《流华录》中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激励着后来者不忘初心,勇往直前,为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和平与正义贡献自己的力量。 第一章 朱墟有白楼 朱虚白楼,当世传奇之地。 大汉自光武中兴之后,门阀世家林立,宦官、外戚、后宫相继执政,来往交错,而陷皇权于分崩离析。如同经学上,前赴后继的古文经学家发起对今文经学桎梏的冲击,皇权失落的事情总有人想要去挽救,这些人就是士人。而反击这些士人的重要事件就是经历两次的“党锢”。 “党锢”,令多少人望而生畏的可怕禁锢,李膺、范滂等一代又一代名士前赴后继毫无畏惧,死了一批,自然又会有一批人,只有寥寥数人能够看穿:党锢,不过是一场戏;消锢,不过是另一场戏。 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只是棋子,执棋的人,从来都没有露面。 许劭和许靖的会面,让所有人都明白:想找出执子的人,必须先找到看穿棋局的人。 旁观者清,能看穿棋局的人,只能是局外的人。 许劭说是水镜先生司马徽。不外乎是这个答案。司马徽在党锢来临前脱离颍川藏书阁,使颍川几大门阀陷入内斗,纷纷脱离党锢的漩涡中心,虽然或多或少的门生弟子受到牵连,连陈寔、荀爽这样的门阀家主也未必能置身事外,唯独司马徽一直独善其身。若是这等眼光也能说是“巧合”,这久负盛名的颍川第一人物未免太好运气。 只是这位司马水镜,已然不在颍川了。如果找不到南方的司马徽,那么仅剩下的便是北方的管宁。 青州北海,朱虚白楼,白衣隐鹤——管宁管幼安。 离了谯县,孙原仍要前往北海,同时请许褚率领许家门客保护射坚、袁涣、石韬等众多掾属前往魏郡,给华歆、张承他们带去颍川等各郡的消息。许定考虑再三,便帮了这个忙,和许家几位长辈商议了一下,遣了六十个精干的汉子保护几人,如此一来,孙原身边除了心然、林紫夜、李怡萱三女之外,便只有郭嘉、邴原等寥寥数人了。 “你再不去魏郡,不怕出事么?” 郭嘉看看一身轻松的孙原,颇为不解:“虽然你先后派了两批人去魏郡,嘉却不觉得华子鱼能压得住他们。” 华歆此时若是在队伍里,听了这话只怕要哀叹三声,一身名望如他,竟被一后生小辈如此看不起,不如找块豆腐撞一撞。 邴原素来与华歆交厚,此刻便跟在孙原身边,听了郭嘉的说笑,笑了笑道:“子鱼虽说低调了些,不过这一群小辈还是压得住的,公子又没有给许靖指手画脚的权力。” “嘉又怎会怕许靖指手画脚,这个人多半是要沉默寡言、当个‘死人’的。”郭嘉摇了摇头,笑了笑,道:“嘉担心的——是华歆想压张鼎一头。” 邴原颇感惊讶,张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屯长,带着一百人保护孙原赴任,又怎么会和华歆冲突起来? 袁涣等人已然不在在左右,几个人一路上半个字都不敢多说,郭嘉的智谋实在高深,他若说话,这几个人实在不敢接话,只得听着。原来还有射援、桓范欺生,素来口无遮拦,若是还在,必是还想着看邴原的笑话,只不过此时已经身在前往魏郡的路上了。 孙原听着两个人说话,笑道:“子鱼先生不会如此罢?” “他还不知道张鼎的身份,那很难说。”郭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魏郡的局势并非危局。 “就算他不知,张伯盛也当知晓其中关窍。”孙原微微一笑,“天子给我的人,当有这等见识。” 不远处,一座高楼巍然独立,足有十丈之高,这等高楼,已不亚于寻常大郡城墙。 遥望此楼,便是颍川豪门出身的荀攸也不禁感叹道:“好一座白楼,名不虚传。” “此楼有名。”邴原笑道,“高洁清雅,纯正安和,幼安的这座楼,便唤作‘听雪’。” “听雪楼”。 管宁管幼安,北海第一的人物,也是青州第一的人物,听雪白楼,名震千里。 高楼上,一袭白衣若雪,高冠长衫,手抚素琴,一对剑眉英气勃发。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伤不逢时,寄兰作操。” 白衣男子抚琴而歌,一曲《幽兰操》清亮洒脱,悠劲绵长。 荀攸一见那男子容颜,登时心中一震,原以为孙宇那般已是绝代容颜,不料这白楼主人更是神采俊颜,宛如谪仙。 郭嘉催骑几步,远眺高楼,轻轻摇头道:“歌辞本古直,孔子之悲愤也。只是这歌声之中,倒有几分庄子逍遥之意思。” 马车中李怡萱悄然掀开帘子,笑道:“想不到郭君于乐府之道亦有所悟,妾身更有几分尊敬了。” 郭嘉不禁哑然,看了看身边的孙原,却见后者面带微笑,轻轻点头,颇有些窃喜的意味。他却不知道二女于乐律之道上的天赋,随即便听到天籁之声清脆悦耳,自身后马车中幽幽传来: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郭嘉心中一动,声如亘古歌谣,穿越时光而来,直入心间,竟是隐约间与《幽兰操》相合和,便是曲调乐律也有照应融合。难怪孙原方才那般神情,李怡萱于乐律之道竟然已到了听音辨识、脱口而出的地步。 琴音戛然而止,那白衣男子缓缓起身,一双星目朗朗,微微侧脸看来。 第二章 白衣 李怡萱悄然下车,却瞧见那身影缓缓起了身。 “姑娘好音律、好文采。” 他微微一笑,如一盏兰花盛开,美玉无瑕,“宁佩服。” 郭嘉望着楼台上,那一袭素衣婉约,不禁感慨道:“楼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好一个白衣隐鹤管幼安。” 楼上那一人,眼眸轻转,望见了邴原、王烈,不禁笑了一声,淡淡道:“子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二君来访,更兼知音难觅,宁情之所至,失礼处还望不计。” 话音未毕,却见那白色身影悄然隐没,再听见门前“吱呀”一声轻轻打开,内里,一道身影如朦如胧: “宁,恭迎诸位。” 甫一入楼,便如芬芳般传来一阵味道,李怡萱与林紫夜一同入来,林紫夜却是熟悉,众人诧异间便听到她轻声说话:“这阵药香,楼里可是有什么病人?” 管宁心中诧异,这味道常人自然是闻得出是药味,却极为罕见能这般说“药香的”,目光轻轻扫过她脸颊,便悄然低垂:“正是,姑娘好味觉。” “我本医者,自是熟悉。”林紫夜微微一笑,便把这药香细细闻了。此刻邴原方才说得上话,冲管宁道:“这位是魏郡太守义姊林姑娘,熟悉医术,原知南宫夫人病重,遂延请林姑娘来看一看。” 管宁微微一滞,便望向孙原道:“这位可是魏郡太守?” 孙原身后便是典韦跟在身后,自然惹他注意,眼见得他问,紫衣公子微微上前一步,施礼道:“在下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见过管先生。” “不敢。”管宁似是不喜,淡淡道:“有劳令姊前来,宁谢过了。” 他自是将众人瞧在眼中,邴原、王烈自是熟悉,这紫衣白衣二女皆是绝色美人;而这一身紫色长袍的太守倒是带了股游侠之风;那位身背剑匣的墨衣儒士,那一双眼眸里尽是睿智之色。也不知怎地,这两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竟让他凭空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便是邴原这般亲密朋友,竟然也未曾让他有这般奇妙之感——眼见得这一行人竟全无一个简单角色。 “管先生——” 人未至,声先到。管宁背对楼梯,却知道是何人,冲几人道:“这位是东莱太史慈,楼中病患正是其母。” 那人缓缓步下楼台,缓缓道:“在下东莱县人,复姓太史,名慈,字子义。”随后便冲林紫夜双手作揖,深深一拜:“慈深谢姑娘不避路途艰难,家母性命全在姑娘之手了。” 这一句说罢便要跪下,孙原手疾眼快,瞬间便闪身到林紫夜身边,左手已扶住了太史慈,淡淡道:“壮士不必如此,医者有医者心,救人性命,少些悲愁离别而已。” 众人只觉眼前一道紫影闪过,尚未回过神来,林紫夜便已接口道:“青羽说得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太史慈只觉手上有一股轻飘力道,虽然绵软如无处着力,却是托着自己弯不下腰去,抬头不敢直视孙原,再度拱手道:“如能救得家母,慈一身性命愿奉于太守,至死方休。” “什么话……”林紫夜不禁掩口轻笑,“你谢他却不谢我?救人的是我,便是奉上性命也当是奉于我不是?” 管宁、邴原等人纷纷诧异,这女人看似冷若冰霜,怎地这般轻浮起来。唯独郭嘉知道林紫夜性格本非如此,只是难得开些玩笑,如今这般却是有些让人始料未及。 身侧李怡萱亦是知心,摇头道:“紫夜可是猜出了病情?可有把握?” 林紫夜点点头,脸色随即又变成冰冷模样,李怡萱自是知道她心中存这一颗医者的慈心,但有正事便又成了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看着太史慈淡淡问道:“病人可是四肢百节疼烦沉重,多卧少起,时常有恶寒汗出,疲惫至极,面黄肌瘦?” 太史慈面色一变,急道:“正是!”管宁亦是脸色一变,丝毫不曾料到,这女子竟然仅仅闻过药味便知道病患身患何症,已非寻常医者可比了。 “半夏三十铢、伏苓、干地黄各十八铢、橘皮、细辛、人参、芍药、旋复花、芎藭、桔梗、甘草各十二铢,生姜三十铢,右十二味咀,以水一斗,煮取三升,分三服。这般药方自然是没错的。只是,若病阻积月日不得治,及服药冷热失候,病变客热烦渴,口生疮者,还需要去橘皮细辛加前胡、知母各十二铢;再或者,若有变冷下痢者,还需要去干地黄、再入桂心十二铢。” 林紫夜一边说着,又一边看着管宁,问道:“莫非,这方子是你开得?” 管宁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虽不是宁写得方子,却是宁从一位医者处讨来的。” 林紫夜点点头,又道:“后者,仍需看气力冷热增损方调定,更服一剂汤,还需要多多起身行走活动、强健身体,忌生冷醋、油腻、菘菜、海藻等物,心烦闷、头眩重时,憎闻饮食气便呕逆吐闷颠倒,四肢垂弱,不自胜持,服之即效,要先服半夏伏苓汤两剂——可是这个症状?” 林紫夜一字一字说着,便令管宁不禁连连点头,他虽不擅长药理,却是听得出来其中关窍,眼前这女子将药方使用中种种不妥之处一一说来,确实明朗许多。 太史慈亦是不懂医药,却能看出管宁意思,脸上登时浮现惊喜之色。不等他说话,便听见林紫夜淡淡道:“病人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太史慈匆忙向诸人告一声罪,引着林紫夜往楼上去了。李怡萱冲孙原嫣然一笑:“你们都是男子,我便不与你们在一处了。” 王烈和邴原互相看看,李怡萱对旁人一贯是以“妾身”自居,唯独对孙原毫无防备,一个“我”字早已流露出太多太多。 二女消失在楼角处,便剩下六个男子互相看看。 管宁环视诸人,微微一笑道:“远来是客,岂能让诸位客人在此久立,随宁上楼。” 众人随着管宁缓缓上楼,直到此时方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楼中布置。这楼全是由白桦树材所制,故而尽是白色,竖纹细细布置,便是折角处亦是细细打磨过。一楼虽是宽敞,却让人觉得颇为潮湿,故而除却几张案几、数个火盆之外再无他物,过楼角时闻得室中人语,正是林紫夜的声音。几人亦不多听,便自行上了三楼。 三楼正是管宁适才抚琴之处,室内两侧尽是书架,林林总总有数百卷,其余两侧各开了一处露台,室内一张卧榻、一张案几,再便是一盏青灯、一炉温香、一瓮火盆,再无他物了。 郭嘉看了这一周,不禁轻声笑道:“管宁先生过得倒是清闲自在。” 管宁径直走至露台之上,席地而坐。头上飞檐,身前素琴,手指落弦,听得郭嘉言语,不禁回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红尘多少纷扰事,何必过问。” 管宁所吟正是名儒王充《论衡》中《感虚篇》的《击壤歌》,相传为尧时歌谣;而那“红尘”二字,乃出自儒学大家班固之《西都赋》中“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一语,暗指名利之路为君子所弃。寥寥数语,管宁之心志气节为之一白。 郭嘉摇了摇头,竟是轻轻哼出声了。 王烈、邴原闻声不禁一呆,管宁名震青州,正是因为这一身儒学气节,郭嘉这一声冷哼,分明是有些不以为意了。 抚琴的手猛地停住,指尖离琴弦犹有数寸。 他悄然回望,正对上郭嘉一双眼眸。 “啪”! 一颗水珠砸落琴上,发出清脆声响。 两双目光无声、无息,旁若无人。 王烈和邴原没来由地深吸一口气,这房中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对视悄然凝固。 孙原眼神一动,脚步轻抬,缓缓站到两人之间。 管宁的目光轻轻移到孙原脸上,便缓缓转回头去,淡淡道:“春寒料峭,诸君可自便罢。” 琴声乍起。 微风透过露台,吹彻阁楼,挟杂着些许雨丝,冰凉湿润。 弦上春雨,弦外流声。 白楼之上,琴音响彻,楼外风雨如痴如醉,楼内已是点了火盆,这本就早间春寒,更兼阴冷潮湿,众人围坐火盆四周取暖,也是难得。 王烈看看外头,笑道:“春意阑珊,好个所在。” 想着太史慈那般孝顺,邴原猛然间轻笑出声,淡淡呢喃道:“世间情,大抵如此罢?” 他虽是笑着,旁人却是瞧得出来,他自幼丧亲,孑然一身,这般天伦竟是难以团聚,纵使名震天下,却又能如何? 衣衫轻动,簌簌作响,却是孙原起了身,径直走到邴原身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世上事、世间情,往往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 “原倒是想起一问,试问诸君如何?”他回望身后诸人,问:“这世间,情为何物?” “《说文》曰:情者,人之阴气有欲者。《荀子》云:情者,性之质也。”管宁手托水盏,淡淡道:“皆不若《礼记》中所言: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幼安之意,人情,天生;人欲,天赐。”郭嘉仍是望着窗外春雨,淡淡反问:“可对?” 管宁轻轻颌首:“如是。”丝毫不介意这个称呼自己表字的人,适才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那……男女之爱如何?” 郭嘉望着管宁背影,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琴音一颤,宛如流水落石,郭嘉眉心一凝,已知管宁心中的破绽。 管宁面向细雨长天,淡淡道:“男女之爱亦本天然,不过是‘七情’之‘爱’者而已。” “嘉以为,未必如是。”郭嘉缓缓走至另一侧露台,望着楼畔不远处一池清澈湖水,缓缓道:“幼安兄,此湖可有名?” 琴声戛然而止。 管宁缓缓起身,转将过来看着郭嘉,淡淡道:“湖本天然,故而湖名即‘未名’。” “依嘉浅见,不如取名‘问情’如何?” 邴原与王烈互视一眼,猛然发觉管宁与郭嘉无形中竟已打起了机锋。 孙原走到郭嘉身侧,俯身一望,正见湖边一抹白色身影,孤影窈窕。 管宁望着郭嘉,拱手见礼:“先生远来,尚未知道姓名。” 郭嘉还礼:“在下颍川郭嘉奉孝。” “原来是颍川第一奇才,宁失敬了。”管宁微微一笑:“家师久言郭君放浪形骸,随性而为,宁如今方得一见,人生幸事。” 郭嘉亦是一笑:“令师陈公名震天下,嘉区区薄名,竟让陈公如此在意,倒颇有些出乎意料。” “许久不见家师,不知他身体如何?”管宁看着他,“郭君从颍川来,可曾见过家师?” 郭嘉道:“月旦评之前曾与陈长文一谈,曾言及太丘公身子尚康健。” 管宁轻轻叹出一口气:“长文是家师亲孙,想来不会有错。”顿了顿,却是又微微低声道:“宁……许久不曾见过仲躬师了。” 郭嘉心中仿佛有什么被轻轻触动,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未说出口。 楼中悠然传来一阵芬芳,郭嘉猛一抬头,眉宇间一道喜色闪过:“好茶香!” “奉孝先生好敏锐的嗅觉。” 一道天籁般的声音传来,李怡萱那绝美的容颜悄然浮现众人眼前:“这湖水配上明前龙井,想来别是一番风味。” 郭嘉苦笑一声:“姑娘这可是在说嘉是犬类?”顿了一顿,看见李怡萱与林紫夜二女手捧杯盏,款款而来,又道:“权当是为了这好茶,牺牲一二罢!” 管宁眼光从二女身上一眼扫过,微微低下眉宇:“有劳姑娘细心。” “无妨。”李怡萱微微一笑,“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过妾身好茶,青羽与几位也是远来,权且解渴罢。” 邴原与王烈互视一眼,如此美人,世间恐怕也仅此一位了,孙原少年郡守,可谓福至心灵了。 又听见楼梯声响,正是典韦与太史慈一同上来了。邴原望着两人,前者一身筋肉盘结,如同铁铸一般;后者虽是瘦了些,却别有一番英气。 众人围坐,倒也不显得拥挤。管宁为东道主,自然由他沏茶,李怡萱与林紫夜二女坐在孙原身侧,只是周围都是男子,自然稍稍偏后。 管宁看了一眼林紫夜,低声道:“这位林姑娘似是怕冷,可要再添个火盆?” “不必了。”林紫夜微微一笑,“天生的毛病,有青羽在便好许多了。” “是么?”管宁眉头轻皱,他正要反问,却见对面坐着的郭嘉轻轻摇头,便收了话头。他已知道,郭嘉与他皆看出来,这位医道美人绝非天生的,而是后天成的体寒! 他不禁望向那位低眉轻啜的紫衣公子——这位孙青羽的身上,已弥漫着浓浓的迷雾。 太史慈却是一脸喜色,举起杯盏冲林紫夜纳头便拜:“太史慈多谢姑娘救得家母性命,如此大恩,不知如何报答……” “且住!” 林紫夜俏生生地打断他的话,冷着一对俏眉道:“你三番四次谢我,有何用处?不是你母亲我也会救,在我眼中并无差别。” 太史慈身子僵硬,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举着杯盏甚是尴尬。 王烈起身,拉着太史慈一同坐下,笑道:“这等闲情雅致,说这些岂不是落了俗套?” “这茶与寻常之茶极为不同。” 邴原饮了一杯,冲李怡萱问道:“敢问姑娘,这茶特别之处究竟如何?” 李怡萱笑颜舒展:“扬州吴郡与会稽郡交汇之处为钱塘水入海处,水流入海带来上流泥沙,沉积于吴山与宝石山两山之脚,渐渐成洲,这沙丘水潭之侧便有一眼天然水井,其畔更有野茶,其色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形如雀舌,香色味形可谓四绝,青羽便取了个名字,唤作‘龙井’。” “龙井……”邴原念叨了一句,“好名字。” “明前……莫不是清明之前?”王烈盯着手中茶盏中几缕茶叶,问道,“这又是什么讲究?” 李怡萱道:“清明之前所采制茶叶,青绿透亮,叶片匀整而有光泽,炒制之后以滚水冲泡,芽叶舒展,鲜绿漂亮,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可谓天然之意。” 邴原心生感叹,赞道:“果非凡品。这茶未经煮沸,以滚水冲泡,与寻常做法完全不同。” 李怡萱微笑不语,随手替孙原盛了一盏茶水。 茶水入口芬芳,香气袭人,一阵山野清风扑面而来,浑然天成。 管宁轻轻品尝这龙井茶,直觉唇齿间一股清气芬芳流转,回味无穷,便是整个人也精神一振。 林紫夜笑道:“寻常的茶,都是以采摘的茶叶入滚水煮制,再加入盐调味,茶叶的湿气与滚水相冲,味道往往有股苦涩之感。所以采摘茶叶之后,需要晾干,再用温火炒制,去除其中湿气,茶叶干卷清脆,再入滚水则重新舒卷,茶香才能有这般清新自然。” 她举起茶盏,给孙原半空的茶杯中又添了些许。管宁等人这才注意到,孙原三人的茶杯颇为与众不同,深紫色的杯盏,与寻常木器、漆器完全不同,不知是何物制成的。 “这是紫砂茶具。”孙原看出众人疑惑,解释道:“类似于陶土而色偏红,故称‘朱泥’,泥胎塑成,火烤日晒,方能有此颜色。” 王烈笑了笑,目现欣喜之色,接口道:“公子果然享受之人。” 不等孙原答应,邴原已眉宇轻抬,亦笑道:“‘公子’二字本是华子鱼所创,乃是魏郡掾属所特有,如今彦方兄倒是随口将来用了。” 王烈笑而不答,唯以茶杯示之。管宁见了两人这副模样,不禁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三人久为知交,又皆是青州儒宗,打起机锋来自然是心照不宣。 孙原淡淡道:“文人唯诗酒,原算不上文人,便只想当个闲人,饮茶种树,弹剑而歌,闲散些就是了。” 管宁微微举盏,以示孙原,道:“可如今这副模样,只怕孙太守闲不下来。” 孙原转目看他,却见那眸子深邃却神光清浅,不似郭嘉那般外露,藏得却深。 “确实不似幼安先生这般悠哉。” 他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先生说红尘多少纷扰事,有些事却是似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然而……有些事,终究放不下。” 管宁微微端坐,似是知道孙原话已渐近郑重,邴原、王烈互视一眼,皆已放下了杯盏。 紫色衣袖拂过案几,拭去上面几点水珠,他望着他,淡淡问道:“先生可曾知道孙原的魏郡太守是从何而来的?” 管宁颌首:“愿闻其详。” “原当初是被逐出家门的。” 一句话,邴原、王烈、典韦、太史慈四人同时变色。 他望着手中朱砂杯中那张小小的倒影,轻轻转动手腕,那张小小的脸在小小的杯盏中颠簸跌宕,随波碎裂。 “那时节不过三四岁,也算得孤苦伶仃,倒是侥幸,被然姐捡了去,便是如此,被陛下着人救了。” 林紫夜手中的杯盏轻轻一晃,整座阁楼间竟然是为之一静。 无须再问,他已知道他的无奈与他的退让。 他更知道,这红尘,踏进去,想再出来便很难很难了。 王烈愣了半晌,伸手又拿起了杯盏,呆呆地说:“当今天子要做什么,只怕早在十七年前就想好了罢……” 十七年前,天子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解渎亭侯,刘氏众多子孙中的某一个而已。建宁元年正月,是当今天子初登皇帝位之时,那时起便是天子算计今日之时,那年天子不过十一岁。 十一岁的天子,被人把持朝政,与年幼的孙原被逐出家门,又有何不同? 太史慈望着孙原和邴原,幼年,仿佛成了在座众人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生不为生,命不为命。 管宁不经意望向那个绝美的女子,十五年前的世道,和今日的世道又有何差别?今日十七岁的孙原和当年十一岁的天子,又有何差别? 他轻轻抿了一口清澈茶水,轻轻道:“你能守得这清明,果真难得。” 这世道,再盛世便也只是浑浊,灵台里那一丝清明,又如何能轻易守得? “路已不能选,唯有选择,如何走这条路。” 孙原抬头望着管宁,眼神清澈如许,眉眼带笑:“幼安兄,可愿意教原,怎么走这条路?” 管宁轻轻摇头:“你的路,你本不愿走,问宁,宁亦不愿走,又何谈如何去走?” 郭嘉轻声一笑:“那太玄法言之阵,你又是如何设的?” 管宁眉尖轻轻一颤,不动声色:“不过是许人一个承诺,宁守诺而已。” “这个人,可是张角?” 此语一出便只见太史慈脸色一变,其余众人脸上竟然无丝毫变化。便是邴原、王烈,亦不曾见丝毫不妥。 “是。”管宁点头。 “嘉有一问,望幼安先生一答。”郭嘉眼眸里闪过一丝犀利之色,声音虽轻却是挟带剑意——“先生可知,张角为何要设太玄法言之阵?” 管宁眉尖轻皱,猛然间便听到一阵嘹亮的剑鸣,在整个听雪楼中幽幽回响。 郭嘉凝眉,掌心已扣剑意。 管宁猛然回身一挥衣袖,剑鸣之声戛然而止,整座楼又复安宁。 郭嘉的目光越过管宁,望见了露台上那尊琴。 藏剑于琴,心动剑随。 墨色衣袖缓缓舒展开,原本淡淡的剑意悄然散去。 他望着身前的两个男子,不禁笑出了声来:“一个弃剑、一个藏剑,你们两个,究竟是有多少心思,长埋心底?” 孙原脸上仍是笑意不减,抬手饮茶,轻酌一口,望见郭嘉笑意眼神,反问:“你猜?” 郭嘉终究笑出了声来:“知其多,至不知其几何。” 管宁望着这两人,想起了数日之前那阵奇妙的共鸣。 由南、至北,这两个人,在找的不是自己,而是对付张角的方法。 “十余日前,宁曾闻南方有剑器共鸣,蕴蕴道华之气隐隐,便是千里之外的北海朱虚,宁的佩剑亦同感剑鸣。而方才……” 他的目光转望郭嘉身上:“郭先生似乎又引起了一阵剑鸣,宁……可否确认,当初引起剑鸣的剑意,便是出自郭先生身上?” 一双纯澈眼眸,直射郭嘉双眼,凭空交错的眼神目光中仿佛又有无形剑意交锋。 那眼神,剑意迸发。 孙原身边的林紫夜猛地缩了一缩,李怡萱眉眼低垂,一双素手将林紫夜的手掌悄然握住,一股淡淡暖意便幽然而散。 孙原挺了挺脊背,直觉冷风入楼,环楼而荡。 “起风了。” 管宁缓缓起身,眺望窗外:“风从东来,细雨将至。春寒料峭,诸位衣衫单薄,看来今日只能住在听雪楼中了。” 郭嘉笑问:“幼安先生可是邀请?” 管宁自去将琴座抱回楼中,将夹窗关起,登时,楼中风停。他将琴座安放在书案之侧,淡淡回应:“诸位谋事而来,事不成,便是宁赶诸位,诸位也不会离去罢?” 紫衣轻动,那个年轻太守悄然起身:“幼安先生既已知来意,可否能给原一个答复?” “太守跋涉而来便要宁一个答复,宁无所适从了。”管宁摇头,只是脸上却止不住笑容。 郭嘉与孙原互视一眼,已听出弦外之音。 第三章 知音之论 窗外,细雨如绵。林紫夜慵懒地靠在窗沿,榻边便是两炉火盆,不时发出清脆噼啪声。 “醒了?” 孙原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甫一回头,便看见他托着一到食盘缓步而来。虽未到眼前,香气却已经四溢。 她晨起未及梳妆,一头发如墨瀑,眼神惺忪:“我睡了多久?” “有近五个时辰,现在已是辰时。”孙原到她榻边坐下,将食盘放在案几上,“尚好,未曾过了用早食的时辰。” 林紫夜转过头来看着那食盘:一碗小米粥,两碟腌菘菜,一碗汤饼,三块胡饼子,还有一小碗葱蒜末泡制的酱,还有几片人参熬出来的甜汤。 “一看就是你亲手做的。”林紫夜起了身,孙原给她披上外衣,把薄被围在身侧,再取来靠垫靠在窗沿,扶着她做好,再把小几并食盘放在榻上,这才开始用餐。 林紫夜四处望了望,问:“然姐呢?” 孙原停了手,看了下窗外:“喏,在湖边。” 湖边新立了一块石碑,上面以隶书写下苍劲二字: 问情。 她白衣如雪,静立湖畔。一头秀发闲散似地披在两肩,直落腰际,竟是晨起未梳妆的模样。 百丈湖泊,清风摇曳,涟漪晕散。 一把纸伞轻轻将她遮住,背后便听见管宁那恬静的声音: “姑娘,湖边清冷,况且雨还在下,春雨伤寒,还需注意身体。” 她回头一望,平静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微微笑意:“多谢幼安先生挂怀。” 两道身影对面而立,管宁素衣白衫,看见她发梢零落,些许水珠犹挂在上头,晶莹剔透。 听雪楼外白衣相照,问情湖畔细雨缠绵。 那两人衣冠皆胜雪。 管宁低眉垂目,淡淡声音格外恬静:“听雪楼外不能看见雪落,却看见姑娘白衣似雪,倒是幸事。” “幼安先生拘礼了。” 心然微微颌首,三千青丝烟雨朦胧,有如天仙落尘,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他微微侧身,示意心然离去,只是却不曾停了话语:“姑娘和青羽公子,可谓人间绝配。” “是么?” 心然缓缓抬步,道:“先生倒是有心了,妾身与青羽只怕是都不曾有这般心思。” “姑娘名字想来不是真名。”管宁目光移向别处,却是生生转了话题,“不知可否有什么寓意?” “也没什么。”心然道:“岁月随心,终是淡然。少年时有几分愤世嫉俗,便取了这个名字。贻笑大方了。” “岁月随心、终是淡然。” 白衣如他,轻轻反复念叨一句,眉宇却是舒展出一丝笑意:“既然是世事随心,姑娘又岂能看不出青羽公子那般心思?” “先生。” 她住了足,看向他,反问:“为何突然相对妾身说这般话?” “无他。”他依旧是淡淡笑意,“不过是看不得你们这般辛苦罢了。”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二楼上隔窗相望的容颜。 孙原缓缓收回目光,拈起一块油饼吃了下去。 林紫夜看着他狼吞虎咽一般把饼子吃下去,不禁笑了笑:“这饼子是与众不同么?竟然吃得这般快。” “只是觉得惊奇。”孙原挑了挑眉道:“管幼安藏了一瓮素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便拿来用了,烤得恰到好处,倒也酥脆。” “他不是还有个园子么?”林紫夜指了指屋子东北角,“养了一园子药草,还种了一片葱姜蒜,难为他这个青州儒宗了。” 孙原知道她所指的乃是听雪楼外东北角的一处药园,不过看着那园子时间不长,估摸着也不过半年光景,能养成这般,确实能看出管宁花了心思。 正说间,便听见门外太史慈的声音传来:“姑娘可曾醒了?方便打扰否?” 林紫夜看了一眼孙原,朗声道:“请进吧。” 门外太史慈知道孙原在内,却是踌躇了一会,方才推门进来。结果便是瞧见林紫夜披散着头发缩在被子里,连忙低了头,拱手道:“见过二位。” “可是令堂醒了?”林紫夜也不回礼,径直反问道,“神态如何?” “姑娘说的是。”太史慈垂着头,也不敢抬起来,连忙道:“家母已经醒了,看神情已是好了许多,说是要出去走动走动。” 林紫夜看了一眼外头,答道:“春雨寒冷,让令堂不必出去了,屋内走动走动,加半碗的食量,等到雨过天晴,多晒晒太阳就好。” “慈晓得了。”太史慈又低了低头,“多谢姑娘。”说完,便头也不回,径直出去了。 林紫夜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摇头道:“这世间的人都被那些俗礼拘禁着,当真是无趣。” 孙原拿着粥碗的手猛地顿住,他眼前的一碗清粥突然仿佛千钧之重,竟令他有几分拿捏不住了。 冷不防林紫夜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抬头,便直视那一双清澈眼眸,心底竟然有几分躲闪之意。 “你怎么了?”林紫夜臻首轻歪,“莫不是觉得我太过随意了?” “你是在说笑?”孙原反问,一时间笑意不止。 林紫夜端着汤饼碗,淡淡道:“你现在又不是什么穷小子,好歹也是一方大吏,难不成还像我一样,这般肆无忌惮?” 孙原“哈哈”干笑两声,话却梗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紫夜看着他模样,伸出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掌,轻轻握住孙原的手:“青羽,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和然姐都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孙原勉强咧出一丝笑意,在林紫夜眼中却是万分的痛苦。 若你……不曾向那个人许下那般诺言,如今,想来会快活许多罢? “你……”林紫夜顿了下,淡淡道:“那件事,我还不曾与然姐说,你也无须有什么负担,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了。” 孙原抬眼看着她,手上微微紧了紧,点头:“好。” 林紫夜看他模样,不禁笑了笑:“待到了邺城,我和然姐便不住在你的太守府里了。” 孙原皱眉:“怎么?” “一来是不想给你添什么麻烦。二来……” 她捧着碗,慵懒地靠在窗边:“我喜欢这般清闲自在,一庐药园,一池春水,便够了。” “好。”孙原笑了笑,“到了邺城,我给你们选地方。” “你怎么了?”林紫夜臻首轻歪,“莫不是觉得我太过随意了?” “你是在说笑?”孙原反问,一时间笑意不止。 林紫夜端着汤饼碗,淡淡道:“你现在又不是什么穷小子,好歹也是一方大吏,难不成还像我一样,这般肆无忌惮?” 孙原“哈哈”干笑两声,话却梗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紫夜看着他模样,伸出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掌,轻轻握住孙原的手:“青羽,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和然姐都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孙原勉强咧出一丝笑意,在林紫夜眼中却是万分的痛苦。 若你……不曾向那个人许下那般诺言,如今,想来会快活许多罢? “你……”林紫夜顿了下,淡淡道:“那件事,我还不曾与然姐说,你也无须有什么负担,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了。” 孙原抬眼看着她,手上微微紧了紧,点头:“好。” 林紫夜看他模样,不禁笑了笑:“待到了邺城,我和然姐便不住在你的太守府里了。” 孙原皱眉:“怎么?” “一来是不想给你添什么麻烦。二来……” 她捧着碗,慵懒地靠在窗边:“我喜欢这般清闲自在,一庐药园,一池春水,便够了。” “好。”孙原笑了笑,“到了邺城,我给你们选地方。” 他顺着窗外望去,借着淡淡烟雨气,整座白楼如在仙境,更添清雅。 湖畔,心然望着这新立的石碑,淡淡道:“妾身想不到先生竟然径直取了‘问情’这名字。” 管宁收了伞,脸上瞧不出表情,却能听出温和:“世间情是何物?古来之问,亦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明白,雪既然能听,情为何不能问?” 心然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个古朴的篆书上:“先生颇有庄子逍遥之意。” 管宁是青州儒宗,今古文经兼修,却是自成一派,自在惯了,而问情二字却是以篆书所写,以心然聪慧,已经看出管宁心思了。 管宁淡淡道:“宁区区后生,岂敢自比先贤。” “先生剑意却好似并不在此,反而……多出几分忧郁之意。”心然反问,“先生心思,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管宁眉间一挑,心中已有赞叹:“姑娘果然‘知音’之人。” “知音自是不敢当。”她看着他,浅浅一笑,“只是能听出些……不同的声音。” “知音难觅,宁已是庆幸。” “这人世年华,若是能得一二知音,泛舟五湖,自得逍遥,亦是乐事。” 她怔了一怔,蓦然垂下首去,淡淡道:“难怪先生如此,听雪之楼,未名之湖,独立于尘世之外。” 管宁望着她神情变幻,心中闪过诸般念头,便微微颌首道:“许是年华,允我逍遥。只是宁身处红尘,如何能脱离红尘之外?” 心然望向他身后的白楼,反问道:“先生所指,可是青羽来访?” “公子青羽不来,自然也有他人来。”管宁一笑置之,“总比司马水镜找上门来好些。” “司马水镜?”心然心中一动,“先生说的可是水镜先生司马德操?” 管宁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正思索他这般意思,便听到他声音传来:“姑娘这般人物,本该是脱离红尘,方外之仙。奈何入了这滚滚红尘,公子青羽想必……” 他目光流转,那“奈何”二字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世人,几人不奈何? 她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许是年华,允我逍遥……这世道,当真能让人逍遥么? 孙原端着食盘推门出来,正见厅中郭嘉一人枯坐,面向雨后初阳,墨衣如渊,深邃宁静。 “奉孝今日好雅兴。” 他穿过他身后,轻步缓身,耳听得他淡淡地说道:“并非雅兴,不过今日闲了。” 连日奔波,只求见得管宁,一问张角破绽,如今却这一字“闲”,却说出来多少意思。 他驻了足,看着郭嘉背影,一动不动。 “心里事太多终是不妥。”他微微侧脸,眼角余光仿佛已看见紫色衣角,“你说……嘉是否还需再出‘梦境’?” 紫色衣衫沉静如冰,他淡淡摇头,低声道:“我的梦境,必不是你所想见到。” “是么……”郭嘉回过头来,迎着晨曦阳光,声音亦是淡然:“可嘉觉得,嘉终有一日能够得见你心底模样。” 孙原轻轻一笑,只是重复了那一句话:“我的梦境,必不是你所想见到。” “嘉……拭目以待。” 他的笑,他的剑,他的心,一如他的墨色衣衫,深邃难窥。 听得身后脚步声渐散,独坐的人低声自语: “孙青羽……你的心里,究竟藏着多少可怕的恶念?” 第四章 与君相谐行 霞光洒落,问情湖水碧波荡漾,熠熠生辉,倒映两人身形模样,泛成涟漪。 管宁望着水面荡漾,道:“人视镜,可以得见自己。可这镜中模样……可否就是真正模样?” 弦外之音,竟与郭嘉一般,直接利落。 “先生……”心然侧脸,已收敛笑容:“可也是在想青羽么?” “公子青羽……终是特别,让宁思虑。”管宁依旧风姿卓约,落拓白衣,话音淡淡道,“他这般痛苦,又是如何支撑着这整日笑颜?” “过去事——” 他的声音将落,却被清脆冰冷的声音打断,那悦耳音色如今带着些许不悦,“已零落成泥,这人心难测,如涟漪泛影,谁又能看得清?” “善恶对错皆是人本心本性,再是模糊也还是个人形。” 管宁冷不防说出这一句,心然黛眉轻蹙,衣袖中的白皙手掌已悄然紧握。 “人生来便纯澈如湖水一般,经历这几十年人世,便再难纯澈……”他声音淡然,仿佛闲云野鹤,世外眼神看穿这千百年沧桑,“可是公子青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便如此模样,宁不得不担忧几分。” “先生看得透彻。” 容颜再笑,管宁瞧着,却是多了几分勉强。 两个幼女,在这般混乱世道里,又是如何将这个少年拉扯起来的? 两个人突然间都静了下来,许是胡思,许是乱想,迟迟没有言语。 良久之后,才听见他又缓缓问道: “陛下……培养公子青羽许久了罢?” “在先生看来……许是如此罢。” 她的眉宇间,自此带了淡淡伤色,管宁望着那绝美容颜,猛然间本如止水般的心境好似被一股气息轻轻感染。 她的心,是感伤,亦或是迷茫? 可他仍是感觉到,那浅浅伤色下,是磐石铜铁般的坚强。 当今天子年幼时便经历了朝堂血洗,他培养的这颗棋子,该是用了怎样的手段? 目光轻落,眼前这柔弱如水的女子,承受了太多太多。 “上善若水,姑娘担当令宁钦佩。” 心然眉头轻展,嫣然一笑:“先生谬赞,众生皆一般,谁又能善于谁。” “这人间是非,谁能说得清?” 管宁颌首,正欲再张口,却听见那脆耳声音:“先生,我们回去罢。” 她背影如月光云雾,一步一步缓缓离开这座湖畔。 管宁回头看着新刻的石碑,突然笑出了声来。 这世道已经如此,来得是张角、司马徽亦或是孙原,本无区别。 他,到了该走的时候。 ********************************************************************************************************* 管宁缓缓步入竹楼,便一眼瞧见邴原与王烈。 邴原眼见得管宁进来,便拱手笑道:“幼安兄,可有所思所感?” 那白衣隐士轻看一眼他,反问:“敢问根距,原当何所思、何所感?” 邴原笑道:“与心然姑娘这样的人间仙子共语,想来自有收获。”他眉眼间自有一股神采,便是管宁也不得不暗暗赞叹,与孙原、郭嘉这样的人共处一处数日,便是北海第一等的人物邴原竟然也带了几分轻快气度。 管宁虽是知道邴根距本心不变,却不得不提点一句:“根距一去颍川,习气竟是变了。” 邴原眼中神色一变化,摇头道:“幼安若是将邴原看成那般人,岂不辜负昔日共读之情?” 王烈看着他俩人打着机锋,不得不苦笑道:“幼安,当年已经赶跑一个华子鱼,今日还要赶走根距么?” 管宁神情丝毫不见变化,道:“宁便是不赶,根距便不去魏郡么?” 听得这般言语,邴原与王烈互视一眼,不由同时笑道:“当世不与郭奉孝语,不知人之不羁;不与管幼安语,不知人之清正矣。” 眼见得管宁仍是面不改色,邴原只得收了笑容,换了一副凝重脸色,道:“不瞒幼安兄,适才原与彦方兄同荀公达谈论了几句,觉得他所言非虚。北海……当真不安全。” “荀公达本当有这份见识。”管宁淡淡道:“数十万饥民北上,颍汝不可免,北海岂能独免?” 荀攸的身影出现在邴原和王烈身后,拱手道:“不才浅见,得幼安先生认可,亦是幸事。” 管宁还礼:“公达高士,宁不敢占先。” 荀攸嘴角划起一抹笑意:“如此,幼安先生要离开北海了。” “自然。”管宁点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荀攸又问:“可有去处?” 管宁突然笑了,一抹淡淡笑意挂在嘴角:“宁本意渡海北去辽东,如今公子青羽端坐于听雪白楼之中,宁不去魏郡恐不得矣。” 荀攸、邴原互视一眼,笑意盎然。 “先生要去邺城?” 孙原怔住了,他却是不曾想到管宁竟然如此直接。看了一眼管宁身后的郭嘉和荀攸,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着眉头道:“看来……是原扰了先生清修了。” “身在红尘,如何能避免。”管宁笑着摇头,“宁此去邺城,望太守照拂。” “先生去,自然是魏郡的幸事。”孙原拱手见礼,“不过,先生当真舍得下这听雪白楼?” 管宁笑而不语,一身白衣若雪,飘然出尘。 孙原看了看这白楼,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一抬,神情舒缓,便也不再追问。 管宁瞧在眼中,又道:“不过,宁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守能够允准。” “先生请说。” “宁七岁居此白楼十年,临行之日想携此处千卷藏书而去。” 孙原皱了皱眉,他虽是知道听雪楼藏书于管宁而言颇为重要,却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够让这几个人将千卷藏书带走,此去邺城尚有千里之遥,张角对魏郡虎视眈眈,孙原实在等不起。 “太守何必如此。”管宁一笑,“请随宁一谈。” 孙原看了一眼郭嘉和荀攸,跟管宁转入楼间深处去了。剩下两人互视一眼,皆是不动声色。 “诸位,请来用茶罢。” 众人冷不防一旁已出现那个天仙般的女子,正端坐在案几前,水已渐沸,杯盏已净。 郭嘉眼神低垂,他的墨魂剑犹在鞘中沉静,竟然是丝毫未曾察觉心然是何时从屋外进来的,更不知那壶水是何时开始煮的。 邴原、王烈等人虽是惊讶,却未曾疑惑,过去坐下来,仍是恪守礼节,离心然的位置有数尺,几人围坐下来,便见得林紫夜从楼上下来,淡淡道:“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竟连我也赶将下来了。” “过来坐吧。” 心然声音婉转,一身素白衣衫清丽,抬手间便是一片玉骨冰肌,王烈看在眼中便是赞叹,猛一清醒,才发现她身边早已留了一张坐榻,好似早已知晓孙原和管宁必有密谈,必会将林紫夜姑娘请下来一般。 对坐的四位男子皆是当世人物,瞧着这位心然姑娘越是看不透彻,管幼安与她寥寥数语便舍弃这听雪白楼北上邺城,越发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荀攸看着眼前这杯茶,不禁感慨一声:“姑娘才华绝世,攸钦佩。” “先生如此,让妾身承受不起。”心然嫣然一笑,转手沏了一杯龙井,轻轻推到荀攸身前,“妾身与幼安先生,不过说了几句无关紧要之语。” “管幼安乃静士。静士,便可以一言行而知天下事。” 荀攸伸手执杯,眼神如炬:“姑娘,想必猜透了管幼安的心,以微末而见大者也。” 心然笑容依旧,不再言语。 邴原再度与王烈看视一眼,只觉得这座楼中任意一人,皆是深不可测,难知根底。 林紫夜转身下楼,正欲过来,却听见心然抬首嘱咐:“紫夜,且去开门,有风来了。” “风?” 林紫夜一怔,也不多问,径向门边去,抽了门闩,打开门便看到典韦那高大身躯伫立在门前,不远处一儒生模样的人怀抱竹简,疾步而来。 门外吹进一缕风,林紫夜皱眉,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抱着手炉一动不动。 案几边刚举起茶盏的郭嘉轻轻吹了吹热茶,淡淡道:“果然,起风了。” 门外那人急奔到门边,被典韦一手拦下,便叫道:“壮士是何人,为何以往从未见过?劳烦让一让,学生有性命事来问管先生。” 林紫夜眉头又凝重了几分,看了看典韦:“让他进来吧。” 典韦亦是皱着眉头,却未迟疑,抬手让那人进来了。 那人一进门便看见林紫夜,登时呆住,却被她冰冷眼神瞪了回去,一转头看见邴原与王烈,即时奔了过来,深深一拜:“彦方先生、根距先生,大事不好,黄巾军杀来了!” 门外典韦闻声脸色大变,瞬间冲了进来,却发现里头竟然毫无声息,竟无一个人动弹分毫。 心然玉腕轻提,给一只新盏沏了一杯,推到案几边上,便是神情都未曾变化丝毫。 来人目瞪口呆,已然怔住了。 王烈离他最近,那了那杯新茶,起身过来递给他,笑着问道:“奔走告知辛苦了,且饮一杯水。” 那人打了个哆嗦,恭恭敬敬接过杯盏,道:“谢先生。”便一饮而尽,直觉一股清气直达顶上,说不出的舒服,紧绷的神经竟然也为之一松,递还了杯盏,恭敬道:“诸位想来皆非凡人,如此性命之事,岂不忧患?” 第四章 天命 “天命祸福,如何避趋?” 林紫夜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人不禁又是一个哆嗦,苦笑道:“姑娘说的是,是学生失态了。先贤有训,后人浅薄了。”说罢,便手上捧着书卷,冲王烈道:“请问彦方先生,管先生可在楼里?学生特来还书。” 王烈点点头,却未曾伸手接过书卷,淡淡道:“幼安与魏郡太守孙君共语,你且休息片刻吧。” 那人点点头,四下环顾,却看见典韦凶神恶煞般站在心然身后,林紫夜也不顾他径直入了座,四处看看,竟然没了座位,唯独王烈与心然之间有数尺空隙,踌躇着却不敢坐。 心然似是看出他踌躇,指着那空隙处道:“坐罢。” 那人尴尬笑笑,冲众人一拱手:“学生王行,字伯治,见过诸位。” “伯治?”邴原大为惊奇,“你是王君叔治的兄长?” 王行点头:“正是。” 邴原转头冲几人解释道:“这位王君是北海人,他弟弟王修叔治与原相熟,亦是听雪楼常客。” “能够得根距挂纪,想来不是寻常人物。”荀攸点头,冲王行拱手道:“颍川荀攸,见过王君。” “见过荀君。”王行不熟悉颍川荀家,却知道荀氏八龙,连忙还礼。 王烈笑了笑,冲他道:“这两位是魏郡太守孙君府中女眷。” 王行却是傻了眼,只能拱手微微颌首:“行……见过两位……姑娘。” 林紫夜依旧冰冷如霜,丝毫不理他。心然瞧见紫夜模样,便转过头来冲王行微微颌首,嫣然一笑:“王君多礼了。” 王行入了座,不只是尴尬还是如何,半个字也不知从何处讲起。王烈瞧出他尴尬,伸手拿过了书简,轻轻展开,便看到卷首目录标着四个字: 论衡刺孟 王烈的眼睛登时睁大,径自转手递给了邴原。邴原信手接过,亦是眼前一亮。 《论衡》是鸿儒王充在孝章皇帝时期元和年间所着的一部奇书,王烈、邴原皆是只闻其名而不识其书,想不到竟然在此见到。 身边荀攸轻轻一瞥,登时紧张起来,厉声问道:“此书何处得来?” 王烈、邴原互视一眼,登时心知不好。心然与林紫夜一时不知为何,荀公达素来谦逊有礼,想不到今日竟然突然如此神情语调,竟是颇为严厉。太史慈与典韦两人不明所以,一言不发。 郭嘉目光扫过,突然轻笑一声:“公达,不过一篇《刺孟》,何必如此动怒。” 荀攸冷眼相对,虽然自知失礼,压低了声音,却未曾舒缓神情:“如此毁谤先贤之书,读之何意?” 心然一听“刺孟”二字,便已知晓其中矛盾,脸上亦不由显出一丝苦笑。 王充本是王莽家族中远支子弟,不过其祖先早已没落,光武中兴时已是寻常百姓家,建武二十年王充不过十八岁,游学于帝都太学,遍访郑众、桓谭、班彪等古文经学家,与班固、傅毅、贾逵等大家相交,是一代名士。只不过他与桓谭笔调相似,桓谭曾在光武皇帝面前冒着杀头的危险非议谶纬神学,对俗儒的鄙俗见解更是深恶痛绝,常常调笔讥讽,“由是多见排抵”,以至于死于被贬途中。王充穷三十年之力作《论衡》,痛斥谶纬之学,甚至有《问孔》《刺孟》之章,与今文经学一脉背道而驰,因此不为学界所容。荀氏一脉虽世习古文经,荀爽更是古文经学大成之家,却仍不能及王充这般天马行空。以至于今日荀攸有如此怒气。 王行不知这位荀氏家族的人物为何动怒,只得道:“此书是幼安先生所借,《论衡》一书,他亦不过只有数卷而已。” 荀攸不理他,望向郭嘉:“奉孝,你不守章句之学,何必跟着掺合?” 郭嘉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心然:“姑娘似乎读过《论衡》?” 心然点点头:“不错,妾身确实读过几卷。” 众人皆是诧异,尤其是邴原和王烈,王充言论不容于世,唯有不多抄本流传后世,管宁的听雪楼藏书两人读过多次,却未曾看过《论衡》,可见乃是管宁新近搜集到的,心然不知是何出身,女子之身竟然读过几卷,显然更在管宁之上。 看着众人奇怪,心然不禁一笑,解释道:“当年青羽体弱多病,不能久学,妾身长他两岁,便代他读了几部书,再教给他。” 看似解释开来,郭嘉的眉头却是皱起,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荀攸心中一动,眼见得这满座竟无人与他意思相同。他并非贬低王充,而是知道其书中有利有弊,有为争论而争论的言语,不宜偏信,一时间言语上过激了些,却忘了这青州儒宗皆在这座白楼之中,一不小心便是一场争论。 “公达说的有理。” 管宁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白衣紫衫两道人影从楼上缓缓下来,已是密谈完了。 王行如遭大赦,急忙起身将书卷递过来:“先生,多谢赠阅书籍,现完璧归赵。” 那白衣青年“嗯”了一声,身形如白鹤挺立,羽翼未张却已深深具有那一身气度丰采,接过书简,淡淡道:“《论衡》之作,是宁在会稽见过蔡邕先生时,从他那里抄将来两三卷,不过是前人作品,补充所学之不足,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公达以为如何?” 荀攸豁然开朗,他本不想争执,一盘僵局在管宁两三句话中烟消云散,拱手为礼,深感钦佩。 管宁看着满座宾客,不禁一笑:“今日倒是稀奇,高朋满座了。” 转头看向孙原道:“青羽,可愿听我抚一曲?” 年轻的紫衣公子沉默至今,唯有笑容未曾消退,颌首道:“幼安抚琴,能安心定神,求之不得。” 众人更是懵了,不过谈了一席话,两人竟然尽去客套,浑然如多年老友般的交情了。 “先生……” 王行咬了咬牙,拱手下拜道:“先生,黄巾军已经往这里杀来了,还望早做打算啊。” “嗯?” 管宁回过身来,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距此还有多远?” “不知道。”王行摇了摇头,苦笑道:“青徐二州遍布太平道子弟,如今振臂一呼,天下皆反,也许不远处的城池村落已是太平道黄巾军所有。” 荀攸、邴原等人陡然想起不久前那浩荡的恐怖人潮,直觉冷汗在背,即使火盆在侧仍是无比森然。 “你不要久留。”管宁不假思索,嘱咐他道:“即刻去寻找方圆五十里内的儒生,嘱咐他们来听雪楼结庐为家,暂避锋芒。” 王行愣了一下:“那寻常百姓呢?” 管宁道:“太平道出于寻常百姓,张角不会自断根基。” 王行点点头,这才想起外面已是兵荒马乱,原本怀抱一颗还书守诺之心,方才鼓起勇气跑着一趟,此刻让他去联系方圆五十里内的儒生,少不得要撞上太平道中人,竟是勇气全消,脚下如生了根,寸步也动弹不了。 管宁见他这副模样,想了想,转身奔露台琴匣去了,再转身时,手中已多了一管白玉洞箫。 心然深通音律,一眼便瞧出那白玉洞箫乃是是一硕大白玉生生打磨而成,通体莹润剔透,可谓是举世罕见的珍品。 “你执此物,但凡遇到太平道众为难,便说是听雪楼管幼安的使者,去见青州太平道首领,倘若是能见到……”他看了一眼王行,语气一转,意味深长,“你见了他,便把我交代的再说一遍就是了。” 王行目瞪口呆:“先生……可是当真?” 看着管宁点头,王行不禁头大如斗,他不知道管宁何来如此自信,纵然管宁是青州冠冕,如此托大实在是可怕,简直就是拿他性命当赌注一般。 身边王烈笑了笑,道:“幼安不要吓他了,还是我去一趟罢。” 管宁凝眉,沉默数息时间便道:“如此,有劳彦方兄。” 若是之前尚不明白管宁的打算,此时王烈的言语便明显了许多。以管宁之名声与其和张角的交情,黄巾军无人敢动听雪楼。北海管幼安、王彦方之名名震青州,不是王行这等后生晚辈可以比拟的。至于荀攸,也是,嘴角微动,终是未曾说话,他知道王烈是陈寔弟子,乃是和荀爽同辈的人物,自己按辈分还当叫一声“师叔祖”。 王烈随性旷达,接过玉箫,按捺住欲行礼的诸人,冲孙原一颌首,便径直开门去了。留下楼内众人面面相觑。 心然望向孙原,微微皱眉:“王先生便这样去了?” 孙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看着管宁,旁边邴原看出孙原窘迫,冲心然解释道:“曾经乡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罪言:‘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也。’彦方兄听闻此事,便使人谢之,遗布一端。或问其故,彦方兄言曰:“盗惧吾闻其过,是有耻恶之心。既怀耻恶,必能改善,故以此激之。’后有老父遗剑于路,行道一人见而守之,至暮,老父还,寻得剑,怪而问其姓名,便是先前盗牛者也。诸有争讼曲直,便来寻彦方兄,或至涂而反,或望庐而还——彦方兄声望于青州,可谓第一人。”他看了一眼管宁,又道:“幼安虽是名声在外,却是素来孤僻,乡间声望自是不能同彦方兄相比。故而,此为上策。” 一时间,众人连连点头,王烈之名由此可见一般。自然,也能瞧出管宁在片刻之间便定计的敏锐思绪,便是郭嘉与荀攸亦是不得不钦佩。 北海朱虚,听雪白楼,名不虚传。 孙原望向管宁,笑问:“先生还抚琴么?” 第五章 杨家多俊杰 蒯越离开颍川不久,便听到太平道已谋反的消息,同时还接到了天子已拜何进为大将军的诏书。 他没有任何犹疑,快马加鞭连夜奔回帝都。 他知道,何进需要他。但是他没想到何进竟然离城十里相迎,他看出了何进的焦灼与无主。 何进一身黑色衣袍,遮盖了头脸,便匆匆离开了森严可怕的帝都。 驿站前,何进的车驾等了非常久,他的部署直接封住了官道,其余车驾马匹商队均从旁道通过。前后二里地便有二十名缇骑守卫,一旦发现车驾,即刻上前询问。蒯越便是这样被何进接到面前的。 “府……”蒯越被何进亲自接入驿站密室,字刚出口便匆忙改口:“大将军……” “异度,客套话便不必说了。”何进掀开斗篷,露出了一张普通的屠夫的脸,“帝都消息,想来你已经知道了。”他伸伸手,随即邀请蒯越一同进入驿站,一路进去,直达密室。 一丈见方的密室是何进命人连夜挖空驿站一处房屋地下所建,匆忙之间只为先与蒯越商谈。整座密室之中,除了两人之外再无旁人,地上亦是只有两张坐席、一张案几,再无其他。 “是。”蒯越点点头,“大将军亲迎蒯越,可是有什么打算?” 何进伸手请蒯越入座,蒯越会意,主臣二人对面而坐。 何进直视蒯越双眼,急切问道:“太平道之乱祸及八州,你跑了一趟颍川,可曾瞧出端倪?” 蒯越眉眼轻低,不曾与他对视,缓缓道:“越返程之时并未见到太平道。” 何进微微皱眉:“这是……何意?” 蒯越不语,却伸手在身前地上画了两道横线,中间一道竖线,一纵二横,意味深长。 何进仍是不解,望着蒯越,眼神中急切之色油然而生。 蒯越轻舒一口气,淡淡道:“大江、大河横贯大汉疆土,将关东分成河北、中原、江左,而太平道的八州根基便是沿着中间这道线分布。” 何进点点头,数日来他连接接到各地州郡邸报,心中大致有数。大江以南是荆州和扬州,中原的豫州、兖州、徐州、青州,大河以北的冀州和幽州,正是太平道根基的八州之地。 “太平道百万之众,看似人数众多,但分布至八州之地,不过十余万众,如此极易被各个击破。” “所以,张角的选择是放弃扬州,令张曼成率领荆州和扬州的太平道教众前往北方,马元义率领中原四州的太平道教众前往河北。越返程之时,正是中原四州的太平道教众与荆扬太平道教众交错真空之时,否则越今日生死尚不可知。” “张角的势力一旦齐聚河北,冀州势必首当其冲,冀州乃北方富庶第一大州,如果被张角占据,其后果不可想象。” 何进眉头轻皱:“异度的意思,可是全力保护冀州?” “非也。”蒯越摇头,又道:“凡事有得必有失,张角放弃了经营许久的扬州和荆州,势必对冀州雷霆一击。” “你的意思是……”何进的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你想将冀州设计成一个泥潭?” 蒯越轻轻一笑:“不仅是泥潭,还是张角的坟墓。” 何进心中一惊,面色却是淡然:“你想怎么做?” “大将军不是很怀疑魏郡的孙原和南阳的孙宇么?”蒯越笑着,“越亦是很怀疑,这两位新任太守究竟属于何方势力。” 何进挑眉:“你的弟弟蒯良不是已经入了孙宇的幕府?蒯家、蔡家俨然已是孙宇的嫡系了。” “那是因为孙宇得到了蔡家的支持,得到了光禄勋张温的支持。”蒯越低声道,“蒯家毕竟在南阳郡,这位太守的面子是要给的。” “怎么,连蒯良也查不出孙宇的根底?”何进的眼睛微微眯成一道缝,“那个孙原在帝都,事事都与他脱不开,即使如此也无人查出他的根底。这个孙宇也查不清?” 蒯越点点头。 何进不愿再这个话题上多做牵扯,复问道:“你欲何为?” “当朝兵权三分,北军五校之外,西园八校由大将军执掌,南军归属于卫尉。” “天子所命,乃是命大将军组建八校,可是短时间内八校根本无法成型,也就是说大将军手中其实并无实际掌控的兵权,大将军……如今和太尉杨赐无异。” 顿了一顿,蒯越抬眼看了一眼何进,后者眼神冰冷,话语亦是冰冷道:“说下去。” “那么……大将军和太尉一样,都难以掌控平乱之事。最有希望的便是光禄勋张温和执金吾袁滂,然而这两人都非天子看中的人选。” “他们皆是士族,是外朝人物,天子不可能将全部兵权让给外朝。至于卫尉刘虞,是天子最信任的重臣,天子绝对不允许他轻易离开自己身侧、离开帝都。而这些大臣,都是大将军必须要抗衡的人物。” 何进嘴角上扬,咧开一丝冰冷的笑意:“本府是天子亲拜的大将军,谁敢争?本府问的是平乱之策,而非如何夺得平乱之权。” “大将军能看到,这几位大臣也必能看到。”蒯越微微一笑,自己和赵岐都不在何进身边,何进竟然也能看出天子拜他为大将军的关窍所在,果然在这官场之中,便是杀猪宰狗的屠夫也能成长如斯。 何进笑意一僵,再度沉下脸色。 蒯越依然笑着:“这也正是在下为大将军所预想的平乱之策中最为重要一处。” 何进眼眸微微张开,他夜会蒯越,正是为了这一点。 蒯越微微低头,一字一句,郑重道:“收三河骑士并西北两疆的边军,重设北军八校。” 何进霍然变色,低声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蒯越轻轻一笑:“大将军的背后是天子,何不试试呢?” 在蒯越回到帝都不久,太学博士卢植亦回到帝都,他在回到帝都的第一天便上疏天子,请天子再查太平道。第二天便致书于太尉杨赐、司空张济、司徒袁隗,举荐北地太守皇甫嵩统兵平叛,同时希望三公可以联名推荐皇甫嵩。同时,他让自己的得意门生孙乾携带自己的亲笔书信前往弘农郡华阴县求见前太傅刘宽。 他知道当世能劝得动当今天子的唯有老太傅刘宽,也知道当世能带兵平此大乱的唯有皇甫嵩。 皇甫嵩的父亲是前雁门太守皇甫节,皇甫节的兄长便是大汉西疆三位名将“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皇甫威明,祖父皇甫旗为扶风都尉,曾祖父皇甫棱为度辽将军,世代为将。而当今天下,除却镇卫幽州的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之外,便唯有这位现任北地太守是以兵略扬名的大汉良臣了。 大汉律法规定:除却朝议等群臣集会之外,不许大臣私下集会。卢植别无他法,唯有书信往来各重臣府。 “……植愿为一小卒,与皇甫义真克平祸乱,惟愿杨公于朝、刘公于野,为万臣表率,圣人防乱以经艺,工正曲以准绳,今二公是也。” 杨赐缓缓放下手中绢帛,轻轻摇头一叹:“卢子干果真当世之人物,老夫不得不服。” 身边正是侄儿杨奇,看了一眼伯父这般感慨,不禁出声问询:“伯父这般感叹,想来是子干又有何等壮语了。” 杨赐看了一眼他,笑了笑,随手将绢帛递将给他,笑道:“此乃子干亲笔所书,公挺且先看看。” 杨奇恭恭敬敬接过布帛,双手展开,细细地读了,方才叹道:“子干兄好气魄,虽是在太学时间久了,却仍不改当年锐气。” 杨赐轻轻点头,以手捋髯:“当年老夫知他上书陈言八事,便知道他必胸怀大志,如今看来,一个博士当真是屈就他了。” 杨奇将布帛细细折好,递还杨赐,恭敬道:“伯父以为子干兄与皇甫太守能否平乱?” 杨赐轻轻笑着,摇摇头,随手将布帛放在案几上,随意道:“你啊,终究年轻了。” 杨奇一愣,随即躬身下拜:“公挺愚钝,愿伯父……授教。”——他本欲请伯父赐教,却想起这位伯父名讳正是“赐”字,随即一个小小遮掩,将这避讳轻轻盖过。 杨赐缓缓坐到榻上,闭目养神:“《中庸》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公挺已是当世名儒,博学自是不必言。可这审问慎思之功尤须努力。” 杨奇垂首,肃然而立。立了良久,方才缓缓说道:“当今天下,若是皇甫义真都不能平乱,有还有谁能担此大任……”他说得小心翼翼,眼角余光紧盯着杨赐脸上神情,唯恐自己说错什么。正好瞧见杨赐轻轻摇头,后半截话生生咬住,吞了回去,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公挺觉得此中事情必生波折,天下大乱,正适合就中取事,怕是纷扰不断啊。” 杨赐这才点点头:“不错,确实瞧出门道。” 杨奇愈发恭敬,躬身道:“伯父……” 杨赐挥手打断他的话,招了招手到:“过来坐,老夫好好教教你。” 杨奇不卑不亢,伸手去过一块坐席,端端坐在杨赐榻前。 杨赐晃了晃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舒舒服服地倚在榻上,一副悠闲模样。 杨奇心中疑惑,国难当头,伯父竟然是这般悠闲景象,到有些让他不解。 “你可以知道,这般景象,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杨赐这般问,杨奇愈发奇怪,这个问题的答案,绝非仅仅是一个“张角”这般简单了。 “请伯父教导。” 杨赐淡淡说道:“太平道图谋不轨,早有预兆,大汉良臣,也绝非一个卢植卢子干。你可还记得当初太傅刘公是如何罢免的?” 杨赐、刘宽、张济三位大汉重臣,也是三位名士鸿儒,乃是与马融、陈寔一代的顶尖人物。三人曾在天子年幼时出任侍讲,与天子关系最为亲近。而如今,除了光和四年被罢免的刘宽之外,另外两位如今仍是当朝三公。 杨奇眉头轻皱,似有所悟。 杨赐轻轻冷笑:“刘公两次遭贬,一次为熹平六年,一次为光和四年,两次皆因为日食罢免,否则,当今朝堂上哪里轮得到袁家势大?” “伯父的意思是……”杨奇低着声音,他似乎已经抓住了问题所在,却不敢高声言语,他知道,这背后是禁忌,是不可触动的权威。 “知道了,有何不敢说?”杨赐笑道,“方室中只有你我,何必拘谨?” “这……”不知不觉间,杨奇已额头发汗,他抬手拭去汗水,仍是心有余悸。抬头望了望杨赐,缓缓道:“伯父所说,可是当今天子故意而为之?” 杨赐点点头:“老夫、张公、刘公皆曾上疏言及太平道之事,天子先是借口老夫病情,将老夫罢免;随后又接口将刘宽罢免,唯独张济出任司空至今,你不觉得其中蹊跷?” 杨奇轻轻点头:“似乎,张公在刘公遭贬之后再未提及太平道之事。” 杨赐往后靠了靠,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正是赞同杨奇这般回答。 杨奇心中一喜,这位伯父平日严肃,难得夸奖子弟门生,如今能赞许一笑,已是极为罕见的情形。然而随着他愈发乡下去,脸上渐渐变了颜色:“陛下似乎……不愿意臣下言及太平道之事?” 转瞬间,杨奇已是一脸惊恐,一双睿智眼神中尽是恐惧之色:“难道……太平道幕后推动之人,正是陛下?” “如今,你当知道,这朝局为何这般有意思了……”杨赐闭目微笑,愈发悠闲。 “那……”杨奇稳了稳身形,冲杨赐微微躬身:“伯父为何还这般悠闲?” “还不明白?”杨赐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摇摇头:“当今天子之聪慧、手段、果决皆世所罕见,你当真以为他只是个敛财的天子?” 杨奇垂首不语,如此涉及天子的谤君之语,他着实不敢过多言语,即使这方圆之中只有他伯侄二人。 “老夫已经老了,时日无多。” 老者身躯微微后仰,运筹帷幄如他,脸上竟也出现了几分无奈之色。 “伯父切不可如此。”杨奇脸色一变,急忙说道:“新春之际,岂可如此说不祥之语?” 杨赐摆摆手,并不回答他:“此次太平道谋反,老夫这个太尉怕是日子不久矣。待我之后,你必入朝。天子不会令我杨家就此断绝,文先这个颍川太守也该换换人了。待文先回来,你兄弟二人务必携手同心,保全杨家,保全大汉。” “这……”杨奇面现难色,拱手再拜:“伯父当知文先兄长乃是修习古文经学,公挺乃是修习今文经学,今古文经历三百余年之争,于我二人……” “学术之争是学术之争!”杨赐语气转为严厉,果断打断杨奇的话:“大争之世,世家之人需精诚团结。当今天子手段凌厉,诛杀王甫和段熲之时的果决你们便忘了?天子手软过?当年段熲威震天下,比今日之杨赐如何?当年天子才多大,窦武、陈蕃、王甫、段熲,外戚、名士、宦官、名将,一个一个,不到十年全死了,你难道还看不出其中可怕之处?” “这……”杨奇脸上冷汗淋漓,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可怕。 前大将军窦武和前太尉陈蕃皆是一代儒宗,陈蕃更是党人魁首,两人皆是建宁元年力助天子入主大位之人,而便在当年九月,这两位权倾朝野的权臣便成为宦官的刀下之鬼,当年的领头宦官便是王甫和曹节。随后的光和二年四月,中常侍王甫被杀,当朝太尉、军功显赫如凉州三明之一的段熲段纪明,亦难逃诛杀;当年十月,司徒刘合、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密谋诛杀宦官,事情泄露,都被下狱处死。光和三年,天子随即力压群臣,立何氏为皇后,何进、何苗并入朝堂,成为新一代外戚。 短短十年,一系列的政变不断改变朝堂格局,其中推动的暗手唯有当今天子。 天子对所有人都充满了不信任,不论是支持他登位的窦武、陈蕃还是权倾一时的王甫、曹节,甚至是国之干臣段熲、刘合,都成为了天子一步步夺回皇权的牺牲品。 今天的天子,已能力压中常侍与三公府,扶植孙宇、孙原这一对不知哪里出现的兄弟成为二千石封疆大吏了。 这样的天子,怎能不令人惊恐? 杨奇身子一口气,愈发觉得当今天子手段可怕可怖至极:“原来这朝堂上诸方势力之平衡,竟是天子刻意为之。” “天子聪慧,本为家国之幸事。”杨赐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权势名望如他,眼神中亦有三分惧色,“奈何心性不稳,难成伟业。” “陛下这是在玩火。”杨奇苦笑连连,“朝堂看似均衡平稳,却是惊险,若是陛下一步走错,这朝堂顷刻便是翻了天,大汉更有倾覆之危。” 杨赐赞许一笑,这位聪慧的晚辈总算是看出关窍:“当年天子侍读之师,太傅胡广早逝,继任的刘宽也已致仕,张济与老夫时日无多,桓氏一门长辈更是凋零,只剩下几个毛头小子,此后朝堂……还有谁能为天子折冲左右?还有谁能克制天子愈发膨胀的皇权?” 杨奇明白其中道理,自从光武皇帝将尚书台从少府中剥离之时起,大汉的相权便成了一盘散沙,再难和皇权制衡,以致于皇权横行无忌,一旦天子殡天,皇权便会落入权臣之手,或为外戚或为后宫或为宦官,皆为朝堂大难。 而天子不仅要夺回皇权,还要夺回相权,同时他还要在自己死后能够把这份强横无匹的权力递交下去,开始了一系列的动作,贬刘宽、杨赐,扶植何进对抗十常侍,随后他还扶植了宗室大臣刘虞,制衡愈加强大的世家,东有袁氏西有杨家,两家都是世代三公的强劲家族,最后还指派了两个毛头小子出任郡守,为了收回、巩固皇权,天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杨家都是为了大汉。” 杨奇从未见过伯父这般肃穆,心头闪过一丝错愕,肃然而敬。 “无大汉则无杨家。”杨赐盯着他,语气骤然冰冷下来:“杨家可以为天子保驾护航,但永远不能成为大汉的罪人。” 杨奇拱手而拜:“侄儿领命,万不敢违。” 门外猛地响起家中仆人的声音: “启禀府君,天子传谕。” 杨赐眉毛一挑,吩咐杨奇:“扶老夫起身。” 杨奇连忙起身搀扶杨赐,低声道:“伯父,可能猜出陛下这是何意?” “多半是为了卢植卢子干。”杨赐站起身,直了直腰背,“你先去外头接待,待老夫换了正服冠带再去。” “诺。” 第五章 以退为进 一个时辰之后。 大汉北宫,麒麟殿,天子与大将军何进、太尉杨赐共同议事。 天子独坐高台,虽是一身皇袍正冠,却是一脸惺忪、眸眼半睁的模样,便是言语也有几分轻缓:“各地奏报,两位爱卿可曾览毕?” 何进与杨赐左右分座,却是丝毫不敢抬头,他两人久在朝堂,自然知道这位天子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睥睨天下,手段极多,当下只得同声应和:“回陛下,臣已览毕。” “哦……”天子侧了侧身,又缓缓问道:“博士卢植的奏疏,朕已抄送二位爱卿府上,可有什么建议?” “臣以为……” 杨赐刚一拱手,何进便已抢先一步,前者不禁一挑眉,冷冷地哼了一声,便由得他说去。 何进心中冷笑连连:“老狐狸,何某岂会让你拿了兵权?” “爱卿想说什么?”天子好整以暇,话语轻蔑。 何进听出天子语气之中的笑意,恭敬答道:“陛下,博士卢植所说诸策确实稳妥,除却最末一条,臣以为不得施行。” “哦……?”天子听着何进说话,眼神却已转向杨赐身上,看着杨赐脸上神情一变再变,缓缓道:“卢植的奏表朕尚未看过,爱卿不妨一一说明。” “诺。” 何进心中一挑,不论天子说得真话假话,他都不敢篡改卢植的奏疏,何况还有一个人老成精的杨太尉虎视眈眈,只得道:“博士所言,其实与他当年所陈八事相近,一曰用良,让州郡核举贤良,随才任用。二曰原禁:对党锢之人多加赦宥,以为助力。三曰御疠:厚葬多年来亡于党锢的才俊义士。四曰备寇:优待侯王之家与各地大汉将士,整顿边军、北军,厚恤将士。五曰修体:征召才德之人,以为良佐。六曰尊尧:按时对郡守刺史进行考绩。七曰御下:杜绝设宴请托之恶习,多进贤良。八曰散利:乃是希望天子不再蓄积私财。” 天子最好积财,尤其是只进不出。大汉以大司农掌天下财货税收,以少府掌盐铁山泽并皇宫皇族私用,当今的这位天子,还有一座广为人知的“万金堂”,这座万金堂,自然是天子藏纳私钱之所,只见进不了出,甚至于所进何来,也是谜一般。 “哦……”天子嘴角划过一抹不经意的笑意,“这是看上了朕的‘万金堂’?” 何进垂首不语,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杨赐眼神低垂,已经胸藏怒意。天子不会轻易拿出万金堂的钱,原因究竟为何,其他人不知,身为三公的杨赐却是知道。也正是因为何进这一句话,杨赐终于明白了,何进到底想做什么? “陛下,老臣以为子干博士并非是针对陛下,而是希望在此大汉遭逢大难之时,天下臣民应当竭尽所能,助大汉渡过此劫难。” 天子的笑意愈发明显了,他眼神如剑芒犀利,直射杨赐心底:“太尉此话,可是在教育朕,如何治国?” 杨赐面不改色,淡淡道:“陛下乃圣明之君,先太傅刘公曾对臣言:陛下之聪明,乃当世罕见。刘公之语,老臣深信不疑,如今大汉社稷遭逢贼寇,陛下正当一展谋略之时。臣属不过辅佐,而天下主之以陛下,陛下又何须老臣教育?” 天子一动不动,悄然间没了声息。 何进目光一冽,心知不好。先太傅刘宽,正是当今天子的启蒙帝师,更是高祖皇帝十五世孙,乃是天子最为相信的臣子。半个月前,太尉杨赐受封临晋侯,当时便上书天子请求分出食邑给一同侍讲的刘宽、张济。天子便封其为逯乡侯,食邑六百户,虽不至是何等殊荣,却无形中彰显出杨家与刘家非同一般的交情。 天子呆了半晌,方才缓缓回答道:“朕听说卢植给刘公谢了一封书信,杨公知晓么?” “回禀陛下,老臣知晓此事。”杨赐点了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卢植的书信,双手捧起:“这便是卢植书信。卢植信中说他给三公府并刘公家中各去信一封,力陈平乱之策,希望于大汉所有助益。” 早有宦者急趋过来,将书信递将上去,天子在书案上展开,原本惺忪的睡眼登时闪过一道神采。 杨赐轻抬眉眼,正见高坐之上的皇者缓缓直了身躯,仿佛有了些许精神。 天子抬手将布帛缓缓平放在身前案几上注视杨赐,淡淡反问:“杨公以为卢植之策如何?” 杨赐稽首而拜,肃然道:“老臣以为此为谋国之策,愿陛下采纳。” 天子与何进同时一震,心思各异。 《周礼》九拜,其最重者乃“稽首”:施礼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之上,拱手于地于膝前,手不分散,伸头到手前地上,俯伏向下直至头碰地,动作舒缓。是以卑者见尊者的重礼。杨赐久为重臣,更兼是天子老师,如今年事已高,这般礼节已是许久不见了。 天子面色一变,肃然道:“杨公如此大礼,朕知之矣。”随即望向何进:“大将军可知卢植之策?” “臣且不知。”何进连忙顿首,“臣愿闻其详。” 天子微微一笑,何进果然知时务。 杨赐以“稽首”大礼,力荐卢植之策,他如今以仅次“稽首礼”的“顿首”大拜,可见其已知杨赐来者不善,若是失了礼数,怕是要被杨赐死死压制了。何进初任大将军,纵然志得意满,如今杨赐在侧,便是如临大敌一般,一个是上公的太尉,一个是位次三公的大将军,皆是主掌兵事的重臣,而平乱之策关系到兵权之归属,这让何进不得不重视今天这场只有君臣三人的小小聚会。 天子并不回答,而是看向已经起身端坐的杨赐。后者会意,转向何进道:“卢植之策,在于以八关卫帝都,发北军并三河骑士分三路,分别讨颍川、南阳、河北之贼,其余小乱,则以州郡之兵殄平之。陛下当厚恤将士,州郡长吏安抚流民,则将士用命、百姓自安。” 何进一听,随即摇头:“陛下,臣以为不妥。” 天子眉头一挑:“爱卿何意?” 何进拱手道:“卢植之策,看似不错,却未必有所欠缺。臣得各地之报,太平道三十六方,大者一万,小者一千,粗略一算当有三十万众,况且如今流民众多,等三河骑士集结完毕,太平道之众恐怕已接近百万。三河骑士并五校之兵不过四万之数,分奔各处,恐怕力有不逮。” 杨赐眯起眼睛,反问道:“如此说来,大将军可有良策?” 何进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臣暂拟七策,愿陛下垂听。” 杨赐面不改色,心下却掀起波澜。 他终究还是轻视了这位屠夫出身的新任大将军,卢植已是知兵之人,自己方才所说已是卢植所拟定的大略,若何进之策更胜一筹,只怕这位大将军已非寻常人物可比了。 天子展开竹简,轻轻扫视两眼,随即一笑: “爱卿之策,颇得朕心。” 杨赐眉宇一凝,脸上微微变色。对面何进瞧见,心中连连冷笑。 天子看看杨赐:“明日朝议,朕意欲以大将军所陈七策与外朝共同商议,杨公以为如何?” 杨赐勉励一笑:“陛下如此决议,老臣自然无所异议。” 天子点头:“如此,便这般定下了。有劳二位爱卿奔波一趟,早些回去休息如何?” 天子已下逐客令,可见何进所陈七策确实有过人之处。何进正欲拱手,却听见对面杨赐缓缓说道:“老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准允。” 天子眼神微动,缓缓问道:“杨公但说,朕会思量。” 杨赐直了直腰板,正衣服、理冠带,再度稽首,深深一拜: “老臣如今年事已高,自忖已是时日无多,愿辞太尉之位以付贤德之人。且长子杨彪久任颍川太守,愿陛下能否择人接替,让老臣能见见儿孙?” 何进霍然变色,一阵怒气直冲心头。 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杨赐久在朝中,岂能是初入权力核心的何进能比的。颍川本是流民之地,他的长子杨彪杨文先出任三年颍川太守,不过聊有改善而已,如今太平道事起,绝难脱离干系。杨赐一来知道自己绝难久任太尉,这次以退为进,转手让出主掌兵事之权,二来借此机会换得长子平安归来,不得不令何进佩服。 天子微微凝着目光,看着身前的案几,良久不语。 何进见状,心思登时百转,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杨公劳苦功高,朝廷应当重重抚恤。然杨公长子杨彪君现为颍川太守,久知颍川之事,如今太平道已反,颍川为重中之重,此时更换太守实属不宜。” 天子皱眉,看了看何进,又看了看杨赐,仍是不语。 杨赐轻轻摇头,手抚长髯,亦不说话。 良久之后,天子缓缓问道:“杨公以为,颍川太守何人可代?” 何进眼神一变。 杨赐缓缓拜倒,起身、再拜、起身、再拜。 一连三拜,沉重肃穆。 天子愣住了,何进也愣住了。他们猜不出杨赐究竟是有所图谋还是真心所致,这位纵横官场三十余年、历经梁冀之乱与两朝天子的耄耋老者,实在深谋远虑。 杨赐三拜结束,起身长声道: “陛下,杨家世代为大汉重臣,乃家族之荣。今家国之难当前,臣本不当如此。然太平道之谋大逆,臣为太尉而失察,当免以谢天下。臣子杨彪久居大郡而无所树,亦属失职。臣至惭至愧,万不敢再恋权位。今荐光禄勋张温以自代。议郎王允,世家饱学,敦厚刚直,可任郡守。今臣已年迈,唯子杨彪亦有失德,愿陛下圣恩,容臣回故里。臣感恩再拜!” 一道身影,长拜大殿之上。 天子霍然起身,双手没来由地一阵颤抖。 何进绝望一笑,杨赐,好个杨赐,不愧是当今天子的老师,自己各方筹划,不惜以身入局,竟也不能逼他入绝境,而是轻轻一招以退为进,筹划至此果然非蒯越能比。 “杨公……”天子缓缓站起了身,“如此,令朕动容了。” 杨赐起身,只见那一身袍服煌煌庄严,双手轻举,俯身再拜:“老臣谢陛下厚恩。” 何进眼神一冽,正欲再说,却见天子轻轻挥手:“两位爱卿且先回府罢,容朕想一想。” 杨赐一回府邸,便急匆匆连书数封,分致司徒袁隗、司空张济、光禄勋张温、执金吾袁滂四位重臣,请四位大臣于明日朝会小心提防大将军何进。 次日朝会,天子以何进所陈七策与群臣共商平乱之事。不到一个时辰,数道诏书便连出宫门,颁布天下。 第六章 名退 不同于听雪白楼中这般寂静,八州之地烽烟遍起。 三月初七,天子降诏:赦免党人罪责,取消党锢之策。拜北地太守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拜谏议大夫朱隽为右中郎将,率领北军四校并三河骑士四万余人,东讨豫州颍川黄巾。北地傅燮拜护军司马,从皇甫嵩部;河间张超拜别部司马、下邳丞吴郡孙坚拜佐军司马,从朱儁部。拜太学博士卢植为北中郎将,护乌桓校尉宗员为其副将,率军至冀州讨伐张角。拜南军屯长、司徒张济之孙张鼎为虎贲校尉,听命于魏郡太守孙原,抵御冀州黄巾军。 然而这般盘算,却仍是慢了张角一步。 三月初九,冀州黄巾军张牛角部攻破甘陵国,俘虏甘陵王刘忠。 三月初十,荆州黄巾军张曼成部攻破南阳郡东北五县,震动京畿。同日,赵弘部攻破江夏郡,江夏太守褚贡战死,荆州刺史徐镠急命从事秦颉赶赴江夏郡代理江夏太守,同时致书南阳太守孙宇,联防南阳,誓守宛城。 三月十一,冀州黄巾军于毒部攻破安平国,安平王刘续被俘,冀州刺史厉温战死。 三月十二,黄巾军苦酋部攻破常山国,常山王刘暠弃国逃奔魏郡。 三月十四,冀州黄巾军大部集结于大河沿岸,攻击冀州两大重镇魏郡和巨鹿郡。 三月十八,汝南郡太守赵谦与黄巾军彭脱部战于邵陵县,大败。豫州刺史杨彪发州兵三千支援,勉力支撑。 三月二十,幽州黄巾军赵景攻破广阳郡,幽州刺史郭勋与广阳郡太守刘卫战死。广阳都尉邹靖代领广阳军政,抵挡黄巾军。 不到一个月,各地战报如飞蝗一般涌向帝都。 天子震怒,召大将军何进、三公九卿并三独座议政于明堂。 “啪!” 一卷竹简被生生砸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高座上的天子浑身散发着滔滔怒气,一手指着地上的竹简,厉声怒吼:“一个月!才一个月!” “朕的弟弟,死了一个,被俘两个!十二州刺史阵亡两个,二千石太守死了八个!” “如果不是孙宇在南阳封住了黄巾贼,张曼成是不是要攻到小平津了!” 十六位大汉重臣俯视脚尖,不敢抬头。 孙宇确实能耐,用一郡之力挡住了张曼成的黄巾大军,这位太平道的“神上使”已是太平道三位教主之外台面上第一人了。这同样也意味着,他的部属必将是太平道的精锐。如果这股力量破了小平津关隘,便可以直破帝都雒阳,到时候便是天下震动了。 “大将军!” 何进的头上仿佛凭空炸响一道惊雷,整个人登时颤抖起来。 “臣在。”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臣……” 何进半躬身子,脸面向下,额头上已密布冷汗,当今天子年纪越大威严越甚,让他这个曾经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屠户都有些难以面对。 “陛下,臣只负责八关防务,帝都之外臣无权过问啊……” “啪!” 又一卷竹简准确砸在何进头上,天子暴怒的声音接踵而至:“你是大汉的大将军,蚁贼猖獗如此,你竟说出这等话来,是侮辱朕还是侮辱大汉?说!” 何进肝胆俱裂,轰然跪倒:“陛下……扫平贼寇固然是臣的责任,然大汉可战之兵悉数在外,各地郡守各自为战,力量不足,蚁贼自然可以各个击破,纵然臣有三头六臂也无可奈何。” 天子怒目瞪圆,伸手已握住了案上竹简,眼见得怒气暴涨,便要骂人,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句慢悠悠的“陛下”——只见太尉杨赐缓缓出列,朝服威严,朝版直立,依然一身落拓。 天子忽然失了怒气,他知道杨赐为什么要来,可是却无从生气。 眼前这个老人,在这冰冷朝堂上伴了他整整十六年了。 天子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杨赐俯身看着地面,声音淡然:“陛下,大将军说的不无道理,这场灾难难道不是陛下一手造成的么?” 刘虞脸上等人登时失了血色,即使是何进亦是一脸惊愕。 天子一动不动,脸色安然。 “老臣今年七十有八,相伴陛下十有六年矣。那时陛下年幼,臣于华光殿侍讲,教授陛下《欧阳尚书》,与陛下论为君之道。时光如梭,恍如昨日。” “陛下,这些年来,朝中臣子上疏言太平道不可放纵者以十数,陛下可曾在意过?” 天子默然,他无力否认。 “陛下年幼即位,不愿重蹈顺、桓覆辙,一意掌控朝堂平衡,不愿朝中再出现权倾朝野的雄臣,臣能体会陛下顾虑。可今日臣听闻贼寇逆天,陛下召大将军并三公九卿入宫议事,臣无诏而来,只愿陛下听老臣一言。” “陛下尽出三河骑士并北军五校,北击蚁贼于冀州,南击黄巾于荆州,又令大将军新建西园军守备帝都,而不令北中郎将与左右中郎将与大将军合议战略,如今大汉兵权四分,前敌不克,失陷宗亲,陛下只责备大将军,老臣这个太尉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天子轻轻皱起了眉头,依旧不语。 年迈的太尉轻轻抬头,一张脸满布皱纹,发须斑白:“陛下,太平道阴谋造反,谋大逆,臣不敢忝居太尉,请辞官回乡。” 天子的脸色终于变了,何进和刘虞、张温等人的脸色也变了。 “陛下,万万不可!”心思尚未平定,刘虞便已经一步出列:“臣……” 他的话被天子的手打断。 天子依旧站着,却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刘虞,一双眼睛只看着杨赐。 “杨公……这是要舍朕而去了么?” 杨赐没有平视天子的尊严,而是缓缓垂首,跪伏于地:“臣……七十八了。” 天子的手轻轻颤抖,仿佛有什么动作,却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诏:免杨赐太尉之职,归乡自省。” 杨赐依然伏在地上:“臣,谢陛下。” “再诏:豫州刺史杨彪克敌失策,免其职务,归乡自省。” 刘虞、张温、崔烈等人登时明白了杨赐要做什么,也明白了天子要做什么。 何进拧起了眉头,内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惧,直直将他所有信心掩埋。 “朕不想再议了。” 天子脸色一黯,转过身去,沉声道:“冀州、幽州、豫州三刺史空缺,尚书台……拟个名单来罢!” “诺。” 尚书令恭敬应声。 “退——” 中常侍吕强的声音惊醒了满庭公卿,天子就这样走了,仿佛这次廷议仅仅是为了免去杨赐太尉之职,而不是那一道道兵败的战报。 “杨公……”刘虞与张温扶起杨赐,“杨公何须如此?” 杨赐没有说话,抬首看看空了的皇座,天子就这样走了。 他转过身来,望向了何进。 何进犹在睡梦中,手上一紧,周身便是一个激灵,却看见杨赐已站在自己身旁,握住了他的手:“大将军……” “杨公?”何进转身,双手一起握住杨赐的手,“这是……?” 杨赐微微一笑:“大将军,此后平定叛乱,朝中皆须仰仗大将军了。” “区区何进,如何能承受?”何进心中一慌,“杨公乃大汉柱石,何必如此?” 杨赐摇摇头,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便转身而去了。便是张温、崔烈要去扶他,亦是被他挥手拒绝——那佝偻身影孤独而去,孑然一身。 庭中众人面面相觑,竟有一股莫名伤感悄然弥漫。 “张公、袁公……”刘虞转身望向朝中另外两位上公——司空张济与司徒袁隗:“杨公这是为何?” “他累了。”张济笑了笑,“顺带着也帮帮你们罢。” 众人一时迟疑,皆看向袁隗,袁隗不似张济般平易,淡淡道:“他是当朝太尉,按例,在太平道谋逆之时便当辞退,天子不明说,他便也赖着。他知道,太平道数十年积淀,非一朝一夕能平定,州郡逢此大难已是必然。陛下勃然大怒亦是情理之中。不过杨公不愿你们再出事,便借着今日机会替你们挡一挡陛下的怒火罢了。” 刘虞与张温互视一眼,心下慨然。 袁隗又道:“太平道携流民之力,攻克郡县势如破竹,各地郡守能筹措兵力阻一阻已是极限,兵败失利本是正常。只不过天子忍不了如此失败,将一腔怒火倾泻在朝堂之上,大将军自然首当其冲,其实今日之事又如何能怪到诸位身上?” 话到这里,袁隗不禁冲何进拱手:“大将军,今掌国家重器,于朝于野,皆须谨慎。” 何进点头还礼:“多谢袁公提醒。” 张济又接口道:“天子脾气,你们还未摸透。我们两个少不得替你们扛一扛,可如今他走了,我又能待几时?” 他看着众人,突然笑出声来:“老了,老了,这朝堂,是你们的了。” 第七章 会师 天子出了明堂,入眼处,是大汉巍峨都城,阳光万道,斜霞辉煌,丈许方圆的“雒阳”二字如擎天柱石,悬在天地之间。 吕强站在他身后,俯身问道:“陛下,可否回宫?” 天子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去南宫。” “南宫?”吕强一呆,天子久居北宫宫苑,今日为何突然想去北宫? 北宫华光殿宣室,自刘宏主政之后便极少回来,转眼已近十年不曾再听讲于此。 吕强与两百宣室护卫一直跟在车驾旁,车马疾驰,他年纪渐大,已有些跟不上了。直到天子下了车驾,已是华光殿前,吕强不及喘息便去开车门,不料天子竟是自己开了门,径自下了车。 吕强一时错愕,一晃神,天子便拾级而上往殿里而去。身边已然出现护卫王越的身影:“常侍,今日陛下不同往日,是否要安排护卫?” 吕强摇摇头:“不必了,华光殿是陛下幼年所居,方圆不大,宦者跟着陛下,你们守好就是了。” 王越望了望天子背影不远,便点点头。 吕强一路随着天子,亦步亦趋,却是体力不支,勉强到了殿门处,褪了鞋,缓了两口气,却没看见天子身影,进去四处张望,亦是不见,似是想起了什么,径直往天子旧居而来。 华光殿久空,除了日常宫人再无他人,吕强一路入内,只见空荡厅堂内,一道孤独身影正面对满墙书简,莫名萧索。 那皇者手中,一道陈旧的奏疏缓缓展开,簌簌而落些许尘土,苍劲字迹已映入眼帘: “……张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且欲切使刺史﹑二千石,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此孙子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庙胜之术也……” 临了署名:臣司徒赐拜奏,时大汉熹平五年六月乙丑。 曾几何时,君臣师徒对讲于这华光殿中,一去十八年。手中这封奏疏,竟然也有九年了。 “吕强……” 恍惚间听见天子呼唤,吕强急忙奔到天子身侧,低声道:“仆在。” “朕是不是有很久……不曾读书了……?” “陛下,这……”吕强一时语塞,不知所答,悄悄抬头,却依稀看见,煌煌天子,失魂落魄。 “诏:太尉杨赐,敦德允元,忠爱恭懿,亲以尚书侍进。累评张角始谋,祸衅未彰。赐陈便宜,欲缓诛夷。令德既光,嘉谋恒然,封爵临晋侯,以昭圣明,特进留府。” 吕强听闻“诏”字,便从袖中取了笔板,疾书记下,他已经很久未曾听见当今天子如此清楚下诏了。 当今天子的骄奢淫逸是大汉历代君主之最,其聪慧灵敏,又何尝不是万里挑一。 吕强收拾笔板,恭敬道:“仆记下了,这便去传诏。” “且慢。” 他身形一顿,再度匍匐于地,依稀觉得天子已转过身来。 “前几日,你和左中郎将皇甫嵩一同上疏,希望朕解了党锢罢?” 吕强周身一抖,从未想过天子竟然记得这道奏疏:“是,仆与左中郎将……” “朕准了。” 吕强话头一顿,心如雷击,难以置信,一时间顾不得礼仪规矩,豁然抬头直视天子:“陛下……” “朕准了。” 天子看着他,难得的笑了笑。 吕强看不到,皇者背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那卷竹简,筋骨分明。 ********************************************************************************************************************** 巨大的马蹄声震撼大地,七千大汉骑兵在驰道上急速奔驰,浩浩荡荡绵延十里。为首一人,年纪四十岁上下,须髯飘飞,面容冷峻沧桑,一身戎装,正是世代名将的北地太守皇甫嵩。 他已经许久没有深夜带军疾驰,何况这七千骑兵乃是北地郡的边军劲卒和河内郡的精锐骑兵,是大汉最精锐的铁骑之一。 三日之前,他还在北地郡的太守府之中。三日之后,他已是大汉的左中郎将。 天子诏:北地太守皇甫嵩,即日拜左中郎将,统率北军射声、长水、屯骑三营将士,并河东、河南、河内三郡骑兵,平定中原黄巾之乱。 大汉立国四百年,除却王莽、赤眉之乱外,内郡再无此等大乱,竟然需要北军和三河骑兵联手对敌。而如今,八州动荡,黄巾军席卷天下,即使是一生无败绩的皇甫嵩,亦深觉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 席、卷、天、下,这是何等可怕的四个字! 皇甫嵩知道,能做到这四个字的除了当年与高祖并争天下的霸王项羽之外,唯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 河南尹,成皋,虎牢关。 五营北军早已集结完毕,军寨连绵二十里,高大的箭楼上,一道卓然身姿,儒衫落拓,向北遥望,正是太学博士、新拜北中郎将卢植卢子干。 眼见遥远的驰道上,数点火光闪烁,他严肃冷峻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义真,你终于来了。 军营门前,卢植与新拜右中郎将朱隽一同出迎皇甫嵩。 “义真!” 皇甫嵩的战马仍在数十丈之外,卢植的脚步便已急急奔了出去,朱隽笑了笑,他与皇甫嵩与卢植都不熟悉,却并未迟疑,缓缓跟在卢植身后。 皇甫嵩飞身下马,随手丢开缰绳,疾步奔了过来。 两双手,交逢的刹那便已紧握。 一路风尘,他甲胄犹然,淡淡道:“子干,帝都一别六年,想不到你我……竟是在这般境地之下相见。” “世事难料。”卢植脸上,仿佛淡了几分重逢,多了几分沉重,“你我之外,还有一位,为你引见……” 朱隽的声音在卢植背后悄然响起:“两位不先叙叙旧么?” 皇甫嵩悄然抬头,凝视那道身影:“可是右中郎将朱公?” 朱隽拱手褒拜:“本府见过左中郎将。” 皇甫嵩还礼,褒拜:“本府见过右中郎将。” 一时间,支撑危局的三位领兵中郎将竟齐聚一处,在他们周围,是大汉最精锐的六万大军。 北军五校已经提前为三河骑士安排营寨,皇甫嵩随即命令七千精锐入驻大寨,自己与朱隽、卢植携手共进大营。 进了大帐,三人也不分宾主,径直对坐下来。正中一面军图上已标记了八州黄巾的势力分布。 皇甫嵩看向朱隽道:“接到诏书时,本府便已知道朱公已拜右中郎将,与本府同平中原黄巾,看这面军图,看来局势已复杂如斯了。” “这尚且是昨日的邸报。”卢植苦笑摇头,“各地州郡的情况几成奔溃之态。目前,唯一尚可的便是南阳郡和魏郡。” “南阳?魏郡?”朱隽微微皱眉,“可是前些时间刚刚任命两位弱冠太守的两郡?” “不错。”卢植点点头,“据说,魏郡太守孙原尚未抵达魏郡,却委派了数位郡中长吏,其郡丞乃是陛下指定的太学名士华歆华子鱼。十日之间,魏郡便已坚壁清野,虽然是百姓辛苦了些,却并无甚损失。相反,邻郡巨鹿郡却是损失严重,黄巾军已经聚集兵力攻打郡治巨鹿,太守郭典已连发数道急报。” 皇甫嵩点头,问道:“南阳如何?” 朱隽接口道:“南阳郡太守孙宇以及都尉赵空,先行平定了郡内水贼之乱。荆楚河流众多,水贼又是从蜀中沿大江东上,未曾有州郡能治,据线报所知,亦不过十日便为赵空所平。” 皇甫嵩不得不佩服,孙原和孙宇势必知晓黄巾必有谋反动机,竟然能算准其谋反时间,抢在前面稳住本郡局面。他与卢植、杨赐等人先后上书天子,严防太平道,天子从未采纳,如今任命的这两位少年郡守却有如此成就,皇甫嵩也不知是喜还是忧,虽然欣慰于少年者能为大事,可终究未能防范于未然,大汉江山竟然动荡至此。 “后来者可畏矣。”朱隽赞叹一声,又道:“南阳本为太平道聚集之地,孙宇已算得上是沉得住气,东北五座县城被攻破,却仍能挽聚流民,固守宛城。南阳黄巾军据说已有二十万之众,除了开始所克五城之外竟然不能撼动南阳分毫。南阳本为富庶之郡,黄巾军本无补给,便是拖亦是能将黄巾军生生拖垮。” “不错。”皇甫嵩点头道,“历来平民谋反,大多因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自然攻城略地也不能与大汉将士相比,坚壁清野便是上上之策,孙原、孙宇二位郡守可谓知兵。” “不仅如此,南阳郡丞曹寅倒是将这几日南阳之事写了一份详细奏报,司徒袁公府并尚书台都将奏报转到了此处。” 卢植说着,便取过了案几上的奏报,分别递给皇甫嵩和朱隽,两人接过竹简,发现各自附带尚书台与司徒府印绶,且均是抄本,可见原本已被二府分别留下了。 两人展开竹简,细细读了,面色各不相同,唯独到了后面,却皆是变了颜色。 卢植在旁边看着两人脸色变化,淡淡笑道:“如何,一位南阳太守,一位南阳都尉,可曾令二位稍有轻松?” 曹寅的奏报,正是将南阳郡近来发生之事细细说了,尤其是庞季、蒯良等人联手清除宛城之内黄巾军奸细之事。不仅曹寅,便是皇甫嵩等三人亦是认为这等谋略绝非出自庞季、蒯越之手,而是出自主掌南阳兵事的都尉赵空。 荆州庞家、蒯家自然不是无名之辈,但这等计策只怕是他们想不出来的,不足一日便想出“竭泽而渔”这等法子的,绝非主掌政务的孙宇,必是出自十日平贼寇的赵空。 曹寅的奏报最后一处便是恳请天子批准南阳自行募兵,都尉赵空认为南阳可以自行平定南阳黄巾之乱,但三千郡兵远远不足,大汉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但有兵事皆行募兵制,此举并不触犯大汉律法。帝都的批复超乎三位中郎将的想象,同意了南阳郡的恳请,同时从西园拨出千匹良马以为军需。 皇甫嵩不禁惊讶道:“本府方才拟了几条奏疏,其中便有恳请西园军需一事。” 朱隽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接口道:“想不到陛下那般性子,竟然自己将西园军需放出来了,着实难得、难得。” 卢植捋髯一笑,淡淡道:“二位中郎将,莫非不曾看出其中关窍?” 两人互视一眼,轻轻摇头。 卢植笑道:“咱们这位陛下……似乎要有大作为了。” 皇甫嵩皱了皱眉,虽知道其中关窍何处,却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地忧虑,便是他也在一时之间不知哪里错了。 朱隽脸上闪过一道欣喜之情,转头看向军图,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大汉北军五营两万五千人,加上南军中的虎贲羽林和三万骑兵,此处本当有六万大军,可这军图上……” 他手指军图,皇甫嵩与卢植同时看将过来,只见军图上虎牢关与冀州魏郡、荆州南阳郡与江夏郡各自标记了大汉军队屯兵之处,看似有三处战场,如果平均而论,每处战场只有两万将士,在黄巾军席卷天下的强悍实力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卢植笑了笑:“天子刚颁了诏书,现今的大汉北军已经不止五校了。” 皇甫嵩与朱隽再度互视一眼,他们皆是今日抵达虎牢,朱隽虽然是由光禄大夫升任右中郎将,朝廷的诏书中也仅仅是命令他统率五千骑兵和北军的步兵、射声两营,并不知道天子最新的命令。 卢植转过身来,径直走到案几之侧,皇甫嵩一眼望去,方才发现有一方木匣安放在案几之上,较之适才卢植随手取出的两道奏疏,这木匣中的事物只怕更加重要。 卢植打开木匣,双手捧出了里面的一卷黄绢,转过身来冲两人郑重道: “朝廷重设了北军八校。” 两人同时略微变色。 卢植走回来,将黄绢递到两人面前,道:“陛下下诏,以虎贲中郎将与羽林中郎将所部,重建虎贲校尉;以河东郡骑士,新建飞骑校尉;以河南尹、河内郡骑士,新建轻骑校尉;三校尉一万五千人,即日起列入北军建制。” 皇甫嵩看着那卷黄绢,手指动了动,却不敢伸手去接。 他离开朝堂去边郡已有数年,现在的朝局,他有些看不清了。 北军八校废弃了整整两百年,无论朝堂中何等动荡,都没有人能够重新设立北军八校,今日的朝堂,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力量,竟然能够将外戚、宦官、宗亲这诸多势力的力量整合到一处?重新设立北军八校,看似仅仅是扩军,背后牵扯到的是千丝万缕的可怕动荡。 朱隽久居朝堂,他自然也看出了这道诏书中的可怕之处,外戚、外朝、宦官、宗亲四股势力在朝中争权夺利已近分毫必争之势,今日这道诏书势必经过了三公九卿合府决议,背后有多少明争暗斗与进退妥协,远非他们三人所能见。 突然间,大帐中一片寂静,唯有火盆中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大汉的这座朝堂,无论何时,皆是披着富丽堂皇外衣的可怕黑暗,待人而嗜,不死不休。 静了良久,朱隽才缓缓笑出声道:“看来,我等皆是朝堂博弈的弃子罢了。” 卢植望着他,只觉得那笑容满是悲苦,无可奈何。 皇甫嵩望着两人,内心里猛然间一股同病相怜之感,面显悲痛之色,猛地一拳重锤直砸身前案几:“天下局势至此,朝中这帮人仍旧争权夺利,悲其不争至此!” 怒吼声后,案几“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义真……”卢植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局势若此,你我皆需承其重担。” 朱隽在旁轻声提醒道:“此前,卢中郎将连连向三公府举荐皇甫中郎,若无三公府与外朝全力担保,只怕大将军府仍是不肯轻易松口。” 皇甫嵩心中一动,感激地看了一眼朱隽,又看了看卢植,低声道:“本府失礼了。” 他伸手接过黄绢,与朱隽一同展开,仔细看了,眉宇间有一股淡淡忧色:“这……” 卢植似是看出了什么,淡淡道:“孙原的背后是天子,天子有意爱护他,特地将虎贲营派去了魏郡,同时任命张鼎出任虎贲校尉。” “张鼎?司空张公的孙子?” 皇甫嵩和朱儁忽视一眼,显然对这位年纪十七岁便出任北境大吏的孙太守不甚熟悉。卢植将帝都年初之事一一讲清,尤其是太学一节更是令两人讶异。这位年轻的太守,无论背景、班底此刻都远远超出一般太守了。 “看来,黄巾蚁贼多半要成了这位太守的战功了。” 皇甫嵩不愧是皇甫嵩,一眼便将天子的算计猜得五六成。卢植苦笑一声,道:“眼下陛下没有对孙原任命,三路大军今日便要分开,北方战事还是担在子干肩上。” 皇甫嵩笑了笑,拱手抱拳道:“子干兄不必担忧,三河骑士为我大汉军力之冠,区区蚁贼何在话下。南阳乃光武皇帝龙起大郡,大汉威望深重,待我本府和朱兄平定南方蚁贼,陛下必然调兵北境,我等到时合兵一处,一举歼灭蚁贼,还天下安定。” 卢植苦笑一声:“但愿如此。” 次日,三路大军分别开拔,北中郎将卢植率三河骑士奔赴兖州官渡渡口,准备背上;东中郎将皇甫嵩率北军的屯骑营、越骑营东进兖州、豫州,攻击威胁帝都安全的汝南、颍川黄巾军;右中郎将朱儁率北军的射声营、长水营、步兵营南下南阳,与南阳郡太守孙宇、荆州刺史徐璆共同围剿南阳黄巾军,保证南阳郡和河南尹的安全。 天下之乱于斯时始。 第八章 道不同 王烈回来很快,管宁一曲堪堪终了,便听见敲门声。 “幼安,是我。” 郭嘉等人犹在喝茶,孙原便起身去开了门,门一开,便瞧见王烈与一高大汉子站在门口。 那汉子相貌普通,唯有那额头上一卷黄巾甚是惹眼。 “彦方兄脚程好快,原本以为还需数日。” 孙原冲王烈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那汉子:“这位是……?” 那汉子微微笑起,露出一口黄牙:“在下,太平道青州方统领,司马俱。” 紫衣公子一动不动,便是眉宇亦不曾动弹,只是侧脸望向露台:“幼安,有客到了。” 司马具正要跨门而入,猛然间心头一跳,一道凌厉剑气冷然闪现,直直射入身前那紫衣公子的脚侧。 “好快的剑气!” 司马具心头一震,这道剑气出自室内,必是高手方才能有这般纯粹、迅速的一剑,除了身前这位紫衣公子和管宁,这听雪楼中竟然还有高手。 身前那紫衣公子仿佛并未看见,退了几步,将两人迎入楼中。 “阁下是谁?” 司马具盯着孙原,凝着眉头一字一顿反问:“在下来往听雪楼十余次,从未见过阁下。” “天下人物众多,在下不过沧海一粟。”那紫衣公子眉目低垂,声音清淡,“何况这听雪楼风云际会,英才辈出,区区俱下如何能入眼中。” 司马具眼中闪过一丝凌冽,这年轻人的话他丝毫不信,抬头看见了端坐琴台的管宁,眼神余光扫过案几边几人,目光在心然和紫夜二女身上停留一会,瞳孔猛然睁大,竟是疾速转回到孙原身上。 那目光一沾即走,孙原心中一沉:难道他知道我是谁? 司马俱是张角十位弟子之一,是青州方的首领。管宁猜到王烈必然会直接去找司马俱,这是最直接的方法,只不过他没想到司马俱竟然如此看重他这位青州儒宗,竟然亲自到访听雪楼。 如雪衣衫飘然而起,缓缓步入中庭,淡淡笑道:“司马君,许久不见了。” 司马俱未曾再看孙原,转身冲管宁躬身一礼:“司马俱见过幼安先生。” 郭嘉、荀攸同时眉头一挑,他们竟是不曾料到管宁竟然与司马俱有这样深厚的交情。只是转念一想,以张角、司马徽与管宁三者之间莫名联系,似乎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司马君此来,可是要诛杀管宁?” 那一袭白衣清正落拓,宛如白羽仙鹤,浩气自生。 司马俱的眼角一跳,连忙后退两步,轰然跪倒在地:“在下不敢!” 管宁看都不看那人一眼,仿佛跪倒那人宛如尘埃蝼蚁:“阁下已经反了大汉,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么?” “司马俱追随大贤良师,永生永世不敢对先生不敬。” 司马俱声色俱下,额头冷汗不断涌现。 管宁看了一眼他,缓缓道:“今日若非这位公子在这里,只怕你进了这听雪楼,便是为了杀我罢?” 孙原、郭嘉等人这才明白,司马俱此来果然是有备而来。 “看来,这位司马渠帅已然知道了在下身份。” 孙原缓缓起身,步到管宁身侧:“在下倒很是奇怪,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司马俱抬头看了一眼他,又复低下头:“魏郡太守,公子青羽,紫衣弱冠,我黄巾百万之众,无不想除之而后快。” 孙原皱了皱眉头:“在下才二十岁,大贤良师就如此想杀我?实在想不出何德何能,有劳大贤良师这般看重。” 司马俱突然换了神情,森然道:“莫非公子青羽忘却了颍川藏书阁后山之会?” “得当今天子特别恩宠,又是魏郡太守,武功据说不在地公将军之下,如此人物如不能为我所用,必然杀之而后快。” 孙原知道颍川一会张角,必然被他记挂,想不到竟然上了太平道必杀的名单,也不知是该笑一笑还是该哭一哭。 呆了半晌,方才道:“这般看顾,原当真受宠若惊……” 司马俱不再看他,只是垂着首:“今日若非在听雪楼中,我司马俱不惜一切也当杀你。不过今日为了拜访先生而来……” 他抬头看着管宁,拱手恭敬道:“先生让王烈先生执流魂箫来寻,便是想保护北海人物周全,司马俱为先生之故,愿意出兵保护他们来朱虚避难。” “这难因你而起,你保护他们,他们可会接受?” 白衣轻拂,竟是管宁已经转过身去,司马俱只能听到他冰冷的言语:“宁亦是罪人,不敢再居于听雪白楼,若是张角念着故交之情,便不要伤害随宁而去之人,此后尘归尘,土归土,山水不相逢。” 司马俱霍然抬头:“先生?” “今日你不杀我,我亦不杀你。” “出了此门,愿君守诺。” 司马俱直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张嘴便觉苦涩:“先生……” “公子青羽!” 管宁一声厉喝,生生断了司马俱最后的言语:“可愿代宁送客?” 孙原颌首,看着司马俱:“司马君,请。” 司马俱咬着牙,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起身恭恭敬敬一拜:“曾蒙先生教导,无以为报。司马俱愧对先生。” 一拜已了,司马俱转身离去。 听雪楼又复安静。 管宁回过身来,看着众人,淡然道:“张角曾来听雪楼几次,所带不过二三弟子,每次皆有这位司马俱。想来他是青州方统领,不然亦不会次次皆来。” “看来他是知道你的心思,只不过未曾料到我在这里。”孙原又复坐下,一双眼神却看在管宁身上,“他是真想杀你,不然何必带着几百人过来。” 听雪楼外三十丈,五百黄巾军整齐排来,为首一人正是太平道青州方副统领徐和。 远看见司马俱出来,徐和匆忙迎上去,看着他一副落魄模样,脸色骤然一变:“如何?” 司马俱回头望着这座听雪白楼,伸手擦去额角冷汗。或许他自己亦不曾想到,这听雪楼,进来出去竟是两般天地。 “孙原在里面。”司马俱苦笑一声,“纵然有把握杀了管宁,又有把握杀了公子青羽么?” “孙原?他在听雪楼?”徐和脸色再变,“他不在魏郡?” 司马俱摇了摇头,感叹道:“原计划师父要亲自起兵于邺城,就因为慢了孙原一步,转道去了颍川,结果没想到孙原竟然也没去魏郡,而是去了颍川。你我也不曾想到,孙原离开了颍川还是没有去魏郡,而是来了北海……” 他满脸苦涩:“一个孙青羽,竟然让师父和我畏首畏尾至此。” “要不要冲进去杀了他?”徐和知道张角和司马俱顾忌什么,不再过问,而是举起了手,“杀之后快!” “杀?如何杀?”司马俱瞪了他一眼,“管幼安、邴根距、王彦方占了青州一半人望,杀了他们,你我手下的人顷刻便如鸟兽散了。” “那如何?”徐和皱起眉头,急道:“那地公将军的命令怎么办?他让我们必须杀了管宁。” “不管就是。他和燕一人联手都杀不了郑玄,你我就能杀了管宁?”司马俱冷哼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你不觉得奇怪么?地公将军为何要把师父的故交都赶尽杀绝?” 徐和脸色再变,已是难看至极。 楼中火盆依旧,饮茶依旧。 “你说张宝要杀郑康成?” 邴原一脸讶色,不禁看向管宁,后者亦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本以为是张角意思,却百思不得其动机所在。”孙原凝眉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他这是要图大汉的江山社稷,一郑玄何必花费如此心力?如今司马俱有要杀你,我似乎有些头绪了。” “他想杀掉所有的故交。”郭嘉接口,众人望去,仍是一副漫不经心模样,“其一,绝情断义,一往无前。其二,多半是为了那‘太玄法言’之阵。” 绝情断义,一往无前。 八个字直入邴原与王烈心底,张角为了一心成事,竟然想出这等断绝后路的可怕心思,当真令人胆颤心寒。 “张角是什么人,宁自是清楚。”管宁摇摇头,“若为了太玄法言之阵,宁倒愿意相信几分。若是绝情断义,只怕他不会如此。只怕另有他人?” “另有他人?”荀攸神思百转,“莫非张宝?” 郭嘉点点头:“想来是了。” 孙原不知两人为何如此笃定,便听见身边心然道:“张角本在颍川,郑玄大师在颍川时并未出手;郑玄大师离去之时,却令张宝与燕一人出手,据说那燕一人是天道榜上的绝世高手,张宝不过地榜第一,武学修为尚不及燕一人,为了杀郑玄竟然拼死出手,他那一剑的份量……该是他的绝杀了。” 孙原恍然大悟,燕一人身份高于张宝,故而眼睁睁看着张宝重伤仍能忍住不出手,即使是顾忌兄长孙宇和自己的武学修为,仍可见他并非定要杀死郑玄。而张宝明知燕一人未必会出手,仍要与孙宇生死一搏,直到最后无力再战方才退却。 孙原已想得通透,却又回到那个问题:“张宝为何执意要杀郑玄大师和幼安?” 郭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孙原会意,苦笑一声:“是我笨了。” 王烈此时才捡拾话头,将手中白玉箫递还给管宁:“完璧归赵。” 管宁点头,伸手接过玉箫,转头看着心然,淡淡道:“姑娘,此箫为故人所赠,如今斯人已逝,姑娘既懂音律,此箫便赠予姑娘可好?” 心然一怔,看着那管洞箫,迟疑了一会:“先生,此物寄情,何必……”话到一半便看见了管宁神情,便转了话头,“如此,妾身多谢先生。” 管宁点头,将那圆润洞箫放入如玉柔荑,便敛了神情,转头看着孙原道:“青羽,魏郡这般紧要,你如此放心?” 孙原哑然一笑:“华子鱼、张公先皆一时人杰,我一个毛头小子,如何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于是你便引着张角满处跑?”管宁笑了笑,摇头道:“唐周告密,马元义被杀,张角应当出现在魏郡统筹大局,可是他竟然出现在颍川,还特地引你一见,多半是想将你领入太平道罢?” “当真不曾看出来。”孙原哑然,不过转念一想,张角确实心善,否则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当今天子这般骄奢淫逸,竟然对你如此照顾。”管宁摇摇头,“宁看不明白,看不明白。” “原也不明白。”孙原苦笑道:“想不透的事便不想。”顿了一顿,反问:“如今与司马俱撕破脸皮,有何打算?” “自然是去魏郡了。”管宁一笑,“青州儒士自当前往避难。” “先生要走,那……” 许久未曾说话的太史慈张口说话,却说到一半踌躇起来。 林紫夜看出他心中顾忌,问:“你在担心你母亲的病情?” “是……”太史慈颇为尴尬,只得陪笑。 “若是不介意,随我们去魏郡罢。”林紫夜提议道:“一来避开战乱,二来让我照顾,也方便许多。” 太史慈登时喜上眉梢:“当真可以么?慈惶恐了……” 管宁哑然一笑,阴霾尽去,望着孙原:“子义勇敢果决,你平白拣了一个将才啊。” 孙原笑意不止,举杯而饮。 第九章 误会 北中郎将卢植、护乌桓校尉宗员率领三万步骑用了三天方才抵达兖州黎阳县之西,与冀州黄巾军隔大河相望。卢植没有立即进攻,而是选择在此扎营。 简陋的帐篷中,卢植一人枯坐,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方才看见宗员的身影匆匆奔入,拱手颌首: “中郎将,步兵营和长水营已经分别屯于黎阳西北的虎阳亭和西土坡,末将交还军令。” 宗员曾是护乌桓中郎将臧旻的部下,年纪不过三十二三,挺拔干练,是卢植指名要的副手。卢植知道,三河骑士虽然久经训练,却终究不曾上过战场,远不如边军经受血腥洗礼,所以特请宗员率领北境护乌桓营半数骑兵从并州南下,日夜兼程抵达河内,与卢植汇合于虎牢。天子有意将这支兵整编为北军中垒营,但卢植认为不妥,护乌桓营半数骑兵近三千,皆常年与北方外族交战,若编入一营,便是大材小用,联合朱隽、皇甫嵩奏请天子,将三千人分成六部,每部五百骑,分别进入屯骑、越骑、长水、虎贲、中垒、胡骑六营。也正因为如此,卢植在虎牢关足足耽误了十天。 “好。” 卢植起身接过军令,伸手携起宗员的手,径直走到大帐一侧的巨大地图前:“校尉久经沙场,洞悉军事,就如今局势,请畅所欲言。” “中郎将谬赞了。”宗员颌首,不失礼数,上前一步,手指黎阳县道:“我大军如今驻扎此处,攻击魏郡和巨鹿郡的黄巾军已经收敛了攻势,以目前黄巾军的补给来看,已不可能跨河击我,我军的危险来自于背后,也就是兖州黄巾军。不过……中郎将已有布署,已不必末将多言了。” “知我者,校尉也。”卢植点点头,手捋须髯道:“兵者,诡道也。以巨鹿郡太守郭典与魏郡太守孙原之能,想必能阻挡黄巾军于郡治之外,若此时发兵渡河,固然有破敌把握,却无法顾及后背,若是此时兖州黄巾军突袭我军后路,敌我数量悬殊太大,恐失大局。” “所以中郎将设了一角弓反张之局,待敌入彀。”宗员道,“于战略而言,已属良策。不过……”他看了看卢植,“听闻魏郡太守孙原不过十七岁,幼时无名,突然担当重任,当真能挡住黄巾军?” 卢植知道宗员担心什么。孙原的出身不是孝廉,更不是贤良方正,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十七岁突任太守要职,若是不能服众,魏郡不用黄巾军外部攻击,内部已是问题重重。尤其是孙原还兼掌新建的虎贲营,大汉正军本就不多,北军五校虽然已扩成八校建制,也不过四万人,孙原若是一时不慎,将这五千生力军败亡了,整个冀州战场必生大乱——冀州八郡国,甘陵国、常山国、中山国已破,无力反击;东方的渤海郡与北方的河间国在幽州黄巾军兵锋之下;安平国与巨鹿郡位于冀州正中,同时面临甘陵国与中山国、常山国东西两个方向的黄巾军,压力倍增,只有孙原的魏郡,因背后有赵国支撑,尚有余力与卢植的北中郎军联合出手。虽然此时的魏郡已经丢了元城、阴安等黄河北岸的县城,但是黄巾军的实力薄弱,魏郡的郡兵仍然集中在邺城附近,实力没有太多损伤。 “本中郎曾在颍川见过他一面,这个年轻人……”卢植突然笑了笑,“当今天子看重的人,不会错的。” “天子?”宗员眉头一挑,怒从中来,“十常侍的人?” 卢植摇了摇头:“不是。他的出身无人知晓,如今之局已顾不得他的身份了。”抬头指向冀州,“幽州战场交给边军,我们的目标是冀州,冀州现在已成泥潭,连环套索。” 冀州现在分成三个部分,西北的常山国、中山国,东南的甘陵国均属于黄巾军控制,能与幽州黄巾军夹击河间国和渤海郡,也能夹击安平国和巨鹿郡。而兖州的黄巾军也能和冀州的黄巾军夹击卢植的北中郎将大营。同理,卢植的军队也可以和巨鹿郡的郭典、魏郡的孙原形成夹击之势。环环相套,任何一场失利都足以改变最终的结局。 宗员敛了心思,点头补充道:“常山、中山与甘陵的黄巾军如果联合攻击安平国,安平国极有可能失守,一旦失去安平国,冀州将不复存在。”——安平国是冀州治所,一旦失守,大汉将失去最富庶的州郡,同时也会让冀州、幽州的黄巾军连成一片,形成割据之势。 “所以中郎将想先做出攻击姿态,引诱兖州黄巾军率先攻击我军,设下角弓反张之局,先破兖州黄巾军,解决后顾之忧,再与孙太守、郭太守联手收复甘陵国,扭转冀州战局?” 卢植点点头:“别无良策。” “两位太守能撑到那个时候?”宗员忧从中来,挂上眉梢,“就算有虎贲营,魏郡或许能撑一时,但是巨鹿郡……” 卢植轻叹一口气:“即使巨鹿郡被破,我们尚有机会,若是一时不慎,我军覆灭,即使他们支撑再久也无用了。” 宗员心下了然,大汉只有一支北军,如果卢植的三万大军覆灭了,大汉将再无力反击。 一道身影突然冲进了大帐: “报——” “中郎将,大河上游五十里发现不明队伍,往大营而来!” 卢植霍然转身,疾问:“多少人?” 探子喘息不已,半跪于地急促道:“不足五百。” “不足五百?”卢植与宗员飞速互视一眼,心下奇怪。 宗员问道:“中郎将,来路不明,末将带五百骑去看了一看?” 卢植凝着眉,摇了摇头:“周围郡县已无此能力,我亲自去看看。” 五百精锐骑卒风驰电掣,冲出营垒,直奔东北。 五十里的路程说远不远,卢植与五百骑沿着驰道飞速奔驰,数刻时间便已奔到,一眼望去,数里之外,正有一只数百人的队伍,数辆车驾缓缓而来。 “步行?”卢植勒住马缰,皱眉:“如此大乱,还有百姓如此结队而行?” 身边的人正是屯骑校尉唐彬,看了这般景象,亦道:“黄巾肆虐已有近一月时间,沿途已经如此涂炭,还有如此稳重的车马确实不同寻常。” 对面不远处的车上端坐着两个人,眺望远处一片烟尘,也勒住缰绳,停下车马。身后一众人等仿佛都是以这辆马车为首,同时停下步伐。 “青羽,怎么了?” 心然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不等孙原回答,便听见郭嘉淡淡笑道:“无妨,遇上了些人。” 孙原“嗯”了一声在他身边,轻轻跃下车,和他一般的语气道:“身后跟着一百黄巾军,如此境地,你还如此淡然?” 郭嘉轻声笑道:“卢子干正人君子,只怕不会为难嘉一介书生罢。” 孙原极目远眺,轻轻挑眉:“你就如此确定是卢植的北中郎将营?” “黄巾军不过乌合之众,以张角的根基如何能有这般能耐。”郭嘉眼神划过轻蔑,下颌抬了抬:“数百骑兵,不论精锐与否,绝非张角的部署。而这方圆千里内,东到海滨,西到虎牢,除了卢植的北中郎将营之外,还有谁能有如此手笔?” 孙原点点头,郭嘉一眼便已看出对面虚实。 两名骑兵飞马狂奔而来,孙原身后登时飞出一道雄伟身影,如同巨塔一般出现在他身前,如临大敌般戒备——正是典韦。 眼见得典韦这般紧张,孙原不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是大汉的军队。”顿了一顿,不禁回头望了望。 身后的数百人中部分人已经缓缓退后,步伐轻稳,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手臂上皆有一道黄色布条。 “既然管先生已经安全,在下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司马俱站在第二辆马车之外,躬身行礼。 “多谢了。” 管宁清朗的声音从车中传来,身形却安如磐石,丝毫不动。 司马俱看着马车之内的身影,欲言又止,就这么站着,直到一百黄巾军已经完全脱离队伍,一名属下已来到身侧:“统领,我们是否可以撤退?” 司马俱眉头皱起,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双手交叠,再度躬身行礼:“司马俱此生此世,不愿与管先生为敌,不忘先生教导之恩。” 身边的下属一脸沉重,他想不出为何年纪轻轻的管宁竟然能够得到大贤良师和司马统领这样的敬重,眉眼中登时闪过一道杀机。 管宁的声音再度传来:“此期过,与君两不识。各自珍重就是了。” 司马俱身形一晃,不再说什么转身一挥手,一百黄巾军登时四散而去,数息时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方那两骑人马已直奔到孙原身前,人马距离不过十步。上下打量孙原和郭嘉一番。其中一人手中马鞭前指:“来者何人?是何身份?” 孙原微微一笑,从腰带上解下印袋,取出印绶托在手中:“大汉魏郡太守孙原。” 两名骑兵互视一眼,眼中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手中马鞭已是放下,只是如此动荡,堂堂太守如此行为实在匪夷所思,更何况这方向本不是魏郡的方向。但是那紫绶银印的两千石标志确确实实非常人所能有。 踌躇良久,另外一名骑兵便冲孙原拱手道:“北中郎将属下士卒,不能对太守行礼。北中郎将正在前方,在未确认太守身份之前,请太守一众人等不要行动。” 郭嘉看着这士卒,确实稳重,不愧是大汉最精锐的士卒。旁边孙原亦是面露赞许之策,笑道:“理所应当。”顿了顿,有反问道:“北中郎将与本府有一面之缘,请来相见便能清楚。” 两名士卒再度互视一眼,知道多半是真的,立刻冲孙原拱手告辞,策马离去。 不多时,前方再度烟尘四起,正是卢植亲率五百骑卒而来。远远便看见孙原,卢植心中亦是惊奇不解,全然不曾想到,竟然能在此见到孙原。 看着骑士将近,孙原也看见卢植面容,当下拱手而拜。卢植远远瞧见,隔着五六丈便已飞身下马,直奔过来,身后的骑兵登时同时勒马,三十名骑兵整齐下马,紧紧跟在卢植身后,自然还有那两位反而又至的哨骑。 孙原看着卢植身影,不禁笑道:“中郎将,一月不见,竟不期而遇。” 卢植直直奔到孙原身前数步,上下细细打量孙原,惊奇道:“果然是公子青羽,一如昨日。”想起适才孙原冲自己行礼,立刻还了一礼,竟然是丝毫不肯放弃仪礼。 望了望孙原身后,卢植不禁皱眉道:“这是为何?” “说来话长。”孙原摇摇头道,“不知能否让这一众人等进入北中郎营?” “细谈自是最好,本将疑问颇多,需要听太守解释。”卢植也摇了摇头,“不过军营重地,莫说太守不知。” 猛然间卢植上前一步,几乎与孙原面面相碰,孙原身侧典韦被他一手拦下,便听见卢植在耳畔低声道:“不知道适才那近百黄巾军是否与太守有何关联?” 孙原后退一步,面不改色道:“子干先生如此谨慎,原自当一一解释清楚。” 卢植一双剑眉冷目紧紧盯着孙原,适才两名骑卒的回报令他有些迟疑,他知道孙原是什么人,也知道那颗印绶不会出错,却万万不曾想到孙原身边竟然跟着黄巾军,寻常太守倒也罢了,可是孙原不同,太不同了。大汉叛逆,大汉太守,若非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正疑虑间,便看见马车之后缓缓走出来一道白色身影,身无长物,唯独怀抱一座古琴,冲着他微微颌首道:“子干兄,多年不见,幼安有礼了。” “管幼安?”卢植眉头一挑,心中思绪已是万千。 “黄巾军之事与宁有些关联,若有什么要问的,请问在下就是了。” 管宁一幅淡然模样,冲卢植道:“当年张角与宁的关系,想必子干兄是知道的。” 一听此语,卢植眉头便舒展几分,看着身前孙原、郭嘉、管宁三人,不禁摇了摇头:“你们啊,当真是无所忌惮。”转身大喝一声: “收军,回营!” 顿了一顿,喝一声:“孙太守以下,择地看押!” 孙原、郭嘉、管宁三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卢植在太学时也算有一面之缘,如今孙原到不觉得是故意而为,毕竟卢植身为统帅,管宁身边这些人种类混杂,若是有太平道的人在内,只怕能探听军营虚实,卢植如此行事也是分内之事。 第十章 鬼狐初布计 卢植治军确实严明,对孙原这一众人等也是安排妥当,在军营之畔立了一座小小的营垒,并且安置了五十顶军帐,只不过安排了五百步卒牢牢看管。 看着这一军帐的名士,卢植和宗员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除了管宁之外,还有王烈、邴原、荀攸三位名士,自然还有郭嘉,这份量若是能和黄巾串联起来,只怕也不必入了这军帐了。 帐中灯火灼灼,眼下初春已至,但是几人都是文弱书生,卢植还是下令添了火盆。几盏 “幼安要避难魏郡?”卢植目瞪口呆,不仅管宁、邴原、王烈这青州三大儒宗要避难于魏郡,甚至还带动了北海一带的数百位儒生相随,如此便足以令人动容,更出他所料的是司马俱居然亲自率领黄巾军远离巢穴来保护其周全,如此事情只怕全天下仅此一桩了。 “正是。”管宁点点头,“只不过司马俱的‘好意’,宁不能阻止罢了。” “刚才先生为何不说,或许已能斩杀司马俱。”宗员摇了摇头,看向管宁的眼神也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意思,“司马俱是青州黄巾之首,理应诛杀。” 管宁不答,只是轻轻摇头。孙原见状,便替他回答道:“校尉所说确实不错。只不过青州儒生还有未来得及迁往魏郡的,还需要司马俱的庇护,有他在能多几分安全。何况青州黄巾军还有徐和,即便杀了司马俱,于大局而言并无作用。” 宗员一听便挑起了眉头,张口便欲反驳,被卢植伸手拦下,后者看着孙原道:“如此,本将信了。然公子青羽为魏郡太守,领旨至今已有两月,为何迟迟不上任?” 孙原一脸无奈,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卢植只觉胸口一堵,浑然没料到孙原竟然说了这八个字,已是耍起无赖来了。 此刻郭嘉已经看见军帐中卷起的军图,不禁问道:“军图已卷,看来北中郎将已有破敌之策了。” 本来那军图是挂起的,只不过卢植多少有些“审问”的意思,自然将诸多细节处理妥当,以免泄露军机。此刻郭嘉提到,卢植看了他一眼便淡淡道:“军机重事,各位还是莫要过问。” 郭嘉微微一笑,心下了然。 孙原自然看出关窍,道:“子干先生,你我共处在这大帐之中,同为汉臣,几位都是魏郡掾属,有什么不可说么?” 宗员眉头一挑,腰畔长剑便要出鞘,又是被卢植拉住。 卢植看着几人,皱眉道:“此语当真?” 管宁面色不变,心中已是苦笑,竟然被孙原这般坑了,入了魏郡府哪里还能自在,还多半要和黄巾军对阵疆场了,已是违背初衷了。 孙原郑重点点头:“原不敢负大汉,不敢负陛下。” “好。”卢植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径直走向军图,解开了军图,登时,一幅囊括千里的军图便展现在众人眼前。宗员看了眼几人,没有出手阻拦。 孙原、郭嘉两人看了几眼,便把局势尽收心底,异口同声:“连环套索。” 卢植与宗员互视一眼,不由钦佩。 孙原道:“所以,北中郎将的意思是先破兖州黄巾军,以免后顾之忧,再渡大河攻击甘陵国?” 卢植点点头:“兖州局势不明,但是左中郎将已兵临颍川,想来会吸引兖州黄巾军部分力量,根据探报,沛国、东郡等兖州郡县的黄巾军已经往此处集中。” “看来中郎将想守株待兔了。”郭嘉道,“不过如此正面对决,只怕损伤不会低,嘉有一策,不知中郎将可愿一听?” 卢植一讶:“不妨一说。” 郭嘉径直走到军图旁,手指黎阳、白马一线道:“张角的太平道虽然势力庞大,却未免松散。黎阳、白马乃兖州与冀州之屏障,自然是黄巾军必取之咽喉,中郎将屯兵此处自然是为了扼守咽喉,据险以对,并无不妥。若是兖州黄巾军的统领不是太笨,想来不会强攻中郎将的大营。” 卢植挑眉:“你的意思是……兖州黄巾军不会攻击黎阳和白马?” “不错。”郭嘉道,“若郭嘉猜得不错,中郎将的任务乃是北定冀州可对?” 卢植点点头:“不错。” 郭嘉又道:“然而北中郎将所统率的是大汉最精锐的北军,而且骑兵众多,黄巾军不会轻易以卵击石,只需作佯攻状,中郎将这数万精锐只怕难以轻易渡河了罢?” 卢植一怔,仿佛已抓住关窍所在:“你的意思是……黄巾军并非是要夹击我军?” “冀州郡县已陷入泥潭,冀州黄巾军所畏惧的不过就是中郎将的数万大家。若是能拖住数万骑兵,便是足够,兖州黄巾军无需与将军决一死战。” “不过,如果此刻中郎将全军尽出攻击甘陵国,后路一空,兖州黄巾军便会倾巢而出攻击中郎将的后路了。” 卢植和宗员登时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设伏?” 郭嘉点头:“不错。” 连环套索的关窍便是,任何两方皆可夹击两者之间的敌军,环环相扣,即使是卢植的数万大军也是面临冀州甘陵国、兖州北南两面夹击的境地,似乎是难破的死局。而郭嘉的策略正是打破这一死局,黄巾军想夹击卢植,便让他们夹击卢植,如此,主动权便被卢植的北中郎营一手掌握。 想通关窍,卢植不禁喜上眉梢,连声道:“好计策,好计策!” 郭嘉微微施礼,便转向孙原身后站着,他虽是不拘俗礼,可到底仍是孙原的下属,纵使自己不在意,也需考虑孙原身为一郡太守在其他大汉官员面前的形象。 宗员却不敢如此轻易相信几个十几岁的少年,不禁出声提醒道:“中郎将,这……” 卢植尚未答话,却听见孙原的声音:“校尉若是有所怀疑,孙原身为一郡太守,多少还是能为下属担保的。” “校尉久在边疆,只怕不知陛下为何拜公子青羽为魏郡太守。”卢植笑道,转头看着几人又道:“诸位请回,今日于营中补给,明日便请离开吧。” 第十一章 风津渡 卢植听从了郭嘉的计谋,全军放弃辎重,直杀大河故渎。孙原无意与卢植争功,当天便在两百卫士的护卫下折向西北,从风渡津渡过黄河,卢植在抢时间,他又何尝不是。 两名屯长其中一人站在孙原一行人身边,恭敬道: “由此渡河即是魏郡境内,中郎将已派人往对岸通知虎贲校尉,虎贲营的护卫想必已快过来。” “中郎将如此安排,费心了。” 孙原颌首致意,眼前这个屯长正是当初那日人,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臣越骑营十屯屯长,章陆。” “原记下了。”孙原多看了他一眼,转身放眼眺望大河。 黄河浪涛,万里从天倾,奔流东向海。滚滚浪潮,天险横绝。 如此,仍有数叶扁舟在大河之上横渡,随波浪翻涌,随时皆有可能被滔天巨浪打翻,然而每每惊险之处却皆可化险为夷。 “看。” 林紫夜手指大江,众人循指看去,正看见扁舟之上数名老翁手撑长篙,来回撑持,竟然能让小小扁舟在惊涛骇浪中安如磐石。 “如此天险,竟能横渡。”邴原大为赞叹,“令人钦佩。” 郭嘉站在岸头,临水不过数尺,一袭墨衣随涛风吹拂,听了邴原感慨,不禁笑道:“人可胜天。这世间种种,又有什么事不是人做下的?” “呃……”邴原一时哑然,郭奉孝的放荡不羁、出口惊人又让他领教了一回。 章陆见扁舟已至,便冲孙原躬身行礼道:“渡舟已至,想来虎贲校尉已经得到了消息,下臣还需要追上中郎将大军,请恕下臣辞去。” “理应如此。” 孙原一笑,道:“请转告中郎将,便说原祝他功成,来日冀州城下再会。” 章陆躬身告退,两百骑兵如旋风般飞驰而去。 “到底是大汉精锐骑卒。” 白衣如雪,管宁身影翩翩,端坐在岸边一块巨石上,身前横担一座古琴。他的身边围着百余位青州儒生,一时间与孙原那边十几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数叶扁舟已到眼前靠岸,渡津虽是偏僻,这五只小舟却也显得太过稀少,对比岸上近两百人的队伍,五叶扁舟每次不过能渡二三人。孙原这里尚有几辆马车,除了心然和紫夜二女之外,尚有几位儒生的家眷,很是不便。若是寻常时候,这黄河渡口少不得有百余只小船,只不过黄巾军席卷八州,居民如鸟兽散,便是这偏僻渡口亦只有这寥寥几只小船了。 “马车是非弃不可了。”荀攸眉头轻皱,冲孙原示意道:“不如我等先行过去,公子与两位姑娘稍后?” 那边管宁亦是过来,冲邴原和王烈道:“宁亦有此意,可以请根距与彦方兄先行过去。” 王烈一时间却是愣住了,听得管宁身后有几名儒生窃窃私语: “这样的船怎么渡得过去?” “难道避过了黄巾军,还要葬身在这大河之中么?” …… 王烈看着管宁,笑道:“幼安,如此情景,你不当亲自乘船为表率么?” 管宁气节非常,自然不会抛弃追随自己数百里奔波而来的儒生,也不会拿儒生与王烈、邴原的性命去试一试这舟能渡不能渡。王烈自然理解,只不过听不得儒生们窃窃私语,便有意让管宁解释一二,只不过后者笑容依然,轻轻摇头。 “罢了,让烈闯一闯这天险。” 王烈洒然一笑,抬脚便往船上去,他一身轻松落拓,也无行礼绊手,便这么施施然上了船。太史慈看在眼中,俯身与母亲商议了一句,便与王行一左一右搀扶着母亲下了船。 五只小舟说是船,不过就是竹筏而已,也不甚宽敞,最多只能容下三人,再多便有覆舟之险。 那船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身河水淅淅沥沥,看见有人上了船,本来压得低的斗笠不禁抬了抬,冲王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老头在这大河上渡了二十几年船,还没有出过落水死人的事儿!” 听他语气轻重处,王烈登时心头一凛,想来落水是常事,只不过死不了就是…… 不及王烈细想,便有三五个胆子大的儒生,看见太史慈的母亲尚且上了船,何况是自己青年之身?加之觉得刚才艄公一个人乘船还是如履平地,加了人应该更加平稳,便纷纷上了扁舟,五个艄公一起呐喊一声“起!”长篙点岸,五叶扁舟便如离弦之箭,进了大河的滚滚浪中。 大河急湍,越到中心越见浪大舟小,岸边众人眼瞅着那小船在浪中颠簸逐流,屡屡被河浪打中,舟上人虽是不少,却难以抗拒河浪,一时间东倒西歪,纷纷跌落在舟面上被河浪打湿全身,只不过小船抖一抖便又平稳下来,岸上众人一时间皆是如同身在船上一般,惊恐莫名。 “啊!” 只听得岸上众人一声惊呼,河心中小船被河浪高高托起,一侧被高高托起,另外一边的儒生脚下一个不稳,登时仰面跌落河中。 艄公手疾眼快,一脚踏平扁舟,手中长篙直直插入浑浊的河水中,怒吼一声:“拉上来!” 船上的另外一个儒生已是一身是水,再顾不得许多,猛地趴在船面上,一手死死扒住船身,一手抄入河水中拉住同伴,另外一个儒生亦是趴倒,死死将他拖住,三人合力,电光火石间便是将落水儒生紧紧拉住! 浪头一落,艄公一俯身,一手撑篙,一手入水,将那儒生生生从河水中一把拖了出来! 一前一后不过瞬息之间,岸上众人瞧得冷汗连连,直到远远望见小舟靠岸,一行人有惊无险上了岸,方才各自缓了一口气,又等几时,待得小舟返回,便有十几个儒生自告奋勇上了小舟。 看着五只小船来来回回,不觉已是过去了两个时辰,风渡津这边已是少了七八十人,虽然有几个人先后落水,却是有惊无险,不过湿了衣裳或是失了包裹衣服,并无性命之危。 荀攸看着天际,霞色渐生,不禁冲孙原道:“天色渐晚,不如请公子和两位姑娘先过去?” “不急。”孙原摇头,“等你们先过去。” 荀攸望着他,心思百转。孙原、管宁、郭嘉无一例外,都选择等待,其中似乎有些蹊跷。 五只小舟往来如飞,终于再度靠岸,便只落得孙原等寥寥数人了。那边儒生已经到齐,一个不落,当下便由邴原与王烈带着,三五成群往北而去,直出了一里开外方才坐下休息,有的已去捡拾柴火准备生火了。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渐生,月已出山。 “这几位公子,请登舟罢。” 老艄公咧着一口黄牙,冲几人笑呵呵。 孙原点头,扶着林紫夜率先下船,几步登上了竹筏。心然紧随其后,三人同登一船。 竹筏就有一半浸湿在水中,冰冷湿润,心然解开外袍大氅——当初那件白氅已经被林紫夜给了袁府仆人,这件乃是昨日卢植见众人衣衫单薄时所赠,乃是一件红狐皮制成的冬衣。叠一叠竟被心然放在了脏兮兮的竹筏上,扶着林紫夜一同坐了上去。 那艄公看了一眼这般暴餮天物的举动,微微摇头:“年轻人啊,这物件在平时足够贫苦人家不愁吃喝一年了,怎么能这般糟践。” 那紫衣公子身上散发着淡淡暖意,却是一身单薄,望着身畔两位美如天仙的女子,淡淡道:“若是紫夜在这大河上出了什么差错,便是广厦万间、良田千顷又能如何?” 那艄公咧开嘴:“这袍子你们若是不要了,就送给我罢。家里穷……” 管宁怀抱古琴,与郭嘉各登一舟,看着荀攸脸色难看,不禁笑问:“公达可是不擅乘船?可愿与宁共乘一舟?” 荀攸眉头舒展,他当真是不善于乘船,听了管宁言语,便上了舟船。 五叶小舟再度冲入大河浪中,沿岸河水虽然平稳,尚能安坐,但是一入河浪中便是晚来风急,如无数细刃般划过周身,此时河浪滔滔,却比适才愈加湍急。 一道矮浪打上周身,林紫夜一个不稳,便已经惊叫出声。孙原手疾眼快,脚上用劲稳住竹筏,一手环抱二女,一手凝气成盾,将风浪尽数摒在数尺之外。 “河水愈发湍急了,三位坐稳了!” 老艄公手里的竹篙直插入地,整座竹筏瞬间停住,一丈以外忽然掀起一道巨浪,对着不足一丈方圆的小舟怒拍而下! 孙原霍然转身,迎着大河尘浪猛然挥袖! 紫衫挥过,无数剑气乍现,纵横交错间联成一片剑网,竟然将那无孔不入的水流生生屏蔽在外! “年轻人,果然好功夫——” 耳畔忽然传来老艄公淡淡的声音,紧跟着便是林紫夜的一声惊呼: “青羽小心——” 一柄利刃在身边数尺处无声无息出现,带着凌厉剑气、划破空间,对着孙原毫无防备的后腰直直刺下! 铿! 嘶—— 紫檀剑匣瞬间出现,准确挡住了剑锋,剑气划过剑匣,精美雕花之上登时留下一道恐怖的痕迹。 一瞬间的交错,紫色的身影便已经腾空而起,半空中他凝视着船上的艄公,凝聚起的强大剑印在半空中结成,空气在瞬间凝成实体,紫色剑气汇聚,对着艄公怒轰而下! 惊涛骇浪中老艄公依旧咧开一口黄牙,在半空笑着,身影如同一只轻盈的水鸟翩翩飞去,昙华剑印擦身而过,直透入湖底,登时激发重重浪涛,道道河浪四散喷发! 河浪之中,昙华剑印轰然消散,一道剑光自水中笔直射出,直刺半空中的孙原! 侧面浪中的剑刃、半空中的艄公、水底的高手,在这滔滔黄河中,孙原在电光火石间便已深陷三方围杀之间! 刹那间,如星眼眸低敛,春葱玉指间泛起丝丝清亮的剑光。 紫色水幕冲天而起,瞬间在孙原身侧形成一道薄薄的防御,正是这层薄薄的防御,与剑刃交织的刹那迸发出了金属般的声响。 水幕两侧,两道目光如电光雷火交错。 “铿——” 悠长的剑器交击之声震碎水纹,只见半空之中紫色身影左手连挥衣袖,登时周身陷入一片淡淡紫色氤氲之中,与自水底而发的剑光轰然交错,迸发出道道璀璨光芒。 第十二章 心雨会昆吾 舟上,紫衣女子脸色惨白,呆滞地看着半空孤单瘦弱的身影,紧紧咬着嘴唇,眼眸里全是担忧。 “不怕。” 心然美靥沉静止水,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只手轻轻挥动,两人周身登时出现一股浩力,推浪排空,将这河面方圆生生劈开一片空间。 水下的人一击不中,再度潜入水中。他知道,那层淡淡氤氲并非什么水汽雾气,而是孙原布下的层层凌厉剑网! 半空的艄公似是吃惊诧异,手中的两丈长篙挥舞如风,如抽铁鞭,对着身下紫影猛劈而下! “倏——” 紫色剑气如切冰雪一般斩落,竹篙瞬间断裂飞开,艄公眉眼一敛,便见身前再度出现那片紫色水幕! 悬空中的单薄身躯身形骤转,左手剑指再发一道剑气,孙原反手挥袖,紫色水幕轻轻碎裂,借反震之力退回竹舟之上,紫衣张开有如伞盖,将二女护在身前,抬手一道劲气直接击破水面,再度激起层层水浪,小舟借这道劲气如离弦之箭,破开河浪直奔对岸。 水中、空中、浪中,三道身影如影随行,直扑而来! 层层激浪如同暴雨,此刻方才轰然落下。 雨幕后,一道墨色身影、一柄墨色长剑,伫立河心,横绝双方。 “抱歉,此路不通。” 没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他却知道他那叶小舟上的艄公是如何消失的。 三道身影未停,带动三道锋芒,直杀郭嘉! 郭嘉巍然不动,手抚墨色剑锋,淡淡吟来:“墨色入水,能染一池清澈,亦能了无痕迹。” 他不动,可是在众人眼中,他脚下的河水瞬间已成了墨色,往四面八方墨染而去! 三大高手,三名艄公,直直撞进郭嘉脚下的墨色河水,登时便看见无数墨色的剑影从水中飙射而出! “铿铿铿铿铿铿铿……” 一阵剑气挡不住三大高手,郭嘉一招即退,只不过他的脚下不是船板亦不是竹枝,而是一条墨影,如墨一般的匹练,横绝大河天险之上,何其惊艳。 “好个郭奉孝。” 岸边,白衣白冠,怀抱古琴临岸而立,有如出世隐鹤,确然不拔。 他看明白了郭嘉的墨道,也看明白了郭嘉的剑招。再转眼处,孙原已离岸边不足十丈。 舟行如飞,只是这十丈不止是十丈,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荀攸,另一个便是管宁船上的艄公。 “白衣隐鹤管幼安,张梁久违了……” 艄公一身全然无一滴水珠,仿佛适才大河中来往数十遭的并不是他。他的手中已不是竹篙,而是一柄长剑。 管宁笑了笑,盘膝坐下,将古琴横担身前,淡淡道:“你们并无胜算,何必行此手段。” 艄公不语,手中的剑“伧啷”一声已随人离鞘。悠扬的剑鸣四散惊开,振起一层层圆润的气浪。 管宁不动,抬手动弦,琴声中夹杂着轻灵剑气,对着艄公激射而去。 他在想,五个艄公,五个高手,还有一个在哪里? “公达速退!” 管宁飞身而出,一对剑指直指艄公——荀攸不会武功,唯有让他先退。 艄公冷笑,三尺长剑清光映眼,霎时间剑气纵横! 不仅只有艄公的剑,还有郭嘉的剑,还有孙原的剑! 紫色的剑气夹杂在大片大片的墨迹中,整个岸边、空中竟然融合成一片色彩的天地! 没有人能够一边应付孙原的紫龙剑气一边隐身在郭嘉的墨境中,张角也不能! 片片云朵凭空乍现在墨迹之中,绽放出梦幻般的色彩,紫氤、白云、墨迹浑然如一,美如仙境。 郭嘉出剑!墨魂剑与四尺剑锋半空交错,发出一道嘹亮的剑鸣! “道极无极,万物化一——”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一幅巨大的阴阳八卦图案形在墨境界中出现,化作一座阵法印记,轰然展开,阵中阴阳图案上白、墨二色交织,两道身影、两柄神兵! 浩然巨力扑面而来,郭嘉周身如遭雷击,为之一震间便是一口鲜血直逼喉头。墨魂剑一沾即走,飞身后退。 艄公的剑不经意间出现,直刺郭嘉! “人公何必如此……” 叹息之间,竟然是太平道三大教主之一的人公教主张梁出剑! “铮——” 一声清鸣,是弦动、还是剑动? “心湖荡漾,烟雨如绵。” 一道清光自古琴琴座中飞射而出,直入管宁手中,一剑划开! 刹那间,道道清光如净水泼街,直直清洗墨境,数种剑气瞬间消散! “管幼安——” 似是叹息、似是无奈,一道白光自天而落,直落地面! 孙原怀抱林紫夜,与郭嘉、心然同时飞身急退。 一瞬间,墨迹不见,云踪无痕,天地又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昆吾长剑正插中心,地面上巨大的阵印倏然消散,几缕清风轻轻吹过,漫天清灵剑气瞬间便破。 管宁一动不动,衣角轻轻翻飞几缕,便又复沉静。 浑然天地间,万物静如止水。 张梁轻轻落地,却是腿弯一屈,周身力虚,一口热血涌上心头,整个人正待支持不住,便直觉眼前白影一闪,胸口便已被人扶住。 场中,已站着一道修长身影。 那人悄然回头,眼神直射管宁眼眸中,轻轻吐语: “幼安,我不曾料到,你竟会出剑。” 白衣白发,皓首苍髯,正是天道第一人,大贤良师张角。 孙原、郭嘉同时凝起目光,张角的修为竟然更在想象之上。 场中,两道身影衣冠如雪,对立有如隔世,处之安然。唯有中间横亘巨大的沟壑,告知众人方才有那何等惊艳的一剑。 白衣如他,只是淡淡摇头:“你若不来,心雨何必离鞘。” 三名艄公纷纷冲出河水,落在张角二人身后,适才如同梦幻般的一战并未被他们所看见。 场中两方分别站开,剑拔弩张。 孙原与郭嘉互视一眼,后者会意,擦了擦嘴角血迹,站到心然与林紫夜身侧。紫夜不会武功,刚才一连串已是惊吓不轻,此刻正被心然搂在怀中。孙原看在眼中,转头望着对面众人,话语里亦是有了些冰冷:“张角兄,一别月余,想不到竟然在此碰面。” 张角看了看他,面色和蔼,仿佛刚才并非是他的人与孙原以命相搏,淡淡笑道:“公子青羽,能请出白衣隐鹤,堪称天下无双。” “如此美誉,原承当不起。”孙原负右手而立,左手虚托身前,掌心剑气凝聚,一副警惕。 管宁倒持心雨剑,与孙原并肩而立,郭嘉在两人身后,眼光不经意瞟见管宁手中长剑,只觉得剑光清纯,剑身散发着淡淡的清光,似寒冬冰雪融化,又似水晶折射日光,瞧不清楚剑刃模样,猛然间眉头一皱,突然发现身前倒映的身影中没有那柄心雨剑。 一柄没有倒影的剑…… 郭嘉犹在思考,便听见张角的声音:“老夫已经知道了,舍弟张宝劫杀郑康成之事,此事是老夫疏忽了。” 那一战若非孙宇先到,只怕郑康成已然成了死人。也正因孙宇赶到,与张宝辉煌一战,那等威势自然瞒不过张角。他不愿杀郑玄,可是今日却不得不杀孙原。不只因为孙原和他在颍川后山的对话,更因为孙原这一身武学修为。纵然有百万黄巾军可以攻城掠地,可是孙原这样的人能将冀州这一盘散棋变成了活棋,黄巾军的阻力又何其强大。 “可是今日宁在此,你仍欲杀公子青羽,又置宁于何地?” 管宁淡淡地问,心雨剑依然背在身后,可是一身剑意却如灵蛇吐信,轻轻一张一收,便觉得凌厉刺人。 “以隐鹤心思,怎会不知孙青羽一人于冀州局势之重?” 张角冷笑,缓缓将目光移到孙原身上:“公子青羽人不在冀州,却将冀州纳于指掌,坚壁清野便断绝老夫数年谋划,可谓智者。” “张兄过誉了。”孙原淡淡道:“其实无妨。在颍川之时,便知道你不在冀州,那我又何必急于一时。有华子鱼、张公先坐镇的魏郡,我在与不在并无区别。” “更何况……阁下现在杀人太多,民心终究背向。” “杀人?” 似是被孙原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激,张角一身的仙风道骨突然间变得凌厉异常: “老夫杀的人,当真多么?” 大河之畔,剑气激荡,带起滚滚风云,往四面八方狂扫而去!一道巍然身影怒发冲冠: “这天下四十年来,死的人还少么?贪官污吏害死了多少人?无端而死的有多少人?伤病冻饿而死又有多少人?孙青羽,你这一路走来,见过千里饿殍,见过寸草不生,见过衣不蔽体,又可曾见过易子而食,可曾见过十不存一,可曾见过尸骸满地?” 一身黄衣飞洒,头冠轰然碎裂,张角须发皆张,仿佛不世般仰天长啸! 身前昆吾剑轰然争鸣,剑鸣冲霄,在天地间回荡、刺耳。 是无奈?亦或是叹惜? 是痛恨?亦或是愤怒? 狂暴的剑气和内元将方圆数十丈的空气撕裂,整座地面迸发出沉闷的响声,河水、树枝、扬尘、碎石尽数被这乱流气劲卷起,一时间场中尽是混乱。孙原等人同时退后,眼前这人早已不是昔日能够安然论道的前辈高人,而是一个以杀止杀的愤怒魔头。 “此人不可救矣。” 郭嘉横剑身前,低声道:“张角本就修为极高,此刻深入魔障已非人力所能救,你们还想继续谈下去么。” 孙原凝着眉,身前清华水纹涟漪不断,在阵阵道家精纯功力攻击之下已是不能久撑,单手结成却尘剑印严阵以待:“颍川一会便知晓他早已志坚而不可摧,不过这般态度,恐怕不会让我们轻易脱身。” “你们先走,宁可断后。”身旁管宁淡淡说道,一身精纯剑意汇聚:“他没有用出太玄法言之阵的真正变化,以他高绝修为,如此不过是试探。他既然未彻底失却清明,我一人在此或许还能试一试。虽然……” “并没有什么胜算。” 孙原侧脸看着他,摇了摇头,手上剑印一催,身前水纹登时扩大,层层剑意汇聚其中,登时形成一堵剑气水墙,将张角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凌厉攻势尽数拦下。 “你不是他的对手。”林紫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孙原一听便已晓得气息微弱,不过却尚未有大碍。 “姑娘感应确实厉害。”管宁淡淡一笑,“只不过当下容不得思量。” 话音未落,孙原直觉身边白光一闪,管宁的身形瞬间便已经消失。 天空中、地面上,飞沙、走石、乱流、残枝。唯独一道身影,白如仙鹤,泠然出尘。 心雨清锋脱手,清灵剑气撕开张角混乱的真气,一飞三丈,直刺张角颌下! 张角一声冷哼,无尽内元随手而动,往身前怒压而下! **** 黎阳城外十里,虎贲军营。 十余里之外,几道炊烟寥寥升起,虎贲哨骑疾速还报张鼎。 张鼎皱着眉头,他本就担心变生肘腋之下,故此侦骑四出以防不测,黎阳之南乃是司隶,不可能有黄巾军入侵至此,而且周围贫民百姓早已尽数迁入各县城之中,不可能平白出现在旷野之上——那么这些炊烟是哪里来的? 大帐之中,张鼎望向身侧一人,道:“此事太过蹊跷,鼎欲亲自前往查探,大营暂时交由阁下了。”那人微微一笑:“校尉如此信得过在下?” 张鼎没有迟疑,解下腰畔印绶,递到那人面前,郑重点头。那人亦不推辞,伸手结果印绶,握在手心。张鼎转身冲侦骑道:“即刻传令近卫曲,随本尉探查。” 两刻时间之内,近卫军候便已经将近卫曲集合完毕,张鼎亲自率领两百近卫飞驰而去。 **** 管宁在张角身前,一身剑气自成罡盾护持周身,望着身前怒目的故交,低声叹道:“收手罢。” “收手?如何收手?!” 张角霍然狂笑:“你既不肯助我,又何必进这尘世走一遭?” 浩然气劲狂喷而至,管宁周身压力倍增,一口腥田直冲喉咙,眉心一敛,心雨剑登时清光大盛,两股内元透过心雨、昆吾两大神兵,在半空中轰然交击,方圆数尺地面登时碎裂! “既然这苍天已死,吾便以黄天代之!” 张角的声音愈发可怕,透过碎石飞沙,管宁眸子里倒映出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庞,尽是杀戮。 “快退——” 孙原的声音被狂风撕成碎片,可是手中的昙华剑印却毫不迟疑,撕裂狂风直轰张角正面! 管宁瞬间后退,却仍是迟了一步,以张角的修为,一个瞬间便已经足够。 一张苍老的手掌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纵然认不得这只手,管宁也认得这强横的道家真元。 两张手掌轰然对击,尚未触及,掌心之间的两股真元便交织成滚滚气浪四散奔去。 白衣人影倒飞而出,孙原剑印已到。昙华剑印虽不是九韵剑印中威力最强横的一式,却是速度最快的一式,如子夜昙花盛开,盛开的瞬间便是凋谢,剑印爆发的一瞬便是全部内元、剑气汇聚所在,强如张角亦被这一招拦下脚步。 紫色的剑光被浑厚内元生生击散,而在其后便是一片墨迹。 管宁、孙原、郭嘉三人联合出手,只求阻挡张角数息时间,强如管宁、郭嘉,在张角六十载修为之下亦是受伤,何况还有不会武功的林紫夜和荀攸在场,三人根本放不开手脚,唯有退走。 张角周身真元吞吐,罡气灼人,望着远处渺渺人影便欲追上去,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唤:“师尊莫追!” 那是一个年轻人,张角身边五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正是在南阳郡消失不见的“飞燕”。 “对方援军已至,师尊身份尊贵,不可再追了。” 张梁看了一眼那人,在场皆是高手,方圆原野震动,自然都知道是大量骑兵奔驰之声,亦道:“兄长,看来是虎贲营来了,此战不妨先退。” 张角再度望了望远处人影,数道炊烟寥寥,想来是之前的儒生先后燃起炊烟惊动了虎贲营,天不令孙原亡于此处,天意、天意。 一身气息收敛,张角深深吸入一口气,摇了摇头,面上尽是无奈之色:“天不令老夫一战诛杀孙原,他不死,冀州难破。” 张梁在旁边安慰道:“冀州刺史厉温已死,魏郡已经陷入四面围杀之象,区区一个孙原如何力挽狂澜?” “但愿如此。”张角闭目长叹,他知道管宁已经随孙原而来,可是他仍要定下刺杀孙原的计划,因为孙原不是厉温,也不是安平王,他可以把冀州变成一块铁板,而黄巾军已经失去了起初突袭的锋芒,如果不能在卢植渡河之前攻破魏郡,那么整个河北黄巾军便彻底陷入消耗之中,以黄巾军抢掠的资源根本不足以支撑黄巾军撑住两个月。 “吩咐张牛角,攻击巨鹿郡和魏郡,即刻。” 第十三章 魏郡经营 魏郡是冀州第一大郡,也是北方人口最为密集的重郡,但是魏郡最让人觉得奇怪的便是郡内并无名动天下的望族。冀州豪门众多,巨鹿郡的张家、中山国的甄家、还有冀州第一大族,安平国的崔家,都可谓是名动河北的豪门。唯一的特例便是魏郡。 魏郡多豪门,且有的是名士。 初到魏郡治所邺城的第二天,华歆便以魏郡郡丞的身份亲自拜访冀州名士审配审正南。 张承本不希望华歆前去拜访,华歆是魏郡郡丞,仅次于孙原本人的地位,一到魏郡便拜访本郡名士,多少有些示弱的意思,魏郡虽无大族,但是诸多名士大多交情极深,联合之下也是不小的势力,这多少不是孙原想看见的。 华歆却不认同,孙原和一众掾属初来乍到,对魏郡没有足够多的了解,不会那么容易便能上任的,总要和魏郡原有官吏打好关系,若是寻常情况,一来二去,一二月倒也可以顺风顺水,但是如今时不我待,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魏郡全部的力量。即便是名誉天下的华歆,少不得也要走上这一遭。 审家在魏郡算是大族,虽然审配年纪也不过二十余,却很是知名,自然,比不上华歆。 华歆亲访审配,审配匆忙出迎。 “子鱼先生名满天下,配何德何能,劳其下垂?” 华歆站在审宅之前,看着审配自门内匆忙出迎,上下打量一番,便瞧得出这位审正南当得起这魏郡士冠冕。 “歆近日忝居魏郡郡丞,初来乍到,自当拜访。” 华歆微笑不语,却见审配急趋的身形骤然止步,脸色为之一变,不禁笑了笑:“正南似有不悦?” “非也非也。”审配心思百转,脸上重新挂笑,迎将上来,双手作揖道:“魏郡太守已月余未曾任命,郡里传言无数,想不到今日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子鱼先生见笑了。” “正因事出突然,歆尚未入得太守府便直来正南门下了。”华歆心知审配所说并非实话,却不点破,以诚待彼,彼方能以诚待我,他已准备强征审配入府。 审配登时明白华歆意思,心思百转不定。 魏郡太守空缺月余不曾任命,突然间来了一位郡丞华子鱼,想来能胜过华歆的也当是享誉天下的名士,不过看这番架势,只怕都是其他州郡的人物了;若是阖府上下尽是外人,这魏郡太守的位子只怕是做不长久。但若是把他这个魏郡第一名士审配征入府中,大半的麻烦便都烟消云散了。 “此处人多口杂,还请郡丞郡丞入内一谈。” 审配礼数颇为周到,先请华歆入内,临前却又心思一动,冲身侧家丁嘱咐道:“即刻闭门,谁来皆不见,便说我病了。” 家丁疑惑不解,却服服帖帖,恭敬道:“诺。” 审家院子不大,却也有两排住宅、两排书阁,十余间小舍,还有三四个小园子畜牧种植,也颇为自给自足。 审配见华歆四处观望,不禁道:“寒舍僻陋,郡丞郡丞见笑了。” “自给自足,歆亦羡慕。寻常人家于此,当知足矣。”华歆一时感慨,审配正点头间,却听见他话风骤然一变:“可惜……只怕正南这等闲情日子不久矣。” 审配眉头一拧,脸色骤变,浑然摸不透这位新任郡丞究竟打得什么机锋,冷声道:“郡丞这是什么意思?” 华歆看着眼前这位魏郡名士,虽是年纪相仿,养气功夫却是到家,被自己劈头打了一记闷棍,倒也清醒地很,不过话已到了,便该入正题了。 “冀州之危,魏郡之险,正南可见否?” 审配眉心一凝,便已见华歆此来的端倪,拱手相询:“郡丞此来,究竟想得到什么,不妨直言。” 却见这位名誉天下、太学博士以下第一人的华歆华子鱼微微一笑,正了正衣冠,肃然拱手道:“不请自来,愿请正南一助,使魏郡事靖民安。” 审配神情再变,肃然起敬。 审配虽不是冀州手眼通天的人物,却和冀州众多名士为至交,广平的沮授、沮宗兄弟,巨鹿的田丰、张臶,中山的甄逸,清河的张岐,这几个人便是冀州顶尖的智者,其中甄家更是冀州第一豪族,张家为清河国仅次于崔家的大豪族。审配身在其中,虽然多以书信往来,却足可见冀州大概,他已猜到华歆必然是为太平道而来。 “郡丞初至,能知太平道之祸,真世之高士。” 审配不得不拜服,再度拱手:“配拜服。” “不敢。”华歆连忙扶起审配道:“正南可有见解,愿闻其详。” “配不才,无力计较。”审配摇摇头,道:“冀州刺史王芬虽有智却不达,太平道久未镇压,早已势大难制,配虽知其必反,却无力回天。” 华歆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审配在家中垦地畜牧,看得出也是最近才完善,必是已对时局失望,他虽看穿却仍希望审配能有远见,如今听了这番话当真有些失望,却又听审配道:“不过,配家中来了一位客人,郡丞可谓是来得巧了。” 华歆眼眸一抬,好奇道:“谁?” “冀州智者,巨鹿田丰,田元皓。” ************************************************************************************************************************************************** 两百虎贲骑卒随张鼎一路狂奔,路途本不遥远,待看到此处百余位儒生,张鼎不禁有些懵。 听得地面震动,邴原便是皱起眉头:“这是……骑兵?” 王烈便在身侧坐着,仔细听了便道:“看来是没错,北中郎将不是说虎贲校尉驻扎此处?这几道炊烟,怕是引他察觉了。” 待到声音渐渐大了,一众儒生亦是骇然,本以为是黄巾军从天而降,若非邴原一力安抚,便要一哄而散了。 张鼎远远便望见这散乱的人群,远远便勒住马缰,本来应该派遣几名侦骑去看看,那边邴原远远看见也不回避,主动迎了上来,双方寥寥说了几句便明白当前情况。张鼎一听孙原等人还在渡河,心中登时一沉,立刻命令近卫军候统率一百五十人掩护儒生离去,亲自带着五十人直奔风津渡。 远远望见数人往这边过来,张鼎心知是孙原,纵马如飞,隔着十余丈便看见一身紫衣,立刻勒缰下马,躬身行礼:“虎贲校尉张鼎,听候太守调遣。” 孙原此刻正怀抱林紫夜,以寒天沐暖为她取暖,看见张鼎这般样子,只得道:“子桓辛苦了。” 一众人等自然从卢植那里知晓,当今天子又出奇招,本同为二千石的魏郡太守和虎贲校尉,后者竟然听命于前者,实在有些出格。 张鼎一眼便看出眼前几人经过战斗,适才一众儒生虽是狼狈,却不如孙原等人这般,郭嘉更是脸色苍白,显然受了内伤。 “公子可是出了事情?” 听见张鼎称呼公子,孙原心中一暖,摇头道:“奉孝先生受了点伤,暂且无碍。” 不待张鼎回答,身后郭嘉已是叫了出来:“你说得倒是轻松,张角那样的修为可是轻易接得的?” 张鼎登时心头一寒,倒吸一口冷气:“公子遇见了张角?” “嗯。”孙原点点头,摇头道:“回去再说。” ************************************************************************************************************************************************* 甫一进入大营,孙原便见到了那个代掌张鼎印绶的人,在大帐之前抚掌大笑。 孙原不由吃了一惊,不是别人,正是曹操:“雒阳北部尉?” “非也,非也。”曹操一身铠甲戎装,挺直肃立,“曹某已拜骑都尉,现统兵千骑,与虎贲校尉一同讨伐黄巾。” 孙原皱起眉头,便发觉身后有人扯动衣袖,听见心然轻声道:“此人城府太深,你需小心。” “公子认识?”张鼎很是诧异,他虽出自帝都,却未曾料到曹操与孙原竟然相识。 孙原点点头道:“当初在执金吾袁公府前,有一面之缘。”又正面看着曹操道:“骑都尉能助一臂之力,自是幸事,大战将至,刻不容缓。” 张鼎和曹操本来目光皆放在孙原背上的紫檀剑匣上,一听此语便同时变了脸色:“如何?” “进去说。” 张鼎的军帐不大,甚至有些简陋,只是比寻常兵士的帐篷稍微大些,远远小于卢植的大帐,孙原此时又带着女眷着实不便。回头看看管宁,孙原苦笑了一声:“幼安不愿参与便罢了,稍做休息,请子桓派人护送你们离去。” 这个“们”便是指心然紫夜二女了。 林紫夜眉头一皱便要叫出声来,心然眼疾手快,一拉她衣袖,冲在场众人一颌首便退了出去。管宁怀中抱着琴,自然也是不便,亦是退了出去。 张鼎看了一眼众人,不禁苦笑一声,他却是忘了孙原身边还带着女眷,冲曹操道:“都尉代鼎先与几位商议,鼎出去略作安排。” 几人点点头,曹操也不拘束,指着一边的挂图木架道:“前几日,操与张校尉已就如今局势略做分析。不知太守适才所言何意?” 与卢植的局势图略有不同,张鼎的图集中于魏郡和巨鹿郡,大河以南均由卢植处理,更不会出现在图上。张鼎的目标很简单,便是解魏郡和巨鹿之危,如果没有魏郡和巨鹿郡的粮草补给和两郡的郡兵,只凭卢植的数万精锐,想平定冀州黄巾军几乎不可能。 孙原细细看着军图,随口道:“张角的目的便是尽力歼灭大汉精锐,彼十余倍于我,本当一鼓作气攻下邺城,全据魏郡,而后全据冀州,可是事发近两月,仍未有如此战果,可见张角已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半个时辰前,原见到了张角。” “张角?”曹操脸色一变,眼神不停变化,“他亲自来见你?” 孙原看在眼中,知道他心思百转,也不在意,继续道:“他来见我,无非是想杀我,令魏郡自乱阵脚,他只要拿下了魏郡,巨鹿郡便陷入四面楚歌。” 曹操领着众人围在军图周围,望着孙原道:“说句不当的言语,太守身为一郡之重,孤身赴险实为不智。” “当日换做是都尉,可还有第二条办法脱离帝都的掌控?”孙原望着他,摇了摇头,“帝都之中势力层叠,都尉若非举步维艰,又岂会自请领军?” 曹操心生佩服,如今何进拜为大将军,与世家门阀、宦官已成三面交错势力,曹操自己本和众多门阀世家子弟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可出身宦官门下,和大将军何进一系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处于诸方势力漩涡的中心,不得已只能自请离开帝都。 只是这般年轻便高居两千石之位,曹操仍是有所嫉妒,论资历强干,他自诩胜过孙原几多,笑问:“天子将五千精锐虎贲交由魏郡太守,可见对太守之信重,太守有何看法?” 孙原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荀攸、郭嘉两人互视一眼,自然明白曹操不服孙原,亦不言语。 曹操干笑一声,指着军图细细解说:“黄巾军张牛角一部十余万众,屯兵巨鹿郡东线,巨鹿太守郭典命令诸县各自死守,他亲自统率两千郡兵防守广平县和广宗县,两县为巨鹿屏障,一旦丢失整个巨鹿郡都会沦陷。” “魏郡亦不容忽视,清渊、元城、馆陶等城池尽数丢失,不过幸好之前魏郡郡丞华歆已将诸城辎重迁往巨鹿郡补给,黄巾军本就是乌合之众,诸城的粮食根本不够他们食用,已经先后撤出城池。” “诸位的脚下,也就是黎阳一线,在半个月前涌入了数十万流民……” 话音未落便瞧见眼前三人脸色同时变了,曹操一怔,后半截话生生吞了回去,顿了顿才缓缓道:“也因担心流民不稳,张鼎校尉力排众议,将数十万流民赶去了元城,还给予了一批粮食,希望他们撑过春天。” “元城?”孙原看着军图,张鼎很果断,他要保护黎阳,保护大河渡口,保护魏郡和司隶、兖州的联系,即使丢失了冀州其他郡县,守住魏郡官军便有机会反攻,所以宁愿将数十万饥民赶入几乎已经成为空城的元城。 “五千虎贲本就没有太多辎重,就是五千人的军粮,够几十万饥民吃几天?”孙原眉头缓缓皱起,只是他没有讲出后面的话。 “公子既然知道,便清楚鼎别无选择。” 张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甫一回头,便看见他一脸漠然,“冀州百万性命与几十万饥民,鼎唯有选择前者,如果冀州全部沦入黄巾军之手,饿死的就不是二十万人,而是上百万人,上千万人。” “知道了。” 孙原声音有些冷,郭嘉皱着眉头,孙原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语气,取舍之道以孙原心性断然不会不知,张鼎做的全然无错,若是那几十万流民能够在元城一线完成春耕,尚能活下来一批人,可是这样的世道,谁会在饿死到来前去花费无用的精力春耕,只为让其他人活下来? 郭嘉拍了拍他的肩头,孙原深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转过身来道:“张角知道流民对魏郡的威胁已经被降低,便想到了杀我,我没死,他便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那便是强攻。” 巨大的军图上,只有山川图画,标记出的敌我驻扎位置,却标记不出那恐怖的人潮和尸山血海的场景。 张角的强攻便是黄巾军的强攻,甘陵国有二十余万黄巾军,巨鹿郡有十余万黄巾军,常山国、中山国有三十余万黄巾军,而且是斩杀了冀州刺史厉温和幽州刺史郭勋的胜军,大河对岸是四十余万兖州黄巾军,青州的司马俱也是虎视眈眈,如果这些庞大的实力都被张角整合,那么爆发出来的可怕实力足以将魏郡碾成粉末。 孙原陷入苦思,敌我实力太悬殊了,张鼎只有五千人,魏郡的郡兵还要守卫邺城,不可能再调动——简直便是一盘死棋。 郭嘉望着军图,问道:“虎贲营……都是骑兵?” 张鼎点点头,反问:“这位先生想做什么?” 郭嘉道:“黄巾军并非铁板一块,其实凭借城池坚守,消耗其辎重便能令其不战自溃。不过青羽和卢植中郎将只怕要落下个‘临敌不战’的罪名,帝都那边的压力想不来不会轻松。” “黄巾军没有攻城器械,没有骑兵,周转缓慢。”荀攸接着道,“你莫非是想用骑兵打出点功劳来?” “不错。”郭嘉点点头,“黄巾军攻城的方法无非是里应外合,没有补给打得情况下极容易被击溃——自然重新汇合也很容易。不过骑兵突袭,多多少少能让面子上过得去。” 曹操与张鼎互视一眼,不禁苦笑上脸。他们两人在此度日如年,皆是担忧黄巾军席卷天下的可怕实力,在这两人眼里未免太过轻巧了。 “不过,想达到击溃黄巾军的效果,至少需要一场足够分量的大战,甚至……是血战。” 一时间,轻松之气尽扫,张鼎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想让黄巾军尽快溃散,需要有一场如光武皇帝年轻时昆阳之战的效果。”郭嘉看着张鼎,“你能打出那样的一战么?” 张鼎直视郭嘉双眸,一身凛凛气息逼人:“鼎来冀州便是为了争这一口气,这一战,打了。” 张鼎出身名门,是当朝司空张济之孙,却不愿凭借家门,而是当了一个南军士卒,从而做到南军屯长,许是天子认为年轻人在一处更能有所作为,张鼎如今更是被天子钦点,拜虎贲校尉,为孙原副手,可见信重。 “硬打?”曹操皱着眉头,“为何不先固守,以老其师?如此情况下奔袭岂不损失太大?” 张鼎摇头:“虎贲营是大汉精锐,但终究是刚刚整合,有三河骑士也有北军五校。且不说从未上过战场,此次又是临阵换将,莫说公子,便是我尚未与下属熟络,此时大兵压境,急需一场大战结合上下,不经历血战如何成一支真正的精锐?” 曹操并非见识短浅之人,自然听出关窍:“如此,不仅需要先打一仗,还非得打胜不可。” “不错。”张鼎看着孙原,突然后退一步,躬身垂首,拱手行礼:“请公子上坐,聚集虎贲营司马军候,明示军律,以宣军令。” 曹操未等张鼎言语完,便与他站在一处,拱手下拜。军中军令如山,张鼎是尊奉天子诏令,自甘为副而以孙原为虎贲之首。以曹操眼里心思,自然瞧得出来。 孙原一时愣住,他虽是被天子看重,却全无带兵经验,从未在军中待过。正想询问郭嘉和荀攸,却发现二人早已退开数步,自然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两人虽然允诺孙原出任魏郡掾属,却都不愿插手兵务,何况虎贲营乃北军精锐,两个太守府的下属变想插手岂非自寻死路? 紫衣公子便这么孤零零站着,不过一句话功夫,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的身体不禁抖了一抖,看着眼前的张鼎与曹操,不知如何取舍。 拿了,兵权在手,犯大汉律法,为朝堂所忌惮。 不拿,错过兵权,无力镇制魏郡,将来更是变数太多。 拿,还是不拿? 突然,他想起幼时,自己在两个纤纤少女的怀中瑟瑟发抖,艰难取暖模样…… 只有掌握一切,便能保护她们了罢……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两双温柔目光。 “原不擅兵事,不能担当此大任。” 四人同时望向他,目瞪口呆,几乎不能相信。 孙原一脸温柔笑意,思虑尽去:“我去邺城,接手魏郡事务,以太守兼统北军不合律法。陛下随心所欲,我们莫非也跟着么?” 四人两两对视,不知其意。 孙原微微一笑,道:“至于此战筹划,便请我魏郡掾属代为筹划。原先去邺城主持大局。” 曹操登时心中诧异,孙原乃是天子亲自点的魏郡太守,以当日所见的气度,怕是不会临阵脱逃,不过此刻要求回到邺城,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郭嘉挑着眉头,淡淡道:“冀州已然疲弊,你莫不是想拿魏郡去支撑一场大战?” 张鼎、曹操恍然,郭嘉为何先前会说出两个选择:一场大战,一场血战。大战旷日持久,虎贲营虽然只有五千将士,却皆为骑兵,想打一场旷日持久之战,所耗费的军需辎重将是三万户百姓负担,如此惊人军需,若是由魏郡负担,势必将此刻魏郡的优势丧尽。 “你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孙原道:“所以我留你与公达在此为虎贲筹谋,而我必须回邺城。司隶的粮草辎重必然先接济北中郎将营和左中郎将营,虎贲偏师辎重必然迟滞,我先设法筹集辎重,还需要魏郡的郡兵为虎贲营提供支持。” 紫衣公子看着眼前几人,苦涩之意油然而生:“若非你们在此,此战我当真没底。” 郭嘉看着他,摇摇头:“当真为难你了。” ************************************************** 半个时辰之后,一屯精骑护卫孙原、邴原、管宁、王烈等人急赴邺城。三个时辰狂奔之后,久盼的魏郡太守孙原终于抵达邺城。魏郡代郡丞张承、功曹史沮授等郡中大吏相迎于邺城城门。 “公子归来,承终释重负矣。” 远处数十骑奔来,张范步行相迎。不过数十日光景,初出帝都的名门高士已是憔悴不已。 孙原看在眼中自然有数,不及感慨便已下马,一手扶起下拜的张范:“公先辛劳,是孙原来迟了。” 孙原初到邺城,第一件事便是任命属官,以最快速度稳住魏郡府的蠢蠢欲动。 郡丞华歆,秩俸六百石,并任文学掾。 长史管宁,秩俸六百石,并任学经师。 功曹史田丰,统诸曹掾史。 五官掾张范,并任学经师。 督邮沮授,并任法曹掾史,主邮驿。 郡府属官二十四人: 主记事掾史袁涣,主录记事。 录事掾史射援,主记。 奏事掾史射坚,主奏议事。 少府史李历,总典守相私家财务出纳。 门下督贼曹许定,主兵卫,巡查侍从。 门下贼曹典韦,主侍卫。 府门亭长许褚,主守卫。 门下议曹史郭嘉,主谋议。 门下议曹史荀攸,主谋议。 户曹掾史和洽,主民户,祭祀,农桑。 田曹掾史耿武,主垦埴畜养。 水曹掾史闵纯,主水利河渠;并任漕曹掾史,主漕运粮草事。 时曹掾史王烈,主时节祭祀。 比曹掾史臧洪,主郡内财物,尾数之检核。 仓曹掾史赵戬,主仓谷事。 金曹掾史赵俭,主货币盐铁事。 计曹掾史朱瑾,主上计之事;并任市掾,主市政。 兵曹掾史太史慈,主兵事。 尉曹掾史袁徽,主徒卒转运事。 贼曹掾史王行,主盗贼事;并任贼捕掾,主捕盗贼。 决曹掾史审配,断罪决狱。 辞曹掾史邴原,主辟讼事。 督邮掾沮宗,主奉诏系捕,录送囚徒,催租点兵。 学官掾史许靖,主郡学校事; 郡掾祭酒石韬,主教育。 以上诸曹便是一郡根基,除却边塞才有的塞曹之外,便唯有一个主医药事的医曹掾史不曾任命了。更为重要的是五千虎贲抵达魏郡的消息,让魏郡彻底安下心来。 管宁、王烈之名声,沮授、田丰之人望,邴原、许靖之学术,审配之根基,登时让魏郡的城墙高了三丈、厚了八分。随着李历、耿武、闵纯、朱瑾、审配等冀州名门望族人物进入魏郡府,魏郡的人心可谓大定。 第十四章 武当山中藏 南阳郡,武当。 武当山高耸巍峨,一枝松树自山壁上破壁而出,临风生长,一道青色人影站在松枝之上,挺拔如剑。 赵空能有这般闲暇,因为南阳局势确实轻松了些许。左中郎将皇甫嵩屯兵豫州颍川,右中郎将朱隽屯兵司隶中牟,对南阳、江夏一带的黄巾军形成了巨大的压力。黄巾军神上使张曼成虽然手握半个江夏和南阳五城,却四面为敌。自从赵空在宛城完成“竭泽而渔”之策后,张曼成在南阳郡的所有卧底细作已经被诛杀一空,面对宛城这样的坚城,黄巾军根本没有强劲的实力攻克。赵空独自拟了个计划,交代庞季与蒯良之后便跑到武当山落个清闲。 不同与南阳东北的戒备森严,武当山人迹罕至,除却山脚有些田地,也就几个山中猎户,自然清静。原本打算建立在博山的南州府学也改迁至此。而孙宇亲自安排了人奔到会稽郡取蔡邕滞留的上万卷藏书,上万卷竹简足以抵得上三分之一个颍川藏书阁,何况还有庞季、蒯良等人四处鼓吹,南阳的安如磐石、名士云集一时间竟成了南州府学存在的天然土壤,纵然此刻武当山上还没有多少房舍,却已经聚集了上千士子。 孤崖冷峭之上,南阳学曹掾史邓羲的身影出现在赵空的背后,他看了眼前方深渊,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冲着赵空背影拱手拜道:“都尉,诸位先生已安排妥当了。” “嗯。” 赵空抬头看着远方,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一直没有转过身来。 邓羲看着远方,阳光白云交叠成影,风吹云动,一片气象。再看赵空模样,呆呆看着天边,许是一不留神便会一头栽进这万丈深渊,进了几步,想提醒几句,不禁又看了看那悬崖断壁,迈出去的步子又退了回来。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人还没有离去,赵空微微侧脸回望:“怎么,还有事么?” 邓羲点头,微微俯身道:“几位先生都住在武当山,人物来往众多,虽然几位先生清雅方正,但人多手杂,羲担心几位先生的安全。” “你是担心蔡邕先生罢?” 赵空轻轻笑笑,自顾自地说道:“荆州士族一贯与颍汝士人不合,你们几个人的意思我知道,大哥也知道。” “羲等岂敢如此。”邓羲连忙下拜,“学术之争不涉南阳安危,诸位先生享名当世,羲所忧虑的乃是宵小之辈而已。” “愿你我将来皆能记得这句话。” 赵空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嘱咐道:“你去都尉府告知蔡瑁,便说是我的意思,调三十护卫过来,至于抽调哪一部分的士卒,让他自行考量。” 邓羲拱手再拜:“诺。”告一声退便悄然离去。 赵空回头再眺望远方,天际云舒云卷,气象万千。 只不过,云层之下暗流涌动,不知道这云下一刻会变作什么摸样。 他身形闪动,已退回山上,沿着小路缓缓步向山腰上那一片房舍。 南州府学建立时本来就有些仓促,学曹掾史邓羲甫一上任便是得了这个苦差,先是定了武当山,再者便是在山上寻了块较为平整的所在建了四十几间木竹房舍,现行安排蔡邕等人住下,随时简陋了些,诸位先生却也不甚在意。本来就未曾注意安全护卫之事,加之庞家的鼓吹,短短时间内便有上千士子涌上武当山,一时间山中林间,夜餐露宿皆是儒衣袍带的谦谦士子。 赵空青衣缓带,自然是寻常儒生不曾见到的,一路走来虽然饱受目光,却也是轻松,径直上了那一片房舍中来。 房舍虽少,却有一片三十余丈的空地,此刻正有百余位儒生端坐其中,而众人之中正高坐一位风姿绰约的鸿儒,手握竹简,谈笑风生,正是蔡邕。 赵空侧耳倾听,正是《尚书》中的一段: “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 赵空不学经学,却通读过《古文尚书》,此段文字乃《尚书》中所载舜与禹讨论治国之道的记载。蔡邕于此时讲解《尚书》正是有感于黄巾军霍乱天下而天子不能德治天下,这般感慨又何尝不是天下儒生所纠缠思虑之所在? 一时间赵空摇了摇头,却看到前方有个儒生转过头来冲自己招手,那儒生在最外一层,其余众人专心听讲,甚至还有低头奋笔疾书的,哪里能看到他的小动作。赵空自己也是诧异,那儒生面容清俊,身形瘦弱,十七八岁年纪,却并不认识,此刻冲他招手好像是示意他过去。他缓缓走过去,只见那儒生指了指身边,示意他坐下。赵空上下打量他,解下太极剑,就这么大剌剌在他身边坐下。 那儒生侧眼看了看他,压着声音道:“你站么远,听得清楚么?” “本不是来听讲的。”赵空望着中心如众星捧月般的蔡邕,不禁一笑,“蔡邕先生颠沛半生,能够如此,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你说是当初先生遭贬么?”那人望着他,不禁问道:“在下很是奇怪,你既不是听讲的,那来此又是为了什么?感觉你和先生很熟悉?” “熟悉?”赵空想了想,“好像……也并非那么熟悉。”说着便打量身边这人:一身青白色儒袍,头戴进贤冠,不是绢布绸缎,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粗布麻衫,只不过看着衣服颇不合身,颇有些宽大,至于那张脸,却未免太过白皙净嫩了。 那人被赵空眼神看得心底发毛,皱眉道:“听兄台口音不像是南阳人,如此看着在下是不是不太合适?”眼见赵空不回答,只是眼角余光打量,迟疑了一下又道:“在下南阳义阳人苏宁,字安然,敢问兄名讳?” 赵空轻蔑笑笑,也压着声音道:“你以为你女扮男装我看不出来么?” 苏宁脸上表情一僵,如同一口气梗在心头一般,颇为难受,随即白净脸颊上红潮微泛,似是感觉尴尬,将头转向别处去了。 赵空并不看她,而是看着前头不远处:“蔡邕先生又不忌讳女子听讲,怎么你要穿一身男子衣服出来?” “只是……想行动方便一些。”苏宁没有转头,声音却是又低了几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有两种人看不出你是女子。一种真傻,一种假傻。”赵空转头看着他,“我不傻,自然看得出来。” 苏宁一时转头,迎上赵空目光,登时脸颊绯红一片,全然不知道他会这般直勾勾地看过来。连忙低下头去,道:“你盯着我看,合适么?” “心中清净,方能无为。”赵空轻轻一笑,“只准你女扮男装,却不准我看,是什么道理?” 苏宁心中如同梗了一块石头,这人每句话皆是如芒刺一般,令人还不得口,不由得恨恨问道:“你到底是谁?” 赵空看了她一眼,径直站起了身,苏宁一时诧异,这才发现前方的儒生竟然尽皆起了身,仔细看看却是蔡邕不知何故中止了讲授,草草结束了。 “难怪你一个人过来,你这么说话,怎么可能有朋友?”苏宁碎碎念到一句,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 “我没有朋友你也能看出来?”赵空止不住笑意,冲她道:“你一个姑娘家,孤身跑出来,莫非也没朋友。” 苏宁眼前一黑,仿佛觉得自己要吐血。 一时间儒生散尽,只留下中间的蔡邕。 赵空这才看清楚蔡邕虽是坐在室外,身下一块青石,垫了厚厚的坐垫,身前一张颇为宽大的案几,整齐堆放数卷《尚书》。 蔡邕转头一望,正瞧见那一袭青衣出现在眼前,不禁笑上面容,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欲冲赵空行礼,赵空急行数步,一手托起蔡邕:“先生何须多礼。” 蔡邕淡然一笑,脸色温和:“都尉为尊,郡学为卑,岂能因都尉尊敬而失礼仪?” “你是南阳都尉赵空?” 蔡邕、赵空回头一望,正是苏宁跟在身后,未曾离去。 “怎么,不行?”赵空看着她脸上模样怪异,着实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蔡邕正抚须髯,听他们这般语气,笑着问道:“嫣儿和都尉似是认识了?” “不算认识,却也不算陌生。”赵空笑道,回望苏宁俏脸:“有人说谎,告诉了赵某假名字。” 蔡邕看着苏宁模样,料想两人方才已有交集,也不多问,对赵空道:“此女是邕故友之女,一直在膝下与琰儿为伴,之前老夫一直未曾安定,便一直留在会稽郡,前几天才被元叹接过来,今天本不准她听讲,想不到竟然穿了男子衣物出来了。”瞪了一眼苏宁,声音转为严厉:“位卑者不宜妄论尊者,言语之间切记:不宜失态,可记住了?” “笑嫣记住了。”苏宁听出蔡邕点拨之意,收敛神色,恭恭敬敬施礼。 蔡邕安然受了这一礼,又冲赵空道:“都尉此来有何事?” 赵空道:“本来也不是什么要事。武当山如今人多手杂,南阳郡府担心武当安危,不日将派遣三十属吏过来,空此来也就是和先生打个招呼。” 蔡邕点点头,笑道:“都尉考虑全面,老夫在此谢过。” 赵空看了一眼苏宁,欲言又止。蔡邕会意,侧身一步,示意赵空入屋舍谈论。 苏宁好似看出了什么,道:“不必避着我,我去看看琰儿。”冲蔡邕微微躬身颌首,便往屋舍去了。 房舍本距离不远,也就三四丈距离,虽然简陋倒也安然。苏宁进了房舍便转身将门关上,像是挑衅赵空一般。 蔡邕看看苏宁的背影,无奈道:“这女儿天资聪颖好学,思维敏捷,若是男儿身,只怕当真能让世间不少男子汗颜。只是是这性子实在倔强耿直,往往语出惊人,不易管教。” “看来先生将此女视为己出了。”赵空笑道:“敢问芳名?” “姓苏,名唤‘笑嫣’。” “笑嫣?”赵空一时诧异,随即甩了甩头,道:“近几日南阳二府征募了十几位掾属,先生想来是知道的。” 听赵空说起南阳府掾属,蔡邕不禁意上眉梢:“大抵知之。” 看见蔡邕神色,赵空不禁道:“看来赵空此来,先生已知之,如此不必空再多言。” 蔡邕笑道:“都尉既知道荆州士族众多,与颍汝士人各成一家,自当知道这其中把握之难,非比寻常。想让邕居中调和,岂不是将邕置于炭火之上?” “正是赵空知道,才跑到这武当山上养养性子。”赵空面露苦笑之色:“那位大哥,向来行踪成谜,自从南阳兵事交给我之后,到现在没见过几次,偶尔现身而已。我若不躲开,少不得要替他代掌南阳太守府了,如此大亏,我可不吃。” 蔡邕不禁哈哈大笑几声,道:“邕一生五十余年,从未见过都尉这般前有兵事后有内患犹能谈笑自若之人,不禁佩服。” “先生谬赞了。”赵空摇头道:“邓羲、刘先、刘阖等荆州士子,庞季、蒯越等望族现在已分别入二府,否则南阳上下不会如此信服,也不会如此唯我与大哥之命是从,不过权权交易,先生当是明白。” “天下皆如此,又有何分别?”蔡邕摇头,“不过荆州人物,又岂止于庞、蒯二族?” “愿闻其详。” 那老者挺了挺身躯,凝视着眼前的青衣公子,郑重道:“江夏黄家,世代三公,都尉岂能或忘?” 赵空瞬间便明白了蔡邕的意思,想制衡荆州士族与颍川士族,最好便是捧起能与许氏家族同样声望的荆州豪门,而这样的豪门,荆州只有江夏的黄家。 孝章皇帝朝的黄香,九岁便以至孝享誉天下,自尚书郎而至尚书左丞、尚书令,历任东郡、魏郡太守,乃至孝章皇帝亲口所言“天下无双,江夏黄香”。黄香之子黄琼同为大汉名臣,孝顺皇帝延光三年,黄琼服丧期满时帝都五府同时征辟,天下为之侧目,以魏郡太守历任太常、太仆而至司徒、司空、太尉,纵观大汉四百年,一生历遍三公者仅此一位,又历经孝顺、孝桓、今上三代天子,当今天子将其与帝师胡广遗像悬挂起居之所,一时间尊崇无二。其子黄阁因此官拜仆射中郎将。 黄琬,便是黄琼的长孙,和他祖父一样年少知名,“党锢”中人物。当年黄琼出任魏郡太守,帝都遣使者专门问询日食之状,黄琼不知如何回答,年仅七岁的黄琬以“日食之余,如月之初”作答,初露锋芒。后来黄琼官拜司徒,司空盛允生病,黄琬以晚辈身份前去看视,当时江夏郡盗贼猖獗,黄琬正是江夏人,盛允便以言相戏:“江夏大邦,而贼多士少”,结果黄琬勃然变色,奉手对曰:“蛮夷猾夏,责在司空。”因拂衣辞去。那时候的黄琬年方十九。 回想黄琬之名,蔡邕不禁捋髯笑道:“能顶撞三公而留清名者,当世不多。” 第十五章 有女笑嫣 “看来空要跑一趟江夏了。”赵空抬手托着额头,“江夏现在已有一半落入黄巾军之手,有必要要请黄公到南阳避一避祸了。” 蔡邕看着他如此模样,不禁捧腹而笑。 “如此,赵空不打扰先生了。” 赵空虽然荒诞不经,却仍守礼数,冲蔡邕一拱手:“告辞了。” “那恕邕不远送了。”蔡邕一笑还礼,转身往屋舍去了。 赵空摇头笑笑,亦是转身离去。 “咚咚”两声,蔡邕敲了敲门,低声道:“笑嫣,开门。” 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清丽面容:“伯父回来了?本以为还需多聊聊。” 蔡邕看着眼前丽人,目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道:“偷听到的,可不许胡乱说出去了。” 苏笑嫣脸上一红:“笑嫣不是故意要听的,莫非还要我堵上耳朵吗?” 蔡邕一笑置之,道:“赵都尉方才下山,代伯父送一送他。” “诺。” 苏笑嫣冲蔡邕微微行礼,便出门而去。 蔡邕望着在一侧角落里等候许久的蔡琰,自嘲一笑:“女儿长大,当出嫁矣。” **** 一路小跑下山,两侧除了寻常儒生之外并未见到那一袭青衫,苏笑嫣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却不防山路初建难免陡峭,脚下一滑便要栽倒。 “小心。” “啊!” 苏笑嫣直觉眼前一黑,便被人从身前托住。站稳了身形,后退几步,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一身玄衣如夜,星眸剑眉,竟是一张英俊之极的脸。 “谢谢公子。”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也不再看她,便往山上去了。 苏笑嫣看看他背影,不禁心想:这人,与赵空当真相像。 再一回头,便看见山下一道熟悉人影匆匆往山上奔来,一步跨两三个石阶,甚是着急。 苏笑嫣迎上去,笑道:“元叹师兄?怎么如此着急?”——来者竟是新任南阳府五官掾顾雍顾元叹。 顾雍正在低头登山,数着石阶,冷不防前头有人,猛一抬头不禁喜上眉梢:“原来是小妹。” 稳了稳身影,擦一擦汗水,顾雍又恢复素雅儒生模样,冲她道:“才接你来几日,便又到处乱跑了,也不怕先生罚你。” 苏笑嫣嫣然一笑,如春暖花开:“我自是不怕,倒是师兄这副模样……也不怕师傅看见,说你失仪?” 顾雍与她相处习惯,自然不甚在意,却被她这一句话说得塌下脸来:“不知你下来,看见府君不曾?他脚程实在太快,本来尚能望见背影,现在竟是连影子也看不见了。”看着苏笑嫣脸上突然的诧异之色,顾雍还以为她惊讶于他竟能有空来武当山,不禁解释道:“府君前往江夏接了故五官中郎将黄琬一家人,要安排在武当山,让我跟着一并来,不然我也是没有闲暇来武当山看望你和先生。” “府君?”苏笑嫣黛眉轻蹙,念叨了一声,不禁想起刚才那人,回头望望,竟是看不见了方才那人背影。再回头看着顾雍,问:“哪位府君?” “南阳府有几位府君?”顾雍看着她,又被她逗笑,“莫不是你离了会稽,曾经的聪明敏捷都被丢在那里了么?” 今天一连被嘲讽数次,苏笑嫣越发看顾雍那张笑脸不顺,冷哼一声,让过顾雍便下山去了。 只留下顾雍一脸诧异:“今日怎么了,我说错话了?”摇了摇头,独自追着孙宇去了。 苏笑嫣方才走出几十级台阶,四处张望,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忽然便听见头上传来声音: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她仰头望去,却见一袭青衫如青竹傲立,正站在一树冬枝之上,俯身望着阶上少女,淡淡笑道:“这宋玉在赋里说的莫非是你么?” “迷恋宋玉的女子早已死去数百年,又怎么会是我?” 苏笑嫣斜首望去,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倒是你呢,是登徒子?还是宋玉?” 那人影轻轻越下枝头,落在阶上,轻稳如燕,望着她淡淡笑道:“我不是登徒子,也不是宋玉,我只是赵空,赵若渊。” 苏笑嫣抿了抿嘴唇,淡淡道:“伯父让我来送你,不过你好像不用走了,黄琬已经被南阳府君接到南阳了。” “我自然听到了。倒是大哥……”赵空一提起孙宇便是皱起眉头,“亏是他今天来了,不然我当真要白跑一趟江夏了。” 苏笑嫣回复知道了这兄弟俩相同在何处,敛了眉头道:“他是南阳太守,你是南阳都尉,他做事都不与你商议么?” “若是些许小事都与我商议,他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哥了。” 那一袭青衣转身对山顶,望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山阶,不禁摇头苦叹道:“他就是如此,遥不可及,便是连背影都看不见。” “看不见背影?”苏笑嫣先是一诧异,随即又反应过来,问:“他的背影,如此遥不可及?” “你错了。”赵空摇头,道:“背影,但能看见,便是触手可及,那人还在你眼前。若是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你去哪里触摸那个人?” “你如此推崇他?”苏笑嫣仿佛抓住了什么,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颇为相像。” “相像?”赵空看看她,摇头道:“我与他相像,不过表象相像而已。他那位亲弟弟,才是与他相像到骨子里的人。” “我不必走了,你还不回去吗?” 赵空轻甩衣袖,背着苏笑嫣,抬脚往山下去了。 “那你还走?”苏笑嫣脚步轻盈,跟着下去,“去哪里?” “散心。”赵空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 苏笑嫣掩口轻笑,这个人之前还一副高人模样,转脸就成了无赖。 “方才偷听到了不少东西,此刻还要跟着我么?” 赵空头也不回便知道苏笑嫣坠在后面,“你很闲么?” “你不是闲着么?”苏笑嫣笑道,“你若是想走,只怕早就不见人影了罢。” “你武功高,想丢下我,岂不是很容易?” 赵空不说话,只是往下走着。 山路漫漫,有个人伴着,或许不会那么无聊孤独。 走了几十级台阶,赵空竟是一字不发,苏笑嫣只能望见他的背影,不禁挑眉道:“你就打算这样一个字都不说?” “说什么?” 赵空仍是不回头:“你知道的还不够多?” “我又不在庙堂,知道多少又有甚区别?” 她脚步轻盈,宛如一只闲云野鹤,一身衣裳随风轻动,竟是丝毫不觉自己已然陷进了南阳府的明争暗斗。 “从蔡邕先生进武当山时的那一刻起,这里便已是庙堂。” 赵空回头望她,眼里似有不经意的神色闪过:“你……就当真一点也不怕?”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怕了。” 苏笑嫣也住了步伐,微微侧着脑袋看着他,笑颜如花。 赵空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方才缓缓道:“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苏笑嫣笑了笑:“这真傻假傻有什么区别么?这世间,本就有很多人在装傻。” “蔡邕先生名享天下,他在南阳,自然给南阳加了几分底气。可是他这样的名气声望,却是各方所有人都想占据的。” “除了你们南阳府,还有南阳的豪门望族,甚至还有黄巾军……是不是?” 苏笑嫣依旧在笑着,赵空却听出了,她不是在装傻,这样聪明的女子当真少见。 “你不是刚刚在庞家、蔡家面前露了一手么?蔡家还把三千家兵交给了你。”苏笑嫣笑着道,“南阳赵都尉都已经名震南阳了么?” 从借蔡家三千家兵剿灭甘宁水军开始,赵空看似轻忽,不亲自操刀南阳兵事,可是南阳兵事每次成功的背后都是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岁的赵都尉。 眼前这个女子,当真不简单。 “声震南阳?”赵空骤起眉头,“你便如此高看我?” 赵空转过身去,依旧往山下去了。 “若没有大哥手腕,凭我何以声震南阳?” 第十六章 人潮 东升旭日,万道霞光遍洒大地,这天地初始般的清明,却掩藏着可怕的杀机。 衡山长王昊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一片乌云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像一条黑色的粗线,缓缓地向衡山县移动。 可是王昊知道,那不是乌云,而是人,数以万计的人足以淹没小小衡山县的汹涌人潮! “闭城门……”王昊呢喃自语,眼前的人潮不是什么相安无事的民众,而是饱含杀机的诛心之剑! 身侧的城门卫士似是听见了什么,近前两步,俯身问道:“县长可是要关闭城门?” 王昊身体晃了一下,双手死死扒住城墙,口中仍是自言自语:“闭城门,闭城门……” 那卫士眉头一皱:“使君,这不合律法……” 王昊突然转头怒吼:“即刻关闭城门!即刻!” 那卫士登时被这气势所镇,眉宇间闪过一丝惧意,“是,属下立刻去办!” 城下的衡山县丞吴东与冲下城墙的卫士擦肩而过,飞奔的身形骤然止步,望着那匆匆背影,吴东登时脸色一变,再一转头,便瞧见县长王昊的身形出现在旋梯之上,素日里平稳如他,此刻竟也难掩身体的颤抖。 “使君……”吴东匆匆奔上,一把扶住王昊摇摇欲坠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王昊脸色惨白,半个身子重量压在吴东身上,低声道:“你快走,片刻不要耽搁。” 吴东脸色一变再变,连声音也越发低颤:“使君要东往何处?” “宛城……太守……” 吴东的手上力道陡然一紧,摇头急道:“使君,还是你往宛城,东守衡山。” “你受不住的……”王昊面色惨然,“此乃百年未有之变局,衡山有户三千,却难挡这十万流民……你不要迟疑,急告太守,倘若太守举措得当,尚能保护南阳半数百姓,倘若全无防备,这十万流民五天就能席卷南阳全境!” “使君……”吴东仍旧摇头,“东身卑位贱,愿与城共存亡。使君明大局,当为太守臂膀。请使君先走!” 王昊猛然推开吴东,怒吼一声:“放肆!” 吴东呆住。 “昊,承天子不弃,委身衡山,身为衡山县长,保境安民职分所在,纵身死亦得其所,汝为县丞,欲抗命耶?” 吴东被这一身威势镇住了,一股热血直冲胸口,骤然一舞大袖,躬身下拜:“使君大义,东敢不从?” 衡山县城门四闭,唯独县丞吴东一骑绝尘,飞奔西南。 他知道衡山保不住了,那不是普通的流民,而是可怕的饥民,中原大灾,颗粒无收,这十万流民为了活命,将会吃光一切能吃的东西,衡山田少地薄,储粮极少,衡山两千户民众会成为庞大流民中的一部分,成为吞没世间一切的嗜血猛兽。 巨大的人潮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颍川、汝南,甚至波及到了南阳和江夏,南阳东北的衡山、随县、博安、鲁阳、隼县五县为流民所破,衡山县长王昊誓守衡山府库,为民所没。 **** 南阳其实并没有水军,只不过是些小船浅舰,即使收复了甘宁的水贼,也不过只有六七百人。而这六七百人吃的也不是官粮,而是南阳郡的水产。 南阳郡境内的河流本就是大江(长江)的支流,如叶文脉络,以南水为干,生出沔水、濡水等十余条水道,平日里用于稳定河道治安的便是漕曹掾史的漕运护卫和贼曹掾的游徼所负责,汉制十亭为一乡,甘宁便是负责南阳郡北方三十乡的贼捕掾。 只不过,赵空并没有让他去捉贼,而是去捕鱼。 “捕鱼万斤乃得反(即‘返’)……” 甘宁看着手中的竹板,上面便是赵空给他下的军令,他素来任侠不羁,如今竟然被派来捕鱼,眼神里不禁散发着几缕火气。 苏飞站在船头,望着十几艘渔船在江面上捕鱼,原本的江洋大盗们如今手张渔网,竟也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他转头看了一眼甘宁,问道:“都尉派贼捕掾来捕鱼,看似新鲜,其实也数寻常,清平无事,本朝立国至今也算是开了先例,设了一位内郡都尉,捕捕鱼养活这帮兄弟,只当作是寻常百姓就是了。” 甘宁看了一眼他,淡淡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你我之间何必这般生分。” 苏飞笑了笑,道:“飞也说了多次,交情是一回事,职份便是另一回事了。你是郡中重吏,有大职权,绝不能毁了名望地位。” 甘宁感激地冲他笑笑,却又摇了摇头:“官不与民争利,南阳水产虽多,这捕鱼万斤岂非要饿死渔民么?” 苏飞本是儒生,却也好任侠,和甘宁都是少年心性,和甘宁很是投缘,加上家里父母早亡,零落成一个孤儿,便投奔了甘宁的锦帆盗,也算是经历了那劫富济贫、快意江湖的日子。想想赵空,苏飞不禁摇头:“虽说这位都尉实打实地像是太守的属官,平日里好似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莫非……他有何谋划?” 甘宁愣了一下,又是摇头:“谋划?……吃烤鱼么?” 苏飞张口欲说,猛然听见不远处捕鱼船上一阵骚动,便看见有艘船径直划向岸边,两人互视一眼,皆觉得奇怪,甘宁回身下令:“靠岸!” 三艘渔船随着甘宁的主船迅速靠岸,十几个水手身形矫捷,如脱兔般扑向不远处的水草深处。 “贼捕掾!这里有个人!” 甘宁眉头骤然一凝,一脚踩上船头,飞身跃下,苏飞紧随其后。两道身影踏入水草中,水手们纷纷让出一条通道,两人近前一看,两个水手正从水草中拉起一个人,这人头冠已落,蓬头垢面,一身袍服已被河水泡开,依稀可见腰间悬着一个细小布袋。 “这人竟是大汉官员?” 甘宁、苏飞两人互视一眼,直觉此事可怕。甘宁俯身探视那人,一手扯下那布袋,谁知这一扯之下,那人竟依稀转醒了过来。 甘宁顾不得看布袋中是何印绶,急忙俯身而下,拉住那人手臂问道:“在下南阳贼捕掾甘宁,阁下何人?” 那人挣扎了一下,紧闭地双眼似是极难睁开,右手手指只是轻轻动弹一下便再度晕了过去。 甘宁眉头大皱,随即打开了手中的布袋,一枚小小的印绶落入掌心,仔细看去,正刻着“大汉南阳郡衡山县丞”字样。 甘宁心中一股不安感觉直窜头顶,急忙冲众人问道:“可有其他踪迹?” 身侧一名水手四处看了看,随即抱拳道:“回禀贼捕掾,此处水草皆是半人高,只有一道被人踩踏的痕迹,应该正是此人一路步行而来的踪迹。” 甘宁心中愈发不安,衡山为南阳郡东北边城,到此一百六十里,如果这人真是衡山县丞,那么衡山会出何等大事? 苏飞脸上渐渐变了颜色,低声道:“不会是太平道造反了吧。” “消息应该更快。” 甘宁面色沉重。这位衡山县丞如此狼狈,只怕一路上极其艰难,能逃出命来已是万幸,若是太平道聚众谋反攻击衡山城,消息应该更快,除非这位县丞在破城之前便已经逃出。 “不要迟疑,即刻回宛。” ************************************************************************************************************************************************************** 赵空知道的消息确实比甘宁多,衡山县位于东北方向,本来就是侦骑探查的重点,他虽然留了一手,还保了几名骑兵可以探查东北和正东方,但是确实是将大量的人力物力集中于东北方向。 大量的流民在东北方聚集,赵空已经猜到太平道的目的在联络颍川、汝南一带的黄巾军,豫州的这两个郡和南郡、南阳郡接壤,动向自然被严密检查。但是他还是忽视了太平道吸引流民的能力,短短六七日间便聚集了数十万人。这些流民有些是从江夏郡来的,有些是从扬州六郡过来的,甚至还有部分京兆尹、颍川郡的,南阳太平道的幕后主事之人定然有过人之处,能够将散乱的流民循序聚集,并且有目的性的直指南阳郡治所宛城而来。 赵空即刻命令门下督贼掾黄祖收西南各县的人力,迅速在宛城集结。 他不会傻到拿南阳郡仅有的兵力和几十万流民死磕,何况这些兵力也是以南阳郡名义招揽来开垦春耕的流民,若是此中有太平道的暗桩,其后果不可想象。唯一可以直接使用的,是南阳各豪族的家兵和门客。蔡讽卖出老脸,加上蔡邕、许劭等名士的名望,才促成了蒯式、黄氏、邓氏等宗族的联合,将自家的势力“捐献”出来,否则赵空此时连一千郡兵都凑不出来。 第十七章 竭泽而渔 得了消息的赵空正在武当山上,消息比他想象的来得快了一些。 蔡邕正和赵空在道上闲谈,望着远处一骑飞驰而来,自然知道这是紧急军情,正准备告退,却见赵空摆了摆手道:“先生不必见外,且看看南阳发生什么事了。” 蔡邕微微皱眉,道:“老夫终究不是南阳郡的官员,听公务不合律法。” “律法?”赵空微微挑眉,“南阳这块地,不守律法人的可多。” 蔡邕哑然。他当然知道赵空说的是谁,南阳郡是光武帝龙兴之地,那豪门贵族可是不少,这一眼望去的坞堡便是铁证。南阳郡这富庶之地,阡陌良田的主人可不是平民百姓。 转瞬之间,那骑兵已到身前,飞身下马,冲赵空拱手抱拳:“见过都尉。” 赵空摆了摆手,示意那骑兵不必避讳蔡邕,那骑兵会意,便道:“都尉,衡山县急报,数以万计的流民涌向衡山县,衡山县周围的村落、坞堡尽数沦陷。” 赵空的眼神陡然一亮,太平道果然反了。 他望了蔡邕一眼,后者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张角谋反,并不出乎意料,只是乍听此讯,还是令这位老友心头黯然。 “南阳郡的流民没有那么多。”赵空道,“仅凭南阳郡周边的流民,不可能迅速扫平衡山县。张角在我南阳,一定是安排了顶尖人物。” 他突然转向蔡邕:“先生熟悉张角,认为谁最有可能被安排在南阳?” 蔡邕苦笑一声:“他这个人,若是能被猜准,便不是他了。” 赵空笑了笑,摆了摆手道:“管他呢。”随即命令道:“即刻命令黄忠带五十人游弋衡山附近,告诉那县长,若是守不住便不守了,设法保全百姓便是了,府库丢了,太守和都尉自会奏疏天子免其罪责。” 赵空思虑面面俱到,衡山县长丢了城池不要紧,保全性命才能缓缓图之,虽然有大汉律法的丢城、失地、失民、失府库的罪责,太平道吸收百姓流民而反,大兵暴至挡是挡不住的,自然也只有失府库的罪责最大。赵空倒是不怕,面对天下三十六方的百姓造反,这郡县府库没几个守得住。他自信上书便能开脱,若是日后有功自然能够抵罪。 “再命,南阳都尉门下督贼曹、兵曹掾庞季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蔡邕脸上微微露出讶色,这位年轻的都尉如此气魄,显然胸中早有成略,不禁道:“倒是老夫多忧了。” 赵空一挥衣袖,一身青色更添自信:“且容赵空为南阳排布。” 南阳郡府,曹寅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缓缓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两个年轻人,才堪堪二十岁。 左边这个,虽是衣青衫衣,冠进贤冠的儒生,却七尺雄姿,别有一番英气。右边这个,头戴帻巾,颇有一股隐士风范,不过看面容,却像极了江湖侠客。 孙宇不在,曹寅便主掌南阳郡,此刻这两位少年却拿着孙宇的手令来郡府征调三百石粮食和六百口铁锅,面对混迹官场十年的曹寅,斩钉截铁般吐出八个字: “守卫宛城,守卫南阳。” *************************************************************************** 宛城,太守府,郡丞所在。 曹寅看了一眼身前人,目光再度转到身前案几上的方寸布帛,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府君用人果然随心所欲。” 两人身躯同时一震,一改面上倨傲之色,同时作揖行礼,恭敬下拜: “下官都尉府兵曹掾庞季,见过郡丞。” “下官太守府尉曹掾蒯良,见过郡丞。” 竟是庞家和蒯家的人物,难怪神采如此脱俗。曹寅心中暗自赞叹,也不禁摇头,这两人终究是少年心性,看不到这一纸文书后的可怕。 庞季、蒯良互视一眼,心知这位久历宦海沉浮的郡丞已一眼看透那布帛上的关窍了。 曹寅轻轻抬手压住布帛,微微叹了口气,道:“两位既已就任,来此也不过是看看在下的反应如何罢了。如何?尚满意否?” 庞、蒯二人不敢大意,同时行礼:“属下不敢。” 曹寅摆了摆手,面露苦笑之色:“南阳为世祖龙起之所在,安危之重,寅今日便托付两位了。” 庞季、蒯良两人面色一凝,听出了曹寅话风中逼人气息。 曹寅又看了一眼手掌下的布帛,眉宇间一股郁郁悄然凝聚,良久,才又缓缓问道:“两位……可知这四个字之后的可怖?” 庞季、蒯良一动不动,面上神情已悄然严肃。 曹寅抬起手,最后看了一眼布帛上的四个字: 竭泽而渔 随后悄然合上布帛,郑重推到案几边缘,淡淡道:“凡事有度,二位既然已身担重责,寅唯望二位张弛有度,切莫狂放,旁生枝节。” 庞季拱手再拜:“季等谨记,郡丞放心即可。”随即,一道眼角余光扫过,蒯良领会,伸手取走了案几上的布帛。 曹寅点点头,挥了挥手:“去罢。” 庞季、蒯良两人躬身再拜,告辞而去。 曹寅望着两人离去背影,眉心渐渐凝重。 “竭泽而渔……”他轻蔑笑了笑,“只怕渔有不及,倒成了饮鸩止渴啊……” **** 宛城城外有三千户人家,两万百姓,除却那些山林深处的百姓,宛城方圆百里内的居民已尽数退入宛城。 这是因为十万流民并没有直接奔宛城而来,而是转向了随县、博山一带,南阳郡东北五县尽成荒芜之地,南阳民心大乱,流民愈发众多,已近三十万。但这给宛城多了几天喘息的时间,得以尽收城外民众,在衡山城破后第四天封城。 只不过正在建造当中的南州府学不得不暂时停建,赵空亲自率领都尉府长史蔡瑁和五十骑卒,绕行百里,迎回正在前往博山路上的蔡邕、郑泰等大儒。 而守卫宛城的职责便落在了新任兵曹掾史庞季和新任尉曹掾史蒯良的肩上。 而他们却在谋划着一件可怕的事。 宛城依南水而建,南水环城而成护城河。随着“吱呀”声响起,宛城东门的吊桥城门缓缓放下,一队百人卫士护卫着数百徒夫,扛着宛城府库平日里救火盛水用的两百口铜鼎直奔城外。 城中流民已近数万,充斥宛城城内的大街小巷,他们与城中原本的居民已发生了冲突,为了粮食,他们不惜拳脚相向,只为了一口吃的。宛城不仅封了城,城里也封了户。没有人愿意混入流民中,混入一群吃过人肉饮过人血的嗜血猛兽中。 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里,藏着对生的渴望,以及那一点一滴、正在逐渐消散的生命气息。 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百口铜鼎从城门处开始,每隔十丈一座,连绵二十里,蜿蜿蜒蜒直望南方,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手持火把的士卒,点燃了铜鼎下的柴薪,然后,每一座铜鼎下都已底下生起了火焰。 两百卫士封锁了街道,他们面向流民,用手中长戈开辟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他们的身后是出数百徒夫,每个人的肩上都扛了一袋粮食,那是一条细小的队伍,单薄地只有那一层长戈护卫。 大街上三三两两地哀嚎,呆滞地躯干,到处都散发着血腥气息,如同是一座死城。 唯独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穿行而过徒夫,和他们身上那一袋袋粮食。 黄忠静静地站在城门口,站在卫士的身后,他的手已在剑柄上,他的手心里布满冷汗,放松、紧握,放松、紧握。 如果……有人冲击卫士,如何? 如果……这批粮食到不了城外,如何? 如果……这一刻他们发动了暴乱,如何? 黄忠不敢想,他死死盯着如同枯枝般遥遥伸出的手臂,眉眼深邃。 蒯良在城下,城门的一侧,周围有十五名卫士将他团团围住。他站在角落里,死死贴着城墙,双手已死死握成拳头。他也死死盯着那群可怕的“流民”,冷汗一滴又一滴,划过额角,划过脸庞。 “呛………” 佩剑滑出吞口两寸,黄忠紧握剑柄,杀机尽敛。 他面前的无数人头,已不是南阳境下安乐的百姓了,而是他的敌人,是一柄随时随地都能毁去宛城的屠刀。 无数只手穿过横拦的长戈,遥遥伸向那一袋袋粮食,他们的身躯和脚步被挡住,但他们的目光却已飞得很远很远。 那些徒夫肩扛粮食,向着城外飞奔而去。一一倒入铜鼎,煮沸、煮熟。 最后一个徒夫迈出城墙,蒯良猛地松了一口气,俯下身去大口喘息。 庞季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嘴角不禁泛起了笑意,第一步已成,二十里,足以尽出流民。 黄忠松开了剑柄,他推到蒯良身侧,众多卫士随着他的步伐,整齐划一地撤回长戈,迅速退离城门。 最前头的几个流民失去了长戈的阻拦,身体前倾,一个踉跄便已跌倒,没有谁伸手去扶。所有流民,都像是没有灵魂的死尸,前方城门之外,那无比的诱惑在牵引他们的步伐,遥遥向远。 “冲啊!” 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拥堵在宛城中流民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狂啸而出! 人们呼啸着、狂奔着、怒吼着,为了粮食,为了活命,为了在这凄凉痛苦的世界上多存活一天、哪怕多或一刻,尊严、儿女、亲人,都成了牺牲品。 汹涌人潮中没有一个少儿,庞季想起了那句话: “易子而食” 他们衣衫褴褛,向着城外可怜的粮食,跌跌撞撞,却忘记了,也许被他们吃掉的孩子正在天上看着他们。 一个干瘦的女人倒在地上,后面的人冲上来踩在脚下,她没有起来的机会,她的呼救声被饥民们兴奋的叫喊声掩盖,最终和街上的尘土石砖融为一体,湮灭不见。 庞季转过头去,他不忍再看这惨烈痛苦,那些他只在圣贤书中读过的人世景象,易子而食、暴尸而过……如今由他亲自一一见证。 巨大的人潮仿佛只是在一瞬间便被“抽”离了宛城,净街、空巷。 蒯良看着街面上的道道血迹,斑斑碎肉,转过头去呕吐了出来。 庞季站在城楼上,缓缓发出命令: “清城,皆杀。” 孙宇就任南阳太守至今,庞季说出了第一个“杀”字。 一千五百南阳郡兵早已整装待发,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对宛城内潜藏的流民尽数诛杀屠戮。 一个时辰后,城内积尸一百二十七具,南阳郡兵伤三十二,亡六人。 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 城外流民已将两百口铜鼎吃去大半,甚至有两股流民直奔最后几口铜鼎去了。 只有庞季和蒯良知道,城外的第一口鼎只有一斗粮食,而最后那一口、伫立在南筮聚郡兵军营不远处的铜鼎里有整整一石粮食。 吾欲渔,便竭泽【注1】。 【注1】以此致敬《贞观长歌》。 第二十章 琴箫和鸣 崖下不远处,绝影和的卢正安静地立着,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彼此默契。仿佛丝毫不觉得,是管宁的一张琴隔绝了生死搏杀。 慕容风望了远处寸步不得近的一众鲜卑高手,目光凝聚在身前的九尺剑芒上,叹了一口气:“凝气成剑,便是剑道奇才,往往至少需一甲子修为方能有所成,想不到姑娘一介女流,竟有这等强横功力,是在下浅薄了。” 心然并未答话,只是缓缓伸手将孙原的轮椅往后拉了拉。董真此刻回过神来,连忙将孙原推到一旁。 其实,这距离,在慕容风眼中已不是距离,只不过他若是追杀孙原,即便能杀了他,也必会死在孙宇、心然双剑之下。 如他所说,剑道奇才六十年修为方能凝气成剑,而此刻,他身边已有三人。 崖下管宁,身前心然,身后孙宇——如此护卫,难怪孙原如此放心迎接鲜卑的刺杀。 “久闻玄公子乃剑道不世奇才,倚天剑能斩断张角的昆吾,未来的中原剑圣,果然名非虚传。” 两道剑芒悄然消散,心然不经意间站在孙原侧前,一双素净玉手不染风沙,在慕容风眼中却已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流光剑气刹那尽收,仿佛从未那般张扬,玄衣沉静,孙宇一身悠然,修为内敛,并未如慕容风所说那般张扬,淡淡道:“剑圣不过虚名,苍穹九万里,剑上修者,又何其多。” 心然眼眸微动,似是能察觉到孙宇气息已大不相同。 倚天渊渟,双锋符合当年朱东来的“流华谶”,风流清华亦是“天机神相”许劭之断言,故而天下皆知孙宇一身修为皆在倚天剑,其傲、其狂、其玄,尽在手中四尺长剑上。而真正知道其功体武学的,世间恐怕并无二三人。 孙宇的武学根基,是《流光剑典》的残卷,纵然逆练流光,所成就的亦不过是剑招的威力与效果,而其根基修为仍是“流光诀”,一身修为能入通明境界,便全是孙宇凭借绝代天资强悟剑典所致。 然而,逆练流光的恶果无形中被赵空以“太平青领经”化解,张角道家第一人的注解虽然不能助赵空一步入通明,却得以海纳百川,融汇自身与张角二人真元,而这股真元无形中又抵消了逆练流光的恶气,以至于后来赵空取得《逍遥真经》时,孙宇短短数日便能将《北冥决》与《太平青领》同锻一炉,将十二经络与奇经八脉一一贯通,并且三部心法竟可互相兼容,令孙宇一身修为更进一步。此刻心境通明,更通道学至理,隐然有超越赵空而成道学第一人之象。 孙宇外表虽无变化,傲气仍在,却逃不过心然蕙质兰心。以心然遍览天下武学要旨的眼光,自然瞧得出孙宇的武学虽然仍是以流光剑诀为主,却已隐隐有道学气息夹杂其中,剑气虽利,却半隐半发,浑然天成,令心然颇感讶异。 第二十一章 吾道不孤 吴东幽幽转醒,眼一睁开便是敞亮的天花板,他心头一震,霍然起身,只听一声“咔嘣”,吴东直觉肋下剧痛,两眼一翻便要晕过去。只听得耳边有人叫了一声“小心”,后背便有一只手掌抵住了自己的后背,吴东咳嗽了两声,总算没有当场晕将过去。 身边又是走过来两人,给他添了靠垫,让他倚靠踏实,又伸手在他身前抚了一抚,便听到适才那人的声音:“尚可,不曾让你再弄断这根肋骨。” 那人转过身来,正在吴东身边站着,一身青衣垂直,脸上却是一副闲散模样。瞧见吴东清醒了许多,便笑了出来:“躺了两个时辰,总算是让你醒了过来,衡山县丞。” “这……”吴东一时语塞,想来是自己的印绶被这人瞧见了,看这般场景,又岂会是寻常人家,听他言语,应该是自己在路上晕了过去,被这人救了。 正思量间,猛然想起大事,吴东动身便要下榻,肩头一沉,却已被那青衣人轻松按住: “此处便是南阳都尉府,在下便是南阳都尉赵空赵若渊。” “南阳府?”吴东双眼陡然瞪大,嘶哑的嗓子里急忙叫出来:“下官要见使君!” 赵空一动不动,却转头望着身边那人:“大哥,他找你。” 吴东呆了呆,不禁转头望向身边那人,一身玄色衣衫落入眼帘,正是南阳太守孙宇。 这位年轻的重郡太守眉眼轻抬,轻声道:“可是流民破城一事。” 吴东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点头。 身侧赵空一时竟失了笑容,神色渐显冷峻,淡淡道:“一个时辰前,已有急报。” 他望着吴东,欲言又止,急报上的寥寥数字便是他第一眼看见的,然而此时话到嘴边却是难以出口。孙宇在旁,冷冷地补完了后头的八个字: “流民破城,食尽民散。” 流民破城,食尽民散。 区区八个字,背后藏着何等可怕的事实。 吴东见过那流民如潮的景象,十万流民,何等可怕!那不是人,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而是可怕的行尸走肉,如同夜幕降临般笼罩整片大地,吃光所有能吃的东西,嗜血豺狼一般吞噬一切。 吴东呆了半晌,突然幽幽地问道:“请问使君、都尉,可知晓衡山县长王君安危?” 赵空听了这问话,却悄然低下了头去,半晌才听见他回话:“衡山县长王昊,恪尽职守,城破退守衡山府库,为乱民所没。” 吴东一言不发,靠在榻上,形同死寂。 赵空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节哀。” 吴东抬眼望了他一眼,眼角悄然滑落一行泪珠。 “东与王君共事,自光和三年起,至今四载。王君品行纯德,有名士之风,家中无仆,止有一妻一子。去年九月,南阳大灾,王君尽散衡山存粮,接济灾民,方有这半年安乐,如今春耕尚且不及,这府库里又能有几石粮食?” 赵空鼻头一酸,便咬紧牙关,手掌在吴东肩上重重按了一按:“王君恪尽职守若此,何其壮烈。” 吴东看着自己身上的薄被,不过是粗布麻纺,眼中竟又是流出泪来:“泱泱大汉,商户富豪累资巨万,清官正士清贫若此,是耶?非耶?” 赵空眉头皱起:“吴君……”正要说话,却被孙宇生生打断:“衡山县丞吴东!” 这一声清亮吼声震动厅堂,吴东周身一颤,竟被这一声怒吼震住了。 那一身玄衣冰冷望过来,他抬手张开,只见那俊秀手掌中,一枚小小的官印正正方方,直立如山。 “你掌此印四年,本府无权夺你印绶,今日由本府保管,若你他日仍配得上这枚印绶,再来要还。” “若你他日不愿再掌此印,本府自当送还朝廷。” “是个男儿,便记着肩上担责,莫负先烈!” 孙宇收回手掌,连带着那枚印绶,从容而去,头也不回。 厅堂之内,甘宁目送孙宇离去,看着腰间贼捕掾的印袋,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到榻旁,冲榻上吴东抱拳道:“在下南阳贼捕掾甘宁,两个时辰前便是宁在南水畔救了县丞,宁一十五岁便为水贼,今日愿为衡山王君后继。” 说罢,便冲赵空下拜一礼:“前者,宁不满都尉命令,如今知道都尉远虑,宁愧对都尉。” 赵空托起甘宁手臂,轻轻叹了一声:“明日封城,小心在意。” 甘宁缓缓起身,魁梧身躯挺拔如松,冲赵空重重点点头,转身大步去了。 赵空转头看着已近呆滞的吴东,摇了摇头,随意地坐在榻边,挥了挥袖子,自言自语道: “两个时辰前,甘宁把你送到府中,大哥便召集府中掾属商议,已猜到了你这般境地,衡山必是出了事情。就在这厅堂之中,你病榻三丈之外,南阳掾属齐聚一堂,阖府决议,尽收宛城城外百姓,一日之期,城外六万民众能尽入城否?” 吴东动了动脑袋,他似乎明白赵空言下之意,双手不知不觉间已死死抓紧了被褥。 “一个时辰前,急报衡山县城破,十万流民以人为砖,血肉为梯,就这般堆到了衡山城头,吃光了城中一切能食用之物,城中两千户尽为丧家之犬。” “也许,曾经的衡山百姓如今已成了无数流民中的一份;也许,明日他们便会聚集在这宛城城墙之下,吃尽宛城最后一粒粮食。” “本都尉知道,王君下令封城之时,他便知道城外百姓已保不住了。明日宛城封城,也许城外百姓也未必能保住。然——” “今日宛城城中二十万百姓……你我有机会保得住,能否保住,便看人为。” 赵空起身,往门外走去,每走一步,都是步步沉重: “既为牧守,便当安民。君为县丞四载,空便送你一句话,望你谨记。” 他侧脸回望,字字铿锵: “斯人已逝,我道不孤。” 偌大厅堂,只剩下了病榻上那个伤痛的衡山县丞。沉寂许久,才隐约听见那人低低说着: “斯人已逝,我道不孤。” 【注1】:此为东汉计量,合算现今三百余斤。 第二十二章 南州士冠冕 浩荡的流民并没有重新进入宛城,而是在三千郡兵的“护卫”下分批前往宛城南方的安乐和安众两座大城。负责全部事宜的正是荆襄名士、新任南阳民曹掾史邓羲。 蔡邕的南州府学虽然并未完全成立,但是其影响之大,足以震动南阳全境,甚至是江夏郡和南郡的名士亦慕名而来。当他们抵达宛城时,已经传开了南州府学不得不中止的消息,于是并未离开,而是专一等候蔡邕等大儒回到宛城,随着赵空与蔡瑁将诸位大儒送回宛城,这些各地名士在赵空力主之下,直接进入南阳太守府和南阳都尉府出任各曹掾史。 这些地方名士的入职令南阳郡丞曹寅和南阳都尉长史蔡瑁大大缓了一口气,因为南阳太守孙宇已经失踪了三日有余。而赵空,并不愿意越俎代庖,暂掌南阳政务。 在蔡瑁、庞季、曹寅等各级官吏的协作之下,宛城之危得以缓解。 南阳都尉府。 “本府已经给你们派任了诸多掾属,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赵空看着大义凛然的曹寅和蔡瑁,哭笑不得。 曹寅拱手道:“都尉,太守连日失踪,于汉律理应上报帝都,都尉将此事压了下来,却又不愿暂代南阳政务,实属不妥。” “你错了。”赵空轻轻一笑:“本府是南阳都尉,不是南阳太守,无论何时皆无权代掌政务,你是南阳郡丞,南阳公子不在依律以你代掌政务。” 他看着曹寅,笑意盎然:“请本府代掌政务,本府可以弹劾你违律。” 曹寅一脸苦笑,垂手道:“使君不在府中,但是都尉在,此刻郡内流民众多,正值都尉主掌之时。” 蔡瑁在旁轻轻一笑:“郡丞,如今他们可不是流民了。” “有何差别么?”曹寅一声轻笑,声音转冷,“长史以为,流民非民?” 蔡瑁反口讥笑道:“衡山城破之前,他们仍是南阳之民,而现在,他们是大汉的叛逆。” 曹寅霍然转头看着蔡瑁,怒声道:“蔡长史,你言语间总该有些分寸!” 蔡瑁不再看他,冲赵空躬身一拜,沉声道:“都尉,南阳之险,在于民贼不分,清贼而民自安。” 曹寅脸色骤变,却见赵空亦是缓缓变了颜色,站起了身:“德珪……本府果然不曾看错你。” 蔡瑁心中一颤:“都尉……” “不过……” 蔡瑁看着地面,一角青衣映入眼前,猛然间肩头上重重一拍,赵空的话随即传入耳中。 “你的手段,当真差了些。” 蔡瑁目光一凝,心底一股阴森寒冷之感油然而生。 曹寅心中稍微一安,他当初看见庞季和蒯良,便知道背后推动的一定是蔡瑁。蔡家、黄家、庞家乃是世交,以孙宇和赵空的威望不足以控制蔡瑁,更别说蔡瑁的父亲蔡枫乃是当朝九卿之一张温的妻弟,蔡家又岂会为两个少年所用?当初那一句“托付于二位”便是点给庞季和蒯良,不能逼民为贼,不能越俎代庖。 孙宇不在,蔡瑁便想控制赵空夺南阳之权,只不过他小看了曹寅,更小看了赵空。 赵空看着弯腰而拜、轻轻颤抖的蔡瑁,缓缓道:“南阳二府不分彼此,你若是想做些什么,还需掂量掂量。” 蔡瑁额角冷汗滑落,顺着鼻梁缓缓滴下。 赵空比他年纪小,心思却把他看得通透。 “你还是要和你父亲好好学学。” 肩上的手悄然收走,脚步声响起。蔡瑁直觉周身压力一松,额头上冷汗连连,大大呼出了一口气。 曹寅看了一眼赵空,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如此,还请郡丞代掌南阳政务,赵空不愿越俎代庖。” 青衫落拓,赵空冲着曹寅拱手颔首:“如今黄巾之危机暂无,仍需小心为上。” 曹寅望着眼前这个一贯嬉笑的青衣男子,第一次正视这位大汉最年轻的都尉,心里除却欣慰,更有钦佩。 天子选了一位好都尉。 他拱手回拜,声音沉稳踏实:“太守不在,军务由都尉,政务,曹寅一肩担下。” “如此最好。” 赵空嘴角又复嬉笑,冲蔡瑁笑道:“南阳募兵令已经传遍全郡,加之南阳众多豪门出手相助,南阳郡兵数量必然激增,军需一事已是重中之重,一切仰仗郡丞费心。” 曹寅点头,淡淡道:“曹寅,必不辱命。” 蔡瑁在旁,望着如今南阳郡最有实权的两人,心中恍若一丝了悟。 赵空回头看着蔡瑁:“德珪,事情暂了,你在府中辛苦数日,且先回去休息,想来不久之后,你和庞季均有大事要做。” 蔡瑁一凛,直觉得这位掌兵都尉,时而嬉笑,时而严肃,此时又是推心置腹般的安慰,一时间竟是猜不透他心中是何心思:“如此,蔡瑁告退。”微施一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曹寅望着蔡瑁出去,眼神又转到赵空身上,摇头笑道:“南阳能有太守和都尉,是南阳的幸事。堂堂蔡家未来的家主,此刻竟被拿捏至此,都尉好手段、好手段。” 赵空没有理他,只是缓缓叹了一口气。 大哥啊,你可得快些回来。 蔡瑁一路出了都尉府,站在门前,回身一望,却见头上“南阳都尉府”五个字高悬。 “公子。” 冷不防声音传来,他骤然转身,却见不远处家中老奴正冲自己行礼,匆忙迎上来:“蔡老,可是家中有事?” 当初离家之时,父亲蔡讽那一句“若是有事,蔡老自会寻你”,令他至今心有余悸。 “秉公子,家主交代,若是见了你,便请你速回家中。” 蔡瑁心头一震,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家里出事了?” 蔡老望着他惊讶神色,苍老的脸上却泛起笑意:“公子严重了,家主想出门一趟,请公子随行。” “出门?”蔡瑁惊讶,“如今黄巾军乍起,城外不安全……” 他话到一半,突然愣住了——若是他都想得到,他的父亲,荆州举足轻重的人物,又岂会猜不到? “我随你回去。” 第二十三章 兵临城下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宛城的城墙上,微风轻拂,带来一丝凉意。城头上的守军士兵面露紧张之色,手握长矛与盾牌,身穿铁甲,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敌人。城墙上的弓箭手们早已将弓箭搭上弦,心中充满了不安,却也燃起了勇气,他们知道,宛城的安危在于他们的手中。 城外,赵弘和孙夏身披鲜艳的战袍,手握战旗,站在两匹战马上,英姿勃发。赵弘目光如炬,扫视着整支黄巾军,士兵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渴望,他们为了信念而战,为了改变命运而来。赵弘高声呼喊:“为了我们的未来,冲啊!”他的声音如同战鼓,催促着士兵们的心跳,瞬间点燃了他们的激情。 黄巾军如同狂潮般扑向宛城,战马奔腾,马蹄声如雷,刀剑交击声震耳欲聋,战吼声如同雷鸣。士兵们挥舞着锋利的武器,齐心协力朝城门冲去。赵弘和孙夏身先士卒,带领先锋队直逼城门,眼神中闪烁着决心与斗志。他们指挥着队伍,不断调整阵型,以求最大化地攻击城墙。 然而,宛城的守军在庞季的指挥下显得极为顽强。庞季身穿铠甲,气宇轩昂,手握指挥刀,目光如鹰,时刻关注着战场的变化。他的脸色虽凝重,但内心却沉稳如水,冷静思考着应对之策。守军士兵们在城头上形成了严密的防线,准备迎击敌人的攻击。 随着黄巾军的攻势加大,守军在城头上的配合如同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互相支援。庞季果断下令道:“全军听令,稳住阵脚,严防敌袭!”在他的指挥下,城墙上的弓箭手们迅速调整弓箭,瞄准冲上来的黄巾军,准备射出致命的一箭。 随着一声令下,弓箭手们齐齐放箭,箭雨如同猛兽般倾泻而下,准确无误地击中前排的黄巾军,瞬间制造出大量伤亡。箭矢飞舞,伴随着惨叫声与哀号声,黄巾军的攻击势头一时间受到了阻碍。赵弘见状,急忙挥动手中的战旗,试图稳住士气,但面对突然袭来的箭雨,黄巾军的士兵们已然陷入慌乱,阵型逐渐被打乱,士气受到重创。 就在此时,庞季果断决定趁胜追击,命令步兵们向前冲锋:“给我杀!”步兵们整齐划一,举起长矛,向黄巾军的侧翼发起猛烈攻击,形成了夹击之势。黄巾军的阵型顿时崩溃,士兵们在慌乱中东奔西走,有的甚至被自己的同伴踩倒,局面一片混乱。 赵弘与孙夏的反击 正当战斗胶着之际,庞季高声指挥:“步兵和弓兵听令,准备反击!”他的声音如雷,瞬间凝聚了守军的士气。赵弘和孙夏见势不妙,决定重新组织反击。他们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心中暗暗思索着如何逆转局势。 “不要退!跟我冲!”赵弘高喊着,鼓舞着手下士兵。他明白,只有拼死一战,才能逆转战局。孙夏在旁边紧握武器,目光坚定,心中充满了战斗的渴望。他们的身边,几名心腹将领也紧随其后,决心与他们并肩作战。 在这一刻,双方的命运仿佛都悬于一线,战斗的结局依然扑朔迷离。赵弘和孙夏带领士兵们向前冲去,步伐坚定,气势如虹。他们在战场上穿梭,与士兵们互相呼应,试图重新建立起阵线。 “放箭!”庞季的声音再次响起,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成千上万支箭矢如同雨点般从城墙上飞射而下,密集的箭雨迅速覆盖了黄巾军的两翼,黄巾军毫无防备,立刻陷入了恐慌与混乱之中。 然而,赵弘和孙夏并没有放弃,他们深知战斗的艰难。孙夏侧身将一名试图冲击他们阵地的敌军士兵击倒,赵弘则挥动手中的刀,划出一道寒光,击退了冲上来的敌人。他们的勇气感染了周围的士兵,大家纷纷士气高涨,齐心协力反击。 随着反击的深入,黄巾军开始感受到强烈的压力,赵弘和孙夏不断调整队形,寻找着庞季军队的薄弱环节,试图打开突破口。战斗在双方的交锋中愈演愈烈,血与火交织,战场上弥漫着硝烟与鲜血的气息。城墙上的守军在庞季的指挥下,一波接一波地向前冲杀,勇往直前,毫不退缩。 而赵弘和孙夏在战场的中央,仍然奋勇指挥,试图重新组织起一支有效的反击力量。随着一阵阵冲锋的号角声响起,宛城的天空中弥漫着战斗的烟火,刀剑交击声与战吼声交织成一曲激烈的战歌,而每一个士兵的心中,都燃烧着不屈与勇敢的信念。 韩忠一身青衣,隐身于远处的山丘上,静静观察着战斗的进展。他的神色凝重,目光如鹰,紧紧锁定着宛城的战局。尽管他身为黄巾军的高级指挥官,但此刻他明白,战斗不仅仅是力量的对决,更是智谋的较量。 赵弘与孙夏的方阵 在韩忠的注视下,赵弘和孙夏分别指挥着手下的士兵,迅速组织黄巾军形成两侧攻击的方阵。赵弘站在队伍的中央,举起手中的战旗,声音洪亮:“兄弟们,今天就是我们反抗压迫、夺回自由的时刻!集中力量,做好准备,随我攻击宛城的城墙!” “是!”士兵们齐声回应,士气如虹,信心满满。 与此同时,孙夏在另一侧的方阵中也在指挥:“注意纪律,听从号令!我们要配合默契,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他的声音坚定,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随着号角声的吹响,黄巾军整齐划一地朝着宛城城墙发起冲锋。 两侧方阵一左一右,形成夹击之势,犹如两把锋利的刀刃,直逼城墙。赵弘和孙夏各自指挥着士兵们,利用弓箭手掩护前锋部队,快速逼近城墙的防御。弓箭手在后方迅速搭弓放箭,弓弦声响成一片,箭雨再次降临,向城头的守军施加压力。 在宛城的城墙上,庞季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他意识到,黄巾军的攻击方式更加巧妙,分散了守军的注意力。他迅速下令道:“所有士兵注意,调整阵型,准备迎击敌军的攻击!加强城墙的防御,不可让他们冲上来!” 守军士兵们在庞季的指挥下,开始调整阵型,准备应对两侧方阵的攻击。他们紧握武器,目光坚定,准备迎接这场关乎生死的战斗。城墙上的弓箭手们也迅速增援,集中火力瞄准逼近的黄巾军,试图阻止他们的前进。 韩忠的观察与决策 在远处观察的韩忠,意识到时间不等人,必须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他知道,光靠黄巾军的力量是无法攻破宛城的城墙,因此他开始酝酿一个更具威胁性的计划。 “如果能找到城墙的薄弱点,再加上突袭,或许可以打破他们的防线。”韩忠心中暗想。他缓缓退后,向身边的几名得力部下低声交代:“我需要你们分头去寻找敌人的弱点,尽量寻找一条安全的路,让我们可以接近城墙。” 几名士兵迅速回应,带着使命感朝不同方向隐去,准备搜寻可能的突破口。与此同时,韩忠再一次注视着战斗,思索着如何利用这一时机进行反击。 就在此时,前方的战斗已经展开。赵弘的方阵不断前进,距离城墙越来越近,然而城墙上的守军也越来越紧张,箭雨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杀伤了不少黄巾军的士兵。孙夏在另一侧的方阵中也在拼命指挥,尝试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但攻势依然艰难。 “兄弟们,别放弃!我们一定能破城!”赵弘高声呼喊,努力鼓舞士气,虽然他也感受到战斗的压力,但内心的坚定让他无法退缩。就在此时,他发现左侧方阵的士兵出现了一丝松动。 “好机会!”赵弘心中一亮,迅速挥动战旗,“孙夏,跟我来!我们从这里突破!”孙夏立刻意识到赵弘的意图,随即调整方向,迅速带领队伍向城墙的薄弱处发起冲锋。 此刻,宛城的守军已经陷入混乱,庞季努力保持阵型的稳定,但敌军的攻击已经逼近到城墙脚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韩忠看到这一切,心中一动,决定冒险一试。他从山丘上飞奔而下,冲向黄巾军的主力阵线,试图与赵弘和孙夏汇合。 “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韩忠的声音响亮而有力,士兵们在他面前振奋起来。随着他和赵弘、孙夏的汇合,黄巾军的气势再次被点燃,仿佛一颗新星在战斗中闪耀。 “向前冲!”韩忠带领队伍,奋勇直逼城墙。他们的气势如虹,随着一声声战吼,黄巾军再一次向宛城的城墙发起了最后的冲击。城墙的防御在不断的攻击下变得愈发脆弱,而宛城的命运就在这一刻悬于一线。 战场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蔓延在苍茫的大地上,绚烂的色彩交织出血与火的交响曲。随着黄巾军的冲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映衬着晨曦微弱的光芒。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动,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是一幅流动的油画,令人心颤。 城墙如同一座冷峻的巨人,矗立在战场之中,坚毅地守护着宛城。弓箭手们在高处俯视,目光如刀,箭矢纷飞,如同一场细雨,无情地洒向冲锋的黄巾军。每一声弦响都如同战斗的音符,谱写着无数生死交错的悲歌。战士们在箭雨中前行,身躯被撕扯得粉碎,鲜血四溅,染红了泥土,却没有人停下脚步,勇敢如他们,迎接着死亡的拥抱。 在黄巾军的阵营中,士兵们的面孔被坚毅的决心与恐惧交织成复杂的画面。赵弘的呼喊穿透了混乱,响彻在每一个灵魂的深处:“兄弟们,前方是我们渴望的自由!”这声音如同一剂强心针,激发了士兵们心中的火焰,令他们在绝望的边缘拼搏着,拼命向前。 然而,宛城的守军同样在紧绷的弦上顽强抵抗。庞季的面容如同冷铁,神色中流露出无畏与坚定,他高举战旗,指挥着手下重新调整阵型,意图稳住防线。每一次的箭矢飞出,都是他与敌人之间搏斗的见证,如同古老神话中勇士与龙的较量,血与火的洗礼让他愈加坚定。 战场上,双方的胶着如同一场无法停止的舞蹈,随着兵刃相交的碰撞声不断激荡开来。赵弘在混战之中奔跑,目光锐利而坚定,似乎在寻找着那一瞬的破绽;而孙夏则在另一侧,冷静指挥着阵型,灵巧地调动着士兵们,如同指挥一曲复杂的交响乐,力求在混乱中找到和谐的节奏。 就在这时,风云突变,黄巾军的阵线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破绽,宛城的守军乘机发动反攻,庞季高声喝道:“前方的敌人不可放过,随我杀出重围!”这一声令下,宛城的士兵们如同猛兽复苏,愤怒地扑向黄巾军,战斗的火焰再一次燃起,几乎要吞噬一切。 随着激烈的战斗持续,双方的士气时而高涨,时而低沉。阳光透过硝烟的遮蔽,偶尔照射在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仿佛在为这场无尽的悲剧投下微弱的光辉。战斗的节奏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涌动着无数勇者的心声与呐喊。 此时,韩忠终于抵达了战场的边缘,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一处破绽。他的心中暗潮涌动,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机会的微光。他知道,这一战不仅仅是肉体的较量,更是信念与勇气的交锋。他高声呼喊:“追随我,勇士们!让我们抓住这丝希望,冲破敌人的防线!”他的声音如同雷鸣,振奋人心,再次点燃了众人的斗志。 在这胶着的瞬间,战斗的两边如同交织的命运之丝,纠缠不清。每一个战士的心中都燃烧着希望与绝望的火焰,而此刻,整个战场仿佛凝聚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等待着一个决定的瞬间。就在这一刻,双方都意识到,胜利的天平正倾斜,而只需一击,便可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 城外,黄忠的军队如同奔腾的潮水,迅速袭向黄巾军的中军,怒吼声响彻天地。黄忠手握长枪,身披重甲,目光如炬,令人敬畏。他指挥着手下的精锐将士,个个英姿勃发,士气如虹,仿佛一头饥饿的猛兽,直扑敌阵而去。 韩忠见状,面色骤变,他知道黄忠的军队不容小觑,立刻下令分兵抵挡。他指挥的一部分士兵向黄忠的方向调头,试图固守阵线,然而黄忠的军队已然如虎狼之势,狂猛扑来,宛如一道闪电划破黑暗,撕开了黄巾军的防线。战鼓声声,弓箭齐发,箭雨如霜,瞬间覆盖了韩忠的兵马。 黄巾军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恐惧,却被战斗的狂热所裹挟。前方,黄忠的军队如同一头饿狼,直扑而来,阵型紧凑,战鼓如雷,刀枪相碰的声音如同天崩地裂。他们的怒吼与呐喊撕裂了天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每一声战吼都如一把尖刀,刺入敌军的心底,令人胆寒。 “冲啊!”黄忠一声令下,冲锋的队伍如同洪水决堤,席卷而去。铁骑奔腾,长枪舞动,宛如黑夜中的凶兽,撕裂着敌人的防线。鲜血飞溅,战士们如同野兽般嘶吼,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激烈的战斗化作一场无尽的屠杀。 战斗中的黄巾军面对黄忠的猛攻,瞬间陷入恐慌之中。韩忠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没有退路。面对敌人如潮水般的进攻,黄巾军的阵型在瞬间被击溃,士兵们惊恐地四散而逃,战场上的一切仿佛都被绝望笼罩。耳边充斥着同伴的惨叫,血泊与尸体交织成令人作呕的图景。 随着战斗的深入,局势愈发胶着。双方的士兵在残酷的交锋中拼尽全力,黄巾军在敌军的强大压力下,逐渐显露出疲态,然而内心的挣扎与勇气依然支撑着他们。长枪与短刀交错,鲜血淋漓地飞溅在地,染红了干枯的土地。战士们面目扭曲,痛苦的呻吟声如同鬼哭狼嚎,化作战场上悲壮的旋律。 “不要退缩!”韩忠在队伍后方呐喊,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战斗的喧嚣中。手下的士兵们已然面露绝望,心中涌动的恐惧让他们失去了原有的勇气。他们见证了同伴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他们的战甲,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不要放弃!为了我们的家园!”赵弘拼命地鼓舞着将士们,尽管他的声音已近哽咽。他深知,若无法稳住士气,整个军队必将崩溃。尽管周围的景象惨不忍睹,但他明白,唯有拼死一战,才有可能逃出这一劫难。 突然,敌军一名将领冲入黄巾军的阵地,疯狂地挥舞着斩马刀,鲜血四溅。他的每一次挥砍都如同死神的镰刀,毫不留情地割裂着生命。周围的士兵们惊恐地朝后退去,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挣扎,死亡依然如影随形,随时可能降临。 一个年轻的士兵在一瞬间被砍倒,鲜血如泉涌般涌出,染红了他的战袍。他的面孔扭曲着,眼神中流露出无助与绝望,仿佛在质问这场战争为何如此残酷。他的同伴们无力地在身边挣扎,绝望的哭喊声瞬间被冲锋的嘶吼所淹没,犹如一曲悲壮的挽歌,在战场上回荡。 “杀!”黄忠的怒吼如同雷霆,激励着身后无数的将士,血红的战意在他们心中燃烧。每一名士兵的双眼都充满了狂热与恨意,战场上不再有同情,只有无尽的杀戮与疯狂。他们如同被战火焚烧的魔鬼,恣意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残酷地收割着生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巾军的士气越来越低落,士兵们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恐惧与绝望。赵弘拼命指挥着,然而敌人却如潮水般涌来,他的声音被战场的吼叫淹没,似乎在无声地呼喊着同伴们的命运。他们在血泊与尸骸之间,绝望地挣扎着,期盼着一线生机。 “我们不能再耗下去了!”赵弘意识到,若再不退去,必将全军覆没。于是,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将士们发出撤退的命令。即便内心再不愿意,但他明白,保存实力才是生存的关键。 黄忠的军队在如狼似虎般的追击下,士气高昂,彷佛死神的化身,所向披靡。鲜血染红了草地,尸体横陈,战场上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悲伤与绝望。黄巾军的撤退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无奈而绝望。 在撤退的过程中,黄巾军的每一步都显得无比艰难,脚下的泥土似乎在吞噬他们的灵魂,恐惧如潮水般涌来。赵弘拼尽全力,试图鼓舞同伴们的士气,然而面对凶猛的敌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助与绝望。 “快,跟上大军!”赵弘面色凝重,心如烈火燃烧,带着几名亲信竭尽所能地鼓舞士气。他明白,只有冷静应对,才能带领队伍安全撤离。纵然有些士兵因恐惧而跌倒,但大部分仍然紧随其后,众志成城,奋勇向后方奔去。 然而,黄忠的军队如同饿狼般追击,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逃窜的敌人。无数刀枪在阳光下闪烁,犹如死神的镰刀,准备随时收割生命。战场上,恐惧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尖叫声与惨叫声交织,似乎在为这场人间地狱而哀鸣。 最终,在无尽的追击与屠戮中,黄巾军终于逃出了黄忠的包围。然而,战斗的代价却是惨痛的,士兵们在恐惧与绝望中迷失了自我,心灵的伤痕无法愈合。黄忠的军队也在这场屠杀中失去了许多战士,血腥的战斗如同一场噩梦,笼罩着每一个生还者的心灵。 战场上的一切化作尘埃,留下的只是无尽的痛苦与遗憾。黄巾军虽暂时保全了实力,却在这一场屠杀中失去了无数的兄弟,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而黄忠的胜利,虽如日中天,然而血腥的战斗与残酷的现实,让他深感疲惫,似乎在这片战场上再也无法找到真正的荣耀。 这一切,最终化作历史的余音,铭刻在岁月的长河中。无论胜负如何,战场的惨烈与人性的挣扎,始终在记忆中回荡,成为永恒的警示与悲歌 第二十四章 暗流肆意 于那春三月与夏四月之交的温柔时光里,江南之地,仿佛被大自然的妙笔轻轻勾勒,万物生长,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江夏郡夏口县,更是宛如一幅精致的水墨画卷,烟雨朦胧中透着几分诗意与浪漫。然而,在这宁静祥和、风光旖旎的表象之下,却暗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危机。 本应是万物复苏、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然而此刻,一场危机正悄然逼近。 太平道与黄巾军联军屯兵宛城,这座南阳郡的郡治所在,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宛城城墙上,郡兵们严阵以待,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不屈。作为南阳郡都尉,赵空站在城墙上,目光如炬,统率着郡兵抵御着黄巾军的猛烈攻击。黄巾军本是流民聚集,按理说,他们的粮草供应应该难以持久,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们连续十几日的攻击不仅没有松懈,反而愈发猛烈,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补给。 在南阳郡的宛城,城墙巍峨,箭楼高耸,赵空身着铠甲,立于城头之上,目光如炬,注视着远方尘土飞扬的黄巾军军阵。阳光透过云层,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为他坚毅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威严。 黄巾军如潮水般涌来,旗帜飘扬,军阵中夹杂着呐喊声和战鼓声,气势汹汹。赵空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着黄巾军的军阵,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都督,您看这黄巾军,人数似乎比前几日又多了些。”南阳都尉属门下督贼曹黄忠站在赵空身旁,低声说道。他身材魁梧,手持长枪,眼神中透露出对敌人的警惕。 赵空点了点头,沉声道:“确实,人数有所增加,看来他们是在不断从周边地区召集流民加入。但奇怪的是,他们的补给似乎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更加充足。” 兵曹从事庞季闻言,也凑上前来,他手持文书,眉头紧锁:“都督,卑职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黄巾军本是流民聚集,理应缺乏粮草供应,但他们的攻势却愈发猛烈,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补给。” 赵空转头看向庞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庞从事分析得不错。我们必须查明黄巾军的补给来源,否则宛城危矣。” 黄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坚毅:“都督,卑职愿领一队人马,出城侦查,查明黄巾军的补给线路。” 赵空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不可,黄巾军势大,你出城侦查无异于以卵击石。此事需从长计议,我决定请求大哥孙宇的协助,他智勇双全,定能帮我们查明真相。” 庞季点头赞同:“都督所言极是,孙太守智勇双全,定能为我们指明方向。” 赵空随即写了一封密信,详细描述了黄巾军的攻击情况以及自己的怀疑,并嘱咐黄忠务必亲手交给孙宇,告知其秘密、迅速查清的要求。 黄忠接过密信,神色坚定:“都督放心,卑职定不负所托。” 赵空拍了拍黄忠的肩膀,语重心长:“黄忠,此行凶险,务必小心。你不仅是我的得力干将,更是南阳郡的勇士,你的安危同样重要。” 黄忠拱手行礼,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都督放心,卑职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在黄忠离开后,赵空继续观察着黄巾军的军阵,心中暗自分析着。他注意到黄巾军的军阵虽然庞大,但其中不乏老弱病残,战斗力参差不齐。然而,他们的补给却似乎非常充足,每次攻击都能保持旺盛的士气。 “庞从事,你看这黄巾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战斗力并不强。他们之所以能够持续攻击,很可能是因为有着稳定的补给来源。”赵空沉声道。 庞季点头赞同:“都督所言极是。我们必须查明这个补给来源,否则宛城将难以坚守。” 赵空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放心,有兄长在,南阳无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空与庞季等人紧密合作,加强了对宛城的防御。他们密切关注着黄巾军的动向,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而这段经历,也成为了他们共同守护宛城、抵御外敌的坚定信念的见证。 赵空写了一封密信,详细描述了黄巾军的攻击情况以及自己的怀疑。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一旦走漏风声,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引发更大的危机。因此,他选择了最隐秘的方式,将密信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斥候,嘱咐他务必亲手交给孙宇,并告知其秘密、迅速查清的要求。 孙宇在接到赵空的密信后,心中同样充满了忧虑。他深知太平道与黄巾军的威胁,以及这些补给物资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因此,他立即决定亲自前往调查,以查明真相。 他选择了孤身一人,沿着长江水道南下。这条水道蜿蜒曲折,连接着南阳郡、南郡和江夏郡,是太平道与黄巾军可能运输补给的重要通道。孙宇身着便装,携带简单的行囊和武器,踏上了这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旅程。 他沿途观察着水道两岸的风光与民情,试图从中寻找太平道与黄巾军的蛛丝马迹。每到一处码头或市集,他都会停下脚步,与当地百姓交谈,了解最近的动静与传言。 经过数日的跋涉,孙宇终于来到了南郡与江夏郡的交界处。这里地势险要,水道狭窄,是太平道与黄巾军运输补给的理想之地。他隐藏在附近的密林中,仔细观察着水道上的动静。 一袭玄衣,衣摆随风轻轻摆动,衣襟上绣着繁复而精致的云水图案,仿佛将天地间的浩渺与深邃都融入了这一袭衣裳之中。他的腰间佩带着一柄古朴而威严的倚天剑,剑穗随风摇曳,宛如龙吟虎啸,彰显其不凡身份与尊贵地位。孙宇的面容沉静如水,眼神深邃而睿智,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纷扰与秘密,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沉稳与坚毅,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昔日,孙宇偶得密报,言江南水道之上,常有补给、粮草船只悄然北上,行踪诡秘,疑与太平道、黄巾军有所勾连。此事关乎社稷安危,百姓福祉,孙宇不敢有丝毫懈怠,遂决定亲自南下,誓要查明真相,以保一方平安,让这片江南水乡免受战火侵扰。 春末夏初,江南的天气如同孩童的脸,变幻莫测,时而细雨绵绵,如丝如缕,轻拂过每一寸土地,滋润着万物;时而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照耀着大地,让人心旷神怡。一日,孙宇漫步于夏口县之市集,细雨如织,行人匆匆,而他,却似独立于尘世之外,目光如炬,洞察秋毫。市集上,商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然而,孙宇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世界,心中唯有为国为民之念,驱使他前行,无视周遭的喧嚣与繁华。 忽而,一只信鸽掠过天际,划破雨幕,稳稳落于孙宇肩头。信筒中取出一纸密信,字里行间,透露着南宫家族与太平道暗中往来的蛛丝马迹,地点直指无涯矶旁之密林深处。孙宇心中已然明了,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即刻启程,前往密林一探究竟,以免事态扩大,危及南阳安全。 林间小径,曲折蜿蜒,两旁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春意盎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让人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孙宇身着玄衣,步履轻盈,每一步皆似踏在柔软的绿草地上,感受着大自然的馈赠,心中充满了宁静与平和。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随着他一步步深入密林,一股不祥的预感逐渐涌上心头。 江夏郡,夏口县。春日的暖阳透过轻薄的云层,斑驳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映照出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然而,这宁静之下,却暗藏着一场惊心动魄的阴谋。 南阳太守孙宇,身着一袭玄衣,腰间悬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倚天剑,静静地站在城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下方的每一个角落。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数日前,孙宇收到了一封密报,称江南南宫家族与太平道、黄巾军暗通款曲,意欲在江夏郡掀起一场叛乱。这消息令他心生警惕,决定亲自调查此事。 孙宇带着几名亲信,乔装打扮,悄然潜入夏口县。他先是在市井中暗访,搜集线索,逐渐锁定了目标——南宫家族的府邸。夜幕降临,孙宇独自一人潜入南宫府,翻墙而入,轻盈地落在后花园中。 月光如水,洒在一座精致的小亭上,亭中坐着一位少年,身穿灰布衣,长发如瀑,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眼神中透出一股坚定与决绝。他正是南宫家族的年轻晚辈,南宫珂。 南宫珂似乎有所察觉,猛然站起身来,剑尖直指孙宇,声音低沉而阴狠:“你是谁?为何深夜潜入我府?” 孙宇微微一笑,缓步上前,语气平和而坚定:“在下南阳太守孙宇,特来拜访。” 南宫珂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太守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南宫家族与太平道、黄巾军有勾结,意欲谋反。”孙宇直言不讳。 南宫珂冷笑一声,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荒谬!南宫家族世代忠良,怎会与那些逆贼勾结?” 孙宇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向后院走去。他心中已有计较,决定继续深入调查。 穿过曲折的回廊,孙宇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有一座小木屋,周围被茂密的树林环绕,显得格外隐秘。孙宇轻轻推开木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一名身穿黄袍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口,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与南宫珂相对而立。那男子正是太平道的高手,白岐。白岐身材修长,面容俊朗,嘴角挂着一抹轻灵自信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孙宇缓缓步入屋内,目光如炬,直视白岐:“白岐,你与南宫家族的勾结,已被我识破。” 白岐猛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冷静,嘴角的微笑更加明显:“孙宇,你果然来了。不过,你一个人,恐怕不是我们的对手。” 南宫珂紧握长剑,冷冷道:“太守大人,今日你若想活着离开,怕是难如登天。” 孙宇微微一笑,抽出倚天剑,剑光如龙,瞬间弥漫整个房间:“那就看看,你们是否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三人的身影在屋内交织在一起。剑光如电,寒气四溢。孙宇的剑法凌厉无比,每一剑都直取要害。南宫珂和白岐虽也是一流高手,但在孙宇的压迫下,渐渐落入下风。 南宫珂与白岐配合默契,一个主攻,一个主防,试图将孙宇逼入绝境。南宫珂的剑法刚猛有力,每一击都带着强烈的杀气;白岐则以轻灵的身法和诡异的剑招牵制孙宇,使其难以集中全力对付南宫珂。 孙宇心中暗自思量:南宫家族控制着长江水道,如果他们与太平道勾结,不仅能够提供大量的物资补给,还能利用水道的优势迅速调动兵力,这对江夏郡的局势极为不利。而眼前这个白岐,武学修为极高,显然不是普通的太平道弟子,其身份在太平道中必定不低。 孙宇剑气如流光,剑不出鞘,却已将南宫珂和白岐的攻势一一化解。他的剑法变幻莫测,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如细雨绵绵,令人难以捉摸。 “南宫珂,你真的以为南宫家族可以在这场叛乱中全身而退吗?”孙宇边战边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南宫珂咬牙切齿,冷笑道:“太守大人,你多虑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无论你如何阻挠,都无法改变大局。” 白岐见南宫珂被孙宇的言语所扰,连忙说道:“南宫兄,不要被他的话所迷惑,我们只需坚持下去,胜利就在眼前。” 孙宇微微一笑,剑势一转,突然加速,剑光如闪电般刺向白岐的咽喉。白岐大惊失色,急忙后退,但孙宇的剑势已经封住了他的退路。就在白岐即将被刺中的刹那,南宫珂及时挡在了他的面前,一剑格开了孙宇的攻击。 “白岐,你快走!”南宫珂大声喊道。 白岐点点头,迅速向后退去。孙宇见状,剑光一扫,将南宫珂逼退几步,随即追向白岐。南宫珂见势不妙,急忙再次挡在白岐身前,两人联手抵挡孙宇的攻势。 经过一番激战,孙宇终于找到了破绽,一剑刺穿了白岐的肩胛。白岐惨叫一声,倒退几步,鲜血染红了他的黄袍。他脸色苍白,但嘴角依然挂着那抹轻灵的微笑,仿佛在嘲笑命运的捉弄。 南宫珂见状,心知不妙,急忙护住白岐,转身欲逃。孙宇岂能放过他们,紧随其后,追至无涯矶旁的木屋外。 月光下,无涯矶的岩石显得格外冷峻。孙宇站在木屋前,玄衣飘动,目光如冰,冷冷道:“南宫珂,你还有何话说?” 南宫珂咬牙切齿,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声音低沉而阴狠:“你赢了,但你永远无法阻止这场叛乱。” 孙宇微微一笑,收起倚天剑,沉声道:“叛乱终将被平息,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南宫珂神色一凛,突然跪倒在地,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太守大人,我愿意投降,但求饶命。” 孙宇凝视着他,片刻后点头道:“好,只要你如实交代,本官自会为你求情。” 南宫珂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南宫家族与太平道、黄巾军的勾结始末。孙宇默默地听着,心中已有对策。 随着南宫珂的供述,孙宇终于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他迅速返回南阳,召集兵马,一举剿灭了南宫家族的叛乱势力,平息了这场危机。 三人交手,剑光交织,如龙腾虎跃,气势磅礴。孙宇剑法凌厉,每一招每一式皆蕴含山河之重,剑尖所至,草木皆惊,仿佛连空气都被其剑法所切割,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剑痕。而南宫珂则以灵动见长,剑影重重,宛如水波荡漾,轻盈飘逸,让人眼花缭乱,难以捉摸其剑法之真谛。白岐亦不甘示弱,黄袍轻扬,长剑如电,直取孙宇要害,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每一剑都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与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正当三人战至酣处,突然,一声清脆的笛音划破夜空,悠扬而深远,仿佛能穿透人心中的迷雾,唤醒内心深处的宁静与平和。孙宇心中一动,借着这一瞬间的清明,剑势突变,一招“流云断水”,剑光如匹练般横扫而出,南宫珂与白岐猝不及防,纷纷被逼退数步,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笛音渐远,孙宇收剑而立,望着眼前的对手,眼中既有决绝也有悲悯。他深知,此战虽胜,但背后的阴谋与纷争,却远未结束。江南之地,暗流涌动,太平道与黄巾军之威胁,如影随形,犹如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随时可能掀起滔天巨浪。孙宇心中暗自思量,必须尽快将此事上报朝廷,以图对策,保护这片江南水乡免受战火侵扰,让百姓安居乐业,享受这难得的和平与安宁。 夜色深沉,孙宇转身离去,玄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剑穗随风摇曳,宛如一幅动人的水墨画卷,定格在这江南水乡的夜色之中。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长,显得格外孤独而坚毅。 第二十五章 歧路又如何 ###扩写后的文言文故事 白岐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踏入黄巾军大营。夜幕低垂,营帐内灯火昏暗,数个铁质火盆散发出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夜间的寒意。火盆边缘饰以云纹和兽面纹,象征着吉祥与威严,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生动。帐篷中央摆放着一张精致的木几,柏木制成,表面涂以清漆,反射出温和的光泽。几上铺着柔软的兽皮,整齐地排列着几卷竹简和军事地图,这些乃是黄巾军的战略核心资料。 木几四周设有数个席位,每个席位前都摆放着一个小火炉,炉中炭火正旺,热气腾腾,为围坐的将领们提供了一丝温暖。火炉设计巧妙,圆筒形炉身下部设有通风孔,上部开口较大,便于添柴加炭。炉身雕刻着龙凤和莲花图案,不仅美观,亦能振奋士气。炉火旁的将领们围坐在一起,他们的坐席由细密编织的草席制成,边缘缝制着彩色织带,色彩鲜艳,增添了几分生机。这些坐席不仅是休憩之地,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尤其是高级将领所用的坐席,上面覆盖着柔软的兽皮,彰显出使用者的尊贵。 张曼成见白岐进来,从席位上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关切。张曼成身材高大,身着一袭黑色长袍,外披一件绣有金色云纹的披风,显得威武而庄重。其头发微卷,留有短须,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作为“神上使”和太平道的重要人物,张曼成不仅是南阳黄巾军的统帅,还负责整个荆州的事务。他温声问道:“白令,为何如此狼狈?身上有伤?” 白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头答道:“不过皮肉之伤,不足挂齿。南阳太守孙宇果然非同小可,南宫家族的计划未能得逞。” 白岐身穿一袭白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青色丝带,显得干净利落。 作为“太平令”,白岐的身份超然,不直接参与黄巾军的事务,但却与张曼成相辅相成,共同维护太平道的信仰和秩序。他目光扫过四周,仿佛能从这精心布置的环境中汲取力量,沉声道:“南宫家族的计划失败,对我们而言并非好事。孙宇此人深不可测,若让他稳住阵脚,我等恐难再有突破。” 韩忠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急躁。韩忠面容普通,但眼神却异常犀利,仿佛能洞察人心。他身穿一件灰色战袍,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显得英姿勃发。他说道:“南宫家族的计划受挫,对我军而言确非吉兆。孙宇此人深谋远虑,若让他稳住阵脚,我等恐难再有胜算。”他手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小火炉,似乎在寻找解决问题的灵感。 孙夏则是一脸忧虑。她出身寒门士族,不受家族重视,便信奉太平道,与寻常百姓为伍。她身穿一袭淡蓝色长裙,外披一件素色斗篷,显得朴素而端庄。长发披肩,眉宇间透出一股坚韧。她说道:“诚哉斯言,如今南宫家族的势力已被削弱,我等失去了一位重要的盟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的眼神在火光中闪烁,透露出对未来的不确定。 白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诸位勿需过于担忧,南宫家族的计划虽受挫,但我等仍有转机。南阳郡的局势并未完全稳定,孙宇亦不可能立刻调动所有力量来对付我军。我等可以利用此段时间,将南郡和江夏郡的太平道精锐及黄巾军集结起来,发动对南阳郡的总攻。” 张曼成闻言,点头称是,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白岐所言极是。南阳郡乃我军必争之地,唯有控制南阳,方能进一步威胁中原腹地。我等必须全力以赴,集中所有力量,一举击溃孙宇。”他的话语如同炉中的炭火,点燃了众人的斗志。 韩忠沉思片刻,点头赞同:“不错,但吾等不可轻敌。孙宇此人智勇双全,我等不可掉以轻心。需制定详尽的作战计划,确保万无一失。”他的眼神透过火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战场。 孙夏亦附和道:“诚如此言,我等还需加强情报收集,了解孙宇的动向和兵力部署。同时,亦需安抚军心,确保士气高昂。”他的声音虽轻,却充满了决心。 白岐微微一笑,目光坚定:“诸位所言极是。吾会立即着手准备,联络各地的太平道和黄巾军首领,确保他们按时集结。同时,我亦建议派遣精干探子,潜入南阳郡,获取更多情报。” 张曼成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白岐的肩膀:“好,就依此行事。你先去休息,养好伤势。南阳事情复杂,还需你相助。” 白岐微微躬身,表示感谢:“多谢神上使关怀,我定当尽快恢复。南阳之战,我等定能取得胜利。” 众人纷纷点头,气氛逐渐变得严肃而坚定。张曼成立即下令,召集各路将领,商讨具体的行动计划。营帐内,灯火通明,火盆和火炉的光亮交织在一起,映照出众人的坚毅面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激烈的气息。 白岐回到自己的营帐,心中思绪万千。营帐内布置得简洁而实用,一张简陋的木床靠墙摆放,床边放着一盏油灯,旁边是一个小木几,上面放着几卷兵书和一些文书。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默默沉思。 夜深人静,营帐外的火把依然熊熊燃烧,照亮了黄巾军营地的一片天空。 ******************************************************************************************************************************************************** 孙宇回到南阳宛城,心情沉重。宛城,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城墙高耸,城楼雄伟,青砖灰瓦间透露出岁月的沧桑。城门两侧,守卫森严,士兵们个个神情肃穆,手持长矛,目不斜视。城内街道宽敞,行人匆匆,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 孙宇步入太守府,府内庭院深深,厅内摆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案几,案几上铺满了各种文书和地图,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两侧设有数个坐席,每个坐席前都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青瓷茶盏,茶香袅袅,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赵空、庞季等人早已等候在此,见孙宇到来,纷纷起身行礼。赵空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显得英俊而沉稳。他身穿一袭青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银色丝带,显得儒雅而不失威严。庞季则身材魁梧,面色凝重,一身黑甲,显得刚毅而果敢。他双手抱拳,沉声道:“太守大人,战事紧急,请速入座。” 孙宇微微颔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他环顾四周,目光坚定而深邃,语气沉稳:“诸位,今日召尔等前来,是为了商议应对黄巾军的对策。近日战况如何,有何进展?” 赵空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文书,朗声道:“回禀太守大人,黄巾军攻势猛烈,南阳坞堡损失惨重。宛城东西五十里之内的坞堡,大多已被黄巾军攻克。药石、粮食、草料等物资损耗严重,急需补充。” 庞季紧随其后,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不仅如此,黄巾军攻克坞堡后,获得了大量的辎重补给,战斗力进一步增强。如今,野战已变为城防战,我军必须固守宛城,防止黄巾军进一步渗透。” 孙宇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问道:“若渊,南阳各地坞堡的防御情况如何?能否坚守?” 赵空摇摇头,淡淡答道:“兄长,南阳坞堡虽然坚固,但黄巾军攻势猛烈,加之内部民心动摇,难以长期坚守。若无外援,恐难支撑。” 庞季接着说道:“府君,黄巾军势头正盛,单凭我军之力,难以抵挡。需借助朝廷平叛的军队,内外夹击,方能全歼黄巾军,保南阳安宁。” 孙宇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庞季所言极是。黄巾军一日不除,南阳永无宁日。吾已上书朝廷,请求援军。但援军未至之前,我等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蔡瑁在旁沉声道:“府君,黄巾军攻城在即,我军需加强城防,储备足够的粮草和箭矢。同时,安抚民心,稳定军心,确保城内秩序。” 孙宇微微一笑,点头赞许:“药石先生所言极是。我已下令,全城戒备,加固城墙,增派守卫。同时,开放府库,发放救济,安抚百姓。城内各处均设有巡逻队,确保治安。” 庞季目光坚定,沉声道:“府君,我愿率军出城,主动出击,骚扰黄巾军后方,分散其兵力,减轻城防压力。” 赵空亦附和道:“我愿协助庞季,共同出击,争取时间,等待援军到来。” 孙宇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鼓励:“好,就依尔等所言。庞季、赵空,尔等务必小心行事,不可轻敌。蔡瑁继续负责城内事务,确保后勤供应。” 众人齐声应诺,神情肃穆。孙宇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目光坚定:“黄巾军虽强,但吾等齐心协力,定能将其击败。南阳,必将重归安宁!” 厅内气氛庄严肃穆,众人的心中燃起了一股坚定的信念。孙宇转身看向窗外,夜幕低垂,星光璀璨。他心中默念:南阳,我定会守护你,直至最后一刻。 随着夜色渐深,太守府内灯火通明,各路人马各司其职,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孙宇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星空,心中充满了坚定与希望。他知道,这场战役不仅关乎南阳的安危,更关乎整个中原的和平与稳定。 第二十六章 城头喋血 天色未明,宛城外的空气已经凝重如铁。黄巾军的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张曼成立于高处,目光如炬,注视着前方巍峨的城墙。他身旁的渠帅孙夏、韩忠、赵弘等人,个个面带杀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宛城内,南阳都尉赵空同样站在城墙上,他的身边是门下督贼曹庞季和兵曹从事黄祖、黄忠等人。庞季,一个读了小半辈子儒学经典的人,此刻却面对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的手心满是汗水,眼神中闪烁着不安。从小接受的儒家教育让他相信仁义礼智信,但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感到无尽的绝望。黄巾军的喊杀声如同雷鸣般传入耳中,庞季的心跳加速,但他知道,作为一名士人,他必须坚守自己的职责。 “诸位,今日之战关乎宛城的存亡,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赵空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他站在城门上,面对着城内的士兵们,“黄巾军虽然来势汹汹,但我们有坚固的城墙,有英勇的将士,更有不屈的信念。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庞季听着赵空的动员,心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长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黄祖和黄忠也各自带领部队,严阵以待。 随着张曼成一声令下,黄巾军如同决堤之水,汹涌而至。士兵们手持刀枪,脚踏尘土,向着宛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势。箭矢如雨,从城墙上倾泻而下,黄巾军中不时有人倒下,但后续的士兵毫不畏惧,继续向前冲锋。 渠帅孙夏率领的先锋部队首先抵达城墙下,他们架起云梯,试图攀爬而上。然而,城上的守军早已严阵以待,滚木礌石不断从城头落下,砸在黄巾军的队伍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时间,惨叫声四起,鲜血染红了大地。庞季站在城墙上,亲自指挥士兵们投掷檑木,每一次投掷都伴随着他的大喊:“坚持住,不能让敌人得逞!” 韩忠带领的部队则负责攻破城门。他们推着巨大的撞城木,一次次撞击着厚重的城门。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城门虽坚固,但在连续不断的冲击下,也开始出现裂痕。黄祖带领的弓箭手不断射出箭矢,试图阻止敌人的进攻,但黄巾军的士气异常高昂,他们前仆后继,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与此同时,赵弘指挥的部队在城南发动了佯攻,吸引了部分守军的注意力。他巧妙地利用地形,派遣小股部队绕到敌后,制造混乱。这一策略使得城内的守军不得不分兵应对,削弱了正面防线的力量。黄忠带领的骑兵迅速出击,与敌军展开激战,双方的士兵在狭窄的街道上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中,生命的火花瞬间熄灭。 白天的战斗比夜晚更加激烈。黄巾军在张曼成的指挥下,分成了多个小队,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发起攻击。城墙上,赵空迅速调整防御策略,命令各部将领根据敌人的进攻方向进行灵活应对。黄祖指挥的弓箭手不断调整射角,确保每一箭都能发挥最大的威力。黄忠带领的骑兵在城内灵活机动,不断打击敌军的薄弱环节。 黄巾军的攻势一波接一波,宛城的守军在赵空的指挥下,表现得异常顽强。赵空亲自登上城头,鼓舞士兵们的士气。他高声喊道:“兄弟们,我们的身后就是家园,绝不能让黄巾军得逞!” 城门处,黄巾军的撞城木再次发起了猛烈的撞击。城门的木板已经严重受损,随时可能被撞开。赵空立即命令庞季带领一支精锐部队前往城门,加强防守。庞季带领士兵们用巨石和滚木堵住了城门,同时用长矛和盾牌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黄巾军的进攻越来越猛烈,但宛城的守军凭借坚强的意志和严密的配合,始终没有让敌人突破防线。赵空不断调整战术,利用城内的地形优势,不断反击黄巾军。黄忠带领的骑兵在城内灵活机动,不断打击敌军的薄弱环节,使得黄巾军的攻势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张曼成见状,亲自上阵,指挥黄巾军加大攻势。他在战场上不断调整战术,试图找到宛城守军的弱点。然而,赵空的指挥有条不紊,宛城的守军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和战斗力。 夜色渐深,宛城的夜空被火光染成了暗红色。黄巾军的攻势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但面对宛城坚固的城防,他们始终未能取得实质性的突破。黄巾军的士兵们穿着简陋的黄布衣,头裹黄巾,手持各式简陋的武器,在夜色中不断冲锋。然而,城墙上守军的箭雨、滚木、礌石以及沸油热汤的不断倾泻,使得黄巾军的攻势屡屡受挫。 张曼成站在指挥台上,眉头紧锁。他深知,连夜攻城虽然能够给宛城守军带来压力,但也极大地消耗了黄巾军的体力和士气。黄巾军的士兵们虽然充满斗志,但长时间的高强度战斗使得他们的体力逐渐透支。一些士兵已经显露出疲惫的迹象,步伐开始变得迟缓,动作也不再那么敏捷。张曼成观察到这一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焦虑。 为了保持战斗力,张曼成决定采取轮换策略。他命令黄巾军分成多个攻城队,每个队轮流进攻和休息。这一策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士兵们的疲劳,但面对宛城这样坚固的城池,黄巾军依然难以取得突破。城墙上,赵空的守军凭借坚固的防御工事和严密的配合,始终坚守阵地,没有给黄巾军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时间越长,黄巾军的攻势逐渐减弱。张曼成站在指挥台上,望着城墙上依旧坚定的守军,心中明白,继续强攻只会徒增伤亡。他深吸一口气,果断地下达了收军的命令:“传令下去,停止进攻,全军撤退至安全地带,整军休息。” 命令传达下去后,黄巾军的士兵们纷纷撤退,回到了营地。张曼成亲自巡视各个营区,安抚士兵们的情绪,鼓励他们休整好状态,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他深知,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黄巾军需要更多的策略和耐心才能最终攻克宛城。 随着旭日东升,晨光洒在大地上,黄巾军的营地逐渐恢复了平静。士兵们在短暂的休息后,逐渐恢复了体力,但脸上的疲惫依旧难以掩饰。张曼成站在高处,眺望着不远处的宛城,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他知道,要想攻克这座坚城,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而不仅仅是依靠蛮力。 在这短暂的休整时间里,张曼成召集了主要将领,商讨下一步的作战方案。他沉声道:“各位,昨晚的进攻虽然未能取得突破,但我们已经摸清了宛城的防御弱点。接下来,我们要更加灵活地运用战术,寻找敌人的破绽。同时,也要注意保存实力,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将领们点头赞同,纷纷表示愿意听从张曼成的指挥,共同应对接下来的挑战。随着太阳逐渐升高,黄巾军的营地重新焕发生机,士兵们整装待发,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夜幕低垂,宛城的天际线被火把的光芒勾勒得格外分明。天空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繁星般点缀在黑暗之中,偶尔有几声乌鸦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城头上,一面面残破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激烈战斗。旗帜上绣着的“汉”字在风中摇曳,显得格外醒目。赵空站在城墙的最高处,俯瞰着下方密密麻麻的黄巾军。他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高大,面容坚毅,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如同战鼓一般激昂:“兄弟们,今夜的战斗更为关键,我们必须守住宛城,直到最后一刻!” 庞季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作为士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亲临如此惨烈的战场。儒家的经典教导他仁爱与和平,但现实却将他推到了生死边缘。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论语》中的教诲,那些关于仁义礼智信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他紧握手中的长剑,剑尖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目光扫过身边的士兵,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坚定与决心。这一刻,庞季明白,无论儒学如何强调仁义,当国家和家园受到威胁时,每一个人都必须挺身而出。 黄祖和黄忠带领的弓箭手在城墙上不断射击,箭矢如雨点般落在黄巾军的队伍中。黄祖站在指挥台上,手中拿着一面小旗,不断调整射角,确保每一箭都能准确命中目标。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断下达指令:“左边十度,射!”“右前方二十步,放箭!”弓箭手们熟练地拉动弓弦,一排排箭矢划破夜空,准确无误地落在敌军的队伍中,发出“嗖嗖”的声响。黄忠则在城头来回巡视,他的铠甲在火光下闪闪发光,手中的长弓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不断鼓励弓箭手:“兄弟们,稳住,瞄准敌人的指挥官!”城墙上,巨大的石块和滚木被士兵们搬到了边缘,随时准备倾泻而下。士兵们用粗壮的双手紧紧握住这些沉重的武器,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黄巾军的士气虽然高昂,但在密集的箭雨和滚木礌石的双重打击下,仍然不断有人倒下。黄巾军的士兵们身穿黄色的布衣,头裹黄巾,手持简陋的武器,但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和决心。他们在指挥官的号令下,不断向前冲锋,试图突破城防。城墙上,士兵们用长矛和钩镰枪将云梯推开,有的甚至直接用绳索将云梯拉倒,使得黄巾军无法靠近。滚木礌石、沸油热汤不断地从城墙上倾泻而下,发出“哗哗”的声响,黄巾军的士兵们纷纷躲避,但仍有不少人被砸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孙夏率领的先锋部队试图用云梯攀上城墙,但每一次尝试都遭到了城上守军的顽强抵抗。云梯搭在城墙上,士兵们顺着梯子向上攀爬,但城上的守军用长矛和钩镰枪将他们一一挑落。滚木礌石、沸油热汤不断地从城墙上倾泻而下,黄巾军的士兵们纷纷躲避,但仍有不少人被砸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城墙上,士兵们用长矛和钩镰枪将云梯推开,有的甚至直接用绳索将云梯拉倒,使得黄巾军无法靠近。滚木礌石、沸油热汤不断地从城墙上倾泻而下,发出“哗哗”的声响,黄巾军的士兵们纷纷躲避,但仍有不少人被砸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赵空见状,立刻下令将预备队调往城门,加强防守。庞季带领一部分士兵冲向城门,与敌军展开了肉搏战。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每一个士兵都拼尽全力,为了生存,为了胜利。庞季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锋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他的身边,士兵们紧密配合,用长矛和盾牌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不断抵挡着敌人的进攻。 黄祖指挥的弓箭手不断调整射击角度,尽可能多地杀伤敌军。黄忠带领的骑兵则在城内灵活机动,不断打击黄巾军的薄弱环节。尽管黄巾军的兵力太过庞大,但宛城的守军凭借坚强的意志和严密的配合,始终没有让敌人突破防线。 黄忠的骑兵只有两百余人,这是南阳四处收集而来的马匹,许多马匹甚至不能长时间骑战。这些马匹体型各异,有的高大健壮,有的瘦弱不堪,但每匹马都在黄忠的精心照料下,变得精神抖擞。作为奇兵,黄忠的骑兵在白天的战斗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在城内灵活机动,不断寻找敌军的薄弱环节进行突袭。黄忠深知,这些骑兵的数量虽少,但若能抓住战机,便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他亲自带领骑兵,多次在关键时刻冲入敌阵,打乱了黄巾军的阵脚。骑兵们在狭窄的街道上疾驰,马蹄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刀剑碰撞声、士兵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惨烈的画卷。 张曼成见状,亲自上阵,指挥黄巾军加大攻势。他在战场上不断调整战术,试图找到宛城守军的弱点。他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不断激励士兵们:“兄弟们,我们已经接近胜利,坚持住,一定要攻破宛城!”黄巾军在他的指挥下,攻势更加猛烈,但宛城的守军始终没有动摇。赵空的动员演讲激发了士兵们的斗志,他们知道,这不仅是保卫家园的战斗,更是扞卫尊严和荣誉的战斗。庞季站在城墙上,目光坚定,他大声喊道:“兄弟们,我们的背后就是家园,绝不能后退一步!” 白天的战斗比夜晚更加激烈。黄巾军在张曼成的指挥下,分成了多个小队,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发起攻击。城墙上,赵空迅速调整防御策略,命令各部将领根据敌人的进攻方向进行灵活应对。黄祖指挥的弓箭手不断调整射角,确保每一箭都能发挥最大的威力。黄忠带领的骑兵在城内灵活机动,不断打击敌军的薄弱环节。 黄巾军的攻势一波接一波,宛城的守军在赵空的指挥下,表现得异常顽强。赵空亲自登上城头,鼓舞士兵们的士气。他高声喊道:“兄弟们,我们的身后就是家园,绝不能让黄巾军得逞!”士兵们在他的激励下,士气大振,更加奋力地抗击敌人。 城门处,黄巾军的撞城木再次发起了猛烈的撞击。城门的木板已经严重受损,随时可能被撞开。赵空立即命令庞季带领一支精锐部队前往城门,加强防守。庞季带领士兵们用巨石和滚木堵住了城门,同时用长矛和盾牌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士兵们用尽全身力气,将巨石和滚木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黄巾军的撞城木一次次撞击在城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但城门依然屹立不倒。 黄巾军的进攻越来越猛烈,但宛城的守军凭借坚强的意志和严密的配合,始终没有让敌人突破防线。赵空不断调整战术,利用城内的地形优势,不断反击黄巾军。黄忠带领的骑兵在城内灵活机动,不断打击敌军的薄弱环节,使得黄巾军的攻势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黄巾军的士气逐渐低落。连续的战斗使他们的体力消耗殆尽,而宛城守军的顽强抵抗更是让他们感到疲惫不堪。张曼成见状,决定改变战术,命令部分部队假装撤退,诱使宛城守军追击,从而寻找机会突破防线。赵空敏锐地察觉到黄巾军的意图,他果断下令,严禁任何部队追击敌军。他命令黄忠带领骑兵在城外布下伏击,等待黄巾军的主力部队进入包围圈。黄忠领命,迅速带领骑兵出城,埋伏在黄巾军的必经之路上。 果然,黄巾军的主力部队在张曼成的指挥下,逐渐逼近了伏击地点。黄忠见时机成熟,立刻下令出击。宛城的骑兵如同猛虎出笼,迅速冲向黄巾军的队伍。黄巾军措手不及,顿时陷入混乱。黄忠带领骑兵在敌军中来回冲杀,使得黄巾军的阵型彻底崩溃。骑兵们挥舞着长剑,马蹄踏过敌人的身体,发出“啪啪”的声响。黄巾军的士兵们四散奔逃,但骑兵的追击如影随形,不断收割着生命。 与此同时,赵空在城墙上指挥守军加强攻势,黄祖的弓箭手不断射击,黄忠的骑兵不断冲击,宛城的守军终于在白天的战斗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黄巾军的攻势被彻底瓦解,张曼成见状,不得不下令撤退。黄巾军的士兵们纷纷溃散,战场上留下了无数的尸体和残破的武器。 随着夕阳西下,宛城内外的战斗终于迎来了尾声。黄巾军的主力部队在黄忠的骑兵追击下,狼狈逃窜。宛城的守军虽然疲惫不堪,但每个人都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赵空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逐渐远去的敌军,心中充满了感慨。他转头看向庞季,微笑着说道:“庞季,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出色,你不仅是一名士人,更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庞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目光坚定地回答:“都尉大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为了宛城,为了我们的家园,我愿意付出一切。”城头上的旗帜在晚风中飘扬,仿佛在宣告着他们的不屈与荣耀。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墙上,映照出一片金色的光辉,宛城的守军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豪与荣耀。 最终,在黎明的阳光下,黄巾军疲惫不堪,唯有被迫撤退。 第二十七章 见缝插针 夜幕低垂,宛城外的旷野上,黄巾军的旗帜在冷冽的晚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张曼成立于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身披战甲,目光如炬,俯瞰着眼前的千军万马。军阵整齐划一,士兵们按照不同的职级和职能,排列成一个个方阵,如同棋盘上的棋子,静候着指挥者的调度。 黄巾军的军营布局严谨,主营位于中央,四周则是层层叠叠的帐篷,宛如繁星点缀在大地之上。主营内,中军大帐最为显眼,其顶覆盖着黄色的绸缎,象征着黄巾军的信仰与力量。大帐周围,分布着各路将领的营帐,每一顶营帐都代表着一位英勇的战士和他们麾下的精兵。 军营内部,道路纵横交错,形成了一张严密的网络。营门处设有哨岗,守卫森严,任何试图接近的敌人,都会受到严格的盘查。营内的士兵们按等级划分,从最底层的普通士兵到各级将领,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职责。普通士兵身穿简陋的布衣,手持简朴的武器,但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坚定与勇敢。各级将领则身披铁甲,手持长剑或弓弩,他们的存在,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指引着士兵们前进的方向。 随着一声号令,黄巾军的士兵们开始行动。他们推着精心制作的云梯和撞车,悄无声息地向宛城逼近。云梯高耸入云,顶端的铁钩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撞车则如一头巨兽,木梁前端包裹着厚重的铁皮,显得异常坚固。这些攻城器械,虽然简陋,但在黄巾军士兵的手中,却变得无比强大。 城墙上,守军早已严阵以待,箭矢如雨点般射下,滚木、礌石和沸油不断从城墙上倾泻而下,给黄巾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然而,黄巾军的士气并未因此动摇。张曼成深知,连续的夜间攻击虽然能够给守军带来压力,但也会极大地消耗自己的兵力。因此,他下令将士兵分为多个攻城队,每队轮流进攻和休息。这一策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士兵的疲劳,但面对宛城坚固的防御,黄巾军仍然难以取得突破。 随着夜色渐深,黄巾军的攻势逐渐减弱。张曼成站在高台上,望着城墙上依旧坚定的守军,心中明白,继续强攻只会徒增伤亡。于是,他果断地下达了收军的命令:“传令下去,停止进攻,全军撤退至安全地带,整军休息。” 命令传达下去后,黄巾军的士兵们纷纷撤退,回到了营地。张曼成亲自巡视各个营区,安抚士兵们的情绪,鼓励他们休整好状态,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他深知,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黄巾军需要更多的策略和耐心才能最终攻克宛城。 晨光初现,阳光洒在大地上,黄巾军的营地逐渐恢复了平静。士兵们在短暂的休息后,逐渐恢复了体力,但脸上的疲惫依旧难以掩饰。张曼成站在高处,眺望着不远处的宛城,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他知道,要想攻克这座坚城,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而不仅仅是依靠蛮力。 在这短暂的休整时间里,张曼成召集了主要将领,商讨下一步的作战方案。他沉声道:“各位,昨晚的进攻虽然未能取得突破,但我们已经摸清了宛城的防御弱点。接下来,我们要更加灵活地运用战术,寻找敌人的破绽。同时,也要注意保存实力,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 夜色如墨,宛城的城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孙宇与赵空夜两人身着黑衣,轻盈地跃过城墙,悄然潜入了黄巾军的军营。他们行走在黑暗中,如同夜色的一部分,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赵空喜好兵法,即使他不曾接受兵家训练,在南阳这些时日对兵事却上手极快。连续城防战中,他对黄巾军的攻势已经有几分把握——这样缜密的布局和攻击节奏,绝非寻常人能指挥得了的。 军营中,灯火点点,士兵们虽已进入梦乡,但营地的布局却井然有序,没有一丝混乱。孙宇与赵空夜仔细观察,发现军营的每一个角落都布置得极为巧妙。主营位于中央,四周的帐篷按照特定的规律排列,不仅便于指挥调度,还能够在敌人突袭时迅速集结防守。 “这绝非普通流民所能组织的。”孙宇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黄巾军的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 赵空夜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营地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他轻声问道:“太平道本是江湖武林人士聚集而来,裹挟流民为军。按理说,这些人虽勇猛,但缺乏系统的军事训练和指挥能力。如今看来,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两人继续深入军营,发现每个营区都有明确的分工。医疗区、后勤区、兵器库……每一处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孙宇注意到,兵器库的门口有重兵把守,显然这是黄巾军的重要物资储存地。 “我们再往前走走,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赵空夜提议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一个个营区,终于来到了中军大帐附近。大帐内外,守卫森严,但两人凭借高超的轻功,还是成功地靠近了大帐的边缘。透过微弱的灯光,他们隐约看到几名将领正在商议军情。 “神上使,昨夜的进攻虽然未能取得突破,但我们已经摸清了宛城的防御弱点。”一名将领说道。 “不错,但我们要更加灵活地运用战术,寻找敌人的破绽。同时,也要注意保存实力,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张曼成沉声道,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宇与赵空夜对视一眼,心中愈发肯定,黄巾军的背后确实有高人指点。 夜色再次降临,宛城的守军在庞季、黄祖的指挥下,严阵以待。 若查不出黄巾军背后之刃,恐怕很难保全宛城。 第二十八章 知兵事 南阳城内,孙宇与赵空夜立于城楼上,目光坚定地俯瞰着下方忙碌的士兵们。城墙上,弓箭手严阵以待,火把将整个城池照得如同白昼。此时,孙宇手中拿着一份檄文,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 “南阳太守孙宇、南阳郡都尉赵空,联合发布檄文,通告各未沦陷的县邑和坞堡,务必坚守待援!”孙宇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传遍了整个城池。 赵空接过檄文,亲自交给了城下的传令兵。传令兵们迅速上马,四散奔向各个方向,将檄文送往南阳各县和坞堡。一时间,南阳大地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檄文如同一道道闪电,划破了夜空。 檄文内容言辞恳切,号召各地军民团结一心,共同抵御黄巾军的侵袭。文中写道:“黄巾贼寇,扰乱社稷,荼毒生灵。我等身为汉室臣子,誓死扞卫家园,保家卫国。望各路英雄豪杰,共赴国难,坚守待援,共克时艰!” 檄文迅速传遍了南阳各地,未沦陷的县邑和坞堡纷纷响应,士气大增。各地的守军开始加固城防,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与此同时,右中郎将朱儁率领的两万援军终于抵达颍川郡。朱儁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深知此战的重要性。他立刻下令,全军进入战斗状态,准备从侧翼威胁黄巾军。 朱儁的军队迅速展开,沿着颍川郡的边境线布阵。士兵们整装待发,战马嘶鸣,整个军营弥漫着一股紧张而严肃的气氛。朱儁亲自巡视各营,鼓舞士气,确保每一名士兵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黄巾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我们的军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击溃敌军!”朱儁在军前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赢得了士兵们的阵阵欢呼。 黄巾军的大营中,张曼成收到了关于朱儁援军抵达颍川郡的消息。他的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忧虑。黄巾军虽然有三十余万之众,但面对宛城的坚城和两支大汉正规官军,形势已经变得极为不利。 “报告,朱儁的两万援军已经抵达颍川郡,正从侧翼威胁我军。”一名将领匆匆前来禀报。 张曼成沉思片刻,问道:“宛城的情况如何?” 另一名将领回答道:“宛城的守军士气高涨,城防坚固,短时间内难以攻破。” 张曼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看来,我们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传令下去,各部将领务必保持警惕,加强防御。同时,派出精锐部队,骚扰朱儁的军队,争取时间。” 将领们领命而去,张曼成独自站在营帐中,望着远方的星空,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策略。他知道,这场战争已经不仅仅是兵力的较量,更是智慧和勇气的比拼。 宛城内,孙宇与赵空收到了朱儁援军抵达的消息,心中大喜。他们迅速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决定利用黄巾军腹背受敌的机会,发起反击。 “朱儁的援军已经到位,黄巾军陷入了困境。我们要趁机出击,打破他们的包围圈。”孙宇说道。 赵空点头赞同:“我们可以派出精锐部队,夜袭黄巾军的辎重营,打乱他们的部署。” 主将立即下令,挑选精兵强将,组成一支夜袭小队。夜幕降临时,这支小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宛城,向着黄巾军的辎重营进发。 夜色中,小队成员如同幽灵一般,迅速接近了黄巾军的辎重营。他们行动迅速,配合默契,一举摧毁了黄巾军的粮草储备,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黄巾军的将领们措手不及,不得不分兵应对。宛城的守军趁机发动攻势,内外夹击之下,黄巾军的攻势逐渐减弱。 随着朱儁援军的不断推进,黄巾军的侧翼受到了严重威胁。张曼成不得不分兵应对,导致主力部队的力量分散。宛城的守军抓住机会,发动了一系列猛烈的反击,逐步收复了失地。 孙宇与赵空密切配合,指挥城内的守军和各地的援军,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随着战局的演变,朱儁意识到,若想彻底平定黄巾之乱,必须采取更为积极的军事行动。于是,他精心挑选了一支六千人的步骑混合军,这支部队不仅训练有素,而且装备精良,配备了从帝都雒阳武库调来的大型攻城器械——“井栏”、“冲车”以及“石炮”。这支精锐部队肩负着收复被黄巾军占据的衡山、昆阳、鲁阳、叶县等战略要地的重任,踏上了征程。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穿透薄雾,照亮了衡山脚下的平原。黄巾军的旗帜在晨风中摇曳,仿佛在宣告他们的决心。朱儁深知,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但他没有丝毫的退缩。他命令士兵们开始安营扎寨,同时部署了“井栏”和“冲车”,这些巨大的攻城器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雄伟,仿佛是古代神话中的巨兽,等待着唤醒它们的时刻。 随着太阳的升起,朱儁发出了进攻的信号。数百名士兵推动着“冲车”缓缓前进,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地面的震动,仿佛是大地的心跳。黄巾军的守将李明,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立刻指挥弓箭手射出密集的箭雨,试图阻止“冲车”的推进。然而,“井栏”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保护着士兵免受箭矢的伤害。 与此同时,一支由精锐士兵组成的先遣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挖掘地道,他们的动作敏捷而无声,每挖一铲土,都离胜利更近了一步。黄巾军虽然用滚木擂石试图阻挡,但这些英勇的士兵们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精湛的技术,最终成功地完成了任务。 当夜幕再次降临,衡山的城门在一声震天的巨响中轰然倒塌,刘翔率领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入,与黄巾军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巷战。月光下,刀光剑影交织,每一滴鲜血都见证了战士们的勇气与牺牲。经过一夜的激战,衡山终于重归朝廷的统治之下,朱儁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收复衡山后,朱儁没有片刻的停留,他带领着疲惫但斗志昂扬的军队,马不停蹄地向北行进,目标直指昆阳。昆阳的守军同样强大,守将王虎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冷笑,仿佛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信心。 昆阳的城墙高耸入云,城楼上的旗帜随风飘扬,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朱儁站在阵前,仔细观察着城防,他决定利用“石炮”进行远程攻击,以削弱敌人的防御。第一轮石炮发射后,巨大的石块如同天降陨石,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城内,引起了一片惊呼和混乱。黄巾军急忙用湿布覆盖城墙,试图减轻石炮的冲击力,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趁着敌军混乱之际,朱儁下令使用“冲车”撞击城门。每一次撞击都像是雷鸣般震撼人心,黄巾军虽然拼命抵抗,但在官军的猛烈攻势下,城门最终被撞开。刘翔率领的军队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拥而入,与黄巾军展开了殊死搏斗。战斗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昆阳的城墙上终于插上了官军的旗帜,朱儁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攻克昆阳后,朱儁的军队继续东进,目标是鲁阳。鲁阳的守军虽然人数不及前两座城池,但守将陈勇却是一位老谋深算的将领。他早早地在城外布置了陷阱,企图以此来迟滞官军的进攻。 面对这样的对手,朱儁不敢掉以轻心,他决定采用多种攻城手段相结合的策略。白天,他命令士兵在城外架设“井栏”,同时挖掘地道。夜晚,则利用“石炮”进行远程攻击,试图打乱敌军的阵脚。黄巾军的守将陈勇见状,立即组织士兵用滚木擂石阻挠地道挖掘,并用火油浇灌城头,试图烧毁“井栏”。然而,朱儁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他命令士兵用湿布覆盖“井栏”,有效抵御了火攻。 经过三天三夜的连续作战,朱儁的军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在一次猛烈的“石炮”攻击后,城内的一处防御工事被摧毁,刘翔立即命令士兵通过地道进入城内,打开城门。随着城门的轰然倒塌,朱儁的军队长驱直入,与黄巾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战斗异常惨烈,但最终,鲁阳还是落入了官军的手中。 收复鲁阳后,朱儁的军队继续北上,来到了最后一座要塞——叶县。叶县的守军约有五千人,城防相对薄弱,但守将赵刚却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他早早就加强了城防,甚至在城门外设置了一道临时的土墙,试图拖延官军的进攻。 朱儁站在阵前,仔细观察着叶县的防御布局,他决定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第一天,他命令士兵在城外架设“石炮”,同时挖掘地道。黄巾军的守将赵刚见状,急忙组织士兵用湿布覆盖城墙,减少石炮的威力。然而,朱儁的军队训练有素,很快就突破了黄巾军的防御。 次日,朱儁下令发射石炮,巨大的石块如同天降神兵,砸毁了城内的多处建筑。黄巾军的士兵不得不分兵救援,城防力量明显减弱。到了第三天,朱儁见时机成熟,命令士兵使用“冲车”撞击城门,同时派出弓箭手压制城头的守军。经过数小时的激烈战斗,城门终于被撞开,朱儁的军队蜂拥而入,迅速控制了城内局势。 随着衡山、昆阳、鲁阳、叶县等地的相继收复,黄巾军的势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张曼成不得不收缩防线,集中兵力防守核心区域。孙宇与赵空在宛城内得知这一消息,心中大喜,立即制定新的作战计划,准备进一步扩大战果。 朱儁的援军也在不断推进,逐步压缩黄巾军的活动空间。黄巾军的士气逐渐低落,内部也开始出现分歧。最终,在孙宇、赵空和朱儁的共同努力下,黄巾军的攻势被彻底瓦解,南阳地区重新恢复了和平。 孙宇与赵空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的战场,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他们知道,这场战争虽然艰难,但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南阳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庆祝这一来之不易的胜利。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仿佛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 朱儁站在城头,望着这片曾经饱受战火蹂躏的土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知道,战争虽然结束了,但重建家园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暗暗发誓,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片土地再次焕发生机,迎接更加美好的未来。 当队伍抵达衡山脚下时,黄巾军的旗帜在城墙上猎猎作响,守军约有一万余人,个个神情坚毅,显然做好了誓死守卫的准备。副将刘翔立于阵前,目光如炬,他挥手示意士兵安营扎寨,同时下令准备攻城器械。夜幕降临,月光下的“井栏”宛如巨人般矗立,为士兵提供了宝贵的掩护。步兵则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挖掘地道,试图从地底攻破城防。 次日清晨,随着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刘翔发出了进攻的号令。数百名士兵推动着“冲车”缓缓前进,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响声,直指城门。黄巾军的守将李明见状,立刻组织弓箭手密集射击,试图阻止“冲车”的推进。然而,“井栏”的存在极大地减少了士兵们的伤亡。与此同时,地道挖掘工作也取得了进展,黄巾军虽然试图用滚木擂石阻挡,但效果甚微。 到了第三天,地道挖掘成功,刘翔命令精锐士兵先行潜入城内,打开城门。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被轰然洞开,刘翔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入,与黄巾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经过一夜的血战,衡山终于回到了官军手中。 收复衡山后,刘翔马不停蹄地率军北上,直奔昆阳。昆阳的守军同样有一万余人,城防坚固,守将王虎经验丰富。为了打破僵局,刘翔决定利用“石炮”进行远程攻击。 第一轮石炮发射后,巨大的石块如同陨石一般坠落在城内,摧毁了多处建筑,引起了不小的恐慌。黄巾军急忙用湿布覆盖城墙,试图减轻石炮的冲击力。刘翔见状,命令弓箭手发射火箭,成功点燃了黄巾军的防御设施,城内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趁着敌军混乱之际,刘翔下令使用“冲车”撞击城门。巨大的木槌一次次撞击着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黄巾军虽极力抵抗,但在官军的猛烈攻势下,城门最终被撞开,刘翔的军队长驱直入,迅速控制了城内局势。 攻克昆阳后,刘翔率军继续东进,鲁阳的守军约有八千人,城防坚固,守将陈勇更是老谋深算。面对这样的对手,刘翔不敢掉以轻心,他决定采用多种攻城手段相结合的策略。刘翔命令士兵在城外架设“井栏”,同时挖掘地道。黄巾军的守将陈勇见状,立即组织士兵用滚木擂石阻挠地道挖掘,并用火油浇灌城头,试图烧毁“井栏”。然而,刘翔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他命令士兵用湿布覆盖“井栏”,有效抵御了火攻。 次日,刘翔下令发射石炮,巨大的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摧毁了城内的多处建筑。黄巾军被迫分兵救援,城防力量大大削弱。到了第三天,刘翔见时机成熟,命令士兵通过地道进入城内,打开城门。步骑兵一拥而入,与黄巾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经过一天的激战,刘翔的军队终于占领了鲁阳。 攻克鲁阳后,刘翔率军继续北上,来到了叶县。叶县的守军约有五千人,城防相对薄弱。刘翔决定速战速决,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刘翔命令士兵在城外架设“石炮”,同时挖掘地道。黄巾军的守将赵刚见状,急忙组织士兵用湿布覆盖城墙,减少石炮的威力。然而,刘翔的军队训练有素,很快就突破了黄巾军的防御。随后连续多日,刘翔下令发射石炮,巨大的石块如同天降神兵,砸毁了城内的多处建筑。黄巾军的士兵不得不分兵救援,城防力量明显减弱。到了第三天,刘翔见时机成熟,命令士兵使用“冲车”撞击城门,同时派出弓箭手压制城头的守军。经过数小时的激烈战斗,城门终于被撞开,刘翔的军队蜂拥而入,迅速控制了城内局势。 随着衡山、昆阳、鲁阳、叶县等地的相继收复,黄巾军的势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张曼成不得不收缩防线,集中兵力防守核心区域。孙宇与赵空在宛城内得知这一消息,心中大喜,立即制定新的作战计划,准备进一步扩大战果。 朱儁的援军也在不断推进,逐步压缩黄巾军的活动空间。黄巾军的士气逐渐低落,内部也开始出现分歧。最终,在孙宇、赵空和朱儁的共同努力下,黄巾军的攻势被彻底瓦解,南阳地区重新恢复了和平。 第二十九章 决战 南阳郡的天空被战火染成了赤红,宛城的城墙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更加雄伟而庄严。太守孙宇、都尉赵空、门下督贼曹庞季、黄祖、黄忠等将领齐聚城头,俯瞰着城外密密麻麻的黄巾军。张曼成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预示着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太守孙宇紧握手中的长剑,目光坚定。他身旁的赵空、庞季、黄祖、黄忠等将领也都神情肃穆,各自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战斗。 “诸位,今日之战关系重大,不可有丝毫松懈。”孙宇沉声道,“庞季,你的步军方阵要稳住阵脚,黄祖,你的弓弩手要精准射击,赵空,你的骑兵要随时准备突击,黄忠,你带领精锐骑兵作为奇兵。” “遵命!”众将领齐声应答,声音中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张曼成率领的黄巾军早已布阵于城外,渠帅孙夏、韩仲分列左右,麾下的士兵个个面带狰狞,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张曼成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上,手持长剑,威风凛凛。他高声呼喊,鼓舞士气:“兄弟们,今日一战,胜则天下可图,败则万劫不复!” 随着张曼成一声令下,黄巾军如潮水般涌向宛城。孙宇、赵空、庞季、黄祖、黄忠等人率领的官军也迅速迎战。双方在城外的平原上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刀光剑影,箭矢如雨,战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随着张曼成一声令下,黄巾军如潮水般涌向宛城。孙宇、赵空、庞季、黄祖、黄忠等人率领的官军也迅速迎战。双方的方阵缓缓紧逼,从第一排开始爆发短兵战。 大汉步军方阵由庞季指挥,分为前、中、后三排。前排士兵手持长盾和短剑,中排士兵手持长矛,后排士兵手持短矛和匕首。每排士兵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便灵活机动。黄巾军的步兵方阵由张曼成亲自指挥,同样分为前、中、后三排。前排士兵手持木盾和长刀,中排士兵手持长矛,后排士兵手持短矛和匕首。 双方的前排士兵迅速陷入肉搏战,长盾与木盾碰撞,短剑与长刀交织。大汉步军的长矛手不断向前推进,试图将黄巾军的前排士兵逼退。黄巾军的长矛手也毫不示弱,奋力反击。一时间,战场上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 黄祖指挥的弓弩手也开始射击。远排的弓手瞄准黄巾军的后排士兵,一箭接一箭地射去。近排的连弩手则瞄准黄巾军的前排士兵,连发数箭,造成大量伤亡。黄巾军的弓箭手从两侧射击,试图扰乱大汉步军的阵型。然而,大汉步军的长盾有效地抵挡了大部分箭矢,使得黄巾军的弓箭手难以发挥全部威力。 黄祖的弓弩手不断调整射击角度,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将黄巾军的指挥官一一射杀。黄巾军的士气逐渐低落,前排士兵的伤亡不断增加。 黄巾军的士兵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他们的武器简陋,但眼神中却透露出对胜利的渴望。他们用身体筑成了一堵墙,试图阻挡赵空和他的骑兵。但赵空没有丝毫犹豫,他高举长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号令:“为了大汉,冲锋!” 话音刚落,赵空的坐骑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他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弧线,剑尖所指之处,黄巾军的士兵纷纷倒下。赵空的身后,骑兵们紧随其后,形成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铁流,向着黄巾军的阵线冲撞而去。 大汉军的阵线并未因黄巾军的猛烈冲击而动摇,相反,他们稳如泰山,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将冲在最前面的黄巾军士兵射倒在地。双方的前锋在平原上展开了肉搏战,刀光剑影中,鲜血四溅,战鼓声、嘶吼声交织成一首悲壮的交响乐。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黄巾军的攻势虽猛,但大汉军凭借坚固的防御和有序的反击,使得黄巾军难以取得决定性的优势。孙夏与韩仲不断调整战术,试图找到大汉军防线的弱点,然而大汉军的将领们同样经验丰富,每一次黄巾军的尝试都被有效地化解。 战斗持续到了午后,双方的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但没有人愿意退缩。就在这时,张曼成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派出了一直作为后备军的精锐部队——一千名装备有大汉制式军备的黄巾军士兵。这些士兵不仅训练有素,而且装备精良,他们的加入无疑为黄巾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这一千人的精锐部队如同一把尖刀,直接插入了大汉军的防线之中。他们的出现打破了战场的平衡,大汉军的阵脚开始动摇。精锐部队的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和长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了面前的敌人,迅速扩大了突破口。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大汉军的将领们迅速作出了反应,他们调动了所有的预备队,试图堵住缺口。双方在这一区域展开了殊死的搏斗,每一寸土地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士兵们的汗水与血液混合在一起,浸湿了这片曾经宁静的土地。 战斗的烽烟弥漫在南阳的战场上,每一刻都有生命的消逝,也有英雄的诞生。赵空,一位年轻但经验丰富的将领,正率领着他的骑兵在前线与黄巾军激战。就在两军胶着之际,赵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潜在的危机——黄巾军的一队弓箭手正悄悄地移动,企图绕到骑兵的背后发动致命一击。 这是一支由百名弓箭手组成的队伍,他们身着黄巾军特有的服饰,手持精心挑选的硬弓,每个人都带着决绝的表情。这些弓箭手在黄巾军中享有极高的声誉,他们的精准射击往往能在战场上造成巨大的破坏。现在,他们正利用地形的优势,小心翼翼地接近赵空的骑兵,企图通过一次奇袭来扭转战局。 赵空的心中闪过一丝忧虑,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作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他懂得如何在危急时刻做出正确的决策。赵空迅速调整了战术,他命令一半的骑兵继续正面牵制黄巾军的主力,而他自己则亲率另一半骑兵,悄无声息地向黄巾军弓箭手的位置移动。 黄巾军的弓箭手们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他们专注于寻找最佳的射击角度,以确保一旦发起攻击就能取得最大的效果。就在这时,赵空和他的骑兵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弓箭手们的视野之中。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赵空的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入了弓箭手的阵列。 长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长枪如同毒蛇般刺穿了一个个身体。黄巾军的弓箭手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弓箭手试图组织起抵抗,但面对如此迅猛的攻击,他们的努力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很快,这片原本计划用于埋伏的区域变成了黄巾军弓箭手的坟场。 随着黄巾军弓箭手的覆灭,赵空的骑兵重新夺回了战场的主导权。赵空并没有因为暂时的胜利而放松警惕,他知道,只有乘胜追击才能彻底击垮对手。他挥动着手中的马鞭,激励着骑兵们继续前进。在赵空的带领下,骑兵们像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冲向了黄巾军的阵线。 就在黄巾军的前军与赵空的骑兵激战正酣之时,张曼成的后军也迎来了它最严峻的考验。右中郎将朱儁,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早已洞察了张曼成的意图。他率领着六千名训练有素的大汉生力军,犹如一把锐利的刀刃,直插黄巾军的后方心脏地带。 张曼成并非没有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早在得知叶县、昆阳等县城遭到朱儁猛烈攻击的消息后,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他命令渠帅赵弘分兵三万,前往后方三十里的地方建立坚固的防线,以防止大汉官军的突袭。然而,张曼成的这些预备措施,在朱儁面前似乎显得过于轻率。这三万黄巾军,多数是由农民临时招募而来,他们衣衫褴褛,缺乏必要的军事训练,面对朱儁麾下的精锐铁骑,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当朱儁的军队如风暴般席卷而来时,赵弘和他的部队正忙于加固防线,试图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但一切都太迟了。大汉的铁骑在朱儁的指挥下,如同脱缰的野兽,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了黄巾军的防线。马蹄声震耳欲聋,大地在颤抖,黄巾军的士兵们在惊慌失措中四散奔逃,但无处可逃。朱儁的骑兵如同猎鹰捕食般追逐着每一个落单的目标,长矛和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 赵弘见状,急忙组织残部进行反击,但他的努力如同杯水车薪。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大汉军队,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黄巾军士兵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赵弘亲自上阵,挥舞着大刀,试图鼓舞士气,但他的勇气和决心在朱儁的铁蹄之下显得格外渺小。在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后,赵弘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尸体成为了黄巾军失败的象征。 随着赵弘的陨落,黄巾军的防线彻底崩溃。朱儁没有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命令骑兵继续深入敌后,扩大战果。大汉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的呐喊声与敌人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悲壮的战争画卷。黄巾军的士气在这一刻完全崩溃,士兵们纷纷丢弃武器,四散逃命。朱儁的军队则毫不留情地追杀着每一个试图逃脱的敌人,直到最后一丝抵抗都被彻底消灭。 朱儁的骑兵率先发动了攻击,他们如同闪电一般划破了清晨的雾霭,直扑黄巾军的左侧翼。与此同时,南阳守军的步兵也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从右侧向黄巾军压来。两军的攻势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锁住了黄巾军的退路。 黄巾军的士兵们在突如其来的攻击面前显得措手不及,尽管他们拼尽全力想要稳住阵脚,但两面受敌的局势让他们陷入了绝望。张曼成意识到,如果不能迅速打破这种不利局面,黄巾军将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他命令手下将领们各自率领一部分兵力,试图分别对抗两路大军,同时寻找突围的机会。 战斗异常激烈,双方士兵的尸体很快就铺满了战场。朱儁的骑兵在战场上穿梭,利用速度优势不断切割黄巾军的阵型,使得黄巾军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南阳守军则依靠人数优势,步步紧逼,逐渐压缩黄巾军的活动空间。黄巾军的士兵们虽然奋力抵抗,但在两面夹击之下,逐渐失去了斗志,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 随着战斗的深入,两面大纛终于在战场中央相遇,标志着夹击成功。这一刻,黄巾军的军心彻底崩溃,士兵们四散奔逃,不再有任何组织性。张曼成见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得率少数亲信向山林深处撤退,希望能找到一条生路。但朱儁和南阳守军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机会,紧追不舍,直至将黄巾军的残部全部消灭。 赵空见时机已到,亲自率领骑兵从侧翼杀出,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插黄巾军的心脏。骑兵的冲击力极大,瞬间打乱了黄巾军的阵型。黄巾军的步兵方阵被迫向两侧散开,试图包围大汉骑兵。然而,大汉骑兵的机动性极高,迅速突破了黄巾军的包围圈,继续深入敌后。 赵空率领的骑兵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黄巾军的步兵方阵被冲得七零八落,士兵们开始四散奔逃。 黄忠见黄巾军的阵脚大乱,立即率领一支精锐骑兵,直插黄巾军的腹心。黄忠的长枪如同蛟龙出海,一招“龙卷云舒”扫倒数名黄巾军士兵。他大喝一声:“儿郎们,随我冲锋!”骑兵们如猛虎下山,全力冲击黄巾军的阵地。 张曼成见形势不利,亲自率军迎战。他挥舞长剑,力战数员官军将领,但终究寡不敌众。黄忠一枪刺向张曼成,张曼成急忙闪避,但还是被黄忠的枪尖划伤了手臂。张曼成咬牙切齿,怒吼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双方的战斗愈发激烈,士兵们的体力逐渐耗尽,但谁也不肯退缩。黄忠的长枪如龙,连续刺倒多名黄巾军将领。黄祖的弓箭手也再次发挥威力,将黄巾军的指挥官一一射杀。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黄巾军士兵的倒下;每一次挥剑,都割裂了敌人的防线。黄巾军的士气在这样的打击下迅速瓦解,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失去斗志,他们放弃了手中的武器,转身向后逃窜。赵空的骑兵紧随其后,不断地收割着胜利的果实。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血红色,仿佛在为这场残酷的战斗画上了句号。赵空站在战场的一角,望着远去的黄巾军士兵,心中既有胜利的喜悦,也不免有些许沉重。他知道,这仅仅是漫长征途中的一个小胜利,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等着他和他忠诚的战士们。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们赢得了属于自己的荣耀。 张曼成见大势已去,心中焦急万分。他试图组织最后的反击,但黄巾军的士气已经崩溃,士兵们纷纷溃散。最终,张曼成在混战中被黄忠一枪刺中,倒地不起。黄巾军失去了主帅,彻底失去了斗志,纷纷投降。 战斗结束后,战场上只剩下一片狼藉,两面大纛高高飘扬,象征着胜利者的荣耀。朱儁站在高地上,眺望着这片曾经属于敌人的土地,心中既有胜利的喜悦,也有对未来的忧虑。他知道,黄巾之乱虽然遭受了沉重打击,但只要还有人在心中燃起反抗的火焰,这场战争就不会真正结束。然而,至少此刻,大汉的天空暂时恢复了平静。 夕阳西下,战场上只剩下一片狼藉。朱儁站在高地上,俯瞰着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他深知,虽然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但黄巾之乱尚未结束,前方的路还很长。然而,今天的胜利无疑为大汉带来了新的希望,也为即将到来的更大战役奠定了基础。朱儁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那里,或许就是他和大汉帝国新的征程开始的地方。 第三十章 奇袭 与此同时,魏郡、巨鹿郡等冀州郡县也遭到了黄巾军的猛烈攻击。地公将军张宝亲自率领大军,意图一举攻克这些重要的战略要地。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魏郡太守孙原与谋士郭嘉、华歆、田丰、沮授等人迅速组织起防御,坚守各县城,以图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他们深知,一旦黄巾军突破防线,整个冀州乃至中原都将陷入战火之中。 在这紧要关头,北中郎将卢植率领大汉最精锐的五校尉营、护乌丸中郎将营以及河东营骑士,火速进驻荡阴县。荡阴县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北望冀州魏郡,东扼兖州东郡,南控豫州颍川、汝南各郡,是南下北上的咽喉之地。卢植在此部署重兵,不仅威胁到北方黄巾军的后路,也对正在与皇甫嵩在颍川对峙的豫州黄巾军构成了巨大威胁。 为了更有效地对抗黄巾军,孙原与郭嘉经过深思熟虑,制定了一项大胆的计划——利用虎贲校尉张鼎所率领的虎贲营作为主力,发动对张宝黄巾军的大规模奇袭。虎贲营是大汉军队中最精锐的部队之一,以其勇猛善战、纪律严明着称,是此次奇袭行动的理想选择。 孙原眉头紧锁,转头看向郭嘉,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奉孝,你觉得如何?” 郭嘉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早已经派人探查过了,张宝的大军驻扎在东北四十里外的山林里。虽然人数众多,但他们的防御并不严密。如果我们派出一支精锐部队,以奇兵突袭,或许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孙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有些担忧:“这主意不错!可是,谁能够承担这个重任呢?” “非虎贲校尉张鼎莫属。”郭嘉答道,“虎贲营是大汉的精锐之师,张校尉更是勇冠三军,智勇双全。” 孙原点头赞同,笑道:“子桓可是陛下给我的福将,自然是最佳人选” 郭嘉理解太守的顾虑,轻声道:“张校尉是虎贲营的灵魂,他定能完成任务,平安归来。而且,这也是为了更多的百姓不受战火之苦。” 孙原深吸一口气,最终下定决心,点头应允。 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奇袭行动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展开。张鼎接到命令时,心中既有激动,也有担忧。他深知此行凶险,但作为虎贲校尉,他不能退缩。他回到营帐,看着熟睡中的士兵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年轻的面孔,是他最珍贵的兄弟,也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张鼎接到命令时,窗外正下着细雨,雨点轻轻敲打着窗棂,像是自然界的鼓点,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战斗。他站在营帐中央,周围的士兵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决心。张鼎的心中,既有对未知战斗的紧张,也有对胜利的渴望。他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每个士兵的眼神上,那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兄弟们,今晚我们要去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张鼎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坚定,“我知道这条路充满危险,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士兵们站起身来,彼此交换着坚定的眼神,他们知道,今夜将是一场生死考验。张鼎带领虎贲营穿过了密林,夜色与雨水交织成一张天然的隐身斗篷,帮助他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黄巾军的营地。 营地内,篝火的光芒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微弱,黄巾军的士兵们或坐或卧,显得懒散而放松。张鼎握紧手中的长剑,那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责任。他轻轻举起剑,指向了前方——那是进攻的号令。 虎贲营如同幽灵一般,迅速而无声地切入了黄巾军的营地。张鼎一马当先,长剑在雨夜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敌人的倒下。雨滴混合着鲜血,在地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痕迹。虎贲营的士兵们紧随其后,他们的身影在雨夜中时隐时现,如同传说中的鬼神,让敌人闻风丧胆。 战斗在雨夜中持续了许久,直到第一缕晨光穿透乌云,洒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黄巾军的营地已经化为一片废墟,残余的士兵四散奔逃,再也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 张鼎站在雨中,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胜利的喜悦与战斗的残酷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禁感到一丝疲惫。但当他看到身旁的士兵们,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他的心中又充满了力量。 “兄弟们,我们胜利了!”张鼎的声音在雨中回荡,士兵们的脸上露出了疲惫而自豪的笑容。 “兄弟们,今晚我们要去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张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知道这条路充满危险,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士兵们纷纷起身,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们知道,有张鼎在,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月黑风高,黄巾军的营地灯火稀疏,哨岗松懈。张鼎带领虎贲营绕过重重障碍,终于来到了黄巾军的外围。他举起手中长剑,轻轻一点,那是进攻的信号。刹那间,虎贲营如猛虎下山,从四面八方杀入黄巾军的营地。 “杀!”张鼎一声怒吼,率先冲入敌阵。他的长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寒光,每一击都精准无比,直取敌军要害。虎贲营的士兵们紧随其后,刀光剑影,血花飞溅,黄巾军顿时乱作一团。 “敌人来了,快组织防御!”黄巾军的将领惊慌失措,但为时已晚。张鼎一马当先,斩杀了数名黄巾军将领,敌军士气大挫。与此同时,郭嘉事先安排的火攻也开始发挥作用,熊熊烈火瞬间吞噬了黄巾军的帐篷和粮草。 “撤退!快撤退!”黄巾军的士兵们四散奔逃,张宝闻讯赶来时,已是无力回天。他望着满目疮痍的营地,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战斗结束后,张鼎环顾四周,看到许多士兵受伤,心中一阵酸楚。他走过去,一一安慰他们:“大家辛苦了,我们胜利了。回去后,我会亲自向太守大人请功,让大家得到应有的奖励。” 士兵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听到张鼎的话,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张校尉,此战大捷!”郭嘉策马来到张鼎身边,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张鼎擦去额头的汗水,淡淡一笑:“多亏使君和先生的妙计,鼎只是执行命令罢了。” 此役过后,黄巾军的士气大受打击,原本嚣张的攻势也逐渐减弱。孙原与郭嘉趁势组织反击,逐步收复了失地。虎贲营的威名,也在这一战中传遍四方,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佳话。 而孙原与郭嘉的智谋,张鼎的英勇,共同书写了这段历史的光辉篇章。在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们用智慧与勇气,守护了这片土地的安宁。张鼎回到城中,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孙原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含泪:“张校尉,你是我最骄傲的部将。没有你,这场仗我们不可能赢。” 张鼎谦虚地笑道:“太守大人过奖了,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卢植深知,要想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就必须切断黄巾军的补给线,使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于是,他精心策划了一系列军事行动,派遣数支精锐骑兵,对黄巾军的后方进行骚扰和袭击。 第一支骑兵由五校尉营中的越骑校尉杨明率领,他们轻装简行,深入黄巾军的后方,专门袭击黄巾军的粮草大营。杨明的骑兵久在帝都如同幽灵一般,在夜间突然出现,迅速摧毁黄巾军的辎重车队,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黄巾军的后勤供应因此受到了严重影响,士兵们的士气也开始动摇。有一次,宗员甲甚至深入敌后数十里,成功烧毁了黄巾军的一座大型粮仓,使得黄巾军的士气降至冰点。 第二支骑兵由护乌丸中郎将营的校尉宗员指挥,他们负责骚扰黄巾军的通讯线路。宗员的骑兵队擅长使用火攻,他们在黄巾军的信使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一旦发现目标,便立即放火烧毁信使携带的文书,甚至直接擒获信使,使得黄巾军的各路将领之间无法及时沟通,导致指挥混乱。有一次,宗员乙的队伍在黄巾军的一处重要信使交汇点设伏,成功捕获了多名信使,并截获了大量重要情报,进一步加剧了黄巾军内部的矛盾和猜疑。 第三支骑兵由河东营骑士的校尉带领,他们主要负责袭击黄巾军的临时营地。宗员丙的骑兵队行动迅速,常常在黄巾军宿营时突然发起攻击,打乱对方的部署,造成极大的恐慌。黄巾军不得不频繁转移营地,极大地消耗了他们的体力和士气。有一次,宗员丙的队伍在深夜突袭了黄巾军的一处重要营地,不仅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还烧毁了大量的物资,使得黄巾军的战斗力大幅下降。 通过这些精准的打击,卢植成功地削弱了黄巾军的实力,使得他们在正面战场上的攻势大为减弱。黄巾军的将领们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后路已经被切断,再这样下去,不仅无法取得胜利,反而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在这样的压力下,黄巾军的攻势逐渐减缓,而孙原等人也在卢植的支援下,逐渐稳固了各县城的防线。他们利用城墙和工事,组织民兵和士兵共同抵御黄巾军的进攻,使得黄巾军的每次进攻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第三十一章 议策 随着虎贲奇袭的成功,黄巾军的攻势暂时被遏制。然而,冀州的形势依然如乌云密布,黄巾军虽因缺粮和缺乏攻城器械而暂时偃旗息鼓,但其庞大的兵力依旧对周边的城市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为了应对这一危机,魏郡太守孙原决定召集魏郡的智囊团,共同商讨对策。 会议在太守府的议事厅举行,这里曾是地方官员们处理政务的地方,如今却成为了对抗黄巾军的重要指挥部。厅内灯火通明,烛光摇曳,映照着田丰、沮授、和洽、荀攸、郭嘉等一众谋士的脸庞,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严肃与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充满希望的气息,仿佛一场风暴前的宁静。 “诸位,黄巾军虽然暂时退却,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孙原首先开口,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犹如定海神针,“我们需要找到彻底解决这场叛乱的方法。” 田丰站起身来,缓缓说道:“黄巾军之所以能迅速壮大,其根本原因在于多年来的社会动荡和百姓生活的困苦。张角兄弟利用天公将军的名义,煽动流民起义,吸引了大量无家可归的农民加入。这些流民原本就处于社会底层,生活艰难,一旦有了机会,便蜂拥而至,如洪水般席卷四方。然而,黄巾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他们的组织结构松散,各地的渠帅各自为战,缺乏统一的指挥。” 沮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仅如此,黄巾军的内部矛盾日益显现。张角虽然去世,但他的两个弟弟张宝和张梁之间也存在着权力争夺。张宝主张继续北上,攻占更多的城市,扩大势力范围;而张梁则认为应该先稳固后方,确保粮草充足。这种分歧导致了黄巾军的决策迟缓,难以形成有效的进攻。” 和洽补充道:“黄巾军的后勤问题尤为严重。他们的军队规模庞大,每天需要大量的粮食和物资供应。但黄巾军缺乏稳定的后勤支持,只能依赖沿途的劫掠。这种做法不仅难以持久,还会引起当地百姓的反感,进一步削弱他们的民心基础,使他们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荀攸点头赞同,他轻轻捋了一下胡须,沉思片刻后说道:“正是如此。黄巾军的指挥官张宝、张梁等人虽然有一定的军事才能,但在战略上却显得短视。他们过于依赖数量优势,忽视了战术的灵活性和多样性。因此,他们在面对坚城和有组织的防守时,往往束手无策,如同猛虎入陷阱,徒呼奈何。更严重的是,黄巾军内部的矛盾已经开始影响到军队的士气,许多士兵对未来的前景感到迷茫和不安。” 郭嘉最后总结道:“综合以上几点,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黄巾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其内部存在诸多问题。他们缺乏统一的指挥,后勤补给不足,指挥官的战略眼光有限,内部矛盾日益激化。因此,他们目前的停滞不前并非偶然,而是必然的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巾军的粮草将逐渐耗尽,内部矛盾也会加剧,最终导致其自行瓦解,如风中残烛,难逃熄灭的命运。” 孙原听罢,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诸位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们应当采取积极的策略,一方面加强城防,确保各城的安全;另一方面,派遣使者前往各地,宣传朝廷的恩惠,安抚民心,分化黄巾军的力量。” 田丰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说道:“我愿意亲自起草告示,向百姓宣传朝廷的政策,安抚民心。同时,我们可以通过设立救济站,向贫困百姓发放粮食,让他们感受到朝廷的关怀。” 沮授附和道:“我支持田丰的提议。此外,我们还可以通过举办各种活动,如祭祀、娱乐等,来凝聚人心,增强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同时,我们也可以利用黄巾军内部的矛盾,通过秘密渠道向他们传递不实信息,加剧其内部的分裂。” 和洽接着说道:“城防方面,我认为应该加强城墙的修缮,增派巡逻队,确保各城的安全。同时,我们还需要加强对士兵的训练,提高他们的战斗力。” 荀攸点头赞同:“和洽所言甚是。我还建议,可以招募更多的民兵,组建一支临时的防御力量,以备不时之需。另外,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小规模的军事行动,打击黄巾军的士气,让他们意识到我们的实力。” 郭嘉最后总结道:“关于军事计划,我认为我们应该制定一套详尽的防御方案,包括如何应对黄巾军的进攻,如何利用地形优势,以及如何进行有效的反击。同时,我们还需要密切关注黄巾军的动向,以便及时调整策略。” 孙原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诸位的建议都非常宝贵。田丰、沮授,你们负责起草告示,向百姓宣传朝廷的政策,安抚民心。和洽、荀攸,你们负责加强城防,确保各城的安全。郭嘉,你则负责制定详细的军事计划,准备随时应对黄巾军的可能反扑。”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司其职,迅速展开行动。孙原站在议事厅的窗前,望着远处的夜空,身侧郭嘉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有思量,也不点破。 秋夜静谧,凉风习习,孙原步入书房,见郭奉孝与管宁已在此等候。桌上一壶热茶散发着袅袅热气,几碟精致的小点心映入眼帘。无需多余的客套,三人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自然而然地围坐下来。 “青羽,你来了。”郭奉孝微笑道,亲自为孙原斟满一杯茶。 孙原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赞道:“奉孝的手艺愈发精湛了,这茶香醇可口。” 管宁在旁,脸色不愠不喜,看不出丝毫情绪。 片刻宁静后,郭奉孝缓缓开口:“青羽,今日朝堂上的事,你有何想法?” 孙原放下茶杯,神色略显沉重:“田丰、沮授他们提了许多建议,但我总觉得,关键之处尚未触及。” 管宁眉头微蹙:“青羽担忧的,是不是土地兼并的问题?” 沮授和审配均出身于冀州的大族,这意味着他们的家族在当地拥有深厚的根基和广泛的影响力。家族控制的大量土地和资源不仅为他们提供了经济基础,还使得他们在地方上拥有一定的政治资本和社会地位。因此,在面对诸如黄巾军起义这样的外部威胁时,他们的首要考虑是如何保护自己家族的利益不受侵害,而非仅仅关注整个国家的安危。 河北士人间的联姻关系非常紧密,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社会网络。这种网络不仅仅局限于个人之间的友情,更是一种政治上的互助同盟。沮授和审配通过婚姻和血缘关系与其他世家大族建立了深厚的关系,这些关系网成为了他们在政治斗争中的重要支撑。因此,在处理政务时,他们会更加倾向于维护与自己家族有密切联系的其他大族的利益,以巩固自身的政治地位。 由于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沮授和审配的政治理念和治国方略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们倾向于采取保守的政策,维护现有的社会秩序,避免剧烈的社会变革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例如,在面对土地兼并问题时,他们可能会反对任何可能削弱大族势力的改革措施,因为这直接威胁到了他们家族的经济利益。在对外政策上,沮授和审配也会基于家族利益做出决策。比如,在袁绍与曹操的争斗中,他们会更倾向于支持对自己家族有利的一方。如果某一方能够提供更多的保护和支持,使他们的家族利益得到保障,那么他们很可能会选择站在这一方。 沮授和审配的家族背景不仅塑造了他们的政治立场,还深刻影响了他们在具体政治事务中的态度和行为。他们的决策往往更多地考虑的是如何维护和扩大自己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单纯从国家大局出发。这种立场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们能够采取的政策选择,但也使他们在地方上拥有强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沮授、审配等人均是冀州大族,各自家族在坞堡之中,奴仆上千,自然不在意黄巾军的攻击。河北士人大多联姻,关系匪浅,关系盘根错节,良田阡陌相连,如蜘蛛织网不可轻言。孙原若无天子之命,想在魏郡有所作为,只怕更是艰难。孙原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正是。沮授、审配等人家族势力庞大,各自拥有的坞堡中奴仆成千,对于黄巾军的威胁并不在意。河北士人间联姻频繁,关系错综复杂,良田广袤,犹如蜘蛛网般紧密相连。若非天子圣命,想要在魏郡推行改革,实属不易。” 郭奉孝沉思片刻,道:“的确,这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但青羽,你既然已经看到了问题所在,就不能轻易放弃。” 管宁附和道:“不错,青羽。河北士人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只要我们找到合适的切入点,逐步推进,总会有转机的。” 孙原眼中闪过一丝决心:“你们说得对,我不能因为眼前的困难就退缩。但如何才能既不触动这些大家族的根本利益,又能有效地解决问题呢?” 郭奉孝微微一笑,举起茶杯:“青羽,你决定了,我们自然会全力支持。” 第三十二章 玄道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管幼安那洁白如雪的衣衫上,更添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张角的道学造诣达到了一个令人敬畏的高度,这不仅让他在民众中拥有了极高的威望,也成为了他心中那份不安定因素的根源。他的理想与抱负,已经超越了个人的得失,转而向着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迈进。但这样的雄心壮志,也使他成为了当今天下最大的隐患。 白衣隐鹤管幼安——管宁,以他那超凡脱俗的姿态,成为了乱世中的一抹清流。管宁终其一生未曾踏入仕途,却因其冷静高雅的气质,以及那身洁白无瑕的长袍,赢得了“白衣隐鹤”的美誉。他与黄巾军的领袖张角,有着一段忘年之交的情谊。张角不仅修为高深莫测,而且心气之高,足以与天齐。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张角对天道的追求逐渐转变为了对天道的质问,这份执念最终促成了他的谋反之心。 张角,这个当今天下武学修为最高的人,也是威胁到天下安宁的最大祸患。 张角的亲信们意识到,仅仅依靠黄巾军的力量还不足以推翻汉室,他们需要更多的内应和支持。于是,太平道的高手们开始秘密行动,试图刺杀各地的郡守,以此来削弱汉室的统治基础,同时为黄巾军的进攻创造有利条件。 在冀州、幽州各郡,太平道的刺客们已经潜入了各大州郡治所,他们的目标是那些反对张角的官员。郭嘉得知这一情报后,立刻采取了行动,加强了对关键人物的保护,并部署了严密的防御措施。 “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一步。”郭嘉对孙原和管宁说道,“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密切监视太平道的动向。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我们就能立即作出反应。” ###《流华录》续篇 ####第二章:重逢与决议 青州东莱郡的春日,阳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微风带着初春特有的清新气息,轻轻拂过每一寸复苏的土地。嫩绿的柳条随风摇曳,仿佛在欢迎远道而来的旅人。然而,在这样一幅宁静祥和的画面背后,管宁、孙原和郭嘉的心中却波澜起伏,因为他们正前往一个即将被战火洗礼的地方——冀州魏郡。 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缓慢前行,车轮碾过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声。车内,三人的面容都显得有些凝重。管宁望向窗外,那熟悉的景色让他回忆起与张角共度的时光,但此刻,这些记忆只带来了更多的忧虑。孙原紧握着手中的佩剑,剑柄上的纹饰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的目光坚定,透露出不可动摇的决心。郭嘉则静静地靠在车厢的一角,闭目养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张角,曾经是我的挚友。”管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然而,当他走上这条路时,我便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孙原点头回应,语气中充满了责任感:“我理解你的感受,管兄。但是,作为魏郡的新任太守,我有责任确保这里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张角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任何个人情感的范畴,他威胁到了整个国家的稳定。” 郭嘉睁开眼睛,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两位,我有一个想法。张角之所以能够聚集如此众多的信徒,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武艺超群,更重要的是他利用了人们对现状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渴望。如果我们只是单纯地用武力镇压,可能会导致更多无辜者的牺牲。我们需要一个更加周密的计划,既要打击叛乱的核心,又要尽量减少平民的损失。” “那么,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孙原问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郭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加强情报收集,了解太平道的内部情况,找出他们的弱点;二是利用各种手段,分化太平道内部的力量,让他们自相残杀。当然,这一切都需要我们紧密合作,互相支持。” 三人相视一笑,心中充满了信心。他们知道,前方的路不会平坦,但只要心存正义,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马车继续向前,穿过一片片翠绿的田野,向着未知的未来进发。 夜幕降临,冀州的天空被繁星点缀得格外美丽,但在这片宁静的夜色之下,却隐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太平道的势力已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无数的信徒在暗中等待着领袖的指令。在张角的指挥下,太平道的高手们开始了新一轮的秘密行动——刺杀各地的郡守,引导黄巾军攻破城池,掠夺各地囤积的粮草和军械。 月光下,张角的亲信张梁和张宝率领着黄巾军主力部队,在外线与汉军展开激战。刀光剑影,血花飞溅,战场上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而在太平道的内部,则是由一群身怀绝技的刺客负责实施刺杀任务。这些刺客们分散在各地,有的隐藏在市井之中,有的潜伏在官府附近,随时准备出手。 在冀州首府的某个隐蔽角落,几名太平道的刺客正聚集在一起,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四周的空气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打破了这份寂静。几盏昏黄的油灯在风中摇曳,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氛围。 “我们的目标是魏郡太守孙原,”领头的刺客低声说道,“他最近刚刚上任,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但我们也必须小心,据说他身边有一位非常聪明的谋士,名叫郭嘉。” 另一名刺客补充道:“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孙原每天都会巡视城防,这是最好的刺杀时机。不过,郭嘉的警惕性非常高,我们必须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我有个建议,”第三个刺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可以利用城中的不满分子,制造一些混乱,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趁机接近孙原,一举将其解决。” 计划敲定后,刺客们迅速散开,各自去准备。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早已落入了郭嘉的眼中。郭嘉利用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广泛的情报网络,提前得知了太平道的刺杀计划。他立即采取了一系列防范措施,加强了对孙原的保护,并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将这些刺客一网打尽。 夜幕下的冀州,似乎平静如常,但实际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郭嘉、孙原和管宁三人紧密配合,一边加强对太平道动向的监控,一边着手制定更加全面的应对策略。他们知道,只有彻底铲除太平道的根基,才能真正恢复这片土地的和平与安宁。月光洒在他们坚定的背影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铠甲,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随着夜色渐深,冀州首府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偶尔有几声狗吠划破宁静的夜晚。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关门闭户,只有几家酒肆还透出微弱的烛光,偶尔传出几声醉汉的喧哗。郭嘉身穿一袭黑色长袍,外披一件轻薄的银色战甲,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瞰着下方的街道。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黑暗,洞察一切。清风吹动他的长发,更显其英气勃发。 郭嘉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他知道,今晚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太平道的刺客们一定会有所行动。他轻轻拍了拍身旁卫兵的肩膀,低声吩咐道:“密切监视四周,一旦发现异常,立即通报。” 卫兵点了点头,恭敬地回答:“遵命,大人。”随后,他迅速传达命令。不多时,城内各处要道都有了更多的士兵巡逻,看似漫不经夜,实则暗藏玄机。士兵们身着黑色战甲,手持长矛和盾牌,悄无声息地在各个角落巡视,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与此同时,孙原也在府邸内紧张地部署着。他身穿一袭青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金色腰带,显得威风凛凛。孙原亲自检查了每个角落,确保没有疏漏。他仔细查看每一处门窗,甚至亲自测试了机关的灵敏度。管宁则在一旁协助,两人默契十足。管宁身穿一件淡蓝色的长衫,文质彬彬,但眼神中却透露出坚定和果敢。 孙原停下脚步,对管宁说道:“这次行动至关重要,我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你再去检查一遍,看看还有什么疏漏。” 管宁点头应道:“好的,孙兄。我会再仔细检查一遍。”说完,他转身走向另一侧的庭院,继续细致地排查每一个细节。 郭嘉的计划已经传达给了所有人,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城内各处的士兵和将领都已做好准备,等待着太平道的刺客们现身。 夜半时分,太平道的刺客们终于行动了。他们分成几组,分别潜入不同的区域,试图制造混乱。其中一组刺客来到了孙原府邸的围墙外,准备翻墙而入。这些刺客身手敏捷,穿着黑色紧身衣,蒙面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围墙,刚一伸手,便被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发现。 “有敌人!”一名弓箭手低声喝道,随即拉满弓弦,一箭射出。其他弓箭手也迅速反应,一阵箭雨过后,刺客们纷纷倒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孙原听到动静,立刻率领府内的卫兵冲了出来,将剩余的刺客团团围住。 “大胆贼子,竟敢来此行凶!”孙原挑眉,手中剑气寒光闪闪,直指刺客们的咽喉。刺客们见势不妙,纷纷投降。 另一组刺客则选择了攻击城内的粮仓,试图引发大火。他们刚点燃火把,便被早已埋伏在此的士兵围住。这些士兵同样身着黑色战甲,手持长枪,迅速形成包围圈。刺客们见状,不甘示弱,纷纷拔出短刀,与士兵们展开激战。 “放箭!”一名将领高声下令,弓箭手们立刻响应,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刺客。刺客们虽然勇猛,但在人数和装备上的劣势让他们逐渐落入下风。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刺客们最终被全部擒获。 郭嘉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火光和厮杀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这只是太平道的第一次试探,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但无论如何,今晚的胜利已经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信心。 第三十章 隐鹤 邺城城下,乌云密布,仿佛连天际也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厚重的乌云遮蔽了阳光,使得整个平原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城外的平原上,两支大军遥遥相对,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肃杀的气息。尘土飞扬,马蹄声与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战前节奏。士兵们的呼吸声、盔甲的碰撞声以及武器的摩擦声,汇聚成了一首激昂的战歌。 一方是朝廷的精锐之师,由名将卢植和勇将张鼎率领。卢植身披重甲,银色的铠甲在乌云下依然闪耀着冷冽的光芒。他手持令旗,威风凛凛地立于军阵之后。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洞察敌人的每一个动向。他的身旁,旌旗飘扬,战鼓沉闷而有力地敲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宣誓着必胜的决心。卢植高声喝道:“将士们,今日一战关乎大汉的荣光,关乎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宁!我们必须奋勇向前,无惧任何挑战!” 随着卢植的号令,军阵中鼓声震天,号角齐鸣。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这一刻,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对胜利的渴望与对国家的忠诚。张鼎则立于另一侧,手持令旗,指挥有条不紊。他目光如炬,沉稳冷静,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到位。在他的指挥下,大军如潮水般涌向敌军,攻势凌厉,气势磅礴。骑兵队率先冲锋,铁蹄踏破大地,战马嘶鸣,犹如一道道闪电划破战场的宁静。 另一方则是声势浩大的黄巾军,张宝、张梁兄弟亲自督战。黄巾军的士兵们身穿简陋的战衣,头戴标志性的黄巾,尽管装备不如朝廷军队精良,但他们的士气却异常高昂。张宝、张梁二人骑在高大的战马上,手中挥舞着长枪,不断地激励着自己的部下。黄巾军的军阵中,也有战鼓和号角声,但更多的是士兵们自发的呼喊,那种来自底层人民的愤怒与不屈,在这一刻化作了强大的战斗力。 两军对峙,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一刻。卢植与张鼎遥相呼应,他们的目光穿过重重人海,投向了对面的敌人。在这片被战争笼罩的土地上,两位主帅的心中都有着同样的信念。 随着卢植的号令,军阵中鼓声震天,号角齐鸣,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每一面战鼓都由壮汉奋力敲击,鼓点密集而有力,传递着坚定的信念与无畏的勇气。号角手们吹响了铜制的号角,声音悠长而嘹亮,穿越了战场上的硝烟与尘土,传到了每一位士兵的耳中。张鼎则立于另一侧,手持令旗,指挥有条不紊。他目光如炬,沉稳冷静,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到位。在他的指挥下,大军如潮水般涌向敌军,攻势凌厉,士兵们挥舞着长矛、大刀,形成了一道道不可阻挡的洪流。 黄巾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在卢植和张鼎的精心布阵下,朝廷军队士气高昂,攻势如潮。双方在平原上展开激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战场上,泥土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溅起一片片泥浆。士兵们挥汗如雨,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金属的交锋声和惨叫声。黄巾军的士兵们虽然勇猛,却难以抵挡朝廷军队的凌厉攻势,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许多黄巾军士兵倒下,但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而是充满了坚定与不屈。 然而,就在战局看似明朗之际,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数出现了。只见黄巾军阵中,一道黄色的身影缓缓升起,那人身着黄袍,头戴道冠,正是黄巾军的领袖——张角。他站在一辆装饰华丽的战车上,双臂缓缓展开,双手挥动,口中念诵着古老的咒语,声音如雷鸣般响彻战场。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仿佛能够穿透每个人的心灵。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张角的声音宛如天雷,却又带着一股不祥的预兆,滚滚声音遮盖了战场上的喧嚣,远远传开四面八方,直击每一个黄巾军士兵的心灵深处。这八个字从他口中一字一顿地吐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携带着改变命运的力量。随着这震人心魄的口号,原本在朝廷军队猛烈攻势下逐渐显露疲态的黄巾军士兵们,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们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唤醒,士气再次高涨,原本有些散乱的队伍迅速重整,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张角站在高高的战车上,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他身穿华丽的黄袍,袍子上绣着复杂的图腾,象征着他对天地的敬畏与掌控。头戴道冠,两眼炯炯有神,如同能洞察世间万物。他双手挥动,似乎在引导着某种无形的能量。随着他的手势,黄巾军中的武学高手们开始展现各自的绝技。 一位年轻的剑客从人群中跃出,手中长剑如龙出海,剑尖所指之处,空气似乎都被撕裂。剑气纵横,每一次挥剑都能斩断周围的草木,甚至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他的剑法快如闪电,让人眼花缭乱,连绵不绝的剑光如同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试图靠近的敌人一一挡下。 另一边,一名身着黑衣的武者轻盈地在战场上穿梭,他的身法快得几乎看不清踪迹。他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踩在了虚空中,身形飘忽不定,如同鬼魅一般难以捉摸。每当他接近敌人时,总能在最不可能的角度发动攻击,让人防不胜防。他的轻功不仅帮助自己躲避了无数致命的打击,还为同伴们创造了不少反击的机会。 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些掌握了奇门遁甲之术的黄巾军法师,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印,仿佛在召唤着自然界的神力。不一会儿,天空中乌云密布,雷电交加,狂风呼啸,整个战场仿佛陷入了末日般的景象。一些法师召唤出了巨大的火球,它们在空中划过一条条炽热的轨迹,落在敌军阵中,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还有些法师操控着狂风,将沙石卷起,形成一道道风墙,阻挡了朝廷军队的进攻路线。这些法术的出现,使得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给朝廷军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动下,黄巾军的士气达到了顶峰,他们不再只是被动防守,而是开始了积极的反击。士兵们呐喊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以更加猛烈的势头向朝廷军队发起了新一轮的冲击。在这股源自内心深处的力量驱使下,黄巾军的士气达到了顶点,他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成为了主动出击的猎豹。战士们高声呐喊,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朝廷军队发起了决绝的冲锋。一时间,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幅幅壮丽的画面,血与火的交响乐在战场上奏响,两军的碰撞如同山崩地裂,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张角的声音仍在空气中回荡,那声音,不仅是对战士们的激励,更是对未来的坚定承诺。 战场上的局势再度变得扑朔迷离,双方的战斗更加激烈。张角的出现,不仅改变了战场的气氛,也使得这场战役变得更加复杂多变。 “太平”大纛在战场中烈烈鼓舞,张角傲然立于天地之间,宛如降世,雄浑真气充斥四野。他周身环绕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仿佛连天上的云朵也为之让步,不敢靠近这位搅动风云的人物。张角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前方的敌阵,嘴角微微上扬,透露出对胜利的坚定信念。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黄巾军战士的心弦,激发着他们内心深处的勇气与力量。 乍然间,道道清气流转,天地间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触动。那道者骤然睁眼望去,目光穿透了战场的硝烟与尘埃,直指邺城城墙之上。那里,白衣乍现,赫然便是怀抱转魄琴的管宁。他身着一袭素净的白衣,如同雪中寒梅,孤高而清冷,与四周的战火纷飞形成了鲜明对比。管宁的面容平静如水,但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波澜。他缓缓抬起手中的转魄琴,轻轻拨动琴弦,一曲悠扬而又哀伤的旋律随之响起,穿越了时空的界限,直入人心。 琴音所过之处,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柔和起来,那些被战争的残酷所侵蚀的心灵,也在这一刻得到了片刻的安宁。黄巾军战士们听闻此音,心中的杀戮之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对和平与自由的深切向往。就连张角也不禁为之一震,他从未想过,音乐竟有如此力量,能够瞬间改变人心,甚至影响战局。然而,这正是管宁的非凡之处,他不仅是一位卓越的琴师,更是一位深谙人心之道的智者。 随着琴音的不断流淌,战场上的气氛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士兵们的眼神不再那么凶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期待。管宁的琴声,像是春风拂面,温暖而柔和,让人忘却了仇恨与痛苦,只想沉浸在这难得的宁静之中。即便是敌对阵营的士兵,也被这份纯净的音乐所打动,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刀剑,静静地聆听着这天籁之音,心中升起了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在这一刻,无论是张角还是管宁,都成为了战场上独特的风景线。一个以武力震慑四方,一个以音乐抚慰人心,两者虽方式不同,却同样展现出了高绝的修为。 新修三十章 心雨 “大贤良师,今日一战,非关胜败,只在正邪。”管宁语气平和,却字字有力,心雨剑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似有无数细雨随之而落。 张角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管先生果然不同凡响,但天道之下,万物皆有定数。今日一战,或许能让你我之间有些许了断。”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动了起来。管宁的心雨剑舞动如织,每一剑都似有千钧之力,却又轻盈无比,剑尖所指之处,似乎连空间都被轻轻划破。张角则以一双肉掌应对,每一掌拍出,都有雷鸣之声,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符文流转,化作一道道无形的屏障,将心雨剑的攻势一一化解。 两人交手,一时间难分伯仲,但随着时间推移,管宁渐渐感到吃力。张角的道术已臻化境,不仅能够借天地之力,更能在战斗中不断汲取周遭的自然能量,使得他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反观管宁,虽有心雨剑相助,但在持久战中逐渐显露败势。 正当管宁感到压力倍增之时,他突然想起了师傅临终前的教诲:“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外物,而在内心。”于是,管宁闭目凝神,心念一动,心雨剑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自行舞动起来,剑光如丝,细密地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张角的动作尽数封住。 张角见状,眉头微皱,随即大笑一声,双手合十,口中念咒,瞬间天地变色,风云变幻,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在邺城城下上演,两人的对决不仅是一场武技的较量,更是儒道两家理念的碰撞,让旁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随着张角的一声长啸,天空骤然阴沉,乌云密布,仿佛连天地都在响应这场旷世之战。管宁心中明了,这一战不仅仅是个人之间的斗法,更是两种截然不同世界观的较量。 心雨剑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透明的轨迹,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细雨般的水珠,这些水珠并非普通之物,而是管宁内力的凝聚,它们在空中形成了一层保护膜,试图阻挡张角的道术攻击。然而,张角的每一道掌力都携带着自然界的伟力,无论是雷霆还是狂风,都足以摧毁一切障碍。 张角的每一掌、每一式皆挟带风雷之声,那不仅仅是肉眼可见的气浪,更是道家精纯真元的外放。每一次攻击都仿佛天地间的伟力凝聚而成,让人难以抵挡。面对如此强敌,管宁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将自身流虚境的修为提升至极限,全身上下仿佛化作了一道流动的虚影,与张角的攻势巧妙周旋。 两人的战斗已经超出了凡人所能理解的范畴,每一次碰撞都足以撼动山岳,引发地动天摇的效果。周围的观战者无不为之震撼,他们或是屏息凝视,或是低声议论,每个人都被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决所吸引。 管宁深知,单凭自己的力量很难击败张角,尤其是在对方掌握了如此强大的自然之力的情况下。因此,他开始尝试着改变战术,不仅仅依赖于硬碰硬的对抗,而是利用流虚境特有的轻灵身法,以及心雨剑法的变幻莫测,试图寻找张角的破绽。 张角虽然强大,但他每一次施展道术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真元,而且在施法过程中会有短暂的停顿。管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开始在张角施法的间隙中发起攻击,试图打断对方的节奏。 邺城的天空被晚霞染成了血红色,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战斗将会异常惨烈。 卢植,这位饱读诗书的儒将,此刻站在阵前,目光如炬,镇定自若。他虽非武将出身,但对儒家六艺的精通,使他在治军理政方面展现出非凡的才能。卢植,一位以文治国的儒者,如今却在战场上展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他深知,儒家六艺不仅仅是修身齐家的学问,更是治国平天下的根本。此刻,他勒马于阵前,目光坚定,从容不迫地指挥着大军。在他的调度下,军队如同一只训练有素的巨兽,每一个动作都准确无误。 此次出征,卢植不仅带上了北军三校的精锐部队,还留有护乌丸校尉宗员率领的长水营与胡骑营驻守黄河一线,以防备可能从其他方向出现的敌人。这两支骑兵部队,是汉军中极为重要的快速反应力量,它们的存在确保了即便是在激烈的战斗中,汉军也能保持战略上的灵活性。 邺城的安危直接关系到魏郡的安全,而魏郡作为河北地区的第一大郡,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邺城失陷,那么张角的黄巾军将会进一步威胁到中原腹地,甚至可能动摇大汉的根基。因此,卢植深知,这一战不仅是对黄巾军的反击,更是对大汉未来命运的扞卫。 “将士们,今日之战,不仅仅是为了这片土地,更是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能让张角的叛乱继续蔓延,不能让我们的人民生活在恐惧之中。”卢植的话语如同战鼓,激荡着每个士兵的心灵。“北军三校的勇士们,你们是大汉的骄傲,是我们胜利的希望。让我们共同进退,用我们的血肉之躯,筑起保卫家园的铜墙铁壁。” 随着卢植的动员,士兵们的士气达到了顶点。他们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不仅要在这场战役中取得胜利,还要在战后迅速回防黄河,确保中原战场的左翼不受威胁。 城墙上,两道身影如同夜幕中的闪电,一紫一墨,瞬间划破了最后的余晖,那是孙原和郭嘉,他们终于抵达了战场。孙原身着淡紫色的长袍,腰间系着银色的玉带,手持渊渟剑,剑尖上萦绕着紫色的龙形剑气,剑气中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郭嘉则是一袭黑色长衫,外披一件墨色斗篷,手持墨魂剑,剑气如墨迹般流转,带有一丝诡异的寒意。 “管兄,我们来了!”孙原的声音宛如雷鸣,回荡在邺城的上空,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他与郭嘉几乎同时跃下城墙,加入了这场决定性的战役。 此时,张角正与管宁在半空中激战,两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张角身穿黄巾军领袖特有的黄色长袍,袍上绣有复杂的符文图案,显得神秘而威严。他的目光中透出坚定与决绝,显然对于这场战斗志在必得。而管宁则是一身青色的道袍,手中握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与张角的气势形成鲜明对比。 “张角,今日便是你的末日!”孙原大喝一声,率先发起了攻击。他手中的渊渟剑仿佛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影响,剑气化作一条紫色的巨龙,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扑张角。张角面色不变,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随即风雷之声再次响起,一道巨大的风墙凭空出现,挡住了紫龙剑气的冲击,空气中弥漫着电光火石的味道。 与此同时,郭嘉的墨魂剑气如同暗夜中的刺客,悄无声息地刺向张角的后背。张角反手一掌,掌风过处,墨魂剑气被其强大的真元化解,但郭嘉的攻势并未停止,剑气化作无数墨点,犹如漫天的星尘,从四面八方向张角袭来,每一点都蕴含着破甲穿心的威力。 管宁见状,也加入了攻击。他心雨剑法变幻莫测,剑尖上带着流虚境特有的虚影,每一次挥剑都能在空中留下一道道轻盈的痕迹,与孙原和郭嘉的攻势交相辉映,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合力。 然而,张角的道学修为毕竟达到了大圆满境界,即便是三人联手,也无法轻易将其击败。张角的每一掌、每一式都充满了力量与智慧,他利用风雷之力不仅化解了大部分攻击,甚至还能反守为攻,逼得三人不得不连连后退,重新寻找机会。 地面上,张鼎和卢植率领的骑兵与黄巾军的步卒大军混战在一起。 黄巾军的步卒如潮水般涌来,他们的武器简陋,但斗志昂扬,仿佛每一个人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他们头戴黄色的头巾,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也是他们信仰的标志。黄巾军的队伍中,时不时有人高呼“太平道”的口号,声音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当下的不满。 与之相对的是张鼎和卢植率领的官军骑兵,他们装备精良,身着铁甲,手持长枪,骑乘着高大的战马。铁甲在夕阳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使他们在战场上显得尤为显眼。这些骑兵是官军的精锐,每个人都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在张鼎和卢植的带领下,他们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一次次切入敌阵,试图撕裂黄巾军的防线。 战场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黄巾军的士兵们挥舞着大刀、长矛,与官军的骑兵展开了肉搏战。一些士兵的武器在激烈的碰撞中折断,他们便徒手与敌人搏斗,场面异常惨烈。官军的骑兵则利用速度优势,不断穿梭于敌阵之中,长枪如龙,所到之处,黄巾军的士兵纷纷倒下。但黄巾军人数众多,即使倒下了许多,仍然前赴后继,不断补充上前线。 黄巾军的战士们,如同怒涛般席卷而来,他们身着粗制的甲胄,手持各式简陋兵器,眼中燃烧着对旧世界的愤怒与对新纪元的渴望。黄巾,那象征着他们身份与理想的标志,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面不屈的旗帜。 面对这股汹涌的人潮,官军的骑兵们犹如一堵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屹立不倒。在张鼎与卢植的英明领导下,这些铁甲骑士们如同黑夜中的闪电,每一次冲刺都带着死亡的气息。他们手中的长枪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道银色的轨迹,每一击都足以让敌人心胆俱裂。铁蹄踏过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似乎连大地都在颤抖。 战场上,尘土与血水混合成一片混沌,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死亡的味道。黄巾军的士兵们奋不顾身地冲向官军,他们之间的战斗,不仅是肉体的碰撞,更是意志的较量。刀光剑影之间,生命的火花瞬间熄灭,断肢残躯散落一地,鲜血如溪流般汇聚,染红了这片曾经宁静的土地。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绝境中,官军的铁甲骑士们依然保持着坚定的步伐,他们的英勇无畏成为了战场上的中流砥柱。 随着战斗的持续,官军的骑兵开始显现出疲惫的迹象。黄巾军的数量优势逐渐显现出来,官军的防线开始出现裂缝。一些士兵倒在了地上,再也无法站起,而那些幸存者则咬紧牙关,继续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双方士兵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战马的嘶鸣声和兵器的碰撞声交织成一首悲壮的战歌。尘土飞扬,遮蔽了视线,士兵们只能依靠本能和训练来战斗。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张鼎和卢植的部队逐渐显露出疲态,损失惨重。卢植的胡须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张鼎的铠甲多处破损,但他们依然坚持指挥着部队,试图扭转战局。 半空中,孙原、郭嘉和管宁也意识到局势的不利,三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暂时收兵。张角见状,也不再追击,他知道邺城的坚城和箭雨是黄巾军难以逾越的障碍。他冷冷一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得意。 第三十一章 落痕 随着卢植的号令,北军三校的精锐部队如潮水般向前推进,马蹄声与甲胄碰撞的声音交织成一首悲壮的战歌。在卢植的精心布置下,各路兵马井然有序地展开,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防御体系,同时也为即将到来的攻势做好了准备。 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仿佛连老天也在为这场即将爆发的激烈战斗而感到哀伤。远处,黄巾军的旗帜也开始涌动,两军之间的空气似乎因为紧张而变得凝固。 突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划破了寂静,黄巾军的前锋如同野火一般席卷而来。卢植稳稳地坐在马上,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敌军,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他举起手中的长剑,高声喊道:“北军三校的勇士们,随我冲锋!” 话音刚落,北军三校的骑兵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直插黄巾军的阵线之中。长枪如林,盾牌如墙,北军的步兵也紧随其后,形成了一道道坚实的防线。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双方的士兵在尘土飞扬的战场上展开了殊死搏斗。 卢植身先士卒,他的武艺高强,每一击都能斩断敌人的兵器或是劈开敌人的盔甲。在他周围,北军的战士们士气高昂,他们知道,只要跟随这位文武双全的将军,就能战胜任何困难。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太阳西斜时,黄巾军的攻势终于被遏制住了。然而,卢植深知这只是暂时的胜利,黄巾军的主力尚未完全投入战斗,真正的决战还在后面。 夜幕降临,卢植命令士兵们休整,同时加强了营地的防御。他亲自巡视前线,慰问受伤的士兵,并鼓励大家保持警惕,准备迎接第二天的战斗。 夜深人静,卢植独自站在营帐外,望着星空沉思。他知道,邺城的安危、魏郡的存亡,乃至整个大汉的命运,都在这一刻悬于一线。但他的内心无比坚定,因为他相信,只要人心不散,大汉就永远不会倒下。 次日黎明,新的战斗再次打响。经过一夜的准备,北军三校的战士们更加坚韧不拔。在卢植的指挥下,他们巧妙地利用地形优势,不断打击黄巾军的弱点。随着战斗的深入,黄巾军的士气逐渐低落,而北军的士气则越来越旺。 最终,在连续数日的激战之后,黄巾军被迫撤退。卢植领导的北军三校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成功保卫了邺城,确保了魏郡的安全。战后的邺城,虽然满目疮痍,但在卢植和士兵们的努力下,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卢植的名字,也因此战而被载入史册,成为后世传颂的英雄。而北军三校的英勇事迹,更是成为了无数后人心中的传奇。 第三十二章 巨鹿 幽州广阳郡,昔日的繁华之地如今已被战火洗礼得满目疮痍。黄巾军的铁蹄无情地践踏着这片土地,他们不仅杀害了幽州刺史郭勋和公子刘卫,还将残暴的行为带到了每一个角落。广阳郡的百姓在恐惧中度日,他们的家园被毁,亲人离散,生活陷入了绝望。 与此同时,巨鹿郡的黄巾军也没有停止他们的脚步。在黄巾军的猛烈攻势下,安平国和甘陵国先后失守。两座王城的陷落,不仅仅是地理上的丧失,更是人心的崩溃。安平王刘续和甘陵王刘忠被俘,成为了黄巾军炫耀武力的工具,整个冀州的士气因此受到了沉重打击。 邺城,魏郡的首府,此时正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城头旗帜飘扬,士兵们各司其职,严阵以待。城内,魏郡公子府邸内,孙原正紧锁眉头,凝视着地图上的每一个标记。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仿佛能穿透纸张,直视敌人的动向。 孙原以和洽为使者,张鼎亲选二十名精锐虎贲骑士为护卫整装待发,他带着孙原的亲笔信件,以及对胜利的渴望,踏上了前往卢植军营的路途。 与此同时,在远离邺城的某处军营中,卢植正在与麾下的将领们讨论作战计划。突然,营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士兵报告:“中郎将,有来自魏郡的使者求见!” 卢植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请他进来。” 不多时,和洽便出现在卢植面前,他单膝跪地,恭敬地呈上书信。“魏郡公子孙原敬致讨逆中郎将卢植大人,愿吾等携手共进,击溃黄巾贼寇,恢复汉室荣光!” 卢植接过书信,仔细阅读。信中,孙原详细介绍了魏郡的情况,以及他对未来作战的一些想法。卢植看完后,对和洽说:“请转告孙公子,我卢植定不负所托,必将与魏郡并肩作战,驱逐黄巾,重振河山!” 和洽领命后,再次策马返回邺城。孙原收到回信后,心中更加坚定。他与卢植的合作,不仅是军事上的联合,更是一场关乎国家命运的抗争。在孙原的领导下,魏郡成为了抵抗黄巾军的坚强壁垒,而在卢植的指挥下,汉室的军队正逐渐集结,准备给黄巾军致命的一击。 和洽出使后,魏郡的形势依然紧张。孙原、郭嘉、华歆、沮授、田丰等长吏们每日忙碌不已,他们不仅要处理日常政务,还要应对突如其来的各种危机。孙原深知,黄巾军虽然暂时撤退,但这并不代表敌人已经放弃了冀州。为了防止敌人的反扑,他决定采取一系列措施来巩固魏郡的防御。 在孙原的指示下,郭嘉负责协调各地的情报收集工作,确保能够及时掌握黄巾军的动向;华歆则被委以安抚民心的任务,他在城内四处巡视,亲自解决百姓的生活困难,确保民众情绪稳定;沮授则专注于军事部署,加固城墙,修复被战火破坏的防御设施;而田丰则负责后勤保障,特别是粮食供应,确保城内百姓的基本生活不受影响。 “公子大人,粮食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田丰在一次紧急会议上说道,他的眉头紧锁,显得忧心忡忡。“城内的储备已经不多,如果黄巾军再次来袭,我们可能无法支撑太久。” 孙原点了点头,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黄巾军的威胁尚未解除,城外的农田无法耕种,粮食供应几乎完全依赖于府库的储备。然而,府库的粮食也并非无穷无尽,如何在保证百姓温饱的同时,还能维持军队的战斗力,成为了摆在他面前的一大难题。 “田丰,你先想办法从周边未受战火波及的地区调运粮食,同时也要考虑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孙原沉思片刻后说道,“另外,我需要你们几位一起商讨一下,是否有必要开启私藏的府库,以解燃眉之急。”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私开府库,这是一项重大的决策,一旦被朝廷知晓,极有可能招致严厉的惩罚。但眼下的情况,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公子,不如我们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宽恕。”郭嘉提议道,“我们可以说明情况的紧迫性,以及我们的不得已之举。只要能够保全魏郡,相信朝廷也会理解我们的苦衷。” 孙原点头赞同:“好,就按照郭嘉的建议行事。田丰,你负责起草奏疏,将我们的处境如实上报,同时请求免除私开府库的罪责。其余人等,各自按部就班,继续做好本职工作。” 田丰领命后,迅速开始草拟奏疏。他将魏郡面临的困境一一列出,恳请朝廷体恤民情,允许魏郡在非常时期采取非常手段。奏疏完成后,由孙原亲自审阅并加盖官印,随后由专人快马加鞭送往帝都。 与此同时,孙原并没有放松对城防的加强。他亲自督战,带领士兵加固城墙,修复受损的防御工事。他还命令士兵们挖掘壕沟,设置障碍物,以备不时之需。魏郡的百姓看到公子和官员们如此尽心尽力,心中的恐慌渐渐平息,大家开始积极配合政府的各项安排,共同抵御即将到来的危险。 随着各项措施的落实,魏郡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虽然外部的威胁依然存在,但在孙原等人的努力下,百姓们开始看到了希望。而那封联名上书,也在孙原的期望中,带着魏郡的求生欲,向着帝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三十四章 夜谈 孙原拖着沉重的步伐,身上紫衣仿佛也更加厚重,穿过夜幕下的长廊,终于踏入了那熟悉的后堂居室。屋内的灯火摇曳,映照出一片宁静而温暖的景象。心然姐姐早已在此等候,她的眼神中透着关切与慈爱,仿佛能穿透一切风霜雨雪,直达人的心底。 “今日朝堂之上,可有不顺之事?”心然的声音如同春日里的细雨,润物无声,让人的心灵得到了最温柔的抚慰。 孙原微微一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疲惫:“虽无大碍,但局势依然险峻。黄巾之乱虽暂得平息,然而百姓生计维艰,城防又亟待加强,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懈怠。” 心然轻轻点头,语气中带着鼓励:“你已是尽了全力。在这乱世之中,有你这样一位仁德之主,实乃百姓之幸。只是,切莫忘了,你的身体亦是国家之宝,不可轻忽。” 话音未落,李怡萱已从内室轻盈而出,手中捧着一袭轻柔的锦袍。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哥哥回来了,快些换上衣裳,我来给你按按肩。”她的话语,如同山间清泉,洗去了孙原一身的疲惫。 孙原心中一暖,他转过身去,任由李怡萱为他卸下沉重的铠甲,那双纤细的手指在他肩背间游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他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那笑容中既有对李怡萱的感激,也有对自己未能给予更多关怀的歉意。 而在一旁,林紫夜静静地站立,她的目光在孙原与李怡萱之间流转,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她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走向茶几,轻巧地摆弄着茶具,不久便泡制出了一杯香气四溢的好茶,递至孙原面前。 “且先饮一杯,稍作歇息。”林紫夜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心挑选过的珍珠,串联成一串美丽的项链,挂在这宁静的夜晚。 月色如洗,银辉倾泻于静谧的庭院,孙原于案前,手中轻捻着一缕青烟,思绪却飘向了那烽火连天的战场。他的眉宇间凝结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忧郁,仿佛是在暗夜里独自咀嚼着那份沉重。他缓缓开口,语调中带着几许无奈与悲悯:“我夜不能寐,心绪纷乱。黄巾军与太平道,其众多为苍生,因世道艰难,才不得已而为之。每当忆及那血染战袍、头颅落地的惨状,心中便不由泛起一阵酸楚。或许,是我过于执着于武力,未能寻得更佳之策。” 李怡萱听罢,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温柔的怜惜,她轻抚孙原的手背,语气如春风拂面:“哥哥,你心怀天下,悲天悯人,这正是你的伟大之处。在这乱世中,你仍能保持一颗慈悲之心,实属不易。那些黄巾军中的百姓,若非生活逼迫,何至于此?” 而心然则轻轻摇了摇头,她的目光锐利而深远,如同穿透迷雾的光芒:“青羽,我理解你内心的挣扎,但你是否想过,若非以雷霆之力平定乱局,那些受困于逆境之人是否真的会感恩戴德?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时代,唯有以强权立威,方能震慑人心。一旦乱世平息,我们方能从容施政,让百姓有田可耕、有衣可穿,从而迎来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一味的仁慈,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会被误解为软弱。” 孙原沉吟良久,仿佛是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他望向窗外那无边的夜色,月光下的世界显得格外宁静,与外面的烽烟四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姐所言极是。在这乱世之中,若想拯救苍生于水火,必先稳固大局。但愿将来,我们可以找到一条既能平定战乱又不失仁爱的道路,让这片大地重归和平。” 李怡萱与林紫夜亦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她们深知孙原肩上的重任。在这个充满变数的时代,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千千万万人的命运。然而,正因为有孙原这样一位领袖,人们才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无论前路如何险阻,我们都会陪伴在你身边,给予你最坚定的支持。”心然的话语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为前行的道路照亮方向。 孙原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温暖的力量,他紧紧握住了心然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放在李怡萱的肩上,眼中闪烁着决绝与感激。 他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水透过瓷壁传递着暖意,他轻轻抿了一口,那股甘甜清新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心中的阴霾。他抬眼望向三位女子,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能够有这样三位知己相伴左右,实属难得。 “多谢你们了。”孙原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充满了真诚,“有你们的支持,我方能无畏前行。无论前方道路多么坎坷,我都将勇往直前,不负所托。” 心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面,温暖而明媚:“你为了这片土地付出了太多,我们理应为你分担。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的路还长着呢。” 李怡萱与林紫夜也相继点头,三人围坐在孙原身旁,共同分享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时光。在这一片温馨之中,孙原仿佛找到了心灵的归宿,所有的忧愁与烦恼,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云烟。 与此同时,远离孙原居所的另一处府邸内,烛光摇曳,映照出郭嘉、华歆与沮授三人紧锁的眉头。郭嘉,这位智谋深邃的谋士,正以一种近乎冷峻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两位同僚。华歆,作为当今名士,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可忽视的分量;而沮授,这位来自冀州豪门的代表,则是满脸的忧虑与不满。 “奉孝公子。”华歆轻叹一声,“今日之议,我等皆已明了。公子虽有宏图大志,但此举却令冀州上下士族心寒。豪门损失惨重,如今还要贡献奴仆与粮草,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啊。” 郭嘉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乎在衡量着每一个字的分量:“我知诸位心存顾虑,但孙原之意,乃是为了稳定大局,以求长远之计。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局势未稳,若无足够的兵力与物资,如何抵御外敌?” 沮授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步,他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急切:“话虽如此,但士族之心已动,若是处理不当,恐怕会激起更大的民怨。冀州豪门,历来是地方支柱,一旦失去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士族与平民,皆是国家之基,缺一不可。”郭嘉缓缓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但我相信,只要策略得当,便能化解这场危机。孙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他定会考虑周全。而我们,作为他的谋士,更应为他分忧解难。” 华歆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同:“郭兄所言极是。或许,我们可以建议孙原,适当减轻士族负担,同时加强与士族的沟通,让他们明白,这是为了共同的目标。” “对,”沮授停下了脚步,目光坚定地看向二人,“只要能让士族看到希望,他们便会理解和支持。毕竟,谁也不愿意看到这片土地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郭嘉微微一笑,他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很好,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么明日我们就将这些想法呈报给孙原。我相信,他会认真考虑我们的建议。” 夜已深,但三人的心中却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知道,未来的道路不会平坦,但只要团结一心,便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在这场博弈中,他们不仅是谋士,更是孙原最坚实的后盾。而今夜的谈话,或许将成为改变冀州乃至整个中原命运的关键一步。 第三十五章 援军 浩荡的流民并没有重新进入宛城,而是在三千郡兵的“护卫”下分批前往宛城南方的安乐和安众两座大城。负责全部事宜的正是荆襄名士、新任南阳民曹掾史邓羲。 蔡邕的南州府学虽然并未完全成立,但是其影响之大,足以震动南阳全境,甚至是江夏郡和南郡的名士亦慕名而来。当他们抵达宛城时,已经传开了南州府学不得不中止的消息,于是并未离开,而是专一等候蔡邕等大儒回到宛城,随着赵空与蔡瑁将诸位大儒送回宛城,这些各地名士在赵空力主之下,直接进入南阳太守府和南阳都尉府出任各曹掾史。 这些地方名士的入职令南阳郡丞曹寅和南阳都尉长史蔡瑁大大缓了一口气,因为南阳太守孙宇已经失踪了三日有余。而赵空,并不愿意越俎代庖,暂掌南阳政务。 南阳都尉府。 “本府已经给你们派任了诸多掾属,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赵空看着大义凛然的曹寅和蔡瑁,哭笑不得。 曹寅拱手道:“都尉,太守连日失踪,于汉律理应上报帝都,都尉将此事压了下来,却又不愿暂代南阳政务,实属不妥。” “你错了。”赵空轻轻一笑:“本府是南阳都尉,不是南阳太守,无论何时皆无权代掌政务,你是南阳郡丞,南阳公子不在依律以你代掌政务。” 他看着曹寅,笑意盎然:“请本府代掌政务,本府可以弹劾你违律。” 曹寅一脸苦笑,垂手道:“使君不在府中,但是都尉在,此刻郡内流民众多,正值都尉主掌之时。” 蔡瑁在旁轻轻一笑:“郡丞,如今他们可不是流民了。” “有何差别么?”曹寅一声轻笑,声音转冷,“长史以为,流民非民?” 蔡瑁反口讥笑道:“衡山城破之前,他们仍是南阳之民,而现在,他们是大汉的叛逆。” 曹寅霍然转头看着蔡瑁,怒声道:“蔡长史,你言语间总该有些分寸!” 蔡瑁不再看他,冲赵空躬身一拜,沉声道:“都尉,南阳之险,在于民贼不分,清贼而民自安。” 曹寅脸色骤变,却见赵空亦是缓缓变了颜色,站起了身:“德珪……本府果然不曾看错你。” 蔡瑁心中一颤:“都尉……” “不过……” 蔡瑁看着地面,一角青衣映入眼前,猛然间肩头上重重一拍,赵空的话随即传入耳中。 “你的手段,当真差了些。” 蔡瑁目光一凝,心底一股阴森寒冷之感油然而生。 曹寅心中稍微一安,他当初看见庞季和蒯良,便知道背后推动的一定是蔡瑁。蔡家、黄家、庞家乃是世交,以孙宇和赵空的威望不足以控制蔡瑁,更别说蔡瑁的父亲蔡枫乃是当朝九卿之一张温的妻弟,蔡家又岂会为两个少年所用?当初那一句“托付于二位”便是点给庞季和蒯良,不能逼民为贼,不能越俎代庖。 孙宇不在,蔡瑁便想控制赵空夺南阳之权,只不过他小看了曹寅,更小看了赵空。 赵空看着弯腰而拜、轻轻颤抖的蔡瑁,缓缓道:“南阳二府不分彼此,你若是想做些什么,还需掂量掂量。” 蔡瑁额角冷汗滑落,顺着鼻梁缓缓滴下。 赵空比他年纪小,心思却把他看得通透。 “你还是要和你父亲好好学学。” 肩上的手悄然收走,脚步声响起。蔡瑁直觉周身压力一松,额头上冷汗连连,大大呼出了一口气。 曹寅看了一眼赵空,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蔡瑁代表士族阶层,而赵空需要稳定民心,重视民生,一面降低百年来南阳豪族对南阳百姓的压迫。几个月来他对南阳豪族大肆土地兼并之事有所耳闻。蔡瑁想彰显蔡家对南阳的掌控,显然并不在赵空的计划之下,几番敲打之后蔡家便稳定了许多。 南阳都尉府内,气氛渐渐平和下来。赵空见蔡瑁已有所收敛,便转向曹寅,温和地说道:“郡丞,你也是南阳的老臣了,南阳的稳定离不开你的努力。今日之事,还望你能理解本府的苦衷。” 曹寅微微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都尉,南阳百姓久受豪强欺压,如今流民虽已安置,但若不从根本上解决土地问题,只怕治标不治本。” 赵空点头赞同:“郡丞所言极是。本府也正考虑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近日,我已命人整理南阳各地的土地册籍,准备逐步推行土地改革,限制豪强兼并土地,保障百姓的基本生存。” 蔡瑁闻言,心中一紧,但表面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欠身道:“都尉此举,实乃仁政之举,蔡瑁深感钦佩。” 赵空淡淡一笑,目光扫过二人,继续说道:“土地改革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恢复南阳的经济,让百姓安居乐业。为此,本府打算引进新的农耕技术和灌溉系统,提高粮食产量,同时鼓励商人投资,振兴南阳的商业。” 曹寅听后,面露喜色:“都尉此策,必将让南阳焕然一新。曹寅愿意全力协助都尉,共谋南阳之福。” 赵空点头致谢,转而看向蔡瑁:“德珪,你有何看法?” 蔡瑁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公然反对,只得勉强笑道:“都尉高瞻远瞩,蔡瑁自当效忠。” 赵空微微一笑,心中已有计较。他知道,蔡瑁虽然暂时屈服,但心中必然仍有不服。因此,他决定采取更为稳妥的方法,逐步削弱豪强的影响力,同时提升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 会议结束后,赵空独自一人站在府衙外,望着远方的群山,心中默默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他知道,南阳的未来取决于他能否平衡各方的利益,同时实现长远的发展。 几天后,赵空下令在南阳各地设立土地改革委员会,由曹寅担任主委,蔡瑁和其他地方名士担任委员,共同负责土地改革的具体实施。同时,他还派遣使者前往帝都,请求朝廷的支持和帮助。 消息传开后,南阳各地的百姓纷纷拍手称快,豪强们则开始暗中活动,试图阻止改革的进程。然而,赵空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不仅加强了对各地的监察,还秘密培养了一批忠诚的官员,确保改革能够顺利推进。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阳的土地改革逐渐取得成效。百姓的生活条件得到改善,豪强的势力也逐渐被削弱。赵空的声望也因此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成为了南阳人心目中的英雄。 而蔡瑁,虽然表面上仍对赵空毕恭毕敬,但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怨恨却未曾消退。他暗中联络了一些不满赵空政策的豪强,密谋着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赵空对此早有防范,他派出密探监视蔡瑁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异常,便会迅速采取行动。就这样,南阳在赵空的治理下,逐渐走向了一个新的时代。 第三十六章 反扑 南阳郡,武当。 武当山高耸巍峨,一枝松树自山壁上破壁而出,临风生长,一道青色人影站在松枝之上,挺拔如剑。 赵空能有这般闲暇,因为南阳局势确实轻松了些许。左中郎将皇甫嵩屯兵豫州颍川,右中郎将朱隽屯兵司隶中牟,对南阳、江夏一带的黄巾军形成了巨大的压力。黄巾军神上使张曼成虽然手握半个江夏和南阳五城,却四面为敌。自从赵空在宛城完成“竭泽而渔”之策后,张曼成在南阳郡的所有卧底细作已经被诛杀一空,面对宛城这样的坚城,黄巾军根本没有强劲的实力攻克。赵空独自拟了个计划,交代庞季与蒯良之后便跑到武当山落个清闲。 不同与南阳东北的戒备森严,武当山人迹罕至,除却山脚有些田地,也就几个山中猎户,自然清静。原本打算建立在博山的南州府学也改迁至此。而孙宇亲自安排了人奔到会稽郡取蔡邕滞留的上万卷藏书,上万卷竹简足以抵得上三分之一个颍川藏书阁,何况还有庞季、蒯良等人四处鼓吹,南阳的安如磐石、名士云集一时间竟成了南州府学存在的天然土壤,纵然此刻武当山上还没有多少房舍,却已经聚集了上千士子。 孤崖冷峭之上,南阳学曹掾史邓羲的身影出现在赵空的背后,他看了眼前方深渊,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冲着赵空背影拱手拜道:“都尉,诸位先生已安排妥当了。” “嗯。” 赵空抬头看着远方,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一直没有转过身来。 邓羲看着远方,阳光白云交叠成影,风吹云动,一片气象。再看赵空模样,呆呆看着天边,许是一不留神便会一头栽进这万丈深渊,进了几步,想提醒几句,不禁又看了看那悬崖断壁,迈出去的步子又退了回来。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人还没有离去,赵空微微侧脸回望:“怎么,还有事么?” 邓羲点头,微微俯身道:“几位先生都住在武当山,人物来往众多,虽然几位先生清雅方正,但人多手杂,羲担心几位先生的安全。” “你是担心蔡邕先生罢?” 赵空轻轻笑笑,自顾自地说道:“荆州士族一贯与颍汝士人不合,你们几个人的意思我知道,大哥也知道。” “羲等岂敢如此。”邓羲连忙下拜,“学术之争不涉南阳安危,诸位先生享名当世,羲所忧虑的乃是宵小之辈而已。” “愿你我将来皆能记得这句话。” 赵空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嘱咐道:“你去都尉府告知蔡瑁,便说是我的意思,调三十护卫过来,至于抽调哪一部分的士卒,让他自行考量。” 邓羲拱手再拜:“诺。”告一声退便悄然离去。 赵空回头再眺望远方,天际云舒云卷,气象万千。 只不过,云层之下暗流涌动,不知道这云下一刻会变作什么摸样。 他身形闪动,已退回山上,沿着小路缓缓步向山腰上那一片房舍。 南州府学建立时本来就有些仓促,学曹掾史邓羲甫一上任便是得了这个苦差,先是定了武当山,再者便是在山上寻了块较为平整的所在建了四十几间木竹房舍,现行安排蔡邕等人住下,随时简陋了些,诸位先生却也不甚在意。本来就未曾注意安全护卫之事,加之庞家的鼓吹,短短时间内便有上千士子涌上武当山,一时间山中林间,夜餐露宿皆是儒衣袍带的谦谦士子。 赵空青衣缓带,自然是寻常儒生不曾见到的,一路走来虽然饱受目光,却也是轻松,径直上了那一片房舍中来。 房舍虽少,却有一片三十余丈的空地,此刻正有百余位儒生端坐其中,而众人之中正高坐一位风姿绰约的鸿儒,手握竹简,谈笑风生,正是蔡邕。 赵空侧耳倾听,正是《尚书》中的一段: “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 赵空不学经学,却通读过《古文尚书》,此段文字乃《尚书》中所载舜与禹讨论治国之道的记载。蔡邕于此时讲解《尚书》正是有感于黄巾军霍乱天下而天子不能德治天下,这般感慨又何尝不是天下儒生所纠缠思虑之所在? 一时间赵空摇了摇头,却看到前方有个儒生转过头来冲自己招手,那儒生在最外一层,其余众人专心听讲,甚至还有低头奋笔疾书的,哪里能看到他的小动作。赵空自己也是诧异,那儒生面容清俊,身形瘦弱,十七八岁年纪,却并不认识,此刻冲他招手好像是示意他过去。他缓缓走过去,只见那儒生指了指身边,示意他坐下。赵空上下打量他,解下太极剑,就这么大剌剌在他身边坐下。 那儒生侧眼看了看他,压着声音道:“你站么远,听得清楚么?” “本不是来听讲的。”赵空望着中心如众星捧月般的蔡邕,不禁一笑,“蔡邕先生颠沛半生,能够如此,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你说是当初先生遭贬么?”那人望着他,不禁问道:“在下很是奇怪,你既不是听讲的,那来此又是为了什么?感觉你和先生很熟悉?” “熟悉?”赵空想了想,“好像……也并非那么熟悉。”说着便打量身边这人:一身青白色儒袍,头戴进贤冠,不是绢布绸缎,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粗布麻衫,只不过看着衣服颇不合身,颇有些宽大,至于那张脸,却未免太过白皙净嫩了。 那人被赵空眼神看得心底发毛,皱眉道:“听兄台口音不像是南阳人,如此看着在下是不是不太合适?”眼见赵空不回答,只是眼角余光打量,迟疑了一下又道:“在下南阳义阳人苏宁,字安然,敢问兄名讳?” 赵空轻蔑笑笑,也压着声音道:“你以为你女扮男装我看不出来么?” 苏宁脸上表情一僵,如同一口气梗在心头一般,颇为难受,随即白净脸颊上红潮微泛,似是感觉尴尬,将头转向别处去了。 赵空并不看她,而是看着前头不远处:“蔡邕先生又不忌讳女子听讲,怎么你要穿一身男子衣服出来?” “只是……想行动方便一些。”苏宁没有转头,声音却是又低了几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有两种人看不出你是女子。一种真傻,一种假傻。”赵空转头看着他,“我不傻,自然看得出来。” 苏宁一时转头,迎上赵空目光,登时脸颊绯红一片,全然不知道他会这般直勾勾地看过来。连忙低下头去,道:“你盯着我看,合适么?” “心中清净,方能无为。”赵空轻轻一笑,“只准你女扮男装,却不准我看,是什么道理?” 苏宁心中如同梗了一块石头,这人每句话皆是如芒刺一般,令人还不得口,不由得恨恨问道:“你到底是谁?” 赵空看了她一眼,径直站起了身,苏宁一时诧异,这才发现前方的儒生竟然尽皆起了身,仔细看看却是蔡邕不知何故中止了讲授,草草结束了。 “难怪你一个人过来,你这么说话,怎么可能有朋友?”苏宁碎碎念到一句,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 “我没有朋友你也能看出来?”赵空止不住笑意,冲她道:“你一个姑娘家,孤身跑出来,莫非也没朋友。” 苏宁眼前一黑,仿佛觉得自己要吐血。 一时间儒生散尽,只留下中间的蔡邕。 赵空这才看清楚蔡邕虽是坐在室外,身下一块青石,垫了厚厚的坐垫,身前一张颇为宽大的案几,整齐堆放数卷《尚书》。 蔡邕转头一望,正瞧见那一袭青衣出现在眼前,不禁笑上面容,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欲冲赵空行礼,赵空急行数步,一手托起蔡邕:“先生何须多礼。” 蔡邕淡然一笑,脸色温和:“都尉为尊,郡学为卑,岂能因都尉尊敬而失礼仪?” “你是南阳都尉赵空?” 蔡邕、赵空回头一望,正是苏宁跟在身后,未曾离去。 “怎么,不行?”赵空看着她脸上模样怪异,着实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蔡邕正抚须髯,听他们这般语气,笑着问道:“嫣儿和都尉似是认识了?” “不算认识,却也不算陌生。”赵空笑道,回望苏宁俏脸:“有人说谎,告诉了赵某假名字。” 蔡邕看着苏宁模样,料想两人方才已有交集,也不多问,对赵空道:“此女是邕故友之女,一直在膝下与琰儿为伴,之前老夫一直未曾安定,便一直留在会稽郡,前几天才被元叹接过来,今天本不准她听讲,想不到竟然穿了男子衣物出来了。”瞪了一眼苏宁,声音转为严厉:“位卑者不宜妄论尊者,言语之间切记:不宜失态,可记住了?” “笑嫣记住了。”苏宁听出蔡邕点拨之意,收敛神色,恭恭敬敬施礼。 蔡邕安然受了这一礼,又冲赵空道:“都尉此来有何事?” 赵空道:“本来也不是什么要事。武当山如今人多手杂,南阳郡府担心武当安危,不日将派遣三十属吏过来,空此来也就是和先生打个招呼。” 蔡邕点点头,笑道:“都尉考虑全面,老夫在此谢过。” 赵空看了一眼苏宁,欲言又止。蔡邕会意,侧身一步,示意赵空入屋舍谈论。 苏宁好似看出了什么,道:“不必避着我,我去看看琰儿。”冲蔡邕微微躬身颌首,便往屋舍去了。 房舍本距离不远,也就三四丈距离,虽然简陋倒也安然。苏宁进了房舍便转身将门关上,像是挑衅赵空一般。 蔡邕看看苏宁的背影,无奈道:“这女儿天资聪颖好学,思维敏捷,若是男儿身,只怕当真能让世间不少男子汗颜。只是是这性子实在倔强耿直,往往语出惊人,不易管教。” “看来先生将此女视为己出了。”赵空笑道:“敢问芳名?” “姓苏,名唤‘笑嫣’。” “笑嫣?”赵空一时诧异,随即甩了甩头,道:“近几日南阳二府征募了十几位掾属,先生想来是知道的。” 听赵空说起南阳府掾属,蔡邕不禁意上眉梢:“大抵知之。” 看见蔡邕神色,赵空不禁道:“看来赵空此来,先生已知之,如此不必空再多言。” 蔡邕笑道:“都尉既知道荆州士族众多,与颍汝士人各成一家,自当知道这其中把握之难,非比寻常。想让邕居中调和,岂不是将邕置于炭火之上?” “正是赵空知道,才跑到这武当山上养养性子。”赵空面露苦笑之色:“那位大哥,向来行踪成谜,自从南阳兵事交给我之后,到现在没见过几次,偶尔现身而已。我若不躲开,少不得要替他代掌南阳太守府了,如此大亏,我可不吃。” 蔡邕不禁哈哈大笑几声,道:“邕一生五十余年,从未见过都尉这般前有兵事后有内患犹能谈笑自若之人,不禁佩服。” “先生谬赞了。”赵空摇头道:“邓羲、刘先、刘阖等荆州士子,庞季、蒯越等望族现在已分别入二府,否则南阳上下不会如此信服,也不会如此唯我与大哥之命是从,不过权权交易,先生当是明白。” “天下皆如此,又有何分别?”蔡邕摇头,“不过荆州人物,又岂止于庞、蒯二族?” “愿闻其详。” 那老者挺了挺身躯,凝视着眼前的青衣公子,郑重道:“江夏黄家,世代三公,都尉岂能或忘?” 赵空瞬间便明白了蔡邕的意思,想制衡荆州士族与颍川士族,最好便是捧起能与许氏家族同样声望的荆州豪门,而这样的豪门,荆州只有江夏的黄家。 孝章皇帝朝的黄香,九岁便以至孝享誉天下,自尚书郎而至尚书左丞、尚书令,历任东郡、魏郡太守,乃至孝章皇帝亲口所言“天下无双,江夏黄香”。黄香之子黄琼同为大汉名臣,孝顺皇帝延光三年,黄琼服丧期满时帝都五府同时征辟,天下为之侧目,以魏郡太守历任太常、太仆而至司徒、司空、太尉,纵观大汉四百年,一生历遍三公者仅此一位,又历经孝顺、孝桓、今上三代天子,当今天子将其与帝师胡广遗像悬挂起居之所,一时间尊崇无二。其子黄阁因此官拜仆射中郎将。 黄琬,便是黄琼的长孙,和他祖父一样年少知名,“党锢”中人物。当年黄琼出任魏郡太守,帝都遣使者专门问询日食之状,黄琼不知如何回答,年仅七岁的黄琬以“日食之余,如月之初”作答,初露锋芒。后来黄琼官拜司徒,司空盛允生病,黄琬以晚辈身份前去看视,当时江夏郡盗贼猖獗,黄琬正是江夏人,盛允便以言相戏:“江夏大邦,而贼多士少”,结果黄琬勃然变色,奉手对曰:“蛮夷猾夏,责在司空。”因拂衣辞去。那时候的黄琬年方十九。 回想黄琬之名,蔡邕不禁捋髯笑道:“能顶撞三公而留清名者,当世不多。” “而这位江夏黄公,可谓其中之一。” 赵空连连点头,一副“有人挡灾”的模样,又道:“据说当年党锢之祸,黄公与陈蕃太尉并罪,先生知道其下落么?” “自然是在江夏了。”蔡邕不禁哑然,“禁锢在家二十几年,他不能出江夏郡,你不知道么?” 赵空一时哑然,竟是没有想起这个事情来。当今天子听信宦官之言,下令禁锢党人,当时陈蕃为党首,而黄琬为陈蕃的朋友和亲重,自然难逃此劫,被禁锢江夏二十余年。 “看来空要跑一趟江夏了。”赵空抬手托着额头,“江夏现在已有一半落入黄巾军之手,有必要要请黄公到南阳避一避祸了。” 蔡邕看着他如此模样,不禁捧腹而笑。 “如此,赵空不打扰先生了。” 赵空虽然荒诞不经,却仍守礼数,冲蔡邕一拱手:“告辞了。” “那恕邕不远送了。”蔡邕一笑还礼,转身往屋舍去了。 赵空摇头笑笑,亦是转身离去。 “咚咚”两声,蔡邕敲了敲门,低声道:“笑嫣,开门。” 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清丽面容:“伯父回来了?本以为还需多聊聊。” 蔡邕看着眼前丽人,目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道:“偷听到的,可不许胡乱说出去了。” 苏笑嫣脸上一红:“笑嫣不是故意要听的,莫非还要我堵上耳朵吗?” 蔡邕一笑置之,道:“赵都尉方才下山,代伯父送一送他。” “诺。” 苏笑嫣冲蔡邕微微行礼,便出门而去。 蔡邕望着在一侧角落里等候许久的蔡琰,自嘲一笑:“女儿长大,当出嫁矣。” **** 一路小跑下山,两侧除了寻常儒生之外并未见到那一袭青衫,苏笑嫣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却不防山路初建难免陡峭,脚下一滑便要栽倒。 “小心。” “啊!” 苏笑嫣直觉眼前一黑,便被人从身前托住。站稳了身形,后退几步,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一身玄衣如夜,星眸剑眉,竟是一张英俊之极的脸。 “谢谢公子。”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也不再看她,便往山上去了。 苏笑嫣看看他背影,不禁心想:这人,与赵空当真相像。 再一回头,便看见山下一道熟悉人影匆匆往山上奔来,一步跨两三个石阶,甚是着急。 苏笑嫣迎上去,笑道:“元叹师兄?怎么如此着急?”——来者竟是新任南阳府五官掾顾雍顾元叹。 顾雍正在低头登山,数着石阶,冷不防前头有人,猛一抬头不禁喜上眉梢:“原来是小妹。” 稳了稳身影,擦一擦汗水,顾雍又恢复素雅儒生模样,冲她道:“才接你来几日,便又到处乱跑了,也不怕先生罚你。” 苏笑嫣嫣然一笑,如春暖花开:“我自是不怕,倒是师兄这副模样……也不怕师傅看见,说你失仪?” 顾雍与她相处习惯,自然不甚在意,却被她这一句话说得塌下脸来:“不知你下来,看见府君不曾?他脚程实在太快,本来尚能望见背影,现在竟是连影子也看不见了。”看着苏笑嫣脸上突然的诧异之色,顾雍还以为她惊讶于他竟能有空来武当山,不禁解释道:“府君前往江夏接了故五官中郎将黄琬一家人,要安排在武当山,让我跟着一并来,不然我也是没有闲暇来武当山看望你和先生。” “府君?”苏笑嫣黛眉轻蹙,念叨了一声,不禁想起刚才那人,回头望望,竟是看不见了方才那人背影。再回头看着顾雍,问:“哪位府君?” “南阳府有几位府君?”顾雍看着她,又被她逗笑,“莫不是你离了会稽,曾经的聪明敏捷都被丢在那里了么?” 今天一连被嘲讽数次,苏笑嫣越发看顾雍那张笑脸不顺,冷哼一声,让过顾雍便下山去了。 只留下顾雍一脸诧异:“今日怎么了,我说错话了?”摇了摇头,独自追着孙宇去了。 苏笑嫣方才走出几十级台阶,四处张望,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忽然便听见头上传来声音: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她仰头望去,却见一袭青衫如青竹傲立,正站在一树冬枝之上,俯身望着阶上少女,淡淡笑道:“这宋玉在赋里说的莫非是你么?” “迷恋宋玉的女子早已死去数百年,又怎么会是我?” 苏笑嫣斜首望去,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倒是你呢,是登徒子?还是宋玉?” 那人影轻轻越下枝头,落在阶上,轻稳如燕,望着她淡淡笑道:“我不是登徒子,也不是宋玉,我只是赵空,赵若渊。” 苏笑嫣抿了抿嘴唇,淡淡道:“伯父让我来送你,不过你好像不用走了,黄琬已经被南阳府君接到南阳了。” “我自然听到了。倒是大哥……”赵空一提起孙宇便是皱起眉头,“亏是他今天来了,不然我当真要白跑一趟江夏了。” 苏笑嫣回复知道了这兄弟俩相同在何处,敛了眉头道:“他是南阳太守,你是南阳都尉,他做事都不与你商议么?” “若是些许小事都与我商议,他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哥了。” 那一袭青衣转身对山顶,望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山阶,不禁摇头苦叹道:“他就是如此,遥不可及,便是连背影都看不见。” “看不见背影?”苏笑嫣先是一诧异,随即又反应过来,问:“他的背影,如此遥不可及?” “你错了。”赵空摇头,道:“背影,但能看见,便是触手可及,那人还在你眼前。若是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你去哪里触摸那个人?” “你如此推崇他?”苏笑嫣仿佛抓住了什么,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颇为相像。” “相像?”赵空看看她,摇头道:“我与他相像,不过表象相像而已。他那位亲弟弟,才是与他相像到骨子里的人。” “我不必走了,你还不回去吗?” 赵空轻甩衣袖,背着苏笑嫣,抬脚往山下去了。 “那你还走?”苏笑嫣脚步轻盈,跟着下去,“去哪里?” “散心。”赵空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 苏笑嫣掩口轻笑,这个人之前还一副高人模样,转脸就成了无赖。 “方才偷听到了不少东西,此刻还要跟着我么?” 赵空头也不回便知道苏笑嫣坠在后面,“你很闲么?” “你不是闲着么?”苏笑嫣笑道,“你若是想走,只怕早就不见人影了罢。” “你武功高,想丢下我,岂不是很容易?” 赵空不说话,只是往下走着。 山路漫漫,有个人伴着,或许不会那么无聊孤独。 走了几十级台阶,赵空竟是一字不发,苏笑嫣只能望见他的背影,不禁挑眉道:“你就打算这样一个字都不说?” “说什么?” 赵空仍是不回头:“你知道的还不够多?” “我又不在庙堂,知道多少又有甚区别?” 她脚步轻盈,宛如一只闲云野鹤,一身衣裳随风轻动,竟是丝毫不觉自己已然陷进了南阳府的明争暗斗。 “从蔡邕先生进武当山时的那一刻起,这里便已是庙堂。” 赵空回头望她,眼里似有不经意的神色闪过:“你……就当真一点也不怕?”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怕了。” 苏笑嫣也住了步伐,微微侧着脑袋看着他,笑颜如花。 赵空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方才缓缓道:“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苏笑嫣笑了笑:“这真傻假傻有什么区别么?这世间,本就有很多人在装傻。” “蔡邕先生名享天下,他在南阳,自然给南阳加了几分底气。可是他这样的名气声望,却是各方所有人都想占据的。” “除了你们南阳府,还有南阳的豪门望族,甚至还有黄巾军……是不是?” 苏笑嫣依旧在笑着,赵空却听出了,她不是在装傻,这样聪明的女子当真少见。 “你不是刚刚在庞家、蔡家面前露了一手么?蔡家还把三千家兵交给了你。”苏笑嫣笑着道,“南阳赵都尉都已经名震南阳了么?” 从借蔡家三千家兵剿灭甘宁水军开始,赵空看似轻忽,不亲自操刀南阳兵事,可是南阳兵事每次成功的背后都是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岁的赵都尉。 眼前这个女子,当真不简单。 “声震南阳?”赵空骤起眉头,“你便如此高看我?” 他转过身去,并未与苏笑嫣搭话,依旧往山下去了。 “若没有大哥手腕,凭我何以声震南阳?” ****************************************************************************************************************************************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天际,孙宇拖着疲惫的步伐,踏上了南阳郡的土地。一路追踪太平令白岐,却始终未能捕捉到那神秘人物的行踪。心中不免有些许失落,但想到南阳郡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孙宇便立刻振作精神,快步向府邸走去。 府邸之内,赵空与曹寅正忙碌于案牍之间,见孙宇归来,赵空起身相迎,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兄长,此行可有所获?”言辞间尽显兄弟情深,赵空虽为孙宇之弟,但在孙宇面前总是显得格外恭敬,这是汉家子弟间特有的礼仪,体现了他们深厚的兄弟之情。 孙宇微微摇头,神色稍显黯淡:“太平令白岐行事诡秘,似已逃离南阳,向北而去。不过,我已经沿途布下眼线,一旦有消息,即刻通报。” “如此便好。”赵空轻叹一口气,旋即展颜笑道,“兄长在外奔波,府中事务已由我与郡丞打理妥当。” 曹寅,南阳郡丞,此刻也从案牍中抬起头来,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坚定:“府君,南阳郡内一切安好。甘宁、黄忠、黄祖等诸位屯长与门下督贼曹,皆勤勉有加,尤其甘宁,虽年少,却才智过人,治军严明,颇得人心。” 孙宇闻言,心中稍感宽慰:“甘宁天赋出众,踏实训练实属难得。我曾见他率兵操练,气势如虹,确有大将之风。” “不仅如此,”赵空接话道,“黄巾军在朱儁中郎的连番打击下,已是强弩之末。除却屯兵南阳东北的二十余万大军外,其余兵力多为老弱病残,散居于破败的坞堡之中,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 孙宇沉吟片刻,目光如炬:“黄巾军失势,必会死守要塞,以图东山再起。我与赵空、曹郡丞弟需密切配合,集全郡之力,一举歼灭张曼成的主力部队,方能彻底平息叛乱。” 曹寅点头称是:“府君所言极是,我已命人准备粮草辎重,只待时机成熟,即可出兵。” 南阳郡的状况确实堪忧。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使得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涂炭,百姓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尽管朝廷及时伸出援手,给予了一定的救济,但天灾之后紧接着的人祸更是雪上加霜。黄巾军的叛乱不仅破坏了春耕,更导致了大量的饥民被迫加入叛军,成为了四处流窜的流民。 这些流民中,不少原本是勤劳耕作的农民,他们的家园在战火中化为灰烬,亲人或死或散,自己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世家门阀的长期盘剥,加上豪族对土地的不断兼并,使得许多农民不得不沦为佃农,生活在豪族的阴影之下。更有甚者,为了生存,忍痛卖儿卖女,使自己的骨肉沦为了他人的奴隶,这样的悲剧在南阳郡屡见不鲜。 面对如此惨状,赵空心中悲愤交加,但他深知,作为地方官员,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去改变这一切。他与同僚们商议对策,试图通过一系列措施来缓解民众的苦难,包括重新分配土地、减轻赋税、打击豪强、鼓励耕织以及加强对贫困家庭的救助等。 “南阳郡的百姓,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赵空向孙宇说道,“我们必须采取更加有力的措施,不仅要解决眼前的食物短缺问题,还要从根本上解决土地分配不公的问题,让百姓能够自食其力,重建家园。” 但是事情岂能如此简单。 南阳郡的情势复杂且严峻,背后的确有着深层次的社会结构问题。蔡家这样的豪族,不仅拥有庞大的经济实力,还掌握着强大的军事力量,通过修建坞堡来保护自家的产业和人员,同时也巩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些豪族往往通过各种手段获取土地,比如低价购买破产农民的土地,或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迫使小地主出售土地,从而进一步加剧了土地的集中。 南阳郡作为荆州的第一大郡,不仅是地理位置优越,而且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故乡。然而,即使是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地区,登记在册的民户籍也只有三十五万户,约四百万人,这一数字与豪族拥有的庞大人口相比显得微不足道。豪族的扩张不仅影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也对地方治理和社会稳定构成了严重威胁。 在这种背景下,地方官员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他们不仅要应对自然灾害带来的直接后果,还要处理由社会矛盾激化引起的各种问题。同时,官员们还需要在中央政府的支持下,努力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比如通过改革来限制豪族的土地兼并,提高普通民众的生活水平,减少社会不平等现象。 第三十七章 水镜 浩荡的流民并没有重新进入宛城,而是在三千郡兵的“护卫”下分批前往宛城南方的安乐和安众两座大城。负责全部事宜的正是荆襄名士、新任南阳民曹掾史邓羲。 蔡邕的南州府学虽然并未完全成立,但是其影响之大,足以震动南阳全境,甚至是江夏郡和南郡的名士亦慕名而来。当他们抵达宛城时,已经传开了南州府学不得不中止的消息,于是并未离开,而是专一等候蔡邕等大儒回到宛城,随着赵空与蔡瑁将诸位大儒送回宛城,这些各地名士在赵空力主之下,直接进入南阳太守府和南阳都尉府出任各曹掾史。 这些地方名士的入职令南阳郡丞曹寅和南阳都尉长史蔡瑁大大缓了一口气,因为南阳太守孙宇已经失踪了三日有余。而赵空,并不愿意越俎代庖,暂掌南阳政务。 南阳都尉府。 “本府已经给你们派任了诸多掾属,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赵空看着大义凛然的曹寅和蔡瑁,哭笑不得。 曹寅拱手道:“都尉,太守连日失踪,于汉律理应上报帝都,都尉将此事压了下来,却又不愿暂代南阳政务,实属不妥。” “你错了。”赵空轻轻一笑:“本府是南阳都尉,不是南阳太守,无论何时皆无权代掌政务,你是南阳郡丞,南阳公子不在依律以你代掌政务。” 他看着曹寅,笑意盎然:“请本府代掌政务,本府可以弹劾你违律。” 曹寅一脸苦笑,垂手道:“使君不在府中,但是都尉在,此刻郡内流民众多,正值都尉主掌之时。” 蔡瑁在旁轻轻一笑:“郡丞,如今他们可不是流民了。” “有何差别么?”曹寅一声轻笑,声音转冷,“长史以为,流民非民?” 蔡瑁反口讥笑道:“衡山城破之前,他们仍是南阳之民,而现在,他们是大汉的叛逆。” 曹寅霍然转头看着蔡瑁,怒声道:“蔡长史,你言语间总该有些分寸!” 蔡瑁不再看他,冲赵空躬身一拜,沉声道:“都尉,南阳之险,在于民贼不分,清贼而民自安。” 曹寅脸色骤变,却见赵空亦是缓缓变了颜色,站起了身:“德珪……本府果然不曾看错你。” 蔡瑁心中一颤:“都尉……” “不过……” 蔡瑁看着地面,一角青衣映入眼前,猛然间肩头上重重一拍,赵空的话随即传入耳中。 “你的手段,当真差了些。” 蔡瑁目光一凝,心底一股阴森寒冷之感油然而生。 曹寅心中稍微一安,他当初看见庞季和蒯良,便知道背后推动的一定是蔡瑁。蔡家、黄家、庞家乃是世交,以孙宇和赵空的威望不足以控制蔡瑁,更别说蔡瑁的父亲蔡枫乃是当朝九卿之一张温的妻弟,蔡家又岂会为两个少年所用?当初那一句“托付于二位”便是点给庞季和蒯良,不能逼民为贼,不能越俎代庖。 孙宇不在,蔡瑁便想控制赵空夺南阳之权,只不过他小看了曹寅,更小看了赵空。 赵空看着弯腰而拜、轻轻颤抖的蔡瑁,缓缓道:“南阳二府不分彼此,你若是想做些什么,还需掂量掂量。” 蔡瑁额角冷汗滑落,顺着鼻梁缓缓滴下。 赵空比他年纪小,心思却把他看得通透。 “你还是要和你父亲好好学学。” 肩上的手悄然收走,脚步声响起。蔡瑁直觉周身压力一松,额头上冷汗连连,大大呼出了一口气。 曹寅看了一眼赵空,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如此,还请郡丞代掌南阳政务,赵空不愿越俎代庖。” 青衫落拓,赵空冲着曹寅拱手颔首:“如今黄巾之危机暂无,仍需小心为上。” 曹寅望着眼前这个一贯嬉笑的青衣男子,第一次正视这位大汉最年轻的都尉,心里除却欣慰,更有钦佩。 天子选了一位好都尉。 他拱手回拜,声音沉稳踏实:“太守不在,军务由都尉,政务,曹寅一肩担下。” “如此最好。” 赵空嘴角又复嬉笑,冲蔡瑁笑道:“南阳募兵令已经传遍全郡,加之南阳众多豪门出手相助,南阳郡兵数量必然激增,军需一事已是重中之重,一切仰仗郡丞费心。” 曹寅点头,淡淡道:“曹寅,必不辱命。” 蔡瑁在旁,望着如今南阳郡最有实权的两人,心中恍若一丝了悟。 赵空回头看着蔡瑁:“德珪,事情暂了,你在府中辛苦数日,且先回去休息,想来不久之后,你和庞季均有大事要做。” 蔡瑁一凛,直觉得这位掌兵都尉,时而嬉笑,时而严肃,此时又是推心置腹般的安慰,一时间竟是猜不透他心中是何心思:“如此,蔡瑁告退。”微施一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曹寅望着蔡瑁出去,眼神又转到赵空身上,摇头笑道:“南阳能有太守和都尉,是南阳的幸事。堂堂蔡家未来的家主,此刻竟被拿捏至此,都尉好手段、好手段。” 赵空没有理他,只是缓缓叹了一口气。 大哥啊,你可得快些回来。 蔡瑁一路出了都尉府,站在门前,回身一望,却见头上“南阳都尉府”五个字高悬。 “公子。” 冷不防声音传来,他骤然转身,却见不远处家中老奴正冲自己行礼,匆忙迎上来:“蔡老,可是家中有事?” 当初离家之时,父亲蔡讽那一句“若是有事,蔡老自会寻你”,令他至今心有余悸。 “秉公子,家主交代,若是见了你,便请你速回家中。” 蔡瑁心头一震,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家里出事了?” 蔡老望着他惊讶神色,苍老的脸上却泛起笑意:“公子严重了,家主想出门一趟,请公子随行。” “出门?”蔡瑁惊讶,“如今黄巾军乍起,城外不安全……” 他话到一半,突然愣住了——若是他都想得到,他的父亲,荆州举足轻重的人物,又岂会猜不到? “我随你回去。” ********************************************************************************************************************* 天下分南北,世家也分南北。 长江之南,天下其半,荆州位在其中,故而为四战之地,兵家必争。襄阳便是荆州水域最为关键之地,而蔡家,便是襄阳第一豪门。 蔡讽,当今蔡家之主,当朝光禄勋张温的小舅子,荆州名士黄承彦的岳父,南阳都尉府长史蔡瑁的父亲,更为重要的是,他是水镜山庄唯一的常客。 襄阳城郊,岘山之外,寒雨霏霏。 蔡瑁手执竹伞,恭恭敬敬地站在杂草丛中,身侧停着一辆马车。纵然有人经过,不认识这位蔡府大公子,也当认得这四匹骏马的马车非寻常人家所有。 能让蔡瑁如此恭敬地站在草地里,唯有蔡讽。 三岘之内,重峦叠嶂,烟雨迷蒙深处,不知名地所在,正有一座楼阁,二楼临窗,两位弈者。 窗外雨为帘,檐下吐轻烟,弈者不语,直到盘中一子错落,方才决了胜负。 年老者弃子入篓,连连摇头:“与你下棋最累,不下了、不下了,说什么也不下了。” 对面那人不过三十上下年纪,手里捏着一枚黑子,肆意把玩,笑道:“公嘲兄,你每次来都是如此说,次次却都是你要下,只怕下次你仍是要下。” “你是年轻气盛,也不知道让让老夫这把老骨头。” 老者正是蔡讽,对面那位便是失踪已久而令赵岐遍寻不见的水镜先生司马徽。 司马徽笑道:“弈棋之道重在心清,执着于胜负便看重了棋子,求胜之心过矣。” 蔡讽摇摇头,指着棋盘道:“壮士断腕,当弃则弃,如何是看重棋子?” 司马徽亦是摇摇头:“壮士断腕当知腕之重,不愿舍而舍之,岂非看重?拘于象而欲得其真,岂非落在下乘?” 身侧小火炉上正煮着茶,此时正好水开,司马徽丢了手中棋子,伸手拿起茶壶,在彼此茶盏中添了茶,一时间热气蒸腾,旁边香炉中烟雾缭绕,宛如仙境。 蔡讽苦笑,感慨道:“你这个人,就是爱说教,不与你说、不与你说。”转头望向窗外,只见远山叠嶂,烟雨蒙蒙,正是山中美景,不禁叹道:“你倒是会享受,这等日子,老夫求之不得啊!” “我看你是放不下。”司马徽手托茶盏,笑意盎然,“不是说德珪已然出仕了么?你也当放下了,我在此处为你开一处田舍,岂不美哉?” “瑁儿虽是欠缺些火候,掌家也非不可,只不过家姊那里尚需担待。”老者直了直腰背,长长叹出一口气,“老夫还要撑一撑,南阳新来的两个声威虽不大,可老夫我却看得出都非池中之物,瑁儿稳不稳得住尚待另说,需为他留一留后路。”话音落了,瞧见司马徽低眉顺目模样,也不知怎么,又补了一句: “说老夫放不下,这些年你又可曾放下?” 茶盏已到嘴边,那手,却生生顿住了。 一时寂静,蔡讽自知失言,只得自顾自地饮茶,一盏茶将尽,方才觉得眼前之人动了一动,幽幽说道:“你我不是曾约,不再提及此事么?” 蔡讽连连摆手道:“老夫失言、失言。” “罢了……”司马徽长舒一口气,放了茶盏,道:“你适才说南阳的两个,可是指南阳太守孙宇和南阳都尉赵空?” 乐见司马徽转移话题,蔡讽点头道:“自然。” “他两个在荆州倒甚是低调。”司马徽收拾棋子,随手丢了一颗白棋子在棋盘上,“白得看不出一丝破绽。” 蔡讽看着这一颗白子,在素净棋盘上倒不觉得碍眼,反而甚是柔和。抬头看着司马徽道:“可有不妥?” “太平道如此声势,这两位却如此了无消息,便只有一种可能。”司马徽看了看窗外细雨,又看了看棋盘上一粒孤零零的棋子,轻轻吐出四个字: “成竹在胸。” “若是相反,如何?”蔡讽反问。 司马徽摇摇头:“天子亲自任命的封疆大吏,若是没有这份胆识魄力,张角又何须等到现在?早已反了。” 蔡讽这才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司马徽一双慧眼识人,又岂会看不破这等时局? 司马徽看了一眼白子,道:“天下皆白,故而白子不显,然——”随手又扔了一粒黑子,正落在蔡讽身前不远,位置不偏不倚,与白子正为呼应。 “一正,一奇,相辅亦相成,双管齐下,可谓妙招。” “北面?冀州?”蔡讽惊讶,心思转动,却又自嘲地笑笑:“你啊,果真屈刀作镜了。” “刀乃百兵之胆,势大力沉,霸气所在。”司马徽摇摇头,“徽不愿为刀,亦不愿为剑,唯愿相伴青山,就此终老。” “你又何必如此?”蔡讽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忍,叹道:“十年前岘山之顶一战,你击败张角,封剑碧落潭,本该是一展心中所学之时,何必选择退隐。” 司马徽缓缓起身,推开房门,负手而立,只见一阵山风挟雨,轻轻打在他身上,浸湿衣衫。 蔡讽忍不住追问道:“张角当年也是行医天下,救死扶伤,如今终究忍不住,若如你一般,又岂有公平可言?你终究不能如他一般脱出此中桎梏么?” “十年间你问了我无数次,既知晓答案,又何必再问。” 蔡讽摇摇头:“罢了罢了,算老夫多嘴,再也不问你了。” 他又顿了一顿,冲司马徽道:“南州府学的事,你听说了罢?” 司马徽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是点了点头,却又道:“不必引我出山,张温让你照顾孙宇,你照顾地也太多了。” 蔡讽不由笑出了声,心道:“早知你这个脾气。”脸上浮现苦笑之色,托着额头道:“果然是瞒不过你。” “你跑了这一趟,便是同我说南阳的事情么?”司马徽微微侧身,侧脸映入蔡讽眼中,淡淡道:“司马徽世外闲人,这世间一切,与我无关。” “你啊……固执!”蔡讽摇摇头,道:“许劭、许虔、蔡邕,这几个人,分量不够么?当初你离开颍川藏书阁,他们几番挽留都挽留不住,如今他们在南州府学,你亦不来,当真是固执!” “人各有志,何可思量。” 司马徽摇头道:“当年离开颍川,本非因他们而起,今日亦不会因他们而休。” 他看着蔡讽,淡淡一笑:“当年硕为离开太学,又岂是因为郑玄、卢植他们几人?” “凌硕为?”蔡讽听了这个名字,不禁又是一声苦笑:“你们俩可有差别?你当年离开颍川,谁的面子都没给。他离开太学,郑玄、何休、卢植哪个人的面子给了?都这般倔强!”顿了一顿,又道:“幸好你们都未有弟子,不然又是两个固执的人!” 司马徽闻言,眉宇间闪过一道郁色,虽然一闪而过,却已经落在蔡讽眼中,那神情,是说不清的苦涩。 同是一代名士,郑玄、何休名满天下,蔡邕、许劭当世所重,而司马徽孤立于世、凌硕为离开太学,何其不同? 蔡讽只觉心中亦是苦涩,起身便离了案几,眼见得走到楼梯处,望着脚下木板已是渐渐腐朽,却是留了一句话:“若是没有这家族所累,蔡讽想必亦和你、和凌硕为并无二致罢!” 竟是头也不回,沿着楼梯缓缓下去了。 身后,传来司马徽的声音:“凌硕为在北境,若是回了荆襄,我当推荐他去南州府学。” 眼见得蔡讽下来,边上跑来一个童子,冲他道:“蔡先生今日怎么这么早,不用了午食去么?” 蔡讽摆摆手,也不理这小童,径直往门外去了。统一急忙取过竹伞,开门撑开,掩着蔡讽出去。 蔡讽出了门,已在雨中,回头望了望了二楼上的人,只见衣袂翻飞,形单影只,忍不住又道:“儿故去多年了,你为何还不放下?” 遥见那人身型一震,缓缓转身进入了,山雨中只听得两个字隐约传来: “不送。” 蔡讽轻叹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去了。 身后一道寥落目光,远远注视,苍老背性缓缓没入缭乱烟雨朦胧中。 “玟姑娘,徽……错了么?” 无人回应,唯有棋盘上安静躺着的两粒黑白子,沉静如渊。 看见蔡讽缓缓步出楼阁,蔡瑁急忙撑伞迎了上去,水镜山庄的规矩,便是车驾不得入山庄方圆五十丈,也是蔡讽乃司马徽知交,南州之士以蔡家为首,方才能进入水镜山庄地界。 “父亲。”蔡瑁将伞遮盖在父亲头顶,扶着道:“司马先生……” 蔡讽不等他点头,便摆了摆手:“不提他了,他这个人,劝不得。” 蔡瑁一愣,低声问道:“那姑父……光禄勋张公的信件也不曾有用么?” 蔡讽瞥了他一眼,一声冷哼,没好气道:“当年何休和郑玄都劝不动凌硕为,今日张温就能劝动司马徽了?” “凌硕为?”蔡瑁又是一愣,“怎么从未听父亲提起过。”看了马车还在数十丈之外,父亲腿脚已有些不利索,蔡瑁正准备命令马车过来,便听见身边蔡讽道:“多走几步罢,与你说说当年太学的密辛。” 蔡瑁点点头,便扶持着蔡讽一步一步往那边走过去。 “有年头的事情了。” 蔡讽停了步,抬头望了望天边阴暗的云雨,微微叹了一口气,却又笑出声来了:“当年的凌硕为,孤身入太学,风头一时无二,比如今的华歆华子鱼还要厉害几分。” 蔡瑁心中一动,华歆是江左名士,更是太学博士之下第一人,此誉之高远胜同辈人,这个闻所未闻的“凌硕为”竟然比他还要厉害几分,为何如此碌碌无名? “当年的凌硕为,不过比你年纪大些,却是太学三万太学生中最有可能成为博士的人,不过他这个人,固执、死板、不开窍的。” 蔡讽问道:“太学的试经制度,你应该是晓得的。” 蔡瑁点点头。所谓“试经”便是考试,以儒家经典为题,用以考察太学生经学水平高低,成绩极佳之人,往往有机会成为名士的弟子,当今太学经学第一人“经神”郑玄便是以此制度收河北崔家年青一代的翘楚崔琰为弟子。名士弟子,承接的除了老师的学问,更有老师的名望,许多太学生因此声名乍起,得以步入仕途,成为大汉栋梁之才。 见蔡瑁点头,蔡讽方才又道:“这制度由来已久,往往是寒门士子进身之法,也因此太学试经理应最是严格。太学常年积聚太学生数万人,便是为了求一个‘仕途’。” “当年偏有个人,觉得试经制度极不公平。有一个太学生,明明才学极差,却评了个上等;而真正有才学的人,孜孜不倦许久,才落了个中等。他本是性格固执的人,见了此等事情,自然不能坐视,一怒之下便离开了太学。” “就是凌硕为?”蔡瑁甚是诧异,他虽不在太学,对太学的习气倒是了解,有能力入太学的,除了真正有真才实学的人物之外,许多高门大族的子弟天生便有进入太学的资格,这本就不甚公平,豪门子弟家学深厚是其一,家族之内的名士与太学博士私交甚笃更是平常事,自然比普通太学生更容易获得上等评价。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这样的人,明知道太学的习气,还要做这等以卵击石之事? “正是他了。”蔡讽点点头,“当年本是他主考,为父亦在场。他将那太学生的学问一一挑出问题,将对方谬误之处一一点出,其余在场之人竟无一句反驳,便由他定了下等。” 蔡瑁点点头:“如此却是没错。”联系适才蔡讽讲的,猛然道:“难道是被人改了成绩?” 蔡讽点头道:“太学之中便有这种人,另外请了几位博士,将这位下等请了回去,又作了一次试经,评定为上等。” 一想凌硕为才华之高、气节之重、性格之固执,便是经历宦场的蔡瑁,亦是冷冰冰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无耻。” “硕为走的时候,郑玄、何休、华歆、卢植几个人一同劝他,却是劝不住,任由他这么从太学去了。当时可谓震动太学,可是如今太学之内还有谁知道这段密辛?还有谁记得‘凌硕为’三个字?” 曾经的博士之下第一人,竟然不能在太学留下自己的名字,何其可叹?何其可悲? 蔡讽侧脸望去,却见儿子咬牙切齿的模样,眼神里难得流露出一丝关切,道:“都说‘天下名士’,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担得起这四个字?” 蔡讽的眼界终是高的。 “前太傅陈蕃、刘宽,当今太尉杨赐,颍川陈寔陈仲躬,再加上一个马融马季长,这五个人够资格。” 蔡瑁只觉蔡讽话音转冷,他久听父亲教诲,知道此刻蔡讽动了心思,正是难得的感慨,便听见他说道:“而今五去其三,杨赐年迈,陈寔时日无多,他们是一个时代,一个时代结束,便有下一个时代到来。” “人间代有人才出,各占魁首几十年。” 蔡讽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佝偻的身躯竟然挺直了几分,蔡瑁眼中担忧之色尽显,扶着父亲的手也多了几分力道。 这位正当壮年的蔡家家主,仰望苍穹,看不尽冷雨洒落,叹声扼腕: “张角若不反,天下名士这四个字,他是有资格的。” “何谓天下名士?才学、名望、德行、品格、身家,无一不是大汉第一流,方有如此评价。” “勒石刻经于太学的蔡邕蔡伯喈、一代经神郑玄郑康成、“学海”何休、《孟子》之学宗师的赵歧,足够资格。其他更有何人?” 蔡瑁心头一沉,直觉得“天下名士”这四个字着实沉重,低声反问道:“当今太学祭酒马日磾、青州儒宗管幼安、平舆二龙的许劭、许虔、颍川荀家的荀爽荀慈明——他们,也当不起这四个字么?” “再过二十年,管幼安或有可能,其他几个……”蔡讽一声冷笑,“论名声,他们在司马徽之上。然而真论起来,便是凌硕为,他们亦是比不过。颍川汝南虽然多名士,我荆襄的人物便比他们差么?入不得我眼。” “而凌硕为,是要做‘天下名士’的人。” 若是赵空和孙原在此,说不得要苦笑几声,前些日子颍川藏书阁月旦评之会,荀爽、许劭、许靖、卢植等数十位大儒、名士齐聚,竟然无一个人能入得蔡讽的眼中。 “瑁儿,真让为父佩服的,当世只有凌硕为一个,或许他当不得‘天下名士’四个字,却有让为父羡慕之处。” 荆襄第一家族蔡家的家主、当朝九卿之一光禄勋的妻弟,跺跺脚整个荆州震三震的蔡讽,竟如此羡慕一个连太学都不曾留下名字的人? 蔡瑁等了许久,方才从父亲的口中听见他想知道的答案: “他这个人啊,自在!” 第三十八章 南州府学 蔡家在南阳郡乃至整个荆州的权势和影响力,犹如盘根错节的大树,深深扎入这片土地的肌理之中。作为当地的望族,蔡家不仅拥有丰厚的物质财富,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领域的广泛影响力。蔡家历代多有人物担任要职,尤其是在东汉末年,蔡讽本人就曾担任过重要的官职,其家族成员也多有出任地方官吏者,这使得蔡家在地方政坛拥有不可小觑的话语权。蔡讽本人更是以智谋和德行着称,深受百姓爱戴,成为南阳郡内最具威望的人物之一。 蔡家掌控着南阳郡内大量的土地资源,以及多个重要产业,包括农业、手工业、商贸等。他们的庄园遍布各地,不仅为家族带来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同时也对当地经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蔡家还通过借贷、投资等方式,进一步扩展了自己的经济网络,成为南阳郡乃至更大范围内的重要经济支柱。也正因如此,蔡家奴隶、仆役上万,财力丰厚,于数十年来的土地简并之中崭露头角。 蔡家的社会关系网极为庞大,与荆州各郡的豪族、士绅保持着良好的互动,甚至与其他州郡的显赫家族也有密切往来。这种广泛的人脉关系,使得蔡家在处理地方事务时能够得到众多盟友的支持,无论是在抵御外敌还是在内部治理上,都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蔡家历来重视教育和文化传承,家族内部培养出了不少才子佳人,其中不乏儒学大家。蔡讽本人就是一位饱学之士,他对经学的研究颇深,着作等身,受到了当时文人学者的高度评价。蔡家还资助了许多学者,享有盛誉,于南阳郡中为冠冕。 蔡家在南阳郡的权势和影响力是多方面的,不仅限于财富和地位,更在于他们能够将这些资源转化为促进地方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力量。 这股力量正是孙宇所求的。 张温和蔡讽是姻亲,故而在帝都时可以给孙宇帮助。但是事到如今,蔡讽也觉得帮的未免太多了。要人给人,甚至长子都成为了南阳郡的掾属;要粮给梁,六千人的军粮可不是小数目。而直到今日,蔡讽尚不能从孙宇身上看到任何回报。 今日是孙宇第一次登门,也是二人第三次见面。 孙宇与赵空步入蔡府,一股浓郁的书香气息迎面而来,府邸之内,尽显蔡家世代累积的辉煌与荣耀。门厅之内,铜制的烛台熠熠生辉,错金镶嵌的席镇稳如泰山,四周的四象彩绘屏风上,青龙腾跃于云海之间,白虎傲立于山巅之上,朱雀展翅欲飞,玄武静卧水底,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匠人的智慧与心血。大漆案几上材质非常,钟鸣鼎食之家不言而喻。整齐排列的十二座青铜钟更添逾制罪证,若是细算下来,蔡家违律之处不胜枚举。 蔡讽迎上前来,其仪态从容不迫,言语间流露出世家子弟特有的温润如玉。“孙太守、赵都尉,二位莅临寒舍,蔡某不胜荣幸。”蔡讽的话语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但又不失主人的尊贵。 孙宇面带微笑,他自然知晓蔡家的地位举足轻重,淡淡道:“蔡公过誉了,我等此行,实因黄巾贼人犯境,南阳郡安危悬于一线,特来寻求贤明之策。” 赵空亦步亦趋,附和道:“蔡公,我等深知,蔡家在荆州各郡,尤其是南阳郡根基深厚,人脉广布。若能得蔡公襄助,定能为平息乱局增添一份力量。” 蔡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他是老狐狸了,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影响深远。“两位大人所言,蔡某亦有所思量。黄巾逆贼,扰民害国,实为我辈所不容。然而,蔡家虽有心报效,却也担心独木难支。” 孙宇听罢,心中暗自思量,随即开口道:“蔡公所虑甚是,但若能团结一致,共赴国难,或许能有转机。我等愿与蔡公携手,共商对策,以求南阳郡乃至整个荆州的安宁。” 赵空接着说:“蔡公,我等亦可向朝廷陈情,请求派遣精兵强将来援,内外合力,共御外敌。” 蔡讽闻言,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二位使君高义,蔡某自当鼎力相助。关于如何应对黄巾之乱,我等不妨详谈一番,共同找出最佳之策。” 随着交谈的深入,蔡讽展现出的不仅是家族的财富与地位,更有他作为一代名士的智慧与胆识。 孙宇还有更大的设想,那便是重建南阳郡学。 孙宇心中所想,不仅仅是恢复南阳郡学昔日的辉煌,而是要将其打造成为荆州乃至整个中原地区最为卓越的学府。汉代的郡学,本就是官学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是培养地方官员和士人的摇篮,也是传播儒家文化和维护地方教化的重镇。郡学通常设有经学、文学、律学等学科,教师多由当地德高望重的儒学名家担任,学生则来自各个阶层,既有官宦子弟,也有寒门学子。 孙宇深知,要实现这一宏愿,单凭一己之力远远不够,因此他积极寻求名士的支持。如今,他已经得到了蔡邕、许劭这两位当代大儒的鼎力相助。蔡邕是汉末着名的文学家、书法家,他的加入无疑为南阳郡学增添了一抹耀眼的光彩;而许劭则是品评人物、鉴别人材的高手,他的存在更是让郡学的选拔机制更加公正合理。 然而,若能再获得南阳本土士族蔡家的支持,则会使南阳郡学的地位更加稳固。蔡家作为南阳郡的望族,其声望和影响力非同小可。一旦蔡家决定全力支持孙宇的计划,不仅可以为郡学带来丰厚的资金支持,还能吸引更多的优秀师生前来求学任教,从而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如此一来,南阳郡学定能成为荆州乃至全国士子向往之地,不仅是学术交流的中心,更是人才辈出的温床。孙宇相信,随着南阳郡学的振兴,这片古老的土地必将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成为孕育未来栋梁之才的沃土。而这一切,都离不开蔡家这样的大家族的慷慨解囊和支持。 于是,孙宇决定亲自拜访蔡家,希望能够说服蔡家的当家人,共同为南阳郡学的美好未来而努力。他相信,凭借蔡邕、许劭等名士的支持,加上蔡家的助力,南阳郡学的复兴指日可待。 蔡讽自然明白孙宇所谋甚大,不仅仅是要恢复南阳郡学的往日荣光,更是意图将这里打造成为一处文化圣地,一处天下名士汇聚之所。自古以来,经学讲究师法、家法,传承有序,不少士子为了求学不惜远行千里。正如早年的郑玄,这位后来的大儒曾远赴关中,拜在马融门下,研习经典,最终成为一代宗师。 孙宇的构想正是要借鉴前人成功的经验,通过引入如蔡邕、许劭这样的名师大家,吸引来自四面八方的士子前来求学。这样一来,南阳郡学便不再局限于本地士族的狭小圈子,而是面向整个天下开放,成为一个真正的学术交流中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南阳郡学定会名声大噪,成为各地儒生士子梦寐以求的学习之地。 蔡讽深思熟虑之后,对孙宇说道:“使君此番壮志,实乃南阳之福,亦是天下士林之幸。我蔡家愿意尽全力支持您的计划,无论是资金上的投入,还是人脉上的助力,都将倾力而为。我们相信,在使君的带领下,南阳郡学定能重现辉煌,甚至超越从前。” 听到蔡讽的话,孙宇心中一暖,他知道有了蔡家的支持,南阳郡学复兴之路将会平坦许多。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是为了南阳,而是为了整个汉室的文化传承和发展。随着南阳郡学的崛起,这里将成为一个熔炉,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士子在这里相互交流、学习,共同推动汉朝文化的繁荣与发展。 “多谢蔡公厚爱,”孙宇郑重地答道,“南阳郡学的未来,需要像蔡公这样的贤达鼎力相助,我们一同努力,让南阳郡学成为后世传颂的佳话。”两人的目光交汇,仿佛已经看到了南阳郡学未来辉煌的景象。 第三十九章 同宗 接下来的十余日,黄巾军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锐气,他们深知自己在野战战场上无法与朱儁的精骑抗衡,因此选择了避而不战,试图以静制动,等待转机。这种策略虽然暂时避免了直接对抗,但也使他们失去了主动出击的优势,无法再度策划攻势。 朱儁则利用这一难得的休整期,不仅强化了军队的训练,还积极恢复士兵们的体能与斗志。同时,他对敌情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变化。 孙宇的事情自然不少,得了蔡讽允诺,南州府学才算是名副其实。他广发檄文,向四面八方宣告南阳新设立的南州府学,诚邀各路贤士前来传道授业。 正当南阳上下忙碌之时,一位神秘的访客悄然而至——江东陆氏,陆允陆让直。 陆允当初护卫郑玄前往颍川,与赵空、赵空有数面之缘。此番前来南阳,正是护送蔡邕弟子之一江东顾氏子弟顾雍前来南州府学拜会老师。同为豪门大族,顾家和陆家有百年之交,互通姻亲,关系匪浅。 赵空得知陆允来访的消息,立刻亲自出门迎接。一番礼节性的交谈后,赵空热情洋溢地邀请陆允参观刚刚竣工的府学。步入府学,陆允不禁为之动容:“南阳之地,自古以来便是人才辈出之所。今亲眼所见,府学宏伟壮观,建筑精美绝伦,真可谓一时之选。若能在此传道解惑,定能启迪后进,造就英才。” 赵空听后大喜过望,恭敬地回应:“陆少侠过奖了。我南阳府学初创,急需像少侠这样的人才前来指导。若少侠愿意留下,必将是我南阳之福,学子之幸。” 陆允淡然一笑,并未立即作出答复,而是提议先深入考察一番,看是否真正适合自己在此传道。赵空深表理解,点头应允,并保证将全力配合陆允的一切需求。 随着陆允的到来,南阳府学的声誉达到了新的高度,吸引了更多名士与学子的注意。而这一切,不过是南阳乃至整个汉朝文化复兴的冰山一角。 府学的设计充分展现了汉代建筑的精髓,其斗拱结构精致典雅,不仅增强了建筑物的整体稳定性,同时也赋予了它独特的美感。门阙高耸,彰显出一种庄重而肃穆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屋顶上的琉璃瓦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彩绘壁画则以其绚丽多彩的图案和细腻入微的笔触,让人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辉煌的时代。 陆允曾陪同郑玄前往颍川,期间与赵空有过数面之缘。虽然彼此间交往不多,但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此次陆允来南阳,除了个人的兴趣外,还肩负着护送蔡邕弟子之一,江东顾氏子弟顾雍的任务。顾家与陆家均为江东豪族,两大家族间有着深厚的渊源,世世代代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得知陆允来访的消息,赵空心中甚是欣喜。 陆允微笑回应:“都尉谬赞了。今日前来,一则拜会旧友,二则为顾雍寻觅一处理想的学习场所。听闻南阳府学新立,设施完善,师资雄厚,故特来考察。” 赵空目光转向顾雍,赞叹道:“顾公子,久闻大名,蔡老先生的高徒果然与众不同。南阳府学有幸能迎来如您这般的人物,实为一大幸事。” 顾雍谦逊答道:“孙大人过誉了,弟子定当珍惜这次宝贵的机会,勤勉学习,不负期望。” 赵空闻言更加欣慰,随即邀请三位嘉宾共同参观府学。漫步于府学之中,无论是陆允还是顾雍,都被这座学府的宏大规模和精良的教学设施深深吸引。陆允不禁感慨:“南阳之地,自古英雄辈出。今日亲临府学,其建筑之雄伟,装饰之华丽,令人叹为观止。若能在此讲学,必将激发年轻一代的智慧与才华。” 赵空听后愈发高兴,诚恳地说:“陆兄过奖了。我南阳府学初建,亟需陆兄这样的杰出人物给予指导。若陆兄肯留下来,必将是我南阳的大幸,学子们的福音。” 陆允沉思片刻,注视着身旁同样满怀期待的顾雍,最终点头应允:“既然如此,陆某愿意暂居南阳,为府学贡献自己的力量。” 南阳都尉赵空亲自迎接到访的贵客,无疑是对他们身份地位的高度认可。顾雍与陆允二人,不仅是江东名门之后,更携带着非凡的才学与武艺,此番前来南阳,显然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游历。 而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孙坚率领的一支八百人的队伍。孙坚,这位曾受中郎将朱儁赏识并提拔的年轻人,如今已是右中郎将司马。朱儁早年主政会稽时,便慧眼识珠,发现了孙坚的才能,并将其收为弟子悉心培养。随着时间的推移,孙坚不仅在军事上展现出卓越的才能,更是在民间享有极高的声望。此次朱儁出兵,特以中郎将的身份征召孙坚担任要职,孙坚不负众望,迅速组织起一支颇具战斗力的民兵队伍,与顾雍、陆允一行人恰好在途中相遇。 南阳府学的建立,不仅是学术文化的盛事,也成为了各方英豪聚集的契机。赵空深知,这些年轻俊杰的到来,不仅能够增强南阳的文化底蕴,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到来象征着一股新生的力量,这股力量将为南阳乃至整个汉室带来新的希望。 当赵空见到孙坚及其麾下的民兵队伍时,他心中暗自欣喜。这些年轻人,个个精神饱满,队伍整齐划一,显然经过严格的训练。赵空上前几步,向众人行礼:“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南阳有幸得见如此英才,实乃天赐良缘。” 孙坚回礼道:“都尉大人过誉了,我等只是尽绵薄之力,希望能够为国家效力。” 赵空转而对顾雍与陆允说道:“二位公子,南阳府学已备好一切,只待各位大驾光临。相信你们的到来,定能让府学增添不少光彩。” 陆允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四周,对赵空说道:“南阳府学的声名早已传遍四方,今日得以亲见,果然名不虚传。我等定当不遗余力,为府学贡献一份力量。” 顾雍亦点头赞同:“南阳之地,人文荟萃,府学的建设更是匠心独运,斗拱结构严谨,门阙雄伟,彩绘精美绝伦,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匠人的用心与高超技艺。我们深感荣幸,能够在此地学习交流。” 赵空听罢,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知道,有了这些年轻才俊的支持,南阳府学的发展必将更加蓬勃,而南阳的文化复兴之路也将越走越宽广。随着顾雍、陆允以及孙坚等人的加入,南阳府学不仅成为了一个文化交流的重要平台,也为汉室培养了更多优秀的栋梁之材。 第四十章 止战传言 陆允身披素色长袍,腰间悬着一柄墨玉色的长剑,步履轻盈地踏入南阳府学的幽深庭院。他的面容清隽,眉宇间透出一股儒雅之气,然而眼底深处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坚定与决绝。陆允虽生于书香门第,却自幼便向往着墨家的侠义之道,渴望以一己之力行侠仗义,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今日,他带来了一则足以撼动整个武林的消息——龙渊剑冢,那传说中欧冶子铸剑之地,竟有重新开启的迹象,而更为震惊的是,那象征着和平与安宁的‘止战’剑,已不知去向。 “孙兄!”陆允的声音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唤起了庭院中静立之人。孙宇闻声转过身来,他的身影挺拔如松,手中轻挽一柄长剑,剑尖轻点地面,剑身上流转着淡淡的银光。他的眼神深邃,犹如夜空中的星辰,透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在年轻一代的武者中,孙宇的名字几乎成了传奇,他不仅剑术高强,更有一颗洞察世事的心。 “陆兄,何事如此急切?”孙宇收剑入鞘,缓步走向前来,声音温润如玉。 “龙渊剑冢,”陆允言辞恳切,“有消息传来,它可能即将重现于世,而‘止战’剑……”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忧虑,“似乎已被有心人取走。” 孙宇闻言,面色微变,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龙渊剑冢,那是何等神圣之地,怎会轻易被人窥破?”他低声自语,心中已有数分猜测。 “我亦有所怀疑,”陆允紧接道,“此事背后定有隐情,若非有人刻意推动,何以解释这一切的巧合?” “那么,”孙宇目光炯炯,仿佛已下定了决心,“陆兄意下如何?” “我愿与孙兄一同前往,揭开这背后的真相。”陆允语气坚定,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二人相对而立,彼此的眼神中都充满了信任与决心。 陆允与孙宇并肩站在南阳府学的石桥之上,脚下潺潺流水映照着两人坚定的身影。晨曦初露,阳光透过稀疏的柳叶洒落在他们的身上,给这宁静的时刻增添了几分温暖。 “孙兄,你可曾听说过,龙渊剑冢中藏有诸多上古秘籍?”陆允轻声问道,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的好奇。 孙宇微微一笑,回答说:“自然听闻过,那些秘籍据说能够让人领悟武学的真谛,甚至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但这些传说大多只存在于人们的口耳相传之中,真正见过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看来,那些传说或许并非虚言。”陆允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止战’剑已失,我们此行恐怕不会太平。” “是啊,”孙宇点头赞同,“但越是如此,我们越不能退缩。江湖之中,暗潮涌动,若是让不怀好意之人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话虽如此,”陆允眉头微蹙,“但我们也需谨慎行事,毕竟龙渊剑冢并非寻常之地,其中的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会陷入险境。” “陆兄所言极是,”孙宇点头称是,“不如这样,我们先从调查那些传言开始,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同时,也要留意江湖上的风吹草动,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好主意,”陆允点头附和,“不过,孙兄,此去路途遥远,我们是否需要准备一番?” “嗯,确实应该如此,”孙宇想了想,又道,“我这里有一些疗伤的丹药和防身的暗器,可以带上一些。另外,我们还需准备足够的干粮和清水,以防万一。” “那就这么定了,”陆允露出了一丝微笑,“孙兄,这次同行,定要相互照应。” “放心吧,陆兄,”孙宇拍了拍陆允的肩膀,眼神中满是坚定,“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丝毫闪失。”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他们不仅是同道中人,更是生死与共的朋友。在这条未知的旅途中,彼此的信任和支持将成为他们最坚实的依靠。随着一声清脆的鸟鸣,两人踏上了寻找真相的道路,向着远方的地平线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陆允与孙宇刚走出南阳府学不久,便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挑战。正当二人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时,突然间四周的气氛变得异常紧绷。只见前方出现了一队黑衣蒙面人,个个手持长刀,目光凶狠地盯着二人。 “两位朋友,龙渊剑冢的消息并不是随便可以打听的。”领头的一名黑衣人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孙宇挡在陆允身前,警惕地环视四周,同时低声对陆允说:“陆兄,这些人看起来不简单,我们要小心应对。” 陆允点了点头,双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准备随时出招。“不知道各位朋友为何要阻拦我们的去路?”他尽量保持平静,试图缓和局势。 “很简单,”黑衣人首领冷笑道,“你们所知道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很有价值。交出所有关于龙渊剑冢的情报,或许我们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孙宇突然向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刃,闪电般刺向最前面的黑衣人。这一举动完全出乎敌人的预料,为首那人急忙后退,但还是被孙宇的利刃划伤了手臂。 战斗瞬间爆发,周围的黑衣人纷纷挥刀攻向二人。陆允与孙宇背靠背站立,剑光交错,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对抗。尽管敌人数量众多,但两人的配合默契,加上各自高超的武艺,逐渐占据了上风。 然而,在混战中,陆允发现一名黑衣人正悄悄绕到他们背后,意图偷袭。他立刻大喊提醒孙宇:“孙兄,小心后面!” 孙宇迅速转身,手中的短刃准确无误地挡住了对方的攻击。趁着这个机会,陆允一剑斩断了另一名黑衣人的武器,并顺势将其击倒。 战斗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陆允与孙宇凭借着智慧和勇气战胜了敌人。但这场遭遇也让他们意识到,通往龙渊剑冢的路上,危机四伏,每一步都可能遇到不可预知的危险。 “看来,我们不仅要在武艺上有所准备,更要在智谋上下功夫。”孙宇擦拭着剑上的血迹,语气凝重地说。 “没错,”陆允点头同意,“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龙渊剑冢的秘密,我们必须揭开。” 两人重新整理好行装,继续踏上了前往龙渊剑冢的征途。虽然前路未知,但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决心,誓要揭开这片古老土地上的谜团。 第四十一章 清韵小筑 邺城,魏郡太守府。 孙原归来,同时也带来了黄巾军的全面攻势。不过有卢植统兵在巨鹿郡与张牛角的黄巾军对峙,邺城周边尚属安全。张范总算是喘下一口气,魏郡太守府中的二十五位掾属首度齐聚一堂,应对眼前百年未有之变局。 太守府正厅内正端坐两排掾属,郡丞华歆不在,便以张范代郡丞事,以下依次是管宁、郭嘉、邴原、王烈、和洽、射援、射坚、荀攸、石韬、袁涣、袁徽等太学一系,右侧则是以五官掾沮授为首,依次为田丰、审配、朱瑾、崔林、李历、闵纯等魏郡人物。 仅是今日之局,孙原便已经看出来,这魏郡太守府内的人物已然分成两个派系了。 孙原一身紫衣,望着厅中二十余位年轻俊彦,不禁微微一笑:“诸位,孙原初入魏郡府,便要面对两派人物,这日后该当如何?” 张范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到孙原竟然如此直接,他当初与华歆本有筹谋,魏郡人治魏乃是不得已之策,黄巾军外患比魏郡内的明争暗斗更为可怕。沮授、田丰等人皆非普通的名士,更是魏郡乃至整个冀州的豪门大族的领袖,他们自然瞧得出孙原非同一般之处。孙原是天子钦点的魏郡太守,将来无论留任冀州还是入朝为卿,必是非同小可。而孙原此刻最需要的便是魏郡世家豪门的帮助。华歆三请沮授便是为了孙原能够得到沮家的支持,沮授的父亲是广平郡名士,沮家更是世代研习经学,虽然比不上清河国的崔家,于冀州亦是一等一的家族,得到沮家的支持便是得到了魏郡本土人的支持,孙原这个魏郡太守的位子才能坐得安稳。 “公子说笑了。”沮授在座位上微微欠身,“沮授既受征,忝为魏郡五官掾,自然当为魏郡尽心竭力。魏郡太守府内,并无派系。” 管宁和郭嘉同时望向沮授,心中明白,沮授的话,便是田丰、审配、朱瑾的话。 “诸位好似并未将冀州的黄巾军放下心上。”孙原望着沮授那一列人物,“似乎已有对策?” “公子亦是心有对策。”沮授微微一笑,眼神中神采一闪而过,“黄巾军看似势大,实则流民众多,公子前几日从中原而来,亦是证明中原流民食不饱腹,张角引动流民,跋涉数百里来到冀州,便被北中郎将的三万大军挡在巨鹿城下,可见百万之众并不足惧,魏郡并不堪忧。” 孙原笑意不减,并不答话。郭嘉心中有数,反问沮授道:“沮公倒是看透了局势,可有对策?” 沮授淡淡道:“百姓所图,安居乐业。让张角的流寇,变成魏郡的百姓,则张角必败无疑。” 此时管宁却是脸色一动,冲沮授道:“愿闻其详。” 沮授伸手,四根手指清清楚楚:“兴教育、理户籍、分粮、安民。” “好策略。”管宁面不改色,淡淡反问:“魏郡的农田,沮君可能分得清楚?” 此言一出,厅中所有掾属,除却郭嘉、王烈,均是变色。 魏郡的地,豪门最多。 管宁这一句话,只指沮授和所有魏郡的豪门。 沮授脸色瞬间已变回原样,依然沉稳冷静:“青州儒宗管幼安,果然有圣贤之风。” 他望着管宁,脸上又浮现笑意:“黄巾起事,无非官逼民反。这几年天下灾祸不断,故而中原千里良田颗粒无收,粮价涨而百姓饥寒交迫,而豪门大族兼并土地,故而让张角有机可乘——管君此语,可是意指沮授在魏郡,有占人田产的举措么?” 张范在旁道:“魏郡之田,有四万七千顷,按照近三年上计,沮家的田地确实持续增加。” “上计”便是每年,每州每郡均有一次全境统计,人口、牲畜、田地、产物、税收等数据,于每年九月将数据递交帝都大司农府中,汉律称“计断九月”。沮授心中一动——他实在不曾料到,华歆三请自己出手,却在见到孙原的第一面上,便陷入了孙原、管宁、郭嘉、张范四人联手的算计之中。 ******************************************************************************************************************* 不同于魏郡太守中的议论纷纷,此刻心然正与李怡萱、林紫夜二女在邺城郊外寻找心怡的住处。 “这里不错。”心然笑着说道,春葱般的手指指向不远方,“这四周树木丛生,又有这一片天然坑洼,绝然是个好去处。” 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东边一片竹林,中间一片桦木,西边一堆乱石,方圆足有三十丈许空旷草野,不远处便是一道清澈溪水,与邺城的乡野农居所隔不过二三里,十里外便是虎贲营的军营,正是绝佳的所在。 “好地方。” 林紫夜怀抱手炉,披着紫狐大氅,靠在石头上休憩,她的身体本经不住折腾,不过心然和怡萱出来,若是留她一个人在府中也是闷着,便跟了出来。三女住惯了药神谷,自然更喜欢这田园生活。 孙原的马车被遗弃在黄河南岸,此时的新马车乃是沮授所赠,沮家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如此小小马车,虽然不及二千石的六驾马车宽敞,亦是足堪够用。此时正是张鼎担心三女安全,特地派了五十虎贲精骑护着三女,他的本意自然是觉得三女住在城内更安全,私底下亦是派人问过孙原,却不料孙原一笑置之,道一句:由她们去罢,生生给顶了回来。张鼎无奈,便命五十骑护卫左右,更兼为三女打造城外的住所。 “那便是这里了。”李怡萱望了望四处风景,嫣然一笑:“哥哥肯定喜欢。” 五十名精骑,除了杀敌,也是建造的一把好手,三河骑士训练本就有素,更是和黄巾军连战两场,对于杀人放火一道和建造军营一道同样精通,当下便按照李怡萱的想法,砍竹伐树,引导溪水,搬移石块,在这草野之上大建屋舍。 “哥哥定会喜欢这里。” 李怡萱望着眼前,仿佛又回到了药神谷里,那安然恬静的所在,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山中不记年,悠然度人间。 “这处所在,该取个名字。”林紫夜望着心然,“然姐,你说叫什么?” 白衣仙子如怡萱一般,望着眼前风景,过往一一闪过,绝美的脸色浮现淡淡的笑意: “他是清华无双的公子青羽,那这里,便唤作‘清韵小筑’罢!” **************************************************************************************************************** 太守府的静室里,郭嘉细细地讲述那个平凡的故事,俗套、孤独、落寞。 手畔,一炉香冉冉而起,云雾缭绕。 孙原慵懒地靠在榻席边,手里把玩着一个茶盏,静然无语。 郭嘉说得很慢,直到话音落下,孙原的茶盏已空了七次。 他看着他把茶盏轻轻放在茶案上,轻声道:“梦做久了,连我也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孙原看着茶盘上未干的水迹,呆呆地一动不动。 猛然间,沉默的紫衣公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想来,楚天行前辈也有多的是身不由己的罢?” “世人皆如此,何况是他。”郭嘉亦是淡淡道:“他自号‘一剑萍舟’,看似洒脱,实多无奈……除自安慰,又能如何?” 楚天行,诸般无奈、诸多孤寂,尽一生铸造一柄“六相”,便是寄托一生期盼,相逢、相识、相知,方能相思、相念、相守。 可是这跌宕尘世、纷扰红尘,又能有几多人能相守终老? 求一人白首,念一人相守,人生的多磨,再是快意江湖,也难洒脱。 “你说——”郭嘉问: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梦境?” 孙原似是什么都未听到,郭嘉便这么看着他,突然看他张了张口,蹦出了一个字:“是。” 郭嘉追问:“那你的梦境是什么?” “你向来识人知心,你认为呢?”孙原仍是一动不动,郭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茶盘仍是茶盘,茶盏仍是茶盏,唯有茶盏之下、茶盘之上,有一道浅浅水迹,似干未干。 “你若是有梦,也不会何等偏执。”郭嘉摇头,“你虽率性,却也是有度之人,若是你的梦都似他这般……” 他似乎正想到什么,缓缓地收了声音。 “意犹未尽。”孙原慢慢转向他,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茶盘水迹上,郭嘉望着他,只觉他神情呆滞,话却利落:“后半截想说什么?” “看你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郭嘉不再看他,转头望向窗外,“今天……是春分罢?” “不错。”孙原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春分来了。” “冬去雪融,春来燕归。” 冬去、雪融。 春来、燕归。 看着窗外暖阳融雪,那紫衣公子如临梦迹,轻声道:“神人无机,达人无迹。他本超脱世外,既选择入了红尘,又岂能独完其身。” 这声语,似叹惋,亦似自哀,他眉宇低梢,平白生出一股淡淡忧愁。 “红尘事,自有终。”郭嘉伸手从茶盆中盛起一勺茶汤,倾入孙原的茶盏中,“你这般摸样,怕是看不到这世局终点。”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孙原哑然失笑,“我这副身体,当真是懒得动弹。” 郭嘉瞥了他一眼,哼道:“华子鱼为郡丞,管幼安为长史,这份待遇,天下郡守无出你之右,若是这般都不能让你专于兵事,那嘉便是瞎了这双眼睛了。” 清韵小筑,悠然静谧。 望着眼前竹楼,仿佛又回到了药神谷,回到了那片世外的净土,一池一桥一溪水,一座竹楼,月下对影三人。 心然坐在楼前阶梯上,竹制的阶梯青翠,映照着她如雪白衣,份外清爽。 “然姐,不冷吗?” 怡萱的声音从楼里传来,曼妙身姿隐藏在素衣之下,带着活泼生气。 心然回头望她,微微一笑:“还好,不冷。” 紫狐大氅落在肩上,怡萱坐在心然身侧,搂着她的手臂,两人裹着大氅,月华如水,美如画卷。 “然姐去哪里了,怎么都不说。” 心然望着她,伸手替她拉紧了衣领,没有说话。 月下人影成双,却仿佛有什么隔阂,将两个互相依偎的人隔成了两半。 她似乎察觉了什么,却没有再追问。 心然凝视着她的侧脸,肤若凝脂,眼眸亮若星辰。 这样的女子,真的进入了青羽的心里罢? 她眼前突然浮现了那个雪地里哭着给紫夜披上身上仅有的布片的小男孩,那个生性善良却心藏戾气的少年。 她望着怡萱,缓缓道: “你知道吗?青羽在遇见你之前,从来不敢这样去爱一个人。” 怡萱仿佛愣住了,缓缓答道:“我只认识哥哥一年,没有你们了解的那么深刻。” “但是我知道,哥哥是我遇见的最契合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她的脸上浮现笑意,只是这笑意,在心然眼里是那样勉强。 心然没有动,眼神温柔如水,可是怡萱却觉得,这如水一般的人间仙子,别有许多深意。 “那……夏绪洋呢?” 三个字,直入心底,让她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 那个名字,如深入骨髓般刻在她的心上。 心然从她怀里抽出手臂,缓缓将她搂在怀里。 “你……怎么知道的?” “青羽不过问你过去二十年的事情,你也不会过问他过去二十年的事情。是紫夜同我说的。” “你若是真爱青羽,自己应该想得透彻、明白。” 她低着头,任由她搂着自己。 是过去吗?还是未来?还是根本就一直都未曾改变的心意? 风吹来,寒入骨。 “那是过去了,我已经忘了他了。” 是吗?可是……你们在一起过三年。 心然未语,只是让她臻首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抚着她的背:“不说了,你睡吧。青羽回来,我叫你。” 她的头悄悄缩了缩,靠在她肩上昏昏睡去。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往,也都有悄然撕裂埋藏回忆的封印。 药神谷之前,孙青羽之前,你还爱着夏绪洋。 到今时今日,你仍爱着。 心然望着万里寒空冷月悬挂,寥寥星辰,一缕乌云悠悠。 星虽耀目,却云中望月。 竹本无心,终节外生枝。 青羽,你可知道,你望的这个人,心里还藏着另一个人啊! 她霍然明白,云患大师在她临行前为何赠她这道颂子。 那个梦缘塔顶的佛门修者,看淡了云舒云卷,偏又患得患失。他知道,离开了帝都孙原,此去必是坎坷。 青羽从来不惧什么内忧外患,他怕的,是最亲近的人,在他最需要帮助时,捅他最深沉一刀。 她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已然知晓,明天,或是未来,已有一场难解的局。 她本以为,离开了药神谷,离开了那个束缚的地方,他总该得到自己可以肆意的天地,渊渟不动待潜龙,他是潜龙,必有出渊之时。 可这一方天地,何时顺过人心? 青羽,你可能撑住这层层磨难? 寒风一卷,冷了楼阙。 第四十二章 凡尘 心然并未言语,只是缓缓伸手点在孙原眉心之上。 有淡淡的纯白光华泛起,似她一般,温柔、细腻。 郭嘉望着她,淡淡道:“其实,你更配青羽一些。” “你们两个,若是隐于世外,定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那仙子般的身影微微一晃,只是轻轻摇摇头,又未说话。 白色光华悄然熄灭,她缓缓站起身,望着榻上昏睡的人,眼角仿佛泛起了丝丝忧郁。 郭嘉从未见过心然这样,即使他们相识不过三日,所见不过两面。 他只觉得,那一刹那,天地之间最美的事物被什么悄然毁去了。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容颜,苍天为何要让它们交叠? “我……配不上他。” 夜莺轻诉,静寂摧折。 郭嘉怔住,眼前似雪的衣衫清逸出尘,是人间谪仙落了凡尘。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因为他的心里,真的从来都藏不住事情。” “而我……” 她望着郭嘉,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轻轻摇头。 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会蕴藏着秘密,唯一不会藏着秘密的人,也许就在身边的床榻上,安然沉睡。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 郭嘉还在等,却见她骤然转身,手中已聚起白色的光华,那是她的真元。 郭嘉想不明白,一个以乞讨为生的小女孩,如何能在短短十年中有如此深厚的修为? “‘醍醐灌顶’这法子,是有坏处的。” 郭嘉转过思绪,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自然,世间一切皆有利弊,何况是这等逆天的法子。” “青羽身体太弱,强行将真元灌入他的身体,必令他身体状况愈发恶劣。” 心然的双手缓缓移到胸前,那温柔的白色真元在春葱般的指间,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醍醐灌顶之法为了让真元在他身体内更加随心所欲,将他这副身体重新梳理了一遍。” 林紫夜说过,孙原的痼疾是气血不继、经脉凝滞,自幼体弱多病,寻常风寒往往比常人更难痊愈。郭嘉“嗯”一声,霍然睁大双目:“难道是洗筋易髓?” 孙原的病症便是如此,以他流虚境的真元修为,如何能在这样的身体里肆意挥使?唯一的方法,便是将他一身经脉重新梳理一遍,这如何不是洗筋易髓? “虽不中,亦相差不远。” 心然的话语突然变得冰冷,随即手中的真元正点在孙原腰间丹田之上! “不可!” 郭嘉疾呼间,心然手中那浑厚真元已直直灌入孙原身体之中! 刹那间,孙原一身紫衣无风自舞,他周身上下瞬间散发出紫色的氤氲,连带着整层竹楼里都泛起了暖暖的紫色气流。 白色、紫色,交融成最简单而又最温暖的画卷。 郭嘉站在一片氤氲中,只觉这道道温暖气流,像极了孙原那招妙绝人间的“清华水纹”。 那不是什么氤氲,而是孙原体内的浩瀚真元。 许久之后,心然手势一变,双手结成昙华剑印,道道暖流刹时化作氤氲,如长鲸吸水般重新吸纳回孙原的丹田之内,在昙华剑印催动之下,重新游遍四肢百骸,运行一周天后重归丹田之中。 “这是……逆用昙华剑印?” 郭嘉不禁骇然,当初颍川藏书阁,孙原便是以单手结成昙华剑印,与他切磋,他自然认识。而昙华剑印之妙在于以真元催动剑气,凝于一点骤然迸发。心然此时逆用昙华剑印,先将孙原的真元导出,以剑气催动真元游走,打通孙原的周天经脉之后,复以剑气引导真元重归丹田之中。 且不说孙原的身体本就虚弱,更是受了不小的伤,周身气脉凝滞,否则亦不至于昏了过去。心然这法子已是十分冒险,一旦有一道剑气、一丝真元失控,在孙原体内肆虐,经脉必是雪上加霜,这副身体不死亦是必残。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心然悄然转过身来,绝美的脸上已是愈发苍白,额角亦是有细细的汗珠缓缓析出。郭嘉只觉眼前人间绝色,心智不由为之一夺。 “他的身体被‘醍醐灌顶’之法折腾得愈发虚弱,需以我的真元先行护住他。除了这方法,我也再没办法了。” 郭嘉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你的真元只能被他吸收极小部分,其余皆是空耗。你的修为本在青羽之上,长此以往下去,你们两个都……” “又有何介怀么?”心然摇头,嫣然一笑:“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他在心中默念,突然有些想笑。 随性如孙原,温柔如心然,单纯如李怡萱,冷漠如林紫夜,皆是这般,将感情看得太重了。 这阴狠诡谲的尘世,哪里能由得你们这般儿女情长? 想起孙原对自己、对华歆、管宁、张鼎,甚至是那沮授,都那般全身心地相信。对比那月旦评上不可一世的孙建宇,俨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柔和的女子看着他独自站着,脸上神情变化,似是察觉了什么,不禁又问:“你和青羽,好似争执了?” 郭嘉心知瞒不过她,点头道:“今日在虎贲军营,我们与张伯盛共商平敌策略。” “乱世当用重典。” “卢植的三万大军在广平一线,张鼎的五千虎贲和魏郡的四千募兵,可以与之呈夹击之势。张角如今指挥黄巾军攻击巨鹿郡,流民的口粮全靠掠夺。若是配合巨鹿守军,一战重创广平黄巾军,则张角失去锋芒气势,军心大乱,可以不战而溃。张鼎即使是张济的孙子,也知道该放下平和之心,若是不能一战重创张角,整个冀州便全都陷入苦战之下。” 说到此处,郭嘉不禁摇头苦笑:“如此良策,他却不肯,心疼流民的生命,却不顾冀州的数百万平民。冀州南有张角的百万流民,北有纵横捭阖的幽州黄巾军,他心疼流民,谁肯来心疼冀州上下?” 说到此处,郭嘉不禁顿了一顿,望了望心然,踌躇着是不是该与她讲这些。 心然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笑道:“道理,青羽都懂。他不肯,是因为他心软。” “可是……他相信你,相信张鼎不是吗?” “相信。”郭嘉念叨了一句,笑了笑,却不再多话。 “同你说个故事罢。” 心然缓缓走到门外,抬头望着一天星月,靠着竹梯缓缓坐下来。 “青羽很小的时候被赶出家门,跟着我们一起乞讨。当时捡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还不是很差,只是会常常生病。淮阴城不大,也不允许乞丐入城,我们在郊外还能讨到几个钱,也许是老天可怜我们,我们最多的时候可以攒到六十八钱。” “那时候,觉得六十八钱好多,从来没见到那么多钱。紫夜那时候特别心疼钱,守着不敢动。” “结果那时候,有个孩子,比青羽大一岁,也是青羽认识的,突然跟青羽说要借钱。” 郭嘉跟着走出门外,听到这里,陡然抬头:“跟你们借钱?” 他实在想不到,哪里会有人去跟乞者借钱? “淮阴城外是淮水和洪泽,他家好似是做河鲜的,常常会捕捞鱼虾去市场上卖。想来,应该很有钱罢。” “那个小孩姓朱,小名叫朱艳春。长得老成,憨憨的,壮壮的,青羽虽然个子高,体重怕是只有他一半。” “他跟青羽说,急需要用钱,家里行商亏本了,阿爷得了病,没钱治病,到处借钱借不到。” 听到此处,郭嘉不禁苦笑出声来。这般拙劣的谎言,孙青羽怎可能听不出来?便是五六岁的孩子,又哪里会信? 可是他亦知道,旁人不会信,孙青羽一定信。 “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去跟紫夜要钱,紫夜没有给,一字一句解释给他听,说道理。青羽那年才七岁,就杵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等紫夜讲累了,他就说四个字:我相信他。” “然后……林姑娘将钱给了他罢?” 郭嘉已猜到了结尾,随口而出。心然转过头来看看他,淡淡笑了。 月华如水,佳人如玉。 她真如九天仙子般,落入尘凡,惊艳了茫茫夜色。 “是啊。” “记得,青羽很郑重地把钱都给了那个叫朱艳春的人,一再叮嘱说‘这笔钱对我们很重要,一定要还’。” 郭嘉不说话,他知道,这笔钱没有还。 他知道人心险恶,却想不出,三个衣不蔽体的孩子,日复一日在淮阴城那小城的城郊乞讨,如何能讨到六十八钱? “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也许现在和青羽一样高了罢……” 心然一直望着天,回忆,十几年的回忆,就这样历历在目。 郭嘉站在她身后,直觉心头有一种淡淡的苦闷。 “颍川月旦评,你记得罢。” 不知她为何提起月旦评,郭嘉轻轻“嗯”了一声。 “孙宇是他大哥,他们是亲兄弟。青羽被赶出家门,孙宇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但是赵空偶尔会和青羽联系,有时候会给一把黄粱,有时候会给一个钱。那时候赵空被寄养在孙家,能给一个钱,我们都觉得是青羽善良的回报。” 月旦评上,一剑劈下一个宇字的那个人,孤傲得不可一世。那个嬉笑随心的赵空赵若渊,也变得物是人非。 善良,只值一个钱。而人心,变化得与时光同样快。 “那年冬季,淮阴大雪。紫夜身体最弱,差点被冻僵,青羽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给了她,自己赤身裸体,在孙家的大门前跪了整整一夜,差点被活活冻死。” “从那以后,紫夜得了体寒之症,寸步不能离火炉,即使是夏天,也喜欢在日头底下。” 郭嘉突然明白,为何林紫夜的手里永远有一尊手炉,在兖州耒阳亭时,孙原要将地面烤热才肯让林紫夜入睡…… 在孙原的内心深处,是他造成了林紫夜这一生都不能离开炉火。 他自己,分明也得了气脉凝滞之症,要受着洗筋易髓的折磨。 那和善的公子青羽,颍川藏书阁里,替李怡萱和林紫夜做早食的模样,全然不似一个愤世嫉俗的人。 这些年来,他为何没变? “十多年,他为何没变?” 郭嘉似是反问,又似自言自语, “也许是因为萱儿罢?” 白衣如雪的她靠在青翠的竹梯上,歪着头,枕在自己臂上,安然恬静。 迎曦低吟青羽愿,对月浅唱萱草歌。 和他在一起十多年,彼此依赖,彼此相融,早已成了最亲的亲人,只有萱儿,才是最纯洁的男女之情罢? 郭嘉叹口气道:“他习武至今,还未杀过人罢?” 他突然觉得,认识孙青羽后,他愈发喜欢叹气了。这个孙青羽,当真……无言以对。 “也许该杀了——” 孙原的声音,清除而坚定。郭嘉倏然转身,正见那一袭紫衣正站在门首。 “奉孝,我相信你的判断。” 他缓缓走到身前,冲郭嘉一笑。 “我这双眼,曾经人畜不分,被朱艳春骗了钱去。也曾经有眼无珠,让烈焱伤了幼安。” “但我仍然相信,我的眼睛能看见不负我的人。” 他目光清澈,份外澄明。 郭嘉一声苦笑:“我若是负了你,便是畜生——你这分明就是骂我。” 孙原转过身去,将外袍脱下,给心然盖在身上: “身在凡尘,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差别?” 第四十三章 无奈 清韵小筑的淡然舒适,显然不是郭嘉能享受到的,他此刻正深陷于繁重的军务之中,无暇他顾。而一向超然物外、不涉军政的管宁,也并未在此关键时刻插手其中。因此,在整个魏郡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关于如何妥善处理日益严峻的流民问题,仍是由魏郡五官掾和魏郡郡丞来处理。自然,形成了以华歆与沮授为首的两大阵营,他们对此展开了深入且激烈的分析与讨论。 沮授、田丰等作为魏郡乃至整个冀州地区根深蒂固的本土士族代表,他们的背后是冀州世家豪族,他们并不希望流民在一纸文书下就肆无忌惮地占据他们的田地,原本在协助孙原管理魏郡事务的过程中,这些世家大族已经做出了巨大的妥协与牺牲,他们慷慨解囊,捐赠了大量的粮草物资以支持地方建设,然而时至今日,却未见任何实质性的回报。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战后那些无主的农田,竟然还要考虑重新分配给流民,这对于视土地如生命的世家门阀而言,无疑是触碰了他们的底线。 沮授虽然深谙“民为邦本”的道理,但身处如此复杂的局面之中,他不得不权衡各方利益,无法轻易与整个世家门阀体系对抗。作为冀州本土士族的代言人,他必须时刻维护这一群体的利益,否则自己也将面临被孤立甚至视为敌人的风险。沮家在冀州的根深叶茂,使得沮授这位年轻才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作为孙原的得力助手,他需要为妥善安置魏郡流民树立榜样;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受来自家族长辈及各方势力的重重压力。 在这样的困境之下,即便是才华横溢的太守府高才之士,面对这棘手的两难选择,一时间也感到束手无策,难以找到破解之法。 双方一边忙于处理事务,一边日日争执不休,如此事倍功半显然不合时宜。 最终还是用邴原出面。 邴原旁观日久,当前魏郡之内,流民到底有多少、有多少田地已然无主,又是否有不法之徒趁此乱世,巧取豪夺,使原本拥有田产之百姓流离失所……涉及民事、田事、户籍,问题只会环环相扣,越深越多,皆需通过层层细致之管理,严加核查,方能拨云见日,真相大白。 邴原深知,在此敏感时刻,若贸然与冀州门阀产生冲突,无疑将为整个流民安置工作带来难以承受之重压。他的意见是在于暂时搁置争议,寻求共识,以待时机成熟,再行定夺。然而,华歆虽领会其意,却亦有其难言之隐。在无法确保流民数量与田亩统计确凿无误之前,他作为魏郡太守府之代表,实难轻易与冀州本土之门阀士族达成妥协。 “诸位,”邴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能穿透人心中的迷雾,“我们如今争论不休,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们对魏郡流民的真实情况,仍是一知半解。那些无主之田,究竟有多少?是否真有人趁火打劫,让原本拥有土地的百姓沦为难民?诸事繁杂,不经过层层剥茧、细细核查,又如何能得出真相?”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的不仅是智慧,更有一份对局势的深刻洞察和对百姓的深切关怀。邴原深知,此刻与冀州门阀硬碰硬,无疑是在玩火自焚。 而华歆,那位魏郡太守府中的智囊,虽然心中明白邴原的良苦用心,但他的眼神中却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行事谨慎,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他深知在这权力的棋盘上,每一步都需谨慎落子。在没有确凿无误的数据作为支撑之前,他绝不会轻易与冀州那些根深蒂固的门阀士族妥协。 “邴公之意,我心领神会,”华歆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决,“但在此之前,流民需要安家、春耕必须尽快。否则,我们就是在拿魏郡黎民来作赌。” 目前魏郡上下的流民状况还没有得到统计,到底有多少田地属于无主之田,是否在这段时间有人趁机兼并土地,让原本具有土地的农民变成流民,这些都需要层层管理的认真核查才能理清楚,此时得罪冀州门阀显然会为此举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华歆明白邴原此刻的意思是搁置争议,但是在无法确切保证流民、田亩统计数字的准确情况下,华歆不敢代表魏郡太守府和冀州本土门阀士族做妥协。此外,也不排除在这段混乱时期有人借机吞并土地,导致更多的农民失去了自己的家园。这些问题都需要通过详尽的调查和严格的管理来澄清。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贸然与冀州的世家门阀发生冲突,那么整个计划将会面临巨大的阻力。 此中涉及之利益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更大的纷争。因此他坚持认为,唯有先通过严谨核查,确保所有户籍簿子准确无误,方能在与各方势力再谈,寻求一个既能保障流民权益,又不损害世家门阀合理利益的两全之策。 沮授不是没想过找孙原,但是孙原自有其难以言喻的苦楚,魏郡太守府亦背负着沉甸甸的重担。此刻,左中郎将皇甫嵩统率的三万精锐之师,与魏郡太守府麾下的五千健儿,以及虎贲校尉张鼎所部五千虎贲勇士,加之金瑞所率的四万雄兵,共同构筑起抵御外敌的铜墙铁壁。然而,他们仍需直面来自河北广平一线黄金郡那如潮水般汹涌的压力。 大贤良师张角这位黄巾军的灵魂人物,此刻正坐镇广平、广宗一线,虽然这支黄巾军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但是其庞大的人数和团结的向心力依旧让各路官军头疼不已,陷入被动之境。巨鹿安平国渤海国等一线,几乎没有任何额外的兵力,能够投入对黄巾军的反击之中。 巨鹿郡、安平国、渤海国等前线要地,兵力空虚,几无余力可抽调以反击黄巾军的肆虐。而幽州黄巾军首领郭太已率大军迅速南下,一旦这股势力与张角所部黄巾军汇合,对整个河北战场的局势而言,无疑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为了能够协调好整个河北战场的局面,左中郎将皇甫嵩在十日之内,频繁派遣快马使者,穿梭于各地郡守之间,传递军情,共商对策。尤其是魏郡太守孙原和虎贲校尉张鼎两处,他更是连发战报,他自然也是明白在整个魏郡、甚至整个冀州,只有孙原这支兵可以用。他回过一次朝堂,对于孙原手上有三张天子诏书的传言不置可否,但从目前的战果来看,孙原手上的一万兵力是他唯一可以借助的外力。 至于骑都尉曹操和议郎袁绍等人所率领的那几千士族子弟,在皇甫嵩看来不过是乌合之众,她从来都不指望这几天从未上过战场的是家门斧子的能够提供什么样的助力。在他看来这些人还不及各地的散兵游勇。 皇甫嵩屡次遣使,意图与孙原联手,趁幽州黄巾军尚未与冀州黄巾军合流之际,发起凌厉攻势,直捣黄巾军腹地,若能斩首张角,则大局可定。然而,孙原却心怀慈悲,不愿轻启战端,他亲笔修书一封,回赠皇甫嵩,言及“兵者,不祥之器,非不得已而用之”,主张“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他认为,百姓之所以从贼,皆因无地可耕,无食可食,若官军能许以田地,使民有其田,则民心自安,黄巾之乱不攻自破。 郭嘉阅罢孙原之书,心中暗自叹息。他深知孙原性情仁厚,不愿多见杀伐,但乱世之中,仁慈往往成为束缚手脚的枷锁。张角领导下的黄巾军,如今团结如铁,士气高昂,岂会因一纸政策便轻易瓦解?更何况,春耕已过,即便此刻播种,也难以满足数十万黄巾军及家眷的口腹之需。天子与朝廷即便在冀州减免田赋,以图安抚民心,但未来一年之内,这数十万人的生计仍悬而未决,如同浮萍随波逐流。 “青羽&”郭嘉轻声劝道,“仁心可嘉,但世事艰难,非一人之力所能挽回。黄巾之乱,根源在于土地兼并,百姓无以为生,方投身贼寇。若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只恐今日之黄巾,明日又成他寇。此刻当以雷霆手段,迅速平定乱局,而后方可徐图治理,使百姓安居乐业。” 郭嘉之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孙原听后,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道:“奉孝之言,我自然知晓。然则杀伐过重,恐伤天和,心中难安。但愿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天下太平。” 郭嘉闻言,心中虽有不认同,却也理解孙原的立场与苦衷。不过,这样的性子当真能够出任一方大员么?更何况孙原手中还有一万足以左右战场局势的兵力,一个临机不能决的统帅,孙原多半是不合格的。 第四十四章 苍白 虎贲军营,孙原、郭嘉、张鼎三人足足谈了一夜,直至寅正时分,方才终结谈话。 “你的伤还没痊愈,总该小心。” 郭嘉一直皱着眉头,跟在孙原身后。身前的紫衣公子仿佛生了什么气一般,一声不吭地走在前头。 郭嘉一身墨色的衣衫,隐藏在他身后影中,就这么跟了一路。眼见得快到那清韵小筑的所在,缓缓停了步。 紫色身影在月色下渐行渐远,终于停了脚步,回过身来,两个人已经隔了三丈远。 他望着阴影中的人,缓缓问道:“是否一定要开杀戒?” “生死关头,心慈手软要不得。” 便是阴影中,他也看得见,郭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你在药神谷呆了十年,读了十年兵法医书,莫不是只记得《素问》《灵枢》《扁鹊内经》,而忘了《孙子》《吴子》《六韬三略》?” 郭嘉的声音,穿透月光夜色,直入耳畔。 是吗? 是罢!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那双黑夜里的手,苍白纤弱。 这双手,十年里救过多少人,又帮过多少人? 今时今日,却要他开始杀人么? “爱卿,有一时之勇,却无一世之智。” 天子的话乍然在耳边响起,和郭嘉的话如出一辙。 原来,名震河北的公子青羽,也不过只是个被人洞悉内心的庸俗少年罢? “哈!” 那紫衣公子骤然笑出声来,身形一个踉跄,郭嘉眼角一冽,瞬间闪到孙原身侧,将他扶住了。 “你的伤?” 甫一入手,便觉得他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自己手上,郭嘉眉头倏地皱起:“怎么伤得如此重?” 孙原不能动剑,郭嘉是知道的。这些日子与林紫夜话不少,虽是奇怪为何林紫夜对自己话多,却着实知道了不少关于孙原的事情。 孙原的身体比自己更要差些,尤其是连续两次和绝杀这样的人物交手,更是雪上加霜,林紫夜再三强调不可出剑。风津渡一战,孙原虽未出剑,却是实实在在与张角硬拼了两招。孙原的修为,郭嘉自认了解七八,就算《紫龙剑典》是不世出的秘笈,也不能弥补流虚境界和通明境界的差距。 “张角那一剑,差点要了你的命。”郭嘉沉声,伸手将他扶起来,架起他一条胳膊,往小筑方向走去:“能撑三天不露声色,你对自己也是狠。” 孙原的脸上挂着苦涩的笑意,低声道:“我这个不争气的太守,不值得你这位颍川第一才子追随。” 郭嘉眉头一挑,显然很嫌弃他的话:“别莫给自己脸上贴金。郭奉孝几时说追随你了。” 孙原低着头,似乎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听见他淡淡的笑声,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苦涩。 “紫夜姑娘不知道罢。”郭嘉侧脸望着他,笑道:“她若是知道你这个样子,怎么能放任你出来熬三天也不过问。” 身边的人好像动弹了一下,隔了一会,方才听见他浅浅的声音:“别和她说。” “你这个样子回去,不说可还行?”郭嘉摇摇头,“你这个样子,还能撑多久?魏郡内忧外患,便是政务军务都有人替你打理,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面对张角的时候……” 他的头仍是低着,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郭嘉身上,声息低得有些,这万籁俱寂的世界里,郭嘉仔细听着方才清楚: “我突然发现,自己好怕死。” “好想抛弃这一切,带着雪儿和紫夜、然姐回到药神谷去,一生一世再也不出来。” 郭嘉止步。 幽林,深夜,风吹过,只余紫衣公子那低垂的笑声缓缓散去。 末了,还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 小筑前,素色的人影已然悄然睡去,心然抚着她柔顺的青丝,便这么坐着。 远处小径深处,树叶沙沙作响,两道身影缓缓浮现。 心然一眼望去,平静的脸色骤然浮现担忧之色。 郭嘉扶着孙原步出小径,脸色犹是不善:“张伯盛的人未免太马虎,这小径的枝叶也不修饰修饰,尽是枝叶。” “只是为了隐蔽。”心然望着郭嘉,声音很小,唯恐惊了熟睡的人儿。 眼前的仙子,明眸善睐,只是盯着已然昏过去的孙原。郭嘉下意识转过眼神往别处看去,无奈道:“张角的武功有些霸道……” “我知道。”心然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入李怡萱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转过身去,冲背后的人丢下一句:“扶他进来。” 郭嘉一时愕然:“你知道?” 跟着心然小心进了竹楼,只见一楼里摆了十余个火盆,只是都已经熄了火,留下红红的碳,散发着淡淡暖意。 心然转过身来,示意郭嘉将孙原放在火盆中间的床榻上,嘱咐道:“我先送萱儿上楼,你先看着他。” 郭嘉点点头,只见她脚尖轻点,便如足下生水一般飘然滑了出去,也未看见踩着楼楼梯,已然上了楼去。待他将孙原放在榻上,四下一打量,只觉这竹楼极为干净素雅,便是他这不羁心性亦是有几分喜爱。 只是小楼虽好,终是藏不下你。 他悄然转身,却见那仙子般的人影已从楼梯上一步步下来了。 两道目光,尽数聚集在那床榻上的紫衣公子。 郭嘉望着他,缓缓道:“你知道他这般,为何还要如此放纵他。” “青羽固执。”心然摇摇头,“风津渡口,他硬接张角两招,若是寻常流虚境界的人,早已被重创了。紫夜想必也跟你交代过,他不能动剑,一动便是新伤旧创一同清算了。” 郭嘉乍然明白,心然、林紫夜,甚至还有李怡萱,都知道孙原那两招之后已近油尽灯枯,只是……他这般硬撑着,她们又岂会戳破他这苦苦支撑的坚强? “你们……”他无奈苦笑,“都好辛苦。” “我不苦,紫夜也不苦,也许萱儿也不苦。” 她缓缓来到孙原身侧,伏在他身侧,淡淡笑着。 郭嘉站在一侧,望着她的眸子,除却那宠爱呵护般的神色之外,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你知道么,这世上只有青羽能唤她‘雪儿’。” “只有青羽。” “旁人,都没有资格。” 郭嘉怔住,不语。 心然望着眼前昏睡的人,淡淡笑着:“无妨,这伤能治,定会痊愈的。” “他得尽快好起来。”郭嘉一声无奈,“张角修为太高,他若是强攻魏郡,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幼安身上也有伤。青羽若是全盛……” 想起焱尊烈焱和大贤良师张角联手之威,饶是郭嘉郭奉孝,亦是苦笑不已:“只怕也没什么差别。” 同为流虚境,郭嘉自认孙原的武功修为比自己高一线,若是在通明境界这样的绝世高手面前,又有什么区别? 心然缓缓抬头,望着他:“你知道白马寺么?” 郭嘉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青羽说过一些,亦只是一带而过,并未详谈。” “青羽小时候身体太弱,并不能习武。药神谷的林谷主,用尽办法也不过为他开了八脉,不过勉强习武,尤其是以他的身体,并不能承载过多的真元。” “可是他的真元已是流虚境巅峰。”郭嘉皱眉,“便是管幼安亦是承认青羽的真元之力在他之上。” 她转头望着他,一字一顿问道:“那你又知道,这白马寺里藏着一部名叫‘醍醐灌顶’的法子么?” 郭嘉看她凝重模样,眉头愈发深重。 “我在白马寺寻觅了整整三年,终是被我知晓了其中秘密。不知这世上哪里出现了这等智慧通天的人物,竟能创造出这等可怕的法子。” 她摇着头,似是觉得这法子可怕至极,“这法子是用绝顶高手的一身真元修为,生生灌入另一人体内,使之能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变成流虚境的高手。” 郭嘉愈听愈怕,心然话音一落,直觉背后已是冷汗阵阵。 这等可怕的法子……除了大汉皇族刘家还能有什么样的人,能创造出这等人间绝品的法子? 大汉三百八十年,饶是天下震动,刘家仍是刘家,有了这样的法子,刘家便有取之不尽的流虚境界的绝顶高手。 他突然想通了什么,望着孙原,字字如剑一般: “他,是被生生造出来的?!” 床榻上昏睡着的那个人,眉眼舒展,一身紫衣凸显瘦弱身躯。 他自有天资,早已猜测到自己是如何有的这一身修为,平白来的东西,总是欠着的债,是债,就有要还的一天。 他的身上,又担负着多少他不愿担负的东西? “所以啊……” 心然望着孙原,眼里尽是如水温柔: “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啊。” 郭嘉望着眼前的两个人,突觉一股哀伤上了心头。 那时节,孙原说过的那句话——“若有铸剑为犁之心,当有平复刀剑之力”。 “他不是没有心,他只是把心给了他的雪儿。” 第四十五章 流民 在邴原的斡旋之下,魏郡太守府与冀州豪族之间的纷争得以暂时平息,华歆亦未轻诺,仅言魏郡诸官吏须速尽心竭力,完成流民归籍、田土丈量之事。豪族之不可或缺,此际彰显得淋漓尽致。 会堂之内,气氛肃穆。厅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一张张严肃的脸庞。沮授、田丰、审配、崔林等冀州豪族代表齐聚一堂。 沮授端坐于首席,身着一袭素色长袍,衣袂随风轻摆,显得格外飘逸。他面庞方正,眉宇间透出一股沉稳而威严的气息,一双深邃的眼眸中,饱含着对天下的深情厚谊。 “诸君,”沮授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如同春日暖阳,既温暖又不失威严,“吾辈生于斯世,当以圣人之教为指导,以儒家经学为骨体,行仁政,布德泽,以期天下太平,苍生安康。” 他这话虽是堂皇了些,却并不虚伪。华歆看中沮授,也正是因为这深厚的经学修为。他虽出身世家,却甚是清贫,于冀州享有盛誉。 说罢,他轻轻举起手中的一卷竹简,那是《论语》的一卷——“各位虽为士族,然心怀天下,当以百姓之心为心,以国家之安危为己任。圣人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儒者便是那器,当以德行与智谋,使黎民得以安居乐业。” 崔林出身名门望族,乃光禄勋崔烈之侄,其从兄崔琰为大儒郑玄门下高徒,父子兄弟皆有声望于世。崔琰长子崔钧,字州平;次子崔安,字元平,崔琰的长子崔钧(州平)、次子崔安(元平)皆在帝都,崔林、崔琰兄弟便是冀州崔氏之表率。 崔林言辞恳切,道:“我等虽暂允太守府之议,然非弃己权不顾也。所求者,不过一公道而已。既欲流民得以安顿,又须保我等耕稼之地不受侵扰。若法度得宜,二者并行不悖。” 沮授颔首赞许,继而言:“确实不错。冀州门阀众多,多年来侵占土地之事做了不少。此时还囿于眼前小利,而忘却长远之图,到时候帝都追责起来,恐怕不好善后。今当务之急,乃协力助太守府成此善举,同时谨守公正才是。” 田丰面容清癯,目光如炬,透出一股不屈不挠的坚定。他缓缓开口,声音虽不高,却字字有力,道:“然亦不可不慎,防奸佞之徒趁虚而入。此等时刻,任何不当之举皆可致事态逆转。” 他的右手轻轻抚过案上摆放的一把长剑,那剑身反射着烛光,更添了几分凛冽之气。 田丰之言,字字珠玑,深得众人心。此番话语不仅警示同僚,亦是对自身之警醒。在乱世之中,人心叵测,奸邪之人常伺机而动,意欲搅动风云,从中渔利。故而,每一步行动皆需慎之又慎,以免落入他人彀中。 为达此目的,各豪族间更需紧密协作,互通消息,共同抵御外患。同时,亦当加强内部管理,严明纲纪,防止家臣部曲中出现不轨之徒。唯有如此,方能在这动荡不安之世,守护好自家基业,乃至一方百姓的安宁。 此番言论,既是策略上的考量,也是道德上的坚持。在乱世之中,保持一份清明之心,坚守正义之道,实为难能可贵。田丰之语,无疑为这场复杂的博弈添了一笔。 审配附和:“诚如所言,吾等当内外兼修,对外彰显豪族之责,对内严明纪律,以防微杜渐。” 散会后,各豪族代表归各自领地,着手准备后续事宜。太守府面对黄巾军和流民两处乱源,显然仍是铁板一块,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春末夏初,万物复苏,可整个冀州仍是一片混乱。 魏郡太守孙原独处府衙,窗外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轻风吹过,带来了远处花香与泥土的气息,却也带不走他眉宇间的忧色。他对当前局势的忧虑,如同这季节交替时的变幻莫测,让人难以捉摸。 无数衣衫褴褛的人影在黄昏的余晖中匆匆而过。张鼎和卢植的努力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效,已经尽可能地分割了流民和黄巾军的关系,大量的流民被隔绝在广宗战场之外,一则可以使各地的安抚政策得以施行,避免百姓再蒙战乱;二则黄巾军失去补给,也避免百姓成为黄巾军源源不绝的兵力补充。 在卢植和孙原的眼里,黄巾军是黄巾军,流民是流民,能救一个是一个。 但是他们终归是轻视了张角在民间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即使明知是死路却还要源源不绝往张角身边去。 流民们眼中充满了坚定与绝望,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广宗方向涌去,就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 “校尉,我们真的能阻止这一切吗?”护卫站在张鼎身旁,目光凝重地看着远处不断涌来的流民,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 张鼎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们尽力而为罢。张角利用了百姓的苦难,用虚无缥缈的承诺换取了他们的信任。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挽救的机会。” “可是……”护卫继续说道,“这些人明明知道前方是一条不归路,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张鼎的目光变得深邃,“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人们渴望找到一丝希望,哪怕这希望是虚假的。张角给了他们一个目标,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理由。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看到真正的希望,而不是虚假的承诺。”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来报告:“将军,又有大批流民涌入广宗边界!” 张鼎紧皱眉头,果断地下达了命令:“立即加强边境守备,同时派遣使者前往各村寨,宣传朝廷的安抚政策,告诉他们黄巾军的真相,让他们明白,只有跟随朝廷,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传令兵点头应命,随即转身离去,准备执行任务。而张鼎则站在原地,望着远方的人潮,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这片土地带来一丝光明。 尽管前路艰难,但张鼎和孙原等人从未放弃过。他们深知,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每一份苦难都值得同情。在这场浩劫中,他们愿意成为那一抹温暖的光芒,照亮那些迷失在黑暗中的灵魂。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军营中,北中郎将卢植正紧锣密鼓地部署着对抗黄巾军的战略。春日的阳光洒在他的盔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象征着他坚定的决心和不可动摇的信念。面对张角掀起的叛乱,卢植深知,这不仅是一场武力的较量,更是一场智慧与民心的争夺战。 “黄巾贼众之所以能迅速壮大,是因为他们利用了百姓对现状的不满。”孙原在府内与幕僚商议对策,“我们要做的,不仅是击败敌人,更要让百姓看到,朝廷有能力保护他们,给予他们安宁的生活。” 与此同时,卢植也在军营中向将领们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们不仅要准备一场硬仗,还要准备好一场心灵之战。我们要让每一个受到黄巾蛊惑的百姓都能明白,真正的救赎来自内心的觉醒。” 两人虽未谋面,但心中所思所感却惊人地相似。他们都深知,张角之乱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对抗,更是一场人心的争夺。张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赢得了无数身处困苦中的百姓之心。即便这些流民已经被告知黄巾军的真实面目,但他们仍旧像被某种神秘力量驱使一般,向着广宗汇聚而去,渴望在那里找到最后的希望。 “百姓们为何如此执着,明知前方是死路一条,却依然勇往直前?”孙原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不解与哀伤。 而卢植则对着身旁的副将说道:“百姓们的苦难,正是黄巾军得以壮大的土壤。若是这‘苍天已死’的谣言不破,太平道和黄巾军只会一直壮大,冀州难得安宁。”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心然的眉头紧锁,面对着这位太平道的访客,她的心中充满了警惕。魏郡太守孙原的家眷藏身于此,这使得清韵小筑不仅是一个隐秘的避难所,更成为了各方势力觊觎的目标。太平道与魏郡的关系如今如同针尖对麦芒,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心然的声音虽然保持冷静,但其中透露出的警告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黄袍人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环视四周,似乎在评估着这里的防御情况。最终,他停下目光,转向心然,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在下玄音先生,来自太平道。闻听此处藏有魏郡太守的家眷,特来拜会。太平道虽与魏郡有隙,但亦非全然不可调和。或许,我们可以找到共同的利益所在。” 心然心中一凛,对方直言不讳的态度让她感到意外。她深知太平道虽然标榜着济世救民的理想,但实际上野心勃勃,绝不会无缘无故伸出橄榄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玄音先生的好意心然领受了,但清韵小筑与外界隔绝,无意卷入任何纷争之中。还望先生能够理解。” 玄音先生的笑容微微收敛,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心然姑娘误会了,太平道此次前来,并非为了挑起争端。事实上,我们希望魏郡太守孙原能够加入太平道,共同实现济世救民的伟大理想。魏郡与太平道之间的矛盾,皆因误会而起。若孙太守愿意加入我们,太平道愿意放下过去的恩怨,共谋大业。” 心然心中一震,太平道的提议超出了她的预期。她知道孙原虽然身为魏郡太守,但内心深处也渴望着改变乱世的局面,让百姓安居乐业。然而,加入太平道意味着背叛魏郡,这不仅是对孙原个人立场的考验,也是对清韵小筑所有人忠诚度的挑战。 “玄音先生的好意妾身心领了,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需请先生给予更多的时间考虑。”心然谨慎地回答,试图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思考空间。 玄音先生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当然,我们理解孙太守的顾虑,也愿意给他足够的时间。但请记住,世事如棋局局新,今日的朋友或许明日便是敌人,反之亦然。还望贵地能好好思量。” 心然沉默不语,直到玄音先生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她才转头向林紫夜传讯,告知刚才的遭遇。林紫夜很快出现在她的身旁,两人并肩站在竹林边缘,望着渐渐远去的太平道使者。 “看来,我们要更加小心了。”林紫夜的声音低沉,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心然猜测太平道会言和,但她从未想过对方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目的。孙原身为大汉封疆大吏,此刻太平道在世人眼中不过是反贼,即使张角的目光再长远、再利国利民,却也不能罔顾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汉贼不两立的态势。心然深知,孙原作为汉室忠臣,不可能轻易背弃自己的信仰,加入太平道。 她的心思灵巧,此刻已是百转。孙原是她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尽管她深知自己在时局上所能发挥的作用有限,但此刻孙原心系时局,自己能为他做的不多,唯有为他好好筹谋,才能让他少些后顾之忧。 心然轻叹一声,转身回到清韵小筑内,开始仔细思考如何应对太平道的提议。她知道,太平道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必定是因为看中了孙原的能力和地位,认为他能帮助太平道实现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紫夜,”心然轻声唤道,“我们需要更加深入地了解太平道的真正目的,以及他们为何如此看重孙原。同时,也要想办法稳定军心,防止军中有异动。” 林紫夜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我这就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同时也会加强内部的警戒,确保军营安全。” 心然微微颔首,又补充道:“另外,我想见见孙原,听听他对太平道提议的看法。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他个人的选择,我们也需要尊重他的意愿。” 林紫夜点头同意,两人迅速分工合作,一边加紧对太平道的调查,一边准备迎接孙原的到来。心然深知,此时的每一个决定都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不久之后,孙原匆匆来到清韵小筑,面色凝重。见到心然和林紫夜,他微微点头,随即问道:“你们刚才提到的太平道使者,究竟说了些什么?” 心然详细地将玄音先生的话复述了一遍,孙原听后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开口道:“太平道此举,显然有所图谋。我身为汉室忠臣,怎能背弃国家和人民,加入反贼之列?但他们为何如此看重我,甚至不惜放下恩怨,提出如此条件?” 心然轻声道:“或许,太平道看中的是你的能力和地位,认为只有你才能帮助他们实现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孙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论太平道有何目的,我都不能背弃汉室。至于他们的提议,我会找机会直接拒绝,同时也要加强防范,确保军心稳定。” 心然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宽慰。她深知孙原的坚定与忠诚,但同时也明白,未来的道路将会更加艰难。她暗暗发誓,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陪伴在孙原身边,为他排忧解难,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月色如水,清韵小筑内静谧无声,只闻得窗外竹叶随风摇曳的声音。孙原踏着月光,急步而来,心中满是对三位女子的担忧。自从太平道使者离开后,他便一刻也坐不住,担心她们的安全。 推开院门,孙原目光一扫,见心然、林紫夜和李怡萱皆安然无恙,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他快步上前,逐一询问她们的情况:“紫夜,心然,怡萱,你们可好?” 三女见孙原平安归来,皆松了一口气,纷纷回答:“我们都很好,青羽不必担心。”李怡萱更是轻轻一笑,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孙原点点头,但眉头依旧紧锁,显然心事重重。他转向心然,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玄音先生所说的,你们怎么看?” 心然见状,知道孙原心中定是已有考量,于是轻声说道:“孙青羽,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玄音先生的提议虽然诱人,但背后必有深意。太平道素来视汉室为敌,为何突然改变态度,主动向青羽示好?” 孙原坐在石桌旁,目光沉静,仿佛透过夜空看到了远方的战场。“太平道此举,绝非无因。他们或许看中了我的地位和能力,想借我之力达成他们的目的。但无论他们有何图谋,我都不会背弃汉室,更不会让百姓陷入战火之中。” 林紫夜补充道:“我们已经派人去打听太平道的消息,相信不久就会有确切的情报。同时,我们也加强了营地的警戒,以防万一。” 孙原微微点头,心中对三女的智慧和决断感到欣慰。他知道,在这个动荡的时代,能够遇到如此贤良的女子,是他最大的幸运。 “不论前路如何,”孙原坚定地说,“我都将坚守我的信念,保护汉室的江山社稷。至于太平道的提议,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直接拒绝。” 心然轻握孙原的手,温柔地道:“青羽,无论发生什么,我和紫夜、怡萱都会陪在你身边,为你分忧解难。” 李怡萱也附和道:“是啊,青羽,我们相信您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孙原心中暖意涌动,他知道,在这场风雨飘摇的乱世中,有了这些坚强的支持,他便不再孤单。夜风轻拂,清韵小筑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温暖,仿佛能暂时驱散外界的阴霾。然而,他也清楚,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 夜幕下的太守府,烛光摇曳,映照出郭嘉略显疲惫的脸庞。书案上摊开着卢植的信笺,字迹苍劲有力,透露出卢植一贯的严谨与稳重。郭嘉仔细读完信中的每一句话,眉宇间渐渐凝起一丝忧虑。 信中所述的小黄门名为左丰,乃中常侍赵忠身边的红人,行事嚣张跋扈,曾多次在宫中仗势欺人。此次奉命前来幽州,表面上是为了了解军情,实则暗中察言观色,意图搜集不利于卢植的信息。卢植作为一代名臣,清正廉洁,岂会屈从于这种小人的贪婪。当左丰公然索要贿赂时,卢植毫不动摇,断然拒绝。这自然引起了左丰的不满,卢植担心此人回京后会向天子进谗言,导致自己的处境变得微妙。 郭嘉放下信笺,轻轻叹了口气。卢植虽不以个人荣辱为念,但他深知,若是在这关键时刻被召回或是受到贬谪,对平定黄巾之乱的影响将是灾难性的。黄巾军虽势大,但在卢植的巧妙指挥下,已经陷入了困境。卢植采取的是持久战策略,切断黄巾军的补给线,令其无法持久作战。一旦失去粮食供应,黄巾军必将士气低落,内部矛盾激化,最终自行瓦解。 然而,天子派遣使者催促进军,显然是受到了朝中某些势力的影响。那些急功近利之人,只看到眼前的胜利,却忽略了长远的战略意义。郭嘉深知,若此时贸然进攻,不仅可能功亏一篑,甚至会将整个战局推向不可收拾的局面。 “传令下去,明日我要亲自前往卢植大人营中。”郭嘉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道。 侍卫领命而去,郭嘉重新拿起信笺,心中已有了计较。他决定亲自面见卢植,商议对策。在这场关乎天下大势的较量中,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郭嘉相信,只要能说服卢植继续坚持当前的战略,黄巾之乱终将平息,汉室的江山也会因此更加稳固。 郭嘉站起身来,走向窗边,望着夜空中繁星点点,心中默默祈祷:“愿天佑汉室,愿卢植大人能够渡过此劫。”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人心齐,泰山移,汉室的复兴并非遥不可及。 第四十七章 黑山风起 次日,当第一缕晨光洒落在太守府的檐角之上,急促的鼓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郭嘉正坐在书房之内,手中捧着一本兵书,目光却时不时地投向窗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消息。就在这时,亲卫匆匆来报,呈上一封军报。郭嘉接过,心中已感不妙,展开一读,果然是关于黑山黄巾军的消息:“黑山黄巾军有异动,似欲大举南下。” 黑山,即太行山脉,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它不仅是并州与冀州之间的天然屏障,也是乱世中无数流离失所者的庇护所。在太平盛世之时,这里山清水秀,百姓安居乐业。然而,随着朝政腐败,民不聊生,不少农民不堪重税,纷纷逃离家园,藏身于太行山之中。太平道的信徒们抓住了这个机会,以传播太平之道为名,实则是聚集人心,积蓄力量,为未来的起义做准备。 张牛角,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的得力助手,自幼便随师修习,不仅学得了太平道的教义,更掌握了兵法与武艺。他心怀大志,希望能够借助黄巾军的力量,推翻腐朽的东汉王朝,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新世界。因此,在张角起义失败后,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带着一部分忠心耿耿的黄巾军退入太行山中,继续秘密活动,等待着再次崛起的机会。 郭嘉读完军报,眉头紧锁,心中暗道:“张牛角此举定非偶然,恐怕是看到了我军内部的某些破绽,或是发现了可以利用的时机。”他深知,黄巾军虽然失去了领袖,但其实力犹存,一旦他们真的发动攻击,将会给冀州乃至整个中原带来巨大的威胁。 郭嘉立刻召集幕僚,商议对策。议事厅内,众将个个神色凝重,气氛异常紧张。郭嘉将手中的军报递给大家传阅,并开口说道:“诸位,黑山黄巾军的异动非同小可,我们必须尽快制定出有效的应对之策。” 太守府的掾属们纷纷发言,提出了各种建议。审配主张加强边境的防御,以防黄巾军突然袭击。郭嘉认真听取了每一个建议,心中逐渐有了计较。 “诸位,”郭嘉站起身来,目光坚定,“黄巾军虽然势力庞大,但他们内部矛盾重重,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分化瓦解,使其自相残杀。同时,派遣精兵潜入黑山,破坏他们的补给线,让其陷入绝境。至于南下的威胁,我们要加强边防,确保冀州的安全不受侵犯。” 说罢,郭嘉看向身边的谋士田丰,语气平和但充满力量:“田先生,请您负责联络各路豪杰,争取更多的支持。我们不仅要对抗黄巾军,更要稳住民心,避免更多的人因绝望而加入叛军。” 田丰点头应允,随即离开去执行任务。郭嘉随即对新任门下督贼曹张合道:“俊乂,你率一支轻兵前往黑山,务必探明黄巾军的真实意图,及时向我汇报。” 随着各项命令的下达,太守府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忙碌起来。 *************************************************************************************************************************************************************** 冀州大地,烽火连天,黄巾军的铁蹄踏破了这片曾经安宁的土地。张牛角、张白骑等人的起义军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他们攻城略地,所到之处无不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冀州太守府内,郭嘉等人面对着日益紧迫的局势,焦急万分。尽管采取了各种措施试图稳住局面,但黄巾军的数量之多、气势之盛,使得冀州的防线摇摇欲坠。 在这样的危机时刻,冀州各地的官员纷纷向京师发出告急文书。 卢植的军队纪律严明,行军途中,他们不仅没有扰民,反而沿途救济难民,赢得了沿途百姓的赞誉和支持。然而,黄巾军的攻势并未因卢植的到来而减弱,反而更加疯狂地向冀州的心脏地带推进,冀州的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卢植率军抵达广宗,准备与黄巾军正面交锋之时,军营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位年轻的小黄门步入营帐,他就是左丰,皇帝身边的红人,也是出了名的贪财之人。他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传达陛下的旨意,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任务——向卢植索取贿赂。 卢植正在与诸将商讨作战计划,听到通报后,便让左丰进入营帐。左丰行礼后,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双手呈给卢植:“卢中郎,这是陛下的密旨,命您务必速战速决,平定黄巾之乱。” 卢植接过信件,仔细阅读后,心中已有计较。他对左丰说道:“请左公转告陛下,寺人一定不负圣望,誓将黄巾逆贼扫平。” 左丰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一丝贪婪:“卢中郎,此次任务艰巨,若能顺利完成,必然是大功一件。只是,寺人路途劳顿,还望中郎有所表示。” 卢植心中虽不悦,但深知当前形势容不得自己得罪权贵,于是沉吟片刻后,道:“且待几日,再奉厚礼请左公笑纳。” 左丰脸上堆满了笑容:“中郎真是慷慨之人,寺人定会如实禀告陛下。” “多谢左公带来的消息,本府这就去安排。”卢植说道,心中已有了应对之策。 小黄门左丰步入卢植的营帐,四周摆放着地图和兵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左丰的目光在营帐内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卢植身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中郎,寺人奉陛下旨意,特来犒劳三军。”左丰的声音温和,但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暗示。 卢植微微颔首,回应道:“多谢皇上恩典,小黄门辛苦了。但军中规矩,非战功不接受赏赐,此乃军纪,还望小黄门见谅。” “中郎,”左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寺人此次前来,实有私事相求。若中郎能助寺人一臂之力,寺人在皇上面前定会多多美言,中郎的前程可是一片光明啊。” 卢植眉头微蹙,语气坚定地回答:“左黄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身为汉室臣子,当尽忠职守,岂能因私废公?” 左丰不需要回到帝都,他直接手书一封直达中常侍赵忠处。 赵忠在长乐宫扫了一眼左丰的汇报,登时掀开了身上的大氅,急急忙忙穿了衣袍,带着左丰的手书,直达宣室殿。 赵忠求见天子,直接跪拜于地,神情紧张却带着几分得意。“陛下,臣有要事禀报!”他的话语急促,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倾诉。 天子微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卢植……卢植在冀州按兵不动,有养寇自重之嫌。更甚者,据臣探得,卢植与黄巾贼首张角乃是故交,恐有勾结之嫌。” 天子闻言大惊,脸色阴沉下来。“此话当真?”他质问道。 “千真万确,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左丰笃定地说。 数日后,卢植正在营中研究战局,突然接到一道圣旨,命令他即刻回京述职。卢植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遵命行事。当他抵达帝都,却发现等待他的不是嘉奖,而是冰冷的手铐。 “卢植,你与黄巾贼首张角私交甚密,今有小黄门左丰举报,你有谋反之心。现将你就地解职,押送回京待审!”传旨太监宣读完旨意,冷漠地看着卢植。 卢植心中虽有不甘,但依然保持着镇定。“臣虽死无憾,只愿陛下明察,勿令忠良蒙冤。”他低声说道,随后便被卫兵带走了。 第四十八章 换将 临阵换将是大忌,孙原没料到天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朝廷突然下令,在决定剥夺卢植的兵权的同时,征召原并州刺史董卓,拜为东中郎将,率领一营并州突骑从并州南下河东,借助帝都北上的直道直达广宗一线,接替卢植出任大军统帅。 等到郭嘉接到消息,卢植已经被左丰带走。孙原、郭嘉两人在二十名骑兵的护卫下直追而去,终是在广宗西向三十里处拦住了护送卢植的车驾。卢植虽然有谋反之嫌,但终究有功,还未查到实证,自然不必沦为阶下囚,仍然以二千石礼相待。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蜿蜒的道路上,给这片土地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纱衣。一辆简陋的马车缓缓行驶在这条路上,车轮碾过泥土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车内,卢植面色凝重,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注视着渐渐远去的战场方向,心中满是不舍与忧虑。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卢植立刻警觉起来,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一支由二十名精锐骑兵组成的队伍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两位年轻人,一个英姿勃发,另一个则是智谋深藏。 “停下!”为首的年轻人大声喝道,正是孙原。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马车前,对着车内恭敬地行礼:“卢公,是孙原来迟了。” 卢植微微一愣,随即下车迎接:“孙太守、郭掾史。” 郭嘉策马上前,同样下马行礼:“卢将军,我们刚刚接到消息,得知您被召回帝都。此事必有隐情,我们特来探望。” 卢植叹了口气,道:“多谢二位厚爱。只是如今形势复杂,天子已下旨,我亦无可奈何。” 孙原神色坚定,说道:“将军,临阵换将是大忌,天子此举实属不妥。我们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帝都,希望能尽快查明真相,为将军洗清冤屈。” 卢植点了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孙将军、郭先生的情谊,卢某铭记于心。但眼下,我已被解职,不能再指挥大军。董卓率并州突骑前来接替,恐怕也是天子的深思熟虑之举。” 郭嘉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董卓此人,性情暴戾,手段狠辣,绝非善类。一旦他掌握大军,恐怕会对战局产生不利影响。” 孙原点头赞同:“郭先生所言极是。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放弃,必须尽快找到证据,证明将军的清白。” 卢植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说道:“二位的心意我领了。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稳定军心,避免内乱。至于我的事情,自有朝廷公正裁决。请二位务必小心行事,莫要因为我而牵连自身。” 他猛然一手拉住孙原,低声沉沉道:“贼已困于广宗,粮尽必自乱,可一网而擒。董卓心思重,千万小心。” 孙原眉眼低垂,轻轻点头。卢植生性稳重,连他也要提防的并州刺史董卓,究竟是何等人? ************************************************************************************************************************************************************ 夜幕降临,皇宫内一片静谧,宣室殿依旧灯火通明。宫殿外,卫兵们身着铁甲,手持长戈,挺立如松,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保没有任何异样。宫殿内,天子端坐在长榻之上,不过近日的他显得格外威严肃穆。他的面容英俊,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虑,仿佛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困扰着他。 宫殿内的陈设奢华而不失庄重,金碧辉煌的墙壁上镶嵌着精美的云纹,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上面绣着吉祥图案。香炉中飘出淡淡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天子的目光如炬,似乎能洞察一切,他轻轻抚摩着手中的玉如意,思绪万千。 一旁的宦官赵忠跪在地上,身着一袭黑色长袍,腰间系着玉带,显得既恭敬又机敏。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神中却透出一股狡黠之色。赵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天子的表情,心中盘算着如何更好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天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宫殿内的寂静:“赵公,董卓已经出发了吗?” 赵忠连忙磕头,声音恭敬而坚定:“回陛下,董卓已经率部南下,预计十日内即可到达广宗。沿途各州县已经接到通知,会全力配合董卓的行动。” 天子点了点头,但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卢植的事情,一定要查清楚。如果他真的有谋反之心,那自然是罪该万死。但如果只是误会,我们也不能让忠良蒙冤。” 赵忠心中暗笑,但面上却装出一副忠诚的模样,回答道:“陛下圣明,臣一定尽全力查明真相。卢植此人素来以刚直着称,但也不排除有人故意陷害的可能性。臣会派人仔细调查,务必不让任何冤案发生。” 天子微微点头,但仍然有些不放心:“赵公务必要小心行事。卢植在军中的威望虽是一般,不过却在士人中广有恩望,若真有不轨之心,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无实据,也切不可轻信谗言。” 赵忠心中暗自盘算,表面上却更加恭敬地答道:“陛下放心,臣定会慎之又慎。同时,臣也会密切关注董卓的动向,确保他不会趁机生乱。” 天子点了点头,语气稍显缓和:“董卓此人,虽然勇猛善战,但性情暴躁,难以驾驭。你也要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后果自负。” 赵忠心中暗笑,董卓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但面上仍然恭敬地答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会将陛下的旨意转告董卓,让他务必谨慎行事。” 天子微微颔首,示意赵忠退下:“去吧,朕等着你的消息。” 赵忠磕头谢恩,缓缓退下。走出宫殿的一刹那,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明显。他深知,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已经越来越稳固,只要能借此次机会除掉卢植,自己在天子面前的地位将无人能撼动。 赵忠走出宣室殿,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他抬头望了望星空,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不远处,几名亲信宦官早已等候多时,他们个个身着黑衣,脸上带着同样的恭敬与机警。 “怎么样?”一名宦官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赵忠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得意之色:“天子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话。董卓很快就会到达广宗,到时候,卢植的下场可想而知。” 另一名宦官附和道:“赵公真是高瞻远瞩,卢植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赵忠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跟上:“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必须确保董卓能够顺利接手广宗,同时也要密切关注孙原的动向,这个人不死,陷害卢植的事必然曝光。” 赵忠没有想过对付卢植,他想的是对付何进。何进虽然不直接掌控兵事,然卢植的北中郎将营到底是按着大将军府的平叛策略在做,何进方任上公,便征召了何颙、赵歧等名儒进入府中出任掾属,这都是和当年李膺等党人领袖同辈的人,被党锢禁锢了小半辈子的名士,和十常侍是死仇。 何进这个屠夫出身、靠着贿赂十常侍把妹妹送上皇后之位的下等人,终究站到了十常侍的对立面。 赵忠宽大的袍袖下捏紧了拳头,他绝不可能再让党人站在朝堂上,继续和自己争风斗狠,这帮子儒生非死不可。卢植的背后是何进,为党人上书的皇甫嵩的背后也是何进,赵忠正是想毁掉平叛大战,拖垮卢植和皇甫嵩,进而打击何进、打击党人。 赵忠亲身经历过两次党锢,第一次是十八年前陈藩、窦武之死,延熹九年,当时的中常侍王甫、曹节控制着刚登上皇位的九岁的天子,还是小黄门的赵忠亲眼看着三君、八顾、八俊【注1】被杀得血流成河,同宗同族能杀则杀,不能杀的统统禁锢,永世不得为官,连带门生弟子不下数万人。第二次是八年前,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请求解除党锢,被当时的中常侍赵忠献言诛杀,门生弟子几乎死绝,所有党人禁锢更甚,席卷天下。 赵忠知道,只要是宦官,就是党人的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一口气都不会给党人、士人留下,哪怕他们找上了何进。 何进就是被袁绍、曹操骗了去,想保护党人、起用党人,而今又成了大将军——光武帝刘秀殡天之后,大汉的大将军和中常侍一直都是你死我活的血腥斗争,灭族、株连、党锢、交替兴起。 众人点头称是,跟随赵忠消失在夜色中。皇宫内外,一切看似平静,但暗流涌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与此同时,广宗城内,卢植正被软禁在一座府邸中。府邸虽豪华,但他心中却充满了忧虑。卢植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他身着一袭青色长袍,显得格外儒雅。尽管身处困境,但他依然保持着镇定,心中默默筹划着如何洗清自己的冤屈。 府邸外,孙原和郭嘉正在秘密会面。孙原身材魁梧,面色沉稳,身穿铠甲,显得英武非凡;郭嘉则身材瘦削,面容俊秀,身着文士长衫,显得智谋过人。两人站在一处僻静的角落,低声交谈。 “郭兄,卢将军的情况如何?”孙原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 郭嘉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情况不容乐观。赵忠在天子面前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找到证据,卢将军恐怕凶多吉少。” 孙原点了点头,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弃。卢将军一生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谋反。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揭露赵忠的阴谋。” 郭嘉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已经派人前往各地搜集证据,同时也在暗中联络一些可靠的将领。只要证据确凿,我相信天子一定会明察秋毫。” 孙原握紧拳头,语气坚定:“好,那就这么办。我们一定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第四十九章 备手 魏郡太守府内,气氛沉重而凝重。孙原站在大堂中央,眉头紧锁,目光中透出一丝忧郁。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焦虑。黄巾之乱虽然已被平定大半,但广宗城内的黄巾军仍然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更让他心烦的是,卢植中郎被诬陷撤职查办,这对整个战局的影响不可小觑。 董卓的到来意味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而魏郡能否在这场风暴中站稳脚跟,将取决于他们如何应对。孙原开口说道:“诸位,董卓已经率部南下,预计三日内即可抵达广宗。我们都知道,董卓此人凶狠狡诈,统兵粗鄙不堪,与卢植将军的仁义之师截然不同。我们必须慎重考虑如何与他合作。” 田丰站了出来,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公子,董卓此人不仅凶狠,而且手段残忍。他在并州时,就曾多次虐杀百姓,甚至屠城。这样的人,我们怎能与他共事?” 沮授也附和道:“田丰先生所言极是。董卓虽然勇猛,但缺乏仁德之心,他的军队纪律松弛,军纪败坏。相比之下,卢植将军治军严谨,深得民心。如果我们贸然与董卓合作,只怕会失去民心,甚至引发更大的动乱。” 郭嘉站在一旁,目光敏锐,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深知孙原内心的忧虑,轻声说道:“青羽兄,卢中郎的案件绝非那么简单。我们不能被表面的现象所迷惑。” 孙原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奉孝,董卓此人野心勃勃,一旦我们拒绝与他合作,他很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郭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机智:“青羽,我们可以做好两手准备。一手是上书帝都雒阳,指出卢植案件有隐情,临阵换将有碍兵事。另一手则是飞速传书张鼎,让他率领虎贲营缓缓撤向邺城,小心黄巾军的反扑。” 孙原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卢中郎不在,北中郎营想来不会安生,让张鼎率军回来却是稳妥。不过上书帝都风险很大,我们必须确保有足够的证据。” 郭嘉点了点头:“我已经派人搜集了一些证据,虽然还不够充分,但足以引起朝廷的重视。至于张鼎那边,我会亲自去一趟,确保他明白我们的意图。” 孙原立即命人起草奏折,详细陈述了卢植案件的种种疑点,并强调临阵换将对战局的不利影响。奏折中写道: 臣魏郡太守孙原,谨奏陛下: 近闻卢中郎因诬陷撤职查办,臣深感不安。卢中郎治军严谨,深得民心,其被诬陷之事必有隐情。现黄巾军残部仍盘踞广宗,临阵换将恐动摇军心,影响战局。恳请陛下明察秋毫,查明真相,以安军心,以振士气。 奏折写毕,孙原亲自审阅,确认无误后,立即派专人送往帝都雒阳。 与此同时,郭嘉迅速写下一封密信,交给一名信使,吩咐他火速送往邺城,交给张鼎。密信中写道: 卢中郎被诬陷撤职,董卓率部南下,形势危急。请校尉率虎贲营缓缓撤向邺城,务必小心黄巾军的反扑。一旦有变,立即回援广宗。此乃大局所需,望校尉慎行。 郭嘉敬启 信使领命而去,郭嘉回到太守府,向孙原汇报了一切。 几天后,董卓的部队终于抵达广宗城外。城墙上,孙原和郭嘉等人严阵以待,心中虽有不安,但依然保持着冷静。城外,董卓的军队旌旗招展,气势汹汹。 孙原回头看向郭嘉,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奉孝,准备好了吗?” 郭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准备好了。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我们都不能退缩。” 城墙下,董卓策马而来,脸上带着一丝冷笑。他知道,这场复杂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每一个决策都将影响到整个战局的走向。 第五十章 虎贲威 几日后,郭嘉派出的信使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魏郡太守府。他衣衫褴褛,满身尘土,显然经历了长途跋涉。信使手中紧握着一封密信,神色紧张而又充满期待。他快步走进书房,跪倒在地,双手呈上那封珍贵的信件。 “孙太守、郭军师,张校尉的密信到了!”信使的声音略带颤抖,但难掩内心的激动。 孙原和郭嘉迅速迎上前去,接过那封珍贵的信件。信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正是出自张鼎之手。孙原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目光扫过每一行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信中的内容简短而有力: 孙太守、郭军师: 来信已悉。卢中郎被诬陷之事,我亦有所耳闻。然此刻救卢植已来不及,不如直接率虎贲营攻杀广宗黄巾军,胁迫东中郎将营一同反击。卢植虽被撤职,但宗员仍在,无论输赢,皆可助其洗清诬陷。 张鼎敬启 孙原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郭嘉:“奉孝,你怎么看?” 郭嘉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张鼎言之有理。卢中郎虽然被撤职,但他的声望犹存。如果我们能一举击败黄巾军,不仅能够稳定军心,还能迫使董卓重新考虑卢植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这也能让我们在朝廷中争取更多的支持。” 孙原点了点头,沉声道:“好,那就按张鼎的计划行事。奉孝,你来具体安排。” 郭嘉心中早已有了盘算,他迅速布置任务:“首先,我们需要秘密联络东中郎将营的将领,说服他们加入我们。其次,虎贲营需要做好战斗准备,确保能在短时间内发起攻击。最后,我们要准备好应对董卓可能的反应。” 孙原补充道:“对,还要加强魏郡的防御,以防董卓趁机攻打我们。” 郭嘉回到自己的书房,迅速铺开一张地图,仔细研究着各个关键点。他心中盘算着如何更好地支持张鼎的行动,同时也暗中布局,限制张鼎的行动自由。 “来人,立刻传令曲梁县县令。”郭嘉吩咐道。 不久,一名亲信匆匆赶到书房,领命而去。郭嘉则拿起笔,迅速写下一封密信,交给亲信:“务必亲自送到曲梁县县令手中,不得有误。” 曲梁县位于魏郡南部,是通往广宗的重要交通枢纽。县令甄珪接到郭嘉的密信后,心中有些忐忑。信中详细列出了所需的物资清单,包括粮食、武器、医药和药材等。 所有物资需在三日内准备妥当,不得延误。 甄珪看完密信,心中暗自沉思:“郭军师此举,分明是要限制张校尉的行动。但军令如山,不敢怠慢。”他立即召集县衙官员,布置任务,要求尽快准备好所需物资。 宗员,卢植的旧部,现任东中郎将营的临时指挥官。他深知自己无法直接救出卢植,但他相信魏郡必定有人有能力改变现状。他曾见过孙原和郭嘉,这两人虽然才智出众,但也未能救出卢植。因此,他决定另辟蹊径,从战场上寻找机会。 宗员同时接到了张鼎和郭嘉的信件,信中的内容让他心中有了明确的方向。他迅速整肃大军,命令长水营的五千骑兵做好准备。为了掩藏行军踪迹,宗员选择了向西南方向移动,直奔曲周而去。 ********************************************************************************************************************************************************************************************************************** 曲周位于魏郡西南,距离东中郎将营的驻地有百里之遥。宗员选择这条路线,就是为了掩藏行军踪迹。他深知,一旦董卓或黄巾军发现东中郎将营的异动,后果不堪设想。 一日后,宗员率领的长水营五千骑兵终于到达了曲周。与此同时,张鼎也率领虎贲营的五千骑兵赶到了这里。两支军队在曲周汇合,士气高昂。 张鼎见到宗员,两人握手相视一笑。张鼎拍了拍宗员的肩膀,说道:“宗员兄,多亏你率军前来支援,此战胜算大增。” 宗员点头回应:“张校尉,卢中郎的冤屈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全力以赴。” 郭嘉收到宗员的消息后,心中更加踏实。他立即着手布置虎贲营的战斗准备。军营内,士兵们开始忙碌起来,检查武器装备,整理行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张鼎召集了虎贲营的主要将领,详细布置作战计划。营帐内,地图铺开,张鼎手指地图上的标记,语气坚定:“黄巾军虽然人数众多,但纪律松散,缺乏统一指挥。我们的目标是速战速决,一举击溃他们的主力。” 将领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张鼎继续说道:“我们必须集中优势兵力,一举突破敌军防线。”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张鼎率领虎贲营,与东中郎将营的联军一起,浩浩荡荡地向广宗进发。广宗城外,黄巾军的营地戒备森严,但面对汉军的强大攻势,他们显得措手不及。 战斗打响后,张鼎身先士卒,率军冲锋。他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手持长剑,如同一尊战神,威风凛凛。虎贲营的勇士们个个奋勇当先,东中郎将营的将士们也毫不示弱。黄巾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在汉军的猛烈攻击下逐渐溃败。 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张鼎一马当先,手中的长剑如龙腾空,所向披靡。士兵们紧随其后,气势如虹。黄巾军的抵抗逐渐减弱,最终土崩瓦解。 曲周县令甄珪接到宗员的命令后,仔细审视了信中的内容。宗员的命令中附带了一枚印章,但这枚印章明显不是魏郡府的官印,而是孙原的私章。甄珪心中顿时生疑,他深知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任何异常都可能是重大的隐患。 甄珪的第一反应是魏郡府内部出现了黄巾军的奸细。毕竟,卢植被撤职后,黄巾军的势力并未完全消除,他们仍然有可能渗透到汉军内部。然而,甄珪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是黄巾军的奸细,他们不会如此大胆地使用孙原的私章,这反而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甄珪的第二个想法是,这枚私章的使用表明孙原和郭嘉有更大的图谋。孙原和郭嘉素以智谋着称,他们不可能轻易冒险。甄珪想到最近魏郡的动向,孙原突然调动虎贲营、配置补给,显然是为了应对一场即将来临的小战役。这场战役的目的何在? 甄珪仔细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卢植被撤职后,汉室的士气受到了严重打击。孙原和郭嘉此时的行动,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卢植,或者至少为他争取一个翻身的机会。甄珪想起张鼎之前曾提出过直接攻击黄巾军的建议,这与宗员的命令不谋而合。 甄珪心领神会,意识到宗员的命令虽然是私章,但背后有孙原和郭嘉的支持。他决定全力配合这次行动。甄珪迅速调遣人手,为宗员的部队提供必要的支援。他不仅增加了当地的补给,还为张鼎配备了前往广平、广宗的向导,确保他们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 甄珪命令曲周县的官员和士兵做好准备,确保宗员的部队能够快速通过。他亲自监督补给物资的准备,确保粮食、水源和医疗用品充足。此外,他还派遣了一些精锐士兵,作为宗员部队的先锋,为他们探路和清除障碍。 几天后,曲梁县城内,仓库被各种物资堆得满满当当。粮食、武器、医药和药材等物品整齐地码放在仓库中,等待着虎贲营的到来。然而,这一切都被严格保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物资的真实用途。 郭嘉的这一举措,表面上是为了确保虎贲营的后勤供应,实际上却是在暗中限制张鼎的行动。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张鼎明白自己仍受制于人,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郭嘉派遣的心腹已经秘密抵达东中郎将营。这些将领大多是忠于汉室的老将,对董卓的野心心存戒备。郭嘉的使者向他们详细说明了当前的局势,以及张鼎的计划。 使者们找到几位关键的将领,其中包括老将李文博和年轻将领王志远。李文博年近六旬,但依然精神矍铄,眼神中透着坚毅。使者恭敬地呈上密信,详细解释了孙原和郭嘉的计划。 李文博接过密信,仔细阅读后,眉头紧锁。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使者:“董卓篡权,天下共愤。若能助卢中郎洗清冤屈,我等愿效犬马之劳。但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与其他将领商议。” 使者点头应诺,李文博随即召集了几位将领,将密信的内容告知他们。会议室里,气氛紧张而严肃。将领们面面相觑,各自心中盘算着利弊得失。 最终,王志远站了出来,他虽然年轻,但勇猛果敢:“董卓残暴不仁,若不及时制止,汉室将危矣。我愿意加入此次行动,共同对抗黄巾军。” 李文博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其他将领:“诸位,汉室兴亡,在此一举。我们是否愿意为了汉室的未来,拼死一搏?” 众将领纷纷点头,纷纷表示愿意加入。李文博转向使者,坚定地说道:“回去告诉孙太守和郭军师,我们愿意加入此次行动。请他们放心,东中郎将营定会全力以赴。” 几天后,宗员率领的长水营五千骑兵顺利抵达曲周。甄珪亲自迎接,向宗员详细汇报了当地的准备情况。宗员对甄珪的配合表示感谢,并简要说明了此次行动的目的。 “甄县令,此行是为了支援张鼎将军,共同对抗黄巾军。我们的目标是速战速决,尽快解决广宗的危机。”宗员说道。 甄珪点头表示理解:“宗员将军,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补给和向导。希望你们早日凯旋。” 宗员和甄珪简单商议后,决定立即出发。张鼎率领的虎贲营已经在路上,宗员的部队需要尽快与其汇合。临行前,甄珪再次叮嘱宗员:“宗员将军,路上小心。若有需要,随时派人回来通报。” *************************************************************************************************************************************************************************************************************************************** 黄巾军在广宗和广平两地形成了掎角之势,广宗城内的三位教主和广平的五鹿、刘石、左髭丈八、平汉、大洪、司隶、缘城、罗市等八位重要将领各自率领大军,共计二十万人马,对汉军构成了巨大的威胁。这种布局使得卢植不敢贸然进攻,因为既要顾及广宗的坚固防御,又要提防广平的黄巾军可能的侧翼攻击,左右兼顾的局面对官军极为不利。 甄珪所在的曲周县紧邻黄巾军控制区,因此对黄巾军的动态保持高度警惕。尽管情报不够全面,但已经足够让张鼎和宗员发现其中的破绽。黄巾军的主力驻扎在广平城西门外,由于人数众多,野战对于官军来说并不容易取得胜利。然而,黄巾军为了保障大军的补给,将大量的粮草囤积在营地之东,并且为了防止士兵私自抢夺粮草,用木栅将主力大营和粮草大营隔开。 张鼎意识到,黄巾军的粮草大营是一个薄弱点,如果能够成功奇袭,将对黄巾军造成重大打击。宗员提议采用火攻,类似左中郎将皇甫嵩在长社之战中所使用的策略,那次战斗中黄巾军因为粮草被焚而大败。然而,张鼎对此持保留态度。他认为,黄巾军多由流民组成,一旦失去粮草,必然会导致军队内部大乱。届时,乱兵四处流窜,不仅难以控制,还会对冀州其他郡县造成严重威胁。 经过一番讨论,张鼎和宗员最终决定采取一种更为稳妥的策略。他们计划在夜幕降临时,利用夜色的掩护,秘密接近黄巾军的粮草大营,然后发动奇袭。为了避免引发大规模的混乱,他们将尽量减少火攻的使用,转而采用刀剑等冷兵器,迅速消灭守卫,夺取粮草。 张鼎命令虎贲营挑选出最精锐的士兵,组成一支突击队,由他亲自带队。宗员则负责指挥长水营的骑兵,作为支援力量,随时准备接应突击队。为了确保行动的成功,他们还制定了详细的撤退方案,以防万一。 张鼎的部队是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的骑兵,他们擅长快速移动和突击作战。张鼎将部队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队作为先锋,负责正面冲击,制造最大的混乱;第二队则绕到敌后,切断黄巾军可能的撤退路径;第三队是机动部队,用于应对战场上的各种突发情况。 夜色如墨,张鼎的部队悄然逼近目标。随着一声令下,先锋部队犹如离弦之箭,迅猛冲入黄巾军的营地。铁蹄踏过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黄巾军的哨兵猝不及防,瞬间被骑兵的洪流淹没。 “杀!”官军的吼声震天响,刀光剑影中,黄巾军的士卒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张鼎手持马槊,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马槊所指之处,黄巾军士兵纷纷倒地。黄巾军营地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当夜幕降临,五鹿营寨内一片寂静。突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五鹿从梦中惊醒,急忙披甲而出。他刚走出营帐,便有士兵来报:“大人,官军来袭,五鹿营寨已被攻破!” 五鹿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情况危急。他急忙命令道:“全营备战,火速支援五鹿营寨!”然而,由于营寨内部混乱,士卒反应迟缓,五鹿不得不亲自督促,才勉强组织起一支队伍。当他率领部队赶到五鹿营寨时,发现那里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士卒四处奔逃,官军的骑兵在营寨内横冲直撞,黄巾军的防线岌岌可危。 罗市正在营帐中与几名将领商讨明日的行军路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他立刻走出营帐,只见士卒神色慌张,有人高呼:“官军来了,官军来了!”罗市心中一紧,迅速命令道:“全营备战,准备迎敌!” 然而,由于营寨内部缺乏有效的指挥体系,士卒的反应极为缓慢。罗市不得不亲自督战,好不容易才组织起一支队伍。他命令道:“随我前往粮草大营,务必保护好粮草!”随后,他率领这支队伍赶往粮草大营。 缘城正在巡视营寨,突然接到急报,官军已经袭击了五鹿营寨。他立刻命令道:“全营备战,准备增援!”然而,营寨内的士卒显然没有准备好,许多人还在营帐中慌乱地寻找武器。缘城焦急万分,只得亲自指挥,终于在混乱中组织起一支队伍,赶往五鹿营寨。 罗市和缘城率领各自的部队赶到了粮草大营,却发现官军的骑兵已经冲入营寨,正在疯狂地焚烧粮草。罗市怒吼一声,率先冲了上去,手中的长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缘城紧随其后,挥舞着长枪,带领士卒奋勇杀敌。 两军在粮草大营展开了激烈的交锋。罗市的部队与官军骑兵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罗市一马当先,接连斩杀了数名官军骑兵,但他身后的士兵却因缺乏有效的指挥而显得有些混乱。缘城则率领部队从侧翼包抄,试图分散官军的注意力。 官军骑兵的指挥官张鼎见状,立刻调整战术,命令部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焚烧粮草,另一部分则全力对抗黄巾军。张鼎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骑兵,冲向罗市,企图一举击溃黄巾军的主力。 罗市与张鼎在战场上相遇,两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对决。罗市的长刀如龙腾虎跃,每一招都势大力沉;张鼎的长枪则如灵蛇出洞,每一式都迅捷无比。两人在战场上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与此同时,缘城率领的部队终于突破了官军的防线,从侧翼杀入粮草大营。黄巾军士气大振,纷纷奋力杀敌。官军虽然战斗力强,但在黄巾军的顽强抵抗下,逐渐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 夜幕低垂,月色朦胧,五鹿营寨外的原野上静悄悄的。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和士兵的喊杀声。黄巾军的哨兵惊慌失措地吹响了警报,整个营寨瞬间被惊醒。 罗市和缘城几乎同时收到了警报,他们迅速披甲上马,各自率领部队赶往粮草大营。营寨内的火把被点燃,火光照亮了士卒的脸庞,每个人的表情都充满了紧张和恐惧。 罗市披上甲胄,跨上战马,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他手持长刀,犹如一头即将出笼的猛虎,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可一世的霸气。缘城亦迅速集结麾下精兵,他的神情沉稳如山,目光坚定,仿佛早已洞悉了这场战斗的结果。五鹿则从容不迫,指挥若定,他的每一个指令都如同磐石般稳固,让人感到心安。 火光冲天,五鹿营寨内火把齐明,照亮了士卒的面庞。 官军骑兵如潮水般涌入,马蹄踏破大地,长枪如林,盔甲闪耀着冷冽的光辉。他们肆意焚烧粮草,火焰升腾,浓烟蔽日,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随我杀出!”罗市一声怒吼,宛如平地惊雷,手中长刀在火光中闪烁着寒芒。他一马当先,直冲敌阵,刀光所过之处,血花四溅,官军骑兵纷纷倒下。 罗市的勇猛无畏,如同狂风中的烈火,炽热而狂暴,黄巾军士气大振,纷纷跟随杀出。缘城紧随其后,他手中的长枪如同灵蛇出洞,每一次刺出都准确无误。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踏得稳如泰山。缘城的部队在他指挥下,如同一柄利刃,直插敌军心脏,分散了官军的注意力。 五鹿则在后方运筹帷幄,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他指挥士卒有序作战,避免了混乱的局面。在他的调度下,黄巾军的防线坚不可摧,一次次抵挡住了官军的冲击。骑兵对决官军骑兵的指挥官张鼎见状,心中暗自警惕。他深知黄巾军三位统帅各有所长,不可小觑。于是,他亲自率领精骑,直取罗市,企图一举击溃黄巾军的主力。 “黄巾贼寇,尔等死期已至!”张鼎大喝一声,长枪如龙,直取罗市。 罗市早有准备,长刀横扫,枪身被挡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两人在马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对决,刀光枪影交织,每一次碰撞都火花四溅。缘城见状,立即率部支援,他的长枪如同疾风骤雨,每一击都力道十足。张鼎被迫分神应对,渐渐落入下风。五鹿则在后方指挥,不断调整战术,确保黄巾军的优势。 火光中的激战粮草大营内,火焰熊熊,浓烟滚滚。火光映照下,双方士兵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官军骑兵的速度极快,不断冲击黄巾军的防线,但黄巾军凭借地形优势,灵活机动,不断反击。 罗市的勇猛无畏,如同烈火中的凤凰,每一次挥刀都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缘城的沉稳如山,如同磐石般坚不可摧,每一次出枪都精准无比;五鹿的冷静如冰,如同智者般运筹帷幄,每一次调度都恰到好处。 鼓声震天,黄巾军的士卒士气大振,他们高声呐喊,奋勇杀敌。缘城率领的部队终于突破了官军的防线,从侧翼杀入粮草大营。黄巾军士气高涨,不断发起猛烈的攻势。马蹄声、兵器碰撞声、士兵的喊杀声、火把的噼啪声、马匹的嘶鸣声 官军虽然战斗力强,但在黄巾军的顽强抵抗下,逐渐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张鼎见局势不利,下令撤退。官军骑兵迅速调整阵型,向营寨外撤去。黄巾军趁机发起追击,但官军骑兵速度极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缘城紧随其后,率领部队从侧翼杀入。他的长枪如同毒蛇般灵活,每一次刺出都精准无比。一名官军骑兵试图阻挡,却被缘城一枪刺穿胸膛,鲜血喷涌而出。缘城的部队迅速展开攻击,试图分散官军的注意力。 官军骑兵的指挥官张鼎见状,立刻调整战术。他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骑兵,冲向罗市,企图一举击溃黄巾军的主力。张鼎的长枪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每一式都迅捷无比,如同闪电一般。 “黄巾贼寇,受死吧!”张鼎大喝一声,长枪直取罗市。罗市早有准备,长刀横扫,挡开了长枪。两人在马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对决,刀光枪影交织在一起,每一次碰撞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周围的士卒也被卷入了战斗,黄巾军的步兵挥舞着刀剑,与官军骑兵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士卒的喊杀声震天动地。火光映照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坚定和勇气。 粮草大营内,火焰熊熊燃烧,浓烟滚滚。火光映照下,双方士兵的身影显得格外鲜明。官军骑兵的速度极快,不断冲击黄巾军的防线,但黄巾军士卒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灵活机动,不断反击。 罗市和张鼎的对决仍在继续,两人的马匹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每一次交锋都令人胆战心惊。罗市的长刀如同旋风,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劲风;张鼎的长枪则如同毒蛇,每一次刺出都精准无比。 战斗中,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战场交响曲。马蹄声、兵器碰撞声、士兵的喊杀声、火把的噼啪声、马匹的嘶鸣声……这一切构成了一个紧张而激烈的夜晚。 鼓声响起,黄巾军的士卒士气大振,他们高声呐喊,奋勇杀敌。缘城率领的部队终于突破了官军的防线,从侧翼杀入粮草大营。黄巾军士气高涨,不断发起猛烈的攻势。 尽管黄巾军多次组织反击,但在张鼎的指挥下,官军始终占据着战场的主动权。骑兵们来去如风,不断冲击黄巾军的防线,黄巾军的士卒渐渐失去了斗志,开始四散奔逃。 为了确保粮草的安全,张鼎严令不得使用火攻。他知道,一旦粮草被焚毁,不仅会严重影响黄巾军的补给,还会给附近的百姓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因此,官军的主要任务是控制粮草大营,尽量减少对物资的破坏。 随着天色渐亮,张鼎意识到继续留在这里的风险越来越大。他果断下达了撤离命令:“各队准备撤离,按预定路线返回!” 官军迅速整理好装备,带着缴获的部分物资,沿着来时的路线快速撤离。为了避免留下明显的痕迹,他们还特意清理了战场上的尸体和血迹,确保黄巾军无法追踪到他们的行踪。 张鼎率军凯旋,回到了魏郡太守府。孙原和郭嘉迎出府门。 孙原握住张鼎的手,轻声笑道:“张校尉辛苦。” 第五十一章 着眼 广宗,太平道的大本营,夜幕下的营寨显得格外宁静。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暗藏着无数波涛汹涌的心思。太平道三位教主——张角、张宝、张梁,此刻正聚于营帐之中,商讨着昨夜一战的得失。 “昨夜一战,虽然我们暂时击退了官军,但损失也不小。”张角皱眉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黄巾军虽然士气高昂,但内部却存在诸多问题。” 张宝点头附和:“弟子们虽有勇力,但却各自为政,缺乏统一的指挥。昨夜一战,许多渠帅只是为了抢夺粮食,根本不顾大局。” 张梁则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大哥,太平道追求的是天下太平,人心归一。但如今,黄巾军内部人心涣散,各怀鬼胎,这与我们的理想背道而驰。” 张角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深知,太平道之所以能够迅速壮大,靠的是信徒们对太平盛世的向往和对腐败官府的仇恨。然而,随着势力的扩大,内部的问题也日益显现。弟子们虽然个个勇猛,但缺乏统一的指挥和协调,导致了昨夜一战的混乱局面。 “是我太过信任弟子们了,忽视了人性的复杂。”张角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太平道追求的是人心的归一,而不是一盘散沙。” 张宝见状,劝慰道:“大哥,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放弃。太平道的理想是正确的,只要我们能够团结一致,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张梁也点头赞同:“是啊,大哥。我们需要重新整顿内部,建立一套有效的指挥系统,确保每一位渠帅都能为大局着想。” 张角眺望远方,云层遮蔽。 还来得及么? *********************************************************************************************************************************************************************************************** 五鹿最后一个走进军帐,眉眼带怒,脚步沉重地踏过地面,每一步都激起了一阵尘土。大帐内早已吵翻了天,广平的黄巾军渠帅们聚集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愤怒和不满,声音此起彼伏,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一场更大的冲突。 “昨晚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早就被官军灭了!”五鹿的声音如同雷鸣,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声。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来得晚了!”刘石不甘示弱,针锋相对,“我们已经快撑不住了,你却姗姗来迟!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在确认安全之后才敢现身吗?” “姗姗来迟?哼,你们自己打得一塌糊涂,还怪别人!”左髭丈八冷笑道,“如果不是为了抢粮食,谁会这么拼命?你们一个个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根本不在乎大局!” “抢粮食怎么了?”平汉瞪着眼睛,满脸怒容,“没有粮食,士兵吃什么?难道让兄弟们饿肚子去打仗吗?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渠帅,哪里知道普通士兵的苦楚?” “饿肚子总比被你们这些贪婪之辈拖累强!”大洪毫不退让,声音中充满了愤怒,“昨晚要不是你们贪功,官军早就被击溃了!你们的自私差点让我们全军覆没!” “够了!”五鹿一声怒喝,大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如同雷霆,震得每个人心头一颤。他环视四周,目光如刀,刺向每一个渠帅,“我们都是太平道的弟子,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现在却因为一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争吵不休,真是可笑!” 五鹿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渠帅的脸庞,他的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深深的失望。“我们太平道追求的是人心的归一,而不是一盘散沙。昨晚的混乱,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太多。如果再这样下去,太平道的理想将永远无法实现。” 大帐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五鹿那犀利的目光。五鹿继续说道:“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否则,我们只会自取灭亡。” 五鹿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在场的所有人。渠帅们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也都意识到,只有放下个人的恩怨,才能真正实现太平道的理想。大帐内的争吵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默。 五鹿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帐内的争吵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默。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思考着五鹿的话,心中的怒火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忧虑和反思。 五鹿见状,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坚定:“我们太平道追求的是人心的归一,而不是一盘散沙。昨晚的混乱,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太多。如果我们不能团结起来,官军迟早会找到我们的弱点,一举将我们击溃。” 刘石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五鹿说得对,我们不能再内斗了。昨晚的事情,是我的错,我没有处理好。从今往后,我会更加注意大局。” 左髭丈八也点了点头,虽然他的表情依旧有些倔强,但他还是说道:“我也承认,昨晚的事情确实有我们的责任。为了太平道的大局,我们应该团结一致。” 平汉和大洪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平汉先开口:“粮食的问题确实是个难题,但我们不能再为了这点小事争执不休。我们会想办法解决,不会影响到大局。” 黄巾军的粮草大营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烟尘的味道。尽管张鼎和宗员率领的骑兵突袭并未造成太大的物资损失,但那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却在黄巾军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营地四周的篝火在风中摇曳,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士兵们疲惫不堪的脸庞。许多士兵围坐在火堆旁,低声议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张鼎和宗员带人偷袭了咱们的粮草大营!”一个年轻的士兵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的眼神中满是不安,仿佛还能看到那些飞驰而过的马蹄和闪耀的刀光。 “是啊,我听守卫说,他们差点就烧了整个营地。”另一个士兵附和道,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恐惧,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泥土上划动,似乎在试图抹去昨晚的记忆。 “幸好咱们的守卫反应快,不然咱们现在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了。”一个老练的战士叹了口气,他的脸上写满了忧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几分。他用手中的木棍拨弄着篝火,火光在他粗糙的脸上跳跃,显得格外生动。 粮草大营的指挥官李明站在营帐外,目光扫过四周,心中充满了沉重。尽管损失不大,但这次袭击无疑打击了军心,让本已紧张的局势变得更加动荡。他深知,士气低落比任何物质损失都更致命。李明的眉头紧锁,手中的长剑轻轻敲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各位兄弟,”李明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试图盖过士兵们的低语,“我知道昨晚的事情让大家很不安。但请大家相信,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应对这一切。敌人虽然狡猾,但我们更有智慧和勇气。” 他的声音并没有完全平息士兵们的恐慌。不少人仍然低声议论,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有的士兵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似乎随时准备迎接下一次攻击;有的士兵则低头不语,心中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与此同时,黄巾军的大营内也传开了粮草大营被袭击的消息。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人心惶惶。原本平静的营地变得嘈杂起来,各种传言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开始怀疑黄巾军能否抵挡住官军的进攻。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昨晚的袭击和未来的命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五鹿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召集了主要将领开会。大帐内,气氛异常凝重,烛光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孔,但无法驱散他们心中的阴霾。五鹿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坚定地说道:“各位,昨晚的袭击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物资损失,但对士气的影响却是巨大的。我们必须迅速采取措施,稳定军心。” 刘石紧皱眉头,沉声道:“我已经派人加强了粮草大营的防守,防止再次被偷袭。我们增加了巡逻的频率,并且设置了更多的岗哨,确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左髭丈八则补充道:“我也在调查昨晚的具体情况,希望能找出敌人的弱点。目前看来,他们的行动非常迅速,但也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我们会尽快制定对策,确保下次能够更好地应对。” 五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些措施都很必要,但还不够。我们必须从内部做起,提升士气,增强凝聚力。今晚,我会亲自前往各个营地,安抚士兵的情绪。我们要让每一个士兵都明白,我们是一个团队,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战胜一切困难。” 平汉和大洪也纷纷表示支持:“我们会协助五鹿大人,确保每个士兵都能感受到我们的关心和支持。我们会加强与士兵的沟通,及时解决他们的问题和疑虑。” 会议结束后,五鹿立即行动起来。他带领几名亲信,逐一走访各个营地,与士兵们面对面交流。他的话语温和而坚定,鼓励士兵们不要因为一次小挫败而失去信心。 “兄弟们,昨晚的袭击只是敌人的一次尝试,他们并没有得逞。我们有足够的粮食和武器,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和信念。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五鹿的话语如同春风拂面,逐渐驱散了士兵们心中的阴霾。许多人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有的人甚至露出了微笑,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与此同时,五鹿还下令加强了内部的信息管理,避免谣言的进一步扩散。 第五十二章 落珈 孙宇坐在荆州南阳的书房里,窗外的细雨打在瓦片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的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方渐渐模糊的天际。雨水冲刷着大地,也仿佛在洗净心中的些许浮躁。自从与张宝一战之后,虽然暂时得以喘息,但他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反而越发沉静。 他清楚,当前最棘手的不是太平道的三位教主——他们暂时栖息北境,并不会立即对中原局势造成威胁。真正让孙宇不安的,是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太平道高手,尤其是剑圣王瀚。 王瀚,这位剑道宗师,曾是张角的挚友,黄巾军初起之时,两人并肩作战,意气风发。王瀚的剑法与内功早已臻至顶峰,剑气如山,难以捉摸。黄巾军虽战败连连,王瀚却始终未曾现身。这个人,不像是一个会轻易退场的角色。孙宇深知,剑圣未必就此销声匿迹,或许他正潜伏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静待时机。 “他不会消失。”孙宇低声自语,语气冷静,甚至带着几分孤傲。对于王瀚,孙宇从未有过畏惧,反而更像是看待一个值得挑战的对手。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目光落在案上的卷宗与地图上,沉思片刻,冷静地开始推算形势。 黄巾军的失败并不意味着王瀚的失落,反而可能是他低调行事、隐忍蓄力的开始。无论是帮助张角东山再起,还是另有他图,这位剑圣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孙宇深知,自己无法忽视王瀚的存在,这位剑道巅峰的存在,注定会在中原的风云变幻中扮演重要角色。 他缓缓走到窗前,手指轻轻按住窗棂,目光凝视远方的灰色天空,仿佛在窥探这片大地的每一寸动静。沉默中,他冷静地评估局势。即便自己的剑法与修为已经大有长进,但和王瀚的差距依旧显而易见。若真有一日与王瀚正面交锋,生死未卜,胜负难测。 然而,孙宇并非一个因畏惧而退缩的人。他深知,只有不断挑战极限,突破自我,才有可能走得更远。王瀚虽强,但他并不畏惧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或许,这正是我突破的契机。”他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孙宇知道,自己若想立足中原,决不能仅仅依赖偶然的胜利。王瀚的存在,正是他必须直面的一道难关。 他顿了顿,眼神逐渐变得锋利,仿佛已经在心中拟定了行动的策略。与其坐等王瀚现身,不如主动出击,寻觅线索,摸清他的动向。剑圣王瀚若真有意图,那么他必定不会长期隐匿。孙宇只需静待时机,寻找那个最合适的突破口。 “黄巾军破败,王瀚又如何应对这一切?”孙宇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冷冽,充满了远见与雄才。此刻的他,已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剑客,而是一个深谙权谋与剑道的谋士。他知道,王瀚并非单纯的剑客,更是一个能够左右大局的智者。正因为如此,孙宇才更加清楚,自己的道路,注定无法与这位剑圣回避。 他转身,重新端坐于案前,手指轻轻在地图上划过,逐渐锁定几个可能的方向。 “剑圣王瀚,终究是我必须面对的对手。”他淡淡地说,眼神中并无丝毫动摇。 ************************************************************************************************************************************************************************* 孙宇的突然离去,未曾在赵空心中激起多少波澜。毕竟,这位结拜兄长的行踪,一直都如同江湖中的一抹飘渺云烟,忽隐忽现,难以捉摸。多年来,孙宇曾多次离开,又曾多次回归。每一次离开,都会留下无尽的谜团,而每一次归来,都会带来一股更为强烈的气息,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赵空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离去与再度归来的方式,早已理解了孙宇那种孤傲、冷静的性格。对赵空而言,孙宇的存在就如同一缕清风,吹拂过人生的尘埃,瞬间消散,又无声无息地回到眼前,给人带来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与神秘感。 此刻,赵空坐在桌前,柔和的烛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手中的信笺上,泛起一层微弱的光辉。桌上的木质面板经过岁月的磨砺,已经泛出古铜色的光泽,仿佛是时间的见证。赵空指间不自觉地轻敲着桌面,眼神深邃,眉头微微皱起。他的目光从那张信笺上缓缓移开,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又像是在凝视着遥远的南阳大地。那片土地,曾经历过黄巾之乱的冲击,如今虽然暂时安宁,但隐隐的风暴,仍未完全散去。 孙宇离开,并非一时冲动。赵空深知,这个年轻人不同于常人,他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孙宇身上,凝聚着一种远远超越同龄人的气度与智慧,他有着远大的志向,也有着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孙宇从不喜欢被外界的声音所打扰。他的眼中,只有自己心中的目标与方向,他的脚步,始终朝着那个目标坚定前行。正是这种气质,让赵空在早年的交往中便深感佩服,同时也有几分敬畏。 南阳,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如今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宁静。桌上泛黄的文件中,记载着一篇篇关于南阳治安与民生的记录,字里行间透露出曹寅治下的精细与稳重。赵空抬手翻看,心中略微安定。曹寅负责政务,他负责兵事,两人分工明确,已然是南阳局势平稳的保障。即便孙宇突然离开,局面也不至于失控。南阳有曹寅的治政才能,更有自己掌控兵权的能力,任何外来的动乱,想要在这片土地上激起波澜,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赵空心底的某种预感,却渐渐浮上心头。孙宇的离开,似乎并不像以往那般简单。以往的孙宇,每一次离去,都只是为了某个隐秘的目标,但这一次,他的离开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沉默与决绝。赵空轻轻放下信笺,抬眼望向窗外,那是他熟悉的南阳城景——古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远处山川连绵,映衬着几颗明亮的星辰,似乎也在窥视着这片土地的命运。 赵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安的念头暂时抛到脑后。他深知,孙宇的每一次离开,都意味着他正在为某个更大的计划做准备。或许他此刻正在远方的某个角落,暗自谋划着一场风起云涌的变局,而赵空,始终是那个冷静的旁观者,默默守护着南阳的安宁。即便如此,他的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这片大地上,暗流涌动,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惊天动地的变化。 赵空知道,孙宇身上蕴藏的,不仅仅是年轻人的热血与冲动,更是一种超越时代的智慧与胆略。他眼中,透出一种深沉的光芒,那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英雄气概。而这种气概,注定无法被平凡的岁月所埋没。 他低声自语,语气淡然却充满坚定:“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赵空的声音如同这夜的风,清冷却有力。他的眼神穿透了眼前的纸笺,仿佛透过了无尽的时光,看到那个少年英才重新回到南阳,带着更加辉煌的未来,带着那个属于他、属于这个时代的巨大梦想。 这是一片古老的土地,南阳的夜空下,江水悠悠,岁月静好,仿佛一切都在等待着那位英雄的归来。而赵空,早已准备好,静静地等候着这场风云的到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思绪,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重新审视起南阳的局势来。这片土地,承载了无数的历史与故事,也承载着未来的希望。赵空心中一动,抬头看向窗外那片浩渺的夜空。月光如水,洒在远处的古老城墙上,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默默拉动着这场时代的风云。 “待他归来时,定然会有更多的惊人之举。“赵空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光,语气低沉,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兄弟俩的默契,何须多言。 曹寅步入厅堂时,门外的风带着一丝寒意,轻轻吹动了厅内的帷帐。赵空抬眼望去,只见曹寅步履沉稳,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显然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赵空微微皱眉,示意曹寅坐下,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预感。 “你为何不先通报一声?”赵空语气平静,带着几分询问。 曹寅未作任何辩解,深知此刻时局已然紧张,毫无时间浪费在礼数上。他没有坐下,而是直直站在大堂中央,手中的信卷已经摊开,言辞沉重:“赵将军,情况不妙。南阳黄巾军虽在张曼成的指挥下屡次败北,但他们与江夏的黄巾军已有了联系。江夏黄巾军的渠帅黄冕,已经放弃了西阳、轪县、鄳县一带,开始向南阳西北集结。更为严重的是,汝南的黄巾军,何仪、何曼等人也正集结兵力,三股力量若是汇合,后果堪忧。” 赵空没有立刻发声,只是静静地听着,眉头越发紧蹙。厅堂中一时寂静无声,烛火摇曳间,气氛也愈加凝重。曹寅继续道:“三方联手,黄巾军的力量将大幅增强,南阳若是失守,豫州的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以黄巾军的兵力和志向,江夏一带早已是他们的根据地,而汝南一带的黄巾军,如今人数众多,若是合流,恐怕连吕布那样的猛将,也无法一战定胜负。” “这……”赵空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知道,黄巾军自起义以来,便如同席卷而来的洪水,不仅威胁着各州郡的安宁,更动摇了朝廷的根基。南阳,作为豫州的门户,早已成为了黄巾军眼中的一块肥肉,而这次三股黄巾军势力的汇聚,无疑会让南阳成为一场恶战的前沿。 “若这三股力量汇合,汝南的黄巾军再加上南阳本地的张曼成,江夏的黄冕,恐怕连长安都会有所震动。”赵空低声说道,目光深邃。 曹寅点头道:“正是如此。若非局势紧急,我也不会不经过通报,直接进入大堂。事关重大,必须立刻做出应对。” 赵空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踱步,思索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厅堂中的灯火映照着他坚毅的背影,像是无形的压力渐渐压在了他的肩上。他的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显然,他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困境所压倒,反而是在迅速分析局势,寻找出路。 “曹兄,你的意思是,三方黄巾军若联手,南阳的防线恐怕难以抵挡?”赵空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曹寅,眼神锐利。 曹寅点点头,语气凝重:“他们一旦联合,南阳的防线将难以支撑。当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敌军尚未完全汇聚之前,尽可能将他们分割、击破。” 赵空缓缓走回座位,沉默片刻后,嘴角露出一抹果决的笑容:“那么,我们只能抓住敌军未曾联合之前的空隙,快速出击,将其各个击破。”他目光如炬,脑海中迅速回忆起过去的战斗经验与南阳的地理布局。 “若想分割黄巾军的三方势力,首先要切断江夏黄巾军与汝南黄巾军的联络。”赵空沉声道,“我们可以趁他们兵力未完全集结之前,派遣精锐兵力偷袭黄冕的后方,扰乱他们的部署。” 曹寅略微犹豫,但很快点头:“若是能够切断两方的联络,便可令他们自相残杀,削弱合力。但敌人兵力庞大,汝南与江夏的黄巾军有着较强的联合动机,需谨慎行事。” 赵空转身,又望向窗外的夜空,微微叹了口气:“在这样的局势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更大的波澜。我们需要利用时间的优势,打破敌人的合力。” 曹寅看着赵空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心中稍感安慰,赵空并未因压力而动摇,相反,他的冷静和深思正是当前最需要的领导力。他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或许将会是生死攸关的挑战,但在赵空的指挥下,他们或许能突破重围,找到一线生机。 “赵将军,您的意思是,我们先从内部削弱敌人?”曹寅问道。 赵空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从敌人的弱点入手,打乱他们的部署,消耗他们的兵力,为最后的决战积蓄力量。最重要的,是在敌人联合之前,一举打击他们的信心和士气。正如你所说,三方汇合若能避免,那么南阳便能稳住局势。” 曹寅沉默片刻,最终道:“如此,便是唯有速战速决,方能扭转乾坤。” 赵空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一丝冷峻:“是的,时间不等人,曹兄,你带人去部署吧,我会亲自指挥一部分兵力,直击敌人要害。我们必须在敌人完成联合之前,彻底打乱他们的计划。” 曹寅深深一礼,目光坚定,随即退出大堂去筹划具体的军事部署。 赵空站在大堂中央,回望厅内的精致装饰与典雅布置,却难以再从中找到平日的宁静。外面的夜色更加深沉,风声渐起,犹如黄巾军涌动的脚步声,在这片土地上回响。赵空知道,战争已经无法避免,而他与曹寅的每一分部署,都会在未来的战斗中成为生死攸关的关键。 一场大战,已悄然拉开帷幕。 第五十三章 妙计 “什么?嫁妹妹?” 蔡瑁满脸震惊,他想不到急速催他回家的父亲,竟然径直告诉他,将妹妹蔡之韵嫁给南阳太守孙宇。蔡家虽然是荆州大族,可是毕竟在南郡襄阳,从未如此着急用联姻的方式来捆绑地方长吏,更何况还不是本郡的太守。 即使孙宇再年轻有为,父亲蔡讽也未免太过着急了。 “什么?嫁妹妹?”蔡瑁猛地一愣,目光一瞬间便定在了父亲蔡讽的面庞上。那满脸震惊的神情仿佛连空气都为之一滞,他没料到父亲竟会突然开口,提出如此重大的决定。蔡家,荆州望族,虽然势力深厚,但与南阳太守孙宇结亲,这样的婚事着实让人难以理解。更何况,蔡家本是扎根南郡襄阳,从未如此急迫地借联姻来捆绑地方长官的权力。孙宇即便年轻有为,可他终究是南阳之人,离蔡家遥不可及——这个决定,未免显得过于仓促。 蔡瑁的双手微微紧握,似乎想要通过指尖的力量来压下心头的波动。他长久未曾见父亲如此急切,甚至有些不容置疑的神态。尽管蔡讽已是年迈,目光却依旧锐利如刃,直视着儿子,仿佛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父亲,这真是……太过匆忙了。”蔡瑁低声说道,语气虽平静,但显然藏不住心中的疑惑与不安。他稍稍起身,轻轻扶着书案的边缘,面向蔡讽,眉头微蹙,“孙宇虽说在南阳有些声望,但毕竟是外地太守,且年纪尚轻,和我们蔡家,尤其是妹妹之韵的身份,似乎有些不太相配。父亲,您为何突然有此决定?” 蔡讽轻叹一声,抬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竹简,似乎并不急于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抬眼望向儿子,目光中带着深沉的意味,似乎是要穿透眼前的困惑与疑虑。 “瑁儿,往事如风,时过境迁,家族的安危不容我等忽视。如今黄巾贼乱,战火不断,南郡内外风云变幻,许多力量暗涌。孙宇,他虽年轻,但在南阳掌握重权,背后又有孙坚的威名作保,若能借此联姻,既可稳固南阳的根基,也可拉拢与他之亲善,乃是我们蔡家巩固荆州,甚至在未来争夺更大权势的关键。” 蔡瑁听着父亲的言辞,心中有些复杂。父亲从未如此急切地谈论家族利益,也从未将婚姻与政治联结得如此紧密。虽然他知晓蔡家现在急需稳固在荆州的根基,但这桩婚事,却似乎让人难以释怀。孙宇,年少英俊,文武双全,却也未必能与妹妹蔡之韵产生真挚的情感,而妹妹,才不过十六岁,年华尚浅,这种婚姻是否太过仓促,是否能给她带来应有的幸福,蔡瑁心中始终不安。 他微微垂下眼眸,语气更为低沉:“但父亲,妹妹蔡之韵,她尚年轻,若早早被嫁,未免太过牺牲她的意愿。且孙宇虽为太守,终究不是本地人,与我们蔡家的联系浅薄,她……是否真的能接受这场婚姻?” 蔡讽的眉头轻轻一挑,眼底却有一丝无奈与复杂:“瑁儿,你未曾见过南阳的局势,未曾亲自感受过这股风云变幻。孙宇虽外地出任太守,但其人聪慧果断,已在南阳站稳了脚跟,父亲所虑的,不只是眼前的利益,而是我们蔡家未来的长远考虑。你若不懂,那些外面的风波,早晚会席卷到我们身上。” 蔡瑁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竹简上,心中却掀起阵阵波澜。他作为南阳太守府的兵曹从事,掌管着兵权,而孙宇在最近的黄巾军之乱中立下赫赫战功,凭借南阳郡兵力成功击退黄巾贼寇,保全了郡治,声望大振。此次,蔡瑁作为兵曹从事,参与其中,自然与功勋有分,亦感荣光。在这场浩劫中,他与庞家庞季、蒯家蒯良共事,皆是南阳太守府的重要人物。明眼人都能看出,孙宇显然对这些门阀世家颇为重视,蔡家与庞家一脉相通,更是庞季与蒯良投身太守府的有力证明。 然而,孙宇虽年轻,但势力已稳,而他至今未娶妻,正是这一点,愈发让蔡瑁与父亲蔡讽觉察到其背后隐藏的深意。若能联姻,便是利用孙宇在南阳的声望与庞家、蒯家的关系,为蔡家进一步深耕荆州,甚至是未雨绸缪,谋取更大的权势。然而,这一切的背后,却隐含着无数复杂的权谋与考量。蔡瑁的心中,依然充满了疑惑——妹妹蔡之韵的幸福,如何才能与家族的利益相平衡? “父亲,孙宇未娶妻,且南阳郡内的形势微妙。”蔡瑁终于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若此婚成,除了我等家族的利益,如何保证之韵能在其中找到她的立身之地?” 蔡讽眉头微挑,语气透着一丝深沉:“瑁儿,你未必能看清孙宇的深意。南阳太守府如今的局面,岂是仅凭几场战争就能稳固?孙宇既能击退黄巾贼,便也有了更大的野心。他未娶妻,乃是为将来布局,而我们蔡家,与他结盟,便能借此保家卫国。” 蔡瑁听到这番话,心头不禁一震。父亲的沉着冷静,丝毫没有因为这场婚姻的决定而显得慌乱。反而,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在心头的一石,沉甸甸的。他知道,蔡家能有今日的根基,背后无不隐藏着蔡讽的深谋远虑,而如今,这场婚姻便是他为家族考虑的一部分。 但蔡瑁依然无法摆脱内心的纠结。妹妹蔡之韵,年少的她才是这桩婚姻中最为脆弱的存在。她的未来,不应仅仅由家族的权谋所决定。想到此,蔡瑁终于说道:“父亲,若真要让之韵嫁于孙宇,孩儿愿亲自前往南阳一行,见见这位南阳太守,了解他的为人。如此,才能更好地为妹妹把关。” 蔡讽微微一笑,眼中不再有此前的紧张与急迫,反而多了几分柔和:“瑁儿,你能亲自去一趟,倒是最好的。婚事虽由家族决定,但毕竟关乎妹妹的终身幸福,父亲自然不愿草率。你去南阳一趟,见见孙宇,若真觉得合适,便可定下婚期,若有何不妥,也可再作打算。” 蔡瑁点了点头,心中却如压了千斤重石,难以释怀。父亲的决定早已注定,而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妹妹争取一丝可能的选择。 远在南州府学的蔡之韵,尚不知父亲心中的深谋远虑,依旧过着恬淡闲适的生活。近来,她与蔡邕之义女苏笑嫣愈加亲近。二人性情温和,互相切磋诗文,常在书院中共度时光。闲暇之际,她们常徜徉于方城山,或登高望远,或携手游于山林之间。山中鸟语花香,溪流潺潺,远离尘嚣的清幽气息使她们暂忘烦忧。偶尔,她们还会与蔡邕的两个小女儿——蔡琰与蔡璇同游。蔡琰温文尔雅,才情出众,常伴着琴书,沉静如水;蔡璇则活泼机敏,笑声如铃,嬉闹间让人心生欢喜。四人如姐妹般亲密无间,山间草地上,笑语盈盈,恍若世外桃源,凡尘一切尽皆抛诸脑后。 恰是这一日,蔡之韵与苏笑嫣携手步上方城山,沿着蜿蜒的小道行至山顶,山风拂面,云雾缭绕,苏笑嫣忽然停步,轻声说道:“之韵,听闻近日家中有些变动,不知你可曾察觉?”蔡之韵微微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家中事我倒不甚知晓,日常不过是与尔等共研书艺,偶尔游山玩水,倒是没有心思去探问家中的动向。” 她回首望着苏笑嫣,温柔道,“笑嫣,你可在担忧些什么?” 苏笑嫣略显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我听父亲言,蔡家与孙宇的关系日渐深厚,恐怕你父亲心中已有了更大的打算。” 她轻轻顿了顿,补充道,“孙宇未娶妻,且常与蔡家亲近,未必无其他图谋。你父亲向来深思熟虑,或许已为你未来之事做出了安排。” 蔡之韵听闻此言,心头微动,轻蹙黛眉,仍不觉全然明了。她笑着摇头,“父亲向来有大计谋,岂会因我一介女儿而有所牵挂?我不过是书海中一粒微尘,何足挂齿?”她言辞轻柔,然而眼中却无意间流露出一丝疑虑。 此时,蔡琰轻盈地跳至她身侧,素手拂去额前的青丝,笑道:“姐姐不必担心,父亲定会为你做主。”蔡琰的语气温柔中带着一丝坚定,仿佛一切已尽在掌握。 蔡之韵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远方苍翠的山峦。山风轻拂,似带着一丝凉意,仿佛在提醒她,世事变幻莫测,纵使眼前温暖如春,终究难以预知未来的风云变幻。她心中忽生一阵微妙的不安,然而又无法言说,只得将这份忧虑埋于心底。她不知,此时的她,已悄然步入了一场权谋与命运交织的漩涡,而这一切,似乎正被命运的丝线牵引着,渐渐展开…… 第五十四章 千里墟 孙宇从宛城告别许劭时,天色刚刚泛白。微凉的晨风吹动马鬃,带着一丝未曾散去的寒气。许劭的目光未曾离开,他那沉稳的眼神中似乎藏着无尽的忧虑,但孙宇只是淡然一笑,策马而去。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每一步都在击打着他的心弦。 天色尚未破晓,四野的山峦被晨雾笼罩,沉沉的雾气仿佛一道无形的帷幕,隔断了视线,也隔断了心头的烦躁与纷乱。他没有急于启程,而是站在破晓前的苍茫天地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沉寂让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压迫,仿佛万物都在屏息等待,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这一路的景象,如同一幅幅荒凉的画卷,苍白、灰暗、冷寂。原本郁郁葱葱的田地已成片荒芜,大片大片的农田一片死寂,连微风掠过的声音都消失无踪。枯萎的秧苗随风摇曳,仿佛在无声地呐喊。而路旁,那些曾经是家园的村落,如今只剩下破碎的墙壁与空洞的窗框,破败的木屋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呻吟。曾经的农民与乡亲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零星的尸骨横陈在废墟中,腐烂的气味随着冷风飘散,像是死神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印记。白骨铺散的路面上,只有孙宇坚毅的脚步声,清冷、孤寂,宛如一道孤影,悄然行进在这片人间的末日。 他眸光深沉,未曾停下,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对于他而言,这些景象早已不足为奇。无论是血雨腥风,还是生死别离,孙宇的内心早已如这片荒原般冷寂、坚硬。他的目光依旧锐利,穿透眼前的废墟,似乎能看穿一切虚伪与遮掩。他不是不感知这世间的苦痛,而是他已经学会了将情感深埋在内心,冷静地审视一切,分析一切,做出自己最为精准的决断。 许劭早已为他分析过形势,张角的势力已经向北扩展,而王瀚,那个与张角并肩作战的剑圣,必定也在北境。纵使他不插手太平道的兴旺,但作为张角的挚友,定然会考虑到张角的安全。孙宇细心地记下了许劭的话,他知道,王瀚的剑法无比锋利,杀伐果断,他必须谨慎应对。但无论挑战多么艰难,孙宇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的态度,那是一种自信、一种深思熟虑后的自信。 路途中,经过一个曾经繁荣的集镇,眼前的景象让孙宇微微停步。那座坞堡已经被焚烧殆尽,灰烬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这个地方曾有过辉煌,但一切如今只剩下无尽的废墟与死寂。几具已腐烂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路旁,残破的衣物随风飘动,似乎在诉说着生者无法知道的故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孙宇的脸上却并无丝毫表情,他的眼神如同这片荒原一样深邃,带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孤高。他没有为这惨状所动容,也未因眼前的景象有所改变,仿佛这些灾难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知道,这就是动乱中的常态,生死如浮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从这无尽的风暴中抽离出来,冷静、准确地判断每一步的得失。 他目光如刀,轻描淡写地扫过眼前的废墟,心底却在进行着一场深沉的思考。此时,北方的局势必定比这里更加复杂,张角的野心不止是想要一地的安稳,而王瀚,那个深得张角信任的剑圣,也必定拥有着与他并肩作战的勇气与决心。孙宇清楚地知道,眼前的道路充满了不确定与危险,但这正是他所习惯的,他从不害怕面对风暴。相反,越是混乱的局面,越能激发出他内心深处的冷静与理智。 他步履不急不缓,一路向北,风景逐渐变得荒凉,空气中带着浓重的尘土与寒意。 自从黄巾军暴乱起,南阳这片曾经繁华富庶的土地,如今已经彻底变了模样。破碎的城墙、倾斜的屋顶、满地的碎砖瓦砾,都在无声地讲述着过去的悲剧。街道上早已没有了生气,曾经的热闹与喧嚣此刻变成了死寂与空虚,连一道人影都难以寻觅。原本应该是生机盎然的田野,此时却荒草丛生,大片的农田被黄巾军的兵火吞噬,肥沃的土壤被践踏得一片狼藉。连最基本的粮食都难以找到,百姓早已无处可依,四处流离失所。 自黄巾军起义以来,南阳这片曾经富饶的沃土,已化为一片荒芜的废墟。血与火的洗礼,掩埋了往日的荣光,所见之地,满目疮痍。无论是昔日繁华的城镇,还是宁静的乡野,黄巾军的刀枪与战火,已将一切毁灭殆尽,曾经的人间乐土,如今只是无尽的死寂与荒凉。 他缓缓策马前行,眼中扫过四野,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愤怒。路旁的田野,曾是丰收的象征,如今却杂草丛生,大片的农田已被血火蹂躏,土地上布满了战争的痕迹——农田荒芜,土壤被践踏得犹如千疮百孔。连那曾经活力四射的田野,亦在无情的暴力中凋零,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宇凝目望去,眼前的一切犹如一幅破碎的画面——高耸的城墙已变得残破不堪,瓦砾散落,白灰满地,曾经的街道如死寂的长河,静得让人心惊。黄沙弥漫,空空荡荡的街头,唯有风声与破败的屋顶在低声叹息。城市的四周,原本生气勃勃的百姓,现在已无影无踪,所剩下的,仅是那些斑驳的墙壁与断垣残壁。 他越过一座被火焚烧过的村落,踏过一片满是白骨的废土,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臭气,令人作呕。风轻轻地拂过,带起一丝死寂的冷意,腐败的气息随着空气荡漾开来。孙宇的目光沉冷,他看见一具无头的尸体横卧在泥土中,残破的衣衫随风飘动,骨骼已经裸露,皮肉几乎完全腐烂,只剩下骸骨,如同一具被遗弃的尸骸,沉默地诉说着曾经的悲剧。 沿途的景象越来越惨烈——数以万计的尸骨散布在荒野与废墟之中,生者与死者的界限变得模糊。那些曾经在田间劳作的农人,那些安居乐业的村民,如今成了这片荒芜土地上最凄惨的见证者。他们的生命如同燃尽的火焰,在黄巾军的刀枪下迅速熄灭,连同他们的家园、他们的记忆、他们的希望,一同化作了废墟的尘土。 远方的山丘上,几株枯萎的老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是这片废土的守望者。曾经的绿意盎然,如今变成了枯黄的萧瑟。树下,几个瘦弱的孩子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们的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与无情。他们或许曾经有过家庭,有过梦想,但如今,他们已经无所依凭,唯有在这片废墟中漂泊,找寻着一线生机。 孙宇轻叹一声,眼神愈加深沉。曾经的一切美好,早已被黄巾军的暴虐所吞噬,南阳这片土地,已不再属于人类的文明,而是化作了战争与死亡的象征。 在他前方的废墟中,浓烟滚滚,曾经坚固的坞堡,如今已经化为一片灰烬。火焰依旧在微弱地跳动,曾经的庇护所,如今只剩下一堆堆黑焦的木柴与熏黑的废墟。那些曾守护这片土地的士兵与百姓,如今已化作一堆堆焦土,永远沉默。 孙宇的马蹄声在荒凉的空地上回响,每一步都如同踏在死者的心头。他低声喃喃:“这片土地,曾经如此生机勃勃,如今却只剩下这一片荒凉。黄巾军的所作所为,已将这片人类的乐园变成了地狱。” 他目光深邃,远远望去,似乎看见了这片废土的尽头,那些在风中摇曳的白骨和倒塌的城墙,仿佛是死者的哀诉。 孙宇低下头,看见一条小溪旁,散落着几具腐烂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扑鼻而来,腐肉已经变色,苍蝇在尸体上盘旋,骨骼裸露,肢体畸形,甚至连眼球都被掏空,仿佛是那些死者在离世前所经历的最恐怖的折磨。他的目光冷酷无情,仿佛这一切并不触动他的心绪。然后他又继续望向远处,眼神越发沉重。 这场乱世中的伤害,不仅仅是城池的崩塌,更是人心的溃败。沿途的村庄,几乎没有一户完整的家庭。曾经那些勤劳的百姓,或是死于战火,或是被屠戮,或是忍受饥饿与疾病的折磨,苟延残喘。原本栽种在田地间的稻穗、麦苗,早已成了野草的掩护,仿佛是大自然在这片废土中复生的唯一生命。即便在这凄凉的景象中,也看不到任何一丝希望的迹象。 “嘭!” 一声爆裂的响声从远处传来,孙宇紧紧握住马鞍,眼中闪过一丝警觉。前方不远处的废墟中,似乎有黑烟腾起,火光闪烁,曾经属于百姓的坞堡如今已成了残垣断壁。那些在黄巾军暴乱中仓皇逃窜的百姓,早已不知所踪。坞堡旁边,是一片被焚烧过的痕迹,火苗还在微弱地跳动,而那些曾经的守卫者,早已化作一堆焦炭。 “这里曾经是一片繁荣的土地,百姓安居乐业。”孙宇默默地想,目光愈发沉冷。“可黄巾军的一场暴乱,却将一切摧毁。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他们的生命如同枯叶般在战火中飘散。” 他继续前行,马蹄在碎石上轻轻踏过,四周一片死寂。远处有几个瘦弱的孩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衫,眼神空洞,仿佛已经丧失了生存的希望。他们或许曾是某个村落的孩子,但现在,他们只能在这片废墟中游荡,求生的本能早已被现实的苦痛所吞噬。 更远处,几座被火焚毁的房屋倒塌成堆,烟雾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木材与血腥的味道。街道上,散落着碎裂的瓦片、残破的家具,和随风飘动的破布。人们曾经的欢声笑语、车水马龙的景象,如今全都被无情的战火吞噬殆尽。 黄昏时分,孙宇策马进了一片废墟,仿佛是个村落,不过已然荒废。 孙宇的目光扫过四周,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幅沉重的、苍白的画卷——荒草蔓延,断壁残垣,风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败气息。马蹄踏过的地方,泥土中深深印下的是无数鲜血与痛苦的痕迹,死者的骨骼在废墟中裸露,苍白的骨骸随着风沙微微晃动,似乎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血泪与哀嚎。 村头那口古老的井,已经有些年头,满目疮痍,宛如岁月的见证。树影交错,透过枝叶间的空隙,夕阳的余晖像一层薄纱,轻轻地铺在大地上,拉长了周围一切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与草木的气息,而那道从远处传来的清冷声音,却如同穿透苍穹的钟声,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涟漪。 “你要去北境?” 孙宇的马蹄轻轻一停,目光未曾急于移开。马背上的他依然保持着那份无比冷静的姿态,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与他无关。他目光深沉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那人身姿修长,衣袍素净,容貌平和,似乎与这片荒凉的黄昏景象融为一体。可孙宇的眼中,却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警觉。 这并非一个简单的路人。虽然他言辞平淡,似乎并无恶意,但从那股微妙的气息中,孙宇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不可忽视的威胁。那是一种掩藏在温文尔雅外表下的深不可测的力量,仿佛一头潜伏在水底的猛兽,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你是谁?”孙宇的声音冷静,如寒潭般深邃,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宛如流云般自如,然而眼神却无时无刻不在审视周围的动静,捕捉着一切蛛丝马迹。 青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语气依然平静:“在下东方咏,大贤良师弟子之一。” “东方咏……”孙宇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心中微微一震。太平道中的人物,他自然不会陌生,尤其是这位以深不可测着称的张角弟子。太平道的手段常常隐秘而高效,纵横江湖,势力庞大。眼前的这个青年,若真是其人,显然非同小可。 然而,孙宇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中依旧没有一丝波动。他依旧沉默不语,仿佛面对着一个不重要的局外人。只有他那双深邃如黑洞的眼睛,依旧静静地审视着对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的心中,迅速掠过一个念头。若东方咏真是太平道的人,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他会来阻止自己?还是另有图谋? 孙宇的心思如流水般迅速流转,所有的可能性都被他细细分析。他很清楚,自己踏上北境这条路,已经注定要引起不少人的关注。不仅是太平道,所有深藏权谋之人,都会对这条通往未知的道路产生浓厚的兴趣。而眼前这个似乎无害的青年,若真是太平道的弟子,必定深藏杀机或是试探之意。 然而,无论如何,他的每一步都已算计得妥当。没有人能够在这场权谋之中占据主导,除了他孙宇。 终于,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孙宇轻轻甩了甩缰绳,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冷冽且不带一丝感情:“你来此意欲何为?” 东方咏没有急于回应,反而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那一瞬间,孙宇的眼光也不自觉地随着他的目光移去。天边的晚霞绚烂而短暂,仿佛燃烧在天地之间的一抹炽热的火焰,而东方咏的神色却出奇地安然,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动摇他的平静。 他微微叹息,声音轻柔:“北境,的确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你若不小心,恐怕很容易跌入其中的陷阱。你可曾考虑过,是否有人故意为你铺设了这条路?” 孙宇的心中一震。他自然知道北境背后的复杂与危险,然而这个陌生的青年所言之意,显然并非单纯的警告。孙宇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微微皱眉,他的直觉告诉他,东方咏并非完全是为了警告自己,而是另有所图。 “陷阱?”孙宇淡然一笑,目光如锋利的刀刃般穿透了空气,“若真是陷阱,我便是那个设下陷阱的人。”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可动摇的自信与冷傲。仿佛他从未畏惧过任何形式的挑战,无论是来自权谋的算计,还是外界的威胁。在孙宇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由他来掌控。 东方咏的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似乎对孙宇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他微微扬起眉梢,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分:“你倒是与我想象中不大一样,果真有些独特。” 孙宇并未回应,他的眼神依然保持冷静,内心却已悄然拨动。他明白,眼前的这个青年并非单纯的对手,也非完全的敌人。他身上藏着更深的秘密,或许在这个复杂的局势中,他能够成为自己的一个意外助力,或者一颗关键的棋子。 但无论如何,孙宇心中已作出决定:在这场无法避免的权谋游戏中,他绝不会是一个被动的棋子。东方咏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是他精心布局的一部分,而他,孙宇,将以超凡的智慧与冷酷的手段,掌控这场命运的博弈。 “既然如此。”孙宇微微一笑,眼中泛起一丝戏谑,“如果你真有心相助,或许可以在我北境的路上,指点一二。” 东方咏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沉默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若你真敢踏上那条路,或许,的确是该多些帮助。” 第五十五章 止战谜 黄巾军败退,荒芜一片,百姓疾苦,英雄落寞。在这一片苍茫大地上,东方咏与孙宇并肩行走,宛如一对道不同的行者,朝着各自心中的彼岸前行。 东方咏的行踪,实在让人难以捉摸。他未曾回到张曼成身边,共同重建太平道的基业,而是与孙宇同行,径直走向不知名的远方。孙宇对这一决定感到困惑,虽有几分不解,但又不敢直接质疑。毕竟,东方咏非同一般之人,不仅修为深不可测,心思更是深邃无比。 一路上,东方咏言辞清雅,言谈中时而透露出对于太平道的深厚情感,时而又引经据典,谈及“道义”二字,语气中带着一股自信的坚定。那种脱尘脱俗的气质,仿佛连天地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孙宇听在耳中,心头却时常涌起不解之意。于是,他忍不住开口,想要探究其中的深意。 “东方兄,既然太平道以‘救死扶伤’为宗旨,推崇‘大道’,为何不早日归顺张曼成,与太平道余党重新整顿江山?”孙宇微微侧目,眉宇间带着几分疑惑,“难道不应趁此机会,联手重振旗鼓,一统中原么?” 东方咏听后,微微一笑,似乎并未被问起的直接性所触动。他淡然说道:“府君所言,不无道理。确实,若仅看眼前的局势,似乎与张曼成一同复兴太平道,重整基业,便是最为稳妥之策。然则,若我只是为了权势,便与其他豪杰有何分别?太平道所行的,不仅仅是这世间的‘权’,更是‘道义’所在。” 孙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讽刺,“道义?在这个乱世,府上未免过于理想化了吧?太平道若真能像您所言那般‘拯救百姓’,岂不早已在黄巾起义中成就一番霸业?可如今,黄巾已败,百姓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何谈道义?” 东方咏听罢,未曾露出一丝愠色,反而似是沉思了片刻,方才悠悠答道:“府君的言辞,直指当前困局,实为中肯。但正因如此,我更需明白,‘道’若仅止于权力与刀枪之间,便是最为短视的。道义者,非一时之气运,亦非一朝之成功,乃是日积月累的积淀,是在百世之后,才会显现出其真正的力量。” 孙宇心头微震,顿时又觉难以言喻的困惑,若说这些话来自于任何一位流于虚谈的高人,或许他会嗤之以鼻,但此时此刻,说这些话的人是东方咏——一个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都为之倾倒的存在,他的话,怎能轻易忽视? “府君可知,”东方咏缓缓转向孙宇,眼中透露出一股深邃的光,“太平道的‘道义’,非单纯的教义或誓言,而是对人心的引领。所谓‘治世之道’,首先要治人之心。天下之大,岂能只是以暴力解决一切?若只是依赖刀枪、剿灭异己,又何异于黄巾之败?” 孙宇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所动摇,但却不甘心就此认输,反问道:“如此说来,东方兄您所行的,是一条理想化的路?但这条路,是否能带来实际的安宁?如今百姓疾苦,乱世将近,光有道义,如何能真正化解眼前的困境?” 东方咏眼神一顿,似乎看透了孙宇的内心迷惘,却依然不急不躁,缓缓道:“府君或许认为道义太过虚无,但我却认为,世上真正能改变一切的,正是‘道’。道义若能深入人心,便能化解纷争,亦能疗愈乱世之创。而这一切,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一时的权力可以换取。每一个人的心中,皆有一条不同的道路,而我们所需的,是带领世人找到那条真正的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道之为道,不是用兵戈所能摧毁的。若我与张曼成并肩而行,只是谋取一时权势,如何能得到真正的百姓支持?如何能让这乱世中的人心得到安抚?治国平天下,若无道义,便是空中楼阁,如何能屹立千年?” 孙宇听罢,愈加沉默,心头似有千重迷雾,难以拨开。他自小便在纷争之中摸爬滚打,深知治国安邦之难,便也常以权谋之道为自己行事的准则,然而东方咏的言辞,似乎在挑动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 “东方兄,若道义如此至上,那为何不与太平道的余势联合,取回失地?这又岂是寻常权谋之事,而是为百姓着想?”孙宇的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锋锐,而是带着几分疑问与试探。 东方咏轻轻一笑,眼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辉:“府君,这世间的路,岂是简简单单地靠权谋即可走通的?有些事,若想真正做到,必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找到平衡。今日,我与府君同行,并非逃避责任,而是希望能找到一条更合适的道路,既能保全百姓,又不偏离太平道的初衷。” 他顿了顿,目光悠远地望向前方的山峦,声音低沉而有力:“而这条路,不是借助一时的力量,而是借助‘道’的力量,才能长久。” 孙宇听后,沉默了许久,心中似乎仍未完全理解东方咏的意图。两人并肩而行,风声轻拂过耳际,空中隐约传来鸟鸣的声音,仿佛天地间没有了纷争,只有无尽的沉默与反思。 “府君,”东方咏低声说道,转头看向孙宇,“若能以‘道’为根,或许这天下,真的能安宁。” 孙宇未答,眼中复杂的情绪渐渐汇成一股深深的思索。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东方咏所走的,或许不是一条简单的道路,而是一条连自己都难以看清的长路。 孙宇身着一袭深黑色玄衣,衣袂随风轻舞,气质高远脱俗,仿佛与这乱世的尘嚣格格不入。他的眼神深邃且冷峻,犹如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隐藏着无尽的波澜。自从离开颍川后,他的修为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仿佛每一次与他相遇,都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可言喻的压迫感和敬畏。 此刻站在东方咏面前,孙宇的存在感愈加显得扑朔迷离。他的气质、修为、甚至他的每个动作,都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无从琢磨。东方咏心中隐隐一凛——这个曾经并不引起自己注意的年轻人,如今已经让自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若是在颍川时,东方咏尚且自信能够与孙宇一决高下,凭借自己跟随张角多年的修炼心得与深厚的武学底蕴,完全有把握能在一场交手中分出胜负。但如今面对孙宇,东方咏却发现自己看不透对方的真实修为。 在武林中,经验往往是断定一个人境界的最佳法门。尤其是像东方咏这样修行已久的人,早已具备了通过气息、步伐、目光等细微迹象来判断敌人修为的能力。然而,站在孙宇面前时,他却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困惑与不安。孙宇的气息、动作,甚至神态,似乎都在不断变化,似乎他并未停留在一个固定的境界,修为之精进之快,简直出乎常理,远远超出了东方咏的想象。 孙宇停下脚步,忽然转头问道:“东方咏,你可知,止战剑丢失之事?” 东方咏微微一怔,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脸上显现出一丝诧异之色。止战剑的丢失早已传遍帝都,且传言其剑乃有谶纬之异,似乎与天命、朝廷的命运息息相关。然而,真正的原因却未曾有人知晓。 “止战剑丢失?你是说,帝都那把象征皇权的神剑?”东方咏目光闪烁,似乎对这一消息颇感意外。作为东风楼的高手,东方咏耳闻目睹了无数的江湖秘事,但如此关乎大汉命运的事件,依旧令他感到不解和惊讶。 孙宇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传闻此剑与天命有关,失其一分,便可能动摇天下。它自汉高祖时期便一直安置在未央宫,是皇权的象征。你想,止战剑丢失的时机恰巧与张角谋反之事不谋而合,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东方咏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张角自起义以来,手段极其隐秘,势力渗透深广。此次谋反,原本以为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政治游戏,然而……止战剑丢失,是否与此有某种特殊的联系,我却未曾听闻过。” 孙宇轻叹一声,步伐再度缓缓前行:“我曾推测,张角可能早已通过其在帝都的暗手,设法将这柄象征皇权的止战剑偷出。毕竟,止战剑的象征意义非同小可,若能够夺得此剑,无论是对张角的谋反,还是对其掌控的庞大势力,都会是一种巨大的政治象征。” 说到这里,孙宇的语气更加低沉:“但即便经过八关封锁,太平道在帝都的所有暗手尽皆被铲除,张角谋反也已四个月有余,止战剑依旧没有丝毫线索。这其中,定有隐情。我想从你这里探究一二。” 东方咏听罢,神色一凛,目光闪烁,似乎有所察觉。然而,他的脸上却并未露出太多的惊讶或慌张,而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孙大人,关于止战剑的事,我实在无从知晓。我虽然与张角的势力接触过,但始终未曾听闻过与止战剑相关的情报。若你真有疑虑,不如将目光放到更为深远的地方。” 孙宇皱了皱眉,显然没想到东方咏会如此答复。“你并不知情?”他再次确认。 东方咏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平静道:“我所知的事,终究只是江湖中的风波与暗流,至于朝堂之上的大计,实在与我无关。你若执意要将此事与张角联系起来,那便更显复杂了。毕竟,张角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各个角落,而止战剑的失踪,恐怕并非简单的偷盗之事。” 孙宇微微点头,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深知,东方咏之所以能够屹立于风头浪尖,必定有着过人的谋略和隐秘的眼光,既然他如此表态,必定有其深层的考虑。 “好吧,”孙宇略带一丝失望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继续追查下去。张角谋反之事,止战剑丢失之事,恐怕不是简单的巧合。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悄然推动着这一切。” 东方咏淡然一笑:“无论如何,皇权的象征,止战剑的失踪,终究将牵动天下大势。你若真想追寻其中的真相,恐怕不得不从更深的层面着手。” 两人继续沿着街道前行,走过一条条冷清的小巷。东方咏虽未明言,但孙宇心中已然有了新的思路。止战剑的失踪,张角的谋反,背后必定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既然连东方咏都未能得知剑的去向,是否意味着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是一股他未曾预料的强大势力? 他深知,止战剑的丢失可能远比表面上看到的更为复杂,背后或许牵扯到更深的宫廷权谋,甚至是更为巨大的暗流。无论如何,这场围绕止战剑的博弈,已然展开,且谁能最终掌握这柄象征和平与权力的神剑,便有可能掌握整个帝国的命脉。 ************************************************************************************************************************************************************************************************************** 静室之内,天机神相许劭坐在古木雕刻的案前,窗外月光如水,洒在雕花窗棂上,透过那缕缕光影,映得室内一片清冷。案上散落的竹简与书卷,古雅的墨香似乎与空中的静谧融为一体,恍若隔世。 许劭的双眸微微闭合,似是陷入沉思,微风掠过,竹帘轻扬,室内的香炉里青烟袅袅,淡淡的檀香气息弥漫开来。 “止战剑丢失……”许劭低声自语,声音如同秋水般清凉,却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异常凝重。 他想起了孙宇临行之前的一场议论。 “先生,止战剑丢失之事,可有眉目?” 许劭默默整理了桌上的竹简,沉吟片刻后道:“主公,止战剑的丢失,并非简单的失窃之事。它的象征意义,远远超出了普通武器的范畴。自汉朝建立以来,它便被视为皇权的象征,代表着天下和平、国家安定。若这柄剑真如流言所传,丢失于民间,或许并非偶然,背后定有深意。” 孙宇目光如炬,轻轻皱眉,似是陷入了沉思。他的眼前,瞬间浮现出那座辉煌的长安城,城内宫殿如云,街市繁华,人流如织。天子脚下,千年江山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但一旦这柄象征和平与安宁的“止战剑”失落,恐怕整个江山都将因此动荡不安。 “若真如你所言,止战剑的丢失背后,是有人在暗中谋划,那他们的意图,究竟为何?”孙宇的声音低沉而沉稳,眼中闪过一抹锋锐。 许劭目光闪动,轻轻摇头:“我怀疑,朝廷内部恐有势力图谋不轨,借此剑之失,掀起波澜,动摇皇权。更有可能,外敌窥伺已久,试图通过这柄象征着大汉权威的神剑,破坏天下安定,撕裂当前的政治格局。” 这时,许劭步向窗前,望着长安城外广袤的夜空,低声道:“止战剑,岂止是剑?它是先秦墨家思想的凝聚,是百年大汉政权的信念所在。若它丢失,便是天下和平之象征破碎,战火再起,谁能主宰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孙宇站在他身后,凝视着远方的月光,似乎在思索着许劭的话。他轻轻叹息,转身低语:“若果真如此,我们如何应对?该如何从这场即将爆发的风波中保全自己,甚至反转局势?” 许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主公,既然察觉到其中的深意,那便要从根源着手。我们需要暗中调查止战剑失踪的真相,循迹而上,逐步揭开这背后的谜团。同时,借此机会观察各方势力的动向,做好应对准备。” 孙宇静静地点头,目光坚定如铁。“先生,既然如此,我们便从此剑入手,步步为营,不容有失。” 许劭深知,这一场波澜壮阔的政治博弈,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止战剑丢失,不仅关乎一柄剑的失窃,而是一场权力之争、江山之动荡的序曲。大汉朝廷的安定,百姓的未来,似乎都在这场风暴的漩涡中,悄然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如同远眺天际的星辰,深邃而不可捉摸。那柄“止战剑”,自汉太祖刘邦一统天下以来,便一直被视为大汉的象征,象征着江山永固、百姓安宁。而今,剑丢失的传言如风一般飘然而至,许劭心头的疑云渐浓。 “墨家所传之‘止战’,并非只是平息纷争的口号,它是一种理想,一种秩序,寄托着天下和平的希望。若止战剑失落,岂止是刀剑之物遗失,更是理想、信念的断裂。”许劭缓缓起身,步入窗前,望着院中那池水微荡,倒映出繁星点点,宛如无尽的苍穹。 他脑海中浮现出汉代宫殿的雄伟——那座坐落于长安城心的未央宫,雕梁画栋,气势恢弘;那些宫女羽衣轻盈,步履轻盈,宛如飘渺云雾中的仙子;而宫外的街道上,百姓穿着青布和麻衣,脸上是岁月与勤劳的痕迹。止战剑作为皇权的象征,曾默默安放在未央宫的深处,久不示人。历朝历代,它的存在意味着大汉的统治与和平,但若如今真如流言所说,止战剑丢失,那其中的隐秘,便难以忽视。 “止战剑丢失,究竟是大汉江山的安宁破碎,还是权谋深处的微妙布局?”许劭心中暗道,脑海中的谜团愈加错综复杂,似是吞噬着一切光明,笼罩了整个大汉的未来。 他寄希望于北上的孙宇能够有所得。 第五十六章 又逢太平令 孙宇与东方咏并肩而行,脚步稳健,然而街道两旁的暗巷中,却不时有些微的身影在阴影里晃动,犹如幽灵般快速消失。他并未表现出太多异常,只是眉头微微一蹙,凭借自己深厚的武学修为,几乎可以感受到周围那隐匿的气息。 “这些人,太平道的影子。”孙宇心中暗自猜测,毕竟这一路走来,已然有几次类似的感觉,每当他们经过某个拐角,总会有些人影迅速而过,步伐沉稳,气息无声无息。虽然看似随意,但无论是脚步轻重、气息流动,都透露出一股深厚的修为,这正是太平道的标志性特征。 而对于这些暗中的窥视者,孙宇并未表现出太大的警觉,反而继续保持着与东方咏的交谈,仿佛全然未察觉。 东方咏似乎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不过他没有多言,只是微微一笑,低声说道:“你能感受到吗?这些人,不会轻易显露行踪,但不难看出,他们与我们并无敌意。看来,太平道确实早已派出了暗手。” 孙宇点了点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心中已然做好准备。如果真是太平道的人,暗中观察并非不可能,毕竟他们的势力根深蒂固,哪怕在长安这座帝都之中,仍有不少潜伏的力量。 “他们在观察我们。”孙宇轻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可能是想知道,我们是否知晓某些隐秘的事,亦或是……是否有意向与他们合作。” 东方咏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早已料到这种情形,低语道:“不必担心,太平道之人虽多,但我倒不觉得他们敢对我们采取过激行动。毕竟,江湖上的风头,已足够让他们忌惮。” 孙宇淡然一笑,倒也并未再多做猜测。两人继续向前,脚步轻盈,似乎与周围的潜伏之人有着某种无形的默契,既不打破平静,也未有任何紧张。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一处小巷转角时,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犹如风声拂过。孙宇微微侧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感知到一个人影悄然逼近。 那人迅速从一扇破旧的木门背后现身,身形矫捷,显然也是一名身手不凡的武者。只不过,那人一出现,便未做过多停留,径直走向了两人。孙宇心中一动,暗道不妙,随即抬脚便向前踏出一步。 那人停住了步伐,露出一张面色冷峻的脸,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并没有立即出手,只是轻声说道:“孙大人,东方咏,太平道的信使有请。” 孙宇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淡淡地说道:“你们的信使,带着何种目的?” 那人轻笑一声,似乎并不打算过多解释,反而低声提醒道:“若是信使未曾表达过,恐怕两位难以再继续前行。太平道的人,已久居在此,诸事早有安排。” 东方咏轻轻一笑,似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局面并不意外,低声说道:“看来,太平道对我们有些事情想说了。” 孙宇眉头微微一挑,终于转向那人,“好,既然如此,你们的信使,我们自然会见。” 那人微微点头,转身引路。孙宇与东方咏并肩走向那条狭窄的巷子,途中,暗影之中不断有身影跟随而来,但却未曾显现出敌意。孙宇心中暗自揣摩,太平道此番行动,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止战剑,或许其中还藏着更多的盘算。 终于,他们在一个隐秘的庭院外停下。门口两名穿着灰布衣衫的男子,手持竹笛,站在院内,一言不发。那名带路的使者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请进。” 孙宇与东方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两人步入庭院,穿过层层的竹林和花丛,终于进入了一处静谧的厅堂。厅内布置简单,却处处透露出一股深邃的气氛,仿佛有着无法言喻的秘密。 坐下后,不久便有一名戴着白色面具的中年男子从一旁的屏风后走出,目光锐利,透过面具的缝隙,看向孙宇与东方咏,低沉的声音如同寒风拂过:“孙大人,东方咏,久仰大名。我们太平道,今日来此,正是想和两位谈一谈关于止战剑的事。” 孙宇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他未曾预料,太平道竟会如此直接地表露出与止战剑的联系。而东方咏则依旧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 “关于止战剑的事,我们不妨听听贵方的意见。”孙宇沉声说道。 面具男子轻轻点头,语气冰冷:“你们所知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若要揭开这其中的谜团,只有与我们太平道携手,才能看见整个真相。” 第五十七章 玄魄 据说,玄魄剑的铸造始于汉朝大将军霍去病手下的一名神秘铁匠——莫鸣。这位铁匠出身平凡,曾是西域铁匠门下的一名学徒,但他的技艺超乎常人,曾锻造过数把世间无敌的兵器。然而,莫鸣并未因此自负,他独自隐居在中原山林中,心中有一个更为宏大的愿望:铸造一把能与天地抗衡的神剑,赐予天下英杰。 有一日,莫鸣偶然得见一位江湖老者,他满面沧桑,眼神如同岁月的深渊,嘴里喃喃自语:“剑,乃天地之精华,铸剑之人,须得天地精魂。你若能获取天地之魄,铸造玄魄剑,必能成就一段不朽传奇。”莫鸣听罢,心中顿时明悟,立誓要为这把剑寻找天地间最为珍贵的材料。 莫鸣跋山涉水,穿越无数险境,最终在五岳之一的华山深处,找到了传说中的“天脉神铁”。这块神铁据说蕴含着天地的精华,乃是亿万年未曾触及的宝物。莫鸣将这块铁矿带回,为了给剑铸造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他在月夜之下,以大漠沙风为炉,采集了数种奇花异草和百年老树的精华,辅以黄河水和五谷之精,开始了漫长的铸剑过程。 铸剑之夜,莫鸣心如磐石,全身心投入。炼钢之火如烈焰般熊熊燃烧,山间的风声带着惊涛骇浪的回响,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在为这把剑的铸造而动容。七七四十九日后,玄魄剑终于成型。剑身泛着微弱的蓝光,剑气凌厉而深邃,宛如星空中的寒月,闪烁着无尽的孤傲与冷静。 这把剑,不仅仅是武器,更承载了天地的气息与命运的沉浮。无论是人间的英雄豪杰,还是天命的执行者,凡持此剑者,必然心如玄魄,气吞万里。然而,玄魄剑的锋芒虽锐,却亦有着一股莫名的压制力,象征着江湖中的绝对秩序与无形的命运枷锁。 从那以后,玄魄剑便成为了历史中的传奇,它的铸造过程和背后的故事,被后世传为佳话,也成为了无数英雄梦寐以求的至宝。每一个试图掌控这把剑的人,终将发现,剑的背后,隐藏的永远不仅是武力的较量,更是心境与命运的较量。 黄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玄魄”剑,剑身泛着寒光,刀锋锐利如冰,似乎随时准备撕裂空气。周围的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黄崆的双眼冷冽,目光在孙宇与东方咏身上扫过,仿佛已经将两人视作已注定的猎物。 随着他一声冷笑,手中的剑猛地一挥,空气中立即传来一阵如雷的剑啸,剑气化作长虹,直扑孙宇胸前。剑气刀锋锋利,犹如天雷撕裂虚空,风声呼啸,带起一阵强烈的气流,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一颤。 孙宇站在原地,眼神沉静如水,完全没有被黄崆的攻势所动摇。随着剑气逼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光芒。只见他缓缓伸出右手,指尖微微一动。 这一动,仿佛是暗夜中突然绽放的一道光辉。空气在这一刹那顿时凝滞,仿佛所有的时间都被静止,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是孙宇那轻描淡写的一指。他的动作,极其轻盈,但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霸气。 就在剑气即将撞上孙宇的那一瞬,他的右手指尖轻轻一挥。顿时,空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扯开,原本锋锐的剑气立即被切割成两半。那道剑气竟然在空中裂开,化为两股旋转的流光,朝着两边飞散,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仿佛裂天雷霆,力量之巨大,令周围的空气震荡不已。 “砰!砰!” 两道剑气分别击中两旁的巨石,瞬间将其击碎。石块如雨般四散飞溅,溅起的尘土和碎石像暴风一样扫过四周。整个山谷仿佛在这一瞬间经历了地动天摇,空气震荡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黄崆目光一凛,没想到自己这一招精妙的“破空三问”居然被孙宇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他猛地一踏步,长剑再次横空挥出,剑锋直指孙宇。 然而,孙宇并没有急于拔剑,而是淡然看着黄崆,嘴角微微一扬,突然拔剑而出。只见他身形微动,剑光一闪,竟是在空气中画出一道璀璨的光弧。那剑气如同流光溢彩,迅猛而至,犹如一道划破夜空的流星,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嗤——” 流光剑气划破空气,声音尖锐刺耳,宛如万千利刃同时穿刺过空中。孙宇的剑气,仿佛带有无尽的锐度与破坏力,挥出的每一剑,似乎都能切割天地之间的力量。那道流光剑气携带着无法想象的威压,直直扑向黄崆的胸膛。 黄崆眼神瞬间变得凝重,他急忙侧身躲避,然而流光剑气的速度太快,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他身体一偏,流光剑气掠过他身旁,只留下空气中刺耳的破空声。那剑气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继续向四周扩散。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撕裂,发出轰鸣的响声,仿佛整片空间都在为之震荡。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甚至连远处的山峦和树木也在这一瞬间被吞噬,成片的岩石被压得粉碎,飞沙走石,尘土弥漫。 黄崆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压力逼迫而来,那股压力几乎令他喘不过气。就在这时,他猛地运起内力,迅速拔剑抵挡,长剑与流光剑气碰撞的一瞬,发出巨响,空气震荡,仿佛整个山谷都在颤抖。 “轰——” 剑气爆发,宛如雷霆轰击地面,四周的岩石瞬间炸裂开来,裂缝深不见底,尘土飞扬,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黄崆的长剑在碰撞中被震飞,空中剑气余波如暴风骤雨般席卷而去,周围的树木被连根拔起,碎裂的石块飞散,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尘土的味道。 黄崆后退几步,浑身气血翻滚,面色一片惨白,显然受到了重创。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这股恐惧来自于孙宇那似乎无法抵挡的力量。黄崆死死握住剑柄,眼神中满是悔意与不甘,但他知道,眼前的孙宇根本不是他能轻易撼动的对手。 黄崆紧握玄魄剑,眼神如同深渊般冷冽。他的身形挺拔如松,剑锋却隐匿在气息之外,仿佛无形无影,却又能穿透一切防备。此时,四周空气沉重,像是被无形的剑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孙宇站在十步之外,目光如刀,冷冷扫过黄崆手中的玄魄剑。倚天剑已经出鞘,剑身泛着淡淡的寒光,剑气横扫而出,伴随着无声的风声,仿佛预示着一场惊涛骇浪即将来临。他轻轻一挥,倚天剑立刻劈空而至,带着裂石破空之势,直指黄崆胸口。 黄崆却不急不躁,剑尖微微一晃,便已迎上孙宇的倚天剑。玄魄剑似是无声无息,却带着无法言喻的沉稳和深邃,仿佛是一种自天外而来的力量。两剑交锋,猛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气浪翻滚,周围的山石被剑气震得四散飞溅,空气几乎被撕裂,隐约可见剑气的涟漪扩散开去。 孙宇双手用力,剑身狠狠向下压去,试图压制住黄崆的玄魄剑。但黄崆却纹丝不动,依旧立定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剑意下沉寂。他的眼神愈加冷峻,剑柄微微一转,玄魄剑一变,剑尖刹那间横扫,迅速从侧面刺向孙宇的腹部。那一剑虽然轻巧,却极其凌厉,刹那间已近寸许。 孙宇心神一震,倚天剑急速转移,恍若龙蛇之影,迎向横扫而来的玄魄剑,双剑在空中交错激斗,产生了剧烈的火花。倚天剑的剑气如潮水般扑向四周,四周的山石瞬间被撕裂,风暴般的剑气吞噬了大地的宁静。 黄崆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暗芒,身形如鬼魅般突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站在孙宇的背后。玄魄剑如同黑色的闪电一般,迅猛刺出,目标直指孙宇的后心。 孙宇心神一凛,毫不犹豫地甩出倚天剑,剑尖上挑,化作一道银虹直劈黄崆的攻势。然而黄崆此时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的玄魄剑轻轻一震,剑气再次变幻,瞬间缠绕住了倚天剑。接着他猛地一拉,倚天剑被他强大的气劲牵引着偏离轨迹,孙宇只觉得腕上一沉,剑势顿时受阻,险些失去控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孙宇心境突变,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如滔滔江水般奔涌,倚天剑再度爆发出震天的剑气,剑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猛然挣脱玄魄剑的纠缠,直扑黄崆的面门。 黄崆眉头微挑,玄魄剑一转,剑身如同影般滑动,迎向倚天剑的锋芒。两剑相交,剑气四散,空气被撕裂得一片断裂的声音,地面上的沙土被卷起,飞沙走石。黄崆的身形不动如山,然而孙宇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他本能地后撤一步,但心中的警觉却丝毫未减。 就在黄崆震惊之时,陆允已悄然扑至,身形如电,犹如鬼魅一般,快速接近黄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灵动与精准,刀剑交织,快速攻向黄崆。黄崆此刻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冷静,面对两个强敌的合击,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真以为能活着走出这里?”陆允的声音如同寒风刺骨,带着无尽的锋芒。 黄崆猛地握紧剑柄,内力爆发,企图与两人一战。然而,他的剑未曾出鞘,便已经被孙宇的剑气逼得步履蹒跚。孙宇的“流光剑气”再度挥出,空气再次因剑气的破空而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黄崆眼前一片光芒闪烁,他的剑气竟然再一次被毫不费力地化解,仿佛一切抵抗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黄崆的剑气已被完全压制,而孙宇的气势愈发强大。他那股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威压,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沉重。黄崆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心中深知,自己已经无法再逃脱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流光剑气”继续纵横四方,所过之处,山石破碎,树木倒塌,空气中的每一颗尘土仿佛也被吞噬,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剑气所主宰。 这一战,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孙宇手中的倚天剑并未出鞘,但剑气已如翻腾的波涛,将周围的空气压得沉重。太平道的高手,虽身负绝学,却在他冷冽的气势下,像是杂草般难以承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四周,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滞。黄崆心头猛地一紧,目光中透出深深的惊恐,但他尚未发出一声命令,数位道门中的修行者便已相继倒地,气息如烛火般迅速消逝。陆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他没有出手。他并非不想,而是出于他那难以言说的矛盾与抉择——他的心,已悄然偏向了另一个阵营。 “看来,这一局的棋已经开局太久,最终仍旧要走到今天。”陆允轻声自语,目光落在远处那道依然屹立不倒的身影上。 就在此时,空气中的寒意陡然一变,一股锐利的剑气悄然升腾,似乎与倚天剑的气息形成某种奇妙的呼应。孙宇感知到这一股熟悉的气息,轻微愣了一愣。那一瞬间,倚天剑气不再肆虐,而是渐渐消散,仿佛在为某种更强大的力量让步。 “是你?”孙宇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中,带着几分久违的欣喜与沉静的肯定。他微微侧头,目光直落向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的那位身影。 从那片暗影中走出的是一位风姿独特的青年男子,身材修长,气度非凡。他的步伐悠然从容,仿佛不受这纷繁江湖的喧嚣所动。他身着灰色长袍,腰间佩剑,剑柄上雕刻着冷冥二字,剑刃泛着寒光,犹如冰雪中的月光。正是江东陆家的陆允,孙宇的故友,亦是如今最为可信的盟友。 陆允面上带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神情间却无半分敌意。那份若即若离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放下警惕。“孙宇,你似乎又陷入了这座大网之中。”他说话时语气低沉,却透着一股深厚的关切。“太平道不止是一个宗派,它早已将整个江湖纳入了其宏大的布局。这不是单纯的武林之争,而是一场关乎天下政治格局的角力。” 孙宇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微微点头:“我知道。它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宗教道学的问题,太平道的最终目标,从来不仅仅是控制武林。道学的名义下,他们一心要铲除所有异见,重新塑造一个顺应‘天命’的社会秩序。可这份秩序,未必能承载我们的江湖,甚至我们的生命。” 陆允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讽刺:“你说得对。以道学为名,实际上他们的根本目标,是通过对武林的控制,逐步吞并那些残存的政治力量,最终达成一种无形的统治。武林争斗,不过是他们实现理想的前奏罢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四周,低声补充道:“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 “我一直知道他们野心勃勃,但没想到竟然已经渗透得如此深。”孙宇喃喃道,眉宇间浮现一丝沉思与忧虑。他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懑。“这不仅仅是武林的对抗,更是理念与权力的争斗。道学的‘太平’,不过是一种绝对秩序的幻象,他们的‘天命’,便是将所有人置于其不可动摇的统治之下。” 陆允目光深邃,似是看透了孙宇内心的波动,他轻声道:“你我皆知,太平道的教义,在表面上是为了‘治世’,而实际上,他们借道教的名义,行的是强权政治的阴谋。欲将天下操控于指掌之中,犹如覆水难收。” 孙宇长叹一声,似乎在这一刻看透了所有的虚伪与狡诈。他望向远处的太平道宗门,目光中有着不言的决绝。“道学在他们手中,已变成了权力的工具,而非道德的教义。若我不出手,江湖与天下终将沦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陆允深深凝视着孙宇,神情未变,却显得更加坚定:“此一役,非你我能回头。太平道的势力,若不尽早遏制,恐怕再无回旋之地。此战,不仅仅关乎武林的荣誉,它关乎的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信念——那份自由与江湖的气骨。” 孙宇轻轻握紧了倚天剑,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回响,仿佛回应着陆允的话语。与陆允并肩而立,他已不再是那个单纯追求力量与技艺的少年,而是背负着江湖、背负着自己的信念,站在这片风云变幻的乱世之中。他转身看向已经倒下的太平道高手,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冷静的理智与决心:“不管他们如何演绎‘太平’,今日,便是结局。” 就在此时,陆允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丝轻松的意味:“看来,你们已经决定了这场局的结局。”他目光悠然,掩饰不住一丝欣赏,“可这份‘结局’,注定是要血染江湖,才可画上句号。” 陆允目光微动,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无论结局如何,今日我们站在这里,便是为了给这乱世一线生机。” 孙宇没有再言语,他已将目光投向那愈加阴沉的天际,心中那份来自久远过往的坚韧,逐渐在此时复苏。太平道,已成了他与陆允身上的一层枷锁,而这一场生死未卜的对抗,也已成为注定无法回头的命运交织。 黄崆见到这一幕,内心的恐惧愈加深重,他的嘴唇微微发抖,却不敢再发出丝毫反驳。在他心中,已经无数次地回响起太平道的“教义”,但眼前这两位年轻人的眼神与气势,让他终于明白,所谓“太平”,不过是另一种暴政的遮掩。若不制止,江湖的明天,便是这一切黑暗的延续。 “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黄崆低声喃道。 而就在这一切交织成一张难以逃脱的网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太平道的援兵,终于赶到。 第五十八章 扑朔 鏖战良久,黄崆显然无法抵挡孙宇、陆允、东方咏三位高手,他作为张角弟子,协助他的太平道教众显然不少,不过在这样的场面里显然没有意义。 渐渐觉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笼罩全身,黄崆的呼吸愈发急促,额头上滚落的冷汗如珠似雨,浸湿了肩头。他目光呆滞,逐渐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面对三位英雄豪杰的逼近,身心几乎到了极限。战场之上,剑气凌厉,气劲激荡,三位围攻之人,不仅武艺超群,且其间蕴含的绝世风华,使得黄崆感到一种久违的压倒性恐惧——这股恐惧并非来自肉体上的伤痛,而是源自深沉的心灵深处,仿佛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在瞬间向他倾压而下。 孙宇的长剑如龙吟凤鸣,携风带雷,寒气逼人。剑光一闪,黄崆只觉胸口一痛,若不是他及时向后避让,恐怕此刻已是命丧当场。身后陆允步步紧逼,步伐轻灵而又沉稳,每一步都犹如一枚精妙的棋子落下,昭示着黄崆已无退路。而东方咏的气度,超凡脱俗,双目如深潭般澄澈,看似平静无波,却似乎能看透一切。他的每一个动作,虽没有过多的张扬,却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将黄崆逼入绝境。 黄崆此刻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逃!他再无心情与这些人斗下去。那些曾经自诩的道法、张扬的气焰,仿佛在这一刻全然消散,留下的只有冷汗与浑身的疲惫。回望身后,三位人物的身影宛如铁网般将他包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撤!”黄崆咬牙低吼,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没有多想,身体已自然而然地向后急退,步伐疾如电掣,宛如一只被困的猛兽,拼命挣脱牢笼。眼前的林间小道,充满了无尽的诱惑,那是唯一能够给他一线生机的地方。 然而,退路并非想象中那般宽广。他每一步所踏出的土地,似乎都在无形中拉扯着他的脚步,仿佛要把他拖入更深的泥沼。孙宇的剑气紧随其后,犹如疾风扫落叶,令人心惊胆战。陆允那步伐稳健,早已将黄崆的去向预判得清清楚楚,每一步逼近,便让黄崆的心头越发沉重。 此刻,黄崆脑中一片混乱,回想起早前的豪言壮语,那时的他信心十足,手握太平道的神符,欲图在这片纷乱的江湖上重铸辉煌。然如今,所有的幻想与自信,都已被三位强者无情地打碎。每一步后退,都像是从命运的深渊中再次跌入。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那片苍茫林海似乎无限延展,而他的视野却愈加模糊。气息急促,肌肉几近麻木,心跳如鼓,轰鸣作响。鲜血自伤口处滴落,染红了脚下的草地。他的衣袍也因这场生死搏斗而破损不堪,斑驳的血迹与泥土交织,仿佛一幅可悲的画卷。 黄崆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然而,他很快恢复了冷静。退,不是意味着放弃,而是为了寻找更加有利的时机。这场战斗,他不能就此认输,太平道的未来,整个黄巾军的命运,尚在他肩上重重担负。他并非真正的失败者,若死于此地,便如枯木朽叶,终将消逝无闻。 不远处,孙宇缓缓收剑,冷冷地望着黄崆退去的背影,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忍。“放他一马,亦不失为一种智慧。”他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陆允不以为然,冷笑一声:“他若是放过自己,未必不是个明智之举。但放过了他,未必能保得住他一命。” 东方咏静静地站在一旁,风拂过衣袂,神色悠然。“他若愿活命,自会有所顾忌。追击与否,终究不必再多做思量。黄崆之败,是命中注定。”他的声音如同一阵山风,温润却含蓄,仿佛穿透世间的喧嚣,直达内心深处。 三人并未立即行动,而是目送黄崆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苍茫的林海中。黄崆已然退去,战场上只剩下冷冷清清的残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腥风,黄崆的败退如同一道锋利的裂痕,将这片曾经浓烈的对抗气氛撕得粉碎。终于,战场上恢复了短暂的宁静,但这一刻的平静,却是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令人心生不安。 孙宇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对两人道:“此人之败,早已注定。他若心存悔意,便自会有变化;若执念深重,恐难有善终。我们不必为此纠结。” 陆允眉头微蹙:“黄崆终究太过固执。若当初依我之见,早该截断其后路,方能彻底消除后患。” 东方咏淡然一笑:“他既有此番心志,必然难以服软。倒不如让他自有选择,亦是给自己留下些余地。” 陆允轻轻摊开手中的急书,字迹密密麻麻,饱含着江东使者急切的情绪,仿佛每一行字都在诉说着眼下这片江山动荡不安的时局。他看了又看,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段话上,那是关于扬州一带黄巾军的动向。书信中的内容让他心头一沉。 “扬州一带的黄巾军,未如预期般集结,反而四散而去。”陆允微微皱眉,翻阅着那段文字,神情有些凝重。他在心中反复琢磨这些信息,企图从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黄巾军原本是有意在扬州聚集的,借助当地的地理优势,打算在这里汇聚力量,以图对抗更广泛的敌人。但如今这一计划看似破灭,甚至不止如此,黄巾军的主力似乎已经悄然散去,仿佛得到了某种紧急的召唤。 “这不对。”陆允低语,语气中充满了怀疑。按照常理,黄巾军如果已在扬州集结,应该尽快采取行动,可能是大规模的动乱或征伐,而不会轻易分散。可是他们突然间解散,这背后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深层原因。江东急书并未透露更多细节,只是简单地描述了黄巾军撤离的情况,似乎没有人能够理解这背后的真正动机。 陆允顿时感到一股深深的不安。他目光紧盯着书信上的字句,忽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的推测:黄巾军并未按照预定的轨迹行动,反而选择了四散而行,甚至有可能已经开始向北部迁移。这一切的变化,如同一颗炸弹在混乱的局势中引爆,掀起了一阵更大的波澜。 他将急书收起,抬起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孙宇,脸上的神情愈加凝重。 孙宇听完陆允的简短描述,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目光紧锁,似乎在思索着这背后更为复杂的原因。“扬州的黄巾军四散而去?”他轻声重复道,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虑。“你怀疑他们北上了?” 陆允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是的。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黄巾军的动向极其可疑。我猜测,他们是接到了某种消息,或者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变故。此时他们突然解散,并且北上,极有可能是想要避开某种威胁,或者是为了联络更大的势力。” “北上?”孙宇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的心思极为敏锐,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背后的重大意义。如果黄巾军真的北上,那么意味着什么? 陆允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黄巾军的动向常常牵动着整个中原的局势,若他们北上,恐怕会引起连锁反应。或许北方的势力已经有所动作,甚至可能是背后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孙宇的目光逐渐变得更加严肃。他知道,黄巾军的这一变化绝非偶然,甚至可能与眼下的局势息息相关。他的思绪转得飞快,一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这股力量,似乎在暗中酝酿着什么大事。”孙宇低声说道,眼中掠过一抹深邃的光芒。“不仅仅是黄巾军,连止战之谶与黄天之谶的结合,似乎都在昭示着某种变化。” “正是如此。”陆允的眼神愈加凝重,“这些谶言所传递的信息,显然预示着天下将乱。止战之谶原本是说天下将安定,而黄天之谶却是预示着一场更大的变乱。若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岂不是意味着,和平的幻象即将破灭,动荡的局面会在某个时刻来临?” 孙宇的眉头更加紧锁,陷入了沉思。止战与黄天之谶,虽然看似并无直接关联,但若从某种深层的角度去解读,二者的结合确实暗示着天下将要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局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如此,这个局面,必定是外力所致。那些幕后之人,显然已经开始布局,准备将整个局势推向一个不可预测的方向。” 陆允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尽早行动,才能掌握主动。”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政治权谋的较量,背后可能隐藏着更为深远的阴谋,甚至是直接关乎整个江山命运的较量。 孙宇微微抬头,凝视着远方的山川河流,目光穿透一切,似乎已经洞察了未来的某些轨迹。他轻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需要我们更加小心。我们或许能从这些细节中看出一些端倪,进而探查那些隐藏的势力。” “探查?”陆允的目光变得锐利,“你是说……” “北方的动静,或者更远处的局势,或许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关键线索。”孙宇没有再说下去,他转身走向窗边,凝视着外面的风云变化。 此时,远处的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了一抹血红。大地沉寂,似乎所有的生灵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静默无言,仿佛在等待着某个命运的召唤。两位雄杰对视片刻,心中的疑虑与不安无声地交织成了一种紧迫感。 “我们必须早做准备。”陆允终于开口,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黄巾军的动向,已经不容忽视。无论他们北上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目的,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追查到他们的行踪,并尽快搞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 孙宇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若真如你所说,北方的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那么我们所面对的不仅仅是黄巾军,甚至可能是更大的隐秘力量。我们要更加谨慎,不能仅仅依赖于表面现象。” 两人心照不宣,意识到眼下的局势已经超出了单纯的战场博弈,进入了一种更加复杂且隐蔽的权力斗争之中。而这种斗争,远远不止是表面上的黄巾军之乱,背后可能还有更强大的势力在暗中推动。 孙宇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他缓缓说道:“无论如何,越是这种局面,我们越要保持冷静。权谋与智略,只有通过深入的调查和推敲,才能从这片混乱的迷雾中找到一线生机。” 陆允点头表示同意,他知道,面对这场愈发扑朔迷离的局面,唯有冷静应对,才能在波诡云谲的局势中寻找到最终的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或许就藏在黄巾军四散的背后,或许正是那个逐渐浮现的更大阴谋的一部分。 不知何时,外面的风已经起了,吹动了帐内的帷幔。天色渐暗,夜幕降临。两人对视片刻,心中充满了同样的决心——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似乎早已不可避免。而他们,必须在风暴到来之前,找到应对的办法,准备好迎接那最终的冲击。 三人逐渐消失在无尽的暮色之中,风起,林中隐约传来黄崆疾行的脚步声。黄崆的背影逐渐被浓雾吞噬,化作一道模糊的轮廓,消失在这片山林之间。天空渐渐阴沉,日暮将至,战斗的余波依旧萦绕在空气中,仿佛一场未完的梦,令人不知所措。 在黄崆心中,逐渐升起的不仅是逃避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宿命感。逃,不仅仅是躲避战斗,更是为了等待另一个机会,等待能让他重拾太平道辉煌的契机。只是此刻,他并不知晓,自己究竟逃入的是深渊,还是未来的希望。 第五十九章 反击 堵阳城外三十里,南阳黄巾军大营。天色渐暗,风沙弥漫,帐篷在微风中飘动,黄巾军的大营显得沉寂而紧张。张曼成坐在大帐内,目光深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此时,大帐的门帘被轻轻拉开,一名身影高挑、面容冷峻的人步入其中。 “想不到你还是来了。”张曼成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感。他与来人并不陌生,那是太平道的重量级人物——南宫璩。 南宫璩身着黑色长袍,冷冷地注视着张曼成,眼中闪烁着一丝冷冽的光芒。他语气淡漠,低声说道:“除了我,还有剑尊。” “剑尊?”张曼成的眉头微微挑起,表情瞬间变得凝重。“闻人袭?”他轻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敬畏。 没错,剑尊闻人袭,天道八极之一,乃是与张角、许劭、王瀚并列的传说人物,江湖上更有无数传言,鲜少有人亲眼见过他。然而,正是这个人物的出现,让整个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曼成深吸一口气,略微沉默,似乎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南宫璩走进大帐后,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轻轻扫视四周,目光停留在张曼成身旁的兵符上,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时机。终于,他开口道:“是时候反击一战了,总不能让这数十万黄巾军一直困守坞堡之中。” “孙宇秘密北上,宛城现在此刻只剩下赵空了。有剑尊在,杀赵空易如反掌,赵空一死,南阳群龙无首,等孙宇反应过来,南阳郡已经是我们掌中之物了。”南宫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的目光闪烁着冷酷的决断。“我们一击致命,打破这僵局!” 张曼成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的光芒。“果然是你,聪明。”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但杀赵空并非如此简单,赵空虽为南阳的统领,但背后仍有不少支持者。若是过于仓促,反而可能引来反扑。”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向南宫璩,“但如果能借助剑尊之力,或许一切便能事半功倍。” 南宫璩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冷笑:“赵空不过是一个傀儡,真正的威胁是那位孙宇。即便我们现在放手一搏,也不过是先下手为强。孙宇北上,难以回援,我们只需尽快行动,打破南阳的防线,彻底扰乱敌军的布局。等他返回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张曼成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南阳的防线如今空虚,尤其是赵空单薄的指挥体系,早已失去了应对外来威胁的能力。而孙宇的北上,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张曼成是个极具耐心的人,但他也知道,机会难得,必须抓住。 他挥手示意,营地内的一名将领立刻进来,恭敬地站在帐前。张曼成冷冷一笑:“传令各渠帅,召集议事。此战,我们必须一击必杀,务必速战速决!” 当命令下达时,大帐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数十位黄巾军的渠帅纷纷涌入,他们或高大威猛,或面容冷峻,每一位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张曼成将自己的计划简洁而明了地叙述了一遍:“今晚,我们发动对南阳的反击。目标明确,赵空必须死!剑尊闻人袭将在战场上出击,敌人群龙无首时,我们必能乘胜追击。” 他话音刚落,所有渠帅都默默地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战意。这一战,他们或许能改变黄巾军的局势,彻底掌握南阳的控制权。 宛城。 赵空虽然身为南阳的统领,但他自从孙宇北上之后,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他的指挥能力远不如孙宇,面对黄巾军的强大压力,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南阳城的城墙上,远远地可以看到黄巾军的大军正在集结,正准备发动一场大规模的进攻。 城中,赵空的表情愈发焦虑。自从孙宇北上后,他的指挥权力已大幅削弱。周围的许多官员和军将对他并不信服,加之他自己并非战场上的能手,许多人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抱有深深的疑虑。 “报——”一名急促的哨兵跑进大堂,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南阳周边已发现黄巾军大军集结,似乎有大规模的攻势。请大人立即作出决策!” 赵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瞪大了眼睛,心中愈加慌乱。黄巾军的反击来得太快了,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无法反应。赵空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战斗,而是一场关乎南阳存亡的生死决战。 “立刻传令城中防卫,召集所有可用的兵力做好迎敌准备!”赵空迅速下达命令。然而,他的语气已不再是曾经的坚定,而是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焦虑与不安。 他心里清楚,若是这场战斗失败,南阳将彻底沦陷,而他自己也难逃一死。最令他恐惧的是,自己的力量远远不足以抵挡黄巾军的强大攻势。 就在此时,一名心腹将军匆匆赶来,神色紧张:“大人,不好了!前方传来消息,黄巾军的主力已经开始发动进攻,剑尊闻人袭带领的精锐已经杀到。我们恐怕来不及组织有效防御。” “什么?”赵空猛地一惊,额头的冷汗瞬间冒出。他知晓闻人袭的名号,那可是一个传奇人物,若真是剑尊亲自出马,恐怕任何防线都将被瞬间击破。 “撤退!”赵空几乎是脱口而出,“立刻撤退,向东撤退到郡外!”他知道,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唯有保全一命,才能为后续的反击争取更多时间。 然而,他的命令还未下达,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名神情匆忙的信使,带着血迹和泥土:“大人——敌军已经突破了我们东城的防线!南阳……已无退路!” 赵空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他终于明白,南阳的命运早已注定。黄巾军的反击已经开始,剑尊的锋利剑刃即将让南阳陷入更深的泥潭。 第五十九章反击(续) 黄巾军突然暴动,张曼成和南宫璩的秘密谋划终于展开,犹如一张大网迅速撒开,南阳郡的东北部各县陷入一片混乱。堵阳、博望、当阳、江陵等地的黄巾军,利用周密的内外配合和突然的攻击,一时间令南阳的防线如同纸糊般脆弱。南阳郡的各个县城在短短几天内纷纷失陷,朱儁大军驻守北方,反应迟缓,原本据守的防线连连告急。 尤其是在堵阳与博望之间,黄巾军调动的速度令人惊叹。原本几乎没有预兆的突袭,突然变得凌厉且势不可挡。黄巾军的统帅们似乎早已预料到敌人行动迟缓,运用了许多巧妙的战术,兵力悄无声息地集结,毫不费力地攻破了这些防线。 不到五天,黄巾军的兵锋已经直指南阳郡的心脏——宛城。 宛城,南阳郡兵大营。 赵空一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加剧。他早已意识到,南阳内部的局势已经变得愈发复杂,太平道的渗透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尤其是这几日黄巾军的突然暴动,更是令他心生忌惮。 他坐在大帐内,眉头紧锁。此时,身边的许劭正沉默不语,面色凝重。两人都知道,眼前的局势已经无法轻松解决。黄巾军的反击来得太过突然,朱儁大军迟迟未能南下增援,而南阳郡内的防线早已四分五裂。 “赵空,看来这次我们真的遇到麻烦了。”许劭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深的忧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波反击背后,恐怕不仅仅是黄巾军的力量。” 赵空猛地一抬头,眼中闪过一抹警觉,“你是说,背后可能还有他人操控?” 许劭点了点头,目光深邃,“若只是黄巾军凭借自己的一时之力,恐怕难以做到如此迅猛。而且,最近黄巾军的士气异常高涨,指挥也有些不寻常。” 与此同时,许劭心中却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未解。黄巾军的暴动并非偶然,背后似乎藏着更多的图谋。自从他从张曼成和南宫璩的言语中推测出剑尊的出现,他开始不安地回忆起过去的一些传闻。 剑尊闻人袭的出现,打破了南阳的平静,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除了张角、王瀚和许劭等人,南阳郡内部还有另外几位传闻中的天道人物,若非他们亲自出手相助,这种局面恐怕难以如此迅速展开。 许劭的思绪回到了几个月前的一次宴会,那时他曾与南宫璩、张曼成等人共商大计,彼时南宫璩曾提起过一位神秘的“山中老人”,那人号称“李意”,乃是巴蜀一带的隐士,近几年曾多次显现出惊人的能力。而江东的神秘人物——左慈,更是频频出现在南阳的各种动向中。若这些人真在背后暗中助力,那南阳之局势就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莫非是他?”许劭心中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除了王瀚、张角、许劭、巴蜀的李意,江东的左慈外,还有谁能与太平道和黄巾军合作,制造如此惊天动地的局势?许劭开始明白,这场战斗已不再是简单的区域争夺,而是关系到整个江湖力量的重新洗牌。 赵空神色一凛,心中顿时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是……剑尊闻人袭?” “很有可能。”许劭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剑尊闻人袭,天道八极之一,若真是他出手支援,黄巾军的士气自然会大增。更何况,黄巾军内部向来有许多与太平道关系密切的人物,恐怕这背后并不仅仅是张曼成和南宫璩的意图。” 赵空的心中沉重无比。他知道,若剑尊真的参与其中,那么南阳的局势将变得愈加复杂。剑尊闻人袭的名声,如同一道霹雳,在整个江湖上引起了无数的震动。那人曾在许多战斗中独步天下,堪称不可一世的存在,若真有他出手相助,南阳的防线恐怕支撑不住多久。 赵空在帐中踱步,沉思片刻后,他突然猛地停下脚步,“不能再等下去了,宛城必须守住。不论是面对黄巾军,还是其他势力的介入,宛城是南阳的最后防线。若丢了宛城,那整个南阳郡都将彻底失守!” 许劭深知赵空的决心,也明白形势的严峻。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宛城是最后的屏障。但孙宇北上的消息传得很远,恐怕即便他返回,也未必能及时支援。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们的内应和外部防线。” 赵空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我知道,我会亲自督战,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宛城。” 然而,在他们不知不觉之间,宛城的周边已经被黄巾军的精锐部队包围了。每一座城墙、每一条防线,都已渐渐无力支撑。张曼成和南宫璩的策略开始显现威力,黄巾军虽然人数不如正面力量的对手,但却利用内线情报和惊人的速度,成功一举打破了南阳的防线。 与此同时,张曼成的黄巾军大营内,气氛也愈加紧张。随着黄巾军的强大攻势接连取得胜利,张曼成知道,眼下不仅是南阳的未来,整个江南的局势,甚至是太平道的未来,都可能在这场战斗中迎来决定性的转折。 “剑尊既已到场,我们必须一举攻破宛城。”张曼成冷冷说道,他已经无所畏惧,“一旦赵空失守,南阳的控制权便会迅速崩塌,整个江南将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南宫璩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加速。” 不管赵空如何防守,黄巾军的暴动已经引发了战争的全面升级。而背后那个神秘人物的力量,也正在悄然改变这场战局的走向。 第六十章 太极 南阳都尉府。 曹寅、庞季、许劭、蒯良四人立在正厅门口,已近半个时辰。 斥候来报,黄巾军已攻克雉县、堵阳、博望、西鄂四座县城,直逼夕阳聚,离宛城不足五十里。 唯一的幸事,便是大部分平民已被迁往宛城以南的各县,黄巾军得到的不过是四座空城,南阳郡的损失并不大。只不过,宛城便首当其冲,与黄巾军两两相撞。 这便是孙宇与赵空的策略——以坚城抗大军。 城外二十里的平原,人头攒动如黄土奔腾,一面巨大的旗帜在黄色巨浪中傲然而立。 黄巾。 赵空站在城头,一身青衣随狂风卷动,望着浩浩荡荡的黄巾军,直觉一股重锤锤在胸口一般,万分压抑。 风吹周身,寒冷刺骨。 已近立夏,为何还如此寒冷? 他霍然一动,目光所聚,正在城下。 不知何时,城墙之外百丈处,已悄然站立一个人,一个孤影茕茕的人。 坚壁清野宛城城下,一片平原,那人独立旷野之中,显得格外刺眼。 赵空目光微微凝聚,手指在袍袖中已悄然紧握成拳。 曹寅、庞季两人站在他身侧,望着城外那个人,不禁同时皱眉,他们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而来。 能明白的人,只有赵空。 赵空的目光,穿越千里般定格在城下那孤独的身影上,眼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心跳仿佛瞬间停顿。他紧紧握住拳头,几乎能听到自己指关节发出的细微声响。那个人,正站在黄巾大军的阵列边缘,孤身一人,如同破碎的镜子中那道无法修复的裂痕,孤寂又刺眼。 曹寅看着赵空的反应,眉头一挑,似乎有些不解:“都尉,这人是谁?为何单独站在那里,似乎并不怕我们的弓箭?”他望着那人身上那抹不拘一格的衣衫,心中不免疑惑。这人并非黄巾军的标准服饰,也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正规阵营。他的背影,显得有些无助,又不失某种强大的气场。 庞季也低声问道:“赵都尉,您识得他?” 赵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凝视着那孤立无援的身影,目光中隐约有几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个人的出现,绝非偶然,背后一定有某种深远的图谋,或者……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人穿着灰色的布袍,衣衫简朴,头发松散,似乎多年未曾梳理。背负一柄长剑,剑柄上略显磨损。站得笔直,不惧城头上的弓箭与箭矢,仿佛完全不在意即将到来的战斗。他的气质并不像是黄巾军的士卒,也没有一丝恐惧与动摇,反而带着一种超然的冷静,仿佛他对这片土地的动荡与乱局早有预料,甚至早已看透。 赵空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苦笑,“他是闻人袭。”他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沉重感。 “闻人袭?”曹寅和庞季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低声的惊讶。那人名,早已在江湖中传开——他并非一个普通的剑客,而是被称为“剑道鬼才”的存在,传闻他剑术超凡,心境如古井无波,能够以剑控气,化剑为道。多年来,关于他的一切,几乎没有人真正知道。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蒯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他也是江湖上有一定阅历之人,虽然未曾亲眼见过闻人袭,但听闻过不少传言。 “他来做什么?”赵空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他站得更直了些,仿佛心中也开始变得清晰,但又陷入了某种深思。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曾与闻人袭有过几次交手和讨论剑道的机会。那时,闻人袭的剑道并没有给他太大威胁,但此刻看着他孤身站在敌阵之前,赵空心中不禁泛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的剑道已经超越了任何的极限,甚至能影响周围的天地气息。”赵空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他与黄巾军并无直接关系,但我猜……他来这里,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看看这场战斗。或许,他是想借这场乱局,做些别的事。” “做什么?”许劭终于开口,他一直沉默,听到赵空的分析后,不禁问道。 赵空的眼神微微闪烁,“我并不确定……但他向来深藏不露,一切似乎都在他掌控之中。”他顿了顿,缓缓说道,“我们不应该低估他。” 就在赵空话音刚落,城头上的弓箭手已开始准备,箭矢被搭在弓弦上,随时准备将那孤独身影射杀。然而,赵空举手制止了他们,眉头紧锁,“不要动手。” “为何?”曹寅不解,他清楚这场战争关乎整个南阳郡的存亡,敌人一步步逼近,局势越发紧张。现在,城下突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他的出现无疑是个巨大的变数。 “闻人袭,是个危险的存在。”赵空目光凝重,“但他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庞季不信,“那他为何会独自站在那里?若非敌人,难道他是来投降的?” 赵空摇了摇头,“不,他不会投降。闻人袭的剑道,早已超越了世俗的纷争,他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权力或者胜负。他的心境……让人难以捉摸。或许,他是来挑战我,或者是要给这场战争带来某种转折。” 四人皆陷入沉默。此时,风声渐起,城下的那人似乎感应到了赵空的目光,缓缓转身,抬起头来。尽管相隔百丈,但赵空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如寒星般冷静,深邃不可测,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与伪装,直视内心的最深处。 赵空深吸一口气,知道,今天,宛城的命运,或许就在这一刻,迎来一场无法预料的变故。 闻人袭站在半空,枫林剑静静悬于身前,红色的枫叶弥漫,宛如烈火焚天,气息愈发凝聚,一股压迫感令周围空气仿佛凝滞。许劭和赵空的眼神都凝重无比,虽然他们已经尽全力,然而闻人袭的剑道之力,却远超他们的预期,尤其是枫林剑,它那股融合天地万象的力量,早已超越单纯的剑法,达到了一种天地共鸣、气机合一的境地。 “闻人袭……”赵空喃喃自语,目光炯炯,太极剑已经从地面拔起,剑身轻微震动,似乎与他心中的气机产生了共鸣。“你一直是我的对手,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放弃。” 许劭身形微微颤抖,胸口的伤痛让他一时间无法集中精力,他知道,今天的这场战斗,已经不仅仅是剑术的较量,更是心境与力量的决战。而闻人袭的剑道,已经化作了一种几乎无可抗拒的力量,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难以撼动那份坚不可摧的气势。 “你太弱了,赵空。”闻人袭的声音低沉,如同雷霆震响。“你身为太极剑宗的传人,竟然未能突破那一层瓶颈,始终止步于流虚,真是令人失望。”他缓缓举起枫林剑,剑尖指向天空,仿佛要割开这片苍穹。 “你错了。”赵空冷冷回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不是关于弱或强,而是关于心境。我的剑,不仅仅是太极,它代表的是万象之合,包容天地,顺应道法。” 许劭用力咳嗽,鲜血从嘴角溢出,但他强忍着疼痛,轻轻拍了拍赵空的肩膀。“都尉,不必再说了。他的剑道已经不止是个人的力量,简直接近了天地大道。若再战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赵空没有回话,眼神中闪过一抹坚决。他知道许劭说得对,但他仍然不愿认输。他的太极剑虽然无法与闻人袭的枫林剑抗衡,但他深知,这场战斗不仅仅关乎胜负,更关乎信念与坚持。 “来吧,闻人袭,今天我便以太极剑为凭,与你再试一试!”赵空大喝一声,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决心。他脚下微微发力,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剑势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出,太极剑挥洒出一片银光,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与之共舞。 “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剑,根本无法撼动我。”闻人袭淡然一笑,枫林剑一挥,红色的枫叶如烈火般洒下,铺天盖地地迎向赵空的剑气。两者交锋的瞬间,空气炸裂,雷霆般的气浪在空中激荡,山河为之震动。 然而,正当两股剑气碰撞的瞬间,赵空的身形微微一滞,他突然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自己体内翻涌,太极剑的气机突然被强行压制,无法进一步施展。此时他才意识到,闻人袭的剑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剑气,而是一种极致的“道”力,他的剑已经超越了肉体与精神的极限,变成了天地间的一部分。 赵空的太极剑尽管拥有无穷的包容性,但此刻的闻人袭,已经将天地间的一切力量吸纳进了自己的剑道之中。面对如此强横的对手,赵空的剑再如何蜿蜒变幻,也终究无法抗衡。 “你看,赵空,所谓的‘太极’,不过是一种空洞的理想罢了。”闻人袭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充满了某种超然的淡然,仿佛胜负已经不再重要。只见枫林剑的剑尖瞬间化为一条红色的闪电,直刺赵空的心脏。 “不会……!”赵空心头猛地一跳,体内的真元已经尽数涌出,化作一道银色的光芒,硬生生将枫林剑的锋芒偏开。但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身体却猛然一震,一股强大的剑气突破了他的防御,直接击中他的胸口。 “噗——”鲜血喷洒而出,赵空整个人瞬间被震飞,剧烈的冲击让他口中连连吐血,胸口一片火辣刺痛。他艰难地从地面爬起,眼神依旧坚定,但显然已是气力耗尽。 “赵空,今天你败了。”闻人袭缓步走近,枫林剑已恢复平静,红叶也渐渐落尽。闻人袭没有再发动攻击,只是静静地看着倒地的赵空,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 许劭的脸色苍白,他挣扎着起身,眼中有深深的痛惜与悔恼:“赵……赵空……”他想要上前,却因为伤势未愈而无力动弹。 赵空苦笑着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们……败了,许子将。”他低声说道,仿佛是在自嘲。 许劭的眼神黯淡,顿时心头一痛。他知道,今天的战斗,他们注定无法与闻人袭抗衡。面对这位剑尊,他们的剑道,始终无法跨越那道天堑。 闻人袭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最终长叹一声:“剑道乃是心境的体现,你们的心境虽然深厚,但尚未触及天地的极限。我曾经与你们共论剑道,今日既已分道扬镳,彼此之间,已无再战之意。” 他看了看远方的黄巾军大阵,目光微微一凝,低声道:“这场战争,终究未结束。若你们真有信念,不妨再试一试。” 随着闻人袭话音落下,枫林剑缓缓收回,红色的剑气也如潮水般退去,四周的风景逐渐恢复了平静。然而,赵空和许劭的心中,却依旧无法平静。今天的战斗,除了剑法的较量,更让他们深刻地意识到,真正的强者,乃是心境与道的结合,非仅仅凭借剑术的技巧。 第六十一章 交锋 春寒料峭,寒风凛冽,剑气如寒流般穿越苍穹,仿佛连天地之间的气息也都为之凝滞。大地未曾完全解冻,田野之间薄薄的霜雪尚未消融,残月悬空,幽光冷冷洒下,照亮了那条通向城外的小道。此时,赵空身着青袍,立于城门之外,长剑已出鞘,握于手中。他的目光如深潭,深邃难测,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洞察世间一切风云变幻。 来者,只有闻人袭一人。此人身着灰色道袍,袖口微扬,步伐轻盈,却不见一丝浮躁,仿佛早已习惯了剑气纵横的纷争世界。黄巾大军尚远,数十里之外,但此时他孤身前来,却似有所图。赵空的心头微动,眼底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波澜。 闻人袭身穿一袭灰色道袍,气质儒雅,举止轻盈,目光锐利,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风云变化。其所持佩剑,名为湛卢,为先秦欧冶子所铸,锋锐异常,剑光闪烁,似含天地精气。那柄剑,仿佛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威压,让周围的空气也为之一紧。闻人袭的步伐轻盈,缓缓向赵空走来,步伐中没有一丝急迫,仿佛已经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赵空的目光未曾移开,只是轻轻一握手中的剑——那是一柄青光璀璨的太极剑,剑身如青色流光,剑光沉静而深远,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与智慧。他的眼神中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已然看透眼前之人,甚至看透了剑道的深邃与玄妙。 “闻人前辈。”赵空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一改平时嬉笑模样,带着几分冷冽,“你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闻人袭停下脚步,缓缓抬头,目光对上赵空的眼睛,直视良久,方才缓缓道:“老夫本以为能见到那战败张宝的孙建宇。” 言语之间仿佛轻蔑,声音气息却沉稳。赵空不敢大意。 毕竟这是天道榜上位列八极的神仙人物。 风吹动他的衣袖,泛起剑光青色,静默而深远。他轻声说道:“道家所言‘无为而治’,剑道亦是如此。剑法不仅是武技,更是一种心境的修炼。剑是道,剑道是心道,三者合一,方能悟得其中精髓。” 闻人袭静静听着,心中感到一阵触动。赵空的话语简简单单,却如一柄锋锐的剑,直击心灵。他不禁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钦佩,随即微微一笑:“原以为南阳郡只有孙建宇令人称奇,想不到还有一个你。”语气中既有赞赏,也带着几分惊讶。 赵空微微点头:“剑如人生,虚实交替,合道而行。” 闻人袭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机智:“看来赵公子已不止是剑道高人,连道理亦能领悟。剑与道,确实难分难解,二者相辅相成。可惜,” 赵空并未答话,而是淡淡一笑,剑眉微挑:“传闻前辈手中所持之剑,便是那湛卢?” 他的话语带着几分欣赏,目光落在了那柄传世神剑上。湛卢,乃是先秦欧冶子所铸,《越绝书》【注1】所载,欧冶子集天地之灵气,尽其巧艺,所造之剑无与伦比,其中以湛卢、纯钩、胜邪、鱼肠、巨阙并称五大名剑。湛卢历代豪杰皆梦寐以求之物。 “正是。想必是许子将告诉你的。”闻人袭缓缓点头,目光落在手中的湛卢,眼中带着几分痴迷与崇敬,“此剑乃欧冶子所铸,流传千年,威名远播。虽为传世之宝,但终究是尘世之物,若能与赵公子一试,或能触及其中奥妙。” 赵空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语气平静:“湛卢,果然是一柄不凡之剑。不过,你是否想过,剑道之上,所求的,岂止是锋锐?” “剑道者,心道也。”闻人袭的声音平静而深邃,“‘心剑合一’,方可得道。赵公子若能与我一试,或许能揭开这柄剑更多的秘密。” 赵空默然片刻,随即轻轻一笑:“既然如此,今日一试,便是为了求道。” 话音刚落,两人已然身形一动,剑气纵横,空气中弥漫着两股剑道的气息,紧接着,一场激烈的较量便在这寂静的月夜中展开。 闻人袭率先出手,湛卢在他手中犹如游龙出水,剑势灵动如风,剑光寒冷,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直奔赵空而去。剑光闪动之间,仿佛一条寒流划过夜空,所过之处,空气为之一凝,剑气震得周围的树木发出轻微的颤动。 赵空眼神一凛,太极剑随即出鞘,剑光如青色雷霆,闪电般斩向湛卢的剑势。剑气碰撞的瞬间,宛如天地之力相碰,惊天动地。赵空手中的太极剑宛如化作一道青色光芒,温润而又沉稳,轻灵中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和湛卢的锋锐相对峙,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湛卢果真不凡。”赵空低声自语,心神一动,长剑再度挥动,剑光如风,灵动却不失沉稳,气韵如太极之道,阴阳交替,虚实之间,剑气浩渺。湛卢的剑法虽然精妙无比,但在太极剑的包容之下,竟显得有些拘泥,似乎总是被赵空那剑中的“道”所引导,难以完全发挥出湛卢的锋锐。 闻人袭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思索。他微微一转剑身,湛卢剑光瞬间变化,如龙似凤,剑势犹如翻腾的波涛,气吞山河。赵空感受到对方剑法的转变,心中微动,目光更加凝聚。 “剑道之中,终归是心之道。”赵空心念一动,太极剑随之变化,剑身划出一道圆形轨迹,气流随着剑势运转,宛如无形的道韵流转。湛卢的剑气被包裹其中,如同微风拂过水面,荡漾开去。 “你我之间,终究非仅剑术之争。”赵空目光深沉,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剑法之上,最重要的,是合一。剑与心合,剑道便能随之升华。” 闻人袭深深看了赵空一眼,目光中透着一抹深思与敬意:“果然如此。今日一战,非为胜败,而是悟道。” 两人剑光交织,剑气纵横,天地间似乎都为之动容。最后,赵空微微收剑,目光平静地望着闻人袭:“剑道无终,唯有心道无尽。若能与道合一,剑即是道,亦是心。” 闻人袭缓缓收剑,长剑湛卢之上余光未散。 赵空稳住身形,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他没有想到,闻人袭的剑法竟然如此恐怖,举手投足之间,便能激起天地间的力量,压迫感如同山岳,令他连连后退,几乎难以喘息。 天道八极,这是传说中的绝顶剑法,传承自古老的道家遗法,集天地之力,制敌于无形。若非修为深厚,如何能与之抗衡?然而,赵空的眼中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如同涌动的江河,迅速凝聚,剑气随之而生。赵空的剑并未出鞘,然而那股凌厉的气息已然让周围空气为之一滞。他微微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聆听天地之间的奥妙。 闻人袭见状,轻笑一声:“赵公子,虽说年轻一代有许多值得称道之处,但剑道至此,尚未有人能够正面天道八极。”他的话语轻飘飘的,但其中透露出的自信与压迫感,却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 赵空忽然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微微勾起:“天道八极?我曾听闻过,但从未亲见过。你所说的,便是如此吗?” 闻人袭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有些自信,赵公子,但能否破得了此剑法,还是另说。” 赵空轻轻一笑,他的剑终于缓缓出鞘。那一刹那,仿佛天地间的气息也被带动,空气中的压迫感瞬间变化,变得如同涌动的潮水,波动不止。 “剑法无定法,唯心为主。” 赵空的声音在空中轻轻回荡,剑尖轻轻一挑,一股柔和却无比坚韧的气息便从剑锋绽放而出。那剑气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内敛的力量,它仿佛不动如山,却又如流水般无坚不摧。 闻人袭微微皱眉,他能感受到赵空剑气中的异样,眼前的剑并非依赖单纯的力量,而是一种与天地合一的气息。这让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赵空的剑道竟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领悟到这种境地。 赵空轻轻点剑,顿时,剑气破空而出,迎着那扑面而来的天道八极剑势冲去。两者相遇之际,仿佛天地震动,空气剧烈扭曲,强大的气浪席卷四周,草木倒伏,尘土飞扬。 但就在这时,赵空的剑气依然如水般柔和,丝毫不受天道八极的压迫,甚至于逐渐将对方的剑势化解开来。 “你……”闻人袭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愕,他没想到赵空竟能以如此手段,化解他的一击。 赵空轻轻一笑,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天道虽大,亦有其弱点。剑道之中,最难的不是破敌,而是破心。只要心静如水,便能逆转乾坤。” 话音刚落,他的剑再度一挑,气势陡然变得凌厉。赵空的剑气并未直接攻击闻人袭,而是斩向四周的虚空,顿时,虚空如同裂帛一般,四周的天地元气被吸引,瞬间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闻人袭见状,脸色一变,知道赵空所运用的并非单纯的剑法,而是道家心法,他心境深邃,能够借天地之气,巧妙地运用剑道之力。他的剑道并非单纯的技术,而是一种与天地心意契合的超凡境界。 “好剑!”闻人袭深吸一口气,终于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心,“看来,南阳郡的年轻人,不仅仅是剑术高人,连心境也已出神入化。” 赵空的目光依然冷静而深邃,似乎并未被对方的赞赏所动:“无论心境如何,最终的胜负,还得看谁能够真正掌控道。” “是么?”闻人袭微微一笑,剑锋猛然一挑,天道八极的剑气再次汹涌而至。赵空的目光微微凝聚,剑尖随即扬起,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两位高手的剑气在空中激烈碰撞,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剑气的狂风暴雨,波涛汹涌,冲击得周围的景物几乎粉碎。 “天道八极,未必不可破。”赵空低声说道,眼中闪烁着一种坚定的光芒。 迎面而来,却是更加磅礴的剑气压力! 一瞬之间,闻人袭周身剑气竟然暴涨了十倍不止! 闻人袭轻轻摇头,声息轻不可闻:“奈何,终究留你不得。” 剑动之间,闻人袭一身修为尽显,磅礴压力扑面而来,赵空瞬间脸色骤变,袍发皆飞,身如蝼蚁一般连连后退。 这便是天道之威? 天道八极,仿佛离开武林太久太久了,久到这世间年轻一辈都忘了,何谓天道八极。 剑已出,气吞万里。闻人袭并无多言,抬手轻挥,顿时,四周的风云变色,宛如天幕忽然裂开,一道道剑气,破空而来,宛若星辰坠地,迅疾凌厉,直扑赵空而去。这些剑气犹如无形的细丝,却又宛如实质,剑意之间,天地为之动摇,生死由此分明。赵空心神一紧,纵使他自诩剑道卓绝,且历经千锤百炼,但眼前这一幕,却依旧令他心头微震——那份恐怖的剑气,仿佛天地间的一种力量,绝非单纯的技法所能抗衡。 “十剑,足矣。” 赵空浑身血气翻涌,双眼瞬间清明,长剑稳稳握住,便欲将这一切斩断。然而,他未曾想象到的是,那一道道剑气竟已悄然穿越了他的防线。每一道剑气均似是与他身影缠绕,气劲无声无息,却又猛如雷霆。赵空只觉胸中气血翻腾,剑气穿破衣袍,直逼胸膛,险些令他喷出一口鲜血。 赵空内力凝聚,双足轻点地面,身形如箭脱弦般突兀腾起,斩出的剑势正是以速度为锋,力图借此一剑斩断天际。剑光划破长空,发出一声如雷霆般的爆响,气浪激荡,然而这一剑亦只是勉力抗衡,随即被那漫天的剑气吞噬。 闻人袭目光深沉,似一湖秋水,未曾波澜。他的剑法,乃是至高无上的绝学,早已无愧于“天道八极”之名。此刻,他的剑锋几乎已无死角,动辄便是天地俱变,呼吸之间便能引动天地气机。只是心念微动,便可掌控四方剑气的汇聚与分离,宛如天命使然。 赵空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浮现出一抹无可奈何之色。每一剑,每一式,都如山岳压顶,犹如汪洋大海般汹涌而来。他脚下步伐微顿,竟察觉到心底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沉重感。**“撑不到十招,必然败亡。” 天际风云变幻,许劭与闻人袭的对决在空中如星辰陨落,剑光碰撞,气浪激荡。赵空目睹一切,心中既惊又急,但他明白,若许劭未曾全力出手,自己早已命丧黄泉。此时,许劭那一剑之威,非凡人能及,剑气纵横,气吞万象,已逼退了闻人袭的致命一击。 闻人袭眉头紧锁,眼神骤然冷冽。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这招决命剑气,定能一举将赵空斩于刀下。然而,许劭出手之时,竟犹如一位重生的神只,剑气刚猛无匹,瞬间便压制了他的一切攻击,甚至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那股来自天机的气息,如同千斤重石压在心头,让他无法动弹。 闻人袭骤然明悟,许劭的状态不似传言中那般衰弱,反倒隐隐有些恢复了当年全盛时期的风采。他的眼神微冷,心中却生出一丝忌惮。此战若再继续下去,或许他真不是许劭的对手,而赵空的安危,早已成为了他无法跨越的难关。可他心知,眼前的一切,无论成败,皆不过是天下间的纷争,自己不过是其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最终,他看向那落日余晖中的两人,心知此刻再无必胜之机,索性不再纠缠。 “天下大势,岂是我辈能左右?”他冷笑一声,随即回身,轻盈地跃入风中,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那一刹那,他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不见踪影。 许劭看着闻人袭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头微动,虽然他未曾全力以赴,但也感到那股突如其来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刚欲回头,忽然一阵剧烈的胸口闷痛袭来,口中一甜,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子将先生!”赵空见状,顿时心中大急,疾步上前,急忙将许劭扶住。 “你怎会如此?!”他声音有些颤抖,脸色苍白。 许劭勉力一笑,眼中依然坚韧:“都尉不必担心,此战已过,黄巾军的大军已然来临,且看你如何应对。”话音刚落,他便感到体内经脉一阵紊乱,身体的每一处细胞仿佛都在承受无法承受之重,连带着精神也开始变得昏沉。 赵空紧握住许劭的手臂,脸色阴沉,心知许劭此时的伤势绝非小事。“你此刻怎能支撑如此重负?修为大损,若再继续耗下去,恐怕会……” “修为损伤,难以避免。”许劭缓缓摇头,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但只要你能坚持,守住这片城池,恢复的机会仍然存在。”他看向远处隐隐可见的黄巾军大军,眼神透出一股坚定,“若我死,便死在此地。” 赵空强忍住心头的苦涩与不甘,急忙扶起许劭,低声道:“师父,待我护你安稳,我自当整军备战,决不让黄巾军得逞!”话音刚落,他便迅速指挥身旁的军士整备,全军上下开始急速动员。 许劭的气息越来越沉重,但他的眼中依然闪烁着那一抹坚韧。赵空扶持着他,在城池内穿行,不久后,所有的军士已整装待发。黄巾军的大军如同滚滚洪流,再次向城池压来,气势如虹,声势浩大。 “战斗,不得退缩!”赵空目光坚毅,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决心。即使许劭受伤严重,他依然愿意为守护这片土地,为了许劭所信仰的天地,拼尽全力。 在那即将到来的战斗中,赵空深知,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城池,更是为了所有人心中的信念。而许劭,那个曾经叱诧风云、深不可测的天机神相,如今虽已重伤,但仍是他心中永远不倒的灯塔。 战鼓擂响,黄巾军的步伐渐近,赵空眼中闪烁着一道决然的光辉,扶着许劭稳步站立,身后整军已准备就绪,整个城池的气氛凝重而紧张。 此战已无退路。 【注1】:《越绝书》之《外传记宝剑》云:“欧冶子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卢,二曰纯钩,三日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吴王阖之时,得其胜邪、鱼肠、湛卢。“ 第六十二章 鏖战 时隔月余,复临城下。 宛城的城墙,屹立如铁壁,苍穹之下,隐约映出那斑驳的光影。它那沉默无声的存在,仿佛宣告着一种无法逾越的宿命,刀枪难抵,力不可及。站在千里之外,张曼的目光如刀锋般锋利,凝视着那座孤立无援的城池,眼底透出一股深沉的叹息。他深知,这座城池的夺取,远非一个城市的沦陷那么简单。它象征着黄巾军的命运,代表着太平道无数教众为信仰燃烧的生命与鲜血。这座城墙的倒塌,意味着无数黄巾战士的牺牲将不会成为空话,意味着他们的革命理想,终将会有一丝火花,在这片废墟之上燃起。 张曼成长叹一声,巨大的宛城城墙横亘眼前,拿下这座坚城,南阳郡便彻底是黄巾军的了,那些死去的太平道教众、黄巾军士卒便不算白死。 “攻城!” 黄巾军中战鼓如雷霆般响彻天际。 黄巾军的阵列,在将士们的奋力冲锋中,如同黄沙席卷大地,气吞山河。那一波又一波的步伐声,像是雄浑的潮水,铺天盖地,压迫着四周的空气,带着无数的怒吼与决绝,战旗如同撕裂的风帆,在血色天幕下翻飞。 宛城城墙上气氛愈加凝重。南阳太守府和都尉府的掾属们紧张不安,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沉重。而在他们的最前线,守将黄忠面色如冰,剑眉星目,眼中闪烁着一股不容轻视的冷冽气息。他已将防线布置得如铁桶一般,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每一寸城墙,承载的都是宛城生死存亡的命运,守军的每一滴汗水,都凝聚成这座城池的最后希望。 赵空与许劭在黄忠的安排下,被护送回府暂时歇息。外面的战况,他们无法直接参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内心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赵空深知,这场围城战并非一日之功。黄巾军的气势如猛虎,而城中的防线也如钢铁般坚固。战火硝烟,他所能做的,唯有在这片风雨中静默等待,等待那无法预料的局面。 随着一声令下,黄巾军的攻城器械悉数现身,弓箭手与投石机排成严密阵列,气吞山河的攻势正式展开。阵中的将士们整理好长矛、弓箭,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坚决与无畏,仿佛战场上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随着那即将决战的鼓点节奏加速。战车轰鸣着,渐渐开进,沉重的车轮碾压着黄土,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向宛城宣布,死亡的阴影即将降临。 第一波箭雨携着凌厉的风声铺天盖地地射向宛城。箭矢如雨,恍若天降的流星,不分青红皂白地倾泻而下。城头上的守军毫不犹豫,盾阵紧张展开,手中铁盾如墙壁一般坚不可摧,迎接着来自天际的死亡。然而,这不仅是简单的死守。每一支箭矢的射出,都是精准的计算,弓箭手们的瞄准,令城墙上的守军难以完全抵挡。城头之上,一名名士兵瞬间被箭矢击中,跌落在石壁之上,鲜血如泉水般喷涌,染红了苍白的石面。 黄巾军的阵营前排,亦在这一波箭雨中损失惨重。那如潮水般的箭矢,撕裂了阵形,近千名战士倒在堑壕的边缘,血肉横飞。士兵们的惨叫与断肢飞散交织成一片,整片战场瞬间化作人间炼狱。每一次弓弦的响动,都伴随着鲜血四溅,而这些黄巾军的将士们,却如同被打磨得无情的石砾一般,依然毫不退缩。他们死死地握住武器,目光凝视着前方,紧接着新的战士从后方蜂拥而至,填补了前方的空缺。 宛城的防线中,堑壕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城墙与黄巾军之间隔开。那堑壕,深不见底,泥水流淌,沉重得仿佛吞噬一切。黄巾军先锋部队冲锋在前,他们紧握大盾,一步一步朝着堑壕逼近,盾牌的碰撞声与步伐的震动交织成一种压迫性的节奏。可是,堑壕的阻碍并未轻易被突破,黄巾军前锋的步伐屡屡被沉重的箭雨与巨石击退。每当弓箭手与投石机再次开火,那撕裂空气的声音,犹如天崩地裂。 黄巾军的号角声依旧在战场上回荡,犹如雷霆滚过大地,每一次吹响都像是在唤醒沉睡的勇气。空气中弥漫着烟火与血腥的味道,宛城的防线依旧坚如铁壁,但黄巾军没有放弃,每一名士兵都在拼尽全力前行。在堑壕前,黄巾军士兵们穿梭在泥泞与血泊中,脚步沉重而坚定。血与泥交织在一起,战士们的衣甲早已破碎,脸上、身上、手臂上沾满了鲜血和污泥。他们的目光中没有恐惧,只有不屈和决绝。每一个倒下的战友都成了激励他们继续前行的动力。 李重,黄巾军的屯长,一直在最前线指挥作战。他身材魁梧,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脸庞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显得坚韧有力。尽管他位于底层指挥的位置,但在战斗中,他总是冲在最前面,身先士卒,带领着队伍在刀光剑影中破阵。此刻,他站在一群士兵中,带着一丝坚毅的微笑,望着那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护城河。身旁的战士们都已疲惫不堪,脸色苍白,但每当李重发出号令时,他们就像注入了新的力量,继续死命地前行。 “兄弟们,前进!”李重大声吼道,声音中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尽管他已不再年轻,声音却依旧有着让人心头一紧的威严。话音刚落,他便举起了大刀,冲向前方的堑壕口。每一步,他都走得异常沉重,但每一步也都充满了决心。他身边的士兵跟随着他一起冲锋,士兵们的脚步虽重,却没有人退缩,哪怕前方是绝境,他们也不曾停下。 就在突破口渐渐打开的瞬间,守城的弓箭手们终于发动了猛烈的反击。数十支弓箭如雨点般飞射而来,划破空气,带着死神的气息扑向黄巾军的队伍。李重毫不犹豫地迎向箭雨,他的身形一闪,忽然弯腰躲避,却没有躲过其中一支射向他的致命箭矢。那支箭如同疾风般射中他的胸口,箭头瞬间穿透了他的盔甲,鲜血从伤口喷薄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盔甲。 李重身子一顿,剧烈的痛楚几乎让他摔倒在地。他低头看了看那已经深深嵌入铁甲中的箭矢,鲜血不断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整个胸口。那一刻,周围的战士们纷纷停下脚步,齐齐望向他。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几乎能听到每个士兵心脏跳动的声音。 “屯长……”一名年轻的士兵踉跄着跑到李重面前,眼中充满了焦虑与痛苦。那士兵的脸上满是泥土和汗水,眼角有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刚刚失去了一位战友。他用力拉住李重的手臂,试图让他站稳,但李重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鲜血已经从他胸口的伤口流得无法控制。 李重用力一甩,想要摆脱那年轻士兵的扶持,紧咬着牙齿低声道:“前……前进!不要停下,宛城就在前面!”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带着一丝嘶哑。尽管他全身上下的力量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仍然不愿让战友看到自己的软弱。周围的士兵目光坚毅,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似乎在李重的鼓舞下,重新找回了战斗的勇气。 然而,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李重的双膝猛地弯曲,他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扑倒在了泥泞的战场上。战友们看着李重倒下,几乎无法相信这一幕。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们仿佛失去了支柱,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痛楚与不甘。 “屯长!”几名士兵跪倒在地,抱着李重的身体,眼泪不禁滑落。他们知道,李重是他们的领袖,带领他们度过了无数的困境,是他让他们始终坚信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而此刻,那个曾经如此坚强、英勇的男人,已经倒在了他们面前。 李重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站起来。然而,心中却并不感到恐惧或悔恼,因为他知道,黄巾军的精神并未因他的倒下而消失,战斗会继续,直到胜利的那一天。 身旁的士兵们在短暂的失神后,迅速振作起来。随着李重的倒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的尸体中传递出来,所有的士兵都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李重未曾言明的誓言。他们握紧武器,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起,眼神中充满了不屈的斗志。那种无畏生死、誓死守护同袍的精神,如同火焰一般在他们的胸膛中燃烧。 战场依旧喧嚣,箭雨如暴风骤雨般密集,却未能阻挡黄巾军士卒们的脚步。他们继续前进,越过堑壕,跨过那道死神般的障碍,哪怕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血与泪交织在一起,而李重的李重的死并没有让黄巾军的攻势停下,反而成了他们更为坚定的信念。他们会继续向前,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在血与火中争取那一线生机,直到最后的胜利。 随着黄巾军的战车越来越近,宛城的防线愈加沉重,空气中的紧张如弓弦般紧绷,仿佛连天地都为这场生死决斗屏住了呼吸。城门的铁链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合拢的城门在晨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泽,犹如一道最后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血腥。守军的阵地已开始倾斜,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最后一条防线前。那儿,是宛城的命脉,是所有誓死守卫者的归宿。 战车如奔雷般轰鸣,战士们嘶声力竭的呼喊划破了沉寂的天空,刀枪与铁甲碰撞的声音如同无尽的雷霆,掀起阵阵震耳欲聋的回响。车轮碾过碎石,激起一片尘土,渐渐压迫着城墙的最后防线。每一次推进,黄巾军的士兵便如猛虎扑向弱者,他们的冲锋无畏而凶猛,仿佛要将这座千年古城彻底吞噬。潮水般的攻势,一波接一波,仿佛能吞噬一切坚守与希望。 而在这片铁与血的交织之中,宛城的守将黄忠依然如磐石般屹立于阵前。他的目光依旧如鹰隼般锐利,举起的巨弓如风中的白羽,投出的石块每一次都精准无误,犹如战神亲自投下的命运之石。那一轮又一轮飞射的箭雨,犹如天际的惊雷,射向黄巾军的阵地,沉默中带着无尽的力量,力图拖延那无法抵挡的潮流,争取一丝生机。然而,随着黄巾军的战车越来越近,守军的士气也渐渐消磨,曾经如钢铁般坚硬的防线,如今也开始露出裂痕。 战场上的空气弥漫着血腥的气息,盾牌被击打得破碎,士兵们的铠甲上布满了深深的凹痕,血染红了他们的战袍,也染红了那一寸寸曾经洁白的土地。战士们的步伐沉重,眼中不再有初见时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言的坚守,仿佛每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痛楚。空气中的死寂也愈发浓重,战鼓的轰鸣声成了唯一的回响。每一块飞来的石块,每一支穿心的利箭,似乎都带走了战士们的一部分生命与希望。 此时,黄巾军的攻势似乎从未减缓,反而愈加猛烈。那些勇猛的将士们,面容被血汗模糊,却依然毫无畏惧,他们的双眼如燃烧的火焰,虽无言,却早已在这片废墟中写下了自己的誓言。他们的冲锋不止,因为他们知道,这场战斗,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生死对决,那是关于命运、关于信仰的角逐。 黄忠深知这一点,他的双手微微发抖,箭弦的颤动传递着无声的痛楚。他的心中明了,若是此战败,宛城便成了历史的尘埃,家园、亲人、所有的希望都将随风而逝。战士们已不再年轻,许多人已在战斗中倒下,早已没有了锐气与活力,只剩下顽强的意志和一颗颗死志未泯的心。然而,尽管如此,他们仍在坚守,依旧执着。哪怕连最后一滴血也要洒在这片古老的城池上,也要用生命扞卫这一方寸之地。 终于,一道云梯架在了宛城城头。 第六十三章 义兵 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上,暮色渐沉,远山轮廓模糊,唯有几只飞鸟在苍穹间划出隐约的痕迹。路旁的草木在秋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仿佛也在低声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种种故事。三人的马蹄声在沉寂的黄土路上回荡,仿佛时光的印记被这一串串脚步轻轻拂去,又似乎在提醒他们,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平凡。 东方咏、陆允与孙宇一路行来,脚下的尘土被马蹄轻轻踢散,在这漫无边际的黄土荒野中,回荡着一阵阵空旷的回音。深秋的暮色如同无形的帷幕,将他们的身影渐渐吞噬,天边的云朵被冷风吹得渐渐发白,仿佛连大地也在悄然沉寂。三人心中各自的沉思与疑虑,如这暮色般逐渐蔓延,静静弥漫在每个人的周围。虽说他们击退了黄崆与太平道的教众,暂时迎来了短暂的平静,但内心的波澜依旧不曾平息。那场激烈的冲突,虽然看似一时的胜利,却只是揭开了更深的迷雾——黄崆的退却、太平道的溃散,背后隐匿的真相,如一颗无法触及的沉重暗礁,牢牢困扰在他们的心头。 随着他们逐步深入这片荒凉的土地,周围的景象愈发显得冷寂。辽阔无垠的平原四周,没有一丝人烟,偶尔只有风卷起的沙土在空气中划出弯曲的轨迹。那种空旷,仿佛连天地都在远离他们,让人心生一种难言的压迫感。秋风从远处的山脉间穿来,带着丝丝霜寒的气息,冷得仿佛要刺穿骨髓。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泥土气味,偶尔带上一丝腐朽的木香,让人不禁想起那些久未有人烟的荒村和废弃的庭院。路旁,三三两两的破败村落错落在视线的尽头,窗棂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残墙倒瓦与杂草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曾经繁华一时的景象,而如今,却只剩下残垣断壁,和满地的废弃物。那些早已破碎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与蔓藤,仿佛历史的痕迹在悄悄消磨,它们不再是居住的地方,只剩下冷清的寂寞和岁月的无情摧残。 他们的马蹄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渐渐放慢,似乎无意中在这无边的荒野中也染上了一丝迟疑的色彩。每一步走得越来越重,每一次呼吸也似乎愈加沉重。三人并肩而行,眼中带着相互间默契的沉默。偶尔,他们的目光会在空气中交错,却又在瞬间悄然移开。没有人开口,仿佛这片荒野中的空气本就凝滞了言语,仿佛每个人都在用心感知、用眼凝视,彼此之间的疑虑与困惑早已不言而喻,却又在无形间不断扩散。 东方咏低着头,目光看向脚下的道路,目光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黄崆的退却,太平道的失势,是否真的如表面上所见那般简单?他心中的疑问如同那呼啸的秋风,时不时掀起一阵阵躁动,却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出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选择或许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复杂与艰难。每一步走下去,都有无数未解的谜团在等待着他们,身后的过往与未来的险象,仿佛早已注定。 陆允则神情淡定,似乎并未受周围萧条景象的影响,他的目光始终向前,冷静而深邃,眼中透出一股锐利的洞察力。他的思维清晰如镜,但也正因如此,他心中的猜疑与不安在这一刻愈加沉重。太平道的教众被击退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场胜利并没有彻底打破隐藏在背后的复杂局面。南宫家的密谋,黄崆的言辞,以及那封神秘的信,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难以解开的网,紧紧束缚住了每个人的心思。 而孙宇则依旧沉默,手中紧握的缰绳微微颤动,似乎连那马背上的动物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压抑的气氛。他望着远方的天际,目光透过层层迷雾,仿佛看见了某个不可知的终点。冷静、理智、孤傲,这些词语似乎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孙宇。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依然如同寒冬里的冰霜,冷静得让人难以接近。他早已看透许多事物的本质,也早已明白,这场风波不仅仅关乎一个家族、一场战斗、一个神秘教派的覆灭,而是关乎更深远的命运与抉择。而在那深邃的目光背后,蕴藏着一种孤傲的力量,他没有言语,但每一个步伐都像是在踏向一个无人知晓的结局。 三人的步伐不由自主地缓慢了下来,周围的景象也似乎变得愈加清冷与萧瑟。那股未曾说出的疑问,依旧在空气中漂浮,却如同一阵风,悄然在彼此的眼神中流转。没有一句言辞能够解开这份沉默的重压,也没有人敢轻易打破这份彼此心照不宣的警觉。只是眼神交汇的瞬间,所有的疑虑与不安都被静静地传递,最终又悄然消散,融入这片荒凉的黄土中。 陆允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而有力:“孙兄,今日的事,虽已结束,但却让人心生不安。”他侧头望向孙宇,眉宇间的凝重几乎能从他的言语中感受到,“我自从接到那封密信后,便开始一路寻觅。直至今天,依然未能将所有谜团解开。家主曾说,太平道之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可能与江东的某些动乱势力密切相关。我原本只是在为家族寻求更多的信息,却没想到这条路竟会与你们交织。” 孙宇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望向远方层叠的山脉,那沉默的目光似乎洞穿了一切。他的眼神如同寒秋中那一抹孤冷的光,透彻且犀利,却不见一丝波动。“陆兄,”他语气平静,仿佛世间所有风云都无法扰动他的心境,“那封密信我早已读过,内容不过是表象,远比你所想的更加复杂。太平道的失踪与其阴谋,远不止一纸密信能够描摹清晰。” 陆允默然,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似乎有些察觉到孙宇话语背后的意味,但又不完全确信。“既然如此,孙兄可有更深的猜测?”他低声问道,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试探。 孙宇的神色未曾改变,他继续看着前方,马蹄轻轻踏过泥土,仿佛这漫漫长路,不仅是行走在大地上,更是在踏步在复杂纷扰的时局之中。他冷冷地说道:“南宫家的动作并非单纯的反应,背后必定另有深意。若说太平道的失踪只是一场局部的变故,那我倒宁可相信,这场风波,可能是他们布局已久的阴谋。” 陆允的眉头微微一皱,忽然有些沉默。孙宇的一番话语如同冰冷的锋刃刺入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疑虑,却又没有让他产生一丝恐惧,反而是更加理智的警觉。太平道,南宫家,张角的计划……所有这一切,似乎早已在一张无形的网中交织在一起,而他们三人不过是这张网中的一部分,迷失与挣扎的棋子。 就在这时,东方咏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但其中却隐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纠结与矛盾。“陆兄、孙兄,”他缓缓转过头,眼中带着一丝深邃与自省,“今日之事,虽然一时打退了敌人,但我心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这一路来,我的确是随你们而行,甚至不惜拼尽全力与太平道的力量对抗,但……”他的声音在夜风中轻轻波动,“我真的能脱离太平道吗?我真的能够彻底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成为你们可信赖的伙伴吗?” 孙宇的目光转向东方咏,静静地注视着他,那目光透过黑夜的帷幕,仿佛洞悉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挣扎与彷徨。那是一种沉稳的冷静,一如这荒野中没有终结的旅途,冷冽且无情。“东方公子,”他缓缓开口,声音低而清晰,“你既然选择与我们同行,就必须清楚,背叛与重新开始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脱离太平道,未必能抛却那段往事,真正的自我往往埋藏在那些曾经不愿面对的记忆深处。你想明了这一点吗?” 东方咏的心中一震,脑海中如潮水般涌现出太平道往昔的种种画面。那些年,他曾以太平道为家,为理想而战。每一场战斗,每一次胜利,都是他心中信念的体现。然而,正是这些曾让他骄傲的信仰,最终却变成了束缚他的枷锁。如今,当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心中充满了空前的迷茫与矛盾。 “我明白。”他低下头,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我本不该贸然离开,也许我一直都没有真正脱离过去的一切。只是在这漫长的路上,或许才会找回我真正的自己。” 陆允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变得深邃,他沉默了片刻,随即轻声道:“你若真心想脱离太平道,便不该只在言辞上做出承诺。每一条走出的路,都是要亲手去走的。我们行进的每一步,都在决定我们未来的命运。你所做的每一个抉择,也将决定你是否能真正背离过去,走向新的未来。” 夜色愈加浓重,星光点点,照亮了三人前行的道路。火光映照下,三人的身影拉得极长,仿佛在无尽的黑夜中依然在挣扎,在思索。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也许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风景,究竟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深渊的黑暗,谁也无法预见。东方咏内心的挣扎,犹如那深夜中的孤星,虽然璀璨,却也在无尽的黑暗中迷失。孙宇的冷静与孤傲,则如同一座无声的灯塔,为这片暗夜中的迷途者指引着方向。 而他们知道,或许这条路走下去,将是一场注定无法回头的抉择。 夜幕渐深,四周的天际已经完全沉入了漆黑的深渊。微弱的星光洒在荒野上,地面上的尘土仿佛在夜风中悄然沉寂,只有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夜鸟鸣叫,打破了寂静。远处,几束微弱的灯火透过黑暗若隐若现,仿佛是荒野中唯一的指引。 东方咏、陆允与孙宇悄悄靠近,步伐轻盈、心神警觉。三人的目光穿透黑暗,逐渐聚焦在那几处亮光所在的位置。当他们逼近时,终于看清楚了那座营寨的模样——一个简陋的营地,周围用粗糙的木板和破旧的帐篷搭建成的防线,散发出一股未被岁月冲刷的原始气息。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营地的中央竟飘扬着一面醒目的“汉”字旗,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字迹鲜明如同昭示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宣言。那“汉”字的气势,与这座简陋的营寨格格不入,仿佛无声地宣告着这片荒野并非完全无人看守,甚至暗示着更为复杂的局势。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头的疑虑也随之升起。义军,难道是民间反抗的力量?这股旗帜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他们没有立刻接近,而是绕到一处高地,借着夜色观察那片简陋的营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三人的目光凝聚,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这不可能是普通的民间组织。”陆允低声说道,声音透着一丝冷静,“那‘汉’字旗,像是某种宣誓或者号召的象征。按理说,民间起义应当以‘义’为主,这样的旗帜意味着他们背后有着不容忽视的政治立场。” 孙宇默默点头,眼神锐利如刀:“此地荒凉,且此营地如此简陋,若真是民间自发组织的义军,背后定然有更深的力量或目的。不知他们是否与某些势力有关。” 东方咏的眉头轻轻一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我们要小心,不能轻易贸然接近。此地并非和平之地,或许其中的局势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几人静静地观察了一会,见营地内人影稀疏,却有几名穿着朴素军服的士兵在巡逻,偶尔会有一两个人进进出出。营地外部安静,但里面似乎在有序地运作。突然,一阵喧哗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看来是有人在商讨什么事情。”陆允微微皱眉,“我们不如悄悄混进去,打探清楚这些人究竟为何而来。” “等一下。”孙宇突然制止了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不远处的一名营地守卫,“那个人,我看到他手腕上有一个特殊的符号。” “符号?”东方咏凝神望去,目光略微一凝,“是什么符号?” “只是一个简单的标记,不是很显眼。”孙宇低声回答,“不过不管如何,先接近他们,试图混入营地。” 三人悄无声息地朝巡夜的士兵靠近,低声交换了意见,决定通过交谈来摸清情况。趁着守卫转身的一瞬,三人从侧面悄悄接近。 “喂,兄弟。”东方咏走上前,假装不经意地搭话,“我们是外面的山贼,听说这附近有些人有粮食缺乏的消息,我们三人好久没进城,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能不能帮个忙,借个地方歇息?” 守卫愣了一下,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们会直接上前。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似乎在评估他们的真实性。几秒钟后,守卫轻轻点头:“既然是外地来的,今晚就借你们一晚。不过,要小心,别惹麻烦。” 三人默默点头,随即低声道谢,悄然跟随守卫向营地内部走去。守卫并未多问,继续巡视着自己的岗位。营地内部的气氛较为松散,士兵们在营地的角落闲聊,偶尔有几个人走过,手中拿着粗糙的武器。 当他们终于走到一处稍显清静的帐篷旁时,守卫转身说道:“这里可以休息,今晚就待在这儿吧。” 三人纷纷表示感谢,走进帐篷后随手拉上帘子。帐篷内简单粗糙,只有几张木板床和一些杂乱的物品,气氛安静,倒也能让人暂时放松下来。尽管这环境简陋,但三人深知自己当前的处境,决定暂时放下警惕,休整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我们先休息,明天再找机会了解更多情况。”东方咏低声说。 陆允和孙宇点头,三人各自找了个角落坐下,彼此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思考着眼前的局势。今晚的机会难得,若想探得更多信息,他们必须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 第六十四章 缘风 孙宇在营地中徘徊,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升起了几分复杂的情绪。这支义军的营地相较于他见过的许多军营,显得异常简陋。四处是用粗糙木材搭建的简陋防线,帐篷破旧,地面上杂草丛生,偶尔能看到几只小孩在营地边缘玩耍。而在那些看似疲惫的士兵身上,大多穿着草鞋布衣,手中的武器也不过是一些日常农具——铁锄、木棒、弓箭,多半看不出一丝军事训练的痕迹。孙宇扫视一圈,数目不过数百,其中更有不少老弱,显然并非一支常规的战斗队伍。 然而,这样的队伍竟然能与太平道的黄巾军抗衡,竟能在乱世之中存活下来,孙宇的心中生出一种不解的疑问。若单凭这群农民佃户,如何能与黄巾军庞大的队伍对抗?此事显然非同寻常。 他再次将目光落到营地的中心,那几顶布帐中,仍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仿佛那股气流的源头便是在其中。孙宇悄然走近,目光被一位身形高瘦的年轻男子吸引。那人身穿灰布长衫,衣袖微卷,露出一双修长的手指。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剑鞘古朴,似乎经历了无数风霜的洗礼。头戴一顶简单的帻巾,帻巾略显随意地垂下,尽管没有华丽的装饰,却更显得他气质非凡,与这些粗衣麻裤的农户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人正与一个汉子交谈,语气平和而不失坚定,面容清瘦,双眉间有一股不羁之气,似乎天生与这片混乱的战场格格不入。孙宇微微一愣,心中有了决定,便上前一步,轻声道:“公子,久闻北地谢氏大名,今日得以一见,实为荣幸。” 那人转头看去,目光清澈如湖水,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眼中并无多余的警惕或疏远,反而带着一丝温和。见孙宇衣着不凡,气质沉稳,显然并非普通人,他微微点头,行了一个礼:“原来是位高士,失敬失敬。我是谢缘风,谢家一脉,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孙宇略微一笑,回道:“在下孙宇,原籍并州,久闻谢公子大名,今日得以相见,甚感荣幸。”说话间,他已注意到谢缘风眼中的那股与世无争的气质,仿佛他并非一位寻常的义军领袖,而更像是一个游历江湖的侠士。 谢缘风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孙公子不必客气。你我不过是乱世之中,偶遇一场。”他看了一眼四周,语气变得稍显沉重,“这里,哪有什么‘大名’,不过是一群家破人亡的百姓,拼凑起来的一支义军罢了。” 孙宇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深意,便轻声问道:“谢公子所言,是否意指你并非自愿领导这支义军?” 谢缘风沉默片刻,长剑轻轻摩挲了一下剑鞘,仿佛在思考什么。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几名正在忙碌的士兵和营地的简陋设施上,似乎并不急于回答,而是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说得不错。原本,我不过是个游历江湖的书生,不拘礼法,闲云野鹤。家族的规矩我也从未过问,甚至早早便离开了家门,游走四方。但天下已乱,黄巾军起义,沿途所遇,尽是家破人亡的百姓,见了太多哭泣的父母,孤苦的孩子。那时我只觉得,若不出手,岂能让他们继续沦为刀下亡魂?于是便集结了一些无牵无挂的农户,暂时组建了这支队伍,勉强与黄巾军对抗。”他顿了顿,眼神微微闪烁,“至于说是‘义军’,倒不如说,我们只是一群被压迫的人,试图保住最后的一点生机罢了。” 孙宇听后,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波澜。他原以为谢缘风必定是一位有雄心壮志的豪杰,没想到他不过是一个心怀苍生的孤独侠士。眼前这个青年,骨子里并无世家公子的骄矜,反倒带着几分来自江湖的洒脱与豪气,仿佛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侠骨柔情。 他低声道:“谢公子所言,实在令人动容。如此看来,这支义军虽人数不多,装备简陋,但却有一股生气与力量,远非一般黄巾军可以比拟。” 谢缘风轻轻笑了笑,眼中带着几分淡然:“你过奖了。若非因缘巧合,我们早已落入黄巾军的大网之中。幸好我们人少,行踪隐蔽,得以暂时生存。至于能否继续,且看天命。” 孙宇静静地注视着谢缘风那双明亮的眼睛,心中无比清楚,这位青年不仅仅是一个带领百姓反抗暴政的义军领袖,更像是一个被时代所推向风口浪尖的悲天悯人。他的眼中并无许多的欲望与野心,倒更多的是对世界的无奈与渴望改变的希望。 他微微拱手:“既然如此,谢公子若不嫌弃,在下愿为力所能及的帮助。” 谢缘风略一思索,目光中闪过一丝感激与欣赏,但并未急于答应。他只是微微一笑,目光温和:“若真有此心,公子且随我来,待我细谈。” 孙宇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谢缘风,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惊异。眼前的年轻公子,虽是布衣短衫、素手持剑,却自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浑身散发着一种自然的领袖风范。谢缘风的面容清秀,眉目如画,但那双眼睛,尤其深邃,仿佛能看透这乱世的迷雾,透过眼前的浮华与困境,看到一些别人难以察觉的真理。他不疾不徐地站着,手中的长剑随着他微微的动作,轻轻碰触着剑鞘发出细微的声音,仿佛也是他心境的映射——平和而沉稳,内心却不乏一丝锐利的锋芒。 孙宇看着谢缘风,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敬畏。他深知,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身处乱世,处境艰难,却似乎从未因外界的压力而改变自己的初衷与秉性。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们不过是一群被压迫的人,试图保住最后的一点生机罢了。”这种赤诚与朴素,正是乱世中最难得的一种气节。 谢缘风看出了孙宇眼中的疑惑与思考,似笑非笑地轻轻一笑,转身向营地深处走去:“公子既是愿意了解,且随我来。”说罢,他便带着孙宇走向营地的另一端。 营地的后方,密布着一些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和简陋的帐篷,周围地面上堆满了干草和散乱的木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四周虽然荒凉,但也透露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平静。几个士兵正忙碌地砍伐树木,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冬季物资,另一边几位妇人正聚在一起捣米,偶尔有几声孩子的嬉笑声从远处传来。 走到营地一处稍显宽敞的空地上,谢缘风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孙宇,眼中有几分深沉的光芒。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山脉,那是他眼中无言的坚守——他的故乡、他无尽的流浪、他对未来的希冀。 孙宇也跟着谢缘风的视线望去,那些远山被雾气缭绕,远远看去,青灰色的山峦层叠起伏,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守护着这片寂静的天地。那一刻,孙宇忽然明白了谢缘风的心境——正如这些山峦般,他们在乱世中伫立,孤独而坚定。 “这里便是我们义军的根基,”谢缘风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我们常年与黄巾军游斗,若非四处隐蔽,恐怕早已陷入围剿。这里,算得上是我们最后的庇护所。” 孙宇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静静观察着周围的情景。虽然义军的力量并不强大,但在这片破败的土地上,却能看出一股坚韧的生命力。那些正在忙碌的士兵面色坚毅,尽管衣衫褴褛,却依旧背挺腰直,仿佛有一种不屈的力量支撑着他们。他们的眼中虽然带着疲惫,但也透出一种倔强与渴望,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在为着某种东西而努力着,而这种东西,不是权力,也不是名利,而是那份对生存、对自由的渴望。 谢缘风的眼神稍微黯淡了一些,他转身看向身边的几个汉子,嘴唇微动,低声道:“你们去准备些饭食,今天请孙公子一同用餐。”几个汉子点头应声,便匆匆离去。谢缘风望着他们的背影,眉头微蹙,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深思。 孙宇注意到,尽管谢缘风面上带着淡然的笑容,但他那双眼睛中依然掩不住一抹疲惫与愁绪,仿佛承载了太多的责任与不舍。孙宇心中顿时一动,缓缓开口:“谢公子,您似乎负担极重。” 谢缘风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但那笑容中多了一丝苦涩:“世间每一条路,都会有牺牲与痛苦。”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袖口,缓缓道,“这些年,带着这些百姓四处逃亡,过的日子难以言喻,若非这些人相依为命,我也许早已绝望。”他抬起头,目光坚定,“但是,我不能放弃。若放弃了他们,这个世道,便再无希望。” 孙宇沉默了片刻,心中却生出一股强烈的敬意来。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没有任何雄厚的背景,也没有显赫的权力,但他心中的那份责任感,却比许多所谓的豪杰更为沉重。 就在这时,几个汉子端着饭菜走了过来,孙宇也不再多言,微微一笑,与谢缘风一同坐下。 饭菜虽简陋,但却充满了浓烈的乡土气息,蒸菜、野果、一些稻米煮成的粥,都是附近村庄的普通食材。然而,这一顿饭,却似乎承载着义军所有人的心血与希望。谢缘风没有多言,默默地吃着,似乎在用这简单的饭菜给自己一些力量。 眼前这位年轻的侠客,衣衫虽然简朴,却气宇轩昂。即便是在这荒凉的营地中,他的气质依然卓尔不群,仿佛与世俗的纷争格格不入。谢缘风的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一股不羁的洒脱,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在无言地诉说着他内心的孤独与无奈。 谢缘风并不在意孙宇的注视,他伸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剑柄,剑身泛着微微的寒光。尽管这个年轻人常年游走于刀光剑影之间,却似乎不曾有过太多对权谋或智慧的兴趣。他对儒家经典、法家权谋丝毫不感冒,眼中所见的,永远只有那一把冷冽的剑和一个个江湖传说。 “公子若是喜欢兵法、谋略,可到别处去寻求。”谢缘风低声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自小便只爱剑术,其他的皆不过是浮云。” 他转身,举剑指向远方的群山,眼中闪烁着一股悲天悯人的光辉。那山峦青灰沉默,仿佛回应着他心中的浑浑噩噩与无力感。 “我曾听人说,天下之大,数尽天命,皆有定数。”谢缘风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某种久远的遗憾,“你看这天下百姓,贫困饥寒,战乱不断,民生疾苦。若问原因,便是天数使然。人力再强,奈何天命难违?不管是国君如何治国,还是百姓如何努力,最终的命运,早已注定。”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地抽出长剑,剑尖指向地面,似乎是在诉说着某种命运的无奈。 孙宇的心中不禁一震。他知道,谢缘风并非一个简单的剑客。这个年轻人不仅有着精湛的剑术,心中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观情怀。他看透了世事,却不愿深陷其中,宁愿随风而行,独自面对这乱世中的种种痛苦。 “公子可曾想过,或许能改变这一切?”孙宇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试探。 谢缘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改变?改变不了的,世间的命运有如剑锋,如何抵挡?”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语气更加平静,“人们总是幻想可以逆天改命,可是这天道从未偏袒任何人,百姓苦难,英雄也只能叹息。” 孙宇无言,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心中,早已不再抱有任何改变世界的幻想。在谢缘风看来,所有的挣扎都如同逆水行舟,如何努力,如何拼搏,终究逃不过天数的安排。这个世界对他们这些江湖人物、这些普通百姓,甚至连英雄都没有过多的宽容。 “但剑术,至少能让人活得不悔。”谢缘风突然话锋一转,语气略带激昂,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剑术不同于儒家道德、法家谋略,它简单、直接,且没有任何虚伪的外衣。用剑便是以力证道,至高无上的自由便在其中。”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长剑在他手中微微震动,仿佛在回应他的心情。“至少,剑可以让我感到一丝掌控的快感,感到自己还活着,还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孙宇点点头,虽然心中依然难以彻底理解谢缘风的悲观主义,但他却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对剑术的热爱与执着。在谢缘风看来,或许这乱世的变局无法改变,天下的局势注定沉沦,但剑术却是一种能让人直面现实、对抗命运的力量,哪怕它只能带来片刻的安慰与满足。 “公子有剑,有道,便不负此生。”孙宇沉声说道,眼中满是敬意。 谢缘风看了看他,目光中却透出一丝玩味。“何谓‘不负此生’?活得安稳无事,还是死得光彩照人?” 孙宇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谢缘风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像是刚才那股悲观的情绪瞬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近狂热的执着。 “我自问一剑,何时曾负过自己?”谢缘风轻声说道,手中的长剑在阳光下闪烁出一道寒光,“活得风流,死得从容,这便是我心中所求。至于天下苍生,不必太过纠结。能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已足矣。” 话音未落,谢缘风已挥剑向空中劈去,剑光如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剑势疾如风,犹如他的心,迅猛而果决。 第六十五章 凛冽 清晨的阳光如一缕温暖的丝线,悄悄穿透营帐的缝隙,洒在草地上。夜晚的寒气未曾散去,晨露在草叶间闪烁,透出几分清冷。谢缘风早早起身,悄无声息地整理着自己的行装,准备离开这个已无牵挂的义军营地。 他静静地站在营地的一角,目光落在远处的山脉上,心中思绪纷乱。义军的战局已然无法挽回,几乎没有什么黄巾军的大部队在附近活动,谢缘风所肩负的使命感似乎也在这片广袤的荒野中慢慢消散。自从黄巾军爆发之初,谢缘风便加入了这支队伍,却从未真正参与过决策。虽然凭借一身高强的武艺,谢缘风在义军中小有名气,但因其冷淡的性格和不参与争权夺利的态度,早已成为了某些人的“碍眼之人”。如今黄巾军逐渐消散,义军的力量也越来越分散,谢缘风对自己的未来和义军的前途,渐渐失去了信心。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冠,斑驳地洒在营地的青石地上,随风摇曳,宛若浮动的金鳞。周围的士兵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虽不言语,气氛却压抑得令人几乎窒息。此时,四人围坐在一块石桌旁,气氛如凝滞的湖面,平静却难掩暗流。 孙宇坐在桌旁,身形如松,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与狡诈。虽然他面无表情,但那高远的气度依旧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清。他的左手悠闲地搭在桌沿,指尖轻敲,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随意地打发着时光。只要他一开口,那些千军万马都能被他指挥得井然有序,而此时,面对眼前的方凯,他的心中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厌恶与鄙视。 方凯的身影笔挺如松,身形修长,面容依旧显得年轻,却带着些许风霜的痕迹。即使他年纪尚轻,但那双深邃的眼睛中,已经藏匿了足够的算计与野心。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言语,都仿佛在精心编织一张看似无害、实则充满锋芒的网。他坐得极为端正,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姿态从容,但那双目光,却不时掠过谢缘风,目光深邃,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寻求一种认同与支持。他的眼中闪烁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光芒,仿佛一场潜藏的权谋即将上演,而他恰巧是那个幕后操盘的策士。 当方凯开口时,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韵律感,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的推敲。他的话语虽不多,却如同温暖的春风般,轻轻拂过在场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亲近与信任。然而,这柔和的语气之下,却也带着一种精心伪装的虚伪,若细心察觉,便能发现他话中那份隐秘的算计。 “孙太守,”方凯轻启朱唇,语气温和,仿佛是故意低调地开启话题,“我自知身处乱世,若能在朝廷中有一席之地,岂非更能为百姓谋一条出路?”他微微一笑,目光淡然,神色不急不躁,仿佛这一番话只是随口一提,毫无深意。可其中的潜台词,却透着他那份渴望权力的心思——他所称之“百姓”的,不过是他谋取权位的幌子而已。 “只希望,太守能否为我提供一线机会。”方凯话语未落,眼神却早已滑向谢缘风,似乎在期待某种回应或是认同。他的目光掠过孙宇,落在谢缘风的身上,若有所指,又似无意地继续道:“谢公子,若能在孙太守麾下效力,未尝不是明智之选。既然你才俊出众,若愿意驻守太守府,充当一位护卫,相信太守必定会器重你。” 方凯的眼神中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仿佛在试探谢缘风的底线与心思。那话语中的“护卫”二字,轻描淡写,却似乎在暗示着谢缘风的位置——他所给予的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职务,然而在这番“建议”中,却隐藏着某种深远的意味,仿佛一切的安排,都已经在他心中构思已久。 谢缘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瞬间,仿佛已经穿透了方凯话中的每一丝弯曲与暗示。那种直觉让他下意识地感到不悦,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的双手随意地交叠,身形斜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眼中却闪过一抹不耐与轻蔑。谢缘风并不是那种能轻易被他人左右的人物,这番言辞直白、犀利,却又不失威慑力。那份豪迈与不羁,在此刻瞬间显露无疑。 “方首领的提议倒也出人意料。”谢缘风放下手中的酒杯,语气平淡,目光深邃,仿佛早已看透这一切的布局,“不过,谢某何等人物,岂能屈居人下?”他语气里透着一丝淡淡的讽刺,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他言辞的挥动下瞬间凝结,“护卫一职,倒是不甚合适。”他的声音清晰且冷峻,但其中的威慑力却让人无法忽视,仿佛一柄锋锐的利刃,无声地斩断了方凯话中的弯曲与心思。谢缘风并非不识抬举之人,但他绝不会接受这种低人一等的提议——他高高在上的身影,怎会让别人轻易地抬高他、又轻易地踩低他? 方凯的笑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神色,似乎被谢缘风那句毫不掩饰的拒绝打了个措手不及。然而,他不过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那一刻,方凯的心中或许已经明白——谢缘风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好糊弄。方凯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似乎在抚平内心的波澜。即便他的表面保持着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然而深藏其中的波动,却不言而喻。 “谢将军果然有气度。”方凯语气缓慢,轻轻地说道,语调里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他再次微微低头,眼角的笑意依旧温和,仿佛不动声色地顺应了谢缘风的强硬,却又带着不自觉的试探,“不过,我所言不过是心存敬意,绝无他意。”这句话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谦卑,然而无论如何掩饰,也难掩其中的锋芒。方凯的心思,实则极为明确——他虽然口中表示敬意,实则心中已然将谢缘风视作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若有机会,必定会将其收入麾下。 孙宇的目光微微一眯,眉头轻挑,似乎早已洞察了方凯那背后藏匿的意图。那是一种冷静的警觉,也是一种透过表象洞察本质的睿智。他的目光扫过方凯,犹如一柄利剑,锐利而无情,似乎能够一眼看穿方凯话语中的虚伪与算计。此人虽看似谦恭,却早已在心中布局,试图用甜言蜜语让对方屈服,然而他在孙宇面前的伎俩,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孙宇并未立刻回应,而是轻轻扬了扬眉,目光依旧冷淡,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回响。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又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片刻的沉默过后,孙宇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权威:“若是为了‘百姓’谋一线生路,倒不如先安抚手中的兵马,再议未来。而若真想依附朝廷,何须在此自露心意?”他的话语平淡,却如一道锋锐的剑刃,刺入每个人的心中。那句“若真想依附朝廷”尤其意味深长,仿佛在暗示方凯的真正目的并非为百姓谋利,而是为了自己的权力野心。 孙宇语气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压迫感。那种从容与孤傲,仿佛世间所有的计谋与尔虞我诈都无法撼动他的一丝立场。听着他的话,方凯不禁微微一怔,那原本温和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显然,他并未预料到孙宇如此直接、犀利的反应。那一瞬间,他的脸上仍带着笑意,但已明显带上了一丝尴尬与错愕。 方凯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色,低头行了一礼,态度恭敬却不失一丝紧张:“孙太守,您言之有理。”他微微垂下眼帘,收敛了先前的轻浮与试探,“我只不过是心中有所顾虑,言辞失当,实属无意冒犯,还请海涵。”他缓缓抬起头,那份笑意依旧挂在嘴角,但却变得有些僵硬。方凯显然知道 然而,谢缘风、陆允与东方咏的神情却已经彻底揭示了他们对方凯态度的变化。陆允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冷漠的疏离,他的眼神清冷,宛如冰雪覆盖的大地,冷酷且无情。对于方凯的过分试探,他从不言语,只是冷淡地转动了手中的剑柄,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拒绝与不悦。 东方咏则依旧如山间清风般宁静,容颜恬淡,气质出尘,仿佛不受凡尘琐事的干扰。他的眼神轻轻掠过方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对这一切的争斗与权谋早已超脱,他的心思不在此处。只是,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向远方,似乎有一丝不言而喻的失望。 方凯深深吸了口气,恭敬地站起身来,目光在谢缘风、陆允、东方咏之间轻轻扫过,最终停留在孙宇的身上。那一刻,他似乎明白,这些人并非简单的权谋工具,每一个人都怀有不容忽视的气度与野心。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像自己所设想的那般轻松地掌控。 “既然如此,”方凯缓缓开口,语气不再如初时的温和,而是多了一丝淡淡的压抑,“我便不再打扰。” 随着方凯离去,谢缘风的脸上依然挂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陆允无言,依旧冷若冰霜,仿佛一尊伫立在风中的雕像。东方咏则轻轻地摇了摇头,眸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只有孙宇,目光如锋,仿佛洞穿了这一切的虚伪与深意,缓缓收回了视线,低声道:“这个人,必有大祸。” 四人默然,气氛依旧凝重,但在这短暂的沉默后,似乎有了更多不可言明的暗涌。 “义军已不需要我。”谢缘风低声自语,眼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正当他沉思时,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转过头,他看到孙宇已经从外面返回,身影依然如常,隐约可见那把倚天剑的剑鞘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孙宇的气质依旧是那般冷静和淡然,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你已经巡视完了?”谢缘风问道,目光有些复杂。 孙宇点点头,眼中透出一丝冷峻:“附近的黄巾军数量急剧减少,没有其他部队的踪迹。看来,他们应该都已散去,或许向广宗集结。” 谢缘风不禁皱了皱眉,“广宗?”他似乎有所思索,但又没有继续追问。 “是。”孙宇继续道,“昨夜我与陆允和东方咏商议过,附近的战事动静极小,可能所有的黄巾军和太平道的力量,都在往广宗汇聚。”他顿了顿,眼神深邃,“从某种意义上讲,广宗或许是决定北方局势的关键。” 谢缘风心中一动,目光凝视着远方:“我来自并州北地郡谢家,家族或许面临着不小的威胁。我若不去,恐怕家族的安危难以自保。” “既然如此,便不如一同北上。”孙宇说完,转身整理自己的行囊,“你既然想去北方,正好我也打算去。” 谢缘风看着孙宇那冷峻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仿佛与孙宇之间有某种未曾言明的默契,或许,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疏远得了。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启程时,陆允和东方咏也从不远处走来。陆允依然是冷漠模样,冷冥剑气仿佛是一种永不熄灭的寒冰,令人不敢轻视。东方咏则一袭白衣,儒雅的气度与他冷冽的眼神相得益彰,仿佛一位温文尔雅的学者,然而其内敛的杀气又让人感到深深的不安。 “风兄,孙宇。”陆允的声音低沉,“昨夜的巡逻结果与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一致,附近的黄巾军几乎消失无踪,剩下的兵力也极为零散。显然,他们的主力已转移至广宗。” 东方咏点了点头,轻声道:“张角师兄已决定将所有力量集中至广宗,意图迎接即将到来的决战。若我们要去北方,广宗无疑是最值得关注的地方。” 谢缘风的目光随着远方逐渐模糊的黄昏天际而游移,心中难以言说的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空气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压迫,万籁俱寂,唯有远处山峦间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犬吠,仿佛是世界的一部分,在他心头回荡。此时,万物静默,只有他孤独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一言不发,目光凝视着那片略显昏黄的天际,神色复杂,似乎在对往事追忆,又似乎在与未来做着某种决绝的告别。 “义军已不需要我。”他低声自语,声音微弱,几乎被风声吞噬。然而,这句自语中蕴含的情感却沉重如千斤大石,几乎让他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曾经在义军中风光无限的他,今天却感觉到自己宛如风中的落叶,飘零无依。无论是那曾经高呼过的口号,还是与战友并肩作战的激烈瞬间,今天看似都已远去,仿佛一场空梦。他曾在心中勾画过无数次未来的图景,却发现,前路并不如他所愿,或许是他本就不属于这片战乱的土地,或许,他的命运早已注定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中悄然改变。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情绪中,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这声音如风中飘来的细语,虽轻,却清晰地传入谢缘风的耳中。谢缘风转头望去,目光微微一凝——孙宇已然走近。他的身影依旧如同往常那般冷峻高远,仿佛一座孤独的山岳,巍然不动。那把倚天剑的剑鞘在阳光下反射出一丝冷冽的光泽,随风轻轻摆动,剑鞘本身仿佛能传递一种无声的威压,让谢缘风心底涌上一丝微妙的敬畏。孙宇的气质依旧是那般冷静和淡然,如同一潭深邃的湖水,波澜不惊,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他的目光扫过谢缘风时,眼中并未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感,甚至连那份常人眼中的关切也不见踪影,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静与从容。 谢缘风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并不惊讶孙宇的到来,毕竟,孙宇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保持冷静的人,但他心底的那份微妙的情感,却无法忽视。或许是因为孙宇的果决,或许是因为他似乎总能洞察一切,不动声色地安排每一步。那种看似无情却又极为理智的风度,令人不自觉地感到敬畏。谢缘风稍微收敛了自己心中的纷乱情绪,开口问道:“你已经巡视完了?” 孙宇略微停顿,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如常,面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眼中透出一丝冷峻的光芒,那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仿佛一柄磨砺已久的利刃,任何试图接近的东西都将被瞬间斩断。“附近的黄巾军数量急剧减少,没有其他部队的踪迹。”孙宇说话时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谢缘风的耳中,“看来,他们应该都已散去,或许向广宗集结。”他的话语简洁,却在这简短的句子中藏着深邃的见解,仿佛已将周围的局势尽数掌握在心中。 谢缘风微微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担忧。他的目光远远望向那片被夕阳染成金黄的天际,心头的思绪也在瞬间被牵引到远方。广宗——这个地名在他心中沉甸甸地落下,让他不禁感到一丝不安。“广宗?”他轻声念叨,眉头紧蹙,似乎在思索什么,却又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个地方,仿佛一直是一个谜,隐藏在北方战局的阴影之中。对于谢缘风来说,广宗不仅仅是一个地名,更是一个潜藏的危机,他的家族就在北地郡,而广宗的动静,无疑将牵扯到他家族的命运。谢缘风从未将自己的命运与他人纠缠,他一直相信,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一切,但此刻,他却感到一种来自命运的无形牵引。 孙宇眼神微微一凝,似乎察觉到了谢缘风眼中的犹豫与复杂,继续说道:“是。”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依旧清冷且理智,“昨夜,我与陆允和东方咏商议过,附近的战事动静极小,可能所有的黄巾军和太平道的力量,都在往广宗汇聚。”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是否要继续透露更多的情报,最终还是开口:“从某种意义上讲,广宗或许是决定北方局势的关键。”他说这些话时,眼神深邃,仿佛这不仅仅是局部的军事布局,而是关乎一场更深远的博弈。他的语气冷静而清晰,仿佛将所有潜藏的危机都洞察于胸,任何轻微的波动都无法逃脱他的注意。 谢缘风的心中猛然一动,犹如被一根无形的弦拉紧,瞬间紧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视着远方,神色变得异常凝重。广宗,这个地方,注定与他的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来自并州北地郡谢家,这个家族从曾经的辉煌到如今的风雨飘摇,一切都与这片土地上的动荡密切相关。家族的安危、命运的走向,似乎都将随着广宗的变化而彻底改写。 谢缘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远方那片广袤的平原上,仿佛在窥视着某种不可见的波动。他的思绪如同远航的船只,在风中摇曳,最终定向而行。“我来自并州北地郡谢家,家族或许面临着不小的威胁。”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忧虑,“我若不去,恐怕家族的安危难以自保。”这句话虽是平淡,却沉甸甸的,似乎承载着千斤的责任与无奈。他的家族,自谢家祖先起便在并州扎根,几百年来积淀的势力,早已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深深的根。而今,局势动荡,黄巾军的威胁,北方战火不断,他的家族如同暴风中的孤舟,摇摇欲坠。 孙宇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挑,他的目光在谢缘风的脸上扫过,似乎在探寻他言语背后的真正含义。随后,孙宇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一些,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早已洞察一切:“既然如此,便不如一同北上。”他说话的语气平淡,然而那种毫不犹豫的决然,却让谢缘风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第六十六章 气结 自离开义军的营地,四人便踏上了漫漫长路。这一路上,时光仿佛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初冬的寒意,带着一丝丝萧瑟的气息。黄昏的余晖洒在大地上,四人的身影在草地上拉长,彼此间虽是同行,却各怀心事。 谢缘风、陆允、孙宇和东方咏,四人皆是东汉末年间崭露头角的年轻俊杰,或剑气纵横,或气吞万里,或武道绝顶,或天赋异禀。然其中唯谢缘风,修为最为平淡,尚且停滞于自易境的初步。无论是陆允,已经踏入浮妄境,亦或是孙宇,他手中那把倚天剑所散发的剑气震慑四方,皆远在谢缘风之上。然而,这段旅途,终究是一次极为难得的磨砺之机,谢缘风深知,自己的武道之路,始终不能仅仅依赖修为的增长,更需要眼界的开阔与心境的突破。 一路上,东方咏与孙宇的言辞常常让谢缘风感到无比震撼。特别是东方咏,他的言谈中时常透露着一种深邃的智慧,仿佛是从无尽的岁月中凝练出来的沉淀。每当他说起天道八极时,谢缘风都不禁细细琢磨。那是一种超越尘世之法门,通达天地之极的境界;一种难以言说的绝顶存在,是所有武学修行者心中所向往的至高巅峰。东方咏曾亲眼见过四位天道之下的极致强者,言语之间,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在涌动。他所见过的那四位天道八极,似乎都各自有着属于自己的领域和道路,而武道的极限,并非单一的标准。 然而,在孙宇心中,却始终存在着一种难以消弭的骄傲。他曾手持倚天剑,屡次斩尽天下敌手,早已在心底刻下了自己的天道印记。那把剑,不仅是他力量的象征,更是他无与伦比的荣耀。孙宇自信,倚天剑代表着最顶尖的剑道,若是他身处任何一个时代,都能以剑意横扫四方,谁敢与之争锋?他自诩为“天道之下第一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有人挑战这一点。 然而,沉默的道路总是漫长的,尤其是在这片无尽荒野之上,天际的星光稀薄,风中带着微凉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沉默地等待着某个重大的转折。行进的步伐慢慢变得沉重,四人心中的思绪交织,无法平静。 孙宇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从心底升起。他的眉宇间,渐渐浮现出一丝紧张与疑惑——这一路上的沉默,这些看似偶然的细微变化,竟使他产生了对自己从未有过的动摇。此刻,面对东方咏那如深潭般的眼神,面对陆允那沉稳如山的气度,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剑道是否真如他所认为的那般不可撼动?倚天剑的光辉固然耀眼,但若将这光辉封闭于一柄剑之中,是否也就失去了突破的可能? 他轻轻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剑身似乎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微微震动。可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愿轻易放下对剑道的执着。毕竟,这把剑,承载了他数年的奋斗与荣耀,是他名声与力量的象征,是他曾经坚信的唯一极致。 然而,东方咏的淡然与深邃,却如同一股无形的气流,悄无声息地环绕着孙宇的心灵。他的修为,他的见识,远远超出了孙宇对武道的理解。孙宇无法轻易看透这个人,这让他不由地心生警惕。东方咏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武学强者,他的眼神,仿佛看穿了尘世间所有的迷雾与纠葛,洞悉了每一丝纷争背后的本质。那种不急不躁的从容与深远,似乎并非来自于剑道,甚至不是仅凭单纯的武力就能解读的力量。 陆允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他从不显露锋芒,却无时无刻不在展示着与众不同的智慧与深沉的心思。对局势的敏锐把握、对人心的精准洞察,时常让孙宇产生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这种冷静与独立,使得他深深感到,这个沉稳的青年,似乎从不急于任何行动,而是将所有的力量与智慧藏匿在细节之间。每一个眼神的闪动,每一次言语的轻描淡写,都有着深远的意义。正因为如此,孙宇愈加感到威胁。陆允并不像外表那般容易被看透,他的实力与野心,可能远不止于眼前的平静。 夜幕渐渐降临,四人停下了脚步,望向前方的荒野。天际的星光被浓云吞噬,天色愈加昏沉,空旷的天地之间只有四人缓慢的呼吸声与偶尔的风声。夜风带来一丝寒意,带着几分久违的凉爽,也带走了白日里的燥热。东方咏率先开始生起篝火,火光摇曳,映照着四人沉静的面庞。那火焰跳跃的光芒,仿佛也在反射着每个人心中的波澜。 东方咏的目光凝视着跳动的火焰,神情若有所思,似乎并不急于发言。他的眼睛透过火光,望向远方,仿佛那片无垠的黑暗中藏着一个无法言说的极点。那种淡然,像是天生就能够洞察一切的睿智。他的一言一行,仿佛都带着某种超然物外的气度,令人无法轻视,却又让人产生深深的敬畏。 而陆允则坐在一旁,低头不语,偶尔抬头望向远处的星空,眼神飘忽不定。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这片荒野,穿透了万里星空,凝视着一些更为深远的东西。对这个世界的运转,对未来的无常,他总是保持着一种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尽管此刻他并未开口,但在他的沉默中,透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压力,仿佛整个夜晚都在等待他的一句话,来打破这片沉寂。 孙宇则静静地闭眼,他并未加入任何的对话,而是通过深深的呼吸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倚天剑静静地横在膝上,那柄剑的寒光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闪烁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冷冽。他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来自于东方咏,也来自于陆允,甚至来自于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执念。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如影随形。 而谢缘风则站在一旁,望着四周的荒野,放眼那片浩渺的黑暗,眼神深邃,仿佛能够看透这片大地的孤寂与苍凉。夜风轻轻拂过,带来几分冷意,掠过他的面庞,他的心思却如同这漫天的风雪,漂泊不定,难以捉摸。东汉末年,国家已现出崩塌的迹象,天下大乱,百姓疾苦,风云变幻,一切仿佛在一瞬间都可能崩解。这一切的乱象,深深烙印在谢缘风的心底,提醒着他这个时代的不安与动荡。 谢缘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历史的长河,看到那尚未显现的未来。他深知,四人此行,不仅仅是在追寻武道的极限,更是在背负着这个时代的命运。他们不仅是江湖上的人物,更是动荡时代中挣扎的力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武道之路注定是一条充满孤独与挑战的漫长之路。每一个抉择,都可能决定生死,每一场搏斗,都可能决定命运。而这一路上,每个人都在不断地追求自己的极致,突破自己的极限,但背后所付出的代价,却鲜有人知。 东方咏的目光忽然转向孙宇,他微微叹息道:“天道八极,不在于一时的强弱,而在于一生的积淀与心境的升华。每一位极致强者,皆是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与抉择,最终才得以超越尘世,达到那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境地。” 孙宇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挑战:“东方兄所言甚是。但我始终认为,剑道乃是最为直接的道路。若我手中倚天剑,能够斩尽天下一切阻碍,岂不便是登顶武道之巅?武学之极,莫过于此。” 东方咏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剑道虽强,但并非武学唯一的极限。若你固守于剑道,恐怕终难超越一隅。你所执着的‘极’,不过是自设的枷锁罢了。” 这句话如一柄无形的利剑,直插孙宇的心头。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那种冷静与深邃的眼神,犹如深海的潮汐,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谢缘风低头沉思,未曾插话。然而,他心中却已激起千层波澜。东方咏的眼界,陆允的心思,孙宇的剑道,每一个人的道路,似乎都在向着不同的极致延展。而真正的武道,并非简单的力量对决,它更是一次心灵的修炼,一场超越自我的挑战。 孙宇微微皱眉,目光却依旧锋利如剑,他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从东方咏的身上散发出来,那种冷静与深邃,犹如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在他周围。 孙宇的真元与一般修士不同,并非外界流传的那些虚无缥缈之力,而是他日日夜夜、刻苦修炼得来,凭借着自己一心一意的努力,锤炼出来的精纯真元。那种真元,不仅透彻灵动,宛如流光飞逝,更是气血深厚,浑然天成,几乎没有丝毫杂质。这份天赋与执着,令他的真元强大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每一次施展都犹如闪电般迅捷,令人心悸。 然而,这份强大的真元,也让孙宇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为了维持如此精纯的真元,他每天的修炼几乎从未间断,甚至已将身体逼近极限,因而只能保证每天休息两个时辰。对他而言,休息不过是为了让疲惫的身体稍微恢复一点元气,然后再继续投入到无尽的修炼中。每次当他闭上眼,沉浸在冥想与修行之间,便感觉到浑身经脉如潮水般涌动,脑海中满是剑道与真元交织的光辉。 但《流光剑典》作为一本残缺的剑法典籍,虽能指引他走向更高的境界,却也充满了无数难以破解的谜团。每当孙宇专心修炼剑法时,都会感受到那股莫名的困顿,犹如一堵无形的墙,阻挡了他修行的步伐。虽然《流光剑典》中的剑法强大无比,令他可以在战斗中碾压敌人,但当他的真元开始运行时,问题便接踵而至。 自从与地公张宝一战之后,孙宇的修为如猛虎出山,飞速进步,但这份急速的成长并没有带来完美的收获,反而让他渐渐遇到了修行中的瓶颈。气转周天时,每每在神庭之下、紫宫之间,都会感到气血滞碍,无法顺畅流通。那一刹那,他便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阻力,仿佛整个人的气血陷入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动弹不得。 他深知,若想突破这个瓶颈,便需要将气血流转的脉络修正得更为精细和准确。于是他开始从根本上探索十二经脉的运行规则,每每气血在体内流转时,他都会闭目凝神,仔细感受每一条经脉的脉动。那是无尽的细致与专注,每一次他指尖微动,气血便在体内流动,像一股澎湃的洪流,顺着他所记得的次序,沿着身体内的经脉逐一运行。 十二经脉的气血流注,按照先后次序循序渐进,已成为孙宇修炼的内功根基。他将每一条经脉的流向、每一处气血的聚集点都如数家珍般铭刻在心,几乎每一条气脉的运转都能在脑海中清晰浮现。自手太阴肺经起,气血顺着食指端流入手阳明大肠经,接着横跨鼻翼旁流注至足阳明胃经,再沿足大趾端流注至足太阴脾经,从心脉中流注至手少阴心经,随后气血经过小指端流注至手太阳小肠经,再循着眼内眦流注至足太阳膀胱经,足小趾端流注至足少阴肾经,气血至胸中则流注于手厥阴心包经,而后经过无名指端流注至手少阳三焦经,眼外眦流注至足少阳胆经,足大趾流注至足厥阴肝经,最后,气血再度回归肺中,回流至手太阴肺经,完成一个完美的循环。 这一系列的气血流转,已经成为了孙宇修炼剑法与真元的基础。他的修炼之路正是通过对十二经脉的掌控与精细调整,逐步突破身体的限制,迈向更高的境界。每一条经脉的疏通与气血的流畅,都是他修行路上的基石。只有当气血在体内流转顺畅,孙宇才能引导出剑气的锋芒,释放出那蕴藏着无尽力量的剑意。然而,尽管他对十二经脉的运行已了然于心,气血流转越来越顺畅,但每当气血转至周身,进入下一个流转阶段时,速度便总会骤然放慢,气血流转的节奏不再如以往那般畅通无阻。那一刻,气血的流动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阻力,滞碍在身体的某个关键部位,让他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困顿和阻滞。孙宇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身体极限,而是修行之道上某个尚未揭开的秘密,某个他尚未完全领悟的隐秘之处。 剑法的精妙与真元的浑厚是孙宇的优势所在。每当他握剑之时,剑气便如电光般四射,刚劲凌厉,蕴含着无穷的剑意和杀机。无论敌人如何机敏,总会在那一瞬间感受到无法逃避的威胁。每一剑的出招,都充满了力量与速度,仿佛天地之间的所有剑气都被他收入剑中,凝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孙宇的手脚功夫同样出类拔萃,剑气的发散完全依靠他手指间的微妙力道,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瞬间释放出让敌人无法反应的力量。剑气发出时,速度快得如同闪电,锋利无比,敌人几乎难以看清剑的轨迹。 然而,当气血流转至经脉的其他部位时,孙宇总会遇到瓶颈。尽管他已经掌握了剑法中的每一个细节,气血的流转应当如指掌之物,但每当气血到达某些特定的经脉时,便会出现迟缓与阻滞。原本流畅的气血,开始显得沉重而缓慢,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流畅度。这一切并非因为他的身体出现问题,而是他在修炼过程中,某些细节的领悟尚不完全。每次当他感受到这种气血流转的滞碍时,他内心难免涌现出一丝挫败感。每一次突破的失败,都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心头的阵阵波澜。然而,正是这些困顿与挫败,才推动着他更加坚定地去寻找原因,去破解这份阻碍。 因此,孙宇每日的修行都在这无尽的挑战和突破中不断前行,剑法精进,真元愈发精纯,而他心中那股不屈不挠的执念,始终驱使着他继续突破这层难以逾越的瓶颈。他清楚地知道,唯有超越自己,突破这无形的障碍,才能真正触及剑道的巅峰。 第六十七章 联手 篝火的火光在夜风的吹拂下时隐时现,火焰的舞动像是与黑暗中的世界进行着某种无声的对话,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仿佛天地都被笼罩在这片沉默的森林中。周围的空气格外宁静,只有偶尔几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野兽低吼,打破这片死寂。就在这时,远处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身影,迅速而轻盈,带着一种令人生寒的气息。那人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仿佛不属于这片世界,而是夜幕下的幽灵。 孙宇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目光锋锐如刀,穿透火光,直视着那道鬼影消失的方向。心中猛然警觉,所有的警觉与谋算在这一刻凝聚成一股强烈的预感。这不是一场偶然的相遇,而是早已设下的陷阱。 那人身形如幽灵般闪烁,步伐如风,几乎不发出一丝声音。孙宇的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那人的身法灵动无比,犹如他曾见过的人,然而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将其身份与记忆中的面孔相对接。那人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追踪,突然加速,迅速穿越密林,朝着深处奔去。孙宇并未急于追上,而是悄无声息地站起,轻盈地跟了上去。他步伐轻如猫步,仿佛空气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这人有些不对劲。”孙宇心中暗道。虽然他有所怀疑,但从未停下脚步。反而他透出一股冷静与自信,虽然看似被引诱,实则早已料到这一切,内心深处,他反而享受着这种暗流涌动、谋算千回百转的游戏。 他们穿过了茂密的树林,脚步在黑暗中回荡,逐渐进入更为寂静的区域。越走,四周越显空旷,直到来到一片无人的空地,月光从浓密的树叶间洒下,洒在这片幽静的空地上,银色的光辉如水般泻落,映照着周围的树影斑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压抑的寂静。那人突然加速,身形如弓箭般从一棵大树的枝头跃下,稳稳地落在地上,脚步轻如羽毛,似乎连空气的流动都没有打破。 孙宇的目光凝视着那人,眉头微微一挑,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终于到了。”他微微勾唇,眼中闪过一抹冷笑。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对方的陷阱,但他心中没有丝毫惧色。反而,他的心中升起一股久违的战意,这样的局面,正是他最喜欢的挑战。 孙宇并未急于行动,而是静静地停在一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周围。那人并未急于动手,而是慢慢环视四周,似乎在等待某种信号。孙宇可以感觉到一股不安的气息在空气中悄然蔓延,沉默的森林仿佛在为即将发生的剧变屏息。果然,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已落入一个精心布下的陷阱。 然而,孙宇并没有慌乱,相反,他的心态异常冷静。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并非孤立无援,而是深知一切安排尽在掌握。他不畏,反而冷笑,这场布下的局,他早已察觉。这一切的算计,恐怕早在他踏入这片森林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凌厉的剑光划破黑暗,带着足以令任何强者感到威胁的杀气。孙宇并未回头,也没有闪避,气机瞬间爆发,他整个人如同雷霆一般直冲向前,挥出一股强横的真元罡气,将那剑光瞬间击散。强烈的震荡让他的身形微微一颤,但孙宇并未停留片刻,迅速转身,剑光反弹,迫使那来人连连后退。月光下,他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正是黄崆。 黄崆身形如风,身法极快,虽然无法与孙宇比肩,但在这片幽暗的森林中,他的剑光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威胁。尽管如此,孙宇并未多看黄崆一眼,冷冷地扫视了一眼,便将目光转移到更为关键的目标上。他心中暗道:“黄崆不过是个棋子,场中的真正杀手,才是关键。” 果然,不久后,一道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那人身形高大,步伐稳健,眼中透着冷冽的杀意和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畏惧的气息。孙宇心中一动,眼前的景象终于让他恍然大悟。低声自语:“南宫晟!” 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瞬间划过。南宫晟,四十左右,气度非凡,眼中却闪烁着无法掩饰的狠毒与算计。他的每一步都像是精心布下的棋局,孙宇心中冷笑:“果然是他。”过去的种种线索在这一刻顿时串联起来,南宫家族的阴谋,黄巾军的秘密,太平道的勾结,所有的一切终于在这一刻揭开了面纱。 南宫晟缓缓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孙宇,你知道得太多了。许多人都知道这个世界的黑暗,但没有人能活着走出真相。”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威胁,仿佛已将孙宇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孙宇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讽刺:“你是想让我闭嘴,还是让我死?” 南宫晟的笑容依旧,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聪明点,或许你还能活下去。”他缓缓举起手,轻描淡写地说道,“但你知道吗?一位太平令杀不了你,或许两位还不够,那三位呢?” 话音未落,四周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两道破空之声。孙宇的双眼微微一眯,心头涌起一股冰冷的杀意。两道身影几乎同时从林间显现,身法迅疾,气息深沉,显然并非等闲之辈。孙宇的目光迅速锁定其中一人,心头猛然一震——正是那位曾与自己交手的太平令宗仲安。 宗仲安,那个曾在战场上与他一决高下的太平令高手,面容冷峻,气息如山般沉稳。孙宇的心中涌起一股紧迫感,随即冷冷道:“果然是他。” 宗仲安的修为深不可测,曾与孙宇交手时,剑法精妙且霸道,真元之力更是深厚得令人惊叹。那一战,孙宇虽然勉强占据上风,但也不得不承认,宗仲安的实力绝非等闲之辈。今天,当宗仲安再次站在他面前,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孙宇,眼中隐隐透出一股浓重的敌意。这种眼神,仿佛在暗示着:今天的你,注定无法逃脱。 除了宗仲安,另一位身影也悄然浮现,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身形修长,动作轻盈而流畅,仿佛完全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任何风吹草动似乎都能触动他的警觉。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神秘气息让孙宇感到一股强烈的威胁——他的气息如水流般绵延不绝,身法极为灵动,且周身气息深邃,让人难以捉摸。这两人联手,显然是有备而来,目的明确,非同小可。 孙宇没有做出任何急躁的反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静与决绝。他的双眼迅速扫过四周,分析着每一处潜藏的危机。尽管眼前的局面异常复杂,四面八方都是威胁,但他内心的波澜却极为平静。几番生死搏杀,锻造了他无与伦比的心智与定力。尽管陷入了困境,但他知道,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敌人精心布下的棋局。 “想让我死?”孙宇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一丝冷冽的光芒,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们四个,未必能办到。” 话音未落,孙宇身体轻轻一震,真元如大江奔流般从体内汹涌而出。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元缓缓运转,整个人瞬间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对面的敌人,显然不是他能轻易忽视的对手,但孙宇并没有焦虑,相反,他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战意。眼前的一切,正是他最擅长的局面——全盘皆敌,而自己正是唯一能够掌控棋局的人。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南宫晟身上,眼中带着几分深思与冷笑,突然开口:“你背后藏得够深,黄巾军与太平道的勾结,原来是你在操控,想要取代南宫家族,建立自己的势力吗?可惜,你的野心注定会失败。” 孙宇的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凝固。南宫晟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微妙的波动。他的嘴角微微抽搐,随即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你的话未免太过自大,孙宇。今天,你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 孙宇的眼神更加坚定,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到了南宫晟的心头要害。虽然南宫晟强大的智慧与冷酷的手段,使他成为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但孙宇深知,正是这些权力斗争与背后勾结的黑暗,才让南宫晟一步步走向了今天的境地。曾经的南宫家族,虽然也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南宫晟明显不满足于现状,他的野心远不止如此。而孙宇,正是他的一块绊脚石。 “你说得对,”南宫晟冷冷地哼了一声,抬手一挥,眼神中不再掩饰那份冷酷与狠毒,“你今天注定是死路一条。黄巾军、太平道,他们不过是我的棋子。你也不过是我棋局中的一颗棋子。”南宫晟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嘴角浮现一丝嗜血的笑容,“不过,你的死,将是这盘棋的最后一颗子。” 孙宇听后并不惊讶,眼中反而闪过一抹轻蔑的笑意:“你的棋盘再大,也不过是建立在血腥与谎言之上。而你最终将会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他的话语如同一道利刃,精准地刺入南宫晟的心底,让对方不禁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周围的空气骤然一紧,几股强大的气息再次爆发。宗仲安和那神秘的身影几乎同时动了起来,他们的动作流畅如水,却蕴藏着致命的威胁。宗仲安的剑已然在手,寒光闪烁,剑气纵横,空气中仿佛都能感受到一股锋锐的切割感。而那个神秘人则不动声色,眼神如电,浑身气息已然攀升至巅峰,似乎下一刻便会发出致命的一击。 “杀!”南宫晟低沉的声音如同一道命令,四周的气氛瞬间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然而,孙宇并没有慌乱,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之色。他深知,今天的生死,已经不再仅仅是与眼前的敌人较量,而是与整个局势的博弈。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丝气息,都可能决定他能否生还。 孙宇站定,衣袍随风轻轻摆动,背后那道寒冷的剑光依旧悬挂在空中,仿佛要在每一个瞬间将他切成两段。四面被困,敌人围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孙宇心中虽然冷静如水,但却知道自己此刻身处的危局——背后是黄崆,正前方是南宫晟,左侧是宗仲安,而右侧则是那位神秘的太平令。这四人中,无一不以杀人如草芥的手段着称,且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极强的杀气。今日若想脱身,恐怕并非易事。 孙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迅速将体内的真元引导到经脉之中,灵敏地感知着四周的气息变化。他的手指轻轻触碰腰间的剑柄,剑意已然流转于指尖,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威胁。眼前的局势如同一幅精密的棋盘,每个敌人的动作与意图,他都能清晰感知。可即便如此,孙宇却并未放松警惕,反而更为专注。尽管他能感觉到四周的压迫感,心中依然清晰如镜,洞察一切。 “如果我现在出手,凭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突围。”他心中暗自分析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南宫晟。他很清楚,这场局并非普通的围杀,而是有着深远目的的阴谋,南宫晟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多他还未完全揭开的秘密。 果然,南宫晟似乎察觉到孙宇的心思,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孙宇,你果然足够聪明。不过聪明也没用,今天你必死无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撼动我们的计划?” 孙宇微微挑眉,眼神依旧冷静,语气中却透出一股不屑:“你说得对,但也有一个问题,今天你们的局,未必能如你所愿。”他的声音不大,却每一句都如同击打在南宫晟的心脏上,深深撼动了他的信心。 南宫晟的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淡定,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知道太多了,孙宇。你不过是个棋子,一个意外的棋子,早该死了。”他的话带着一种冷酷的轻蔑,仿佛已经预料到孙宇的下场,“不过现在,若你能乖乖束手就擒,或许还能为自己争取一点活命的机会。” 孙宇不屑地冷笑:“活命的机会?这不过是你们的幻想罢了。你们以为你们能将我困在这里,逼我屈服?可笑。”他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投进了南宫晟内心深处的湖泊,泛起了层层涟漪,却并未打破他的冷静。 然而,孙宇话音未落,周围的局势突然剧变。黄崆和宗仲安几乎同时发动了攻击。黄崆的身形如鬼魅般闪现,眼中充满了凶狠的光芒,手中的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直逼孙宇的胸口。那剑光锋锐无比,仿佛能够切割空气,将孙宇撕裂成两半。而宗仲安则没有丝毫迟疑,他施展出太平道的特殊法术,体内的道气疯狂运转,强烈的灵气波动瞬间充斥整个空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面对两位强者的联手攻势,孙宇并未惊慌。他的目光依旧冷静,眼中闪过一抹锋锐的光芒。身形微微蹬地,双腿如同弹簧般蓄力,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黄崆的剑光在他眼前劈空而过,差之毫厘,擦身而过的剑风带起一阵刺耳的嗡鸣,几乎擦破他的衣袍。 在跃起的瞬间,孙宇右掌猛地拍出,一股强横的真元随着他的掌力奔涌而出,宛如狂风巨浪般扑向宗仲安施展的道气。道气如钢铁般坚固,但孙宇的真元也不容小觑,瞬间与之碰撞,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真元的冲击力和道气的反震让整个空气都为之一滞,宗仲安的面色瞬间变得凝重,身形不禁后退了几步,稍微失去了对道气的掌控。 孙宇身形在半空中翻转,再次稳稳落地,脚步稳如磐石,目光如刀般扫过四方。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松懈,因为他知道,这场生死搏杀,远远没有结束。 “宗仲安,黄崆,你们还没有让我感到真正的威胁。”孙宇冷冷一笑,身上的气势瞬间暴涨,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他让路。四周的气流开始剧烈波动,强烈的真元波动让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 南宫晟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他很快恢复了冷静,低声道:“看来你还不明白形势,孙宇。今天无论如何,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震撼了整个战场,四周空气骤然扭曲,气流如狂风般席卷开来,几乎将所有的声音都吞噬。紧接着,宗仲安施展的法术在这股强烈的冲击力下瞬间崩溃,光芒瞬灭,虚空中只剩下凌乱的气流和裂纹。他的法术防护如纸张般脆弱,被瞬间撕裂,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孙宇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机会。 “咄!” 他低喝一声,转身便是一剑挥出。剑光犹如一道锐利的闪电,穿透空气,犹如利刃一般直指宗仲安的脖颈。剑气几乎无情,携带着撕裂空气的震响,快速而精准,带着致命的气息逼近。 宗仲安脸色大变,心头涌起一阵惊恐。他急忙后退,想要避开这致命的一击,然而由于反应稍慢了些,剑光仍旧在他肩膀上划过。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一道深深的血痕立即出现在他白色的战袍上。伤势虽然不算致命,但那种剧烈的刺痛感却让宗仲安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没想到,孙宇的反击如此迅猛,简直是让人防不胜防。这一剑的速度和精准度,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并非他之前想象中的那般轻松可对付。 然而,南宫晟显然早有准备,见孙宇突然反击得如此迅捷,目光中闪过一丝怒意,毫不迟疑地挥手指令。“杀!” 黄崆和宗仲安迅速反应,几乎是同一时刻从不同方向攻向孙宇,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而另一位太平令的身影也悄然逼近,他的动作如鬼魅般迅速,试图在一瞬间从侧翼切入,封锁孙宇的退路。四面八方的攻击如潮水般涌来,形成了一个致命的合围之势,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寻。 孙宇的脸色依然冷静,身形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运起全身真元,周身的气流迅速凝聚,化作一道强大的防御罡气,将他牢牢包裹其中。随着三道强大气流接近,他猛地拍出一掌,顿时震开黄崆的剑,破开对方的攻击,气流爆发出一道冲击波,震得黄崆的身形一阵晃动。与此同时,孙宇轻盈地向后一跃,巧妙地避开了宗仲安的跟进攻击。 他并未急于反击,而是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姿态。四面楚歌的局面,反倒让他心头愈加清明。在这一刻,孙宇意识到,单纯的硬拼未必能够取胜,反而可能陷入敌人的圈套。此时,他冷静地分析着局势,脑中快速转动,寻求突破之法。 眼见黄崆、宗仲安和那位太平令之间的配合愈加紧密,孙宇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已经看到了破绽,看到了他们行动中的微小漏洞。 “你们想围杀我?”孙宇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那就看看,谁才是猎物。”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背对着四面围攻而来的敌人。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密林,忽然,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天地间的气机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仿佛整个空间都被震动了。刹那间,空气中弥漫着压迫感,紧接着,孙宇体内的真元爆发开来,他的手臂猛地一挥,一股强大的剑气随着动作汹涌而出。 剑气犹如风暴般席卷而起,迅猛无比。它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轰鸣,树木纷纷折断,石块崩裂,密林中的一切都在这股剑气的冲击下化为废墟。那股剑气的力量,犹如惊雷在空中炸响,雷霆万钧,所向披靡。 “吼——” 一道巨大的咆哮声响起,宗仲安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原本几乎完全封锁住的包围圈,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打破。孙宇的这一剑,势如破竹,仿佛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瞬间摧毁了他们的防线。宗仲安愣在原地,完全没有预料到孙宇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杀招,甚至连他和黄崆都未曾能够反应过来。 面对眼前这股铺天盖地的剑气,宗仲安心头一震,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毫不犹豫地后退,拼命拉开距离,试图躲避这股剑气的席卷。然而,他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孙宇那凌厉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这场战斗远远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 黄崆和那位太平令被剑气震得节节后退,整个人几乎被剑气的余波推得失去平衡,露出明显的慌乱神色。他们急忙运转真元,试图稳住身形,然而,那股凌厉的剑气已在空气中留下深深的裂痕,仿佛撕裂了整个天地。孙宇眼中冷光一闪,毫不留情,趁势再次挥剑。 剑光如虹,猛地闪电般斩向黄崆。空气被撕裂的音爆响起,剑气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直冲黄崆而来。黄崆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急忙调动全身真元,凝聚成一层厚重的剑气防御,企图抵挡这致命一击。然而,孙宇的剑气太过凌厉,宛如猛虎扑食,势不可挡。黄崆的防御剑气在剑光下瞬间崩裂,如同纸张被火焰烧毁,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力量。 “啊——!” 一声惨叫从黄崆口中传出,剑光在他胸前划过,剑气如洪流般穿透他的防护,直逼心脏。黄崆顿时感到一股剧痛蔓延全身,无法阻止地倒退了几步。鲜血飞溅,衣袍撕裂,眼中满是震惊和愤怒,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被击伤。痛苦与耻辱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然而,南宫晟的冷笑却如同寒冬腊月的风,冰冷刺骨。他的目光冰冷,仿佛看着一只即将倒下的猎物,步伐稳健地向前推进。见黄崆被重创,南宫晟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冽的决然,猛然出手。 他手中一把暗红色的匕首迅速穿越空气,尖锐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红光,直指孙宇的后心。匕首的速度快得令人无法捕捉,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南宫晟冷冷一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这一击,必定能让孙宇万劫不复。 孙宇在这瞬间察觉到了背后的危机,他的心脏猛地一紧,立刻转身。那股直扑后心的杀气几乎让他无法反应,但他的反应速度依旧惊人。手中长剑闪烁出一道寒光,几乎是瞬间就抵挡住了匕首的刺击。剑气与匕首的刀刃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交击声,空气似乎在这一刹那都被震荡开来。 匕首的力量极强,震得孙宇的手臂一麻,几乎让他失去对剑的控制。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感到内腑一阵翻涌,几乎脱手。眼看着匕首仍然带着剧烈的杀气逼近,孙宇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的真元,将手中的长剑死死顶住匕首的刀刃,强行抵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宗仲安和另外一名太平令趁机发动了攻击,他们的身影如同幽灵般迅速逼近,企图从孙宇的左右夹击。他们两人配合默契,气势汹汹,刀剑交加,一道道凌厉的攻势直指孙宇的要害。显然,南宫晟早有预谋,打算用这合围之势彻底消灭孙宇。 “孙宇,你死定了!”南宫晟眼中满是冷意,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无尽的嘲讽和决绝,“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明白,抗拒我意味着什么。” 南宫晟步步紧逼,他的脸上带着阴冷的笑意,仿佛已经看见了孙宇的死状。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强大,但在他和其他三人的夹击下,必定无力抵挡。只要孙宇再受到一点点的压迫,他就会彻底陷入绝境,成为他们的猎物。 然而,就在南宫晟和其他太平令逼近之时,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渐渐清晰,越来越近。那沉重的马蹄声带着风声与土尘,仿佛是从远处的森林深处传来,直冲战场而来。 这个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也让战场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那片树林的深处,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紧张与疑虑。孙宇的眼中闪过一丝锋锐,他猛地回头,心底一阵警觉——这一切的变化,似乎意味着新的变数正悄然降临。 第六十八章 重围 远处的风声开始愈发急促,似乎携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那风吹过树梢,带着撕裂般的力量,狠狠撞击着森林的枝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隐隐的压迫感,仿佛整片林子在沉默中悄然积聚着暴风的力量。树木的枝条在风中剧烈摇晃,发出像是低沉咆哮般的声音,宛如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时刻准备扑向它的猎物。风声与树叶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大自然本身也在为即将发生的事变奏响了前奏。 陆允的目光锐利如刀,眉头微微一挑,那清冷的视线透过层层迷雾,直直地投向远方的树林。远处的树影在风中摇曳不定,仿佛在跟他对视,似乎在无声地传递某种危险的讯号。空气中那股不安的气息愈发浓烈,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爆发。陆允的心微微一沉,身体本能地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在悄悄地警觉着。这个动静,他再熟悉不过了——那种不安的气息,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它意味着某种不寻常的事即将发生,而他,或许早已被卷入其中。 随着风声越来越强烈,原本宁静的林间渐渐显得诡异而寂静。四周的树林仿佛在这股风暴中悄然停止了呼吸,枝叶的晃动声变得愈加稀疏。陆允的视线扫过四周,神色未变,但内心的警觉已经升腾起来。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营地的中央,那片曾经热闹而生气勃勃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人。营地中的火堆已熄灭,四周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冷雾,整个场景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笼罩,给人一种死寂的压迫感。每一颗露珠都在寂静中悄悄滴落,空气中弥漫的寂静,甚至让他感觉到一丝刺痛。 忽然,陆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几分。那一瞬间,某种无法言喻的不安从心底蔓延开来,仿佛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变故正悄然发生。他的眼神紧紧锁定着空旷的营地,焦灼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困惑与警惕。孙宇,那个一向稳重的队员,消失了。他原本该在营地周围待命,却怎么也没了踪影。这个不寻常的消失,犹如一颗沉重的石子丢进了他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陆允的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眉头深深皱起,心中那些隐隐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毫不犹豫地起身,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扫视着四周。每一处阴影,每一阵轻微的响动,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他没有言语,只是低沉的目光定格在远方,仿佛能够穿透层层树影与迷雾,窥见那潜藏在黑暗中的一切。暴风的威胁在他心中酝酿,整个人的气息变得冷冽且凝重。 脑海中迅速翻涌着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孙宇的失踪并非偶然。某种未知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而他们或许已经深陷其中。那股不安,似乎无处不在,紧紧包围着他的一切。孙宇消失的背后,肯定有着某种精心策划的阴谋,这一切看似平静的夜晚,其实早已是猎物被诱入的陷阱。 陆允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内心的波动,沉声道:“二位随我来。” 他声音冷静,头一次挟带了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没有再多言,因为在这一刻,每一秒的停留都可能意味着错失先机。他的语气平淡,却有一种让人不容反驳的决断力,仿佛是命令,而非请求。 谢缘风和东方咏的反应几乎是瞬间的,他们对陆允的判断深信不疑,身体条件反射般跟随而动。三人没有丝毫犹豫,动作迅速而默契。谢缘风身手敏捷,轻盈如夜行的猫咪,东方咏则如一阵清风,迅速消失在树影之间。无声的步伐在夜幕中划过,只有树叶的沙沙声与他们呼吸的节奏交织在一起。 然而,陆允心中的不安却愈加沉重,而前方的道路似乎越走越远。沉默中,他的眼神愈发凝重。 心头的焦虑渐渐如潮水般涌起,却在陆允身上荡不起丝毫波澜。他目光如炬,依旧保持冷静,仿佛那紧张的气氛并未撼动他丝毫。他一遍又一遍地扫视四周,眼中闪过一道道锋利的光,试图从每一处枝影、每一丝风动中,捕捉那微弱却可能决定生死的线索。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打斗声,声波在林间激荡,如雷鸣般震撼四野,仿佛天地都为之一震。那声音时高时低,带着一种迫切与凌厉,急促如暴风中的闪电,振聋发聩,震动着每一根神经。然而,随着他们步伐的推进,打斗的声音却没有丝毫靠近的迹象,反而渐行渐远,彷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远离了他们的轨迹。 这一反常的现象,让陆允的心猛然一沉,如寒水直灌心头。他缓缓停下脚步,凝视着前方的幽深林海,眉头紧锁,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打斗的声响若真来自孙宇的方向,按理说应愈发逼近才是,可如今却未见丝毫靠近,反而若有若无,仿佛是一场虚幻的幻觉,诱引着他们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行。这种错乱的局势,足以让人察觉到,一场巧妙的布局,正在悄然发生。 “不对劲。”陆允心底暗自一惊,眉眼间的冷峻愈加显现,目光在黑暗中愈发锋利。他的思维如电流般疾速流转,瞬间意识到,这一切绝非偶然。孙宇或许早已陷入了某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打斗的声音,不过是有人故意引导的伪装罢了。那声音并非来自孙宇,而是某个无形之人,正在幕后操控一切,想要诱使他们误入歧途。 “有人在幕后操控。”陆允低语,眼中浮现出一抹锋利的寒光,仿佛是剑锋出鞘,刹那间充满了危险与冷峻。他迅速低声命令道:“谢缘风,东方咏,跟我来。”语气平静却带着无法动摇的决然,那声音仿佛一颗重锤,沉重地敲打在三人的心头,唤醒了他们潜藏的警觉。 谢缘风与东方咏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彼此交换了一个短暂却默契的眼神,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脚步如风,迅速向东南方向疾行。即便他们未曾言语,心中却早已知晓——此刻不容迟疑,必须尽快找到孙宇,破解这层层迷雾中的陷阱。 然而,就在三人急行时,陆允的心中突生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隐隐作响。那西北方向,原本是他们最初判断的目标,然而此刻却愈发模糊,逐渐成为一片迷雾,难以触及。黄崆,这个素来沉默的对手,显然早已在他们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布下了网罗,精心策划着这场阴谋的收网。 陆允的目光渐冷,冷冽如冰锋,眼中闪烁的锐利光芒犹如刀刃般切割四周的空气,他的心中已然清楚——自己已中了圈套。黄崆的布局早已悄无声息地展开,反击的网已经悄然收紧。他没有再言语,眉宇间的沉凝与决然越发深刻,只是加快了脚步,步伐如风,身形如影。眼底的坚定与决绝,仿佛一块早已铸成的钢铁,强硬而不容动摇。 穿行在越来越浓密的森林中,三人身形急动,却浑然未察早已落入黄崆的布局。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终于意识到,东南的战斗声逐渐消失,四周渐渐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那种沉寂,仿佛在空中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中的紧张感愈加浓重,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酝酿着无法预料的变故。步伐逐渐放缓,谢缘风忍不住转头,眼中满是困惑与不安:“这…怎么回事?” 陆允的眉头微微一皱,他的感知异常敏锐,心底猛然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那种沉默,仿佛一切的动静都只是幻觉,战斗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空气中的动静,都显得异常诡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扫视四周,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内心的紧张已无可避免地浮现。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冷冽,凝视着远方的树影,低声说道:“走错了方向。” 没有惊慌,没有动摇,陆允的语气平静如水,却又不容忽视那股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坚定与决绝。他并未做出任何慌乱的动作,只是迅速调整了方向,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率先向西北奔去。谢缘风和东方咏不约而同地互望一眼,心中的焦虑瞬间化作行动,他们紧随其后,加快了脚步,毫不迟疑地跟随陆允的步伐。 然而,在他们心底,危机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孙宇的情况,越来越让他们感到焦虑与无力。三人虽然在行动上无比果决,但内心的焦虑已如毒蛇一般,悄然蔓延,盘踞在每一个心角。每一步都仿佛在加速推向未知的深渊,所有的计算与谋划,此刻都变得模糊不清。 黄崆的布局,已悄然成型,而孙宇的孤立无援,已经成为定局。陆允深知,黄崆绝非单纯的对手,这一场博弈,早已超出了单纯的力量对抗。他们所面对的,不仅仅是黄崆个人的智慧,更是一场深不见底的谋略与心机的较量。每一步的错位与调整,都可能决定最终的生死。而此刻,他们的命运,也如同这片森林中的风,悄然改变,似乎在向某个无法预料的结局迈进。 西北的天空,灰暗而凝重,仿佛压低了整个天地的重量,而三人的步伐,则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沉重。 ********************************************************************************************************************************************************************************************************************************************* 孙宇的身影仿佛一道划破天际的雷霆,迅疾无比,犹如暴风骤雨般穿梭于浓密的林木之间。他的动作轻灵如风,犹如一只风中猎豹,在千钧一发之际,轻巧地闪避每一支箭矢。这些箭矢从四面八方猛然射来,带着扑面而来的冷冽杀意,几乎撕裂空气,每一支箭矢的飞行轨迹都闪耀着死亡的光芒,音爆般的尖啸声在空气中回响,仿佛划破了时间的流动,连周围的树枝都随之颤动。但孙宇的身形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刻精准闪避,仿佛时间在他脚下凝滞,他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的韵律,优雅却又充满力量。 箭矢的速度极快,犹如雷霆闪电,但孙宇的身形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他在树木间穿行,动作灵动、无懈可击。几支箭矢几乎擦过他的发梢、衣角,划出一道道惊人的弧线,带着一股压迫感,仿佛随时都能将他撕成碎片。然而,孙宇的眼神却冷静如冰,他的每一次闪避都如此从容不迫,宛如迎风行走的剑客,身形迅猛又精准,闪避每一支箭矢时,都如同舞蹈中的步伐,优雅而充满杀意。箭矢的尖啸声近乎刺破他的耳膜,但他毫无慌乱,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的战袍早已被鲜血染红,那道深深的剑伤仍在剧烈疼痛,但孙宇的步伐依旧稳健如风。每一步都踏得轻盈迅速,仿佛没有任何外力能够干扰他前进的节奏。尽管身受重伤,但那股从容的气度却愈发显得耀眼。他的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仿佛生死对他而言,早已不再是问题。他身上的气息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压力,纵然受伤,依然散发着一种强者特有的冷冽与决绝。他脚下每一步都透露出无比的精准与果决,仿佛时间在他脚下倒流,空中那些飞射而来的箭矢,几乎成了他舞动的背景。 然而,随着弓箭手们的配合越来越紧密,箭矢的密集程度渐渐攀升,四面八方的攻击几乎将孙宇围得水泄不通。箭雨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紧收,仿佛猎人早已设下天罗地网,等待着他的一步失误。每一支箭矢都精准无比,力道十足,仿佛每一次闪避,都会为他带来致命的后果。孙宇的身形犹如幽灵般在箭矢之间穿行,周围的空间不断被压缩,每一次躲闪都愈加困难。箭矢的数量和速度,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反应速度,而他的身体,依旧如同猛兽般灵动,脚下每一步的调整都充满了生死考验的重量。 就在此时,几道凌厉的剑气突然划破了空气,带着压迫感扑向孙宇的身侧。这些剑气极为犀利,剑气撕裂空气的声音犹如雷鸣滚滚,带着无可匹敌的寒意。剑气交错,宛如无形的网状结构,交织成一片刀光剑影,瞬间将孙宇的周围空间彻底封锁。每一道剑气都仿佛一把凌厉的刀锋,直指要害。孙宇双眼一眯,几乎是在一瞬间感知到那股浓烈的杀气,眼神中掠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他的心脏毫不剧烈跳动,整个人的气息完全平稳,仿佛已经超脱了对生死的感知。 随着剑气迅速逼近,他猛地一个后空翻,身体腾空而起,借着空气的惯性轻松跃过了一道剑气的扫射。与此同时,他的双手猛然一挥,体内内力如潮水般激荡,瞬间凝聚成一股罡气,护住了全身要害。剑气犹如冰刃般刺来,被罡气击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荡空气,震得周围的树木剧烈摇晃。尽管剑气未能完全刺中,但孙宇被那股余波震退了几步,几乎踉跄摔倒。 这时,孙宇意识到,敌人不仅仅是弓箭手,他的周围还有更强大的力量。剑气一波接一波,似乎无穷无尽。每一道剑气都带着汹涌的凌厉气势,仿佛突破了常规的武学框架,犹如一把把无形的利刃,将他围困得死死的。这是四大高手默契配合的结果,每一波剑气、箭矢的攻势,都有条不紊,堪称天衣无缝。孙宇的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这一次,若不能突破困局,恐怕将无路可逃。 他瞳孔微缩,冷静地评估着周围的局势,深吸一口气,剑气已然临近。他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即便他身法再快,也无法永远躲避这如潮水般的攻击。他的内力猛然一震,体内罡气奔涌而出,身体化为一道凌厉的剑光,瞬间脱离了那个死局。他一步步踏出,剑气与箭矢如同撕裂的风暴,紧随其后,却被他的剑气震开,他的每一击,都像是雷霆万钧,强大无匹。 在这片密林中,孙宇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他脚下步伐微顿,忽然间全身气势一变,双手如风车般挥动,剑气随之飞扬,犹如无数道光芒迸发,剑招灵动而迅猛。几道闪电般的剑气穿空而出,击向四方敌人。他的剑气如同洪流般席卷而去,箭矢与剑气交错,空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气,令空气都变得凝滞。在这一刻,他的身形已经与剑气融为一体,化作了无数道光辉,剑气与箭矢的撞击声如同天崩地裂,震动整个森林。 他的眼神冷冽如冰,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四大高手的合击,虽然强大无比,却始终未能撼动他分毫。 孙宇稳稳站立,眼中透出凌厉的寒光,四周的密林仿佛被他的视线割裂成两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气,然而他依旧冷静如水,扫视着周围的四大高手与隐匿在树影中的弓手们。每个弓手的眼中都闪烁着致命的光芒,箭矢的弓弦已经拉紧,仿佛随时准备将他射成刺猬。孙宇的心中没有任何惧意,身体虽负重伤,但他目光中那份坚决和冷酷的气息,依旧犹如猛虎般逼人。 他深吸一口气,暗自压下体内翻腾的伤痛,脚下微微一动,身形犹如猎豹般矫捷,随时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搏杀。就在此时,南宫晟突然从树影中一闪而出,身形高瘦,气度沉稳。手中那根长枪如同闪电般划破夜空,枪尖直指孙宇的胸口,带着一股威压,直扑而来。枪光如同惊雷般劈开空气,瞬间扑面而至,气势如山,周围的空气仿佛在枪尖的威压下剧烈波动,产生了一股刺耳的气流。 孙宇的眼神微微一凝,身形并未急于闪避,而是冷静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四大高手已经聚齐,他们默契十足,逐渐将他逼入死角,而周围的弓箭手也随时准备将他射成马蜂窝。孙宇心中清楚,这一场战斗,若没有足够的狠劲与智慧,想要脱困几乎不可能。 就在枪尖几乎触及他的皮肤时,孙宇猛然运转体内所有罡气,脚步猛地一踏,借着地面一推,身形如同闪电般腾空而起。他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像一只猎鹰迅猛掠过,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那一击,枪尖带起的狂风在他身后呼啸而过,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然而,孙宇并未停顿,他的双眼迅速扫视,警觉到另一股杀气悄然逼近。 第三名太平令高手——一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突然从旁边如鬼魅般扑出,长刀举起,刀身闪耀着寒光,刀气如同龙卷风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孙宇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他早已洞悉了对方的企图。那刀气来势汹汹,刀锋切割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气浪之强,仿佛能将任何挡在前方的物体摧毁。 孙宇毫不慌乱,身形再度变幻,轻轻一跃,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在了青衣刀客的视线中。那刀客的攻击没有任何迟疑,依旧劈向空中,空气被那狂暴的刀气划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可孙宇却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对方的背后,剑气如洪流般席卷而出,带着雷霆般的气势,直扑青衣刀客的要害。 青衣刀客猛地回身,挥刀抵挡,但孙宇的剑气犹如奔雷骤雨,瞬间便将刀气压制,二者的剑气和刀气在空中激烈碰撞,火星四溅,震得周围树木剧烈摇晃,空气中弥漫着锋利的金属气味。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巨大的雷鸣,震撼着整个森林的宁静。 然而,孙宇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察觉到,尽管这一击已经将青衣刀客逼退,但局势依然危机四伏。此刻,四面八方的敌人都在逼近,弓箭手也开始逐渐收紧包围圈,孙宇的气息变得越发沉稳。他扫视四周,寻找着突破的机会,却恍若不见的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杀气从左侧悄然袭来。 那股杀气并非来自远处,而是来自一个熟悉的身影——黄崆,那个与他曾有过交手的青年。黄崆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意,手中的短剑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光,仿佛即将杀人于无形。他曾是张角门下的弟子,修为虽然比起南宫晟与宗仲安相差甚远,但凭借着对孙宇的了解,他早已判断出孙宇最脆弱的死角,并悄然绕到孙宇的左侧,准备趁机发动致命一击。 “黄崆……”孙宇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冷笑,那眼中更是闪烁着嘲弄之色。黄崆虽然机敏,但在他面前,仍显得不值一提。孙宇没有一丝犹豫,他的身形猛地转动,犹如毒蛇般矫捷,瞬间便察觉到了黄崆的意图。在黄崆的短剑猛然刺来之际,孙宇巧妙地用力一踩,身形如电般反弹,剑气飞舞间,他一剑直刺黄崆的胸口。 黄崆大惊,迅速做出反应,猛地翻身闪避,然而,孙宇的剑气快得超乎想象,直接掠过黄崆的肩膀。鲜血飞溅,黄崆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他痛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那短剑也从手中滑落,随即静静地倒在地上。 黄崆大口喘气,脸色苍白,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和痛苦。 第六十九章 脱逃 夜空中,乌云低压,空气中的压迫感愈加浓烈。孙宇站在原地,倚天剑未出鞘,周身弥漫着剑气,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时刻的爆发。面前,南宫晟与宗仲安的身影渐渐逼近,气息愈加沉稳,宛如两座巍峨的山岳,带着不容撼动的力量。 两位太平令的联手,已经让孙宇的剑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南宫晟目光如炬,他的长剑已经亮起冰冷的光辉,寒气逼人。宗仲安则站在另一侧,双掌已开始凝聚内力,空气在他手掌周围不断震荡,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场,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撕裂开来。 “联手之下,你未必能逃脱。”南宫晟冷冷开口,剑指直指孙宇,剑气随之扩展,宛如寒流席卷四方。 “宗仲安,配合我,先行压制他。”南宫晟话音刚落,便已带着凌厉的剑光攻向孙宇。剑势如雷霆万钧,直扑孙宇心脏,威势十足。南宫晟深知,单凭一人之力,难以击败孙宇那出神入化的剑术,因此此刻,联手的默契成为了他们的最大优势。 宗仲安则毫不犹豫,随即出手。掌风如暴风骤雨般扑向孙宇,掌中的气浪席卷而出,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迅速逼近孙宇的四肢,仿佛要将他禁锢在这无形的风暴中。气浪撕裂空气,声音犹如雷鸣般响彻,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整个空间都在为这两人而屈服。 孙宇的身影微微一晃,目光闪过一丝警觉。他知道,若这两人联合起来,他一人已难以抵挡。南宫晟的剑光逼近,宗仲安的气浪压迫而至,但他并没有慌乱,而是深吸一口气,倚天剑仍旧未出鞘,只是轻轻一抬,剑气随着他的一动悄然弥漫开来。 然而,正当两位太平令的攻击即将触及孙宇时,空气中的压迫突然达到了极限。一股强大的反震力如同潮水般从孙宇身上爆发开来,剑气骤然爆发,瞬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壁垒,挡住了南宫晟的剑锋和宗仲安的气浪。 南宫晟和宗仲安的攻势一时间被阻滞,脸色微变。尽管他们已联手施压,但孙宇的剑气如同一股无形的洪流,瞬间将他们的气势遏制住。 然而,南宫晟眼中冷意更浓,他并未因此停下攻击,反而深知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南宫晟挥剑而下,剑光变幻如电,带着冰冷的杀意,急速斩向孙宇的胸口。这一剑,势如破竹,剑意比先前更加凌厉,仿佛要将孙宇撕裂。 与此同时,宗仲安双掌合十,气浪再度凝聚,他的掌风如龙卷风般扑向孙宇的四肢,试图彻底限制他的行动。两股攻势同时来袭,南宫晟的剑锋已然破空,宗仲安的气浪也如洪流般席卷而来,孙宇的退路已然被堵死。 面对这两位太平令的合击,孙宇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流光剑典,这一刻,已经不再只是防守,他决定主动出击。倚天剑未出鞘,剑气却如洪流般汹涌而出,空气仿佛瞬间变得凝滞,带着压倒一切的剑势,扑向两位太平令。 南宫晟和宗仲安的攻势如同汹涌的潮水,层层叠叠,无孔不入,几乎将孙宇的所有退路都封死。两位太平令的默契配合,犹如死神之镰,伴随着震天的气浪,压迫着孙宇的每一寸空间。可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变化——自己的气势竟然被孙宇的剑气迅速压制了,连带着他们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孙宇的剑气,似乎并未出鞘,而是以一种几乎无声无息的方式,在空气中游走。每一缕剑气在空中划过,带着一种锐不可当的威力,竟让南宫晟的剑刃与宗仲安的掌风都感到一丝迟滞。那股压迫感骤然强烈,仿佛连时光也被束缚了一瞬,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气场变得异常沉重。南宫晟的剑刃停滞了一瞬,宗仲安的掌风也稍微被削弱,两人的动作在瞬间变得迟缓,不再像之前那般流畅凌厉。 这正是孙宇的剑气之威,几乎是在不发一声的情况下便撕裂了他们的气流,直扑向南宫晟的剑锋与宗仲安的掌风,如同无形的利刃,将他们的攻势遏制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孙宇的身形像一缕闪电般急速后撤,步伐轻灵,几乎瞬间消失在了两位太平令的攻击范围之外。与此同时,他左臂一挥,倚天剑未曾出鞘,但那股剑光已然如惊雷般划破黑夜,电光闪闪,剑气四射,犹如一道璀璨的流星,瞬间贯穿了四周的黑暗。 但尽管如此,南宫晟与宗仲安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与镇定,他们的攻势未曾停顿,仍然没有给孙宇丝毫喘息的机会。两位太平令之间的配合愈发默契,仿佛已将孙宇的所有行动都纳入掌控之中。他们心中清楚,即便孙宇的剑气再强大,在他们三位联手的夹击之下,他依然难以突破这层重围。 孙宇的心情愈发凝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明白,单凭自己一人的力量,恐怕无法逆转这局。南宫晟、宗仲安与那位不知名的太平令三人的配合,已达到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境地,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寻。每一招、每一式都似乎在逼迫着他进入死角,他的退路被一寸寸封锁,没有任何缝隙可钻。倚天剑依旧未曾拔鞘,但剑气却在他的体内悄然凝聚,随着内力的流转,愈加雄浑,仿佛一道巨浪,在等待最后的爆发。 孙宇心中一动,他知道,若要扭转局势,必须寻找一丝突破的契机,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然而,就在他稍作思考的瞬间,南宫晟与宗仲安的攻势再次压迫而至,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强大的气场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每一次移动,都受到他们无形的牵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无法动弹。 孙宇不敢停顿,他快速后退,尽量拉开与两人之间的距离,但背后突如其来的剑压再次逼近,仿佛死神的镰刀已经悬在他的头顶,等待着最后一击。而在这时,那位不知名的太平令再次发动了攻势,猛然间一道气浪扑面而来,几乎将孙宇的整个后退路线都封锁死。 “铿——”一声剑鸣响彻夜空,震动了整个大地。那清亮的剑音仿佛从天际传来,直击心灵,激荡在每一寸空气中。随即,剑光如同破碎的银瓶,骤然迸发,划破了周围的黑暗,耀眼的光芒瞬间弥漫开来,如一颗璀璨的星辰,在空中炸裂,照亮了周遭的一切。天地似乎都被这道剑光所撼动,星辰与月色一并退去,所有的黑暗都在这剑光之下化为虚无。 倚天剑! 在剑光绽放的瞬间,四周的气氛忽然变得压抑而紧张。四股不同的气息悄然降临,犹如四道隐形的铁网,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孙宇。他的目光微微一凝,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变得异常敏锐。就在这一刹那,四名身影从四面八方陡然出现,分别来自宗仲安、南宫晟、那位不知名的太平令,和黄崆。 宗仲安的身形如电,迅速逼近,手中长剑划破虚空,剑气凛冽,直指孙宇的胸膛。南宫晟冷眼旁观,袖中暗藏玄机,突然伸手猛地拍出,手中气劲如同洪流,迅速凝聚成两股旋风,直接冲向孙宇。与此同时,远处的阴影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鞭声,太平令的身影出现在空中,手中长鞭犹如一道黑色闪电,疾风掠过,直奔孙宇。而黄崆则像一只幽灵般,悄然靠近,身形不见,只能感觉到他那股隐匿的杀气正在逼近。 四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动了攻击。宗仲安的剑气凌厉如刀,锐不可挡,直刺孙宇胸口。南宫晟则以旋风掩护,步步紧逼,气流激荡,气势汹汹;而太平令的鞭影如雷霆般扫向孙宇的侧面,势不可挡;黄崆隐匿于黑暗中,他的动作轻盈而迅速,身形难以捕捉,但身上的气息却令人为之胆寒。 此刻,孙宇身处四面围攻之中,身形依然稳如泰山,面容冷静如水,毫不慌乱。倚天剑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剑柄的温润与坚硬触感传入掌心,那种沉稳的力量让他感到自己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他的手指轻轻缠绕住剑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最合适的时刻。 他缓缓屈膝,宛如盘坐于夜色之间,身形与这片黑暗悄然融合。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从容与宁静。周围的攻击若如风雨击打在大山之上,尽管猛烈,却始终无法撼动这份内心的坚定与冷静。此时此刻,所有的力量与气息似乎都在他体内凝聚,转瞬即发,剑光仿佛已是呼之欲出,蓄势待发。 四个强者的围攻似乎并未让他有所动摇。相反,他的气息变得愈加深邃,仿佛在冥冥之中早已预知到这一切。在这片浓烈的杀气中,他依旧如同潭水般静谧,目光平和,仿佛已经超脱了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 空气中,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缓缓弥漫开来,紧张的气氛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四人交织的攻击在距离孙宇越来越近的瞬间,空气开始变得愈加沉重。尽管外界压力如此巨大,孙宇依旧如同那高山上的孤松,岿然不动。他心中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从容,仿佛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亦难以撼动这份深藏的力量。 一切都在这宁静的瞬间凝固,四股力量汇聚,似乎在等待着某一刻的爆发。孙宇微微闭上眼睛,剑柄在掌心微微震动,仿佛是倚天剑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默默积蓄着力量,随时准备破开一切。 他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天地之间的每一丝波动都似乎在他的感知中拉长,仿佛所有的风声、草木声、甚至是心跳的声音,都被调和成了一曲无形的旋律。在这一刻,他的身体与剑,心与意,已然无缝契合。 倚天剑的剑身开始微微弯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紧。那是一种深邃的力量,沉默无声,却在无数次的积淀中孕育成形。剑刃上的光芒愈发清冷,如同初升的月光,静谧、冷冽,却充满着难以言喻的威压。孙宇的眼睫轻轻颤动,剑身的弧度愈加明显,一切的力量都在这一瞬间凝聚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剑与人心中的渴望,悄然一线。 而那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孙宇的身形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这一片夜的深渊,唯一可见的,是倚天剑上的那道冰冷的月光,犹如天地间失落的星辰,悄然映照在他冷冽的目光中。身后的黄崆尚未察觉,前方的危险已悄然而至。 随着孙宇骤然睁开双眼,那一瞬,时间仿佛被撕裂开来。他的动作轻盈如风,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沉重感。倚天剑猛地出鞘,剑身化作一道冷光,划破黑暗的宁静。 瞬间,空气震荡,剑尖所过之处,带起了阵阵涟漪,仿佛连夜空的星光也被这剑气所震慑,微微暗淡。 剑如月缺,光芒皎洁而疏远,犹如夜空中一轮渐亏的明月,尽管只剩半轮,却依旧有着吞噬万物的力量。 剑气已在眼前! 倚天剑自孙宇手中拔出的一瞬,天地仿佛凝固了。剑身纤细修长,犹如一轮明月的缺口,冷冽的银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迅疾如闪电,却不带一丝喧嚣。那道剑光,细长如刃,泛着冷冷的寒意,仿佛是从天际刺破的寒星,剑气与月华交相辉映,竟有些让人心生畏惧。 倚天剑的锋利与威力,不仅仅体现在其外形的轻盈,更在于那股随剑而出的气息——锋锐、决绝,犹如一道撕裂虚空的刃锋。银色流光宛若星辰之火,剑气喷薄而出,划破空气时,带起的音爆震耳欲聋,轰鸣声骤然撕裂夜空,仿佛连天际也被它的威势震动了。气浪汹涌,恍若雷霆击破山川,四周的空气瞬间扭曲,仿佛世界在这一剑的波动下沉陷、颤抖。 孙宇的眼神冷漠如冰,他的双眼没有丝毫波动。无论是剑气撕裂的空旷,还是黄崆带着惊恐的眼神,似乎都无法进入他冷静的世界。他站立的地方,仿佛成为了一个永恒的死寂中心,周围的一切如同随风飘散的尘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那一剑的挥动间,似乎早已预示了所有的结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刀锋切割过的空白,轻盈而致命,不容有丝毫反抗。 黄崆在那剑气的逼迫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却几乎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剑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如同月缺之刃,锋锐无比,瞬间撕裂了他的防御,击飞了他手中的长剑。剑锋急速切入,他的心脏仿佛被这道光华深深戳穿,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抵抗。 剑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刃劈开,震荡的波纹如水波般扩散开来,空间内微妙的涟漪几乎令人窒息。孙宇眼中的冷静没有一丝动摇,他的目光仍然如刀锋般犀利,牢牢锁定着黄崆的身影。剑光在空中留下的一道银色光痕,在短短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永恒的一切都在那一剑中终结。 黄崆的身体被剑气击中,猛地倒飞出去,他的双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与痛苦,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剧烈的冲击力,他的长剑早已失去了作用,身体如同被风暴席卷的枯叶,撞击在地面上,鲜血涌出,染红了四周的土地。他的痛苦呻吟声,在空气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瞬间消失在剑气的余波中。那一刻,天地仿佛也随之沉默,只有刃锋划破虚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沉寂如死。 倚天剑未曾完全收回,那一道银色的剑气依然在空中荡漾,余波如洪流般向四面八方扩散,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威压。周围的敌人瞬间被这股气浪逼得后退,冷汗涟涟,脸色苍白,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身体被剑气带来的冷气冻住,呼吸急促,心跳如雷鸣。 然而,孙宇的身影依旧如幽影般消失在黑暗中,他的剑光划过的痕迹,犹如星辰坠落,留在空气中的寒意愈发强烈。他收剑入鞘,步伐冷静而从容,仿佛这一切的杀戮与冲突,都与他毫不相干。即便周围的敌人仍未完全恢复,那股死亡的气息却在空气中久久徘徊,如同无法摆脱的阴影。孙宇并未回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切都已经注定,他的世界里,只有冷酷的剑与无尽的寂静。 突然,一阵锐利的破空声从背后传来,孙宇的心头一震,本能地侧身躲闪。然而,依旧慢了一步,南宫晟的剑气轻轻划过了他的肩膀,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袍,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冷静地继续前行,脚步如同秋风扫落叶,毫无迟疑。 “想走?”宗仲安冷哼一声,眼中燃起怒火,他一挥手,命令道:“追!” 话音未落,三位太平令的身影如同猛兽般扑向孙宇,四周的空气因他们的气息而骤然凝固。宗仲安一边逼近,一边沉声说道:“他中了南宫的两剑,气血不稳。若不趁此机会彻底斩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 南宫晟没有立刻回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看着孙宇渐行渐远的背影,淡淡开口:“他中了我两剑,真气早已紊乱,想逃不可能。”他的语气中没有怒意,反倒是带着几分冷静与思考,“我们三人联手,不可能让他逃脱。” 然而,宗仲安却不理会南宫晟的冷静,他的眼中满是杀气。作为三位太平令中的老牌强者,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屈辱的败北。他不是没有能力击败孙宇,问题在于孙宇的那一剑——那剑气如同天罚,击中了黄崆,又将他们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每个人的修为都不亚于孙宇,甚至更胜一筹,但这一剑的威压,却让他们无法立足。 “他身负重伤,不可能走得远。”南宫晟轻声道,但他的眼神始终落在孙宇的背影上,眉头却微微蹙起。那一剑的威力虽然可怕,但孙宇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他的身法如鬼魅一般,脚步轻灵,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场追杀的结局。 “废话少说!”宗仲安怒吼一声,压下心头的疑虑,脚步更加急促地追了上去,“若他逃了,今日之耻,如何向高层交代!” 此时,黄崆的惨叫声已经渐行渐远,那道剑气留下的威压仍然未曾散去,空气中的寒意如同霜冻,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南宫晟依然没有动手,他的目光渐渐转冷,显然不想让这种局面继续蔓延,“不急,既然他敢挑衅,就该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然而,宗仲安已经失去了冷静,他的怒火燃烧得愈加炽烈,眼中充满了冰冷的决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天若不能将孙宇斩杀,往后我们三人,也难以在太平令中立足。” 就在三人逐渐接近孙宇之际,孙宇的身影突然一顿,似乎感受到了背后三股强大的气息逼近。他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选择反击,反而一步踏出,突然加速向前。 这一刻,三位太平令的心中瞬间升起了几分疑虑。宗仲安的目光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又压下去,挥动长剑便要追上去。然而,南宫晟却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等一下。” “怎么了?”宗仲安回过头,眼中带着急切。 “他受了重伤,真气耗尽,体力也将接近极限,若现在追上去,无非是斩草除根。”南宫晟的目光依旧淡漠,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冷静,“但这并不是最好的方式。” 宗仲安愣了一下,心中不禁一凛。“你的意思是——” 南宫晟并未回答,目光继续落在孙宇的身影上,那若隐若现的背影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气息。“有些事,若强行解决,反而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宗仲安冷哼一声:“你想要放过他?”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解与怒意,“他能逃走,你就是给他留了后患!” 南宫晟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他能逃走,未必是坏事。留下他,或许对我们更有利。” 宗仲安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后,他紧紧咬住了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南宫晟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却让他开始动摇。三位太平令的修为相当,实力上并无悬殊,可却始终无法逼近孙宇,似乎在那一剑之后,孙宇的气息已经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继续追!”宗仲安最终咬牙下令,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如烈火般燃烧,“这场仗,必须打下去!” 然而,就在他们继续追击时,孙宇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留下的,只有一阵被剑气余波震动后的空洞沉寂。 三位太平令停下脚步,脸色变得愈加凝重。 “他逃了。”宗仲安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抹无法抑制的恼怒。 “看来,他真的不简单。”南宫晟的声音中没有恼火,反而带着几分冷静的感叹。 “今日未能擒住他,恐怕将成为我们的败笔。”宗仲安的语气沉痛,但也难掩其中的懊悔。 在这短短的瞬间,三人的心中已然有了不同的念头。 背后,黄崆痛苦的咳嗽声时断时续,无数身影飞身追来。孙宇不曾回头,脚下连点,玄色衣袍在树梢间、在木叶间上下翻飞。 第七十章 老翁 巨大的震动陡然自背后炸裂开来,震荡的气流如同雷霆滚滚,顿时将四周的空气都撕裂。孙宇的步伐骤停,身形微微一颤,那股凌厉的剑气几乎撕裂了时间的静谧,宛如一阵破空之音,直接击向他背脊要害。那一瞬间,他胸口蓦然一紧,几乎能感受到背后那股冷冽杀意犹如长针般刺入心脏。 然而,孙宇心如止水,眼中微光一闪,瞬间便化作一道流光,身体犹如离弦之箭,迅捷脱离原地,飞跃而出。四周的天地似乎在这一刹那变得愈加模糊,风声如雷电般呼啸,空气被他快速掠过的身影劈开,带起无数片细小的落叶,在幽暗的林间空地上翻飞,宛如疾风中的浮光掠影。 他孤傲如君子,心境平稳如深潭,岂容他人随意亵渎。但此时三位太平令联手而攻,虽说他天赋卓绝,心志如铁,可眼前之局,终是让他心中暗自沉凝。他自信纵然足以面对江湖万般豪杰,却未曾遇过如此联手之敌,三位太平令的修为,的确让他感到一丝不容小觑的压力。 不过,在他眼中,黄崆等辈,却如同蝼蚁般微不足道。一百个黄崆,亦不过尔尔,哪怕十百倍的黄崆,也不足挂齿。 眼看南宫晟那最后一剑刺破长空,剑气如星辰般坠落,孙宇心头微动,仿佛能听到那剑气划破虚空的音律,浑然不惧,却又不得不警觉。流光剑气,霸道无匹,剑意如潮,内力非凡。孙宇虽然胸有成竹,未曾因此惊慌失措,但依旧微微调动真元,任凭其剑气自背后入体。那一瞬,身后的剑气悄然钻入体内,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任由它盘旋流转在血脉间,试图借着体内的真元将其化解。 剑气若锋锐的冰刃,犹如游丝穿过丝绸般轻盈,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凝重感。孙宇微闭双眼,胸中真元如江河翻涌,迅速运转至背脊,想要借此化解这股异样的侵袭。纵然是流光剑气,绝非寻常之物,但在他体内的真元流转下,虽未立刻消弭,却也未至于造成致命之伤。 孙宇神情未变,眉间一抹淡然的疏冷,仿若一片山间云雾,带着几分清冷与超然。他自知体内的剑气并非寻常剑气,那股剑气的气息似乎并非单纯的外力,更像是一种毒素,能侵入血脉,扰乱气息,甚至带着某种逐渐扩散的异变。此刻,孙宇却未露丝毫慌乱之色,只是更加专注于体内的剑气,内力如丝般细腻地流转,每一寸经脉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好剑气!”孙宇心底暗道,面上依然冷静。南宫晟的剑,果然不同凡响。这一剑之中,蕴含的并不仅是纯粹的剑气,更有那种让人难以察觉的深沉杀意,隐隐勾连着某种无法预料的后果。 南宫晟的气息并未追杀而来,倒是宗仲安和数十个太平道杀手紧随其后,从四处追击而来。 孙宇未曾回头,依旧沉默如水,只是眉头微微一挑。南宫晟的声音中不无得意,然而他岂会轻易受制于人?纵使此时背后已是被剑气缠绕,纵使他体内真元受到影响,但凭他独步江湖的内力,岂能让这种剑气轻易得逞? 周围的天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愈加沉寂,四周的幽林早已静得如死寂一般,风声也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唯有孙宇周身传来阵阵微弱的气流声。那股剑气在体内逐渐蔓延,仿佛一条幽灵般的蛇,在他血脉中游走,带来一股无形的侵蚀。 孙宇心中一沉,眼中掠过一丝寒意。这股剑气非但未曾如他预料的那样消散,反而愈加强烈,仿佛有意在与他体内的真元抗衡。 孙宇心念一动,内力如潮水般汇聚,他的步伐忽然加快,身影如流星般划破寂静的夜空。尽管那股剑气依然在体内蔓延,但他眼中愈发坚定,体内真元更是如同火焰般燃烧开来,势不可挡。 环境骤然改变,原本幽静的林间空地,此时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声的战场。月光透过枝叶洒下,照得树影斑驳,犹如错综复杂的棋局。每一片树叶,仿佛都在这场对决中无声地飘落。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压抑的气息,仿佛预示着一场无声的风暴即将来临。 孙宇眼中寒光闪烁,身形再次飞跃而起,如同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 孙宇未曾停留,真气贯通全身,涌动如滔天洪流,推动着他疾驰向前。身形如影随风,仿佛已与天地融为一体,每一步踏出,便掀起阵阵风云。远远望去,那座高山巍峨屹立,山峰如剑,直刺苍穹。孙宇心头一动,毫不犹豫,便朝山顶飞驰而去。纵使路途遥远,身心疲惫,亦无暇顾及,他只求速至巅峰,窥见天地真谛。 然而,突然之间,眼前一黑,天地间的景象仿佛瞬息间扭曲,内里的真气如失控之水,四散奔流,身形瞬间失去掌控。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拉扯着自己,接着便如断线之风,跌入了黑暗之中。 “砰——”一声闷响,孙宇重重砸入灌木丛中,四肢百骸仿若被摧毁,剧痛让他迅速失去意识,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 不知过了多久,孙宇方才悠悠转醒。他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间简朴的木屋,屋内光线柔和,透过窗隙洒下斑驳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药香,一股宁静的氛围充斥其中。倚在床榻上的倚天剑,散发着隐隐的寒气,似乎与周围的安宁形成鲜明对比。 孙宇微微皱眉,动了动手指,却发现四肢沉重,疼痛如潮水般袭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筋骨都在尖锐地抗议,浑身剧痛,几乎无法承受。即便如此,他依然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体的剧烈不适,试图坐起身来。 正当他动弹之间,一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少年莫急,伤势未愈,真元已尽,须静养方可。” 孙宇心中一动,微微凝神,眼前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从容与威严。那声音仿佛穿越时空,深沉而安稳,给人一种莫名的信赖与安慰。他缓缓转头,只见屋外站着一位身影瘦削的老者。 老者身着素衣,发丝如银,眉目间隐含岁月的痕迹,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沉淀。他的目光如深潭,深邃而无尽,仿佛能够洞察世间一切。他虽年迈,但举止间却不乏风采,每一举手投足,皆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气度。 “阁下是……”孙宇声音嘶哑,依旧未能完全恢复,喉间的干涩让他难以自如发声。 此处乃嵩山深处,一处不为人知的悬崖峭壁。那绝壁陡峭、荒芜,宛如刀削斧劈,几乎无法攀爬。然而,在这险地之上,却隐匿着一座古朴的小木屋。木屋虽简陋,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四周被浓密的青松和翠竹环绕,偶尔有山风掠过,带来一阵阵幽香,仿佛人间仙境。 木屋并不大,仅能容下一二人,屋内简洁至极,唯一的陈设便是几张木质桌椅和一个炭火炉,炉旁堆放着些许药材与书籍。屋外,鸟鸣声清脆,松涛阵阵,与山谷的寂静相呼应,仿佛一切都与世无争。 孙宇缓缓睁开眼睛,意识还未完全清晰,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身子如沉重的铅块,微微一动便觉阵阵剧痛。他勉力挣扎着坐起,喉间干渴难耐,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发音:“前辈……” 屋外,白发老者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山林的远处。听见孙宇的声音,他转身缓步走近。那人面容苍老,眉宇间透着几分沉稳与智慧,眼中却毫无波澜,仿佛早已与世隔绝。目光落在孙宇身上,老者微微点头,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随手救了你一命。你伤势严重,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若强行起身,恐怕会加重伤势。你无需多问,我亦不愿多言。”他的语气淡漠,仿佛孙宇的存在对他来说并无太多牵挂。 孙宇想要回应,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话语卡在喉间,几乎无法继续。他强忍着身体的疲惫,眼皮沉重,几乎要再次闭眼。老者见状,眼神淡淡扫过他,仿佛看穿了孙宇此刻的状况,缓缓补充了一句:“若想恢复,便静心养伤,不必再做其他。” 孙宇微微皱眉,想要问些什么,但喉咙如同被铁丝紧紧勒住,难以发出清晰的话语。身体的虚弱和疲惫令他难以支撑,最终只能闭上眼睛,试图强迫自己安静下来。然而,心中那些未解的疑问,仍如潮水般涌来。 过了片刻,他再次睁开眼,定了定神,忍不住问道:“这里是何处?” “此地名‘青风岭’,山深林密,外界鲜有人知。”老者回答简短,语气平和,但话语中却透着一种让人不敢再追问的坚决。“这里是与世隔绝之地,山川静谧,岁月如梭,世人难以知晓其名。” 孙宇的心中更添疑惑,但也能感觉到老者话语中带着一种淡然与不容侵犯的气息。眼前这位老者,虽然衣衫朴素,但身上却透着一种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气质。他不禁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前辈,你是何人?为何会选择隐居在此?” 老者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般温和,却也带着几分冷淡与疏远。“我不过是一介闲人,脱离了尘世的纷争与繁华,选择在这片山林中隐居。人世间的琐事已与我无关,修行与世事无缘,心如止水,静享安宁。你若无碍,就在此暂且养伤,待伤愈之后,便可自行离去。” 孙宇听到这番话,心中不禁一震,老者那淡然自若的态度,让他不禁生出几分敬意。眼前这位老人,不仅仅是修为高深,更似乎拥有着一种超然的心境。孙宇的思绪乱成一团,想问的事情太多,可是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老者没有再多言,只是看着他,目光如同一潭深水,沉静而深邃。“伤势未愈,不宜多言。你若好生休养,必能恢复如初。”他转身准备离去,语气轻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孙宇虽然身受重伤,但毕竟曾是修行者,体内的灵力尚未完全消散,稍微一调动,便能勉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虽感疲惫不堪,伤痛如潮水般汹涌,但他依旧不甘心长时间卧床,想要活动一下筋骨。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双脚触地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眼花,险些摔倒,但还是咬牙站稳了身形。 他勉力走到窗前,低头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屋外就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如刀削般垂直陡峭,若是不小心落下去,恐怕连一丝遗骸也不会留下。这种高度,这种绝对的危险,令他不禁心生敬畏。脚下的土地似乎在不断震动,空气中的风声和山谷的回响也让这悬崖之地显得更加危险无比。 然而,孙宇并未因这片深渊而止步。虽然伤势未愈,他依然控制着体内残余的力量,强行稳住了身体,继续向远处望去。 大约十五六丈外,在一处突出的山壁上,老者正蹲在一片狭窄的石阶上,身形宛如凌空而立。脚下的石阶仅有几寸宽,几乎没有什么依靠,若是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深渊,葬身绝壁。老者的动作却极为娴熟,毫不慌张,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般悬空的状态。锅灶被安放在绝壁之上,熊熊的火光在岩壁间跳跃,透过山风,远远飘来阵阵饭香。香气带着山野的清新,仿佛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更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孙宇不禁皱了皱眉,目光随着那股香气飘去。那一锅中的食物,似乎与这座险峻山脉的寂静格格不入,然而又奇异地融合得天衣无缝。老者的身影在远处的山壁上格外清晰,那般专注、从容的姿态,使得孙宇有些愣神。 然而,老者依旧在那峭壁之上,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孙宇目光的干扰。那一抹淡然的背影,仿佛早已将世间的纷扰都抛诸脑后,只剩下修行与生活的简单与宁静。 眼见孙宇步履蹒跚地从林间小径缓缓走出,老者的目光随之凝聚,似乎被那一身苍白而倔强的身影所吸引。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赏,紧接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带着些许感慨:“年轻人,后生可畏。如此重的伤势,竟能强忍疼痛,勉力行走,真是让我老朽自愧不如。可惜,我这老前辈的几句忠言,似乎并未引起你的重视。”他话语中的一抹幽怨之色,不禁令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仿佛岁月的沉淀和孤寂,让他对世人多了一分失望和疏离。 孙宇闻言,微微蹙眉,望向老者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警觉与防备。尽管他体内的伤势如滔滔江水般翻涌不止,整个人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然而眼前这位看似老迈的隐士,却在他心头投下了一层无形的阴影。老者的气度从容,话语轻缓,却如沉水般深远,仿佛每一句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这种安逸从容、见惯风雨的姿态,令孙宇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虽然眼前这位长者外形苍老,似乎一介闲云野鹤,但孙宇心中却暗生警惕,察觉到这人非同凡响。 见孙宇眼中防备之色愈加浓烈,老者轻轻一笑,眼中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抹温和的慈悲,他继续道:“你体内所中之剑气,乃是‘天道八极’中的一绝,南宫城的禁忌之术。能从他那双剑中活下来,年轻人,你确实非凡。”说到此处,他话语一转,带着几分深深的叹息,“可惜,这股剑气早已非寻常之物,想要彻底驱除,绝非易事。纵使你能坚持一时,然而其内蕴藏的威力,非你我常人所能想象。” 孙宇的心头微震,听到“天道八极”四个字,他的眼神顿时闪过一丝惊疑与疑惑,那份似曾相识的记忆仿佛再度浮现。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不无敬意地低声问道:“没想到老前辈竟然知晓‘天道八极’之事。若是如此,您定是武林中的高人吧?” 老者听到这句话,微微挑眉,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温和如秋水,却又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空灵。他的语气缓缓流淌,仿佛在品味一段久远的往事:“武林?”他重复着这个词,似乎被这两个字牵动了深藏心底的往事,那份历史的痕迹让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愁云。“多年未曾听到这些字眼了。武林,早已非我所关心之事。自从我隐居山林,便已不问尘世纷扰。至于与南宫城之缘,若要追溯,还是在我年少时初识。那时,南宫城的掌门人不过一位年少轻狂的剑客,剑法虽未臻至顶峰,却已名震一时。相比今日,他更多的是一位孤傲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却也有几分不拘一格。” 孙宇心头一动,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老者。那番话让他隐隐感到一丝莫名的深意,似乎在诉说着一段被岁月埋藏的往事。老者的语气并未急躁,反而带着几分温和与深沉,他的话如同一股清风,透过层层云雾,勾画出一幅幅远去的画面。“那时,南宫城的剑法虽精妙绝伦,但距离真正的无敌之境,依然有着不小的距离。而真正令我注意的,便是他修炼的那奇异内功——其真元极为独特,堪称无上之功,潜力无穷。至于你现在体内的伤势,经过我细看,恐怕正是因为他将剑气与真元结合,造成了这种几乎无法治愈的伤痕。” 孙宇的心头猛然一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体内那几乎无法治愈的伤势,不仅仅是剑气所致,更是因为真元的深刻侵入,二者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且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如同烈火焚烧他的四肢百骸,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每一滴血液都在剧烈翻腾。那种痛苦,犹如刀割,难以言喻。 老者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中透着些许钦佩:“你这年轻人,年纪轻轻便能修炼到如此境地,着实不易。若换作常人,即便能够活下来,恐怕也早已气息奄奄、无法再战。而你,却能在如此艰难的境地中生存下来,依旧保有一线生机。你的真元极其霸道,若非你性子坚韧,心性果敢,恐怕难以在如此年轻时,便将这般艰难的功法修炼至此等地步。”老者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钦佩,那目光如同深山中的湖泊,深邃而安静。 孙宇眉头微皱,心中顿生复杂的情绪。老者的言辞中充满了对他的肯定和赞赏,但他心中却不免产生疑问:如此强大的修为,真的是天赋与坚韧的结果吗?这股融合了剑气与真元的力量,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老者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不禁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眼见孙宇步履蹒跚地从林间小径缓缓走出,老者的目光随之凝聚,似乎被那一身苍白而倔强的身影所吸引。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赏,紧接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带着些许感慨:“年轻人,后生可畏。如此重的伤势,竟能强忍疼痛,勉力行走,真是让我老朽自愧不如。可惜,我这老前辈的几句忠言,似乎并未引起你的重视。”他话语中的一抹幽怨之色,不禁令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仿佛岁月的沉淀和孤寂,让他对世人多了一分失望和疏离。 孙宇闻言,微微蹙眉,望向老者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警觉与防备。尽管他体内的伤势如滔滔江水般翻涌不止,整个人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然而眼前这位看似老迈的隐士,却在他心头投下了一层无形的阴影。老者的气度从容,话语轻缓,却如沉水般深远,仿佛每一句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这种安逸从容、见惯风雨的姿态,令孙宇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虽然眼前这位长者外形苍老,似乎一介闲云野鹤,但孙宇心中却暗生警惕,察觉到这人非同凡响。 见孙宇眼中防备之色愈加浓烈,老者轻轻一笑,眼中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抹温和的慈悲,他继续道:“你体内所中之剑气,乃是‘天道八极’中的一绝,南宫城的禁忌之术。能从他那双剑中活下来,年轻人,你确实非凡。”说到此处,他话语一转,带着几分深深的叹息,“可惜,这股剑气早已非寻常之物,想要彻底驱除,绝非易事。纵使你能坚持一时,然而其内蕴藏的威力,非你我常人所能想象。” 孙宇的心头微震,听到“天道八极”四个字,他的眼神顿时闪过一丝惊疑与疑惑,那份似曾相识的记忆仿佛再度浮现。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不无敬意地低声问道:“没想到老前辈竟然知晓‘天道八极’之事。若是如此,您定是武林中的高人吧?” 老者听到这句话,微微挑眉,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温和如秋水,却又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空灵。他的语气缓缓流淌,仿佛在品味一段久远的往事:“武林?”他重复着这个词,似乎被这两个字牵动了深藏心底的往事,那份历史的痕迹让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愁云。“多年未曾听到这些字眼了。武林,早已非我所关心之事。自从我隐居山林,便已不问尘世纷扰。至于与南宫城之缘,若要追溯,还是在我年少时初识。那时,南宫城的掌门人不过一位年少轻狂的剑客,剑法虽未臻至顶峰,却已名震一时。相比今日,他更多的是一位孤傲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却也有几分不拘一格。” 孙宇心头一动,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老者。那番话让他隐隐感到一丝莫名的深意,似乎在诉说着一段被岁月埋藏的往事。老者的语气并未急躁,反而带着几分温和与深沉,他的话如同一股清风,透过层层云雾,勾画出一幅幅远去的画面。“那时,南宫城的剑法虽精妙绝伦,但距离真正的无敌之境,依然有着不小的距离。而真正令我注意的,便是他修炼的那奇异内功——其真元极为独特,堪称无上之功,潜力无穷。至于你现在体内的伤势,经过我细看,恐怕正是因为他将剑气与真元结合,造成了这种几乎无法治愈的伤痕。” 孙宇的心头猛然一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体内那几乎无法治愈的伤势,不仅仅是剑气所致,更是因为真元的深刻侵入,二者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且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如同烈火焚烧他的四肢百骸,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每一滴血液都在剧烈翻腾。那种痛苦,犹如刀割,难以言喻。 老者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中透着些许钦佩:“你这年轻人,年纪轻轻便能修炼到如此境地,着实不易。若换作常人,即便能够活下来,恐怕也早已气息奄奄、无法再战。而你,却能在如此艰难的境地中生存下来,依旧保有一线生机。你的真元极其霸道,若非你性子坚韧,心性果敢,恐怕难以在如此年轻时,便将这般艰难的功法修炼至此等地步。”老者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钦佩,那目光如同深山中的湖泊,深邃而安静。 孙宇眉头微皱,心中顿生复杂的情绪。老者的言辞中充满了对他的肯定和赞赏,但他心中却不免产生疑问:如此强大的修为,真的是天赋与坚韧的结果吗?这股融合了剑气与真元的力量,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老者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不禁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孙宇的心思却并不完全停留在眼前的话题上,他的目光落在老者身上,眼神愈发复杂。依照老者所言,自己年少时便曾在南宫城见过这个人。而如今,南宫城已然功成名就,位列“天道八极”之一,威名赫赫,令江湖中人皆敬畏。可眼前这位老者,尽管深居山林,若非偶然相遇,恐怕孙宇也难以知晓他曾是何等人物。老者虽闭关多年,然而关于武林的种种风云,竟能了如指掌,若真如他说的那般“不闻山外事”,怎能对这些隐秘之事有如此洞察力? 孙宇心中暗自思量,脸上却未显露半分异样,目光依旧静静地凝视着老者。老者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已经察觉到孙宇的心思,但并未急于揭开这层面纱。片刻后,老者轻轻一叹,声音平静而不带一丝急躁,缓缓道:“你既从山外而来,眼下却又身陷南宫城的追杀之中,想必背后定有缘由。既然如此,老夫倒想听听,你究竟为何被那南宫城的主人所追杀?” 孙宇心头一震,刹那间思绪如潮水般涌动,脑海中浮现出一路走来的曲折与艰辛。南宫城的追杀,正如一场无法逃脱的梦魇,紧随其后,步步紧逼。他心中百转千回,片刻后,终于缓缓开口,将自己所经历的种种事宜一一述说。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无奈与痛苦,但更多的却是隐忍与决绝。 老者听得仔细,始终未曾打断。孙宇讲完,老者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那原本平静如湖水的面容,此刻已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疑惑。他的眼中,仿佛闪烁着某种回忆的光芒,低声道:“好小子,竟然能将南宫城那位与其他势力联手,真是了得。老夫未曾料到,竟能在你身上看到如此复杂的局面。”老者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光与空间,看到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更让我惊讶的是,张角那人,居然也真的叛变了?” 孙宇心头一动,听到“张角”之名,他不由得更加留意。老者低沉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沧桑与回忆:“当年,老夫与张角有数面之缘。那时他看似老实,眼中却隐有锋芒。无论是医术,还是占卜,他都极具天赋,且心机深沉,远非常人可比。最为关键的是,他对朝廷日渐腐化的情形深感不满,心中早有一番宏图。只是那时,他反心未露,大家只是知道他是个有心人,志向远大,且颇受百姓爱戴。可惜,这一切都隐藏在他平和的外表下,谁又能想到,最后会是这般结局?” 他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回到了往昔岁月:“张角虽然武学天赋卓越,但他更擅长于推算与掌控人心,医术亦出神入化,若他真想有所作为,自然不容小觑。那时的他,正如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根基深厚,树影庞大。只可惜,他没有及时显露出自己的意图,因此许多人并未真正了解他。更令我震惊的是,他竟能借南宫城的剑术与王翰的名望,联合那些江湖中的权势人物,一举引起这场风波。” 老者的声音渐渐低沉,眼中似乎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慨,“看来我在这山中多年的闭关,竟错过了这么多世事的变迁,真是让人唏嘘不已。”他微微摇头,叹道:“张角这一出,若是成功,恐怕将会改变整个江湖的格局。你说的对,他如今所为,岂止是武林的争斗,远不止是个人的恩怨,这已是波及朝廷、江湖、百姓的大事。只不过,许多人仍然未曾察觉到,他的手段已深入至如此程度。” 孙宇沉默不语,只能感受到老者话语中那一股无法忽视的重量,似乎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比他自己想象中更加深沉的风云。而那风云,不仅仅是江湖的乱象,更牵动着整个天下的命运。 老者的眼神渐渐恢复平静,但那一丝复杂的神情却依然未曾散去。他看着孙宇,语气突然变得深沉且充满了意味:“你此番所行,非同小可。若真如你所说,那南宫城、张角,乃至背后更深的势力,恐怕不止一两个剑客和门派能够左右。你如今处在漩涡中心,能否保全自己,尚未可知。” 这番话,让孙宇心头一震。老者眼中的深意与警示,仿佛是给他披上了一层沉重的铠甲,也将他推入了一个更加复杂的局势之中。风云变幻之间,谁又能预知最终的结局? 第七十一章 杀不尽 南阳郡东北各县,昔日的繁华景象早已被战火所吞噬。黄巾军如潮水般涌来,席卷了这片大地,使得原本安宁的乡村和城镇陷入一片混乱。面对这股汹涌而来的势力,各地驻军在权衡利弊之后,纷纷采取了收缩防线的战略,退守至治所宛城。这一决策虽保住了作为政治与军事中心的宛城,却也使得周边地区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与动荡之中。 宛城,这座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城市,在这场风暴中显得尤为孤独而坚毅。城墙之下,百姓们的心随着战鼓声跳动;城墙上,士兵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既紧张又坚定的光芒。作为南阳的政治心脏,宛城此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中摇曳不定。 南阳都尉赵空,这位南阳太守孙宇的结拜二弟,以其非凡的勇气和智慧挺身而出。他迅速集结起剩余的兵力,亲自督建宛城的防御工事。巍峨的城墙之上,箭楼林立,弩机密布,一道道坚固的屏障犹如铜墙铁壁,严阵以待。赵空深知士气的重要性,因此他不仅亲自巡视各处,还与士兵们同甘共苦,激励他们为了家园、为了亲人,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这座城池。同时,他派遣快马日夜兼程赶往洛阳,向朝廷求援,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支持与帮助。 黄巾军方面,张曼成、韩忠等首领率领数万大军,携带着云梯、冲车等各种攻城器械,昼夜不停地对宛城发起猛烈攻击。黄巾军的攻势如同怒涛拍岸,一波接着一波,试图打破宛城那看似不可逾越的防线。然而,赵空精心布置的防御体系宛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堡垒,一次次将敌人的进攻化解于无形。尽管如此,黄巾军并没有因为失败而气馁,反而更加疯狂地加大了进攻力度,誓要在这场较量中取得胜利。 战斗持续了数日,双方伤亡惨重,血染沙场。赵空凭借着卓越的指挥才能,巧妙地利用地形和兵力优势,一次次挫败了敌人的阴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宛城内的粮草逐渐告急,士兵们的体力也达到了极限。即便如此,赵空和他的战士们依旧没有放弃,他们心中燃烧着不灭的信念之火,坚信只要坚持到底,终将迎来转机。 在这片硝烟弥漫的土地上,每一个人都在为生存而战,为尊严而战,为未来而战。赵空站在城头,望着远方连绵不断的山脉,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他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心怀希望,勇往直前,就一定能够守护住这片土地,迎来和平与繁荣的新时代。 黄巾军如潮水般退去,身后的大地千疮百孔,铺满了残值断臂,人肉与泥土混合在一起,一片泥泞。 朱隽一身戎装,坐在战马上,身边五十名骁骑近卫团团围住,望着远处,连日紧皱的眉头终是舒缓了一些。 他回头望望宛城,嘴角缓缓泛起一丝笑意。 天子,没有挑错人。 孙宇和赵空用三个月的时间将整座宛城塑造成了一座坚实的堡垒,适才黄忠和甘宁两人各带五十精锐连番冲杀黄巾军的指挥所在,这等精锐的将士便是在北军中亦是罕见。 他微微叹息一声,若是有一人成功,则南阳战事今日便可一日而毕了。 身后战甲声动,便听见身边骁骑声音:“禀中郎将,南阳赵空都尉拜见。” “果然来了。”他早已料到,回身道:“请进来罢。” 五十人的近卫整齐地展开,在他身后裂开了仅供一人通过的口子。 赵空一身落拓青衣染血,腰畔太极剑早已归鞘,只不过他那一身看上去,实在有些狼狈。 他望着整齐的北军骑士,不禁感叹一声:“到底是大汉北军,果然精锐。” 他孑然一身而来,朱隽回头望他,笑道:“后生可畏,赵都尉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定是大汉的栋梁之才。” “中郎将过誉了。”赵空虽是狼狈,仍是一副嬉笑模样。落在朱隽眼中又是一种别样意思。 朱隽翻身下了马,与他站在一处。赵空四下一扫视,正是被五十骁骑围在了中心。 “中郎将过于小心了。”赵空摇摇头,道:“若是太平道王瀚那样的绝顶高手,五十名骁骑又能护住你什么?” 朱隽只是微微一笑,理了理身上的战甲,道:“这不是为了防御刺杀,而是为了都尉你。” 在赵空诧异的眼神中,这位儒生出身的中郎将缓缓笑道:“你我皆有掌兵之权,即使在战场上,交往言谈也须谨慎。” 赵空“哈”地一声哂笑,这笑声里,太多意思。 朱隽亦不恼火,只是淡淡反问:“你知道光武皇帝是如何一统天下的么?” “自然知道。”赵空亦不迟疑,反问道:“朱公可是要说豪族?” 豪族,大汉四百年来,最有权势的人。 南阳是豪族群起之地,两百年前光武皇帝一统天下最大的依仗便是南阳出身的豪族们,这些豪族所拥有的人才、财赋、人口为他提供了平定天下的强劲力量。 今日,不论是孙宇还是赵空,他们府中最得力的掾属亦是出身于南阳的豪门大族。即使是远在魏郡的孙原,亦不得不仰仗于魏郡和冀州的豪门大族。 天下十三州,州州有豪门。一百七郡国,郡郡有大族。 朱隽抬首北望,幽幽一叹: “天下,掌握在他们手里。” 赵空脸上,嬉笑骤失。 他突然明白,朱隽为何要说“为了都尉你”这五个字了——因为,朱隽特意在等他,要与他说更多的话。 “朱公,可是有所交代?” 朱隽没有再说话,弯下腰,伸手握了一把泥土,放在手中细细捏着。 一捧土,湿冷,轻轻一揉,已是一手红色的液体。 赵空眉眼一冽,那是血,早已浸透这片沃土的鲜血。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两人脚下,正静静躺着三颗人头,四条断开的胳膊,一只只有半条的腿,还有三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有一颗人头,斜靠着一块凸起的泥块,一双眼睛充血,尽是恐惧的神色,正对赵空的目光,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死前要喊出什么一般。脖颈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断,血肉模糊地连着几根鲜红的肌肉,就这么拖在泥泞的地上。 赵空突然觉得很恶心,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直冲头顶,喉咙中一阵泛着恶心。 南阳,四战之地,千里沃土,又是靠着多少人肉鲜血滋养出来的? “当年本府拜交州刺史,南海太守孔芝与海贼梁龙一并谋反。” 朱隽望着手中的泥土,丝毫不在意鲜血已流满了双手,仍是淡淡地说着:“任职之前,无人认为本府能平定交州。本府于家乡会稽郡发豪族之兵,并交州豪族之兵,合五千之众,一战而平。” 红色的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去,赵空望着那双手,干净有力,只是那血迹,更添了几分可怕。 “梁龙是豪族,孔芝是豪族,本府虽是寒门,所发之兵亦是豪族家兵。” 赵空没有言语,只是望着朱隽手中的那捧红色的泥土,一动不动。 北风吹来,宛城前的血腥气息四面散去,整个南阳郡仿佛都能闻见那浓郁的血腥味道。 “离开帝都前,太尉杨公与光禄勋张公曾与我深谈偌久,你可知道,我等所谈是什么?” “平定黄巾之策罢?” 赵空目光沉静,他不是孙原,也不是孙宇,没有治理政务的职责,但他仍是大汉二千石的大吏。 能够让太尉杨赐、光禄勋张温两位朝中中坚与前谏议大夫、都亭侯朱隽如此攀谈的,除却祸乱天下的黄巾军,还能有什么? 朱隽抬头,目光从手中潮湿的泥土上离开,望着他,眼神如炬:“你可有你的看法?” 赵空知道。她怎能不知道? 一个月来,蔡瑁、庞季、邓羲、蒯良这些豪门大族出身的人物在他眼前展现了足够的学识与能力。也正因如此,让他看见了其中的可怕之处。 南阳郡不需要太守,哪怕只是蔡瑁,这位蔡家长子出面,振臂一呼便能稳住整个南阳郡。一个蔡家,十五天里就能给南阳郡提供三千兵,三百匹战马,两百艘船只,蔡家、蒯家、黄家,这些豪门大族世代联姻,几乎掌握了整个荆州七郡的命脉,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都在豪族的掌握之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便是蔡讽的能力,他想保南阳,不需要孙宇他也可以做到。 第七十二章 北冥决 孙宇静静地坐在老者对面,目光凝视着那位似乎已融入这片自然景色的老人。眼前这位老者,尽管外貌看似四五十岁,白发中掺杂着些许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中却透出一种深邃的光辉,仿佛穿越了无数个春秋冬夏,看尽了尘世的繁华与沧桑。他所言非江湖的风云,也非武林的传闻,而是那些远远流逝、如同晨雾般消散的往事与人物。这些往事被时光尘封,却又通过老者的言辞一点一滴地被揭开,带着一股历尽沧桑、却依旧不染尘埃的淡然。 四周景象如诗如画,恍若一幅古朴的山水画卷。青山巍峨,云雾缭绕,山间的清风习习,竹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竹影婆娑,仿佛在低声诉说着无尽的故事。四周古树参天,枝叶繁茂,粗大的树干上斑驳的苔藓与岁月的痕迹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仿佛能将时间的流转定格。石径蜿蜒曲折,古老的青石板上,岁月的印记随风细语。每一块石板,都仿佛镌刻着历史的尘埃与往昔的回响,沉默而悠远。 老者安坐在一块斑驳的青石上,身影与周围的景色交织成一幅静谧的画面。微微抬起头,他的目光随晚霞缓缓流转,那一线余晖洒在他苍老的面庞上,给他增添了一丝不染尘世的光辉。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已将所有的风云变幻看透,早已不再为世事所动。孙宇忍不住侧目,心中微微震动,低声自语:“世间浩渺,风云万变,谁能洞悉其中玄机?” 老者听到此言,缓缓一笑,笑容中透着几分从容与洒脱,眼中浮现出一种深远的光芒,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提问。只是,他并没有急于作答,而是指尖轻轻抚过手中的一根枯枝,枯枝在他指尖的触碰下轻轻弯曲,发出几声低沉的“咔嚓”声,仿佛是对那一连串问题的无声回应。老者淡淡开口:“你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武林的豪杰,儒林的名士,他们不过是人性的一种投影罢了。那些江湖上的传说,英雄的壮丽,终究只是过眼云烟。南宫城的主人,张角的理想,他们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纵使他们再如何耀眼,最终也难逃命运的安排。” “天地之间,宇宙过往,岂能尽善尽美。”孙宇轻轻摇头,“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名来利往,有求有取罢了。” 老者转过头来,目光如远山般深邃,仿佛早已洞察孙宇内心的波动。他眯了眯眼,不急于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任由晚风拂过发梢,吹动了他那略显苍老的胡须。“英雄豪杰,儒士高贤,皆为人心所造。无论是力拔山河的武林宗师,还是道貌岸然的名儒,他们的内心深处,常常潜藏着人性的弱点与欲望。你若能看透这一点,便能从他们的举止言辞中窥得其真相。其实,纵使他们拥有高深的技艺或非凡的学问,若心中未得真正的清明,终究也不过是身处泥潭的蝼蚁罢了。” 这番话犹如一记沉重的耳光,打得孙宇心头一震。他自负孤傲,认为自己的剑术无敌,儒理深邃,江湖上无人能敌,乃至曾一度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些轻松应对世间的一切。然而,此时此刻,老者的言辞却在他心中激起一阵波澜。仿佛自己身上的锋芒与自信,在这片清风明月下,突然变得脆弱与不堪,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曾经坚如磐石的信念,是否真的有如此牢固。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斑驳的青石板路上,石板上似乎藏着无数的过往岁月,带着一丝幽远与苍凉。他的心中百感交集,迷茫与疑惑交织成复杂的情绪。久违的沉默蔓延开来,竹叶随风轻轻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低声细语。偶尔,晚霞从远方的天际洒下,余晖将老者的身影拉得很长,照在那片静谧的青石板上,竟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他不仅仅是这片山林的一部分,而是融入了这份历史悠久、宁静深远的天地间,成为了这万物背后最深沉的存在。 这一刻,孙宇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声的海洋,所有的言辞与思绪都渐渐沉寂,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他的目光定格在老者的背影上,心中微微一动。 悬崖、高山、傍晚。 不在于江湖上的一时荣耀,而是在于能够看透人心的深处,能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保持那一份内心的澄明与超然。 老者每日居于绝壁之上,仿佛与天地间的险峻山巅融为一体,凌空上下,行走自如,宛如飞燕穿梭于苍穹之间。 无论是攀岩踏步,还是跃起翻腾,他都能如履平地,丝毫不显艰难。那种轻盈、迅捷的身法,似乎没有任何地形的阻碍,甚至连风的阻力都无法影响他半分。他的动作不仅迅猛而且流畅,仿佛每一个姿势、每一次移动都经过了精心的雕琢,浑然天成。孙宇目睹这一切,心中暗自震撼,纵使自己见识广博,阅历深厚,仍未曾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学身法,饶是以身法着称的孙原和超凡脱俗的王瀚,亦有所不及。这老者究竟修炼了何等深奥的武学,才能将身法发挥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 此处绝壁,孙宇每日上下,速度虽不及老者,却更因惊心动魄而愈发精进。往日他刻苦修行,以常人十倍之功合《流光剑典》得天造化,方有如此修为,与诸多高手苦战,每战必有进步,因此在这天地绝壁之间更加苦练。老翁不言不语,冷眼旁观,仿佛从未对孙宇的修行给予任何评价。每当孙宇因疲惫而几近崩溃时,老翁始终冷峻如一座冰山,不见一丝怜悯或鼓励,反而令孙宇更加坚毅,心中越发渴望超越极限。 孙宇手持《流光剑典》残卷,身法“流影步”已练至炉火纯青,然面对南宫晟那一剑之力,真元滞碍,经脉阻塞,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所束缚,动弹不得。那一剑力道之强,非凡人之力所能承受,纵使孙宇一身流光真元,已修炼数十年,根基深厚,依旧难以突破此困境。 孙宇一身流光真元,修炼多年,几近达到常人七十年苦修的境地,根基深厚,体内真元如潮水般浩瀚,已然能够驾驭《流光剑典》中的诸多神妙技艺。尤其是“流影步”,他能在这绝壁之上轻松飞跃,步伐如风,快得连眼睛都无法捕捉。然而,这一切的成就,皆建立在他无数年的修行和积累之上。 然而,南宫晟那一剑,却成为了孙宇的心头痛。那一剑力道非凡,几乎摧毁了他的所有防线。尽管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勉强渡过了最初的难关,但那剑气的余威却深深嵌入了他的体内。此刻,他的经脉如同被堵塞的河道,真元流动不畅,滞碍重重,原本可以如行云流水般流转的真元,此时却如滞泥般笨重。每一次吸纳天地灵气,似乎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伤痛与沉重让他每一分努力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段时间以来,孙宇在绝壁上不停地练习着“流影步”,每次跃起都感觉脚下的空间仿佛在与他作对,真元的滞碍令他的身法变得越来越笨拙,速度与精妙也大打折扣。他知道,若是不能尽快恢复真元的通畅,便无法继续突破这武学的瓶颈。而眼前的老者,依旧冷眼旁观,沉默不语,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他心知,这不仅仅是对武学的挑战,更是对自己身体极限的考验。想要突破眼前的困境,单凭坚持与苦修已然无法解决。唯有找到真正的破绽,才能迎来全新的突破。 “南宫晟那一剑……”孙宇低语,双眼微微闭上,回忆起那一剑的情景。那一剑力如滔天巨浪,若非他及时借力闪避,恐怕早已丧命。然而,剑气的余韵却是如此顽强,依旧在他体内缠绕不去,像是一把插入心脏的毒刃,久久无法拔出。 孙宇猛然睁开眼睛,他开始冷静地思考。这一剑虽然摧毁了他的经脉,但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启示:剑气虽强,但也有极限。只要找出剑气的根源,他便能化解它带来的伤害,恢复自己的真元流动。若他能借此契机,将《流光剑典》的身法与剑法融为一体,或许能够突破现有的瓶颈。 此刻,他站立绝壁之上,目光沉静,内力如同潭水般滞重,无法流动。每一动每一闪,体内经脉如同被冰封般,丝毫不见通畅之兆。若不及时化解这股剑气余波,恐怕他的武道修为将永远止步于此,甚至连性命也会在这沉重的剑气中渐渐枯竭。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悠然的声音,那声音如同风拂过古木,低沉而苍凉: “孙宇,你知否,剑气如水,水既能涤净心灵,也能吞噬万物。你若想解此困境,非单凭外力可破,必须得用其余力。” 孙宇心中微震,回头望去,只见那位老者静立一旁,眼中幽光闪烁,神情不变,似乎并不为孙宇的痛苦所动。 “前辈所言,可是……” 老者微微一笑,步伐缓慢却坚定,走近孙宇,低声道:“剑气之力非仅外物,反是他人真元化作的毒素。若能逆转此毒素,将其转化为己用,便可解除困厄。此术,名为‘北冥决’,是我自无数年岁月中,凭借对天地真元深刻感悟所创,能吸纳他人真元,并化为己用。若你能领悟其中奥妙,便可借剑气之力而为己所用,恢复真元流转,甚至超越南宫晟。” 孙宇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北冥决……前辈,传此绝学,岂非……” 老者的笑容依旧温和,却在那温和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传你此法,非为他人,只为你己。你若不学,任由这剑气侵入体内,恐怕不仅修为尽毁,性命难保。而若学了,便能破局,化解这场危局,突破极限。” 孙宇迟疑片刻,终是心生警觉,但又忍不住心中一动:“此法,真能如此?” “‘北冥决’能吞纳万物之真元,化解敌之毒素,转化为己身所用。唯一需注意者,乃是此法不光能吸纳他人真元,亦能吸纳天地灵气,唯有心性清明,方能避免贪念生起,沦为他人真元的傀儡。”老者的眼眸深邃,仿佛不止在看着孙宇,而是洞察着他心底的一切。“至于后果……你自然会知晓,若真心修行,亦能修成无上大法,剑气、真元、身法,三者皆可合一,举世无敌。” 孙宇心中一震,忽然察觉那老者话语中隐约的不同寻常之意。他不由得眉头紧皱,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不安之感。然而,随着痛楚不断涌上,他忽然又觉得,自己似乎别无选择。若是无法恢复真元,无法化解剑气,那么一切都将止步于此,连生命都将被慢慢吞噬。 “我,愿意学之。”孙宇深吸一口气,作出了决定。 老者轻轻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满意之色。“好,既然如此,我便将此法传授于你。” 随即,老者轻步走近,缓缓坐下,双目闭合,开始传授《北冥决》的心法与运转之法。孙宇心神一凝,依照老者所言,开始将自己体内的真元引导而出,细心感受那股特殊的力量,仿佛一股无形的漩涡,吸纳周围的天地真气,又似乎在某一瞬间,能吞噬掉体内那股侵入的剑气。 然而,就在孙宇开始初步运转《北冥决》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完全受控,一股陌生的力量开始涌入体内,逐渐变得膨胀,仿佛要将他内力的每一寸空间都占据。他的双眼猛地一睁,心中一阵惊骇。 “前辈,这……这是……”孙宇微微挣扎,感受到体内真元的变化,竟然渐渐有了失控之感。 老者面带微笑,眼神愈加深邃:“‘北冥决’非单纯吸纳他人之气,更是一种反向融合的武学。你体内的剑气被转化为你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将由你来掌控。只要你的意志足够坚定,这股力量便会归你所有。若你的心性动摇,便会被其反噬,逐渐失去自我。” 孙宇的额头上汗水滴滴而下,感觉到那股力量逐渐侵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宛如洪水猛兽。他的心中既有动摇,也有对这股力量的渴望。此时,内心的挣扎几乎让他无法平静,但他深知自己别无选择,唯有依靠这股力量,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然而,正当他陷入对力量的渴求时,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时机的来临。那深邃的笑容中,似乎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暗流,正悄然席卷整个局面…… 孙宇并未察觉到这一丝异样,只是全力运转《北冥决》,全神贯注于吸纳体内的剑气,试图化解这股毒素。至于老者的心思,他依旧未能看清。但有一点,他心中清楚:这条路,已没有回头之路。 第七十三章 困局 冀州,常山国。 黄昏时分,瘿陶县的天际如染,夕阳余晖铺洒,仿佛一层薄薄的云霞轻轻遮掩了大地。此刻,黄巾军的阵势却如雷霆万钧,席卷而来,阵如潮,气吞山河。自太行山中涌出的百万流民,声势浩荡,席卷冀州边际。那黑山黄巾军,仿佛天降神兵,疾如疾风,迅如流星,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常山国的郡兵,早已调往巨鹿郡抗敌,城中空无一兵,国土迅速倾覆。黑山黄巾军首领张牛角兵分两路,一路攻击常山国治所元氏城;另一队则绕过元氏,直指瘿陶县。栾城、高邑虽为县城,然其城墙薄弱,士兵稀少,怎能挡得住这股铺天盖地的黄巾之潮? 张牛角率领黑山黄巾军攻陷瘿陶县 瘿陶县,位于北方平原的一隅,四周被深深的沟壑环绕,地势险要,城墙坚固。然而,今天,恐怖的暴风雨即将席卷而来。 张牛角身披粗布铠甲,手持大刀,站在黄巾军的最前方。他那张因常年战斗而凹陷的面庞,浑身散发着凶戾的气息。周围,黑山黄巾军的士卒们早已迫不及待,喘息急促,磨刀霍霍,刀光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他们身上鲜血未干,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今天,他们的目标是瘿陶县,一座坚守已久的县城,守城的是一群为数不多的朝廷兵马。 “破城!血祭!”张牛角高声命令,声音如雷霆滚过天际。 黄巾军如潮水般向前推进,尘土飞扬,战鼓震天。孙轻、王当、褚飞燕等部队紧随其后,各自带领着部队冲向县城。孙轻骑战擅长,他的马队从两侧迅速包抄,横扫如风,剑影翻飞。王当、褚飞燕则率领步兵,紧跟其后,他们的身上沾染着无数鲜血,每一次挥刀,都带走一条生命。 城头的守军早已惊慌失措。黄巾军的士气如猛兽,愤怒与仇恨让他们成为了无情的屠夫。战斗开始的瞬间,血腥气扑面而来,瘿陶县的防线像纸糊的一般轻易崩塌。城门处,守军的箭矢像雨点一样射向敌人,但却被黄巾军的铁盾挡得一干二净。接着,黄巾军的铁蹄踏碎了木门,攻势如猛虎扑食,瞬间将城门撞开。 “杀!”张牛角怒吼一声,挥舞大刀冲入城内。他周围的士卒如饥似渴,刀枪交错,惨叫声、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噩梦。只见数十名朝廷兵士被瞬间剁成肉泥,肢体四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街道。 褚飞燕一跃而上,手中的长枪如猛龙出海,穿透一名防守士兵的胸口。她脸上并无一丝怜悯,只有冷酷与决绝。她一脚踹开敌人的尸体,继续奋勇向前,长枪不断挥舞,每一次出击,便带走一个人的生命。 黄龙和左校的部队则在城内展开了更为血腥的巷战。他们从每一条巷弄、每一座房屋的角落里涌出,像毒蛇般撕咬着敌人的每一寸土地。每当他们扑向一名敌兵,便用刀剑将其撕开,鲜血像泉水般喷溅,瞬间染红了地面。城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瘿陶县仿佛变成了地狱。 “烧掉他们的家园!”张牛角挥手指挥,黄巾军的火把如同流星,飞向每一座屋舍。火焰迅速蔓延,整个县城在熊熊烈火中燃烧起来。木屋、草房、商铺全都化为灰烬,呛人的烟雾弥漫四周。 在这场血腥屠杀中,民众和士兵们的眼中都充满了绝望。妇孺、老人无法逃脱,随处可见残破的尸体,血水浸透了大地。瘿陶县的街道上,尸横遍野,鲜血将河流染红。战斗没有半点怜悯,只有毫不留情的屠戮。 随着最后一名守军倒下,整个县城几乎被彻底摧毁。张牛角站在城头,俯视着满地的尸体和燃烧的废墟。他的面色冷峻,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是一个无情的战士在经历了一场无休无止的杀戮后,站立在废墟上,目光深沉如夜。 “杀得痛快,血祭这片土地!”张牛角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冷笑。他挥舞大刀,目光穿过烈火,望向远方的战场,仿佛还未尽兴。 整个瘿陶县,在黑山黄巾军的疯狂攻势下,已经化作一片血海,成为这场战争暴力与血腥的象征。 消息如飞雪覆地,迅速传遍冀州各地。魏郡太守府、北中郎将营、赵国王府,及各郡守的耳目皆急速行动,派遣使者前往互通消息,汇聚信息。而前北中郎将卢植已被调往帝都,继任的董卓尚未抵达,冀州的战局,顿时如失去统领的乱麻,兵力分散,行动迟缓,难以形成合力。 黄巾军的铁骑肆虐,张角、张梁等人领军四处征战,北中郎将营疲于应对,不时后撤,时而与张鼎的虎贲营交替掩护。虽未遭受重创,然士气却早已损失殆尽,几乎风雨飘摇。 冀州的百姓、郡守无不心生恐慌,纷纷致信魏郡太守孙原,恳请召集兵勇,急整军备,图谋抗敌之策。 魏郡自黄巾军开始南下以来,日渐动荡,流民四散,尤以赵国、巨鹿郡为甚。魏郡的百姓生活艰难,孙原虽竭力稳定局势,勉力安置流民,然而日常的粮草和赈济支出,已让魏郡太守府的财政捉襟见肘,债台高筑,仿佛一张网,将他困在其中,难以自拔。 然而,扩军备战的计划,沮授曾几度提议过,然而每次都无疾而终。孙原心知肚明,这背后的关键,正是冀州豪族的影响力。作为冀州士族中的一员,孙原无比清楚,冀州豪族的财富与粮草,早已成为魏郡太守府的依赖。然而,这种依赖,往往让他如履薄冰。若过度向豪族索取支持,不仅会使得他与豪族间的关系愈发紧张,更会引起豪族不满,损害他的政治根基,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纷争和对抗。 因此,孙原心中暗自叹息,即便有扩军的权力,也始终难以动摇那根难以触碰的弦。每一次粮草调拨,他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触动某个豪族的利益。这些豪族掌控着冀州的粮仓和财富,一旦过度掠夺,魏郡便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更何况,豪族间的势力错综复杂,孙原一旦失衡,便可能迎来不可挽回的局面。 即使孙原已经有了扩军的名义权力,但实际上,整个魏郡的军力建设却早已逼近了极限。最为勉强能够支撑的,就是虎贲营这支精锐之师。为了稳住魏郡的防线,孙原不得不将有限的资源倾斜给虎贲营,扩军至六千人,然而这也已是魏郡太守府的极限。超出这个数字,不仅意味着更加沉重的财政负担,也意味着与豪族的关系将更加紧张,恐怕难以维系。 眼下,孙原深知,自己所能做的,已经是极限。他的权力虽在,但身边的种种困境,却让他无力将魏郡的局面带入更好的方向。每每夜深人静,他便不禁感叹,这冀州之地,已非他一人之力所能掌控,未来的局势,几乎掌握在他人手中。 魏郡,风雨飘摇,四面楚歌。太守府的议事堂内,气氛如同压抑的雷云,沉重而紧张。空荡的厅堂中,只有一盏孤灯微弱闪烁,映照着一张张凝重的面容。众多谋士与将领环坐其间,各自心头盘算,四方局势错综复杂,前路艰难,竟无人敢轻言应对。每一位坐于其间者,皆为魏郡鼎力支撑的中流砥柱,各自才智横溢,手中握有或计策、或兵权、或民心,任何一个方案,都会引发深远的波澜。 孙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充满压迫感:“如今魏郡,内忧外患,局势日益严峻。粮草不足,民生困苦,军中士气低落,豪族与朝廷的矛盾也愈加尖锐,若再无行动,恐难再支撑下去。” 大堂一隅,和洽稳坐其间,神情沉静如水。他是魏郡的文官中最为睿智的之一,深得百姓和士族的拥戴。面对魏郡日益严峻的局势,他的心思似乎早已远远超出眼前的困境,目光透过大堂,似乎在思考那遥不可及的未来:“粮草,已是无解之局。如何筹集,是个无底洞。若要收集更多资源,势必需要压榨百姓,而百姓的反感已是积重难返。要依靠豪族,那只会将我们的命运牢牢捏在他们手中,最后必成傀儡,岂能安稳?”他低声说道,语气平和,愈发沉稳。 郭嘉端坐旁侧,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闪过一丝焦虑,但很快便恢复了冷静,魏郡的危局,绝非单纯依赖人力与物力就能化解。取而代之的,必是通过机巧与谋略,在更为复杂的棋盘上寻找突破。 “此时之计,非单靠粮草为主,更需心机谋略,”郭嘉缓缓开口,“若要安定魏郡,必须瓦解那些盘根错节的豪族势力。”话音刚落,厅中顿时安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局面如此扑朔迷离,挑战如同无尽的深渊。 旁边的华歆,眼中泛起一丝睿光,声音清晰而坚定:“正是,郭先生所言极是。豪族勾结,已经成为魏郡的内患,若要削弱他们的力量,必得从朝廷的政策入手,不能急功近利。而这一切,须得有智者引导。” 邴原声音如冷风般回荡:“既然如此,那便只能依靠军力了。魏郡境内,兵源尚可,但如何能在豪族的掌控下调动军队?若依旧依赖这些地方势力,恐怕一旦激起兵变,虎贲营顾此失彼,连防线都无力守住!” 王烈更为直接与务实,道“豪族的根基,若不从根本上打击,他们定会卷土重来。”邴原语气硬朗,“或许,当前魏郡最急需的,便是对这些豪族的直接打压,力挽狂澜。”他言辞尖锐,锋芒毕露,激起了周围一阵低语。 华歆静默良久,缓缓吐出一句话:“你们所言有理,但别忘了,若过于急功近利,百姓恐怕难以承受重负。倘若百姓反感,局面恐怕愈发复杂,事与愿违。”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默然。华歆毕竟身份最高,常以深刻的政治眼光和过人的人心洞察力着称,话语中蕴含着复杂的思量与深沉的智慧。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提醒着魏郡众人——不论何时,民心才是最难以捉摸、最不可忽视的要素。 坐席对面的和洽此时亦插言道:“民心,的确重要。然而,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如何凝聚百姓的力量,如何稳住社会的秩序?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强硬的手段,有时未必不可。” 射援冷笑:“计谋?在这些豪族和权臣面前,计谋岂非徒劳?他们手中握有权力与财富,而我辈若没有足够的资源和力量,如何才能与之抗衡?” 他兄长射坚眉头一挑,此时亦未曾出声,只是默默看了一眼弟弟。两人皆是魏郡顶尖的兵法谋士,擅长军事与战略。面对当前局势,他们心中早已成竹在胸。眼见得射援开口,不得不终于开口:“若仅依靠兵力,未必能收获根本性的胜利,倒不如从各方资源中调动兵源,形成威慑,进而促使豪族之间的矛盾暴露,从而制造有利条件。” 袁徽和袁涣兄弟此时亦起身,二人一向以谋略见长,言辞间充满着深思。“此时,最大的挑战不是军力或资源,而是如何在这局面中打开局面,取得利益最大化。此事需分步进行,一方面要稳定内政,另一方面,要通过外交手段,与外界势力进行谈判,以求得喘息之机。”袁徽的话语精辟,袁涣则紧随其后补充道:“若要依靠兵力,未免太过短视,今时不同往日,若只知武力与压迫,必会引发更大的反抗,最终导致天下大乱。而魏郡的未来,岂能仅凭刀枪与血火来决定?必须要用计谋,必须要用心机。”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魏郡能够迅速稳定内政民心,否则一切计划都只能成为空谈。”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眼下的局势并非单纯的资源匮乏,更多的是权力的博弈,信任的崩塌。豪族的利益与百姓的疾苦,朝廷的压力与民间的反抗,所有的矛盾已然交织成一张网,密不透风,谁也无法逃脱。 议事堂内,气氛愈发凝重,每一个人的话语都如箭般射向四周,精准无比,却又充满了试探与矛盾。众人才子,各具才干,皆有各自的见解。却也正因如此,意见的冲突愈发激烈。此时,太守府内外的风云变幻,似乎随时可能爆发一场波澜壮阔的变革。 一时间,大堂之内言辞交锋,时而激烈,时而深沉,众人纷纷表达着自己的见解与策略。或以谋略求胜,或以权力压制,或以民心稳定,或以兵力震慑。每一位谋士、将领、文官的意见,都如同一颗颗闪耀的明珠,璀璨夺目,却又在光芒中彰显出无尽的阴影。 “你这话说得简单,”王烈愤然道,“难道就真要坐以待毙?就任由豪族操控魏郡的未来?若豪族的势力继续膨胀,纵使我们拥有再多谋略,又能奈何?眼下唯一的选择,便是借势而起,撬动这些地方豪族的基础,寻找他们的弱点,方能一举瓦解!” 激烈的争论声响彻整座议事堂,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观点辩护,谁也不肯让步。局势的复杂与内外压力的巨大,让每一个人的意见都充满了刺刀与剑刃,矛盾如火星四溅,碰撞出璀璨的火花。 “那么,你可曾考虑过,若最终不得不依靠这些豪族,又该如何平衡?”华歆冷静如冰,“若你打破他们的势力,但又无法掌控其中的平衡,恐怕终究是自掘坟墓。” 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一位沉默的身影上,空气仿佛因他的言语停滞,陷入了另一种沉默。孙原的眉头紧锁,他不言语,静静倾听着那些涌动的声音。眼前的局面,愈发复杂,魏郡的命运也愈加扑朔迷离。解决之道,似乎已经无路可走。众人的讨论,终究没能得出一个清晰的方案,每个人都站在不同的立场,提着各自的剑,矛盾随着时光推移越来越深刻,裂痕越发难以弥合。 太守府内,诸位智者纵横捭阖,日月星辰,皆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魏郡的未来,犹如一张破碎的棋盘,纵使有诸多良策,也难以在各方力量的交织中找到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一言一语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不确定性,而每一次的决策,都会决定这片土地上的未来,或兴盛,或衰败。 第七十四章 楼船 冀州形势急转直下,西侧防线几乎崩溃,地方郡守们之间的沟通与协调因彼此间的猜忌与利益冲突而显得凌乱不堪。黄巾军的兵锋已直指。随着战火蔓延,百姓四散逃难,城池的防线也因兵力分散而日益松动。魏郡作为冀州的核心地区,更是面临着沉重的防卫压力。 张鼎得知冀州之乱后,心头虽生忧虑,但他深知眼下唯一的希望便是孙原。冀州局势危急,黄巾军压境,民心动荡,地方的防线几乎岌岌可危。然而,张鼎清楚,孙原非凡,乃魏郡太守,掌控地方军政重权;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虎贲营的指挥使,他手中有兵有权,能调动兵马、调拨资源。朝廷既赋予他如此重任,便意味着冀州的存亡,实依仗他之决断与行事。 “既然朝廷将此重任交予他,那便是要他出面,守护冀州一方。”张鼎心中默道。冀州之乱虽因黄巾军肆虐而一度动摇,但如今豫州黄巾军势力渐弱,京畿的安全已无虞,朝廷主力悉数集结,必定能迅速制衡黄巾之余威。更有一事,粮草调度问题已经解决,冀州军力的恢复,便有了先机。 张鼎暗自盘算,既然豫州战事渐缓,粮草不再成问题,接下来的关键便是冀州防线的巩固。黄巾军纵横冀州多年,虽未突破重镇,但粮草短缺、民心不稳,若此问题得不到解决,冀州必难以持久。 “大河之水,通行四方。”张鼎自语,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光彩。他深知,冀州虽地广,防线松散,但若能调动大河流域的楼船,迅速从京畿运送粮草,便可打破当前困局。冀州地处中原,水路便利,若能调动河东、河南一带的楼船从京畿调集粮草,便可在最短时间内解决军粮问题,稳住各郡的防线。 “只需孙原力争帝都调度,粮草速运,冀州必能恢复战力。”张鼎心中已有了打算。他明白,粮草不足则军心动摇,冀州防线即便再强,也难挡黄巾军的进攻。若孙原能够迅速请示帝都,争取楼船调动,不仅能够稳固冀州的后勤保障,还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地方军力。 片刻之后,虎贲校尉长史赵戬携带张鼎手书,急赴邺城。 魏郡太守府内,孙原和几位掾属的案前堆满了各路战报和文件。他一身紫衣大裘,周身散发出一股淡定从容的气场。温润如玉的面庞在烛光下透出一丝忧虑,他的目光时而扫过手中的战报,时而凝望窗外,心中无数思虑交织。 消息层层传进,从赵戬冲进城门开始,一众魏郡官吏便急速护送赵戬直奔太守府。太守府门前正撞上射坚,后者到底是黄门侍郎出身,一言不发带着赵戬直奔内堂。 内堂的掾属们还在焦灼,眼见得赵戬匆匆走进,脸上带着一丝焦虑,但他依旧保持着尽可能的镇定。 “公子,张鼎校尉来信,已传至。”赵戬不敢耽搁,立刻上前,语气急促,“当前冀州的防卫局势,亟需公子亲自主导,指挥虎贲营与各郡协同防守。” 孙原微微抬头,眉头轻蹙,目光平静却透着深思。他的眼中没有慌乱,只有对当前局势的深切忧虑,“张鼎校尉的意思是?” 赵戬压低声音,尽量将情绪收敛,“张鼎校尉认为,冀州刺史已故,冀州的防线亟需接管,而作为魏郡太守,公子手握可战之兵,应当主动出面统一调度各郡防线,指挥虎贲营抗击黄巾军。朝廷对公子已经给予了足够的权力。” 孙原听罢,微微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双手轻抚案上的战报,目光深邃,仿佛在权衡利弊。他温和的面庞此刻带着几分坚定,却也掩不住一丝迟疑:“虎贲营虽为精锐,若无朝廷的正式命令,我怎敢贸然调动?更何况冀州的防线尚未统一,如何能够立刻联合各郡?” 赵戬听得出孙原语气中的疑虑,但他依然尽力保持冷静,“公子,张鼎校尉还认为,朝廷目前已掌握足够的粮草,京畿一带的粮草不再是问题,黄巾军也无法再威胁到帝都的安全。只要公子迅速上报,申请调动楼船运粮,粮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届时冀州各郡便能集中精力,加强联合防御。” 孙原的目光落在赵戬身上,眼中透出一丝思索。他抬手轻按着下巴,眉宇间略有沉思,似乎在权衡眼前的种种选择。“楼船调动一事,若果真能迅速解决粮草问题,或许可以缓解冀州当前的困境。”他自言自语,语气温和却决绝。 沉默片刻后,孙原缓缓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到书案旁,低头整理了一下奏章,“既然如此,就立即上报朝廷,争取楼船调动。粮草一旦得到保障,我定会命令魏郡内的各郡公子、守将,尽快做好防守准备,统一调度,形成合力。” 赵戬见状,心中一松,急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公子英明。” 孙原轻轻点头,目光温和地看着赵戬,“你急速返回校尉营中,务必将消息迅速告知伯盛,务必稳妥。”他的话语依旧沉稳,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坚定。 赵戬深深一拜,转身急匆匆地走出内堂。身边的射援早已研开笔墨,奋笔疾书,他素有太学才名,奏章自然难不倒他。孙原转头望向射坚,低声道:“帝都那边,有劳你走一趟?” 看似是询问,射坚却是苦笑,论及身份地位,他乃是众人之中最高,宫内大小黄门、宦者、给事中就他最熟悉,加上他久为内廷官,知道该如何行事。若是依照寻常奏疏,先递交外朝太常寺,再入三公府。冀州局势危机至此,显然不容孙原一步步来,派射坚去便是摆明了要射坚直接上陈奏疏,免去流程。 射坚无奈,躬身受命。只是重任在肩,他那有力的臂膀,也不得不微微颤抖起来。 内堂内,孙原站在窗前,极目眺望天际,空气中弥漫着烛光的温暖,奈何却传来紫衣公子那轻长的叹息。 **************************************************************************************************************************************************************************************************************************************** 大河浩渺,春水滚滚,江面波涛汹涌,夹带着丝丝寒意,却又难掩初春的气息。北风吹来,带着些许冰冷,然而大河的气吞山河、苍茫辽阔,却更加烘托出这份季节变换的壮丽。 巨大的楼船破开河雾,船头昂然傲立一人,宽袍厚裘,正是大汉议郎袁术袁公路! 袁术屹立在那只宏伟的楼船之上,身影如山,挺拔如松,衣袍随风如云雾般拂动,周围的冷气似乎与他无关。厚重的裘衣披在肩头,裹住他挺直的身躯,乌金冠高高立起,稳稳地坐落在他头上,显得威仪十足。他的目光深邃如渊,犹如在俯瞰这片浩渺的江河,目光中有着难以言喻的自信与坚定。那江水翻滚的声音,在他耳中却成了乐章,仿佛在为这位有着雄图伟业的将军伴奏。 船队浩浩荡荡,十五只楼船如蛟龙腾空,列阵而行。船身高大如山,十五丈的高度与寻常县城城墙一般,桅杆挺拔如矛,指向云霄。船帆鼓荡,随风起伏,显得威风凛凛,气吞万里。江水拍打在船身上,发出低沉的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支舰队的雄浑力量与不容侵犯的威仪。船队在波涛中稳步前行,宛如刀锋划破江面,所有江边的目光都无法忽视这支如猛兽般横亘水面的庞然大物。即便数里之外,那高耸入云的楼船依然显得分外显眼,气势磅礴,仿佛天地间的巨兽,横亘于大河之上,令所有目睹的人都心生敬畏。 袁术回头望向身旁的随从,眼中带着一丝微笑,那笑容淡然而从容,似乎包含着百转千回的深意。“快到渡口了。”他语气轻柔,却不失威严,“靠了岸,你便直奔虎贲营,速速消息传给虎贲营。” 随从躬身应命,眼中闪过一抹恭敬之色,“喏,属下定不辱命。” 袁术微微点头,回头再次望向那浩渺的江面,眼底的笑意愈加深沉,似乎早已预见到一切。他的家族,袁家,在朝堂之上根基深厚,权势滔天,纵使魏郡太守孙原手握重兵、掌控虎贲营,地方权势滔天,但袁家所持的权力与影响,非是孙原所能撼动的。 “孙原这人,”袁术心中冷笑,眼神锐利,“手握魏郡,掌控虎贲营,军中有权,地方有势,若非眼高手低,早该有所作为。”他摇了摇头,眼中掠过一丝不屑,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讥诮,“如此良机,怎会错过?若非是心胸狭隘,早该有所进取。”他不由得轻笑一声,眼神中带着些许轻蔑,心中暗道:若孙原真能有所作为,又岂会让帝都下旨派遣我亲自率领十五只楼船,运送十五万石粮草,直奔冀州?此举不仅关乎粮草的安全,更是对冀州防线的扞卫,是对黄巾之乱的回应,是帝都寄予重托的象征。 大汉的楼船,自一百八十年前光武皇帝罢楼船才官之后,已经许久不再大河上下破浪了。 楼船虽然不再是常见的兵器,但在战争的关键时刻,它们仍然象征着不可撼动的军事力量和雄厚的资源。每一只楼船的设立,都是对地方权力的挑战,更是对敌人强势压制的手段。启动楼船,开启河道,更是显示出大汉帝都对魏郡、对冀州的支持。 而这一切,都是源自那一纸诏令,袁术奉天子之命前往冀州,运粮十五万石,协助各地军民抵抗黄巾军的汹涌攻势。权力象征昭然,十五只楼船,载着的不仅仅是粮草,更是天子的威严,和大汉王朝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中对未来的期许。 船队渐渐靠近渡口,江水的湍急并未能减缓航行的速度,袁术站得更稳了,笑意更深。 船帆高悬,迎风翻卷,硕大的旗帜在风中翻腾。旗帜上的“汉”字如金字镶嵌,笔力雄浑,熠熠生辉,犹如天上星辰,昭示着帝国的威仪与强大。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一刻,仿佛整个江面都被这片旗帜的气魄所笼罩,水面波光粼粼,却不及它那一缕金黄光辉的耀眼。 魏郡地处大河之北,渡口遍及河道,河道、渡口各处官吏早已望见楼船东来,即刻快马传递驿站,匹匹快马冲出河雾,四出奔去,各县长吏、虎贲营、魏郡太守府在短短一日之内便尽数得了消息。 魏郡的渡口上,晨雾未散,微风拂过江面,带来一阵阵湿润的清气。忽然,远处的水面传来隆隆的船鸣声,伴随着船队渐渐逼近岸边。魏郡太守府的官员们已经得知消息,随即派遣审配与和洽亲自前往迎接,表明对这支船队的敬重。众所周知,这样庞大的船队,若非帝都天子亲自发诏,恐怕无人敢动用,尤其是在如今局势动荡、战事四起之时。 船队的楼船稳稳地驶近岸边,袁术站立船头,身披白色长袍,挺拔的身姿如山岳般稳重。他目光深邃,凝视着远方的江面。那滚滚波涛与湍急水流翻涌不已,江水拍击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大地的心跳。江面上,水雾弥漫,远处山影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缓缓展开。袁术的眼神穿透了这片浓雾,似乎能看到魏郡那座屹立千年的城池,心中微微一动。 江风掠过,袁术的披风随风飘扬,宛如翻飞的鸿雁,带起一阵阵气流。衣袍在风中舞动,宽袖如云,带着他身上那份王者的气度。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起过去两个月的种种,他心中一阵轻叹。昔日孙原,名震帝都,年纪轻轻便成为大汉最年轻的二千石,风光无限;而今,却是亲自派人送粮救急,情形急转直下,颇让人唏嘘。 “孙原,你近来可好?”袁术低声自语,语气中似乎透出一丝调侃。眼前的江水汹涌澎湃,而他却依旧稳如泰山,仿佛这一切的变故,都是他掌握之中。 就在审配与和洽抵达渡口之时,袁术已率先靠岸下船。奇异的是,他竟然在这庞大的楼船中藏了一辆六驾马车,竟无人察觉。看着马车的庞大身影,审配与和洽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六驷之驾,便是普通百姓难以企及之物,何况是这位袁氏豪门的公子,手中所握之权力与财富,果然超乎寻常。 袁氏豪门,帝都贵子,果然高不可攀。 “袁公路果然气吞万里,威仪如山。”和洽心中暗叹,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厌恶之意。 袁术从船上走下来,步伐轻盈,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他衣袍飘逸,姿态优雅,站在岸边,目光一转,看向审配与和洽:“两位劳烦远道而来,莫非就是为了这点薄礼?” 十五万石粮草,也就是袁家一霸敢如此轻视,他的声音低沉且有力,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威压。 审配与和洽躬身行礼,面不改色,亦不敢有丝毫怠慢。对于这一位帝都贵胄,魏郡太守府的命运也许在他手中,哪敢不敬? “袁公所言,岂敢劳烦?”审配微微一笑,随即低头道,“今日,太守府已经安排了宴席,恭候袁公光临。”然而心中却明白,这一番宴请不过是形式而已,真正的议事重头戏,还在后面。 袁术并未立即回应,只是轻轻点头,随即转向船队:“我奉天子诏,运送十五万石粮草奔赴冀州,此行事关大计,岂能延误。孙原、张鼎必已得知消息,亦该立即整军出征。” 话音未落,审配与和洽已经互视一眼,心中微震。袁术的气度果然非凡,不仅手握粮草重任,更有征战四方的雄心与智慧。两人虽然身居高位,但在袁术面前,依然不敢有丝毫轻视之意。 “是,袁公所言极是。”和洽赶紧答道,“我等自当尽速传令,立即整军待命。”言罢,随即转身快步离去,审配则紧随其后,心中却多了几分疑虑:这场局面,袁术是否真能如他所说,顺利应对? 袁术目送两人离去,目光如炬。 **************************************************************************************************************************************************************************************************************************************************** 帝都,皇宫,宣室殿。 太尉杨赐、司徒袁隗两位重臣,正在殿中对弈。殿门外不远处,便是当今天子刘宏和儿子小董侯刘协嬉闹玩耍的身影。 袁隗望着棋盘,捏子轻笑:“杨公好手段,此局老夫棋差一着,可惜可惜。” “你我输赢倒不打紧,怕的是陛下输了。” 杨赐缩在宽厚的裘衣里,声音柔和,听不出一丝破绽:“都到了春天了,老夫还是有些怕冷。” 袁隗笑了笑,望着纵横交错的黑白二色,声音低了些许:“陛下?陛下怕是输不了,十五万石,说到便到了。厚爱魏郡若此,将来必要入朝为公卿。” 话里话外,直指孙原。 “满朝上下谁人不知?”杨赐笑道,“陛下忍了这许久,就是不见给孙原增兵增粮,这小子老实得不敢扩军,便是带兵亦不敢,只顾着给张鼎出谋划策,这岂能逃脱陛下法眼?陛下想帮又不敢落人口实,你我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要替陛下分忧。” 显然,十五万石粮食正是出自眼前二公的手笔。 孙原能忍,陛下更能忍,忍到冀州腹背受敌了,终于还是由外朝出面,请求给孙原增兵,以解冀州燃眉之急。否则,这十五船的粮食怎可能来得如此巧妙。 殿外,天子刘宏望着儿子刘协活蹦乱跳的模样,眉眼中尽是笑意。 第七十五章 扩军 想不到来人竟是袁术。孙原也有些错愕,毕竟是天子使者,不能坏了礼数,带着一众掾属,出城十里相迎。 袁涣的心中微微一震,随即抬头望向来人。袁术缓步走来,步伐从容不迫,每一步都仿佛踏着一首悠扬的乐曲,悠然自得。袁术身着一袭青缎长袍,衣袖宽大,领口精细的金丝绣花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辉,腰间系着一条镶有玉饰的黑色玉带,线条简练却极具贵族气息。那袍子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仿佛承载着曾经的辉煌与荣耀。他的面容清朗,眉目如画,唇角微翘,神态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气度非凡,犹如从帝都走出的王子,尽管多年未见,依旧风华绝代。 袁涣、臧洪等人站在远处,眼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袁涣微微拧眉,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然而真正见到袁术时,心底的涌动仍难以抑制。 “袁公路,好久不见。”袁涣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恭敬。虽然他在魏郡的身份不低,但与袁术相比,终究还是差了几分光彩。 袁术淡淡一笑,眼神如水般平静,他抬手轻拂了下长袖,目光掠过袁涣、臧洪等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礼貌,但那份从容与自信却始终未曾消散。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似温和,却不难看出其中的冷峻与高傲,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甚至连风吹动他衣袍的角度,都似乎是他所安排。 “袁涣兄言重了。”袁术的声音清晰而温和,但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往事已矣,今日重逢,倒是更觉时光匆匆。” 他话语不多,却足以让在场的人感受到那种久违的帝都风范。袁术微微倾身,细看之下,竟似与过去的豪门公子截然不同——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热衷于宴会和游戏的纨绔子弟,而是一位历经风雨、眼神中藏着深思与谋略的领袖。他的眼中闪烁着的光辉,犹如皇朝中的星辰,璀璨却又高高在上。 相较之下,袁涣身上那一袭深褐色的粗布衣衫,已不再有昔日帝都时的光泽,衣衫的褶皱处带着些许岁月的痕迹,领口和袖口微微磨损,似乎藏匿着无尽的疲惫与困顿。他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眼睛,现下却显得有些沉重,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仿佛这一路的奔波,已让他失去了一些曾经的锐气。 臧洪站在一旁,面色苍白,眼中隐约有一丝焦虑。他的装束与袁涣大致相似,略显朴素且紧绷,身上的衣袍已略显褶皱,甚至可以看见衣袖上曾被汗水浸湿的痕迹。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日子,仿佛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曾经的豪门子弟,如今不得不与贫苦百姓为伍,肩负起艰难的生存重担。臧洪微微垂首,额角青筋微突,显然一场场的劳累和困苦,早已让这位英俊的士族公子,失去了些许往日的风采。 二人站在袁术身前,虽然嘴上相谈甚欢,心中却已知晓——与袁术那种高高在上的贵族气度相比,他们的疲态,已是无可掩饰的事实。袁术缓缓转身,目光仍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锐利。 “此地风景倒是不错,既然大家久别重逢,不如一同叙叙旧。”袁术的话语轻柔却不容置疑,仿佛这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事情。话音刚落,他已带头走向一旁的凉亭,背影依旧高大挺拔,宛若君临天下的王者。 袁涣和臧洪对视一眼,虽心中感慨万千,但却只能默默跟随。两人脚步虽然不慢,却难掩其中的疲惫。毕竟,眼前这位袁公路,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年轻的公子,而是坐镇一方,目光如炬、风华绝代的贵族世家继承人。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显得那样从容而笃定,而他们,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风光无限、无所不能的士族子弟了。 “啪。” 袁术随手从大袖中抽出一个长条布袋,随手丢给身边的孙原。孙原披着大氅,双手抱在身前,冷不防袁术丢过来的物件,显然愣住了。 “这是何物?” 袁术眼皮也不抬一下,随口道: “天子诏令,给你的。” 眼睁睁看着袁术随手从袖子里抽出诏令,随手丢给孙原怀中,袁涣、臧洪等人眼角扯动,对于袁术这等随手信然的动作,显然有些错愕。众人互视一眼,到底是袁家子弟,嚣张非常。 袁术、孙原共乘一车,返回太守府。 那卷轴虽不起眼,然而其所蕴含之意,却非凡俗所能窥测。随着袁术来的这道诏令,自然是允许魏郡扩军的诏令。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是,这道诏令并未通过中官下发,而是由外朝所发。 授命魏郡增兵,且其背后之深意,隐约可见。与以往由内廷宦官所发之诏不同,此道命令却由外朝三公九卿亲自签署,权柄之重,仿佛一阵东风,扫荡旧日的沉寂,气象全新。诏令一出,厅中气氛顿时一变,原本悄然无声的空气,仿佛被赋予了某种无形的压迫感,众人皆屏息以待,心中暗自揣测这道命令究竟所指何事。 此举,非一时偶然,而是内外朝权力交替之征兆。往昔,宦官权倾一时,内廷主政,外朝虽为名存实亡,然权柄早已掌握在宦官之手。几多权臣,皆为内廷之力所影响,外朝不过是装点门面的空壳。而今,外朝三公九卿亲自发布诏令,言辞间虽未直白,却隐隐流露出对孙原之深厚支持与倚重。字里行间,仿佛无声的宣告:孙原,已非昔日的“中常侍子弟”,已是外朝士族所认可之人物。虽未言明,然其倾向之明,已然昭示:外朝士族已将孙原视作一员自家力量,欲同心共谋。此等举动,若非非凡之事,岂能轻易为之? 此时此刻,孙原已从昔日因母族背景所遭遇之偏见与轻视中挣脱,脱去了那层“宦家子弟”的标签。往日因其背景所带来的冤屈,如今在这道诏令面前,已悄然消散无踪。昔日的偏见,已被外朝士族所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对孙原才能与品德的认可与赏识。此举,非仅是政治上的胜利,更是个人名誉的重生。曾几何时,孙原亦曾为宦家之势所困,权力漩涡中的身影,难免显得有些孤独与无力。但如今,已不复当初困顿之境。外朝士族的背后撑持,犹如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从困厄中拖出,给予他全新的舞台与机遇。 外朝三公九卿此举,实为默许孙原之才,表露出对其治郡之能的极高评价。孙原自此已非魏郡一隅太守,而是与外朝士族结为一体,形成了互信共谋的局面。与外朝士族之联系愈加紧密,他的地位与影响力,亦随之水涨船高。 魏郡太守府的议事厅内,白昼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温暖而明亮。长桌上摆放着一张张战图和文书,空气中弥漫着纸墨的气息。几位重要的掾属站立在两侧,神情严肃,气氛紧张。 孙原坐在主位,面色沉静,双手交叠,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眉头略微皱起,显示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烦恼。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但那深邃的目光透着一种冷静与坚定,仿佛一块未曾打磨的巨石,内里蕴藏着无尽的能量。 “诸位,今日议事,关系重大。”孙原缓缓开口,语气平稳而沉着,声音低沉而有力,似乎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袁术亲自前来,且据他所言,乃是代表大汉天子,前来帮助我魏郡,扶持我等抵御外敌。” 孙原的话音刚落,议事厅内的气氛顿时凝固。众人互相对视,眼中闪烁着不同的情绪。郭嘉率先打破沉默,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嘴角轻轻翘起,带着一股玩味的笑意。“太守,”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带有一丝试探的味道,“袁术自称代表天子,前来帮助我等,实在令人费解。若真是如此,必定有着深远的政治背景。我们不能单纯看表面,更需要分析其中的动机。” 郭嘉说话时,脸上那种冷静的笑容从不曾消失,仿佛他早已洞察了所有局面,内心的波动也只是轻微的涟漪。每当他讲话时,总是能精准地抓住事情的本质,言辞简练却有着深刻的意味。 射坚紧接着说道,语气更为严肃,脸上的表情也比刚才更为紧绷。“太守,”他的眼神深邃,语调冷静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袁术名声在外,虽有一定实力,但若真如他所言代表天子,恐怕背后有更大的政治目的。我们需要冷静分析,不能被表象迷惑。” 射坚的双眼微微眯起,整个人显得异常警觉,仿佛随时都准备迎接可能的风暴。他不轻易相信别人,但一旦决定了什么,便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下去。此刻,他的态度明显带着审慎,似乎他并不急于作出任何决策,而是等待更多的证据与情报。 射援则有些迟疑,他的神色略显复杂,眼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犹豫。“但若袁术此行真是代表天子,若我们拒绝,恐怕不仅与朝廷对立,也可能失去未来的支持。”他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眼神微微游移,似乎在思考其中的利弊。 射援总是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他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语气温和却充满理性。他往往是众人中最冷静的一位,面对重大决策时,往往会站在更宏观的角度去分析问题,务求兼顾各种可能性。 臧洪此时则显得更加严肃,他的面容硬朗,眉头紧锁,眼中透露出强烈的警觉与思考。“合作的条件是至关重要的,若我们能确保合作的公平性和互利性,或许能获得更多的支持。但若我们无法掌握主动权,反而可能被袁术所左右,得不偿失。” 臧洪说话时,双手紧握成拳,表情凝重且充满决心。每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总是坚硬而不容置疑,仿佛身上背负着许多责任。他的言辞中透露出一种强烈的决断力,时刻提醒所有人,必须保持警觉,不能掉以轻心。 袁涣的态度则显得格外冷静,他的表情始终平和,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复杂的局面。“这是一场博弈,既然袁术愿意帮助我们,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但绝不可以完全依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他低声说道,语气平稳如水,却有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深邃。 袁涣的眼神深邃,像是拥有无尽智慧的深海。他说话时总是冷静且逻辑严密,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言简意赅,不容忽视。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冷静中的威严。 孙原默默听着,目光闪烁,整个人没有任何慌乱,反而显得愈加从容。“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平和,但眼中的坚定却更加明显,“若袁术真如他所说,代表大汉天子来援助我魏郡,我们自然要表示欢迎,但这并非盲目接受。我们必须仔细斟酌其中的利弊,确保不被其利用。” 孙原的语气稳重而深邃,每一个字都带着威严,仿佛能够压住整个房间的气氛。他的眼神始终清明,透露出深思熟虑后的果敢。他并非急于做出决策,而是通过理智与智慧去逐步解开眼前的难题。 郭嘉微微点头,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有些赞同孙原的观点,但他的语气中依旧充满了审慎与警觉:“太守,袁术的到来,虽然表面上是帮助我魏郡,但背后的动机可能更复杂。若袁术真能代表朝廷,他必然有其目的,或许不止是援助冀州。他若图谋更大的政治利益,我们必须要谨慎。” 郭嘉的眼神闪烁,似乎已经考虑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他总是能从细节中捕捉到关键信息,并以最冷静的态度去解读和分析。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急迫,反而是那种等待时机的从容。 臧洪再次郑重地说道:“我们必须确保一切行动都符合冀州的长远利益,不能盲目跟随任何外部势力。”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妥协的决心,每一个字都如钢铁般铿锵有力。 孙原深深地看了每一位掾属一眼,沉思片刻,起身道:“容我跟袁公路好好谈一谈。”顿了顿,有道:“诸位等我。” 片刻之后,孙原便拉着袁术一同进来了。袁术自然知道不妥,自己到底不是地方长吏,魏郡的事情自然由魏郡掾属去做,他一无实权,二无明职,总不好拿个天子使者的虚名招摇撞骗。不过他一贯是胆子大些,孙原都无所谓,他自然更是无所谓。 郭嘉倒是不在意袁术在与不在,他凝视着案前的诏令,心中一片明澈,眉头轻挑,显示出一丝满足的神色。诏令的内容如他所料——天子最终将对冀州的希望寄托在孙原身上,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期之内。 郭嘉深知,天子选择孙原,既是对他的一种委任,也意味着巨大的压力。孙原被推上这一高位,意味着朝廷希望他能承接起平定乱局的重任,但这背后,却是一个复杂的权力博弈。对他而言,天子的一纸诏令,固然意味着信任,然而其中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危机。作为一名谋士,郭嘉非常清楚,孙原肩上所承担的,不仅仅是平定黄巾的战事,还有如何在众多复杂势力中寻得自己的立足点。 在这片混乱的局势中,最令郭嘉忧心的,莫过于董卓的崛起。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董卓的背景已经逐渐明朗:这位来自边疆的武人豪族,背景深厚,手握实权,野心更是昭然若揭。董卓虽在黄巾军的战斗中表现出色,但他贪婪的本性和残暴的手段,使得他在政治斗争中极具威胁。若放任董卓借助一场胜利积累威望和力量,未来必然会成为朝廷和士族势力难以控制的巨头。而且,董卓这种人物一旦攫取了冀州的实权,不仅朝堂的士族势力会受挫,甚至整个魏郡的局势也将面临更大的动荡。郭嘉心中不禁一阵叹息,若不早做防范,董卓的崛起可能会成为他们无法应对的巨大隐患。 然而,随着诏令的发布,孙原的局势似乎有了转机。15万石粮草及时送达,朝廷不仅仅为孙原解决了物资上的困境,更重要的是,朝廷通过这一举动表露了对孙原的支持与信任。这不仅仅是一份物资援助,更是一种政治上的扶持。天子在诏令中明确要求,孙原需要迅速组建新军,整顿地方力量,以备未来的战事。这一命令,迅速成为了魏郡所有官员、士族之间讨论的焦点。 孙原心中清楚,建立新军的规模与组成将直接影响冀州的未来走向,而如何处理军权的分配,也注定将是一场严峻的政治博弈。郭嘉目光锐利,洞察到这一局势,知道孙原的处境依旧复杂。他并不单纯担心外敌,更多的是如何在朝堂内外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虽然天子给了孙原这个机会,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的挑战。每一个支持者,每一股反对力量,都可能左右最终的结局。 张鼎的处境,正是孙原内心的一个隐忧。张鼎指挥虎贲营,虽然在黄巾军战役中表现出色,但从军功的角度来看,他并未取得足够的成绩,这令孙原深感不安。若张鼎继续维持现状,迟早会影响到整个军队的士气与战斗力。孙原知道,若不采取措施,局面恐会变得更加复杂。于是,他在会议上有意无意地暗示,必须扩军,并建议张鼎成为新的主力,带领军队承担起更多的责任。郭嘉此时心领神会,他与孙原的心思早已相通,二人共同的目标,是确保冀州不被外部势力染指,尤其是避免董卓借此机会,借平定黄巾军的功绩,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张鼎的背景也让孙原和郭嘉不得不重视。作为司空张济之孙,张鼎拥有深厚的士族背景和庞大的支持力量。这样的背景使他成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棋子,也让他成为了孙原在与冀州士族权力博弈中的关键合作伙伴。郭嘉清楚,孙原的处境比他看上去更加复杂。冀州的士族并非容易控制,尤其是田丰、沮授等人,他们对外来干涉充满警惕,任何外部势力想要在冀州插手,都需要小心翼翼。孙原若想稳住局面,既要借助张鼎的力量,又要避免直接与士族发生冲突。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郭嘉知道,孙原必须更为谨慎地行事,保持对各方力量的掌控,方能最终稳固自己的地位。 田丰与沮授等冀州士族的反应,显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尤其是田丰,他言辞犀利,直言不讳地指出,当前局势下,天下兵戈四起,朝廷虽有强大力量,但在地方的掌控上却显得力不从心。各地的郡守们都在积极扩军,连一些地方豪族和乡勇也开始着手组建自己的兵力。而朝廷虽然没有明文支持,但却暗地里通过给予这些地方军职或官职,来维系对地方的控制。 在这种环境下,田丰认为冀州必须依赖本土的力量,建立一支由冀州士族控制的精锐部队,孙原作为魏郡太守,理应将自己的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能任由外部势力干预。沮授等人亦表示同意,他们认为,只有在冀州士族的掌控下,才能保证冀州的安定与未来的发展,否则一旦外来势力插手,冀州的安危将不再可控。 田丰和沮授的立场,与孙原心中所求的和谐局面,愈加背道而驰。两位冀州士族的中坚人物,虽身处朝廷一隅,却牢牢把握着地方的根基与权力。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磨刀石,锐利、直白,毫不掩饰地揭示着心中的焦虑与愤慨。 田丰目光如炬,话语中透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急迫与坚定。他身着朴素的士族服饰,眉宇间的刚毅与深沉,让人一眼便知他绝非简单之人。此刻,他直视着孙原,毫不客气地说道:“孙太守,当前天下动荡,兵戈四起,朝廷虽力大无穷,但终究无法顾及各地的细节变动。看看眼下,冀州四面楚歌,郡守纷纷扩军,连一些豪族乡勇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建自己的军队。朝廷未明示,但不难看出,它通过赋予他们官职和军职,在暗中维系自己的地方权力。这个局势,若不早做准备,冀州将面临外敌内乱的双重威胁,孙太守,冀州必须由我们冀州士族来掌控军权,否则一旦失控,岂不是自断后路?” 田丰的语气直如刀锋,毫不拖泥带水。而沮授,作为冀州另一位重要的士族人物,此时也沉声附和:“田兄所言不差。冀州地理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孙太守若想巩固根基,必须早早掌握一支忠诚的本土军队。如此,才能应对外敌的侵扰,也能稳住冀州内的各种变局。”沮授说话时,微微低头,目光扫过孙原,似有深意。 两位冀州士族的代表言辞锋利,直指孙原的内心。此刻,会议室内气氛骤然紧张,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孙原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心中却波澜起伏。他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决定冀州未来的命运。这场看似平和的讨论,实际上暗潮汹涌,权力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张鼎虽为一名能干的将领,拥有深厚的背景,孙原并不完全依赖,但冀州士族的根深蒂固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才是他无法忽视的巨大压力。 他此刻如同站在刀锋上,前方是无尽的机遇与挑战,而背后则是无数复杂的利益博弈。倘若他顺从田丰和沮授的提议,冀州士族的支持或许能够稳固,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必须让自己的嫡系军队受制于外部势力。而若他决定坚定自己的立场,拒绝他们的要求,那可能引发一场不可预料的冲突,甚至对朝廷与士族之间的关系造成不可修复的裂痕。 就在此时,袁术静静地站在一旁,作为天子派遣的使者,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年轻的袁术虽然年仅十七八岁,然而他的目光异常锐利,双眼如同两把锋利的剑,迅速洞察到孙原此刻的困境。他注意到,孙原并未像预期中那样采取强硬的措施,反而似乎有些犹豫,面对手下鲜明对立的阵营,他显得过于宽容与克制。 袁术坐在宽大的木桌前,桌面上泛着一层薄薄的尘土,昏黄的灯光从桌旁的油灯中漏出,投射在他的面庞上,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的眼神深邃,透过窗外模糊的夜色,仿佛在凝视着远方。他心中暗自叹息,目光转向会议桌另一端,孙原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室内的气氛因争论而愈发压抑,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紧张,仿佛连每一口呼吸都显得沉重。袁术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孙原果然聪明,但却过于温和。”他心里默默道。 孙原坐在主位上,身形挺拔,神情专注,眼前的田丰和沮授正在激烈辩论,声音越来越高。虽然孙原没有出声,但他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偶尔低垂的眼帘,无不显示出他内心的沉思。他看似淡然地聆听着,却仿佛置身事外,目光在两位谋士身上时而游移,时而定格,心中的思考却比任何声音都要剧烈。袁术注意到这一点,心中有了判断。 孙原太过温和,这是他深知的事实。袁术明白,这个年轻的太守才智非凡,能在这乱世中脱颖而出,的确是难得的英雄之材。然而,他的谨慎与优柔寡断,却让袁术感到一丝无奈。面对如此明显的党争,孙原显然有些犹豫不决。袁术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想着,“如果他再这样退缩不前,不下定决心,那冀州的未来,恐怕会越来越不受控制。”他在心底为孙原感到惋惜。明明有机会大展宏图,却因为犹豫与软弱,可能会错失良机。 袁术的视线回到了会议室里。田丰的声音逐渐高亢,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焦虑和激动,他似乎在尽全力说服孙原。而沮授则紧跟其后,语气中也不乏责难。二人的争论在袁术看来,充满了争权夺利的味道。孙原依旧坐在那里,神情冷静,表面波澜不惊,眼中却透出一丝微妙的忧虑。“他是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还是在担心两位谋士之间的争执?”袁术心中暗自猜测,然而他已经对这个年轻的太守做出了判断。 “聪明,但不够果断。”袁术心里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开始有些厌倦这种过于温和的态度。若孙原无法迅速做出决策,无法展现出强硬的一面,他将永远游走在权力的边缘,难以真正站稳脚跟。在这风云变幻的乱世,单靠智慧和谋略远远不足以应对错综复杂的政治博弈。袁术知道,孙原必须学会果断与雷霆手段,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占有一席之地,才能继续掌控冀州,继续主宰自己的命运。 然而,孙原依然没有做出决断,仿佛还在权衡,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外部的刺激或指引。袁术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对这个年轻的太守的判断更加坚定。孙原虽然才智过人,但太过宽容和犹豫,在这些党争之人面前,注定无法立足。权力的舞台上,宽容和退让往往意味着软弱,而软弱往往注定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室内的气氛愈发紧张,田丰和沮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彼此的语气越来越急促,似乎在争执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孙原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他的眼神时而闪烁,时而低垂,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决策问题,更是一场关乎冀州未来的博弈。冀州的未来,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太守的抉择,而是各方势力如何博弈、如何交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而他,正是这张网中最关键的一颗棋子。若是无法准确下定决心,若是再继续犹豫不决,那么冀州这片土地上的政治格局,将会因为内外势力的纷争而土崩瓦解,最终失去原本该有的方向。 孙原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窗外的风声掠过,轻轻摇曳着窗帘。空气中夹杂着几分湿气,仿佛也在为这场决断的时刻添加了一层沉重的气息。 久不发言的郭嘉却突然发了声: “扩军,另立一营。” 清脆的声音瞬间传遍大厅,孙原疲惫的眼睛挑了挑,眼神里满是感激。 郭嘉的话带着力度,饶是沮授亦不得不侧目。颍川第一才子,千里迢迢来魏郡,可不是孤身来的,背后没有颍川士族的力量?孙原身边的士族太多,成分复杂,沮授心知肚明,也正是因为有本土之便,沮授方才敢于力争。然而郭嘉的身份不同,和孙原亦官亦友的他,可比孙原本人敢说话。 “虎贲营虽然目前听从青羽调遣,终归是帝都的兵,随时可能被抽调。” 郭嘉在“青羽”二字上咬了重音,显然意有所指——“魏郡既然有天子明诏,立一营,合律法、合情势,势在必行。” 孙原没有摇头否认,郭嘉的话不错,不过他头疼的是军队统帅,天子的诏令可没给实缺的官职,若是立一营新军,主官还不是二千石的校尉,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主官肯定是你。”郭嘉瞥了孙原一眼,满是笑意——你跑不掉。 孙原哑然苦笑。 袁术亦跟着笑了,这个郭嘉不简单,他不曾见过郭嘉,却听出来二人关系非常。冀州本土士族想拿这个兵权,恐怕没那么容易。 第七十六章 难题 孙原凭几而立,手中紧握着一份由朝廷传来的诏书,目光深邃,仿佛透过层层门窗,穿越那片千里之外的山川与天地。纸上虽是朝廷的旨意,然而他心头的困惑与迷茫,却如同远处的山雾,愈发浓重。 诏令在手,然而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忽视的困境与责任。那“扩军五千”的命令,虽名义上重要,实则含义深远,非一纸命令可尽言之。朝廷虽言扩军,但对其细节却未作明确指示,特别是对军制、官职安排等问题,俱是空白。更为让孙原感到隐隐不安的是,朝廷甚至未曾提及是否允许他任命军官、亲自指挥,简而言之,所谓的权力,不过是一个空洞的名号而已。表面上,他似乎被赋予了某种权限,然而真正的权力,却被牢牢禁锢在一层看不见的框架中,难以触及。孙原心头一阵刺痛,这种不完整的授权,分明是一种羞辱。那个“假司马”的称号,听来既无力又滑稽,几乎无法为他带来任何实际的指挥权。更糟糕的是,这个职务很可能使他在众多地方豪强与士族面前,显得软弱无能,根本无法获得应有的尊重。朝廷这种表面赋予权力,实则设限的做法,分明是在将他困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任其束手无策,无法真正掌控魏郡的军政大权。 郭嘉敏锐地察觉到了诏令中的种种隐患。眼下,孙原手中虽有数十万流民,若要应对二三十万黄巾军,扩军两万并不为难;然而,骑都尉曹操兵力仅五百,东中郎将皇甫嵩的兵力也不过三万人,而魏郡的实际局势远比这些数字更为复杂。若在此时贸然扩军,必将引起朝廷的疑虑,甚至可能让地方势力误以为孙原心生异志。毕竟,在东汉末年的政治气候下,地方军权的扩张往往被视作威胁,尤其是在那些觊觎权力的豪族与官员眼中。若孙原过于张扬兵力,反而容易成为政治博弈的焦点,甚至有可能被当作棋子,轻易操控或压制。 郭嘉对此的看法更加深刻,他的建议周到且明智。他认为,孙原的兵权应当源于魏郡太守的军事责任,而非单纯的军队扩张。正如虎贲营那样,孙原可以设立一个五千人的营,由五个“假司马”分别统领千人,这样既能维持组织的稳定,又能避免出现没有属官的尴尬局面。通过此法,孙原虽实际掌握了兵权,却没有让自己成为过于显眼的威胁。同时,郭嘉建议将这个营命名为“魏郡太守营”,如此既符朝廷的要求,又能为孙原提供一种名正言顺的军权形式。这一举措,不仅能保护孙原的面子,更能在潜移默化中巩固他在魏郡的权威,避免直接与朝廷对立的风险。 “假司马……”孙原低声喃喃,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语气中充满了讽刺与无奈,“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还是朝廷根本就不打算让我真正掌控魏郡的兵权?他们不过是给我一纸空文,让我名义上做太守,实则成了一个傀儡。” 他抬头,目光从那封诏书上移开,深深地凝视着远处魏郡大堂的景象。阳光透过大堂窗棂洒下,光线斑驳地映照在青石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气氛。大堂内,几位地方士族的代表和地方官员站立在一旁,神情各异,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孙原的视线扫过这些人,心中泛起阵阵沉重。他不禁思索,自己能否在这片满是割据与复杂势力的土地上,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尽管孙原被任命为魏郡太守,名义上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他心中清楚,自己真正的控制力远非表面所显那般强大。魏郡的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早已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多年,拥有雄厚的经济基础与兵员力量,而他,作为外来之人,肩负的重担,远比他想象中的沉重。身为太守,虽有一纸诏令,却难以在这些根深蒂固的势力面前立足。 就在孙原深陷沉思之际,几位地方士族的代表中,一位身着青衫、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正是沮授,魏郡赫赫有名的士族领袖,地方势力的中流砥柱。沮授对孙原表面恭敬有加,但孙原却心知肚明,这位地方豪族的领袖,虽然忠诚于魏郡,忠于朝廷,但其背后隐藏的家族利益,依旧不可忽视。 沮授与身旁的同僚低声交谈,时而抬目,谨慎地扫视着孙原。那目光并无敌意,却透着几分深思与试探。待见孙原的目光注视过来,沮授微微一笑,缓步走至前,语气温和却不失深意:“孙太守,黄巾贼寇近日四处肆虐,若我等不早做防范,恐怕魏郡难保平安。若太守能调动兵员,尽早做些准备,或许能稳住局势。” 孙原微微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沮授脸上,心中默默琢磨着那话语中的深意。片刻后,他缓缓回道:“沮大人言之有理,然若真如此,恐怕还需朝廷批准调兵才是。”这番话看似平淡,实则字字藏锋,孙原虽知沮授忠于朝廷,却也明白,沮授所在的家族,乃是魏郡的根基之一,若朝廷的支持不到位,沮授能否全力协助,依然是未知数。 沮授闻言,微微一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作为魏郡的士族领袖,他深知孙原的处境。朝廷的旨意固然重要,但真正能决定魏郡命运的,往往是这些地方的士族和豪强。片刻沉默后,沮授缓缓开口:“魏郡的安危,岂能仅凭朝廷的纸上谈兵?若太守欲安定局势,得依靠我们这些地方力量。我们支持太守,太守也能得以利用我们应有的资源。” 孙原心中一动,已然明白沮授这番话并非单纯建议,而是权力交换的暗示。沮授的忠诚,自有其条件——他的家族与地位,必须得到保证。孙原深知,若想在魏郡稳固自己的根基,必定无法避开这些地方豪强的牵制与讨价还价。 正当气氛渐显凝重之际,另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缓步走来,目光深邃,步伐稳重。此人正是审配,魏郡最为强大的世家之一的家主,掌控着周围大片土地,军力雄厚,资源丰富。审配一眼扫过沮授与孙原之间的微妙互动,眉头微微一挑,随即沉声开口:“孙太守,沮大人所言有理,然不如我们一同商讨应对之策。若太守能有效调兵,我们家族自然愿意全力支持。” 审配的声音低沉稳重,眼神如锋,仿佛在测量孙原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尽管他并未明言要求孙原屈服,却显然流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潜台词——若孙原想得到审配家族的真正支持,便需做出相应的妥协,或付出某些代价。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息,孙原微微一笑,目光清冷,如同秋水一般深邃。他知道,这场权力的博弈,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远而复杂,而他,早已被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孙原微微一笑,目光闪烁,却并不急于回应。他知道,审配和沮授的言辞背后,藏着复杂的权力博弈。他若全盘接受他们的建议,便等于将自己的权力交给了这些地方势力,想要真正掌控魏郡,便成了空谈。 “多谢审大人,沮大人提醒。”孙原语气平稳,语中却带着一丝警觉,“黄巾贼寇之事,我自然会尽快处理,但关于兵员调动一事,恐怕还需等待朝廷的进一步指示。我在朝廷有待命,若一切顺利,魏郡必能得以安稳。” 沮授略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本能地感到孙原可能并不会轻易屈服于外界压力。然而,他依旧没有表现出太多不满,而是转向审配,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自然会继续密切关注局势,必要时再行出力。” 审配则冷冷一笑,未置可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大堂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格外沉默,其他士族代表也都默不作声,心中各自心思复杂。孙原知道,今日这一番对话,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背后却暗流涌动。 等到大堂内逐渐安静下来,孙原的心中却依旧波澜起伏。他深知,自己在这片土地上,面对的不仅仅是黄巾军的威胁,更有这些地方士族和豪强们的隐性压力。他能否真正掌控魏郡的命运,取决于他是否能够在这些权力纷争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 他缓缓闭上眼睛,低声自语:“沮授、审配,若我未能控制住这魏郡,恐怕不仅是黄巾军,更是你们这些地方豪强,将把我推入深渊。” 孙原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凉意。他原以为自己能通过朝廷的任命而增强自己的政治地位,然而现实却是,朝廷赋予他的权力是如此空洞,以至于他几乎无法依赖它来调动真正的军事资源。在这种情况下,孙原也不得不开始思考,如何平衡朝廷与地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如何在不彻底激怒任何一方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增强自己的实权,才能在这片复杂的局势中稳住自己的位置,甚至在将来找到突破困境的机会。 他的心情愈发沉重,甚至产生了一种被束缚的感觉。袁术言犹在耳:“但魏郡事关大局,如何操作,还需太守亲自决断。” 那时,孙原心中便有些不安,感觉这话里的潜台词是——魏郡虽是重要的战略要地,但朝廷给出的命令并非如此坚定,甚至可以理解为一种放权的姿态。他深知,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自己不过是朝廷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名义上升任魏郡太守,实则背后却潜藏着无形的约束与考验。孙原自知,这话的背后,蕴含着一种微妙的推诿与试探——既是对地方权力的放手,又是对他个人能力的审视与考量。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孙原渐渐地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困境。他名义上是魏郡的太守,但权力的实际控制权却始终被高层牢牢把控。他清楚地意识到,朝廷并没有真正赋予他掌控魏郡军事的权力,甚至连调兵遣将的权力都被削弱到几乎为零。虽然他占据了太守之位,表面上拥有着行政与军事的双重职务,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个空有名分的傀儡。在朝廷的安排下,他本应通过权力调动、部署兵员来加强地方防卫,强化魏郡的军事地位,但朝廷的态度却让一切变得复杂而模糊,权力的流转像是被一层薄纱遮掩,无法真正触及。 如今,扩军五千的命令虽然表面看似赋予了他更大的任务与责任,但其中却藏着深深的隐患。孙原拿到命令后,内心的疑虑和愤懑愈加明显——这份命令并没有伴随足够的资源、兵员训练的安排,也没有明确的指挥权限来支持他执行。他手中的五千兵员,如同一堆无头无尾的数字,难以发挥任何实质性的战斗力。最令孙原愤怒与困惑的,是那五个“假司马”的存在——这些职务看似赋予他权力和指挥的象征,但实际上却不过是空洞的名号。孙原心中明白,所谓的“假司马”,不过是朝廷对他进行一种形式上的安排,要求他在没有任何实权的情况下推动这项任务。他不过是被摆在了一个无法脱身的困境里——让他无所作为,却又不能明言失败。 五千兵员的调动,理论上应该是他作为太守的职责范围内的核心任务,但没有足够的指挥官,没有有效的决策权,这些兵员便只能沦为无用的数字。朝廷安排他负责扩军,但又不给予他管理和训练的实际控制权,这无异于让他在一个名义上权力十足、实则空洞无物的框架中,孤立无援地苦苦挣扎。为了增强军力,孙原本应亲自挑选并任命能担负重任的军官,指挥军队、部署兵力,但朝廷的做法显然完全忽视了这一点,依然将所有责任推给了他,却不给他任何实际的工具与权力去实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再次翻看那份由朝廷下发的诏书,内心的愤懑与迷茫愈发加剧。若要真正展开这项扩军任务,孙原知道,他根本不能依赖这份“假司马”的职务,这个职务似乎给了他一定的名义权力,但实际上却只是在一个空洞的框架里束缚了他的一切行动。管理、训练、指挥这些兵员的重任,完全没有任何明确的安排,也没有给他配备足够的资源与人手。朝廷的安排,看似让他有了更大的责任,但实际上却完全不给予他应有的工具和决策权限,仿佛是想要在这个框架内逼迫他完成任务,但又不给他突破困局的途径,让他在一个死胡同里越走越远。 “这就是朝廷的考验吗?”孙原心中暗自思索,情绪愈发低落,“一个毫无实权的名号,一个仅仅用于表面的命令,究竟能让我做些什么?若真是如此,自己是否已经成了那个被朝廷用来摆布、考验的棋子?” 他的思绪不禁被带回到魏郡的实际局势——这片土地早已被各方势力深深割据,士族的影响力极为深厚,地方的军事力量更是由许多家族和豪强掌控。无论是兵员的调动,还是军队的指挥,都离不开这些地方势力的合作与配合,而朝廷却并未赋予他足够的权力来任命这些地方的军事指挥官,甚至在关键时刻,只是通过这种“假司马”式的名号,将所有责任和任务推给了他,却不给他真正的决定权和任命权。这样一来,孙原就如同被困在一个精心设计的困局中,无论他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找到一条能够突破的道路。 站在魏郡厅堂前,孙原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与愤怒。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那份诏书,目光愣然地投向远方的山脉。每一刻,他都在思索如何去应对这一切——如何在没有足够资源和权力的情况下执行这项看似伟大的使命。而此时,他只觉得深深的孤独与无助,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无法自拔。 第七十七章 肃军 夜幕低垂,帐篷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孙原正坐在案前,眉头紧锁,手中的竹简似乎已翻了不下百遍。郭嘉缓步走近,目光审视着他,低声道:“青羽,夜已深,何必如此焦虑?你再三翻阅这些文书,却似乎未曾找到你所求之解。” 孙原抬起头,目光黯然:“奉孝,局势日渐紧张,我心中难安。那些流民,身无分文,食不果腹,眼看着就要忍受饥寒与战火的双重折磨。可若我让他们征兵,命令他们上阵杀敌,我怕他们心有不甘,更怕他们心中会埋下怨怼。你可知,这一场决策,关乎的不仅是魏郡的未来,还有无数百姓的性命。” 郭嘉沉默片刻,走至桌前,低头思索。“青羽,你仁心可鉴,然天下大势,岂能仅凭一腔热血而为?战争中没有太多选择,只有胜败。你若一味心软,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若流民的命运不由你掌控,那么他日魏郡的安危,又由谁来承担?” 孙原愣住,目光中闪过一丝痛苦:“你是说,我该以铁血的手段去压迫他们,让这些无辜之人走上战场吗?难道,你真的希望我舍弃那份仁爱,去面对一场场血肉横飞的战争?” 郭嘉的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他知道,青羽的仁心并非可以轻易割舍。但他也深知,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任何软弱都可能导致整个局面的崩溃。“青羽,”他说,语气比平日更为沉重,“你必须明白,战争没有回头路。宽容与迟疑,只会让敌人趁机侵占我们的土地,让百姓承受更多苦难。你所顾及的每一条生路,最终可能会变成更多人的死路。你不希望看到百姓流离失所,但若魏郡无力保卫家园,难道他们的命运就会更好吗?” 孙原的心中如同泛起了阵阵波澜,他低下头,沉默许久。帐内的烛光似乎也因这片刻的静谧而显得更加柔和。最终,孙原轻轻叹息,抬起眼帘,那目光中闪烁的,已不再是单纯的忧虑,而是深深的矛盾与无奈:“奉孝,你的话,我明白。或许,这就是我所无法逃避的抉择。但我始终不愿相信,只有血腥与暴力,才能带来和平。” 郭嘉目光凝视着他,缓缓地说道:“青羽,你的仁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但有时,仁爱并非能解决一切。你有心善待百姓,却不能忘记,保家卫国的责任压在肩上,民众的命运也掌握在你手中。你若选择不出手,局势只会越来越糟,流民的命运亦将更加悲惨。你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所有人的未来。” 孙原默默地凝视着郭嘉,那些话语如同一柄利剑,刺入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份友情的厚重,那份无言的关怀,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做出艰难的决定。他深吸一口气,最终缓缓开口:“好,奉孝,我会听从你的建议。明日便下令,若流民自愿参军,便优先征募。若他们拒绝,我亦不强求,但若战火来临,终究无法避免。” 郭嘉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决然。“青羽,你的决定是对的。若我们不敢担当,如何能指望他人挺身而出?你心中的仁爱终会在历史的长河中被铭记,而你为百姓所做的每一份努力,都会换来未来的安宁。” 孙原站起身,望向窗外那轮初升的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感受到那份凝重与责任,也感受到郭嘉的话语中无形的支持与坚定。 “奉孝,”孙原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你说得对,这份责任我不能回避。只愿魏郡在未来的岁月中,能如这月光一般,清冷却明亮,照亮百姓的生路。” 郭嘉微微一笑,目光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青羽,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无论风雨如何,你终将引领魏郡走出困境。” 两人相对而立,心意交融,仿佛在这一刻,友情与责任已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持着他们一起走向未来的风云变幻。 *********************************************************************************************************************************************************************************************************************************************** 命令一到,魏郡各县迅速启动征兵工作,百姓的安宁瞬间被打破,原本繁忙的乡间集市,忽然安静了许多。孙原亲自督导,派遣得力的亲信,奔走于县邑之间,传达旨意,急不可耐地催促各地速速完工。此时,魏郡的气氛愈加紧张,正如风暴前的平静,似乎每一声号令都预示着不安的未来。 在魏郡的一处小县城内,县令坐镇于县衙的高座之上,身披绛袍,手持长鞭,眉头紧锁,沉声宣告:“魏郡郡衙命令,所有青壮男子,须按期参军,若有不从者,重罚三十。”他的声音沉稳而富有威慑力,犹如寒铁撞击冰面,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宣令之地,顿时一片寂静。人群聚集,百姓们心中升起了阵阵愁云,低语声此起彼伏,虽然知道此刻的言语再无回旋余地,却仍然难掩心头的焦虑与不满。 集市上,摊贩与行人停下脚步,百般凝视着县令的威严之语。许多贫困的百姓,衣衫褴褛,双手长年劳作的痕迹遍布指节,面容沧桑,背负着沉重的生活负担。在这片没有繁华的土地上,百姓们早已习惯了忍受苦痛,但这一次,征兵令的铁律让他们无处逃避。某些目光低垂,心中虽不愿,但仍然无奈地踏上了前往登记的队伍。对于他们来说,生计艰难,家园破碎,生活已无其他退路,投身战场,成为唯一能寄托生存希望的出路。 “你这是要征兵,还是要夺人命!”那名瘦弱的中年男子低声抱怨,愤愤不平地看着眼前的县令,话语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怒。他的面容消瘦,脸上的皱纹如深沟般刻着岁月的痕迹,眼中闪烁着一股忧虑与愤懑。然而,尽管愤怒与不甘在心头翻滚,内心的恐惧却让他最终将这些情绪吞咽进肚,压抑得几乎不敢再出声。 他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妻儿,那些为生活所迫,面容憔悴的亲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不参军,咱家怎能活下去?家里已无余粮,若不去参军,这日子便再无活路。”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望,却也隐约透出一丝无奈与认命。话音刚落,他便转身,步履沉重地向士卒队列走去,脚步拖沓,仿佛每一步都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周围的百姓纷纷低头,沉默不语。此时,集市上虽然人流如织,气氛却变得格外压抑。那些曾在这里讨生活的摊贩,或在一旁低声交谈,或默默收拾摊位,似乎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份无法言说的沉重。除了少数几人敢于发声,更多的百姓心中充满了担忧与愤怒,但最终却都无奈地选择低头顺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征兵命令,绝大多数人只能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对于这些贫困的百姓而言,参军并非出于忠诚或英雄气概,而是为了活命。他们手中的锄头早已无法养家糊口,眼看着粮食逐渐耗尽,家园破碎,战火将一切吞噬殆尽。此刻,唯有投身战场,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即便知道黄巾军的势力如日中天,参军后生死未卜,但这已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 然而,孙原的征兵令虽已下达,但并非所有地方的实施都如他所期望。为了防止这一征兵工作演变为强行征兵、逼迫百姓上战场,孙原早早派遣了桓范和袁徽两位掾属前往各县督察。两人均为孙原心腹,智勇双全,深得信任。为了杜绝乱征壮丁的现象,他们被委以重任,负责监督各地征兵过程,确保募兵工作不因县令或地方官吏的私利而走样。 桓范与袁徽各带十名刺奸,四处前往各县视察。刺奸,乃是当时朝廷特有的一类执法人员,他们职责特殊,不仅要查办地方上的贪腐和不法行为,还要防范地方官员在征兵过程中的滥权行径。桓范与袁徽深知,当前的征兵任务关系魏郡的生死存亡,若不加以严密监管,极易引发民怨与社会动荡。因此,他们一路马不停蹄,奔波在各县之间,竭力查处一切滥用职权、强行征兵的行为。 在一座名为金城县的小镇,桓范与袁徽到达时正巧碰上了县令的紧急征兵行动。金城县地处魏郡的边陲,战火已渐渐逼近,百姓生活困顿。尽管征兵令已经发下,但当地县令却有些过火,明显带着逼迫的成分,私下拉拢了不少手下,强迫当地百姓参军,有些人甚至未曾得到正式征召通知,就被抓走送往军营。 桓范与袁徽迅速将这一情况掌握,并立即开始调查。在街头,他们遇见了正在排队登记的百姓,也遇见了一些愤怒的民众。许多人因为被逼参军而满脸愤恨,但却又不敢发声。两人立刻进行了干预,调阅了相关文书,找到了证据,确认了县令确实有强行征兵之事。虽然他们的手下并没有执法权直接处置这些地方官员,但他们依然决定迅速上报,杜绝事态的蔓延。 “这件事我们不能轻易处理,”桓范在袁徽耳边低声说道,“我们没有权力直接拿下县令,但必须报告上级,避免事态恶化。”袁徽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此事一旦传开,魏郡必定会动荡不安。我们必须立刻上报孙原,不能让这些地方官员肆意妄为。” 两人商议后,决定立即派人将情况上报孙原,并在报告中详细描述了金城县县令的强征行为以及相关证据。与此同时,他们也下令暂时停止所有强行征兵的行动,确保百姓不再受到不公正待遇。 当他们赶回魏郡时,孙原已亲自接待了他们的报告。看完两人带回来的情况后,孙原脸色阴沉,知道如果这一事件不及时处理,势必会引发更大规模的民怨和动荡。他决定立即下令各地严查类似行为,并派遣其他督察前往金城县,查清真相,以示惩戒。 然而,县令的处置权并不在孙原手中。尽管他已要求严查,但对地方官员的处理仍需经过上级的审批。在孙原下令后,金城县的强征行为虽然暂时停止,但所有的事宜仍需上报给更高层级的朝廷和地方主管部门,以防止更多的乱象滋生。 随着这些事件的逐步曝光,魏郡内部关于征兵的争议愈加激烈。尽管桓范与袁徽的迅速处理避免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但仍旧无法完全消除百姓心中的恐惧和不满。许多百姓在投身战场的同时,也在心中埋下了对地方官员的不信任,甚至对于未来的战事充满了恐惧——他们既要面对日益逼近的黄巾军,也要小心自己是否会再次被迫参与到这场没有尽头的战争中。 然而,孙原的目的并未改变,他仍旧在为魏郡的存亡而努力。随着时间推移,士兵们渐渐走到前线,而那些曾因强征而不满的百姓,也开始明白,投身战场或许成了他们唯一能控制自己命运的方式。 魏郡的存亡与这群流民息息相关。此次征兵,虽然以魏郡本地的青壮为主,但流民中的壮年男子也被列为征召对象。由于家园被毁,他们无处可归,战争使得他们早已失去了生存的依托,许多人在绝望中被迫投身于这场关乎生死的战斗。对于他们而言,战场或许是唯一的希望,因为只有通过加入军队,他们才能得到一线生机,或许还能从战斗中找到重建家园的机会。 孙原深知,魏郡的未来寄托在这些新兵身上。然而,这支由流民组成的军队,缺乏战斗经验,许多人甚至连基本的武器都不熟悉,如何将这些散漫的民众组成一支能在战场上有所作为的队伍,是他面临的最大挑战。如何挑选出合适的士兵,如何训练这些草莽出身的百姓,成为了孙原急需解决的问题。 魏郡境内的流民,遍布各个乡村与城镇。原本富饶的田园变成了废墟,许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为了加快军队的组建进度,孙原决定采取更为直接的策略,尽可能地从流民中选拔壮年男子,快速充实军队。征兵的工作在魏郡各地迅速展开,不论是城镇,还是乡村,都有官兵的身影。他们一边忙碌着登记与筛选,一边强迫那些无路可走的百姓加入。许多人面对征兵,心中愤怒但又无可奈何,他们要么选择顺从,要么只能继续漂泊。对于流民而言,参军成为了唯一的出路,尽管战场上充满未知的危险。 几日之后,五千名士卒的名额终于填满。这些士兵中,三千余人来自各地的流民,剩下的一千人是魏郡本地的青壮。虽然队伍已经形成,但战斗力如何,尚不得而知。流民们的素质参差不齐,许多人从未接触过兵刃,武器使用极为生疏。孙原心中清楚,这支由草莽出身的人组成的队伍,虽然庞大,但如同一盘散沙,无法与黄巾军的精锐部队抗衡。 尽管如此,孙原并没有因此失去信心。他知道,虽然这些士兵的战斗力暂时不足,但只要进行有效的训练,加以磨砺,或许能够迅速提升其基本战斗素养。更何况,这支新组建的队伍,虽然质地不精,却拥有忠诚与勇气,若能加以调教,依旧能为魏郡争得一线生机。 在魏郡的军营内,尘土飞扬,战鼓已经擂响。那些新征募的士兵,或是流民,或是贫苦百姓,开始了他们的初步训练。刚开始时,大多数人都从未持过兵器,训练场上充斥着笨拙的身影。握刀柄的手不稳,步伐混乱,许多人甚至连基本的队形都无法维持。 审配冷静沉稳,善于训练士兵,尤其是那些草莽出身的兵员。孙原深知,审配的到来将成为这支军队能否成型的关键。他要求审配亲自负责训练这些新兵。 “兵刃在手,生死存亡之间,容不得半点马虎。”审配站在操练场上,目光如炬,声音低沉却震慑力十足。他身披铠甲,周身散发出威严与气势,“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战士。手中的刀、矛不仅是武器,它是你们赖以生存的唯一保障!生死之间,唯有战斗!” 审配的言辞如重锤击打在士兵们的心头,原本迷茫的流民们瞬间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已与这支军队捆绑在一起。士兵们纷纷奋起,开始按照审配的指示进行严格训练。审配没有急于求成,而是根据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与反应速度,进行分组训练。他从最基本的阵型开始教起,逐步教授士兵们如何使用武器,如何保持队形,如何与他人协作。那些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的流民们,刚开始时步伐杂乱,动作生疏,但在审配耐心的指导下,慢慢地,他们开始掌握基本的战斗技能,逐步变得更加协调与自信。 与此同时,孙原的智囊郭嘉也没有闲着。他深知,这支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训练时间过短,战斗经验也不足,贸然与黄巾军主力正面交锋必定会遭遇惨重的失败。经过深思熟虑,郭嘉提出了一个应对策略:“主公,黄巾军虽然人数众多,但纪律松散,若我军能采取灵活机动的小规模战斗为主,奇袭为辅,必能制敌之长,避己之短。” 孙原深知郭嘉的谋略独到,便决定采纳他的建议。他命令军队按照郭嘉的战术调整兵员编制,将防线划分为多个小型战区,令各路兵力独立行动。时而合围,时而分散,利用敌军散漫的作战方式,逐步蚕食黄巾军的力量。此外,孙原还指示郭嘉重新规划后勤物资的分配,将粮草和兵员按需分配,确保各路军队能够持续作战而不至于因后勤不足而陷入困境。 随着审配的严格训练和郭嘉的战略指引,士兵们的战斗素质逐渐提高,士气也在稳步上升。军营内,士兵们分工明确,有的负责制造兵器,有的负责储备粮草,有的则协助训练新兵。魏郡的后勤系统也在稳步建设中,确保每一位士兵都能够得到充分的保障。同时,孙原也着手将粮草下发给各户,帮助百姓度过春耕。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为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提供支持,还能在春耕时节保护民力,避免因战争造成的粮食短缺影响整个魏郡的生计。 孙原在魏郡太守府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日,白日夜晚皆在案头与政务为伴,身心俱疲,双目已有些许浮肿,眉宇间的疲惫难掩。他早已习惯这种劳碌的日子,却也知晓,魏郡的局势如风中之烛,稍不留神便可能倾覆。他未曾停歇片刻,沉浸于案卷之间,忙得忘了身后的轻风,亦忽略了自己已近极限的体力。 而远在魏郡城外的清韵小筑,心然、李怡萱与林紫夜三女幽居其中,三人性格各异,但彼此间有着深厚的友谊。心然冷静、机智,李怡萱温婉、善解,林紫夜则冷艳、深邃。她们并非不知孙原在府中忙碌,只是深知他的职责重大,心头虽牵挂,亦不愿因此打扰他。只是时光荏苒,几日未见,李怡萱终是忍不住,起身盈盈一笑,望着两位姐妹说道:“既然已在魏郡,为何总是隐匿于此?孙原终日忙碌,难道不该去看看他?他未必如我等所想,欲独自承受一切。” 心然轻轻皱眉,目光如水,含着几分思虑:“孙原之事繁多,未必有暇见我们,若贸然入府,只怕反成干扰。”她语气柔和,但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理性与谨慎。 林紫夜微微抿唇,眉头微蹙,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或许,正如怡萱所言,我们此去,不单是为了解忧,更是让他明白,魏郡之事重,但身边的人依旧在。我们不为其他,只是希望他知道,不必一人独自承受。” 李怡萱听罢,柔声道:“说得对,今日便去看看吧。”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长裙轻轻拂过地面,如同微风般温婉。紫夜随她而起,心然则凝神片刻,收回手中的书卷,轻轻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你们一同去。”她的语气平静,仿佛一切皆已在她心中预料。 三女合步入城,越过街市,穿过古老的巷弄,朝着太守府方向走去。一路上,李怡萱时不时回望清韵小筑,那座幽静的园林仿佛依旧在呼唤她,却因心中急切的挂念,而无法停留太久。 太守府内,孙原正伏案于书桌前,面色苍白,双眼虽有倦色,却依然深邃。政务如山,目不暇接,仿佛他已与那些文件为伍,连呼吸也与纸张的沙沙声相伴。他未曾注意到时间流转,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前。 “怡萱……”孙原眼中瞬间泛起柔情,倦意顿时消散几分,他放下手中之笔,匆匆起身,步伐虽急,依旧带着几分深藏不露的温柔,“你终于来了。” 李怡萱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轻轻步入,他的疲态不禁让她心中一紧,“孙原,你这几日可真是辛苦了,怎得连片刻的休息都不给自己?” 孙原眉头微蹙,轻叹道:“局势复杂,哪里敢放松片刻?魏郡所事纷繁,岂能掉以轻心?”说罢,他伸手握住李怡萱的手,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化作一声温柔的低语:“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李怡萱微微一笑,眼底涌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愁意:“你倒是辛苦了,如何能将自己的身体拖累至此?若你倒下,谁又来支撑这魏郡的重担?”她的声音清柔,如泉水般流淌,轻轻拨动着孙原的心弦。 正当二人目光交汇时,林紫夜已走到孙原面前,温雅地拂去袖中的银针,指尖轻触他的脉搏,低声说道:“脉象虽稍显疲惫,但内伤已愈,若能稍作休息,必能恢复。”她的语气从容,似乎早已洞悉一切,只是目光中多了些许关切,“不过,若继续如此操劳,恐怕会拖延康复,令旧疾复发。” 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沉稳与无奈:“我亦有所察觉,然眼下的局势复杂,非一日之功可调。魏郡虽地广物博,然粮草调运之难,诸侯林立,外界风起云涌,若贸然行动,必引不必要的波动,甚至动摇现有的平衡。” 心然听罢,面色如水,轻轻一笑,仿佛那笑意能融化空气中的寒意。“所以,你迟迟未敢有所动作,怕是惹出麻烦罢?”她低语道,目光似乎穿透了郭嘉的心思,缓缓道,“但若再不调整,恐怕麻烦将如雪片般纷至沓来,累积成山,终成大患。你我论兵法,便是此理。譬如树木,虽枝繁叶茂,但若根基不稳,岂能承受风雨?” 郭嘉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恍若顿悟的神色,他沉吟片刻,方才抬头望向心然:“你所言极是,倒是我心中过于谨慎,担忧过多。若仅依此态度,反倒错失良机。”他略微抬起下巴,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心然可有良策?” 心然并不急于回应,凝神思索片刻,方才从容开口:“粮草调运一事,魏郡若仅依赖一地储备,必有隐患。与其全数集中于一处,倒不如分批次调运,巧妙安排,以避免一地受灾而导致全盘皆输。倘若能与周边诸侯加强联系,携手共调粮草,互通有无,也可减少各地压力,甚至可借此机会稳固周边的关系。” 郭嘉闻言,眼中顿时有了些许光彩,他微微点头,显然已经被心然的思路所启发。“心然,你言之有理,分批调运,既可确保各地供应,又能避免过度依赖一方,防患未然。”他沉声道,“我之前果然过于拘谨,思虑不周。既如此,我立刻着手安排。” 心然微微一笑,双眼似有星光闪烁,她那神情中,既有智慧的光芒,又似乎透着一种悠然与从容。“郭嘉,事无大小,决策之时,果断尤为重要。有时,过于谨慎反倒会错失最好的时机。若拖泥带水,只会让局势愈加复杂,最终错失时机,百弊难收。” 郭嘉略感惊讶,他未曾料到心然如此细致入微,目光不禁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肃然起敬。“心然,果然机智过人,若非亲自参与其中,我真难以想象你竟能察觉如此细微之处。”他沉吟片刻,接着又补充道,“你的这些思路,倒让我豁然开朗。若无你在,今日这局面如何应对,恐怕难以想象。” 心然听罢,轻轻笑了笑,语气不疾不徐,似有一股无形的安抚力道。“不过是些浅显的道理罢了,郭嘉为人机敏,心思缜密,正因如此,才更能领悟其中的关键所在。”她转向孙原,目光如水,语气温和,“既然大家都在,不如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一同商讨清楚,确保万无一失。” 孙原正站于一旁,眉宇间虽有几分疲惫,却依旧掩不住眼中那份睿智与感激。他低头轻叹,感受到心然的智慧带来的温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心然,你的谋略果然让我佩服。”他说话间稍作停顿,目光落在郭嘉身上,“这些日子,若非有你在旁辅佐,我怕是早已乱了阵脚。你与心然商议的计划,应当尽早执行,时间不等人。” 郭嘉闻言,目光一凛,立刻起身,神情严肃,语气中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是,孙原,马上便着手安排。”他转身迈步,随即消失在房间内,脚步沉稳有力,毫不拖延。 心然与李怡萱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郭嘉的离去。李怡萱眉目间带着一丝柔和的关切,轻声说道:“心然,你的聪慧与果敢,真是让人佩服。”她的声音温柔,却隐含着一份深深的钦佩,“在这纷乱的局势中,若没有你在旁辅佐,孙原恐怕也难以如此从容应对。” 心然莞尔一笑,轻轻摇头,“怡萱,你这话过奖了。我不过是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真正的决策者是孙原,若无他深思熟虑的判断,所有的谋策也无法得以实施。” 李怡萱望向孙原,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与温柔,轻声道:“他这些日子疲于政务,恐怕已疲惫不堪。”她走向孙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叮嘱,“孙原,虽然事重难舍,但你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你这样忙碌,恐怕会拖垮自己。” 孙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眼中是满满的感激与温暖。“怡萱,感谢你的关心。”他笑了笑,尽管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这些事情拖不得,魏郡若不能安稳,如何安抚百姓,如何确保国家长治久安?”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似乎带着某种责任的重量。 李怡萱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眼中尽是柔情,“无论如何,你的身体最重要。休息虽难,但也要给自己一些时间。你若累垮了,所有的一切又有何益?” 孙原微微一笑,眼底的忧虑稍稍褪去。“我知道,怡萱。等到这些事稍微稳定,我定会抽空陪你们。”他说这话时,眼中流露出一丝真诚与温暖,仿佛这短暂的承诺,是他最真挚的期许。 心然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暖意。虽然魏郡的局势复杂,暗流涌动,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温情与支持。她微微一笑,转头望向李怡萱与孙原,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各自为政,待事事安定,再谈心事。” 四人围绕在太守府的案桌旁,虽然眼前的局势复杂且充满挑战,但在心然与孙原的深厚默契、郭嘉的冷静决策、李怡萱的温柔关怀中,这片略显沉重的空气,竟也透出了几分温暖与光亮。 第七十八章 温存 屋内的气氛依旧沉默而凝重,郭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外,李怡萱和心然依旧站在书案旁,彼此间偶尔交汇的目光,犹如无声的交流,又似乎藏着许多未尽之言。她们眼中并无焦虑,反而似乎带着某种深沉的洞察力,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仿佛时光被缓缓拉长,外面的世界也变得遥远。 窗外的风,带着阵阵凉意,吹动着窗帘,偶尔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那风声如同这片寂静中的一股涟漪,扰动着心头的沉寂,却又未能打破这片刻的宁静。孙原的目光透过窗外的景色,遥望着远方的苍茫大地,心中却是千头万绪,难以平静。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捻动着那卷未曾放下的书卷,仿佛在用这一动作缓解心中的压抑与困惑。缓缓转过身来,孙原的目光落在心然身上,眼神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个时刻,他没有再继续沉默,声音低沉却沉稳,仿佛是从内心深处挤出的每一个字。“心然,你所言不虚。”他微微皱眉,眼中掠过一抹疲惫,但在那疲惫中,又有着不曾消散的坚毅。“如今局势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剑,随时可能坠落。若非你我共商,恐怕今日之事,难以顺利应对。” 他顿了顿,稍微闭上了眼睛,长久的思索似乎在这一瞬间凝聚成了沉甸甸的重量。“你看得深远,心思周密,想必这段时日,我所承受的压力,你比我更清楚。”孙原深知,心然的洞察力超乎常人,她不仅能从外界的风吹草动中捕捉到有价值的情报,甚至能从微小的细节中读懂人的内心。而正因如此,他才如此信任她,亦因她的存在,他才不至于在这乱局中迷失方向。 心然微微一笑,唇角带着几分温和的淡定。她的眼神始终从容不迫,仿佛那些让孙原焦虑的困境,对于她来说不过是浮云一般,无法扰动她内心的宁静。“孙原,承受压力是每一位领导者的宿命。”她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充满了一种理性的笃定,“你既为太守,身负魏郡的安危,承重如山,岂能轻言放下?”她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温柔而坚定的光芒,“但若你心中有烦忧,不妨与我言之。此间事务虽繁重,然若独自承受,恐难有周全之策。” 孙原听到这番话,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他的目光从心然身上移开,略微低垂,似乎在思考她的话语。片刻后,他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随即抬头望向她,眼神中透出几分感慨与无奈:“心然,你的心思果真细腻。其实,除了政务,另一重负担,便是对百姓的责任。魏郡的百姓疾苦,粮草匮乏,民众安危,事事系于心头。若我不尽力调配,恐怕他们的生计更加困难,而我的心,也便始终无法安宁。” 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沉重,眉宇间的忧虑更加明显。作为一位太守,他不仅要面对复杂的权谋斗争,还要时刻担忧着百姓的生活,如何在这一片动荡之中保障民众的基本需求,如何在困境中找到一条可以带领魏郡渡过难关的道路——这些责任如同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然静默片刻,目光在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上扫过,仿佛在从中寻找某种能缓解当前困境的突破口。她的神色依然从容,不急不躁,仿佛已经有了答案。“百姓之苦,君主之责。”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字字铿锵,“然而若过于焦虑,反而无助于解决问题。孙原,你不妨先从大局着手,解决一部分后,方能将心头的重担卸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继而继续说道:“而粮草调度一事,我想与你共同商讨一番。”她的目光坚定而充满信心,仿佛在告诉孙原,困境并非无解,只要两人携手,定能找到一条通向未来的道路。 孙原目光一凝,似乎突然领悟了心然话中的深意。他不由得静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觉悟,沉声道:“说来听听。”他已不再是那位陷入焦虑中的太守,而是一个准备迎接挑战的领袖,愿意倾听他人智慧的声音。 心然笑了笑,步伐轻盈地走近桌案,站定后,她俯身细细审视着那些兵符与调度图。指尖轻轻划过,每一次接触都仿佛在这张布满线条的地图上绘制出一幅未来的蓝图。她的眼神专注,动作娴熟,仿佛这些兵符和调度图早已被她脑海中深深刻画过,熟稔如指掌。随着她的指尖游走,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出:“如若我所想,应该分阶段调运粮草,首先从近邻诸侯地带着手,避免一地承受过多压力。粮草调动之事,须得巧妙安排,既能保障各地供应,又不致引发局部的冲突与混乱。” 她顿了顿,目光微微上扬,似乎在思考更为细致的安排。“你可以派遣精干之士,前往各地与他们协商交换,既能减少自身的负担,又能与其他诸侯建立更深的信任与合作。此举,既可打破单一依赖的局面,又能在必要时形成彼此间的支援网络。”她的语气变得愈加慎重,眼中掠过一丝深思,“至于内府的粮草储备,则应当逐步分配,确保各地军粮与民生不致断裂,避免因粮草短缺引发民怨或军心动摇。” 孙原深深凝视着她的脸庞,眼神复杂,内心的震动不言而喻。心然的这番周全之计,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在这片动荡的乱世,竟然有如此睿智之人,能够从纷繁复杂的局势中抽丝剥茧,勾画出一条清晰可行的解决之路。那份对她的敬佩,顿时更加深厚。“然姐,你如此周全的计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无论如何,若能如你所言分散调配,或许真能避开一部分隐患。” 此时,李怡萱微微移步,站在心然身旁,轻声说道:“然姐,你这一番安排,让我也感到甚是宽慰。魏郡如此之地,若无心然相助,恐怕确实难以应对。”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和欣慰,目光中闪烁着对心然的认可与信任。 心然微微一笑,眼角带着一抹温和的光泽,目光落在李怡萱的身上,轻声说道:“怡萱,不必多言。无论如何,百事为先,安定国家,才是我们共同的使命。”她说这话时,声音清晰坚定,毫不含糊。她与李怡萱之间的关系,仿佛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同盟,更像是深刻的友谊与责任的交织。 窗外,风声渐起,带着一丝寒意,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然而,在这个小小的书房内,四人之间的对话却仿佛在为他们注入一股温暖的力量。孙原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凝重,面容中透露着一股逐渐酝酿出的从容不迫。他的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虽然困厄依旧难解,但内心的决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既然如此,便依然姐之计,分批调运粮草,周旋各方。我定亲自督促各项事务,确保万无一失。”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敢,仿佛一颗砺石,在艰难的局势中砥砺出更加坚强的决心。 心然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嘴角微扬:“既如此,我便将此事交于你,青羽。信任与合作,必能将这魏郡的未来勾画得更加明晰。”她的声音温和却带有不可动摇的坚定,那份信任与责任的托付,是她对孙原最真诚的支持。 李怡萱依旧低头沉默,眼中却闪烁着复杂的情感。她的目光里有担忧,有期许,更有着对孙原无言的关切。她轻轻走到孙原身旁,低声道:“哥哥,你既已决定,那便一切顺其自然。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丝温柔的安慰,仿佛想要将所有的忧虑与困惑都转化成力量,支撑着眼前的这位重要的人。 孙原轻叹一声,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他微微转身,轻握住李怡萱的手,低声道:“谢谢你,怡萱。无论风雨如何,我始终愿与你并肩同行。”那一刻,他的目光深邃,眼神中有一种如同誓言般的力量,仿佛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他都愿意与她携手共度。 心然轻轻一扫四周,目光如同清风般扫过众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能感受到,这些人之间的情谊与信任,仿佛是她心中坚定的信念的一部分。她微微点头,似乎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久违的人情温暖。那份对未来的坚定信念,也因这些片刻的温存愈加深沉。 臧洪的身影匆匆奔入书房,眉头紧锁,步伐急促,显然是带着紧急的消息。没有片刻停留,他立即将一卷带封泥的布袋递交给了孙原,低声说道:“太守,这是刚刚送到的密信,急需处理。” 孙原接过布袋,指间轻轻感到那份布袋上沉重的厚度,心中一阵警觉。郭嘉目光紧随其后,看到那封带封泥的信函,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心头一沉,这种密封的方式显然是军中最高机密的信件,定非寻常之事。孙原迅速拆开封泥,信纸展开之时,他的眉头顿时紧蹙,手指一顿,视线快速扫过。 这是一封来自董卓的信函。信中没有过多寒暄,简洁明了,却字字如重锤般砸在孙原心头。信件开头便提到董卓以并州刺史接替卢植的职务,出任东中郎将,并且这一职务的任命是奉了皇命之事。然而,这并非最令孙原心惊的部分。信的核心内容,是董卓带着自己的并州大军来到了魏郡,并且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孙原必须承担起供给并州大军的粮草,并且要交出流民大营,以便董卓为其军队补充兵员。 “果然是董卓……”郭嘉低声道,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孙原紧握信函的手微微发颤,良久没有说话。他虽然明白董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但此刻看着这封信,仍不免感到一阵寒意。董卓,一个出身凉州的猛将,既有皇命在身,又有强大武力支撑,其人可谓声势赫赫。凉州一带的羌人、汉人,以及那些地方豪强对他的支持,常使得董卓的势力在边疆极为雄厚。正因为如此,朝廷才会将他调到并州,意图通过调动他来削弱其在其他地方的影响力,避免让他在中原的政治舞台上占据过多的资源。 然而,董卓虽被朝廷调往并州,却显然没有止步于此。他深知中原这一片土地对于他的重要性,于是迅速带领着自己的并州军南下,直指魏郡,意图在此立足。董卓的军队历来以残忍、强悍着称,手段狠辣,擅长掠夺,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其铁骑。甚至有传言,董卓行军时有意放慢速度,让魏郡和冀州的官军显得兵力不足,借此凸显他并州军的独特重要性。 而此时,董卓的信中对孙原提出的要求,便是一场巧妙的布局。他要求魏郡负责大军粮草的供应,并且以“增强兵力”为由,要求孙原交出流民大营,将其中的兵员补充给他的并州军。信中的语气霸气而带有命令性,似乎完全不考虑魏郡本身的实际情况,仿佛孙原若拒绝,便是大逆不道。 “好一个董卓,真是招招直逼魏郡的要害。”孙原心中暗骂,冷静下来后,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董卓不仅是要控制魏郡的粮草资源,更是试图通过掌控流民大营,逐步削弱魏郡的兵力。若真依照董卓的要求行事,魏郡的防线将变得千疮百孔,面对黄巾军的攻击,恐怕很难支撑太久。 郭嘉仔细看了看信函,再次确认了内容的每一字句,轻声说道:“此刻,若我们顺从董卓的要求,魏郡的粮草和兵员都会受到严重削弱,黄巾军的威胁会加大。而董卓背后还有朝廷支持,他的军队一旦顺利补充兵员,不仅会让他在魏郡立足,甚至可能影响整个冀州的局势。” 孙原深吸一口气,目光沉稳如水:“董卓的目的,显然不仅仅是要我们提供粮草。他是想通过控制这些资源,逐步逼迫我们低头,为他在魏郡和冀州的未来行动铺路。若真按照他的要求交出流民大营,魏郡岂能再应付黄巾的进攻?黄巾军一来,整个防线恐怕会陷入瘫痪。” 郭嘉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而且,董卓行事向来暴戾,他若得逞,恐怕不仅是粮草和兵员的问题,甚至连我们魏郡的地位都可能受到威胁。他的并州军一旦深入,局势会迅速失控。” 孙原站起身,缓缓地将信函放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神色:“这封信背后的深意,不仅是对魏郡的资源掠夺,更是对我们立场的挑战。他显然认为我们无法反抗。但我孙原,并非毫无反击之力。无论如何,魏郡的防线不能崩溃。” 他转向郭嘉,声音低沉但有力:“传令下去,暂时不做出回应,争取时间。我亲自去见董卓,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如果可能,我们必须找到能保全魏郡利益的妥协之道。” 郭嘉微微点头,深知这是孙原的权谋之道。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的决断已然明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冷静应对董卓的威胁,争取时间,化解这场风暴。 臧洪的身影匆匆奔入书房,步伐急促,眉头紧锁,显然是带着急迫的消息。他刚一进门,便没有停顿片刻,直接将一卷带封泥的布袋递交给了孙原,低声说道:“太守,这是刚刚送到的密信,急需处理。” 孙原接过布袋,手指触碰到布袋上的沉重,瞬间便感到一种压迫感袭来,心中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这封信的封泥坚实,隐约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威胁。郭嘉紧跟其后,他的目光迅速扫向那封信函,顿时心头一沉。两人默默交换了一眼,心中的忧虑如潮水般涌来。此时,信函的封印并非普通的文书,而是军中最高机密的标志——这种严密封装的方式,显然是极为重要的军事消息。 孙原不再犹豫,迅速拆开封泥,展开信纸,眼神开始在字里行间快速游走。当他读到信件的内容时,眉头立即深深皱起,手指微微一顿,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 这是一封来自董卓的信函。信的开头没有丝毫寒暄,简洁而干脆,直奔主题。董卓在信中提到,他已由并州刺史接替卢植的职务,出任东中郎将,而这一任命“奉了皇命”,显然是在强调这份职务的合法性与背后的权威。然而,这些并不是最让孙原感到不安的部分。信件的核心内容,是董卓带着并州大军抵达魏郡,并且提出了极为严苛的要求——孙原必须负责为董卓的并州大军提供充足的粮草,并且交出流民大营,以便董卓为其军队补充兵员。 “果然是董卓……”郭嘉低声吐出几个字,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与无奈。他一直对董卓的野心有所警觉,而这封信正是他深思熟虑后行动的开始。 孙原紧紧握住信函,手指微微颤抖,许久没有言语。他深知,董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出自凉州的猛将,凭借着一股野蛮的力量迅速崛起,纵横四方。此时的董卓不仅有着皇命加身,更有着一支强大的军队做支撑。这支军队,来自凉州,背后有着羌人和汉人的支持,深得边疆豪强的拥护。而且,董卓的行事风格狠辣且果决,朝廷虽然意图将其调往并州,以削弱其在中原的影响力,但显然,董卓并没有停止向中原挺进的脚步。他知道,中原才是他真正的舞台,那里才有足够的机会让他实现自己的野心。 而如今,董卓带着并州大军南下,直指魏郡,显然是为了占据这个战略要地。他的军队向来以凶残着称,手段残酷,擅长掠夺,几乎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抵挡其铁骑。更有传言称,董卓有意拖慢行军速度,以让魏郡和冀州的官军看似兵力不足,从而强化他并州军的重要性,顺利占领魏郡,进而掌控冀州,甚至可能影响整个中原的局势。 而这封信中,董卓的要求简直是步步紧逼,毫不留情。他要求魏郡提供大规模的粮草供应,这本就令孙原难以应付。更为霸道的是,董卓还要求孙原交出流民大营,并将其中的兵员补充给他的并州军。信中的语气霸道且带有强烈的命令感,似乎完全不顾及魏郡的实际状况,甚至隐隐透露出一种“顺从即安,否则就是叛逆”的威胁。 “好一个董卓,果然招招直逼魏郡的要害。”孙原心中暗骂,冷静下来后,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董卓的目的显然不仅仅是要魏郡提供粮草资源,而是要通过控制这些资源,逐步削弱魏郡的兵力。他此举一方面能减少魏郡的防御能力,另一方面却能使并州军迅速壮大。若按董卓的要求行事,魏郡的防线将如同千疮百孔,面对日益强大的黄巾军,魏郡恐怕将无法支撑多久。 郭嘉细心地再次查看了信件的每一字句,语气凝重:“如果我们答应董卓的要求,魏郡的粮草和兵员将被大幅削减,而黄巾军的威胁只会更加强烈。况且,董卓的军队背后还有朝廷的支持,他一旦得到补充兵员的机会,势必将加大在魏郡的立足点,甚至在冀州范围内形成威胁,最终改变整个局势。” 孙原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一颗深藏的利剑被重新磨砺锋利。他低声说道:“董卓的目的是通过这些要求,彻底控制魏郡,进而影响整个冀州。他不仅仅是要求粮草,背后隐藏的是一种更深远的图谋——通过掌控兵员,逐步削弱我们的战力,掠夺我们的防线。若真依照他所言交出流民大营,魏郡的防线将不堪一击。一旦黄巾军再度来袭,局势恐怕难以收拾,整个冀州的稳定都会岌岌可危。” 郭嘉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他的思维比常人更为缜密:“董卓行事向来果断且无情,他从未温和过。这封信中的要求并非单纯的粮草和兵员补给,更是一种权力的侵蚀。他若得手,恐怕不仅是对我们物资的掠夺,连我们魏郡的独立性、我们的立场,都将遭到严重威胁。董卓并州大军一旦深入,整个冀州的局势都将急转直下,极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孙原的目光凝重起来,语气更加沉稳:“董卓作为东中郎将,背后有天子的任命和支持,原本他的职务是为了接替卢植,主持平叛大局,协同东部平定乱局。但他的野心显然不止如此,他现在不仅仅是名义上的平叛者,更是以“平乱”为名,拉拢势力,稳固自己的军事和政治根基。若他拿起‘大局’这个话柄,孙原与魏郡太守府必然陷入被动境地。虽然从理论上讲,孙原并不必听从董卓的直接指挥,但倘若董卓一旦要求协同作战,魏郡所拥有的兵力和资源,恐怕就连张鼎的虎贲营也难以自保。” 郭嘉的眉头紧锁,心思如电闪般掠过:“董卓现在以粮草和兵员为筹码,实际上是在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和控制力。若魏郡依从了他,他就能以此为跳板,在冀州站稳脚跟,甚至将我们彻底纳入他的控制范围。张鼎的虎贲营虽强,但一旦董卓大军真正压境,局势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孙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神色,随即沉声说道:“他的大军离魏郡不过二百里,轻骑速进,行军如风。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两日,董卓便能抵达魏郡。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必须在他到达之前做出决策。” 郭嘉微微低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思,他知道,这场棋局已然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刻。虽然孙原的处境异常艰难,但他并未完全失去主动权。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在董卓的压力下找到一线生机,既能保住魏郡的独立性,又能避免与董卓正面冲突,保护自己和手下的兵力。 孙原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仿佛心中已经有了盘算。他缓缓说道:“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争取时间。董卓虽强,但并非不可撼动。他行事残暴,步伐急促,但在这种时刻,反而容易留下破绽。我们不必正面硬抗,但也不能完全退让。我要派人去联系朝廷,看看是否能够从中找到支持的力量,或者借助外部的援助。” 郭嘉点点头,虽然面容依旧冷静,但他能感受到孙原心中的决心和冷静。他知道,只有智慧与谋略才能在这场对决中取胜。 “至于董卓,他的步伐已经逼近,我们必须尽早做出反应,既要稳住魏郡的粮草供应,也不能让他轻易控制流民大营。若他一旦将兵员抽走,黄巾军必定趁虚而入,我们的防线将毫无支撑。”孙原的声音如同铁锤落地,敲响了心头的警钟。 两人沉默片刻,眼中的焦虑和紧张交织,但也都明白,当前的局面,只有冷静与智慧能够应对。他们必须在董卓的大军到达之前,找到一条能够保全魏郡利益的出路。 第七十九章 大礼 张鼎站在自己的帐中,静静地凝视着桌上的地图,心中早已做出了决定。孙原意图在冀州扎根,建立起强有力的新军,这份责任不仅仅是兵员的补充,更需要一批能够披坚执锐、所向披靡的将领来指挥。张鼎深知,只有这些将领才能在乱世中为孙原赢得先机,稳固冀州的大业。思虑间,他的目光微微闪烁,最终锁定了那三员猛将,心中的计划已然成型。 然而,眼下并非时机。他必须悄然离开,带着手下精锐悄无声息地返回邺城,为孙原推荐这三位猛将,同时,务必保持自己在虎贲军中的假象。张鼎深知,一旦行踪暴露,便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甚至影响整个计划的顺利进行。 天色尚未完全亮起,清晨的薄雾已笼罩大地。营地依旧寂静,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鼾声。张鼎在帐内静默片刻,听着外面的晨风轻拂,深吸一口气,决定动身。帐外,二十名虎贲精锐已经整齐列队,静候命令。队伍的装备一丝不苟,盔甲铮亮,马匹蹲伏在一旁,准备随时出发。张鼎的目光扫过这些忠诚的战士,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从桌旁站起,披上厚重的战甲,手指在甲胄上轻轻划过,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此时的他,浑身散发着冷静与决然。轻轻推开帐门,张鼎走出了营地,脚步轻盈而坚定。营地里依然是一片寂静,几名士兵站在巡逻哨岗上,眼皮微抬,看见张鼎时,依旧以往的礼貌性点头,未曾有任何惊疑。张鼎不紧不慢地向自己的马匹走去,心中却已早作打算。 马匹在一旁安静地低头啃食草料,见主人靠近,立刻站起。张鼎一跃而上,整个人与战马融为一体,仿佛早已习惯这般默契。队伍紧随其后,二十名虎贲精锐也纷纷骑上战马,迅速汇聚成一行列队,沉默而有序。张鼎不做多言,轻轻拍了拍战马,带着队伍绕过营地的外围,开始了悄无声息的行程。 一路上,张鼎的目光始终保持警觉,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走得越远,营地的喧嚣渐行渐远,四周只剩下沉默的自然景象和偶尔的风声。队伍没有人言语,彼此间的配合如同一台运转自如的机器。张鼎目光所及之处,一切依旧保持正常——营地的哨兵依旧在各自岗位上巡逻,帐篷的火堆也没有熄灭。假象,依然没有被打破。 渐渐地,营地的轮廓在薄雾中消失,张鼎带领队伍向着冀州的方向进发。行进的速度不快,也不急躁,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抵达邺城后,张鼎并未在城门外停留片刻,而是直接带领队伍疾步前往孙原的府邸。他心急如焚,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这个关乎冀州命运的大计快速交付给孙原。行至府门前,他停下脚步,整理了下衣袍,略微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推开了那扇庄重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轻响,张鼎轻轻步入府中,步伐稳重却并不拖沓。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了坐在案前的孙原。此刻的孙原,紫衣高冠,端坐于书案之前,神色沉稳而略带疲惫,双手支撑着下巴,目光紧盯着案上摊开的文书,仿佛陷入了深思。那细微的眉头间不时浮现一丝忧虑,显然,他正在为军中的事务而烦忧。 张鼎站在门口片刻,见孙原未曾察觉到自己,轻轻将门合上,脚步无声地走近。他眼中闪过一抹关切之色,低声道:“使君。” 孙原的眉头微微舒展,眼神未曾抬起,但已然认出了声音,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伯盛,辛苦了。” 张鼎略微欠身,随即直视孙原,语气中充满了深意。“使君,事急从权,冀州已非昔日,建军之事,刻不容缓。” 孙原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书,缓缓抬头,目光如剑般锐利,注视着张鼎。“你可有计策?”他问道,声音清冷而沉稳,仿佛早已预见到张鼎来访的目的。 张鼎深吸一口气,轻轻一挥手,示意身后的精锐们稍作休息。他迈步走向书案,恭敬地站定,稍作停顿后,沉声道:“使君,若欲建新军,兵员之事固然重要,但更关键者,是能带领兵士披坚执锐、所向披靡的将领。冀州地多豪杰,而今我已物色出三员猛将,皆可担重任。” 孙原微微皱眉,似在思索张鼎所言,眼中隐约透出一丝兴趣。“谁人可担此大任?”他目光清澈,神情中带着一丝期待,却也有几分怀疑。 张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指点了点案上的一封奏折,沉声道:“使君,若欲建立一支强军,光靠兵员的数量是不足够的。必须挑选出那些可以带领兵士冲锋陷阵,统领百军千军的将领,才能在这乱世中立足。而这三员猛将,颜良、文丑、张合,皆是冀州中出类拔萃之人,且忠勇之心,岂是泛泛之辈。” 孙原听到这三人的名字,微微一愣,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似乎在深思他们的优劣。他没有立即作出反应,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案面,沉默片刻后,才抬头看向张鼎:“这三人,能担此重任,是否能适应新军的调教?” 张鼎面色坚定,略微一笑:“使君,颜良乃勇猛之将,性格刚烈,若能驾驭其勇,必能破敌千里;文丑性情稳重,指挥若定,适合担当大军之幕僚;张合则智谋超群,适合统兵指挥,调兵遣将,能以智克敌。三人各有所长,互为补充,正是组建新军的最佳人选。” 孙原凝视张鼎,眼神渐渐变得柔和,他略微后靠,靠在凭几上,显得有些病态:“好,晚些时候我让正南先生(审配)安排。” 他对张鼎的信任自然不必多说,张鼎放下军务连夜过来,恐怕也知道了董卓的事情。 张鼎坚定地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拂过大袍,沉声道:“使君,若此三人能得你的信任,冀州新军定能日渐强盛,所向披靡。” 孙原若有所思,目光在张鼎身上扫过,似乎是在衡量他的忠诚与智慧。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伯盛,你的眼光我信得过。这三人,你立刻去召集,命令他们即刻随我准备新军。” 张鼎心中一喜,忙行礼道:“是,谨遵使君之命。” 三人步履整齐,铠甲沉重,沉稳的步伐回响在空旷的营地上,如同沉闷的雷霆在远方低吟。颜良、文丑、张合并肩而行,各自身形各异,却都显露出一种异于常人的气度,仿佛三种不同的风暴汇聚一处,令人心生敬畏。 颜良身形高大,筋骨如铁,肌肉线条刚劲有力,仿佛一块尚未雕琢的磐石。他的面庞如刀刻般冷峻,五官分明,犹如刀锋划过千年沉积的岩石,凌厉中带着几分肃杀之气。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山间深潭,波澜不惊,却又深藏无尽的风暴与力量。眉如远山,目光却能穿透万里尘霾,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站在那里,他气场冷冽,犹如战场上的刀枪锋芒,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主权——那是来自岁月与血战的威压,是不容亵渎的存在。无论谁与他对视,都会不自觉地感受到一种来自深渊的威胁,仿佛一切的风云变化,都将在他的目光之下得以决定。 文丑则与颜良截然不同。他身材魁梧,肌肤黝黑,犹如古老的铜器,沉稳而坚硬。他的五官粗犷,鼻梁高挺,唇角常带着一丝冷冽的微笑,似乎对世事的纷争早已不以为意。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眼神中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度,仿佛天地间的一切波动都无法撼动他的心神。无论战场如何翻涌,他都能如泰山般稳立,毫不动摇。尽管体格庞大,步伐却依然稳健有力,每一步踏出,地面似乎都会随着震动,给人一种压倒一切的力量感。他的身躯犹如大山,固若磐石,沉默中暗藏着不可撼动的坚定。 张合则在两人之间,身形中等,却难掩其卓然独立的气质。那张面容清秀,眼眸澄澈如水,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书卷气,仿佛是久负盛名的文士。然而,细看之下,又不难发现其中暗藏的英武之气。眉如刀刻,唇线分明,清冷中透着几分锋锐,仿佛一柄锋利的剑,随时准备出鞘。那双眼睛,清明而深邃,似是能洞察万象,波澜不惊的目光中藏着智慧的光芒。与颜良的雄浑与文丑的稳重不同,张合身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沉与睿智,仿佛整个世界的变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的气质从不张扬,却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折服。步伐轻盈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暗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三人站定,齐齐行礼,铠甲微微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却在这一刻凝成了沉默的力量。阳光下,他们的身影挺拔如松,目光坚定,仿佛无论何种风雨,亦能泰然自若。颜良如剑,文丑如山,张合如水,三者并立,各自散发着无法忽视的气势。 “使君。”三人异口同声,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与大地共鸣,回荡在四野之间。 孙原凝视着他们,目光如剑,透过三人的外表,似乎在探寻着他们心中的志向与决心。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语气沉稳且有力:“今命尔等为‘假司马’,统兵千人,随我组建新军,随时准备迎战黄巾贼。尔等当心存国士之志,勇敢果敢,忠心耿耿,方能担此重任。” 颜良的眼神愈加深沉,那种威严的气势更加明显,仿佛连空气也被他压缩得有些沉重。他沉声应道:“使君放心,颜良必当捧心事国,誓死扞卫冀州疆土。”他的声音平静,却如同高山般稳固,不容置疑。 文丑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一种沉稳与自信:“文丑虽年长,但心如铁石,愿随使君征战四方,力保家国。”他那沉稳的语气,仿佛整个世界的动荡都无法撼动他的决心,他是那座历经风雨的山岳,始终屹立不倒。 张合微微拱手,清冷的声音透着无比坚定:“使君命,我必竭尽全力,策马前行,无悔所托。”他的话语简洁,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他已经洞悉未来的风云,无论前方如何,心中早有决断。 孙原看着三人,沉默片刻,似有所感。他知道,三位将领从军不过三月,便一跃从屯长、假军候晋升为假司马,事迹非凡,早已超出常人想象。 张鼎摆了摆手,三人躬身告退。厅堂之中,便仅剩两人。 孙原望着张鼎,眼前的少年多日不见,胡须也多了些,面目更加冷峻,显然是经历了不少战场风霜。 “有话就直说。”孙原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坐席,“跟我你还藏什么。” “事关重大,鼎不得不谨慎。” 张鼎叹息一声,缓缓走到孙原身边坐下,孙原抬手倒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喝点热的。” 张鼎迟疑了一下,端起茶杯,到了嘴边却停下,道:“公子,董卓为人跋扈,寻常太守、县令并不能与他分庭抗礼,董卓在凉州、并州横行无忌,地方长吏往往唯命是从。董卓此刻由担当大任,只怕魏郡亦要被他指使。” 张鼎的担忧不无道理,孙原笑了笑,道:“这些日子我和奉孝他们议了几次,董卓来则来矣,挡是挡不住了。和卢植中郎比,自然不会那么好说话。见机行事罢。” 张鼎点点头,饮了口茶,又道:“董卓速度本来行军速度极慢,不过这几日突然加快了速度,依我看,恐怕三日内便可抵达魏郡。” “三日?”孙原有些诧异,坐直了身子,“我接到董卓信函,以为还有时间。” 张鼎苦笑一声:“他不想给喘口气的机会,他这一来恐怕要兵要粮,贪得无厌。” 孙原点头:“是,他跟我要流民大营。” 张鼎的眼睛陡然瞪大了,急速道:“不能给。” 孙原望着他模样,张鼎可罕见如此慌忙,想起他是司空张济的孙子,有几分猜测,怕是朝廷单独给了张鼎一些消息,甚至是命令。 “是不是朝廷让你限制董卓?”孙原开门见山,直抒胸臆,他的性格显然不会藏着掖着。 “有几分这个意思。”张鼎苦笑不已,“董卓势大难制,中常侍先是将卢植中郎贬了回去,又将董卓提拔出来,显然不愿意让外朝推荐的皇甫、朱、卢三位中郎将独占平定黄巾军的功绩。” 又是争权,孙原叹了一口气,缓缓靠在凭几上,“算来算去,还是这些事情。” “董卓私下给中常侍送了不少钱财和田宅。”张鼎低声道,“十常侍不是蠢猪笨牛,若没有外人掌兵权,怎么敢诬蔑卢中郎。” 左丰向卢植索贿不成,这件事在民间早已传遍了,但是朝堂上的人可不会以流言处事。 “好,我小心在意一些。”孙原点点头,“流民大营事关冀州百姓安危,我不会让董卓乱来。” 张鼎点点头,又道:“实在不行,我率虎贲营回来。” 孙原摇头:“你的位置不能动,好不容易封住了黄巾军的出路,你一后撤,黄巾军会借着机会再出来。董卓再借机弹劾你,就更难说了。” 张鼎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到底是陛下提拔的人,十常侍想动我,也需掂量张家的影响力。毕竟祖父还在,他们尚不敢造次。” 孙原哑然一笑,在朝中无依无靠的自己,确实比张鼎更容易被人抓把柄。 第八十章 强逼 深夜,邺城的街道空寂无声,夜风拂过高墙,带来一丝凉意。书房内,孙原坐在案前,眼睛紧闭,双手交叠,眉头紧锁。纸上那密密麻麻的邸报似乎让他更加疲惫,但他的心头并未因此放松一丝一毫。桌上的烛光跳动,照亮他苍白的面容,映衬出他那一双深沉的眼睛。 张鼎方才离去不过数个时辰,邸报便如雪片般飞至,急速而来。书信中的内容让孙原心中一凛——董卓确实如同猛虎般逼近,且速度远超预期。原本约定的时间尚早,董卓的大军还需几日方能抵达,而此刻,来者竟是董卓身边的军司马杨定。 孙原眉头紧锁,心中一阵不安。他迅速翻开邸报,迅速扫过字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杨定,军司马,虽为董卓麾下的重要人物,但他并非直接掌管大军之人,若真有紧急之事,怎会派遣他来邺城?那一百骑兵所带的气势,也不容小觑。孙原随即从书案前起身,开始准备衣物。 虽然杨定不过是千石级别的军司马,按理说这样的人物并不需要他亲自迎接,毕竟他自身职掌亦为高位,又岂会因一名军司马而放下身段,亲自出迎?然而,越是此时,越是显得事有蹊跷。半夜急报,杨定率兵前来,显然并非简单的来访。孙原心中已然有了预感,事情恐怕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快速披上官袍,迈步走出内室,命人准备马车,然而,却忽然停住脚步,脑海中的某个念头令他犹豫了片刻。即便自己未曾与董卓发生过正面冲突,但朝中形势错综复杂,董卓的势力渐渐扩张,魏郡的安危时刻都悬挂在头上。这个杨定,若真是来传达紧急命令,自己不得不慎重应对。 这几日来魏郡的局势急转直下,连日的密信使他心神不宁,搅得他无法安睡。杨定带着一百铁骑急驰而至,必然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若以董卓之威,若不尽快有所应对,恐怕连魏郡的安稳都将岌岌可危。 他轻轻叹息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邸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感觉背脊一阵酸痛。他疲倦地朝门外看了看,最终目光停留在对面的射坚身上。射坚正静静站在门口,身姿挺拔,衣袍无风自动,眉宇间透着一股沉稳气息。 “文固兄,有劳你深夜起来。”孙原开口,声音低沉而稳重,“这次的局势变化,远比我们预料的更为复杂。杨定来势汹汹,明显是准备拿出强硬手段了。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射坚静默片刻,低头思索,终于缓缓走近,轻声答道:“公子,董卓派出杨定亲自前来,显然并非善意。而且,一百铁骑威势赫赫,显然是要逼魏郡做出选择。虽然此人行事蛮横,但我自认为,若能稳住杨定的态度,或许能延缓一时。然而,这件事终究关乎魏郡安危,恐怕不能单纯靠我等虚应故事。” 孙原微微点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射坚。他心中有数,射坚所言不假,面对董卓的使者,魏郡不能再无所作为,必须找准突破口。只是如何平衡威胁与尊严之间的关系,实在是令他纠结不已。 孙原轻抿嘴唇,望着射坚,“不错。杨定不仅是董卓的心腹,更有一股西北的豪气,平时为人蛮横霸道,何况他这次带来的不仅是威胁,还有实质性的要求。若不妥善应对,不仅无法取信于董卓,恐怕魏郡内部也会陷入动荡。我们不能有任何松懈。”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你去迎接杨定,务必从容应对,千万不可慌张。杨定刚愎自用,但他毕竟是董卓的亲信,若能先稳住他,或许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射坚挺胸应声,微微一躬身:“是,公子。坚心中自有成规。” 孙原目光一凝,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恢复冷静。他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顿时感到一阵清醒,仿佛茶香带走了几分困倦,思绪也随之清晰起来。 “杨定果真不是容易对付之人,你亦不必拘束。魏郡太守府上下还容不得他随便拿捏的。但你要明白,杨定来此并非为了一时之利,而是为董卓试探魏郡的底线。”孙原缓缓说道,“你不必心生畏惧,最重要的是保持镇定,言辞上要从容应对,不能显得过于软弱。你心里明白,若是你一时失误,董卓必将以此为借口,收回对魏郡的支持,甚至直接动兵。” 射坚神色一紧,眉宇间的忧虑一闪而过,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直视孙原:“公子放心,我自有分寸。杨定虽是粗暴,但也非不通理。只要我能以理服人,以魏郡的立场为重,或许能赢得他的尊重,至少能保全我魏郡的尊严。” 孙原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甚好。你去吧,切记,不要急于表现威势,最好的策略便是以静制动。若一时失控,局势会更加难以收拾。” 射坚微微躬身,行礼道:“定不辱命。” 说罢,他转身,步伐沉稳,毫不犹豫地走出了书房。孙原目送着他离去,眉头依旧紧蹙,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一股深沉的责任感。魏郡即将迎来考验,而眼下的每一个决策,都会决定着这片土地的未来。 深夜的风,依旧在窗外呼啸,孙原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方漆黑的天际。 射坚走至城门外,便见杨定已领着一百骑兵立于门外,寒风中,队伍整齐,马蹄踏地的声音回响如雷。杨定骑在战马之上,身形高大,脸庞刚毅,气宇轩昂,一股浓烈的西北豪情仿佛随风而来。目光扫过射坚,眼中微微闪过一抹审视的光芒,随即不疾不徐地下马,更不行礼,直言道:“东中郎营军司马杨定,今夜来访,实是奉上官董中郎之命,带来两道军令。” 射坚微微拱手,目光未曾动摇,答道:“杨司马远道而来,必有急务。请直言无妨。” 杨定点头,略微一顿,沉声道:“董中郎命令,要求魏郡调动流民大营中的一部分兵员入伍,以充实我军。此次大军出征,兵员不足,粮草紧缺,须尽快在贵地取得支援。此外,大军粮草一事,魏郡亦需负责保障,确保我军有足够的供应。” 射坚眉头微蹙,面上露出一丝沉思的神色。这话一出,便让他心头一震。流民入伍,虽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一旦动用,必然引起民心的动荡,而粮草一事,更是魏郡的命脉所在。射坚心知,此事一旦答应,魏郡将彻底落入董卓之手,再无反抗之力。他微微抿唇,冷静道:“杨司马,董卓的命令,我明白。但流民征兵,非小事。若强行征募,民心必然动摇。粮草一事,我亦难以立即做出回应。魏郡的粮草虽有储备,但若全数调动,必然会影响到邺城的防守。” 杨定听后,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语气却愈加冷硬:“射坚,董中郎所言,绝非空口说白话。黄巾贼众,四方之乱,若魏郡不能及时提供援助,恐怕一旦战事爆发,便无法抵挡。我大军虽已整装待发,但若缺乏兵员和粮草支援,后果不堪设想。” 射坚神色一沉,心知此时已无法回避。他沉声道:“杨司马,粮草问题关乎百姓安危,若随便调动,必定会导致民众恐慌。至于征兵一事,若无充分的理由,难以让百姓信服。流民大营虽有兵力,但大多数皆是老弱病残,岂能承载起董中郎所需之兵员?” 夜色如墨,微风拂过,吹动着魏郡府邸门前的旗帜,发出轻微的“唰唰”声。月光如洗,洒在冷冷的街道上。站在府门前的射坚,双手紧握腰间长剑,目光凝视着眼前的杨定。两人相对而立,气氛凝重而紧张,仿佛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 杨定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语气愈发冷峻:“射坚,董中郎既然亲自指派我来,便是看重魏郡的资源。你若坚决不从,我自然会将此事禀告董中郎,到时后果如何,不必我再多言。” 他站得笔直,气势逼人,那一百铁骑也隐隐作威,仿佛一股压迫的气流笼罩在整个魏郡府邸前。杨定一手执缰绳,一手指着射坚,目光锐利如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你应当清楚,魏郡与董卓之间的差距,岂能仅凭你一人之力来撼动?” 射坚的眉宇微微一动,眼中却不见一丝慌乱,他昂首直视杨定,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平稳却带着铿锵的锋芒:“杨司马,魏郡并非董卓的附庸,吾等虽承蒙皇恩,亦有自己的尊严与决策的余地。若你仅凭一纸命令,便要求我等仓促答应,恐怕未免太过轻视魏郡的立场。” 他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坚定,目光如剑锋般锐利,仿佛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威胁,都不曾动摇分毫。射坚知道,若是今天妥协,魏郡的尊严便会尽失,而董卓的威势也会趁机压垮这片土地的根基。 杨定听后,脸色顿时一沉,原本的傲气被一股不易察觉的怒火所取代。他从未料到,眼前的射坚竟敢如此刚硬,言辞中不留半分退让的余地,心中微怒,眉头紧蹙,冷声道:“射坚,你这话未免过于严苛。若魏郡真不配合,董中郎自然有他法,不必在此多加言辞。我来此,不过是为避免无谓的争执,若魏郡自视过高,倒也不必再与我废话。” 话语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威胁,杨定明显不满射坚的态度。他已经尽量放低姿态,来此意图缓解双方矛盾,然而眼前这位文官却显然不领情,反而将话挑得更尖锐。杨定的眼神冰冷,仿佛再一刻就会暴怒。 射坚淡然一笑,冷冷回应:“魏郡自视何为?岂是如你这般,以刀剑为信,强取豪夺的手段便能压服?你以为,只凭董卓那分外庞大的威势,便能将我魏郡一举摧毁吗?我不信,魏郡岂会屈服于这般威胁。今日,你我争锋,未必是最终的结果。”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决绝,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能被这股气势所压倒。射坚清楚地知道,若是今日言辞软弱,魏郡的未来便将被摆布。而他肩负的责任,不仅仅是魏郡的命运,还是百姓的生死存亡。他的每一步,都会影响整个国家的未来。 杨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显然没料到射坚竟能如此刚烈,言辞间的挑衅更是让他感到一股愠怒的火焰在胸口翻滚。然而,这份愤怒很快就被他压下,转为一股更加冷冽的气息。他深知自己不是来与此人争辩,而是要完成董卓交予的任务,且必须迅速见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怒火,语气低沉但依旧不容忽视:“射坚,你的坚守,我明白。但你也应清楚,事关魏郡安危,事关百姓存亡。董中郎之命,事关大局,非你我个人所能左右,岂容轻慢推脱。你若不答应,我只得将此事上报,让董中郎亲自做决定。你我所争,不过是暂时的,但董中郎的决断,便关乎魏郡的未来。” 射坚没有丝毫退让,他依旧目光如炬,直视杨定,神情从容不迫,语气未见动摇:“杨司马,若真如此,魏郡自会有应对之策。董中郎以为一纸命令便可左右魏郡,实则不过是妄自尊大。若董卓真想以此为威胁,恐怕并未料到,魏郡并非那么容易屈服。” 杨定的脸色变得愈加阴沉,冷哼一声,最后终于放下了所有顾虑,转身跃上战马,缰绳一拉,马蹄顿时响起,铁骑纷纷随之起步。扬起的尘土,仿佛压过了这一切的言辞。杨定目光冷冽,声音如寒铁般硬邦邦地传来:“很好,我会将你之话转告董中郎。至于结果如何,你我都难以预料。” 话音未落,杨定便带着铁骑渐行渐远。马蹄声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空中只剩下微弱的回响。 射坚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心中却翻江倒海,波澜起伏。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脚步不自觉地微微后退。 第八十一章 董卓 邺城的天空,早已被一层厚重的乌云覆盖,苍穹如同被铁幕笼罩,日光已经被吞噬得无影无踪。暮色渐渐浸染大地,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远处的草原空旷辽阔,只有一阵阵风沙呼啸而过,带动着尘土飞扬,仿佛大地在呻吟。空中没有鸟鸣,也没有树叶的沙沙声,所有的生命都沉寂在这即将变动的天地间。 就在这静谧的荒野中,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那声音犹如巨雷在空中轰鸣,震得四周的尘土飞扬,草丛低垂,仿佛天地都在为之颤抖。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阵阵铁骑的轰鸣渐渐清晰,那是一支庞大的军队,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邺城。每一步踏出的马蹄,都重重地踩在大地上,仿佛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正要席卷整个世界。 在这支铁骑的最前方,董卓骑在一匹极其庞大的战马上,犹如一座巨大的铁塔。他的身躯高大而魁梧,背影给人一种如山般沉稳的压迫感。董卓那张圆润的脸庞上,眼神深邃而冷峻,眼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与骄傲。他的双眼如寒铁般锐利,每一瞥都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脱他的视线。董卓的目光扫视四方,冷峻而不带丝毫情感,似乎整个天地都在他掌控之中。 董卓的盔甲黑亮沉重,铠甲的每一片板甲都经过精心雕刻,反射出铁锈般的寒光,随着他骑马的节奏发出低沉的金属碰撞声。他身后的战旗在西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那苍劲有力的“董”字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在宣告这支军队的主宰者正是他。董卓的长剑挂在腰间,剑身闪着冷光,微微颤动,仿佛随时准备为他征战四方,斩断一切阻碍他的力量。 随着董卓的指挥,整支军队如洪流般奔腾而至。千百名骑兵齐声呐喊,铠甲摩擦、马蹄飞驰,铁蹄在黄土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战马们踏着整齐的步伐,蹄声阵阵,震得地面不断震颤。马背上的士兵神情严肃,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仿佛在等待着董卓的一声令下,便会发起毁天灭地的冲击。整个队伍,气吞万里,犹如一阵席卷一切的风暴,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越过荒原,逼近邺城。 董卓没有说话,他的身躯庞大如山,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他只是一手轻握战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握着沉重的长鞭,时不时挥动几下。每一次挥鞭,马群便如同被催动的猛兽,呼啸而前。董卓的眼中,似乎没有任何的恐惧与动摇,只有一种浓烈的自信与桀骜。他的面容上,总带着一丝冷笑,仿佛他本就是天地之间的主宰,所有的敌人都无法对他造成丝毫威胁。每一步踏出的马蹄,仿佛都在宣告着他的伟大与不可撼动。 背后的军队也毫不迟疑,仿佛早已习惯了董卓的每一个命令,每一声低沉的指挥。无论是精锐的骑兵,还是沉稳的步兵,整个队伍都在董卓的领导下,默契十足地向前推进。铁骑如潮水般滚滚向前,烈马奔腾,战旗猎猎,刀枪闪耀,气势磅礴,似乎整个邺城的命运,都已注定在这一刻。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的光阴都被董卓的军队吞噬。夕阳的余晖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血色的幕布。远方的邺城,已经进入了董卓的视线,他似乎已毫不犹豫地决心摧毁一切障碍,登上这片大地的巅峰。 风沙四起,战马蹄声震天,整片天地在他的一鞭挥下,仿佛也开始颤抖、低头,臣服于他的霸权之下。 董卓的大军终于压境,犹如风暴来临前的前奏。魏郡的百姓,依稀记得那些年曾在黄巾乱起时,见识过兵刃的锋利、铁骑的残忍。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古城,已经被黄巾余孽洗劫殆尽,满目疮痍。如今,董卓如猛虎窥视,魏郡的未来,仿佛一条岌岌可危的线,随时可能断裂。 此刻,魏郡太守孙原坐于书房之中,手中拿着密报,眼神却如同深潭般沉寂,难以读出一丝情感。自从接到董卓大军已至邺城外围的消息后,他心头便如压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作为魏郡的守护者,孙原深知,此次董卓来此,绝非单纯为驻军——这无疑是一次图谋深远的权力游戏。董卓深知,控制魏郡,便能掌握北方,甚至威胁到洛阳的安危。而此时的魏郡,已然是个破碎的棋盘,东南已乱,北方的道路上亦已充满了硝烟,而孙原,作为这个濒临破碎之地的领袖,肩上的责任愈加沉重。 他知道,如果不采取措施,不仅魏郡的百姓将陷入更加深重的困境,甚至他所捧起的这个看似稳固的政权,也将如同沙堆中的城堡,轻易被风吹散。董卓的野心,已远超普通的驻军之事,这一来,魏郡将无力回天。正是这样的一念,令孙原深陷两难之境,犹如陷入了一座无法脱身的泥潭,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然而,更令孙原忧虑的,莫过于流民大营的局势。自黄巾之乱之后,魏郡的百姓几乎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曾经肥沃的田地如今满目荒芜,百姓困顿,生计艰难。为了解决这一切,孙原亲自指挥,组织起了流民安置的工作,依托那些“无主之田”,尽可能地安顿了成千上万的流民。魏郡这片土地,仿佛在他的一点一滴的努力下,稍显恢复了一些秩序。那些流民,虽身无分文,却在孙原的安排下勉强能够维持生计,耕种的田地开始渐渐吐露出新生的绿意。每一寸土地的复苏,都像是孙原心头的一缕希望之光,照亮了这片沉寂的荒原。 这一切的恢复,却也如同一场风中之烛,脆弱而易碎。流民大营虽然已经有了一些秩序,但一旦遭遇大规模的外力压迫,这些恢复的生机便会瞬间瓦解。流民们本已陷入困境,若董卓的铁骑进驻,带来的不仅是兵戈,更是恐惧与绝望。那些曾经勉强支撑的平衡,恐怕会在一夜之间崩塌。倘若百姓心中的希望丧失,整个魏郡的民心也将彻底破碎。届时,不仅流民大营的秩序会四分五裂,孙原的统治也将无法抵挡风暴的侵袭。 孙原深知,倘若董卓一旦掌控了流民大营,便能轻易地扩大自己的兵力,将整片魏郡收为囊中之物。可若是强行与董卓对立,所带来的将是难以预见的惨烈后果。流民大营若动荡,魏郡的百姓将无处可依,四散逃亡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董卓欲控制流民大营,定会激起民变。”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在孙原的胸中炸响。魏郡,这座百废待兴的破碎城池,眼看便要在这波风暴中彻底倾覆。流民大营,正是那片摇摇欲坠的希望之岸。数月前,战乱四起,百姓四散逃亡,魏郡几乎沦为废墟。但如今,大营之内,那些曾经流离失所的百姓,虽心中未敢奢望重归安宁,却已在这片临时安置的荒野中,重新找到了些许归属。虽不足以称之为家,但却有着一点微弱的生气,仿佛在大漠中拾得的一片枯草,微风轻拂,竟有了几许生机。 然而,若董卓的铁骑真的踏入流民大营,这一切的希望便会顷刻崩塌。孙原深知,若董卓能够轻易控制流民大营,那意味着魏郡百姓将彻底沦为棋子,董卓的军队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充实壮大,铁骑遍布,战火蔓延,整个魏郡都将在这股黑色洪流下沉沦。更为可怕的是,流民大营中积压的民怨一旦爆发,便如同压满火药的桶,必定引发不可收拾的民变。一旦这股民心的洪流泛滥,哪怕董卓拥有百万铁骑,也未必能够完全掌控。 孙原的眼前,恍若浮现出一幕幕战后的惨状。黄巾起义时,他曾亲眼目睹过那场天翻地覆的灾难。黄巾军的汹涌之势本非一朝一夕,起初,许多百姓只是因饥荒而投身其中,然则,随着战乱日深,百姓的恐惧与愤怒汇聚成海,最终将整个东汉的基业摇摇欲坠。那时的孙原,看着黄巾起义的燎原之火愈演愈烈,心知民心一旦破碎,便如同流沙入掌,想要挽回,已是无可奈何。他深刻明白,董卓若图谋大营,必定会激起民变,而一旦民心丧失,再想重建,已不再可能。 眼前的局势,危险而微妙。孙原低下头,神情凝重,眉心紧锁,手指在案桌上轻轻敲击,节奏愈发急促。脑海中不断闪现董卓的面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冷峻无情,眼中闪烁着对权力的渴望与欲望。他身为朝廷重臣,虽披着一身的朝廷荣光,却深知权谋之术,手段狠辣,城府之深,远非寻常之人可比。 若他欲控制流民大营,那便意味着他不仅能利用这片破碎的天地来充实自己的军队,甚至能够在魏郡掀起更为惊涛骇浪的变革。而对于董卓来说,百姓生死、家园沦陷,不过是棋盘上的一个小小变数,能为他所用,便可继续扩展自己的势力,若无法利用,便可任其消逝。 孙原心急如焚,倏地命人以最快的速度散布消息。流民大营,魏郡最后的希望,若落入董卓之手,魏郡的命运岂非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他深知,闵纯与李历两人,虽为文官,却在此时肩负着决定魏郡生死的重任。闵纯为仓曹,从事流民垦荒、物资分配;李历为田曹,负责流民的建筑、安置。二人各领一方,权力不小,且深得孙原的信任。若此时失去对二人的控制,流民大营便会沦为董卓扩军的跳板。孙原亲自书写密信,语气愈发紧迫:“必保流民大营,不容他军擅入!”字里行间,隐隐流露出一丝焦急与威胁——此时一旦动摇,便是魏郡的死局,整个大地上都将回响着这声绝望的叹息。 与此同时,孙原召集了郭嘉、田丰、审配、邴原等谋士,深夜在府中紧急商议。阁内的烛火摇曳,映照在每个人紧张的面庞上,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压得人几乎无法喘息。郭嘉冷静地开口:“董卓之心,非止于驻军。他欲借流民之力扩充兵源,意图吞并魏郡,甚至威胁洛阳。若此时交出流民大营,魏郡之势必全盘崩塌。届时,非但流民无家可归,连百姓的生死安危,亦将无从谈起。”郭嘉的眼中,闪烁着如电的光芒,“流民大营,决不能交给他!若他强行接手,必将引起大规模骚乱,若我们不能及时应对,局势便会失控。” 田丰听罢,眉头紧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魏郡的百姓,早已困顿至极。流民大营虽不能算是家,但已是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若再受外来压迫,必定激起反叛之心。若不能安抚民心,恐怕连魏郡的根基都将随之崩塌。”他的话语沉痛且凝重,仿佛一记重锤,击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孙原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语气坚定无比:“流民大营,绝不能交给董卓!无论他如何逼近,我必定要保持这片安宁之地,决不能让百姓的希望再次化为泡影。”他一字一顿,仿佛在对所有人宣告,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较量,不能有丝毫退缩。 外面风起云涌,月色如水,邺城的街巷渐渐寂静下来。孙原从府邸出来,踏上青石街道,身后黑衣护卫随行。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心中的沉重与决然并行。此时的邺城已是风雨欲来,孙原亲自指挥士兵加强防线,严密监视一切动静。与此同时,他安排亲信与流民大营中的闵纯、李历保持紧密联系,确保董卓的任何动作无法渗透进来。若流民大营被董卓吞噬,魏郡的命运将彻底失控,孙原知道,唯有牢牢把握住这两位关键人物,才有可能扭转乾坤。 在流民大营内,闵纯与李历接到密信后,面色凝重,心中激荡如潮。自从流民大营成立以来,二人一直在竭力管理营地,安抚流民,安排垦荒、建筑,一点一滴地将这片废墟重建成一个暂时的庇护所。流民们的田地终于开始有了些微的收成,虽然依然贫瘠,但却比之前的荒凉不知强了多少。然而,就在一切看似渐有起色之时,董卓的军队如同天降洪水般压迫而来,一切原本的努力,似乎顷刻间化为泡影。 李历眉头紧锁,低声道:“若董卓要来,恐怕不仅仅是图谋魏郡之地。看似直接,却隐有更深的阴谋。难道他要借此机会,撕裂魏郡的根基,顺势吞并一切?” 闵纯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决绝:“董卓若真欲扩军,流民大营便是必争之地。只要流民大营得手,便能扩充军力,魏郡的根基岌岌可危。此事关乎魏郡的生死存亡,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不能给董卓任何机会!”他语气中的坚定,不容置疑。 两人交换了一番意见,决定加固防线,密切留意周围的动静。流民大营虽不再是昔日的荒野,但它依然是那片无法避免的风暴之眼。在董卓的庞大铁骑面前,保全流民大营,实属不易。 此时的邺城,风声鹤唳,董卓的军队已然驻扎城外,一万五千铁骑的气息仿佛压得空气都变得沉重,似乎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月光下,孙原的身影愈发孤独与坚毅。 心然缓缓走到孙原身后,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深意:“董卓虽然还未正面逼迫你,恐怕是忌惮你的身份。按常理来说,作为同为二千石主官,他本应与你商讨,而非直接对你指手画脚。毕竟,他终究不是地方长吏,根本没有对魏郡政务插手的权力。” 孙原微微皱眉,目光在桌上翻阅的文书间扫过,似乎在思索心然话中的意味。“你的意思是……他的背后有朝堂的人?” 心然的眼神一凝,点了点头,语气沉稳:“是的,奉孝(郭嘉)跟我透露过董卓的底细。你看他如今的嚣张跋扈,虽有武力,也有胆量,但在朝堂中若没有强大的支持,他怎能做到如今的地位?他不过是一介武将,凭什么如此肆意妄为?” 孙原的眉头愈加紧锁,心然的话让他产生了深深的疑虑。“朝堂中果真有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若真如此,这倒是让事情变得棘手了。” 心然缓缓摇头,神情凝重:“他虽然不是地方长官,但既能在朝堂上活跃多年,又能在这乱世中逐步崭露头角,必然与朝中有某些势力的支持。奉孝曾告诉我,董卓之所以敢如此肆意行事,不仅仅是依靠他个人的威胁,背后势必有朝堂中的重臣在为他撑腰。” 孙原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更多的东西。“你是说,这些支持他的人,或许并不单纯是看重他的武力和手段,而是有更深层的政治算计?”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仿佛透过心然看向远方的那一片阴霾,“这些人,若真有此图谋,魏郡岂能安稳?” 心然轻叹一声:“朝堂之中,权力斗争从未停止过。那些在高位上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愿意利用任何能够威胁到对方的力量。而董卓,正是那个被他们选中的工具。无论是因为个人的利益,还是为了一时的权势,这些人在幕后推波助澜,试图借董卓之手,削弱你在魏郡的影响力,最终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孙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书信,眼中闪过一丝冷峻与决绝:“如此说来,董卓既然没有正面逼迫,反倒是因为我的身份还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他。而若我没有及时行动,便会被他们逐步削弱,直至魏郡动荡,甚至沦为他们的棋子。” 心然点头,语气坚定:“是的。你若动摇,那些在朝堂上的人便会趁虚而入,借董卓之手瓦解你的一切。但若你能够保持冷静,稳住流民大营,朝堂之上的人也未必敢贸然行动。董卓若强行介入,也必定会激起大规模的民愤,届时他们也不能轻易收场。” 孙原默默点头,目光逐渐从心然的身上移开,凝视着窗外夜空中的月华,心中有了更加清晰的决断。他深知,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魏郡的未来。而朝堂中的这些权力斗争,也不再是远离他的一场风暴,它已经悄然逼近,直指魏郡的根基。 心然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董卓这般张扬跋扈,敢于公然挟制地方,这并非个人意志的体现。若没有朝堂中某些权贵的扶持,他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名普通的校尉跃升至如此高位?且他这般嚣张,若没有人从背后推波助澜,恐怕早已引来众怒。” “难道这些朝堂中的人,真的要借董卓之手来对付我?”孙原的语气变得更加冷峻,仿佛一把隐匿的利刃,随时可能出鞘。 孙原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锐。 心然点头:“正是如此。董卓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谋取魏郡的权力,若他背后没有强大的朝堂势力的支持,恐怕早就被你或其他地方势力铲除了。他不过是一个棋子,而那些支持他的人,才是背后的真正主谋。” 孙原缓缓站起身来,思索片刻,脸上渐渐浮现出几分冷静的决断。“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朝堂上若真有人借董卓之手对付我,那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魏郡的安稳,不仅关乎我,更关乎这里的百姓。若让我后退一步,只会给他们留下更多的机会。” 第八十二章 公事不可让 邺城郊外,风起云涌,空气沉甸甸的,似乎连最轻的微风也带着一股压迫感,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为即将上演的对峙屏住了呼吸。夕阳斜洒,余辉如血,渗透了苍穹,染红了大地,空中的光线与影子交织成一幅难以言表的画面,显得尤为凝重。远处,董卓的队伍缓缓逼近,沉重的马蹄声穿破了这片宁静的郊野,如雷霆贯耳。每一步的踏出,似乎都在震动着这片土地,似乎连天上的云朵都在为他让路。 孙原的车队早已停下,车马整齐,随行的掾属们依次下车,排列成行,神情肃穆,目光中带着几分隐秘的期待。两方人马对峙,气氛愈加紧张,仿佛弦绷得太紧,随时可能断裂。一场权力的较量,虽未言明,却已然在这片寂静的空气中,悄然升腾。 同为二千石,虽然礼数不容忽视,但一场权贵之间的会面,礼尚往来也不过是一层遮掩锋芒的面纱罢了。孙原的心中已有了决断,他深知与董卓的相见,虽是礼节上合乎情理,实则背后却暗藏风波。孙原自车中缓缓下马,挺直了腰背,步履从容地走向前来之人。他一袭青袍如流水般飘动,腰间紫绶闪烁,冕冠微微低垂,低眉顺眼,正是魏郡太守该有的仪态。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位风度翩翩、气度非凡的魏郡太守,站在董卓那股压迫感十足的气场面前,依然显得有几分沉默与警觉。 董卓终于踏入了视线之内。他的身形如山岳般雄浑,浑身的重铠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散发出一股无法忽视的威压。每一步踏出,都如同巨石沉入大海,震动着周围的空气,带来一阵阵沉闷的回响。他的战马高大威猛,步伐沉稳有力,蹄声如雷霆万钧,仿佛整个天地都因他而颤动。看得出,这是一位习惯了在硝烟中驰骋的将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力量与无畏,但在这股粗犷的力量之下,依稀可见一种孤独的气息,仿佛整个天下的臣民,唯有他一人执掌天命。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投向孙原,似乎要从对方的每一个微小反应中看出他的心思。那眼神深邃、冷峻,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逃脱他的目光。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压迫性的力量:“孙太守,久闻少年威名,今日一见颇不似传言。” 尽管言辞平和,但其中的深意却如同寒铁般锋利,充满了挑衅的意味。董卓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测量孙原的底线,想要看透这位魏郡太守的底气,想要知晓他究竟是否有挑战自己威严的勇气。董卓的身躯高大魁梧,站在那里,便似一座横亘在天地间的山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孙原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一笑,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的姿态,举步稳重地走向董卓,随即行礼,拱手作揖,“传言不足信。董中郎军威赫赫,承陛下重任,自然不同。” 他的语气依旧谦和,神情温和,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若细察其眼中的光芒,便能看到那一丝隐秘的警觉与思虑,仿佛在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中,他已然洞察了对方的心思,而心中也早有决计。 两人的身影在夕阳的余辉中交织,似乎一切都在此刻凝固。孙原微微低头,董卓的目光却紧紧锁住了他,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经悄然打响。孙原虽未言明,但那股藏匿在心底的警惕与冷静,却让他在这片天地之间显得格外沉稳。而董卓,尽管身形高大,气吞万里,依旧在那股沉默的气息中,透露出几分未曾显露的孤独与倦怠。 两者对立,气氛如水面上的漩涡,虽未见激荡,却已暗流涌动。董卓那高傲的目光,孙原那深沉的神情,都在无声地传递着信息。仿佛这场会面,不仅仅是一次单纯的礼节交流,更是一场权力与智慧的博弈,而这场博弈的胜负,或许早已注定。 董卓步伐稳重地走至孙原跟前,低头微微欠身,虽有礼数,却依然能从他每一个动作中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高傲与霸气。他的声音低沉,犹如山川间的轰鸣,具有压迫感,却又不失礼数,那笑容带着几分戏谑与挑衅,仿佛他已经把对方看透,甚至在这看似平和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轻蔑与试探。 孙原见董卓如此礼数,心中虽已有警惕,却未显露出来。他微微一笑,双手拱礼,语气谦和却深含一丝隐秘的警觉,“董中郎威名远扬,能够亲自前来,实为魏郡之荣幸。董中郎的铁骑震慑四方,百姓感恩戴德,恐怕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人的话语虽表面恭敬,实则暗藏锋芒,互相试探的意味十足。董卓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盯着孙原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似乎在寻觅对方心中的弱点。周围的掾属们站在一旁,神色严峻,双眼如利剑一般,时刻保持警觉。双方对峙,气氛沉凝,仿佛一道无形的剑锋,悬而未决。 这时,董卓忽然微微侧头,像是无意地扫视了一眼四周,随即回过头,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而磁性,“魏郡到底是河北第一大郡,比并州富庶多倍。” 这话语虽然看似客套,然而那份背后的深意,却如刀锋般锋利,隐含着对孙原势力的审视与试探。每个字都带着浓烈的威胁意味,他似乎在用这轻描淡写的言辞,暗中衡量孙原的底气,试图探出这位魏郡太守的真实心思。 孙原闻言,心头微微一震,但他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面上不动声色。拱手回礼,语气温和且带着一丝轻笑,“董中郎主掌征伐,对民事亦有政见?” 他的话语虽然仍显千寻,但却蕴藏着不言而喻的锋锐,仿佛在这表面上的低调与恭敬之间,隐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决心与防备。 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背后却是暗潮涌动。董卓的笑容愈发深沉,那双如铁鹰般的眼睛,牢牢锁住孙原的一举一动,仿佛能洞悉对方的一切。而孙原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仿佛他已将所有局面尽收心中,只待时而动。 周围的掾属们依旧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眼神中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警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仿佛下一刻,风云变幻,局势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场看似平静的会面,实际上早已成为了权力与智慧的较量,刀锋交织,暗流涌动。 身形高大如山,铠甲在余晖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的脸庞因岁月而显得粗犷,胡须杂乱,双眼如两把利剑,锐利地注视着孙原,仿佛要把他的每一个思绪都看透。董卓的气势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哪怕是站立不动,也能让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感受到压迫,喘不过气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露出几分不屑与轻视,那笑容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却又让人无法抗拒。他语气低沉,缓缓吐出话语,仿佛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深意:“孙太守的谦逊,倒是让我钦佩。”他轻轻扬起一只手,指尖指向远处渐行渐远的流民大营,“不过,眼下的局势,恐怕并不像往昔那般简单。魏郡,乃是当今之重地,若有志之士,岂能让这片沃土荒废?” 话语间,董卓那股霸气的气息愈加浓烈,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沉甸甸的铁块,压得空气几乎无法流动。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流民大营既然在魏郡境内,若不加以控制,怎能安抚百姓?更何况,流民如潮,若能征兵一部分,岂不是壮大我大汉根基的良机?你魏郡,理应尽早为大军供给粮草,精粮,马匹,也要精粮。你看,这些东西,岂能松懈?”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深邃,“至于兵员,更是要选拔精锐,哪怕是流民,亦不容轻视。” 孙原听罢,神色未变,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淡然的笑容。然心中却已起了警觉。董卓此番话,虽表面上看似关切百姓安危,实则暗藏着强行干预魏郡事务的企图。孙原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语气平稳,言辞中却带着一股深深的倔强与坚持:“董中郎英明,所言极是。然而,魏郡地广民多,百姓安危,岂能凭一时之勇而轻率决断?流民之事,乃是冀州所管,尚需归回各郡各县,若盲目征兵,岂非扰民生计?” 他微微低头,目光如水,平静中透着一股深沉的智慧,“流民大营归属于魏郡太守府,乃是民事,董中郎未得魏郡太守许可,便擅自干预,已是越权之举。”言语虽轻,却如同一记沉重的锤击,击打在董卓的心头,让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愈发凝重。 董卓的脸色微变,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抹不悦的神色。孙原所言,正是他未曾考虑到的一点——权力的边界。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同两柄未曾出鞘的利剑,直刺孙原的心头。此时,他那沉重的铁甲仿佛也变得愈加厚重,仿佛压得他难以呼吸。然而,他并未立即发作,反而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孙太守,天下动荡,谁敢坐视不管?我不过是为国家考虑,魏郡若是因为一时的迟疑而失去机遇,岂非遗憾?”他的话语如同一股猛风,迅猛而不容抗拒。 孙原静静听着,内心已然警觉。董卓虽然大有权势,但此刻正施展着威逼利诱的手段,若他屈服,魏郡恐怕将成董卓的囊中之物,百姓的生计和安宁也将彻底被漠视。他心头微动,尽管知道自己的立场极为危险,依旧不动声色地反驳道:“大汉之事,岂能凭一时之势所控?我魏郡,百姓乃是我心之所系,非为权力所驱使。”他的声音愈发坚定,“若真要征兵,必当由魏郡太守府有序安排,决不能草率行事,误了苍生。” 董卓的沉默,如同一阵席卷而来的暴风,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怒与压迫。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仿佛一根弦被拉得到了极限。虽然表面上依旧维持着礼节,但内心的火花已然爆发,剑拔弩张。 董卓的目光骤然一冷,仿佛冰霜瞬间凝结在空气中。他站在那里,身躯如山般稳重,却浑身透着一股压迫感,犹如一头猛兽蓄势待发。他那粗犷的面庞上,胡须间泛起了几分冷意,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视着孙原,眼底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决然与威胁。 他几乎不耐烦地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含着不容反驳的强硬:“孙太守,流民大营乃是魏郡所辖,岂能放任不管?你既然掌管魏郡,怎可坐视百姓疾苦?我董某既为朝廷重将,理应出手主持大局,安抚民众,除却乱象,若魏郡依旧不为所动,恐怕不仅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孙原心中微怒,但面上依然维持着一贯的平静,他知道董卓不仅性格暴戾,且势力庞大,若不谨慎应对,极可能引火烧身。尽管董卓威风凛凛、语气强硬,但孙原清楚,自己若屈从于董卓的压力,魏郡的独立性必将丧失,百姓的生计更是无法保障。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挺直身躯,声音不急不缓地道:“董中郎,魏郡之事,岂容他人肆意干涉?即便是为百姓安抚,亦需遵循天子命令。流民大营乃是冀州所管,若要调动其中民众,征兵增员,必得天子诏令,方为正道,若没有诏命,阁下如何能插手魏郡的民事?”孙原的声音坚定而铿锵,犹如一块坚硬的磐石,立在董卓面前,毫不动摇。 公事不可让。 魏郡太守府上下皆是太学出身的儒士,董卓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没料到这群年纪轻轻的儒生当真有些稚嫩,颇有些不怕死的味道。 董卓听罢,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孙原的言辞虽然恳切,却已触及了他的软肋——他知道,孙原此番话虽是表面上辩论权力,但背后却隐藏着对他强势干预的反制。他意识到,如果孙原的话传到朝廷,尤其是若孙原府中的儒士开始联合上书,四处致书,奏疏递上朝堂,对自己而言,恐怕不只是影响个人声望这么简单,甚至可能对他现在的权力构成致命威胁。 董卓的眼睛微微眯起,那股犹如锋刃的寒意愈加浓烈,胸口的怒火翻涌而上,但他深知自己此刻若动怒,反而显得不稳。于是他强忍着内心的愤懑,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再不留恋,转身朝自己的亲卫挥了挥手,示意准备离开。 没有丝毫礼数可言,董卓的背影带着一股决然和蔑视,仿佛所有人都只是棋盘上的子,随他随意摆布。他没有再与孙原争辩,亦不再回应孙原的话语,只是带着一众亲卫骑兵扬长而去,铁蹄声如雷震天,消失在远处的尘土中。 孙原及府中的一众掾属——射坚、射援、臧洪等人看着董卓的背影,心中都充满了愤懑与不甘。眼下的情势,他们虽知董卓此番行径无法轻易抗衡,却心中愈加清楚,若不早做准备,魏郡的独立与百姓的安危,恐怕将陷入董卓的掌控之中。他们虽手无寸铁,却知道,唯一的办法,便是借助朝廷之力来限制董卓的权力。 气氛沉默了一会,终于,和洽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寂静。他的面容严肃,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董卓既已如此蛮横,若不加以制止,恐怕魏郡再也无法自保。我建议我们联合上书朝廷,告知天子,董卓之权,已渐渐越界,令其有所收敛。虽说董卓如今手握重兵,坐拥权势,奏疏未必有用,终归还是试一试。” 射坚、射援、臧洪等人纷纷点头,虽然他们心知,这封上书未必能立即改变局势,但此举至少能为未来的抗争打下基础,也能让董卓感到朝廷并非完全容忍他的一言堂行事。即便不能立刻见效,至少可以为他们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上书朝廷,虽然难以撼动董卓的根基,但若无人提醒,恐怕他会更加肆意妄为。”射坚也低声附和道,“我们需尽快行动,至少在朝廷面前,不能让董卓继续肆意妄为。” 孙原默然点头,心中却一片复杂。 第八十三章 狡黠 董卓的速度比孙原想象的要快得多。董卓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从并州赶到冀州战场,却连北中郎将军都没有来得及完全收编,就要开始发动对广平广宗一线黄巾军的压制。前慢后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统帅应该做出的决定,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草率了。 董卓依旧顶着烈日,穿着一身铁铠,体格庞大如山,厚实的胸膛几乎将甲胄撑破。他一步步踏进魏郡境内,脚步如钟鼓般沉重,竟似能震裂四周的空气,声势浩大。随着董卓大军的到来,冀州的气氛愈加紧张,连空气都仿佛在压力下喘不过气来。 董卓的决断迅速且果断,仿佛一条猛龙直扑猎物,却无人能在其庞大的身影面前停下。他根本不听孙原的劝阻。孙原所言的“先稳住内政,再布局兵力”根本未曾进入董卓的耳中。董卓的眼中,只有战火与胜利,他只信任自己那一腔如火如荼的血气与强健的体魄。他挥手命令,直接下令将征兵告示张贴至流民大营之中。那张告示上,不仅写着征召兵员的条件,更是用字极为严酷:“随征即战,生死自负!” 董卓并不只是纸上谈兵,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一场战争,远不是单纯的兵力对拼,而是一场权力与心志的较量。他想让流民们看到,这不仅是征兵,还是一场屈辱与屈服的展示。 董卓下令手下士卒大肆示威,挑选了几名粗壮如牛、血气方刚的战士,摆开酒席,豪饮大肆,豪声呼喝。白酒如河,肉块如山,士卒们边吃边喝,空旷的帐篷中飘荡着炙肉的香气与醉醺醺的笑声。他们一边举杯高歌,一边宣扬着董中郎的威风——“董中郎一召,兵强马壮,士气如虹,谁敢争锋!” 流民大营中的百姓和士兵,眼睁睁看着这一场场荒唐的宴会,神情各异。贫苦的流民眼中,既有惊诧,又有惶恐。他们对于这一幕感到震惊,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奢靡与霸道的景象。平日里,他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看到那些肆意豪饮的士卒,心中暗自沉重。“这就是董中郎的军队?”他们不由得低声议论,气氛一时凝重。连魏郡太守府的属官,也都为此事惊愕不已,纷纷议论。 然而,董卓对此毫不在意。他那一双深沉如潭的眼睛,仿佛可以洞察一切,却又充满了狂妄与自信。他从营帐中走出,身形高大、步伐沉稳,满身的铁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的战场,心中已经开始计算着如何攻占广平与广宗。他深知,唯有以强悍与粗暴的方式,才能震慑敌人,也才能让这些流民与世家门阀感受到他无可匹敌的力量。 “我董卓从不惧任何挑战。”他低沉的声音从厚重的嗓音中传出,语气中带着一股无法动摇的坚定。“黄巾贼虽然狂妄,但他们的血与命,必将为我所用。只需这一战,我便可斩断冀州的敌患!” 虽然孙原与董卓仅仅见过一面,但那一面,便足以让他对董卓有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董卓的肆无忌惮、目无法纪,仿佛一头蛮横的猛兽,横行四野,毫不顾忌周围的眼光。他见惯了朝堂之上的礼数与规矩,饶是袁术、袁绍,生活奢侈,却从未见过如此直白、霸道且不加掩饰的威风凛凛。 董卓一身武士气魄,身形魁梧如山,面目粗犷,威猛异常,走起路来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仿佛都在颤抖。他的眼神冷峻,带着某种近乎无视一切的傲气,仿佛整个世界都该顺从于他。他的将士们,亦似受此气魄所感染,浑身散发着野性与桀骜不驯的气息。 在董卓的指挥下,他的军营如猛兽之窝,四下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味道。最让孙原吃惊的是,董卓根本不在乎旁人眼中的节制与规矩。流民大营外的场景,简直是一场不加掩饰的豪放与荒诞——他手下的士卒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吃喝便是纵情声色。在烈日下,董卓的将士们席地而坐,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挂着麻木与满足的笑容,豪饮大碗的美酒,吞食着烤肉,举杯呼天,一时间呼号震耳,气吞万里。更有甚者,索性在流民大营之外扎起了四五个帐篷,愣是连营不走。 流民大营本就人心惶惶,原本大多数流民还在为明年春耕而奔波忙碌,肩负着沉重的生活压力。然而,在董卓这一场精心布局的阳谋之下,众人心情愈发浮躁。每当他们走过帐篷前,那些酒肉飘香的场景便深深刺痛了他们的神经。董卓及其手下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明目张胆地嘲笑他们的贫困与无奈。流民们的眼中逐渐浮现出动摇和迷茫的情绪,原本还有些坚守的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继续等待——等待着一个能带给他们新生的机会,甚至开始心生投靠董卓的念头。 “李历担心的事,恐怕不日便会成真。”孙原坐在魏郡太守府的书房内,眉头紧锁,望着窗外逐渐西沉的夕阳,轻声自语。李历早已派人前来传话,言明若再如此下去,流民大营中,必定会有人破营而出,投向董卓麾下。而这一切,也不过是董卓早已精心策划好的棋局。让这些流民在愁苦中走投无路,最后只能被逼入董卓的怀抱,成为他的爪牙与兵源。 孙原心头的不安愈加浓烈。董卓的手段愈发凶狠,而他身上所展现的那股子从容与果决,已让所有人对其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与畏惧。董卓从不容许任何人质疑他的行动,哪怕是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军令与约束,在他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正如一只横行四野的猛虎,根本不曾在意周围的羸弱者如何哀求,它所要的,只有猎物的臣服与顺从。 而流民大营内的混乱与不安,也似乎正是董卓的力量象征。他那高大如山的身影,已经深深植入了这片大地的每一寸土壤之中,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主人,拥有无可争议的权力。即使是太守府的文官们,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不可忽视的暴风。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演绎着一出壮丽的悲剧。 “七日。”孙原轻声低语,喃喃自语中,仿佛已经预见到流民大营的未来。在那片摇摇欲坠的营地中,必定会有人,在董卓的威逼利诱下,投奔这位西北的强者,成为他庞大力量的一部分。而这一切,正是董卓所希望看到的局面——通过极致的压迫和诱惑,让人心自乱、意志崩溃,最后完全为他所用。 第八十四章 死士 孙原的话音刚落,林紫夜的目光一闪,眼中的决然并未因孙原的回应而有所动摇。她从未希望孙原只是表面上的妥协,而是真正意识到局势的严峻,敢于挺身而出,作出真正的决策。她深知,董卓的野心如毒蛇般盘踞,只有迅速采取行动,才能挣脱这条无形的锁链。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得不行动。”林紫夜的声音冰冷而沉稳,她略一顿,补充道,“不过,在此之前,你我必须有所准备。董卓不会轻易让我们脱身,他手中的权力与军队,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 孙原微微一愣,眼中的疑惑转瞬即逝,他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与凶险,目光渐渐凝重。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拥有强大军队的暴君董卓,而是一个深藏权谋、擅长用权力游戏操控局势的对手。而在这场博弈中,孙原不过是局中一个弱势的棋子,林紫夜无疑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伙伴。 “那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孙原沉声问道,心中渐渐明白,无论如何,自己已无退路。 林紫夜轻轻一笑,眼中带着几分冷冽的光芒:“我们必须先断了董卓的后路,扰乱他在魏郡的根基。你必须清楚,董卓之所以能如今天下呼风唤雨,正因为他能够牢牢掌控地方势力和流民的心。我们若能撼动他在此地的根基,便能让他有所顾忌。” 孙原凝视着她,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曾经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刀锋,也感受到了一股坚韧不拔的力量。林紫夜的话没有半点虚言,她知道董卓的每一个动作背后,都有着深远的战略布局,而他们若不先发制人,必将陷入无法翻盘的劣势。 “但要如何撼动董卓的根基?”孙原终于问道,这一刻,他的语气不再充满迷茫与软弱,眼中隐约透出一丝坚决。 林紫夜轻轻抬手,指向窗外那片暗沉的天际:“第一步,便是控制魏郡的兵力调动。董卓的贼兵虽多,但他们大多不过是为了一时富贵而屈膝的流民与死士。一旦这些兵员失去了对董卓的依赖,便是我们扳倒他的一根锁链。只要我们能引导他们的心思,让他们不再看向董卓,我们便能让董卓的力量被削弱。” 孙原点了点头,但仍有些犹豫:“如何让他们转而效忠于我们?魏郡的流民虽多,但能否对抗董卓的铁血手段,尚不得而知。” 林紫夜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嘴角微微勾起:“人心易动,尤其是在强者的压迫下。你不妨试试以粮草为诱饵,公开承诺将他们的生活待遇改善。流民之所以投向董卓,不外乎是为求生存。你若能给他们更好的选择,自然能动摇他们的信念。至于那些已经被董卓收买的,将会在你我共同的力量下,找到软肋。” 她的话如寒风般透彻,让孙原心中一震。林紫夜此时已然不再是那个冷淡的医仙子,而是一个深谙政治与兵法的智者,她的每一个思路,都显得异常清晰与精准。 “那我们如何对付董卓的强硬手段?”孙原略微沉思,终于问道。若按林紫夜的计策,他确实可以影响一部分流民,但如何真正挑战董卓的兵力与统治,依旧是一个难解的谜团。 林紫夜的嘴角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光芒:“董卓的强硬,表面上是无可撼动的铁腕,但若我们能在他最脆弱的地方下手,便能引发他无法预见的乱局。魏郡是一个地方性的大郡,董卓虽然掌控了大军,但对于地方上的那些士族与名门望族,他的控制并不完全。你可以联合那些志同道合的地方势力,集结他们的力量,准备一场声东击西的政治攻势。将董卓的注意力引开,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孙原听得心头震动,眼前的林紫夜无疑是一位深谙权谋之道的智者。她所提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心中掀起了一股波澜。是的,董卓虽然手握重兵,但他毕竟是个外来之人,不能与本地的士族血脉完全融合。而这些士族,正是魏郡的根基所在,若能联合他们,或许真能动摇董卓的统治。 “我明白了。”孙原深吸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决然的神色,“我会立即派人联络这些士族,争取他们的支持。同时,我也会着手准备粮草,安抚那些流民。只是,紫夜,你所说的‘声东击西’,究竟如何实施?” 林紫夜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辉,她低声道:“不要急,孙原。时机还未到来,所有的行动,都需要在董卓最松懈、最自信的时候展开。我们必须先安抚好流民,策动士族,再等待一场不可避免的混乱。董卓的傲慢与自负,必定会在某一刻显现出破绽。而那时,我们便可以一击致命。” 她的语气坚定无比,那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孙原心中一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决心。他知道,若要与董卓抗衡,唯有拿出全部的智慧与勇气,而林紫夜,显然是他此刻最可靠的盟友。 林紫夜的话音未落,孙原便陷入了沉思。她所提的每一个计划都精准无误,而现在,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找到合适的突破口。然而,董卓的强势与警觉,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即便有了林紫夜的支持,单凭他们的力量,也难以撼动这样一位权力巨头。 “声东击西……”孙原喃喃自语,似乎在思索什么。他望向窗外,魏郡的天空依旧灰暗,远处传来几声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寂静。此时的魏郡,正处在动荡的前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我需要更多的支持。”孙原终于抬头,看向林紫夜,“流民的心意可以争取,士族的支持也能通过一定手段获取,但这些力量最终能否汇聚成决胜的力量,仍然无法保证。董卓那种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丝反抗的迹象。” 林紫夜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他的话语。“你说得没错。董卓若仅仅是一个暴君,倒也容易对付,可他不仅仅有权力,还有智慧。且不说他手下那些心腹谋士,单单他的警觉性,就足以让我们每一个行动都暴露于他的视线之中。”她顿了顿,眼神闪烁,似乎突然有了一个更深的思路,“不过,若能利用董卓的一个弱点,或许能让我们迎来一线生机。” “弱点?”孙原眼中露出一抹疑惑,“董卓的弱点?” “是的。”林紫夜轻轻点头,“董卓的弱点,不在于他手中的兵力,也不在他统治下的威压,而在于他对未来的过于自信。”她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董卓自信自己的军队无敌,认为自己已经牢牢掌控了整个魏郡,甚至整个北方。但事实上,他深知,若他不能稳住魏郡,北方的局势便会变得岌岌可危。而最令他焦虑的,是关中地区的局势。” 孙原猛地睁大了眼睛:“关中?” “正是。”林紫夜淡淡地说道,“关中地理位置特殊,兵员充足,是整个北方的军事与战略枢纽。董卓之所以急于镇压魏郡的反叛力量,正是因为他需要将所有精力集中在关中的防线。如果我们能在关中制造一些动荡,迫使董卓分散精力,他的注意力便会被分割,魏郡的局势也就会出现可乘之机。” 孙原猛然意识到,关中这一地方的重要性超乎想象。董卓想要稳住北方的局势,关中是他不能忽视的一块重地。而如果真如林紫夜所说,能够借机在关中扰乱局势,的确能让董卓陷入两难。 “你打算如何动手?”孙原终于问道,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关中的局势并不平静,远比表面看上去复杂。”林紫夜冷静地分析,“那里有许多未曾被董卓完全控制的地方势力,尤其是那些驻守在关中的原本地方军阀。他们对于董卓的统治,始终有着自己的隐秘心态。如果我们能够通过间谍,挑拨这些势力的关系,并且通过某些渠道将消息传递出去,董卓必然会感到焦虑,甚至分兵应对。” 孙原深吸一口气,思维逐渐清晰。“你是说,我们可以通过在关中制造矛盾,迫使董卓不得不将部分精力转移,然后趁机动手?” “正是如此。”林紫夜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我们既要借助关中局势,也要联合周边的势力。在董卓眼皮底下,我们要玩一场聪明的战争。” 孙原心中一震,这一刻,他对林紫夜的聪慧与深谋远虑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他意识到,眼前这位女子并非单纯的医者,也不仅仅是一个智谋者,她更是一位知晓人性、深谙权谋的强者。 “我明白了。”孙原缓缓地点头,“那么,接下来的步骤该如何进行?” 林紫夜略微沉思,随即抬起头,“首先,我们需要通过魏郡的商道,找到通往关中的秘密通道。这些通道不仅是物资流通的道路,还是情报交换的关键。然后,通过这些渠道,派遣可信的间谍,向关中地区的地方势力传递消息,制造一种局势动荡的假象,让董卓觉得自己必须抽调兵力去稳住局势。与此同时,我们可以通过安排一些关键人物,暗中鼓动这些地方势力的反感和不满。” “这……”孙原皱起了眉头,“这样做风险极大,若董卓察觉到我们的意图,局势就会变得极为危险。” 林紫夜微微一笑,“所以,我们需要耐心。一步步地在关中布局,等待董卓自信的错误和疏忽。当他将注意力分散到关中时,我们便能在魏郡找到突破口。记住,孙原,不是每一场战斗都需要凭借力量去取胜,巧妙的策略才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孙原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了林紫夜的深思熟虑。的确,力量并非唯一的胜负标准,真正的挑战,来自于如何在看似无解的局势中找到机会,如何让敌人在不知不觉间陷入自己的圈套。 “我会去联系那些有影响力的地方势力。”孙原目光坚定,“也会尽快安排人手,秘密联系关中的商道与间谍,准备一切。” “很好。”林紫夜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几分赞许,“一切就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必须像暗夜中的猎人,悄无声息地布局,直到猎物自投罗网。” 空气中的紧张感,似乎随着她的语气愈加浓烈。孙原知道,从此刻起,他们的命运已与这场未知的风暴紧密相连,而未来的每一步,都将决定魏郡的未来,甚至北方的格局。 董卓或许很快就会在他自己的傲慢中犯下致命的错误。 第八十五章 用命 魏郡刺杀之事,宛如惊雷震动,然而董卓却如同深山老树,巍然不动,丝毫未受其扰。孙原生死,竟似未曾触及他的心头。对于他而言,魏郡太守的存亡,实无足轻重。毕竟,纵使孙原死去,又有何妨?黄巾军的誓言已经如铁,若论决心与大汉王朝血战到底,便能激起更多如火般的杀气。他不急不缓,传令全军,凡遇黄巾之兵,决不留活口!此言如雷霆万钧,震荡了整个冀州的疆域。 董卓的心机深沉,眼光如刀锋般犀利,绝非寻常之人所能窥测。魏郡的局势,似一池死水,而他,早已把这滔天巨浪悄然引导至大汉的心脏地带。刺杀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波澜,黄巾军的意图愈加昭然若揭,越是鲜血淋漓,越显出他们不愿妥协的狂妄与决绝。而董卓,早已在心底盘算了更远的棋局。 东中郎将的大营,笼罩在一片沉默的压抑气氛中,空气仿佛凝固,四周的山川都被这股无形的气息压得沉沉不动。营帐之内,董卓坐于主位,身形庞大,脸上未曾展露半分笑意,双眼却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冷冽。他身旁,几位悍将——杨定、李傕、郭汜、樊稠等人,个个眉头紧锁,低声商议,气氛凝重如铁。远处,帐外的呐喊声如同排山倒海般不断传来,士兵们的呼号与战鼓的震鸣交织在一起,音波震得整个营地为之一震,仿佛雷霆轰鸣,穿透了重重山峦,激起一阵阵余波,令人心生寒意。 七日之前,董卓下令,号召流民前来应征入伍。短短几日,数以万计的百姓被聚集在此,成为一支名义上的军队。董卓虽知,这些农民之兵不过是庸庸碌碌,素质平平,如何能与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相提并论?然而,董卓心中清楚,士气才是战场上最可怕的武器,且这些流民兵虽不值一提,但若能运用巧妙之计,也能化腐朽为神奇,打出一场惊天动地之战。 董卓深知,欲安抚人心,先得满足其肉体之欲。于是,命令军营内外生起无数篝火,食肉饮酒之风,瞬间弥漫开来。那些流民兵,背负着疲惫与饥饿,早已身心俱疲,原本的恐惧与不安在这一刻悄然涌上心头。然而,在那美味的肉香与浓烈的酒气中,他们的神经得到短暂的解放,所有的疲倦与苦闷,仿佛在这一瞬间被一扫而空。 酒气氤氲,锅碗瓢盆交响,战鼓在耳边轰鸣,犹如天雷滚滚。军营内外,士兵们纵情狂饮,笑语喧腾,如同潮水一般涌动,沸腾的场面让周围的山川也为之动容。随着每一杯酒下肚,每一块肉入口,士兵们的眼中逐渐燃起了渴望与渴求,疲惫的面容逐渐变得兴奋与激动。酒精和肉食的双重刺激,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死生存亡的恐惧,只有一股压抑已久的“必胜”之决心在心头渐渐升腾。 董卓立于高处,站在营帐之上,目光如剑,眼中寒光闪烁,犹如蓄势待发的猛兽。他俯视着下方那些欢声笑语的士兵,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道:“如此鼓动,何愁士卒不为我拼命?何愁这支队伍不生出无畏之气?” 他看得见眼前的景象,耳边传来的笑声和饮酒的喧嚣,仿佛已看透了这支军队的未来。这些人,曾是疲惫的农民,曾是心中充满疑虑与恐惧的草民,然而在这一刻,他们的内心已然被点燃,燃起了渴望胜利的火焰。董卓清楚,只有这一股火焰,才是他能掌控这支军队的关键。 然而,他心底却有一种冷冷的预感,虽说士气高昂,笑声如潮,但这其中却隐藏着一丝不可言喻的危机。喝酒、吃肉,欢笑声与战鼓声交织,似乎一切都显得如此和谐,然而,董卓深知,酒肉只是暂时的麻醉剂,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他从未低估过这些士兵,但更清楚,他们的忠诚不过是表面上的火光,一场真正的战争,才会将这些士兵的意志彻底锤炼成钢。 营帐外的雷鸣般呐喊声渐渐平息,士兵们的欢笑与喧闹也开始消散。但董卓却未曾松懈,他的目光依旧如剑般锐利,穿透这片短暂的欢乐与迷醉,深深地看向未来的战场。 大营中,士卒的呐喊声如雷霆滚滚,穿透了层层帐篷,传遍了邺城郊外。那一声声洪亮的“必胜”,似乎带着无穷的力量,震动了大地,也轰鸣入了邺城的每一寸空气。此刻,城内的孙原正坐于厅堂之上,眉头紧锁,心情复杂,听着那嘹亮的呐喊,他不禁皱了皱眉。那些从流民大营中传来的声音,犹如一股汹涌的潮水,撕裂了他心中一直维持的平静。而就在这时,郊外的李历,作为流民大营民事主官,也在他的一众幕僚陪同下,听见了那些士兵们的呐喊,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 “必胜……”李历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是流民大营的负责人,见过董卓的种种手段,也清楚流民兵中那些浑浑噩噩的面孔。然如今,董卓所布下的局面,却似乎远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和危险。流民大营外的酒肉,早已成了董卓的一张巧妙的网,每一块肉、每一杯酒,都是他精心布局的一部分,吸引着一个个心怀不满、无依无靠的流民投身其中。酒肉之外,董卓更是以巧妙的言辞和鼓舞士气的方式,激发着这些士卒内心的竞争心和对胜利的渴望。 然而,这并非只是简单的军营宴饮那么简单。大营中,不止是酒肉的丰盈,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力量在滋生。这些刚刚入伍的流民兵,不论他们的身手如何,是否能在沙场上立下赫赫战功,至少此刻的他们,都被一种狂热的情绪所包围。那股情绪,如同一团火焰,在酒气的笼罩下越烧越旺,激发了他们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和力量——渴望力量、渴望胜利、渴望一场改变命运的战斗。 “必胜——必胜——” 那声音响彻云霄,回荡在邺城郊外,也传入了董卓的耳中,令他心头微微一震。此刻的他,站在营帐之上,神色阴沉而坚决,心中早已有了决断。无论如何,这支新组成的军队,虽然远远不及他麾下的精锐,甚至连卢植留下的三万大军都未必能与之匹敌,但董卓却深知,这正是他的一次机会。即便这两万乡勇的战力薄弱,无法与强敌抗衡,但他清楚地知道,战斗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眼前的胜负,而在于如何通过一场战斗,激发士兵们内心的热血,最终凝聚成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 董卓望着身边的几位军司马,沉声说道:“本将决定开战,必需借孙原魏郡的兵力与张鼎校尉的虎贲营一同支援。流民大营之外的这些士卒,虽然尚不成形,但一场战斗,足以磨砺他们的锐气,若能得胜,士气必定高涨。” 李傕、郭汜、杨定、樊绸等几位军司马都是和董卓在西北边疆多年鏖战的武人,自然知道董卓想要什么。 那些儒士文官看不起他们这些从底层士卒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军职和地位,他们又何尝看得起那些在朝堂上、州郡中指点江山的他们? 董卓要军功,卢植下去了,皇甫嵩和朱儁还在中原,如今北境能指望的就是他董卓,他不仅要卢植的兵力,还要孙原和张鼎的兵力,要尽揽大功于一身。 孙原的脸色微变,虽然心中有万般不愿,却无法回绝董卓的命令。 与此同时,邺城内的李历也在接到命令后,微微皱眉,心中泛起一丝难言的焦虑。虽然他是孙原的下属,管辖流民大营的民事,心底却隐隐感到,这一场注定会燃起的战火,可能会带来无法预见的后果。 命运的棋盘上,每一步棋,都带着不可逆转的暗流,而这盘棋,已悄然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大汉光和八年六月,东中郎将董卓督东中郎将营三万五千人、北中郎将营三万人,并调张鼎虎贲营六千人,攻击巨鹿郡黄巾军。征发魏郡、清河国、安平国、赵国四郡国民夫二十万。 *********************************************************************************************************************************************************************************************************************************** 董卓所调动的东中郎将营与北中郎将营,便是进攻的中坚力量。这两支大军自北自南包抄,分别由董卓、宗员直接指挥,形成对巨鹿郡的双重包围。董卓心知,黄巾军近在咫尺,若出奇不意,必能令其措手不及。 至于张鼎所率的虎贲营,负责压制广宗、广平的黄巾军前锋,将敌人主力逐一逼退,分散其注意力,消耗其有生力量。 尽管张角因闭关修行,未曾亲临一线,但黄巾军的将领们并不因此放松警惕,尤其是张宝、张梁等人,都在时刻筹谋反击之策。尤其是在得知董卓大军调动,黄巾军各路渠帅即刻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巨鹿郡,巨鹿县。 黄巾军的高层将领齐聚一堂,气氛紧张而凝重。外面的战鼓声轰鸣,战火已在四周蔓延,而这间简陋的帐篷内,气氛却因一场紧急商讨而愈加压抑。帐篷的中央,张宝坐在主位,双眉紧锁,神情焦虑。他刚从战场上得知,董卓的三路大军正在逼近,三面包围之势逐渐成形,令他不得不考虑如何应对这一前所未有的困境。 张宝扫视全场,目光并无退缩,手中的藏锋剑“呛啷”一声出鞘,指向地图道:“董卓已将兵力分布三路,三万五千东中郎将,三万北中郎将,再加上张鼎所率的虎贲精兵六千。若按常理来打,恐怕我们很难抵挡住他那锋利的攻势,若是守势过久,我们的粮草将不支,士气更是会一败涂地。”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无比沉稳,传遍了帐内每个人的耳中。坐在他旁边的张梁神色阴沉,若有所思。他拍了拍桌面,站起身来,走到一侧的地图前,指着上面标注的战线,沉声道:“我以为,董卓的三路兵马虽然兵力强大,但他若分兵三路,必定会削弱其中一部分力量。我们不能死守,要利用他的分兵之弱,主动出击,打破他的包围。” 听到此言,帐内众将纷纷点头,气氛略微缓和。除了领兵在外的并州张牛角之外,北境的黄巾军主要渠帅几乎尽数在此。 左髭丈八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应当集中力量对付董卓的最弱一线。广平、巨鹿两地地势平坦,兵力较为集结,若我们能迅速出击,打破敌军的前沿阵地,董卓的大军恐怕无法迅速反应。” 张宝目光一凛,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是的,左将军所言甚是。若能一举突破敌军前线,打破他的包围,便能从容应战。然而,董卓的兵力若已全部展开,我们所能动用的力量就会非常有限。我们需要更加精准的战略。” 平汉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指向地图道:“不如我们利用敌军补给线和后勤队伍,进行破袭。以广宗为突破口,派轻骑兵迅速穿插敌人阵地,扰乱他们的粮草和兵员。董卓大军若失去后勤保障,恐怕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张宝点了点头:“平汉的提议不错。董卓必定已为东征而调集了大量粮草和兵员,若能切断他的补给线,不仅能迫使他分兵应对,甚至可能使其因后勤断绝而陷入困境。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更多机会反击。” 右侧的浮云帅听后,补充道:“若要破袭敌军后勤,必须迅速而隐蔽,我们可以派出一些精悍的侦察兵和夜袭部队,先行摸清敌人后勤的路线和薄弱之处。等敌人未曾察觉之前,迅速发起突袭。” 张宝沉思片刻,眼神逐渐坚定:“好,决定了!我们集中力量突袭广宗与广平,一方面打击敌军前线,另一方面切断敌军的后勤线。每一支队伍都要快速而隐蔽,不能给董卓任何反应的机会。” 张梁点了点头:“如此,我们的反击将有着重大的战略意义。不仅能够击退敌人的攻势,还能重创董卓的大军。接下来的战斗,我们定要用巧妙的兵力部署,让董卓尝到他所未曾预料的苦果。” “而最关键的,”张宝的目光扫过众将,语气沉稳而有力,“我们必须保持军心士气,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我们的目标。董卓能出兵东征,我们也能反击回来。黄巾之旗,不可低下!” 此时,帐篷外的战鼓声骤然高亢,仿佛为黄巾军即将展开的反击奏响了战前的号角。张宝与众将领一一行礼,随后下令部署,迅速调整兵力。整个帐篷瞬间充满了紧张与决然的气氛,而黄巾军的反击之战,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刘石、左髭丈八、平汉、大洪等黄巾军将领纷纷表态,要求不再防守,必须主动出击,扞卫家园。张宝在各路将领的鼓励下,决定采取主动反击策略,将敌军的三路攻势化解为一场殊死搏杀的野战。 张宝知,巨鹿郡是冀州之要地,若失守则大势已去,因此决定先以广宗、广平、巨鹿三地为主战场,分兵三路,反攻董卓大军。广宗由左髭丈八与平汉领军,巨鹿由雷公与浮云帅领,广平则由白雀与大洪出击。此时,黄巾军不再固守防线,而是以敌之兵力重压,展开破釜沉舟之反击。 黄巾军的高层帐篷内,气氛愈发紧张,带着即将临战的凝重与压抑。帐内的油灯轻轻摇曳,映照在每一位将领的脸上,既有坚毅的决心,也有无法掩藏的焦虑。帐篷四周,战鼓如雷,震得每一个人心神俱动。外面的风沙呼啸而过,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张宝端坐主位,目光锐利如刀,却未曾露出一丝松懈。 除去领兵在外的并州张牛角,几乎所有北境黄巾军的渠帅都已齐聚一堂。面对董卓三路大军的压境,军中的气氛充满了复杂的矛盾与动荡。左髭丈八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集中力量对付敌军的最弱一线。广平、巨鹿这两地地势开阔,敌军兵力集结较为集中,若我们能够迅速出击,打破敌军的前沿阵地,董卓的大军恐怕无法迅速反应,便可一举扭转战局。” 左髭丈八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他话音刚落,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众将无不屏息倾听。张宝目光一凛,深吸一口气,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在考虑其中的利弊与可能性。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语气沉稳却不失锐气:“左将军所言极是,若能破敌前线,自可摆脱包围,迎接反攻。但若董卓已经布下铁桶阵,我们的反击将会陷入极大的困境。我等所能动用的力量,已经不如敌军之众。此战,我军需要更加精准的策略,而非莽撞。” 言罢,张宝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众将,那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这不仅是对敌人的警觉,也是对自军战斗力的冷静评估。忽然,一道清晰而锐利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平汉起身,目光犀利如剑,指向地图上的广宗与广平:“张将军所言极是,但若敌军兵力强盛,我们不如从敌军的后勤线着手,以广宗为突破口,派遣轻骑兵穿插敌军阵地,扰乱其粮草与补给。若董卓大军失去后勤保障,战力必然大幅削弱,此时再出击,胜算更大。” 此话一出,帐内众将齐齐点头,气氛渐渐有所缓和。张宝目光深邃,思索片刻,最终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平汉的计策倒是极为巧妙。董卓必定为这次东征调动了大量的粮草与兵员。若我们切断其补给,迫使敌军分兵应对,不仅能够拖住敌军的进攻,甚至可能令其因断粮而陷入困境。如此,正是反击的好时机。” 浮云帅静默片刻,忽地出声:“若要破袭敌军后勤,必得快速隐蔽,才不至于暴露行踪。我们可派遣精悍的侦察队和夜袭部队,事先摸清敌人补给的路线与薄弱处,待敌不备,便可一击即中。” 张宝神色凝重,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浮云所言甚是,破袭敌军后勤,需保证速度与隐蔽。每支队伍都应严守纪律,绝不可有丝毫拖延,亦不可给敌军任何反应的机会。”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将,语气更加坚定,“决定了!我们集中力量先行突破广宗与广平,一方面打击敌前线,另一方面切断后勤补给。每一支部队,动作必须迅速而果断。” 此时,刘石、左髭丈八、平汉、大洪等众将纷纷表态,态度愈加激昂。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似乎都迫不及待要投身这场即将到来的生死搏杀。张宝的脸上也隐隐带着一丝笑意,笑容如风中劲草,坚定而不失柔韧:“好!既然如此,便依计行事。黄巾军不再固守防线,准备主动反击!” 张宝知道,巨鹿郡乃是冀州的要地,一旦失守,势必影响全局。倘若再不行动,董卓的铁骑便将踏平一切,黄巾军的根基也将岌岌可危。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决定:“广宗、广平、巨鹿三地,必须同时展开反击。我将分兵三路,广宗由左髭丈八与平汉领军,巨鹿由雷公与浮云帅领,广平则交给白雀与大洪。我等以敌军之兵力重压,策马破釜沉舟!” 张宝站起身来,目光如炬,笃定地望向每一位将领,语气中充满着鼓舞与号召:“各位将军,胜负就在此一举!我们的战斗,不仅仅是为了反击,更是为了扞卫我们黄巾军的尊严,扞卫百姓的生存!无论胜败如何,黄巾之旗,不可低下!” 话音刚落,帐外的战鼓声忽然高亢,震天动地,似乎正为这场反击战预演着狂澜。张宝的身影在灯光下更加挺拔,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带领着黄巾军踏上了决战的征途。每一位将领也都站起身来,神情肃穆,眼中闪烁着如火的斗志。随着张宝的号令,黄巾军的反击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帐内的气氛凝聚如钢,外面的风沙肆虐,仿佛是天地也在为这场生死决战助威。张宝在无数双炽热目光的注视下,坚定地指挥着黄巾军,带领他们走向那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而这场反击,也注定将成为改变命运的关键之战。 广宗城下,硝烟弥漫,战鼓雷鸣。官军围困之久,日复一日,城中守军如铁板一块,死守不退,然而外面的敌军却渐渐失去锐气。补给线已断,粮草日薄,士兵疲惫,彼此间的瞳孔都映照着绝望与迷茫。宗员屡次巡视营地,见那士兵们垂头丧气、步履蹒跚,心中愈发焦虑。他知道,若再不撤围,恐怕将士们难以支撑,战局必将堕入死局。于是,他下定决心,暂时放弃对广宗的围困,命令各部准备撤兵。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愿意让这场战斗轻易终结。正当官军悄然调动队伍、缓步撤退之时,广宗城内忽然传来一阵惊天战鼓声。就在这阵阵震耳欲聋的鼓声中,一道道身影冲破城门,黄巾军猛如雷霆,乘着风雨般的气势扑向了从东、西门撤离的官军。 黄巾军骑兵,披黄衣、戴黄巾,宛如天降神兵,杀气腾腾。前锋队伍中,马蹄急促如鼓,刀枪闪烁如电,呼啸声如怒涛。指挥官于猛、黄路等人早已在城内等候多时,见时机已至,挥军如潮,黄巾军自北门涌出,步步逼近。骑兵犹如猛虎下山,气吞万里,势不可挡。那些本已准备撤退的官军,未曾料到敌军来得如此迅猛,纷纷后撤,阵型混乱,士兵间的脚步不再齐整,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东门与西门的撤退,正是官军阵中最脆弱之地,若这二门之势一破,战场便如裂开的天堑,千军万马难以填补。那撤退的信号如同预兆,仿佛在所有人的心头埋下了焦虑的种子。前方的硝烟尚未散去,后方的兵员便已在风雨中急促奔逃。正是这一瞬间,黄巾军如猛虎扑食,紧紧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黄巾军的骑兵如疾风骤雨,刀枪闪耀之间,似一阵飞燕掠过,迅捷如电,雷霆万钧。疾驰而来,他们的马蹄声如同天崩地裂,震得大地为之颤抖。每一匹战马飞奔之间,皆带着生死的气息,刀锋如闪电般划过空中,带着血腥与铁冷的光泽。敌军的弓箭手猝不及防,举弓的手尚未弯成弧线,黄巾骑兵的铁蹄便已踏入阵中。箭矢虽然射出,却像被风刮散的尘埃,根本无法伤及那如铁墙般迅速砸来的骑兵。 那些曾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官军步骑,刹那间如临深渊,阵型崩塌,纷纷散乱。弓箭飞舞,长刀舞动,但一切都显得如此徒劳无功。黄巾军骑兵似潮水般涌入,风驰电掣之间,官军阵中便成了血海深渊。每一声刀与肉体的碰撞,都是撕裂命运的音符,鲜血如注,浑然成河。官军的士兵如丧家之犬,心中的恐惧无法抑制,纷纷退却,战旗摇曳,已经被鲜血染红。 死尸满地,四散的盔甲在血泊中反射着残月的寒光。战马的铁蹄深深地印入泥土,仿佛要将这片大地碾成碎片。那曾经坚不可摧的阵地,此刻如纸糊的城墙一般被冲破,惨烈的屠戮在每一秒钟之间不停上演,染红了原本苍茫的战场。那些倒下的士兵,或是被刀锋所贯,或是被马蹄所碾,鲜血与泥土混成一片,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染上一抹深红。风中传来阵阵死亡的气息,战旗飘摇,似在低诉那些未能得以长眠的亡魂。 就在此时,宗员亲率两千精骑自后方而至,宛如天雷般撕裂了这片黑暗的天地。他们如一股钢铁洪流,夹带着无尽的杀气与愤怒,向黄巾军阵地猛扑过去。每一匹战马,如飞鹰展翅,凌空而降,锋利的长刀横扫,横亘在敌军的眼前。宗员双目如火,气吞万里,长刀高举,犹如烈日之剑,迸发出炽烈的光芒。 两千精骑,刀枪并举,穿梭于战场,疾如风,猛如虎。每一次挥刀,便有一名敌军倒下;每一次冲锋,便有无数敌人横尸。鲜血如泉涌出,染红了斑驳的甲胄,染红了战场的每一寸土地。黄巾军骑兵在这股杀气中愈发狂乱,战马失控,嘶鸣声如凄厉的鬼魂之音,弓弦的振动与刀锋的撞击交织在一起,几乎掩盖了整个战场的呻吟。 但即便如此,黄巾军的气焰并未因此消弭,反而如滚滚烈火,愈烧愈旺。那如潮水般涌来的骑兵仿佛无穷无尽,充满了疯狂的杀意。每一波冲锋,仿佛山洪爆发,势不可挡。官军的阵型愈发松散,士兵的步伐也愈加混乱,彼此间的目光早已充满了惶恐与迷茫。弓箭手已无力再战,骑兵难以防守,战马的嘶鸣、刀剑的交击、战鼓的节奏,仿佛组成了一场血腥的交响乐。 黄巾军的骑兵左冲右突,如风暴中的狂潮,几乎将整个战场搅得天翻地覆。宗员心头的焦急愈发加重,虽然精骑冲锋所向披靡,却依然难以逆转战局。黄巾军的骑兵愈加疯狂,战场上弥漫着无尽的怒火与绝望。每一次黄巾军的反扑,都像暴风骤雨般席卷而来,掀起阵阵尘土与血雾。官军的后撤步伐愈加急促,眼见战局愈加扑朔迷离,似乎没有任何一丝希望。 黄巾军的骑兵与官军的铁骑交锋在一起,宗员的两千骑兵如同裂开的洪水,彻底冲破了黄巾军的阵线,直指他们的指挥官。而黄巾军的将士们在眼见铁骑冲锋、战旗倒下时,阵中的士气瞬间崩溃,乱作一团。原本气吞万里的气势,在这股钢铁洪流面前迅速瓦解。黄巾军的先锋队伍迅速溃败,战场上的杀戮似乎也随之进入了尾声。 但即便如此,广宗城下的风沙仍旧肆虐,死尸横陈,血腥的味道渗透进每一寸土地。战马的喘息声、士兵的呻吟声、敌人断肢的咔嚓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音浪。黄巾军的反扑虽然被彻底压制,但官军也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那两千骑兵的每一次冲锋,背后都伴随着无数生命的陨落。宗员的脸上布满了灰尘与鲜血,他的眼神依然坚定,然而内心的重压却也随之沉重了几分。 第八十六章 血染 马车缓缓停下,沉重的车轮碾过泥泞的土地,发出低沉的轧轧声。那是专属于魏郡太守的六驾马车,车身漆黑如夜,镶嵌着金色的花纹,光辉闪烁,却在这一片血腥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与沉重。马车停下的刹那,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血腥的气味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孙原缓缓从车厢中走出,身着紫衣,头戴高冠,身披自护大氅,步伐稳健,面色如铁。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扫视着眼前这片地狱般的景象——尸山血海,千军万马的残骸无声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与无情。战场上,战马的嘶鸣与死士的哀号交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仿佛连时间也在此刻停滞。 眼前的景象刺痛了孙原的心,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拳头,指尖青筋暴起,骨节发出微微的嘎吱声。他不敢低头去看那些熟悉的面孔——曾经在魏郡的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的百姓,和他们那一双双稚嫩而期待的眼神。他们不过是被董卓那一纸征召令带进了这场地狱,如今却都倒在了黄巾军的刀锋之下,尸骨无存。 董卓、宗员两路大军同时战败,这场战斗的惨烈,远超孙原的预料。尤其是董卓的两万新兵,几乎全部战死。这些新兵多为征召来的农夫、商贾,几乎没有任何战斗经验,他们拿起兵器便是送死的命运,成了黄巾军铁蹄下的牺牲品。黄巾军的精锐部队,原本经过无数次生死战斗的洗礼,气吞万里如猛虎下山,迅速撕裂了董卓的大军防线,鲜血与死亡几乎淹没了战场的每一寸土地。 孙原的心底升起一股怒火与无奈交织的情感,他死死捏住拳头,指尖血肉模糊,却依然毫无知觉。魏郡太守府上下,倾尽心力,勉力保存下来的一些精壮百姓,竟然在这一场战役中悉数葬送。多少日夜以来,他本以为能带领这片土地的人们走出困境,然而一场战争,董卓一战,便将所有的希望和努力一笔抹去。 “董卓,你到底要干什么?”孙原心中如鲠在喉,怒火中烧,却又无法向任何人倾诉。面前这片尸山血海,正是董卓个人决策失误的结果。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怎能做出如此失策之事?明明可以依靠魏郡强大的资源和百姓的支持,稳步扩张,然而董卓却急功近利,不顾士兵的训练与阵型的部署,竟然派出了这支未经训练的新兵。两万民兵,毫无战斗经验,根本无法抵挡黄巾军的猛攻。这一战,根本不应该打。 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孙原知道,他不能再为董卓的失误而纠结,因为那只是愤怒与无力的延伸。他此刻面临的,是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如何在这片废墟中寻找一线生机,如何保全魏郡的根基。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迅速打破了孙原的沉思。他的目光如电,猛地转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名骑兵风驰电掣般来到身前,额头满是冷汗,气喘吁吁,显然是在长时间的疾行中耗尽了力气。那骑兵立即跳下马,恭敬跪地,神情慌乱,声音低沉却急切:“大人,黄巾军的精锐已经突破了董卓的防线,宗员大军遭遇重创,残余兵力正在四散溃败。我们若不迅速撤退,恐怕魏郡也难以保全。” 孙原心头一震,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愤怒与失望,深吸一口气,冷静道:“撤退!命令所有军官,立刻组织撤离,尽可能带走百姓与物资。宗员的败局已定,董卓的主力已是强弩之末,不可再留恋战场。” “是,太守!”骑兵应声而去,留下孙原一人独立原地,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感。 他知道,这场败局,或许只是开始。董卓的失误已经给黄巾军提供了可乘之机,但这不过是局部战斗的失败,真正的战役才刚刚拉开帷幕。而魏郡,是否能够挺过这次风暴,最终会归结为一场决断——不仅仅是依赖董卓的军事力量,更是依赖所有人的智慧和韧性。 “董卓,你到底想要什么?”孙原低声自语,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与愤怒。 射坚、射援二兄弟,随孙原亲临战场,未曾预见到眼前的景象竟如此震撼。四野荒凉,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仿佛连天地都为之一黯。战场如同一幅极尽悲壮的画卷,肆意张扬着死亡的颜色。断肢残臂,血液凝固如浆,遍布泥土间,仿佛大地都为之哭泣。锋刃未尽,死气已浓,昔日的英勇将士,如今尽化为这满目疮痍的尸体。尸骨横陈,惟有血迹在无声地述说着这场人间悲剧。 射援望着眼前的景象,面如死灰,心中涌起的是难以名状的恐惧与愤懑。那些撕裂的肌肉,嶙峋的骨骼,仿佛仍在嘶喊着死前的痛苦,他的双腿微微颤抖,声音哽咽:“这些……这些到底是何等惨状?”话音未落,目光已不忍直视那满地的血泊。他难以理解,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怎会如此轻易地被夺走?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死亡的氛围所侵蚀,连同理智,似也在这恐怖的景象前变得模糊不清。 射坚则立于一旁,眉头深锁,神情沉凝。此景虽然令他心底生凉,但他却依旧稳如磐石。他双手微握,拳中似隐隐有力,额上薄汗已然沁出。他未曾言语,然而那目光深邃,仿佛已将战场之上的每一具尸体、每一寸土地都看尽,仿佛已知晓这无尽的苦难背后所隐藏的真相。射坚从不轻易动情,但此时的他,心底却隐隐有了几许难以释怀的痛。 孙原则站在两人身后,缓步前行,衣袂随风飘扬,眉眼间有一股深邃的疲惫。尽管他身为太守,早已见惯了战场的血腥,然每一场如此惨烈的战斗,依旧难掩其心中的恶心与不安。前方血腥气息弥漫,死尸散发着腐败的气息,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暴戾之气,令人作呕。他凝视着这些死去的士兵,脑海中浮现的,却不仅是他们的尸身,更是那一张张曾经充满生气的面庞。孙原并非未曾见过战场,然而每一次,看到如此多的生命无辜被剥夺,他的心中都会生出几许沉重与愧疚。 他心中暗自叹息,望着前方,忽然低声道:“这些死去的,不仅是将士,更是父母的儿,妻子的夫,孩童的父亲。每一具尸体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故事,一段未完的生命。而这一切的背后,是谁的无能,谁的暴虐?” 射援听言,心中一震,眼眶不禁微红:“公子,难道真的是天命如此?何以这些无辜的百姓,竟要在这场无休止的战争中为人所弃?若命运注定如此,何不早早放下,岂不更好?” 孙原目光凝望着远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语气沉稳:“命运?这世间的命运,岂由天定?人之命运,往往掌握在他人手中。百姓的苦难,或许只是一场权力游戏中的棋子,至于那些死去的将士,他们不过是当权者博弈中的牺牲品。射援,你要明白,乱世之中,许多时候,无论你愿不愿意,身不由己。” 话音未落,射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大地上,忽然,他用力捏紧拳头,眉头深锁,道:“公子,不!不能如此沉默!这些死伤的百姓,怎能无人问津?董卓指挥失当,草菅人命,他明知兵力不足,却依旧硬派遣这些将士上阵;他明知士兵未受良好训练,却依旧送他们赴死!这份责任,岂能轻易放过!” 孙原深深叹息,目光投向射援,淡然道:“你说得没错,董卓无能,指挥失误,导致如此多的死伤,这份责任当由他自负。但世事无常,战场更是如此。董卓不是唯一的罪人,在这乱世之中,他不过是一个权力斗争的缩影。纵然他指挥失当,甚至在朝堂上深得宠信,可这场乱局,岂是他一人能够主宰的?” 射坚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在此时绽放出一丝深邃的光芒。沉稳的声音响起:“公子所言极是,董卓固然是战场上的罪人,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整个局势的无奈与无力。”他略停了片刻,目光扫视着四周,仿佛在回顾这片废墟中的过往。“此战,是一场注定的悲剧,董卓固然有罪,但他并非唯一的幕后黑手。背后操控这场战争的,是权谋者、是那些利益至上的朝堂之人,是那些以百姓性命为棋子的权力游戏者。董卓不过是这些利益链条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若他倒了,必定会有新的棋子代替。真正的根源,源自整个乱世的格局。” 孙原沉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眼神深远。“射坚,你的眼光犀利,深得我意。董卓的确是权力角逐中的一颗棋子,而这些战死的百姓,不过是棋盘上的碎片。若没有强大的改变,局面只会愈加糜烂,我们所有人的努力,都将无济于事。”他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苦涩,“可即便如此,难道我们就该袖手旁观,任由这一切继续蔓延吗?” 射坚与射援对视一眼,二人心中同样明白,孙原的疑问,正是当前最为根本的难题。射坚微微摇头:“公子,权谋深重,董卓不过是其中一环。然权力游戏背后,百姓早已成了牺牲品。若仅以为董卓一人能解这乱局,实则太过天真。纵使他倒了,更多的董卓将会随之而来。真正的解药,或许并非一时之策,而是在根本之处,撼动这整个乱世的根基。” 射援脸色微变,显然,他并未能完全接受射坚的话。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那片血腥的战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与不甘。“这些生命,岂能如此轻易被抛弃!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董卓的残暴肆意蔓延,任由更多无辜百姓遭受这场浩劫吗?” 孙原见状,轻轻拍了拍射援的肩膀,语气凝重:“射援,不是我们没有心,而是这乱世太过复杂,有太多的力量在暗中博弈。每一次选择,都有着无数的后果。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弃。” 他的话语如同暗夜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射援心头那片迷茫的角落。尽管心中的愤怒依旧未曾消散,但他明白,这场乱世,远非一时的怒火所能平息。权力的争斗,必将无休无止,而百姓的悲哀,终究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段插曲。唯有走得更远,才能见证那一线曙光。 于是,三人默然无言,静立于血染的战场上,四周的死寂似乎在向他们发出无声的呼喊。 第八十七章 兵事 孙原亲自赴战场,虽是倏然之举,然心中已定,未曾告知心然、林紫夜与李怡萱三女。三人亦如风中之花,默默看着他离去,却无言语相送。心然心头微动,眼中却无半分言语,似有所觉,然而深知孙原心事重重,非她所能扰者。林紫夜眉头一挑,亦未言其所思,素来深沉内敛,彼此间的默契,已不需多言。至于李怡萱,柔如水,深知孙原行事一向率性而为,若真有事,必会言之,然此刻心中虽有所挂念,却未曾开口,亦未曾追问。 在府中,郭嘉心中自有盘算。孙原既已隐去,他则需细心安排,维持府中的虚假安稳。每隔几日,他便命人送去清韵小筑些许菜蔬,似是无关紧要之物,却已是细细密密的安排。孙原一向不问府内琐事,俸禄不过是一介微薄之物,尽数交由府内少府精打细算。若非郭嘉心细如发,孙原恐怕早已在这些庸常之事中迷失,耗尽俸禄,连最基本的生计也难以维持。那几个月前收得的礼物,大半已用来填补郡中的空缺,按孙原那般挥霍的性情,恐怕连他所有的俸禄都未必足够支撑府内开销。郭嘉心知,若无自己在暗处为孙原操心,恐怕连府中的细节也难以维系,何况战场上的风云变幻,更非他所能预料。 郭嘉所作所为,皆是谋定而后动,巧妙布局,以确保孙原离去后的空缺不被察觉。既要保全孙原的名声,又需紧急与沮授、审配、和洽等人共商对策,面对董卓所图之事,不敢懈怠半分。董卓早已盯上流民大营之事,非一日两日,半月征战未能见成效,魏郡仍需供给军粮。冀州各郡因年年征战,早已荒芜,民生凋敝。即便是些许余粮,也难以寻觅,民间的粮价早已飞涨至一斗三千钱,若非沮授以铁腕手段严控粮价,恐怕百姓早已哀号遍地,流民更是汹涌成潮。 此时,郭嘉心头暗自思量,若非沮授极力掌控,恐怕魏郡早已陷入瘫痪。相比之下,豫州各郡的粮价已高至万钱一斗,而魏郡还能维持相对平稳,已是难得的稳中有进。郭嘉心中有数,若要继续维持这一局面,恐怕已无更多的余地。粮草之事,关乎一地安危,稍有不慎,恐酿成更大的灾难。再者,魏郡虽暂时得以平稳,然而董卓手段阴险,局势微妙,如何应对才是当下最为急迫之事。 魏郡掾属罕有懂兵事的,此刻挑大梁的是臧洪。臧洪父亲乃是有战绩的匈奴中郎将臧旻,早年也是读过兵书的,勉强以魏郡太守门下督盗贼接任魏郡太守营的指挥。然而他并非天生习武之人,对军中事务亦不甚熟悉。正是因如此,他才在这片军营之中,行事低调,虚心向周围将领请教,兢兢业业,恳切与士卒们同吃同住,细心观察军中的点滴变化,实在让人看了动容。 在军营中,臧洪常与士卒一同共餐,一同宿营,常在闲暇之时,询问他们的训练是否得当,饮食是否足够,受伤后急救是否及时,军械是否完备等等。他清楚,每一处细节都可能关系到一个战士的生死,而这些细节常常会被人忽视。颜良、文丑等人虽非出身显赫,却也是士族之家,曾经读过儒经,知礼知义,见臧洪虽是上官,却虚心请教,让他们心生敬意。二人原本是以卫青、霍去病之风骨作为楷模,却也感到臧洪的为人并无不同,反而更显其为将者的沉稳与厚重。 若不是比董卓早七日便开始募兵,只怕流民大营里的青壮皆被董卓带走了。若非臧洪早早着手,按沮授的安排,将太守府中各书佐调配至军营中协助指挥,恐怕军营里人手不足之势已难挽回。太史慈、典韦等人亦被调遣至新军训练,臧洪所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若非他们早在董卓兵临城下之前七日便已开始募兵,恐怕流民大营中的青壮男子,早已被董卓一举带走,魏郡的防线岂能稳固? 然而,尽管如此,魏郡依旧处于极为紧张的状态。五千人新军营被临时安置在流民大营旁,地势开阔,空旷之地可供训练,却又隐含着不小的隐患。士卒们不但要日夜操练,更得在空闲时参与垦田,种植一些简单的粮食,充实营内的储备。若是过早入战,恐怕粮草不足,难以支撑军中的消耗。这种临时拼凑的防备,虽能维持一时,却也显得急功近利,缺乏长远的规划。 颜良、文丑两人虽说家族已不复昔日荣耀,但仍自诩士族之后,多少仍保持着几分士人的气节。尽管家境没落,无法与许褚那等豪族出身相提并论,但读过的儒经仍给他们心中留下一份难以磨灭的自尊。他们与臧洪的关系自然亲近许多,而是在这些日子里的交流与合作中,逐渐结成了一种默契。虽然彼此的出身和地位各不相同,但他们在这场风云变幻的局势中,心思已渐趋一致,明白眼前之局势已经不容有任何松懈。军营中的一切,若不精益求精,必会在日后的战场上成为致命的短板。 魏郡,曲梁县城之外。 孙原的车驾在许褚和二十位许氏宗族勇士的护卫下,飞速驶过尘土飞扬的小道,急匆匆地赶到前线。这一路,他们风尘仆仆,车轮滚动声和战马的嘶鸣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即将爆发的冲突。此时,张鼎已经率领两千精锐铁骑在此地等候多时,军中严阵以待,战马静静地在营地外围踱步,士兵们在帐中低声商议着未来的战局。 三千人马已经连续风餐露宿,几乎没有安歇的地方,营地四周更是简陋不堪。连营帐都未能搭起,只能依靠随风摆动的旗帜和火堆标明所在。接到孙原的消息后,三千铁骑毫不迟疑,迅速整顿好兵马,带着疲惫却不减的决心,立刻北上,沿着洺水一路奔驰。孙原、射坚与射援三人被安排在马车中,车轮滚滚,泥尘四起,车内颠簸不止,三人被狠狠地摔得东倒西歪。纵使他们身为将领,惯于战场上的颠簸,但这突如其来的长途跋涉仍让他们苦不堪言。即使如此,孙原却没有丝毫抱怨,他紧咬牙关,坚持了六七个时辰,才堪堪赶到广平城外。 与此同时,另外三千铁骑已经将营地安置妥当,战士们熟练地布置了防御工事,周围早已环绕上几圈拒马和鹿角,稳固而坚实,防备着黄巾军可能的突袭。 张鼎的眼神透着一丝冷峻,他带领着的两千铁骑,已然在薄落亭前集结完毕。这片区域位于巨鹿郡的正北,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一旦渡过大陆泽,便能与张角、张梁等黄巾军主力汇合。广平、广宗、巨鹿、瘿陶这些城池相连成片,形成了一个极具战略意义的防线。此时,赵国相所能调动的郡国兵力,根本无法抵挡黄巾军的浩大攻势。张牛角与黄巾军主力的会师,已然成为定局。 论野战,尽管黄巾军在装备和武力上远不如经过长期修养的虎贲铁骑,但孙原和张鼎两位将军深知,仅凭六千铁骑的力量,想要攻克这些防御坚固的城池几乎是不可能的。此时的黄巾军,在人数和势力上都已经有了显着的优势,若是贸然进攻,反而可能陷入困境。 终于,孙原一行抵达大帐,身心俱疲的他扶着案几,稍作歇息,才缓缓地恢复了一些气力。面对眼前的简陋环境,孙原苦笑着说道:“我发誓回去绝不再坐马车了,实在太难受了。” 张鼎见状,不禁轻笑一声,随即递过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那恐怕公子得先学会骑马才行。军中生活粗犷,公子还需早日习惯才是。” 孙原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顿时一股咸涩味涌入口中。茶水带着粗盐的味道,略显生涩,但在此刻,他却不觉有些解渴。他抬头望向射坚和射援两兄弟,笑道:“你们也跑不了,跟我一起受这份苦。” 射援露出一丝苦笑,而射坚则微微一笑,淡定地答道:“回公子,坚善于骑马,倒是没什么不适应的。” 孙原听后,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内心的苦涩难以言表。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大帐中的简陋地图,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标示着接下来的战场格局。此刻,局势愈发复杂,而他们面临的挑战更加严峻。 张鼎见孙原目光深邃,似有所思,随即开口,声音沉稳:“董卓虽有败绩,但他的主力几乎未受重大损失,并且他一直在招募新兵。只要有步兵补充,他便能够展开攻坚战。董卓绝非愚者,虽然他知道张鼎的骑兵并不能参与攻城战,但他依旧透过我向魏郡请求额外兵员,自己则组建了步兵营,准备继续对广平城施压。他心知肚明,张角正在广平城,他不仅想攻破广平,还想一举擒杀张角,从而独占平定黄巾之功。” 孙原听后,微微皱眉。张鼎继续道:“在董卓的布置中,我的铁骑并非直接参与攻城,反而是作为侧翼,主要作用是维持对巨鹿郡平原的威慑,防止黄巾军从城中突围出来展开野战。” 孙原深吸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忽然一笑:“巧了,郭嘉和我在战前的谋划也几乎如出一辙。看来我们心思相合。” 张鼎微微点头,接着说道:“正是如此。我们虽然兵力不及黄巾军,但凭借地形优势和战术布局,仍然能在这场战争中占得先机。” 孙原倒是和臧洪的选择一样,同甘共苦早已习惯。过去在邙山中生活时,吃大麦、黄粱已是家常便饭,那时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粗茶淡饭早已习惯。如今到了军营,这种简朴的生活倒也没让他觉得多么难以忍受,军中的饮食和往常并无太大差别,只不过盐口稍重了些,味道也更加浓烈。 营中的补给菜蔬,都是由官府按时供应的,常见的有腌制菘菜、葵菜、腊肉脯,生龠葱、腌鱼、黄粱、二麦、大麦、腌葱、韭菜、姜、蒜等,虽说简单,却足以应付战场上的需求。这些食物既能保证营中将士的基本营养,又便于长期存储与携带,尤其是在战时,往往成为维系体力和战斗力的关键。 虎贲营从帝都出发时,楼船队就已提前将帝都库藏的物资按例运送至军中,这些粮草和军需物资,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由专门的运输队运送进来,确保营地中粮食和生活物资的持续供应。而到了魏郡后,张鼎对军粮的管理尤为精细,他严控开销,节约每一分资源,确保大军的粮草、药品以及其他所需物资不至于断供。正因如此,至今虎贲营的供应依然能够满足日常所需,营中将士也都能安心训练和备战。 张鼎带着孙原游走于营垒之中,细心地向他展示军营各个部门的运作情况。斥候、游骑、弓手、刺奸、兽医、医官、军需,每一处都被精心布置,运转有序。张鼎一一向孙原解释这些兵种和后勤部门的功能和重要性,指出战斗不仅仅依赖勇猛的将士,更多的还需要精密的配合与后勤保障。孙原跟随着张鼎,渐渐补充了许多以前不了解的兵事常识,也逐步理解了整个军营的运作方式。 而射坚和射援两人,虽常年驻守在帝都,但他们也逐渐熟悉了军中的一套规矩与行事方式。帝都之中,北军五校的管理与调度常常是最为严谨和复杂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射坚和射援也在张鼎的指引下,逐渐习惯了其中关窍。 第八十八章 开战 董卓的侦骑疾行,风尘仆仆地将一封厚重的军报带至广平城外的营帐。 布帛泛黄,字迹苍劲有力,东中郎将的印章红得如鲜血一般,每一笔仿佛都带着深藏的算计和心机。张鼎和孙原站在营帐中,接过这封军报。两人尚未打开信封,却已从这封来得极为迅速的军报中,感受到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隐秘的气氛,仿佛每一个字都在透露着不言而喻的谋略。 “董卓的意图果然不简单。”孙原眼中浮现出一丝疑虑,他轻声说道。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将领,他深知董卓不仅仅是个果断的战略家,更是一个善于施展心机、深藏算计的权谋之士。这份军报,乍看之下似乎是常规的战报,但其背后暗藏的意图,却令他心生警觉。 “让我们看看他的真实意图。”张鼎冷哼一声,他的眼中有一种锐利的光芒,如同一只饥饿的鹰,始终盯着猎物。他接过军报,撕开封口,开始缓缓展开。孙原走到一旁,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军报上内容不长,但却十分精炼。董卓要求将黄巾军引诱出城野战,并在广平城外的开阔地带决一死战。董卓所派出的主力仅有五千步兵,但后继的十万民夫将为这支步兵提供极为庞大的后勤支持,使其具备强大的攻势。董卓计划以假败之计,引黄巾军深入,以便在黄巾军进入埋伏圈之后,令孙原和张鼎率领虎贲营从侧翼进行猛攻,彻底击溃敌人。 “这简直是个危险的阴谋。”张鼎低声说道,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所谓的‘假败’,不过是一个看似合理的诱敌之计,但实际上,董卓的心思远不止如此。” 孙原的目光深沉,眼中闪过一丝锋锐的光芒:“他让我等出兵援助,表面上是为了协助歼灭黄巾军,实际上却是想让我们卷入他的私欲之中。”他心中明白,董卓不仅仅是一个军事指挥官,他的每一场战争都充满了政治算计。他若是真的想摧毁黄巾军,单凭这几千步兵与十万民夫,未必能如他所愿。而真正值得警惕的,是董卓暗中控制局势的手段。 “更何况,黄巾军并非好惹之敌。”张鼎语气冷冽,他低头思考片刻,才继续说道,“广平城内的黄巾军,张梁将军坐镇,太平道的力量也深厚,敌军的实力不可小觑。董卓如此急功近利,未免显得过于心急。” “是的,”孙原沉默片刻,语气转为冷静,“黄巾军虽然不如我们强大,但也并非轻易就能引诱出城与我们决战。董卓要求我们出兵,这无疑是在做更深的布局。” “他从未提及具体的作战细节。”张鼎冷哼一声,“这份计划的空白部分正是最值得警惕的地方。我们该如何与黄巾军决战?他完全没有提到。更为奇怪的是,黄巾军已经在广平城外对峙了半月,既未出战,也未主动进攻。这样的敌人,是否会因为一个‘假败’之计就轻易上钩,实在值得怀疑。” 孙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若董卓真心想出奇制胜,他完全不必冒此险。黄巾军虽然属于农民起义的力量,但他们的反应也并非愚笨。既然已经持续半月未出战,那就说明敌人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且有自己的打算。” 张鼎微微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抹冷意:“孙原,你我都知道,董卓之心深沉。他若真想让我们出兵,绝不会简单地凭借一纸军报就可以诱导。这个‘假败’的计划,未必能够轻易奏效。” “他并非完全信任我们。”孙原的声音逐渐沉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思索,“若黄巾军果真出动,董卓或许真能占得先机,但如果他们不动,那么我们将陷入疲劳战,并且很有可能暴露出破绽。” 张鼎冷冷一笑:“如果我们按董卓的设想出兵,那就等于成了他棋盘中的一颗棋子。至于我们最终能否参与战果,恐怕只能由他来决定。” 孙原顿时明白了张鼎的意思。董卓虽然智计过人,但也未必能完全把控整个局势。若黄巾军未动,那他们便可以从中渔利,但若黄巾军真的动手,那他们反倒可能成为董卓的“炮灰”。正因如此,董卓才会如此精心布置,意图通过一场胜利削弱虎贲营的力量。 两位将领沉默片刻,张鼎突然站了起来,望向远处的广平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心中已做出决定:“我们不能让董卓得逞,必须要有自己的计划。” 孙原也站了起来,他的神色变得坚定:“若黄巾军果真动了,我们便可以借机出手,暗中加强防线,设伏而待。若黄巾军未动,我们便以静制动,绝不让董卓得逞。” 张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正是如此,我们不能简单地按董卓的指令行事。若黄巾军出击,我们便能适时出击,反败为胜;若他们始终不动,那么我们便从暗处操控局势,让董卓自陷险境。” 此时,北风呼啸,沙尘席卷大地,广平城外的旷野如同一个充满战火与死气的战场。两位将领的心中,已然酝酿出一股波澜,他们知道,董卓的计策虽然巧妙,但若想完全控制局势,恐怕还是得看他们的反应。 “计划已定。”孙原低声说道,“静观其变。” 孙原和张鼎交换了一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 ********************************************************************************************************************************************************************************** 广宗城外,寒雾未散,初升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这片即将化为战场的土地上。董卓的军队已经严阵以待,步兵、盾牌手、攻城器械和弓箭手整装待发,准备全面进攻。虽然前方的村庄早已被战火吞噬,但这座广宗城依然屹立,成了敌人锋利的刀刃。 随着董卓发出进攻的命令,杨定迅速指挥队伍向城墙发起了猛烈冲锋。步兵列阵,盾牌手紧随其后,盾面紧扣,弓箭手步步推进。广宗城内的守军早已准备就绪,张梁亲自站在城楼上,冷静地观察敌军动向。 “集中箭矢,准备迎敌!”张梁的声音清晰地传达给了城墙上的弓箭手。数百弓手迅速将箭矢搭上弦,强弓弯弯,几百支箭矢如同风暴般射向董卓军的步兵阵列。 董卓的步兵们一开始并不慌乱。六百名盾牌手组成了紧密的防线,头顶的盾牌如同铁墙一般,挡住了守军的箭雨。每一次箭矢击中盾牌发出震耳的撞击声,敌军的步兵阵列依旧稳如磐石。即便有少数几箭穿透盾牌,击中个别敌兵,但对整体阵型的影响微乎其微。 然而,广宗城的弓箭手并未停止射击,他们有条不紊地调整箭矢的角度,开始精准瞄准云梯上的敌兵。敌军的云梯和攻城器械依靠步兵的保护推进,但这种推进的速度显然过于缓慢。云梯上的士兵开始受到弓箭的集中打击,数十人应声倒下,造成了云梯前进的严重延误。弓箭的力量让敌人逐渐感到压迫,尽管盾牌手依然奋力掩护,但伤亡逐渐增加。 随着云梯逐渐逼近城墙,董卓军的步卒和盾牌手开始感到压力,步伐略微变得混乱。董卓的大军虽然屡次尝试稳定阵型,但面对弓箭的持续打击,伤亡不断上升,尤其是那些负责推进云梯的士兵,逐渐被消耗殆尽。 尽管云梯推进缓慢,董卓并没有放弃。与此同时,三座巨大的攻城锤已经准备就绪,开始全力撞击城门。三座攻城锤的巨大力量在距离城门三十步时就已显现出威慑力,每一次沉闷的撞击声都让城门剧烈晃动,似乎随时可能被撞破。攻击的节奏越来越快,攻击声震耳欲聋。 张梁紧紧盯着城门上的裂缝,心中焦急但依然冷静。他知道,若攻城锤再撞击几次,城门必将破裂,整个防线将面临崩溃的危险。但他依旧没有慌张,而是冷静指挥,迅速指派长矛兵驻守城门附近,并命令弓箭手不断射击攻城锤周围的敌兵,力求削弱敌人的攻击力度。 “弓手,瞄准攻城锤后方的指挥官!”张梁下达了新的命令。随即,城墙上的弓箭如雨而下,密集的箭矢击中了董卓军的指挥官及负责操作攻城锤的士兵,阵中顿时骚动不安。 随着时间的流逝,攻城锤的撞击虽持续不断,但也因敌人指挥失误和伤亡增多,开始逐渐失去往日的效率。每一次撞击的力度开始有所减弱,城门虽然裂纹密布,却始终未能被彻底击破。 城墙上,张梁依旧站稳指挥位置,目光如铁,心思清晰。经过三个时辰的激烈对抗,周围的景象已经变得血腥而沉重。大地上、城墙下,到处是残破的尸体与断肢,战斗的硝烟和鲜血让空气愈加沉重。 张梁始终保持冷静,逐步扭转了局势。随着董卓军的攻势逐渐变弱,广宗城的防线终于开始逐步稳定。虽然攻城锤仍在对着城门猛撞,但撞击的力量已经不再如初时那般强劲。攻城锤上的士兵开始疲惫,攻击节奏也逐渐放缓。 张梁迅速做出反应,命令弓箭手调整射击角度,集中力量狙击那些架着云梯试图爬上城墙的敌兵,同时让长矛兵加强在城门前的防守,做好迎接关键一击的准备。 在城墙下,董卓的步卒和盾牌手们依然拼命推进云梯,但伤亡极为惨重。第一梯云梯刚刚抵达城墙的底部,便迅速遭到守军弓箭手的猛烈反击。张梁命令弓箭手将所有的箭矢集中打击在云梯上的敌兵,目的就是削弱敌人攀爬的能力。 其中一名董卓军的士兵,名叫李弘,是一名年轻的步卒,他所在的队伍负责推进云梯。李弘之前曾在家乡担任小镇的护卫,经验丰富,习惯了与匪贼的冲突,但从未面对过如此严酷的攻城战。 当云梯缓缓接近城墙时,李弘抬头看到一支箭矢如闪电般射来,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他旁边战友的喉咙。那名士兵未曾发出一声惨叫,便扑通一声倒地,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泥泞的地面。李弘愣了片刻,随即用力捏紧手中的长枪,急速攀爬云梯。就在他上到梯顶时,一支箭矢从城墙上的高处射来,正中李弘的胸口。 他的身体猛然一颤,脚下一滑,倒在了云梯上,死死地压住了其他几个上来的士兵。云梯瞬间失去了支撑,倾斜地倒向地面,数十名董卓军的士兵随之跌落,几乎当场被摔死或踩踏而亡。 攻城锤依旧在猛烈撞击城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震天的撞击声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威胁感。城门的裂缝已经变得越来越大,虽然尚未完全突破,但随着敌人伤亡的增加,攻城锤后方的士兵也开始出现了混乱。 在一座攻城锤旁边,一名身穿重盔甲的董卓军士兵正疯狂挥舞着大锤,试图维持攻势。这名士兵名叫赵凯,原本是一名铁匠,力气大,曾参与过多次小规模的冲突。此刻,他的盔甲已经满是伤痕,鲜血从他的面甲下渗出。他的双手已经麻木,呼吸急促,但仍咬牙坚持。突然,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左臂,鲜血喷涌而出,赵凯猛地一痛,攻城锤顿时偏离了方向,撞击力量减弱。 随即,一名弓箭手的箭矢再次命中他的右腿,赵凯的身体剧烈一震,倒地时整个右腿被箭矢贯穿,痛得他忍不住呐喊。他试图起身,但腿部的剧痛让他无法站稳,眼看着攻城锤已无力再度撞击城门,赵凯无力地倒下,他的眼睛最后定格在眼前城墙上不断射出的箭矢和滚滚的烟尘中。 云梯如铁龙般悍然攀上,原本势不可挡的攻势,渐渐被坚韧的城墙所消磨。晨曦中的光影仿佛也随着那逐渐停滞的云梯与颓废的攻城锤一同黯淡了下来。董卓军的铁骑已疲,步卒的士气亦如渐行渐远的余晖,逐渐消散。士兵们原本充满血性与雄心的面庞,此时已满是灰土与血污,汗水与鲜血混杂,沉重得仿佛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死神逼近的冰冷气息。他们的武器已变得沉重得无法挥动,仿佛每一击都要带走他们最后的力气。步伐沉重,心头的恐惧与压迫感让他们的眼神逐渐迷离,神色中难掩惶恐,那是对死亡的直视,却又不敢转身逃离的恐惧。 张梁站在城头,身形挺拔,眼神如一柄未曾出鞘的利剑,注视着下方这片如血的战场。三百里之外的战鼓声仿佛已渐远,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如雷声滚动。他能感受到敌军士气的动摇,能看见那一张张在血与汗中愈加苍白的面孔。他深知,此时正是广宗城守军反击的最佳时机——正如黑暗中的一缕曙光,曙光虽迟,但终将破晓。 张梁低头轻轻挥手,弓箭手随即集结,迅疾如风地调整射击阵列,箭矢如雨洒落,刺入敌人软弱的皮甲,鲜血与箭羽交织成一片血色的花海。他目光一转,长矛兵早已排列整齐,准备迎接敌人的最后冲击。那一刻,广宗城的墙头不再是守望,而是进攻的前哨,血腥的味道似乎已开始弥漫整个战场。 然而,董卓军中的混乱似乎比预想中来得更早。指挥官焦躁的叫喊如乱风中的枯叶,急促而无力:“快,继续前进!别停下来!”他的声音穿越烟尘,却再也无法凝聚起一片坚如磐石的阵列。士兵们在这纷乱的号令中逐渐迷失了方向,原本严整的队形开始松散,渐渐变得像散乱的落叶。铁甲之下的疲态,已无法掩盖心中的恐惧。那种来自生命尽头的压迫感,逐渐将他们逼得四下逃窜。有些士兵开始互相推搡,不再顾及命令和队伍的规整;有些士兵,甚至在迷茫中,转身逃向那无尽的战雾,欲图自保。那一瞬间,董卓的大军,似乎在这一轮攻势中,悄然崩塌。 正是此时,城门旁的长矛兵迎来了决胜的时刻。高耸的矛尖犹如寒光闪烁的寒星,刺破了敌人最后的防线。数名冲锋在前的董卓军士兵,依旧试图突破这道坚不可摧的钢铁屏障。鲜血与惨叫交织,血腥与铁器的撞击在空气中发出冰冷的回响。战场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那些扑向死神的身影,无一例外地被长矛刺穿,犹如破碎的风筝,跌落在城门前的血泊中。 城墙上,一根矛尖划破空中一线光辉,刺穿了前方一名董卓军士兵的胸膛。旁边的黄巾军士卒,手中的环首刀刀锋入肉,鲜血喷洒,飞溅在他苍白的面颊上,犹如残花落雪。士兵痛苦地嘶吼一声,几乎是刹那间,眼中的生命之光便逐渐熄灭。他的身体随着长矛的力道被猛地扯动,尸体被摔在地上,任由血液在泥土中蔓延。 士卒的手臂因惯性一晃,长矛的锋刃狠狠一撕,那名士兵的尸体如破布般倒地。鲜血喷溅在他的衣甲上,沾染了战场的血腥气息,然而他却丝毫不曾停下,眼神中只有一个目标——将敌人彻底击溃。 攻坚的士卒们如同苍蝇般扑向了城墙,面容凝重,眼中满是血腥与疯狂。但战场的局势却在不断变化,随着损失的增多,原本紧绷的线开始慢慢松弛,士气的崩塌仿佛是悄无声息的潮水,悄悄吞噬着他们的意志。 阳光透过灰蒙蒙的天空洒在城墙上,泛起一层金色的微光,古老的砖石表面反射着昏黄的光辉。随着阵阵铁蹄的踏击,城墙下的战场渐渐被血水染红,兵士的呐喊与刀剑的碰撞声交织成一曲凄厉的战歌。董卓的攻势本应如雷霆一般,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却没料到在这片古老的城墙下,竟遭遇到了强烈的抵抗。 然而,就在那道凌厉的冲击渐渐停滞之时,杨定的冷笑仿佛带着一丝不容察觉的决然,他缓缓挥了挥手,眼中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芒。随即,他身边的传令兵低头接令,猛地高声呐喊:“收——兵——” 这声音犹如战场上的一根尖锐的铁钉,突然在空中划破了战鼓的轰鸣与呐喊声。士兵们开始纷纷停下,纷乱的脚步戛然而止,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驱使着,瞬间失去了方向。接着,所有士兵如潮水般退却,纷纷脱离了城墙脚下的阵地。城墙上,张梁微微一愣,目光定格在远方的敌军阵列上,他的眉头不禁微微一挑。董卓,竟然就此撤军?这与传闻中那铁血残暴的董卓大为不同,令张梁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董卓军旗的鲜艳红色逐渐褪色,在阳光下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逐渐倒向了远方。那面旗帜就像一条倦怠的蛇,拖曳着它沉重的身躯,缓缓被卷入远处的烟尘之中,消失在了广阔的视野之外。许多原本奋勇向前的攻城士卒,手中沾满了鲜血的兵器,在这突如其来的撤退命令下,纷纷低下了头,战意全然消散,唯有尸体与遗弃的攻城器械仍留在原地,静静诉说着一场短暂而惨烈的厮杀。 地面上,那些曾经翻滚的铁索、木架与破损的云梯如今变得安静沉寂。血迹从攻城器械旁延伸至城墙脚下,曾经的生死搏杀已经化作死寂。几名倒地的敌军士卒躺在血泊中,断肢残骸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铁锈气息。无人再去关心那些丢弃的兵器和破损的攻城器材,它们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漠与孤独。 身旁,黄巾军的渠帅丁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切,眼中闪烁着困惑与不解的光芒。他的眉头紧皱,声音略带颤抖,步伐急促,几乎是跑到了张梁的身侧。他低声说道:“人公,官军撤了。”这声音中,既有疑问,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张梁微微沉默,眼神深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阳光依然洒在他坚毅的面庞上,风吹动着他衣襟的边角,带来一丝凉意。他目光远眺,城外的董卓军队已经开始撤退,而他们的撤退竟是那样干脆利落,仿佛没有丝毫的犹豫。曾经风头劲盛的攻势此刻转瞬即逝,连战场上的尘土也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撤退而稍显安静。 “撤得倒是干脆。”张梁轻声说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冷静,但却又隐约透露出一抹不解与警惕。董卓,这样的举动并不符合常理,甚至让他觉得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企图。 丁昊依然皱眉,心中的疑惑无法消散,脚下的步伐在城墙上微微停滞,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直冒上来。“人公,难道……官军有变数?他们为何突然撤退?这背后,莫非另有玄机?” 张梁淡然一笑,目光却越发锐利。阳光映照下,他的身影在古老城墙上拉长,仿佛站在历史的潮头,凝视着那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战场。 “战场如棋,瞬息万变。”张梁的语气平静而稳重,却透着一种隐隐的杀气。 “三四个时辰就撤了——他想做什么?” 董卓名声在外,他可不是会轻易浪费士卒生命的人。 黄巾军的渠帅丁昊愣了一下,随即深深地点了点头。战场上,每一次变化,都可能暗藏深意。他们这一刻虽似获胜,却也未必能放松警惕。攻城的喧嚣逐渐消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息未曾散去,风吹过破败的战场,带来阵阵萧瑟。 这不过只是开始。 三日的攻城,仿佛一场无尽的磨难,董卓屡屡下令出击,却屡屡失败。每一次,他派出的攻城器械如雷霆一般猛烈冲击,却终究被坚固的城墙一一摧毁,破碎成一堆堆废铁,散落在荒凉的战场上,犹如他心中渐渐溃败的决心。城下的尸体成堆如山,鲜血渗入泥土,染红了大地,那腥臭的气息如同幽灵般环绕,直逼人的心肺,令人作呕。死亡的气息弥漫四周,战鼓依旧轰鸣,铿锵的节奏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却如同某种无声的嘲笑,宣告着攻城计划的无望。而广宗这座如铜墙铁壁般的城池,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岳,任凭四方风雨狂卷,始终不动如山,屹立在敌人面前,冷冷地迎接着每一次失败的冲击。 董卓的命令犹如铁令,坚硬且不容置疑。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目光扫过那些溃败的攻城兵器与无人收拾的尸体,脸上没有一丝愠色,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那些曾经的勇士,死在了城下,成为了无声的陪葬品。士卒们如同失魂的木偶,望着这无尽的惨状,已无力再振作。他们站在城墙上,眼中的英气已被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是疲惫与麻木。那浓烈的血腥味渗透到每一寸空气,像潮水般汹涌而来,连最铁血的将士,也忍不住轻微作呕。瞧着眼前一地的尸骨,堆积如山的攻城器械,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原本燃烧的斗志和锐气早已化作灰烬,消散在这片荒凉的战场之上。 然而,最令他们心头沉重的,莫过于那无形的逼近——死亡的阴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悄悄攥紧了每个人的胸口。尸体的堆积如山,所散发的阵阵腥臭,仿佛在宣告着这一场战斗的无望与残酷。血液已经渗透入大地,连土壤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沉寂的红色,那鲜艳的生命之色,早已被无情的死亡吞噬。此刻,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所剩下的,唯有苍白、腐朽与无尽的哀叹。 张梁立于城头,目光凝视远方,那里仍是那片静默的战场,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的心中开始涌起不安,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三日的攻城,屡次失败,士气低落,黄巾军的精神也开始动摇。那种沉沉的焦虑,早已在他心底深深生根。他的眉头紧锁,思绪翻涌,董卓的军队为何始终没有进行猛烈的强攻?为何不撤退?这无声的停滞背后,是否埋藏着更大的阴谋?广宗这座坚如磐石的城池,虽然铁壁般坚固,却也逐渐化作一颗沉重的枷锁,压在了他的心头。那层层叠叠的防御,如一道无形的枷锁,愈发让人无法喘息。 张梁的耐性终于到达极限,长久的压迫让他感到如同万钧重担压在肩上。他的目光愈发锐利,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终于下定决心:“出城追击!”这一声令下,铁骑挥动,铠甲碰撞,马蹄声如雷鸣般震天动地。士卒们迅速整装待发,那沉重的铠甲声在空气中激烈回荡,仿佛是冲破一切桎梏的号角。然而,在那急切的准备中,张梁的心中却并未完全释然。董卓的军队,虽屡屡败退,但始终未曾撤离,似乎有着某种深藏的目的。他心底隐隐感觉到,这一场追击,恐怕早已是董卓精心设计的一部分。似乎一切都已在无声中注定,命运的车轮已经悄然转动,而他,最终将步入一个早已设下的陷阱。 远处,董卓静坐战马上,目光穿透远方的尘土与血烟,冷冷地凝视着逐渐展开的局面。他的面容阴沉而稳重,毫无丝毫慌乱,反而透出几分冷峻与从容。他那深邃的目光,扫过张梁的队伍,心底涌上的是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那笑容中藏着几分得意,也带着些许狡黠,仿佛早已洞察一切的走向。他轻抚马鬃,目光穿越烟雾,随着张梁的一声令下,心底的笑意愈发深沉,暗自感叹:“还是上钩了。” 董卓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一抹冷笑,犹如深潭中浮动的涟漪,层层泛起,却无人能见其深渊。命运,终究在无声之中悄悄编织好了它的网。 而这一切,不过是波澜壮阔战局中的一个小小开端。 第八十九章 异军 孙原并不想与董卓碰面,虽然他此刻有统兵之权,但到底还是地方大吏。按大汉律法,不得与掌兵中郎将私下会面,故而往来均是通过公文传递,即便此刻正处战事,他也不愿意借机破坏大汉律法。在他眼里,大汉律法高于一切,不过这等情况下,还需要张鼎帮他把握战场局势。 三日后的清晨,阳光洒在战场的边缘,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孙原驻足在营地一角,望着那一队队如铁流般整齐的骑兵整装待发。他们身着铁甲,马蹄声如雷霆滚过大地,震动了整个营盘。而在张鼎的指挥下,这六千铁骑被巧妙地分为三支,如江河入海,浩浩荡荡。 然而,孙原心中却有一丝不安。他凝视着远方,眉头微皱,目光锐利如刀。依照董卓的计划,约定如期而至。若董卓能成功引敌出战,依照早先的布局,六千铁骑虎贲便会迅速奔袭百里,飞速驰援广宗,助董卓守住侧翼。 可谁料三日之后,广平城的黄巾军,却突然举旗出战,阵阵黄色的旌旗,如浪潮般席卷而出,仿佛要将大地染成那片鲜明的黄色。 广平城外,黄巾军的旌旗如同暴风骤雨般展开,阵阵黄色的旗帜高高飘扬,犹如汹涌的海浪,席卷整个天地。那片鲜艳的色彩,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划破了沉寂的天空。此时,孙原站在营帐前,目光凝视远方,心中隐隐一沉——局势,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变化。 他曾料到黄巾军会出动,但却未曾想到,他们竟会突然将目标锁定在广平城,而非明面上的虎贲营。这座城池,历经风雨,屹立百年,见证过无数次战火洗礼,实则是大汉北地的一处重要屏障。它的防线,不容小觑,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轻易攻破。然此刻,广平城却成了黄巾军锋锐之地,仿佛冥冥之中,一股更为深远的战略意图正在悄然成形。 黄巾军轻装上阵,步卒如织,密密麻麻地涌出,旗帜高扬,步伐整齐,气势如虹。尽管战线密布,敌人阵容松散,却有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蓄势待发的气息。孙原深知,眼前的局面并非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出击,而是一场经过深思熟虑的布局——黄巾军意图以这一战,撼动整个大汉防线。 这片如海的黄旗,昭示着不只是广平城的危机,更似乎在暗示着一场更为复杂的棋局。若广平城失守,那将不仅仅是广宗的一块防线倒塌,更可能引发整个北方的连锁反应。敌人若真能击破广平,那便是打开了进攻大汉北地的门户,后续的风暴,或许远超孙原所能预料。 孙原目光如炬,胸中猛然升起一股危机感。他意识到,敌军的战略远比想象中的复杂,他们并非单纯为救援而来,而是别有用心。他们要的,或许不仅仅是一次胜利,而是一次彻底摧毁大汉防线的机会。他不由得皱眉,心中已经开始盘算,黄巾军的目标究竟是什么?难道是广宗? 他看向身旁的张鼎,低声道:“董卓开始攻城?” 张鼎凝神片刻,摇头:“没有消息。”他目光如刀般锐利,又道:“公子,黄巾军此时举兵,是为了驰援广宗?” “董卓的消息没有到,他未必展开攻城。”孙原道,“董卓的传令骑兵更快,意味着我们得到消息也更快。广平城里的黄巾军若是得了消息,驰援广宗,你的侦骑也该提前得到消息。” 张鼎点头,确实如此。 “命令前方营地,立即调兵增援。”孙原沉声道,“即便不知敌人的最终意图,也不能让广平轻易落入敌手。全军整备,随时应战!”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眼神中蕴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在这片风云变幻的战场上,每一分迟疑,便可能丧失胜机。孙原明白,只有先发制人,才能从容应对这场未曾明言的大战。而敌人似乎早已计算好了所有的步伐,准备在最合适的时刻,发起致命一击。 “敌军出阵,动静异常。”张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凝重,“这不是常规的攻势。” 孙原缓缓转身,目光深邃,断然道:“分兵追上。”他顿了顿,语气未免显得有些沉重,“若是支援广宗的黄巾军,还是得阻击,否则董卓那边少不得要说我们怯战。” “那鼎亲自去。”张鼎起身,战甲乒乓作响,冲孙原躬身行礼,“大营还是交给公子了。” 孙原嘴角扯动,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没带过兵……” 张鼎哑然,忍笑道:“公子总是要带兵的。” ******************************************************************************************************************************************************************************************************************************* 烈阳似火,燃烧着大地。天际的炙热波动如同被烈焰吞噬,天地间的空气仿佛也被炙烤得变得粘稠,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命之上。广袤的平原上,尘土飞扬,日光折射下,空气中弥漫着金色的薄雾,仿若天地之间无尽的荒芜。远处,战马蹄声如雷震天,铁蹄敲击着大地,发出沉重的回响,震撼四方。十几面黄巾军的战旗随风猎猎作响,那黄如烈焰的旗帜,仿佛在宣告着不可一世的威势。旗帜上的古老符文随风舞动,时而闪烁如雷,时而隐没于风中,仿佛在诉说着黄巾军即将扑向敌人的血腥宣言。 张梁并未亲自出征,依旧在广平城中坐镇,遥望着这片浩瀚的战场。城墙上的风旗随风飘动,暗示着外头即将上演的血战。眼前,几位渠帅——丁昊、刘石、平汉等,正率领着三营步卒,气吞万里地向外驰出。丁昊手持破空长枪,骑于赤兔马之上,面色如铁,眉宇间带着一股无畏的决绝。刘石身披破布战袍,脸上有一道疤痕,像是雷霆劈下的裂痕,隐隐透出一股不屈的坚韧。平汉则一身黄袍,胸前佩着金饰,气吞万里,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三人带领着队伍,步伐齐整,身形如洪流般涌出。黄巾军的步卒密集成阵,犹如大地上腾跃的黑潮,气吞万里,震动四野。 大地震动,山河动容。黄巾军的阵型如猛兽奔腾,马蹄声响彻云霄。阵阵旗帜飘动,随着步卒的步伐,黄旗在风中呼啸,黄如烈火,昭示着一场即将爆发的战斗。而这些将领,眼中皆带着狂热的血色,他们全然不顾敌人的强大,只知道向前冲。丁昊冲在最前方,转头大喝:“追!”声音沉沉,带着百战沙场的沉稳与自信。 董卓麾下的步卒并未料到黄巾军如猛虎般迅猛的追击。董卓的步卒大军本就松散,士兵们的心态已经开始动摇,他们并未预见到这股猝不及防的力量。刚刚还充满嚣张气焰的战阵,现在正变得支离破碎。恐怖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如疫病般传染整个军队,令那些原本威风凛凛的士兵脸色苍白,脚步慌乱。步卒们的撤退变得愈发混乱,后方的阵形被黄巾军的猛攻一捅就破。刘石和平汉紧追其后,两位黄巾军的猛将如两股狂风,刀枪并举,逼得董卓的队伍四散溃逃。那些步卒们纷纷丢弃沉重的盔甲和武器,丧失了作为战士的尊严,狼狈不堪地向远处逃窜。即使有些人奋力挣扎,然而在这生死时速的瞬间,所有的逃跑都显得那么徒劳。 黄巾军的步卒如猛虎追食,步伐坚定而迅猛,气势如虹。刀枪如林,锋芒闪烁,几乎填满了整个视野。风沙激荡,几乎将天地一片染成混沌,刀光剑影在黄巾军的冲锋中飞舞,宛如一场锋利的风暴。士兵们的面庞被沙土几乎掩盖,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中,尽是无尽的渴望和怒火,只有那黄旗猎猎作响,才是他们存在的证明。旗帜的飘扬仿佛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在风中高高飞扬,向敌人宣告着死亡的降临。 在这一切的最前方,丁昊的身影高大威猛。他骑在战马之上,双目如狼,锋利的眼神穿透风沙,直视前方的敌人。此时的丁昊早已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将领,他的眼中燃烧着比战火还要烈的杀意。他猛地转过马头,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不许停!给我破了它!董卓的狗杂碎,看我如何灭了他的一切!”他的声音如雷霆震天,携带着压倒一切的气势。随他一道的黄巾军如洪流般再度爆发,士兵们的步伐急促如同猛兽的爪击,战马奔腾如猛兽掣电,血腥的渴望在每个人的心中汹涌澎湃,无法遏制。 刘石和平汉紧随其后,二人如同两头凶猛的野兽,强劲的气场席卷四方。刘石的面庞上两道深深的疤痕,带着一股冷酷和决断。他手握长刀,刀身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锐利得仿佛能割破空气。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一阵令敌人心寒的气流。他目光如冰,杀气腾腾,开口喝道:“不许放走一个活口!给我血洗战场!” 黄巾军步卒如同嗜血的狼群,带着疯狂的杀气,步步逼近董卓的残军。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有一股毁灭一切的气焰。风沙中,空气炙热,仿佛每一阵风都在灼烧着皮肤,弓箭齐发,箭矢穿透空气,发出呼啸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像是战鼓的节奏,激烈而震耳欲聋,喊声雷鸣,宛如地动山摇。黄巾军士兵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对胜利的渴望与对杀戮的兴奋,犹如一群饥饿的野狼,扑向倒下的猎物,毫不留情。 黄旗在空中猎猎作响,犹如一条翻腾的火龙,吞噬着一切。那金黄色的旗帜翻卷的每一次,似乎都在向远方传递着黄巾军的怒火与力量。随着黄巾军的逼近,董卓的残军溃败的速度更快,原本松散的防线瞬间崩塌。步卒们如惊慌失措的羊群,四散逃命,甚至连指挥官的命令都无法传达到他们的耳中。那些曾经威风凛凛的士兵们,此时已失去了任何战斗的意志,只有无尽的恐惧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风沙中,黄巾军的步卒紧追不舍,宛如无情的洪流,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董卓残军的最后一丝希望。战鼓仍在震天轰鸣,黄巾军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刀剑的碰撞声交织,最终笼罩了整个战场。 董卓的步卒在这等猛烈的追击下渐渐显得力不从心,脚步开始急促,背后似有猛兽追击,队伍的秩序被打乱,混乱蔓延开来。士兵们丢弃军械,焦急的喊声、马蹄声和兵器撞击声交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焦躁和绝望的气息。而黄巾军的步卒丝毫没有停下追击的脚步,眼中充满了血腥的渴望,仿佛饥饿的猛兽已盯上了猎物,决不允许它逃脱。 整个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炼狱,火焰、刀剑与血腥交织成一幅悲壮的画面。黄巾军的每一步,都在向着胜利与毁灭迈进。 风声呼啸,沙尘滚滚,山丘的轮廓在视线中变得愈加模糊,逐渐消失在风沙中。黄巾军的步卒已经在漫长的追击中,距离董卓的队伍越来越远,气喘吁吁,汗水与泥土混合,衣甲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尽管如此,他们的步伐依旧坚定,每一名士卒都像是被血腥的怒火驱使,眼中透出对胜利的渴望。十六里、十七里……黄巾军的先锋继续推进,如猛虎扑向即将跌倒的猎物,四周的风沙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着烧焦铁器的刺鼻气味。然而,黄巾军的步卒却没有一丝放松的迹象,反而像是一群饥饿的野兽,正在逼近即将倒下的猎物。 刘石狰狞的面容突然凝固住,他听见了一阵隆隆的雷声。 不,那不是雷声,是马蹄! 战场的东侧和西侧骤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仿佛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撕裂了空气。杨定和李傕,董卓麾下的两员猛将,带领着两千精锐骑兵,如两股疾风从东西两侧迸发而出。 杨定身着战袍,战盔下的眼神冷峻血腥,手中长槊前指,腰佩环首刀,面如冷铁,眼中带着一股严寒的杀气。他骑乘的战马毛色如夜,身后两千精锐铁骑如龙,蹄声犹如地动山摇。杨定眼中闪过一抹冷笑,右手高举指挥旗,指向黄巾军的侧翼,随即他双腿一夹马腹,带领骑兵如箭般冲锋而出,震天的呐喊声随之而起:“杀!杀!杀!!” 李傕的队伍紧随其后,速度更快,仿佛一阵骤雨,他身穿铁甲,马头高扬,眼神中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他带领的两千骑兵挥舞着长刀,向黄巾军的后阵扑去。李傕的骑兵稳如磐石,眼看黄巾军的步卒未曾察觉,便猛然夹击在两侧,锋利的刀剑直指敌人脖颈,刀光如寒星划破夜空,气吞万里。 黄巾军的步卒一时不察,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困境。步卒的士气原本雄壮,如风中飘扬的旗帜,但此刻却在面临突如其来的攻势时崩溃得如同脆弱的纸片。前方的战马如狼似虎,后方的骑兵刀枪如林,黄巾军阵型一时乱作一团,步卒们纷纷后撤,竭力保持阵形,但那一股气吞万里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战场上喊杀声此起彼伏,战士们大声怒吼着,却已没有太多力气抵抗这道铁蹄的夹击。风沙猛烈地扫过脸庞,空气中的焦臭气味让人几乎窒息,黄巾军的先锋阵地在猛烈的冲击中彻底崩溃。 此时,董卓麾下的两员猛将——郭汜和樊稠,终于如烈火般现身,他们带着董卓手下仅存的两千精锐步卒避开了散乱的溃兵,向黄巾军的先锋阵地发起了冲锋。郭汜身披乌黑的重甲,甲胄上铭刻着龙纹,透出一股威严与力量。他的身形高大,手握一柄巨大的狼牙棒,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洞察敌人的一切动向。他一马当先,铁骑如潮水般扑向黄巾军的阵营,怒吼一声:“杀!”他的声音低沉而威猛,带着摧毁一切的气魄。郭汜的骑兵阵型紧密,犹如钢铁洪流,刀剑交错,杀气四溢,向黄巾军的阵地狠狠撞去。 紧随其后的樊稠,身披战甲,宛如战神降临。他的盔甲上镶嵌着锋利的铁片,光芒闪烁,身上带着铠甲的沉重,却步伐矫健,双手握住一柄长剑,眼神如火,气吞山河。他带着一队精悍的新兵,气吞万里,狠狠冲向黄巾军的阵地。他指挥得如行云流水,指挥若定:“给我杀出去!谁敢退一步,斩!” 樊稠的指挥果断且凌厉,精悍的步卒们士气高昂,手中的刀枪狠狠向前挥舞,砍杀着一切敢于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两位猛将如同猛龙出海,瞬间冲破了黄巾军的阵型,刀光剑影之间,黄巾军的步卒纷纷倒下。郭汜和樊稠的力量无与伦比,挥动的长刀几乎斩断一切。黄巾军的士卒惊慌失措,阵型被撕裂得七零八落,战场上血流成河。黄巾军的先锋阵地在两位猛将的进攻下完全崩溃,剩下的士卒拼命后撤,然而他们已经没有逃脱的机会。 就在这时,黄巾军的指挥官刘石和平汉看到眼前的局势无法挽回,焦急的挥手指挥后退,但战场的风沙和血腥让他们的命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刘石面色铁青,神情严峻,口中咬牙低喝:“撤!撤回去!”然而,随着郭汜和樊稠的猛攻,黄巾军的后撤变得更加混乱,许多人被步卒的刀枪逼得四处逃散。 战场上的阳光越来越刺眼,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黄巾军的旗帜在这片即将消逝的战场上颤抖着,犹如断裂的余烬,逐渐失去了它曾经的威势。而董卓的军队,尤其是郭汜和樊稠的精锐部队,在这片战场上展现出无可匹敌的威力,逐渐将劣势的局面扭转。 李傕和杨定身着汉代军司马制式的披甲,铠甲黑亮如漆,似乎能将一切光线吸尽。身后的骑兵均披甲,乃是精锐中的精锐,铠甲设计精巧、沉重,四肢与躯干均由坚固的铁片紧密覆盖,既能有效防御刀枪剑戟的攻击,又不妨碍骑兵的活动灵活。每一件甲胄皆由精湛工匠精心锻造,尤其是他们手中所持的马槊,锋利至极。马槊以极其坚硬的钢铁精制而成,平日里寻常工匠一年方能铸造一柄。马槊长达一丈有余,锋刃锐利无比。 四千骑兵的左右夹击,振天而起,风驰电掣般横扫向黄巾军的阵地。 李傕面容冷峻,眼中不见一丝怜悯或犹豫,仿佛每一次挥剑都在宣告着胜利的降临。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自信的冷笑,仿佛所有的胜利都已在他掌中。 李傕手中的长槊寒光闪闪,每一次挥动都精准而果断,刀锋划过空气,发出一声锐利的破空声。他指挥着骑兵纵横驰骋,迅速切入黄巾军的后方和侧翼,如同一把飞箭,刺穿敌军的心脏。战马如猛兽般奔腾,四蹄踏碎大地,每一次踏步,仿佛都能带走一片黄巾军的生命。 李傕的骑兵队形紧密而有序,马群如同滚滚洪流般无情地压向敌人,动作协调、精准,令黄巾军的步卒几乎无处可逃。骑兵们手持锋利的长刀,刹那间便斩断了黄巾军士兵的手臂,血肉横飞。刀锋劈向敌人,像是刀割黄纸一般轻松,斩断了挡在面前的每一个黄巾军士卒。战马疾驰而过,锋利的长槊直接刺穿敌人的胸膛,将其从马背上挑飞,溅起一片血雨。数不尽的黄巾军步卒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压得几乎无法抵挡。每一个被击中的黄巾军士兵都几乎没有反抗的机会,他们的身躯被马槊刺穿,鲜血喷涌,身体横飞,仿佛无法忍受这杀戮的暴风。 骑兵们的冲锋如同一道锐利的闪电,迅疾无比。李傕的战马奔腾穿越战场,马槊与长剑所到之处,黄巾军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长剑划过的地方,敌人头颅飞起,断臂横空;马槊刺入的瞬间,黄巾军士兵的胸膛顿时破裂,倒地时鲜血如泉涌,瞬间染红了战场。战马的蹄声如死亡的节拍,在敌人耳边回响,黄巾军士兵们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与绝望,他们眼中的生命之光迅速暗淡。 许多黄巾军的步卒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骑兵们在毫不留情的攻击中撞击得跌倒在地,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抗。随着李傕的骑兵猛然冲入,黄巾军的步卒阵线彻底崩溃。那些本应气吞万里、如铁壁般的防线,此时变得如此脆弱,仿佛纸张般一触即溃。斩断的手臂与刺穿的躯体随处可见,血液与泥沙混杂成一片,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息。 黄巾军的士兵们纷纷被斩落,碎肉横飞,痛苦的呻吟声和撕心裂肺的呼喊此起彼伏。即便有些黄巾军想要反击,但在这猛烈的骑兵冲锋面前,他们的力量显得如此无力和脆弱。随着战场上更多的黄巾军士兵倒下,黄巾军的阵型逐渐溃散,逃亡的声音也在不断响起。黄巾军士兵的身体不断被斩断,鲜血染红了这片原本平静的沙土。黄巾军的旗帜在风中摇曳,但它的威势已然不再,只剩下了随风飘动的无力与凋零。 黄巾军的步卒突然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困境。原本气吞万里的气焰瞬间消散,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刀割破了气球,迅速泄掉了所有的气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许多黄巾军士卒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李傕和杨定的骑兵压得喘不过气来。黄巾军的阵型瞬间被打乱,士兵们的步伐混乱,心中充满了恐惧。步卒们纷纷后撤,士气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动摇。此时,平汉和刘石站在阵前,眼见局势急转直下,脸色顿时阴沉如水,心中的危机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们急忙下令组织防守,试图挽回即将崩溃的局势。 “稳住阵形!不许乱!”平汉高声命令,亲军们集体呐喊传令,声音如滚雷一般震荡在黄巾军的阵中。 樊稠和郭汜,董卓麾下的步卒军司马,此时正率领精锐的步卒部队,犹如猛虎下山,裹挟着散乱的汉军残兵再次冲入战场,牢牢缠住了黄巾军两位渠帅平汉和丁昊的亲军。黄巾军的步卒们在被逼入死角后,已无路可退,战场变得愈加混乱,四散的士兵无力逃脱那张愈发紧闭的铁网。 樊稠紧握战刀,双手的力量几乎让刀身颤动,眼神如同锋利的铁刃,扫过眼前的敌人,凌厉而冷峻。虽然面对的是源源不断的敌军压力,他依然保持着冷静与果断。樊稠那高高瘦瘦的身影在战场上若隐若现,他的每一步都显得沉稳而有力,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打破他那铁一般的决心。身旁的郭汜面色如冰,深邃的眼神透过厚重的战盔,冷冷注视着战场的动静。那种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看到敌人心底的恐惧和脆弱。郭汜虽身高略逊,但体格强壮,肌肉结实,每次挥动长矛时,矛尖刺破空气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犀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嘴唇之间发出低沉的命令声,似乎早已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的事情。 随着指挥的节奏,两人配合默契,铁骑从三个方向如怒涛般扑向黄巾军的先锋阵地。樊稠一跃上马,战刀挥舞,如旋风般切割过敌阵。他的每一刀,似乎都带着雷霆之力,划破空气,直指黄巾军将士的要害。郭汜则稳稳地立在他旁边,挥舞长矛指挥骑兵。他的神情依旧冷峻,却也藏不住眼底的一丝兴奋,仿佛这场战斗早已注定是他们的胜利,眼前的黄巾军只是给他们增加了些许挑战。 与此同时,黄巾军的两位渠帅平汉和丁昊也没有丝毫懈怠。两位渠帅浑身上下包裹在厚重的铠甲之中,面色凝重,亲自指挥着亲军。尽管黄巾军的士卒阵型本已松散,但他们依然试图在最后一刻恢复秩序。平汉和丁昊的军令如洪钟般响亮,急促而沉重,但回应他们的却是越来越低沉的脚步声和愈发嘈杂的混战声。 然而,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郭汜与樊稠的攻势如暴风骤雨般席卷而来。骑兵的冲击力突破了黄巾军的先锋阵地,瞬间让那块原本坚守的防线被彻底撕裂,仿佛雷霆万钧般的力量直扑而来。黄巾军的士卒如同脆弱的纸张,被狂风拂过后瞬间瓦解。倒地的黄巾军士卒满身鲜血,他们的表情扭曲,双手抓着刀剑拼命反抗,但那几乎是徒劳的挣扎。 战场上,喊杀声与呐喊声此起彼伏,刀剑碰撞的金属音响彻四方。郭汜和樊稠的骑兵队伍从各个方向猛扑过去,攻势迅猛而决绝。黄巾军的步卒们惊慌失措,纷纷四散逃窜。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拔出刀剑,就被掀翻在地,陷入泥沙中。有人拼命挣扎着站起,但很快又被人群所淹没,任凭尘土与血液交织成泥,无法自拔。 有些黄巾军先锋像困兽一样疯狂挣扎,想要挣脱包围圈,但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无力,如同枯萎的树枝,在风中无法支撑,渐渐被撕裂。面对董卓麾下精锐骑兵的猛烈攻势,黄巾军的反抗已毫无意义。原本士气高涨的黄巾军士卒瞬间崩溃,许多士卒在恐惧的驱使下选择逃亡,但无论他们如何拼命,始终难逃死神的追捕。郭汜和樊稠的怒吼如惊雷般回荡在整个战场,他们的骑兵如猛虎扑食般,追击着那些试图逃亡的黄巾军士卒,仿佛要将每一滴血、每一丝求生欲望都踩在脚下。 三面夹击的攻势彻底封锁了黄巾军的退路。那些原本志得意满的黄巾军士卒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似乎一切都已被吞噬。战场上血腥的气息愈发浓烈,尸体如山,战马飞驰,战刀刀锋闪烁,战斗依旧没有停歇。 第九十章 京观 董卓亲率的铁骑如钢铁洪流,步步逼近,战马的铁蹄踏得大地震荡。黄巾军的阵型已经四分五裂,陷入了死地。面对精锐的汉军步卒,黄巾军士卒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们的战斗已经变得近乎绝望。郭汜和樊稠两位将军,带着他们的精锐部队,犹如两把寒光四射的利刃,带着冷酷的杀气,将一切挡在前方的黄巾军一一斩杀。 每一步逼近,黄巾军的鲜血都在地上染红,短短几个时辰,死尸已经堆积成山。刀光剑影中,黄巾军的步卒们一次次冲锋,却无法撼动汉军的铁壁防线。每当一名黄巾军试图突破,便必定遭遇成群的汉军步卒,环首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寒光,闪电般落下,敌人的血肉被劈开,鲜血飞溅。 黄巾军的阵形彻底崩溃,士气如同被撕裂的布匹,四散飞扬。先前的高喊、呐喊早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刀剑碰撞的冷响和铁蹄践踏的沉闷声。黄巾军的士卒在惶恐中挣扎,他们惊恐地四处奔逃,却没有任何组织或方向,曾经的骄傲与斗志早已被无情的汉军铁骑碾碎。 刘石站在马背上,眼神如刀般锐利,却也有些迷茫。战场的混乱早已让他迷失了方向,阵型散乱,信号指挥混乱,曾经的纪律和秩序早已荡然无存。身后,他的战友们拼死抵抗,斩杀着涌来的敌军,但鲜血与尸体不断堆积,士兵们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斗志,只有恐惧与绝望。前方,是一波波如潮水般涌来的汉军铁骑,他们身着铠甲,手持长枪,战马奔驰,犹如一座钢铁巨墙,任何阻挡在他们面前的黄巾军都将瞬间被碾碎。 战场的混乱让刘石心头一阵冰冷,他看着身边的黄巾军战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并非败给敌人的勇猛,而是败给了绝望的情绪。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慌,四散奔逃,心中再没有一丝反抗的信念。刘石的心中清楚,继续坚持下去已经毫无意义,若再不做出决断,所有的战士将被彻底消耗殆尽。 就在这时,刘石狠狠一咬牙,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为了避免被全歼,他命令剩余的部队准备突围。他带着十几名精壮的残兵败卒策马狂奔,冲向敌人的防线。然而,残兵们的动作笨拙、混乱,根本没有任何的战斗力,转眼便被汉军的长刀和盾牌所扑灭。刘石知道,若继续停留在这片屠戮的战场上,必定没有一人能够生还。 他心中一阵痛苦,带着这群士兵转身而去,放弃了大部分部队的战友,孤注一掷地寻找生路。黄巾军的气势如同瓦解的纸牌塔,顷刻间崩塌。刘石虽然带着这十几名残兵逃出,但黄巾军已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黄巾军,如今已经彻底崩溃,成为了汉军刀下的亡魂。 然而,平汉的命运则更加凄惨。就在刘石背水一战、转身逃亡之时,平汉依旧在战场上顽强抵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他的双手紧握环首刀,眼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即使知道战斗已经无法逆转,他依旧选择不屈不挠地与敌人厮杀,誓死保卫战友,誓死扞卫自己的尊严。 然而,汉军的步卒如同汹涌的洪流,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完全包围。平汉挥刀斩敌,身前的敌人不断倒下,但他所面临的敌人却是源源不断地涌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渐渐地,平汉的动作变得迟缓,血染红了他的盔甲,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痛苦。 就在他挥刀斩开一个敌人时,忽然,一把寒光闪烁的汉军刀横空而来,精准地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如同喷泉般汹涌澎湃。平汉的眼睛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即将死去,但血管已经被切断,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随即倒在地上,鲜血迅速蔓延,染红了脚下的泥土。 他倒下的瞬间,四周的黄巾军士卒似乎也都意识到,这场战斗已经没有翻盘的余地。尸体的堆积和鲜血的流淌,将整个战场染成一片血腥的荒原。平汉的死如同这场屠杀中的一个标志,他的倒下象征着黄巾军最后的抵抗也已经消失殆尽。 随着最后一名黄巾军士卒的倒下,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鲜血浸透了大地。战斗结束,但死亡的阴影依然笼罩在这片土地上。 丁昊带着剩下的一百多名黄巾军步卒被生擒。铁链将他们的双手紧紧锁住,脚下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个人的面容都显得苍白、空洞,眼中没有光彩,只有深深的绝望。他们知道,这场战斗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曾经满腔的热血和壮志豪情,早已随着无数战友的倒下而消散殆尽。 董卓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这场屠戮的结束。他的面容冷峻,丝毫没有为这些曾经的敌人感到一丝同情。在他眼中,黄巾军不过是草芥,毫无价值,生死全凭自己的心意。董卓缓缓挥手,命令将俘虏押送到广宗城下。 随着命令下达,手下的士卒纷纷动手,将这些黄巾军俘虏一个个推到城下。每个士卒的面容冷漠无情,仿佛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屠戮,甚至不再感到一丝愧疚或动容。手中的武器散发着寒光,他们眼中闪烁的,是冷酷与铁血,似乎在这片战场上,只有生死与屠戮,其他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这些俘虏,曾经是与董卓为敌的黄巾军士卒,如今却成了无力反抗的死囚。没有任何的言语交流,只有不断传来的脚步声和铁链碰撞的声音,仿佛是在宣告他们的最终命运。 董卓没有多言,冷冷地注视着这些即将被送上刑场的俘虏。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胜利的冷漠和对失败者的蔑视。随即,他转身离开,背后是数百名沉默的士卒,步伐齐整,行进间的每一步仿佛都踩踏着那些已经倒下的黄巾军尸体,仿佛一切都已经结束,彻底结束。 这些黄巾军士卒的生命,如同刹那间的烟火,在这片战场上短暂地燃烧,最终化作了灰烬,消失在这无情的屠戮中。 等张鼎率军赶到时,董卓早已结束了战斗。 铁骑如风,奔腾而过,战马的蹄声震耳欲聋。张鼎领着数千骑兵,奋力奔赴战场,但尽管他们马力十足,终究慢了一步。天色已晚,战场上早已没有了激烈的厮杀声。战鼓的轰鸣和刀枪的碰撞已经化为回音,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愈发浓烈,仿佛整片大地都被这血色所吞噬。张鼎站在远处,眉头紧锁,眼中浮现出一丝不甘的光芒。 战场上只剩下残破的战旗、散落的盔甲和尸体。黄巾军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水早已浸透大地,成了一片荒芜的红色沼泽。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肃杀的冷静。张鼎心中一阵沉痛,他知道,自己这支骑兵迟到了,错失了最后的冲锋机会。若早些到来,或许能有一份战功;而眼下,胜利的果实已然被另一个人独吞——董卓,那个一向狠辣、果断的董卓,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居然如此迅速地将这场胜利完全占为己有。 在战场的远端,一面金黄的虎贲营战旗猎猎作响。这面旗帜的标志太过显眼,任何人都无法混淆。即使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四五名骑兵哨兵早已发现了张鼎的队伍,眼见是董卓的虎贲营,迅速传令向董卓报信。 消息如风般迅速传到董卓耳中,他正在自己的营帐中,端坐于案前,目光阴冷。听到这个消息后,董卓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慢了,倒是见到了尸体。”他淡淡地说道,话语中充满了冷酷与讽刺。 此时,董卓的主簿李傕恭敬地站在他旁边,手中捏着卷轴,眉头微皱,低声劝道:“明公,同为一营统帅,张鼎既然来了,是否还得招呼一声?毕竟,他也曾为您效力,还是别显得太过冷漠。” 董卓抬头,目光冰冷,仿佛一阵寒风扫过。“你去就是了。”他声音低沉,毫无波动,“速度慢了,不必再多言。让他看看那些死尸,便能明白,他来得迟,没什么可说的。” 李傕低头应命,迅速躬身告退,带着十几名亲卫急驰而去。他和董卓一起出生入死,早已深知董卓做事的风格,哪有什么繁文缛节可言。在他看来,张鼎不过是一个副将,既然迟到,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甚至无须过多客气。 李傕一行迅速赶到张鼎的营地,途中他感到自己心中满是得意和傲气,面带轻笑,仿佛从未遇到过什么能够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对手。张鼎虽然在军中有些许声望,但那只是与董卓的比较中才显得不凡,而在李傕眼中,张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战士,哪比得上自己这个忠诚的心腹。 当李傕骑马进入张鼎的营地时,他的眼中闪烁着几分轻蔑和傲慢。张鼎正坐在营中,眼前是一堆用马粪堆起的火堆,火光映照着他脸上的冷峻与不满。张鼎看见李傕前来,抬头扫了一眼,淡淡地问道:“李主簿,战斗结果如何?黄巾贼已被消灭?” 李傕笑了笑,飞身上马,语气中带着一些难掩的傲气:“自然是胜利了,董中郎功勋卓着,敌军早已溃败。不过,张校尉能及时驰援,董中郎感念在心,特意派我前来,赠上一份厚礼。” 张鼎听到“厚礼”二字,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冷意,却没有立即作声。此时,他的数千骑兵正围坐在营地中,士兵们浑身疲惫,有的甚至躺在地上休息,神情疲倦。尽管他们未携带军帐,只带了几日的干粮和草料,但也只能靠着火堆取暖。马粪被堆在一边,经过焚烧,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但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下,依旧成了唯一能够取暖的方式。夜风凛冽,营地四周弥漫着寒意。 第二天,日出东方。 一夜之间,一座巨大的黄色小山出现在广宗城前的巨大平原上。 那是黄巾军的尸体。 京观! 座由无数尸体堆砌而成的血山,冷冷地矗立在战场的边缘,犹如一尊无言的神像,见证着一场无尽的浩劫。 死者的面容都被血污和泥泞吞噬,眼中已无生气,仿佛连死亡的痛苦都被这片废墟吞噬。每一具尸体都带着未曾了结的仇怨与哀鸣,沉默地诉说着黄巾军士兵们从未想过的深渊与恐惧。 广宗城中,气氛愈发压抑。张梁站在城楼之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心中却波澜不惊。战场上那些血腥的景象,早已无法撼动这位老成持重的将军。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这世间一切的痛苦与惨烈,都与他无关。然在内心深处,他清楚地知道,这场战争,已然无法回头。 远处董卓亲自率领着他的精锐铁骑,押送着丁昊和被俘的黄巾军走到广宗城下,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地面上散落着被斩杀者的尸体和鲜血,尸体的惨状让人心生寒意。董卓的铁骑威风凛凛,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墙,身后数百名黄巾军俘虏如行尸走肉般被押至城下,每一步都像是走向地狱的终点。 城墙上,张梁紧握弓箭,神色严峻,眼中有无法言说的痛苦。他的双手已因拉弓的频繁而变得有些颤抖,但他的目光却格外坚定。只见他一箭搭弓,神情凝重,箭羽瞬间破空而去,直指董卓的马前。箭如流星般飞射,迅疾无比,精准地射中了董卓的马前地面,马匹剧烈一惊,战鼓轰鸣,董卓眉头微皱,冷哼一声,似乎不为所动。然而,这一箭却深深刺痛了张梁的心。 张梁心如刀割,箭矢的速度再快,也无法比拟他内心的痛苦。他曾是黄巾军的中坚力量,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与这些同胞们一起血染疆场。如今,他们站在敌人的刀口下,他却无力救助。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着那些曾经的战友,一个个走向死亡的深渊。身为一名曾经的将领,张梁心头的悔恼与无奈已经无处藏匿,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从城墙上跳下,去做最后的拼死一搏,但他知道,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 董卓此时一挥手,战鼓震天响起,鼓声如雷,压得所有人心头一紧,声势浩大。数百名步卒整齐划一,像一波波海浪般,向前推进,将那些黄巾军俘虏推至刀锋前。步卒们高举战刀,冷漠的面孔上没有丝毫的怜悯,仿佛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屠戮。 “杀!”一个字从董卓口中冷冷吐出,仿佛是死神的宣判。 数百步卒齐声呐喊,随着喊声的落下,刀锋如雨点般斩下,鲜血飞溅,尸体横陈。丁昊被推到队列最前,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不甘。他曾是黄巾军中的一员猛将,曾经带领战友们闯荡沙场,立下赫赫战功。而如今,他只能面临这不可避免的死亡。他闭上眼睛,任凭冷冽的刀锋撕裂他的脖颈。 瞬间,丁昊的头颅飞起,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大地,洒向四方。随之而来的,便是百余名黄巾军俘虏的死亡。他们的头颅一颗颗滚落,宛如血色的秋叶,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惨烈的弧线。那些原本无所畏惧、意气风发的黄巾军士卒,此刻却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一一跌落在刀锋下。 张梁站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心头的痛苦如同刀割,他的双手紧紧锤在城墙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那指印仿佛是他的灵魂烙印,是他无力改变这一切的见证。 他呆立片刻,突然失声痛哭,眼泪如泉涌,无法抑制。他曾希望,至少能为这些即将死去的战友做些什么,但最终,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整片大地,染红了他和他们的过往。 而广宗城外,那座如鬼影般屹立的尸山,依然在寒风中孤冷地矗立。 张梁身旁,刘石气喘吁吁,身上的血迹斑斑,脸色苍白如纸,他伤得不轻,随时都会倒下。刘石的手紧紧抓住刀柄,指关节已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眼中虽然带着坚定,但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痛楚。 “大洪,”刘石艰难地抬起头,声音低沉且微弱,“你看……那堆尸山,恐怕不止是董卓的威慑,更像是……一场冥冥中的审判。” 大洪站在刘石身侧,神色沉凝,双手紧握战刀,肩膀上也沾染了血污。他的目光穿越那堆堆尸体,望向远方,仿佛在那里能看到某种深不可测的力量。他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刘将军,你不必再言,董卓的冷酷与狡诈,已让我等知晓。”张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目光依旧坚定,仿佛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始终能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冷静面对。这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眼见数十年沙场风云,早已看透了战场上的生死与浮沉。可是,面对这堆尸体时,他的内心深处,却难掩一丝无奈与心痛。 “杀戮已经无法避免。”张梁缓缓说道,语气低沉,却如同从深渊中传来的回音,“董卓已经毫无顾忌地践踏了我们的信念,他用这些尸体告诫我们:不屈者死,屈服者生。然我们不能因此而动摇,否则,黄巾军的事业便成了空谈。” 刘石听罢,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苦的迷茫,仿佛深陷在这无尽的杀戮之中,无法自拔。他曾经誓言,誓死保卫这片土地,誓死推翻暴政,但当眼前的残酷景象铺天盖地地袭来时,那股初衷的热血却难以维系。他微微颤抖,紧紧握住胸前的伤口,感受到鲜血再次渗出,却没有丝毫停顿。他知道,退缩意味着死,而战斗,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大洪?”张梁回头望向一旁的另一位将领,大洪沉默片刻,眼中如刀锋般锐利,他的语气冷静且坚定:“如果此战不打,黄巾军的名号便彻底化为尘土。董卓的残暴已超乎我们想象,他不仅是以兵力碾压我们,更是以屠戮打击我们的意志。倘若我们退缩,那才是真正的灭亡。” 话音未落,一阵寒风吹过,带着血腥的气息,仿佛又在提醒每一位将领——死亡,已经悄然逼近。刘石低下头,目光如死灰般无光,心中明白,战斗的结局,或许真的如大洪所言,退无可退,死生一线。可是,他依旧没有勇气去放下心中的恐惧。每一次想到死亡的恐惧,他的胸口便如同压上千斤重担,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太平之道,苍天已死。”张梁的声音低沉如远古的雷鸣,他转身走向城墙的尽头,背影如同一座孤独的山岳,无法动摇。 夜色渐深,风越来越猛,似乎连天地都为这即将到来的决战感到愁云惨雾。城中的黄巾军士兵们,站在空旷的街巷中,彼此之间沉默无言,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这种沉默,不仅仅是因为战前的准备,更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明白——无论他们做出什么决定,注定将迎来一场无法回避的灾难。 刘石仰头望着高空,眼中浮现出一种空洞的神情。 第九十一章 乘怒 董卓并没有让张鼎的骑兵露宿在外。尽管眼前的战局已经告一段落,但他深知,若是张鼎的部队因疲劳而崩溃,将不仅仅是对张鼎个人的打击,更是对双方合作基础的动摇。因此,董卓立刻指示他手下的高官主簿李傕与军司马郭汜,带着充足的物资与补给前去接应张鼎的部队。 “给张鼎留三千人的位置。”董卓在指挥帐中沉声命令道。他很清楚,张鼎麾下的骑兵虽然数量庞大,但这些骑兵大多是经过长时间行军的疲劳之士。尤其是在急速行军的情况下,士兵们的体力消耗巨大,部分人甚至可能因疲惫而无法再投入战斗。如果此时不能及时安置,他们的士气与战斗力将受到严重影响。因此,董卓决定亲自安排一个专门的营地,留给张鼎的部队休息,并给予他们充足的干粮与草料。这个临时安置的营地,不仅是对张鼎部队的安慰,更是对双方合作的战略布局,旨在保证接下来的战斗能够顺利进行。 “即使是三千人的位置,也必须给他们最好的休息条件。”董卓心中明确,他在西北打拼多年,早已明白疲劳对士兵的致命影响。过度疲劳会削弱士气,甚至影响军心,而军心一旦松动,便是战败的前兆。他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从未允许自己或他人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即便是西北武人,也懂得如何在杀戮与残酷之间,保留一份对同袍的体贴与关怀。 李傕与郭汜在接到命令后,迅速整装待发。李傕手中带着大量的军资与干粮,郭汜则领着一队精悍的随行部队,负责运送军帐和补给。两人的配合无间,既保证了补给物资的充足,又确保了物资能够尽快运送到张鼎部队的手中。对于张鼎这种亲自带兵出征的将领,董卓一直心存敬意。虽然两人的私人关系并不算亲近,但在这场巨大的乱世中,能够肩并肩作战的同袍便是最宝贵的盟友。董卓清楚地知道,只有让张鼎感到他的援助是真诚的,才可能在未来的战斗中形成更加紧密的合作。 李傕和郭汜带着物资离开后,董卓站在营地前,望着远方的战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感。虽然他与张鼎之间并无深厚的私人情谊,但此刻的合作却远比言语更加真切。在这片血与火交织的土地上,每一场合作背后,都是沉甸甸的责任与信任。董卓深知,正是这份默契与配合,成就了他们今天的胜利。战争并不仅仅是依靠刀枪与兵力的拼杀,更多的是通过细致入微的安排与决策,保证每一场战斗能够在适当的时机打出最好的效果。 那片原本刀光剑影、硝烟弥漫的战场,如今只剩下那座可怕的京观,凄凉而荒芜。 董卓站在高处,眸光凝视着那逐渐接近的队伍,心中涌起的,不仅是那份冷静的审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纵使两军背景迥异,身份相隔千里,张鼎带来的骑兵,却让董卓感到一丝熟悉的温暖,那是一种超越了战场的情愫,仿佛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旧时光,瞬间复苏。 董卓深知,自己与张鼎之间并无太多的私人交情,两人不过是基于各自利益的合作伙伴。但在这片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上,他知道,比胜负更沉重的,是那份同袍之间生死相依的默契。张鼎,作为一个曾经在西北刀尖上行走多年的武人,自然懂得什么叫做“兄弟情”,这份情谊,虽未曾用言辞深表,却总是无声地流淌在彼此的行动中。 随着张鼎的骑兵逐渐接近,董卓终于察觉到,那个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身影,依旧坚定而清冷。他看着张鼎率先带着几名亲卫,迅速向自己营地的方向驰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感慨。张鼎的身影从远至近,仿佛穿越了无数个纷乱的战场,带着曾经披星戴月的血气与决绝,缓缓走向自己。 董卓站在营地之中,微微顿了顿,随后步伐从容地向下走去。他的目光依然冷峻,眼中没有过多的激动与欣喜,只有一种久经沙场的平静与淡然。 张鼎终于走近,身形挺拔如故,脸上的风尘与疲惫在一刻的对视中交织成一种无言的情谊。董卓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的情感如一池静水,泛起微澜。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并不露出过多的笑意,眉目间藏着更多的是对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将领深深的尊敬与默契。即便是言语的交锋与短暂的对立,也不敌这场沉默中的理解与支持。 “辛苦了。”董卓的声音低沉而稳重,带着一种无可言喻的深意。 张鼎自己也带着一股倦意,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但眼中却闪烁着感激的光芒。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深厚的私人交情,但此刻的情境,已足以让张鼎心生感动。他知道,在这个满是敌人和陷阱的战场上,能够遇到一个能够彼此照应的同僚,已是万分难得。 他看着董卓站在营地前,身姿挺拔,眼中没有一丝轻视,只有真诚的尊重与默契。张鼎点了点头,策马走近,抬手致意。董卓望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目光中透出一抹复杂的情感。他知道,尽管这场合作没有太多言辞上的温情,但此时此刻,两军的默契与信任,已如无形的链条,把彼此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张鼎也知道,董卓的安排并非单纯的军务布置,更是一份同袍间的默契与关怀。 两位主帅终于在董卓的营地中碰面,谈及当前的军情。董卓站在帐中,目光略带审视,沉声说道:“张校尉,你终于赶到了。”他并未露出太多的欣喜,更多的是一种战斗后的疲惫与冷静。张鼎点了点头,略显歉意地回道:“我原本该三日之后到,不过广平城的黄巾军突然出城了。” 董卓眉头一挑。 张鼎目光凝重,董卓唯恐虎贲营来抢功的意思溢于言表,他自然不愿与董卓矛盾,看向董卓缓缓道:“广平的黄巾军三万步卒,正在来此的路上。” 董卓坐在营帐内,目光沉静而深邃,仿佛一潭死水。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决策。帐外的夜风吹动着帷帐,偶尔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营地的寂静。 他心中清楚,自己的侦骑到现在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关于黄巾军援军的踪迹,然而张鼎的突然来访却让他心头一凛。若真如张鼎所言,那支黄巾军援军已经悄然接近,若没有及时应对,自己的大军将陷入被动,尤其是在这疲惫不堪的情况下,稍有不慎,便会遭遇致命一击。 董卓的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三万步卒?” 他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不得不承认,张鼎的情报无疑是真实的。如果不加速行动,黄巾军的袭击将不容忽视。而且,张鼎的亲自提醒,无疑让他避免了一个巨大的险境。 他轻轻地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帐前的张鼎。张鼎依旧是一副冷静自若的模样,眼神不动声色,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董卓的反应。董卓心中微微一动,暗自感叹,这个张鼎果然不是简单人物。即便两人之前有过不少冲突,但此刻,眼下的局势却使得两人不得不暂时放下成见,联手应对。 董卓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若真是黄巾军援军,我的侦骑毫无察觉,必然会在今晚遭遇偷袭。幸亏你及时赶到,若再耽搁,局面可能就难以收拾。”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们如今所面对的,除去城内黄巾军主力之外,西侧的步卒也必然会对我们形成威胁。你所带的骑兵,速度自是优势,但若敌人集结步卒,依然能形成强大的压迫。” 董卓在听完张鼎的分析后,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虽然他心中仍旧有些疑虑,毕竟张鼎与他之间的矛盾并未消弭,但眼下的局势却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广平城的黄巾军援军若真如张鼎所言,正在向这里行进,那么一旦他们赶到,自己的大军无论如何都难以在疲惫中应对。他必须尽快做出决策,才能避免陷入不必要的困境。 “你说的有理。”董卓低声说道,眉头紧锁,“若真是黄巾军援军,且他们的行进速度如此之快,我若不能先发制人,便会陷入被动。” 张鼎见董卓点头,也稍微松了口气。他知道,董卓虽然一向以残暴着称,但也并非没有决断力,关键时刻,往往能做出准确的判断。而这时,张鼎也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不仅是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更是为了董卓的部队争取一个有利的位置。 他继续补充道:“董中郎,贵军的步卒虽历经血战,但仍旧可以派遣一部分精锐作战,而骑兵力量则需要集中在这次突袭中。若是敌军未完全集结,骑兵的速度和机动性能够发挥最大优势。” 董卓听罢,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既然如此,那便休整两个时辰,待军中疲劳得到缓解后,再出兵迎敌。”他说着,环顾四周,命令亲信军官去安排。 张鼎微微低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中似乎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锋利。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感受着董卓话语中的潜在含义。他知道,董卓表面上看似感激,但实际上,这种情报的传递无疑也带有一种微妙的角力——双方虽然明面上互为盟友,但心底的怀疑与算计,依旧在彼此之间流动。 “既然如此,董中郎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张鼎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但我建议,今晚还是休整片刻,给士兵们两小时的时间恢复体力。毕竟黄巾军援军若真如你所言,已经集结,那我们必须以精锐骑兵为先,抓住敌军未完全布阵的空隙,一举突袭。” 董卓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变,但他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两小时的休整,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的步卒疲惫不堪,若立刻出征,恐怕无法发挥出最佳战力。精锐骑兵,正是他这支军队的强项,若能集中力量进行突袭,黄巾军援军必定难以抵挡。 “好,休整两个时辰。”董卓缓缓说道,语气坚定,“之后,我们立刻出发。骑兵为先,步兵随后。全军听令!” 张鼎站在一旁,眼神深邃,似乎在琢磨董卓话中的每个字。两人之间虽然表面上达成了一致,但张鼎清楚,董卓之所以同意休整,除了考虑到士兵疲劳之外,更多的还是出于对自己侦骑系统的质疑。张鼎的情报无疑是揭开了董卓隐秘的盲点,这让他在心中有了更多的算盘。 “董中郎果然明智。”张鼎轻声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恭维,却也暗藏着深意,“这两小时,必能恢复士兵体力,届时我们定能以最强的姿态,迎接黄巾军。” 董卓没有回应,只是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张鼎的话表面上是赞赏,实则无形中也在表露出自己对董卓的观察与试探。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不仅仅是表面的合作。虽然暂时并无直接的敌对,但双方的信任早已在历史的积怨中埋下了裂痕。 “准备罢。”董卓站起身,目光坚定如铁,“我们不怕敌人偷袭,只怕自己错失了机会。” 张鼎轻微点头,略作停顿后,才转身离开。董卓则站在原地,目光穿透帐篷,望向远处漆黑的夜空,似乎在琢磨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营地内火把点点,士兵们正忙着清理武器和装备。董卓不禁叹了口气,虽然这次的战斗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他知道,错过了这个机会,自己的军队可能将陷入更加危险的局面。 休整期间,董卓找了个空闲的地方,与张鼎坐了下来。他们面对面,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气氛有些微妙。两位曾经互不信任的将领,如今却不得不联合在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张鼎看着董卓,试图通过这次对话进一步了解董卓的心思。他知道,董卓虽然桀骜不驯,但在战场上却有着非凡的判断力,若能获得董卓的信任,他的骑兵部队或许能够在未来的战斗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董中郎,若这次突袭成功,黄巾军援军如果被打散,那么你我之间的合作,定能更加稳固。”张鼎轻声说道。 董卓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淡淡回应:“我们是为了战胜黄巾军,而并非为了合作与否。若是能够共同击退敌人,自然是两全其美。若是不能,张鼎你也无需怪我。” 张鼎听到这话,心中一紧。董卓说话虽然平淡,但言辞中却隐藏着一股决绝。若此次行动失败,董卓显然并不会因为合作而对他心存怜悯。张鼎暗自警觉,但同时也意识到,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如果能借此赢得董卓的信任,未来的局面将大有不同。 两人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似乎都在思量接下来的行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军中开始安静下来,士兵们纷纷躺下休息。董卓和张鼎也未再言语,各自沉浸在对战局的深思之中。 终于,两个时辰过去。董卓起身,打破了沉默。“起身!出征!”他一声令下,顿时营地内响起了号角,士兵们纷纷起身,整装待发。 董卓的步兵尚有一些疲惫,但精锐骑兵却早已准备就绪,个个神情坚毅。张鼎看着这支骑兵,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若要一举击溃黄巾军援军,骑兵必须冲锋陷阵,迅速击溃敌人,绝不能拖延。 “董中郎,您放心,我已选好了最精锐的骑兵,定会确保这次行动的成功。”张鼎微微弯腰,表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董卓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已经锁定了远方。“所有人,随我来!记住,今晚,我们不是在进行简单的夜袭,而是在为自己争取最后的胜利!” 随着董卓的命令,精锐骑兵整齐列阵,士兵们迅速骑上战马,依照指示,分成几队,悄无声息地向黄巾军援军的方向进发。 黑夜中的大军像一道阴影般悄然出动,战马的蹄声几乎没有传出,连帐篷里的守卫都未曾察觉。 ************************************************************************************************************************************************************************************************************ 月光如水,洒落在辽阔的平原上,薄雾弥漫,空气中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远处,火光点点,如同萤火虫般微弱,忽明忽暗,那是三万黄巾军的援兵,正悄然行进,未曾察觉他们即将迎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董卓坐于帐中,手中捻动着一枚铜钱,面无表情。忽然,侍卫快步进来,低声禀告:“将军,侦骑回报,黄巾军援兵已至广宗郊外,兵势浩大。”董卓眉头微蹙,目光如鹰,深深看向帐外的夜空,沉默片刻后,他缓缓道:“派出骑兵,今夜,灭此贼军!” 张鼎在一旁,神色冷峻,点头应是。两人心知,这一战,关系重大。命令迅速下达,四千精骑整装待发,铁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马匹蹄声如鼓。董卓与张鼎带领骑兵分左右翼,分别准备包抄黄巾军。 营地内,铁匠们为马匹披上厚重的铠甲,兵士们紧握环首刀,那刀锋寒冷锐利,刀身弯曲如月,刀柄修长,既有杀伤力,又便于骑战使用。战鼓低沉地响起,气氛凝重,骑兵们的心跳与鼓点同频。 “灭火,进攻!”董卓冷冷一声令下。四千骑兵如潮水般涌向夜色中,马蹄声渐渐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直到震天的轰鸣声撕裂了夜的寂静。骑兵们如同风暴般扑向黄巾军的前阵,带着无尽的杀气,疾驰而来。 夜色深沉,黄巾军的前阵依旧未觉危险逼近。篝火旁,火焰跳动,散发出阵阵温暖的光芒,映照在士兵们粗糙的面庞上。他们中有的剥着干粮,边吃边谈笑,话语简单而质朴,仿佛身后的硝烟与血战,与他们无关。火光中的影像摇曳生姿,映出的是那些农夫般的模样,身穿粗布,脸庞沾着尘土和汗水,眼中却带着一种对于未来的憧憬,或许在幻想着胜利后的安宁。 然而,忽然间,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某种力量压缩了,温暖的气流骤然停滞,天地间弥漫着一股预兆的沉寂。远方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声如雷鸣,震动大地。那声音由远及近,如滚滚雷霆压迫而来,霎时间,所有的谈笑声戛然而止,黄巾军的步卒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神情变得紧张。一名步卒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耳中传来的马蹄声像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 “敌袭!”随着一声低沉的警告,整个营地陷入一片混乱。刚刚还在篝火旁围坐的士兵们,脸上骤然浮现出惊恐,纷纷站起,却未及做好应对,骑兵们已如猛虎扑羊般冲破了黑夜的屏障,犹如天降神兵,瞬间涌入敌阵。 骑兵的冲锋速度如风暴来袭,马蹄轰鸣,震动大地,沉重的铁蹄踏击泥土,发出阵阵低沉的轰响,犹如巨石砸入水中,激起千层波澜。骑士们身披铁甲,手中握紧环首刀,刀锋弯曲,宛如寒月当空,映照着月色闪烁,刀刃上流光溢彩,寒光刺目。一刀接一刀,刀锋如猛虎出笼,带着血腥的气息,割裂黄巾军的防线。 环首刀在夜色中挥舞,刀身弯曲如勾,利刃闪烁,每一次挥舞,便带走一名敌人的性命。刀锋所过之处,鲜血如泉涌,溅射四方,仿佛一场雨般洒落。几名黄巾军士兵眼见敌骑迅猛袭来,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迎面挥来的刀锋割裂喉咙,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战场。那凄厉的惨叫,几乎被马蹄声吞噬,瞬间消失在风中。 骑兵的步伐愈加迅猛,马匹飞驰,每一次加速,便带走一个倒下的黄巾军士兵。环首刀挥出,敌人的盾牌竟如薄纸般脆弱,瞬间被斩成两半,铁片飞舞,鲜血四溅。刀锋所到之处,无一人能挡。敌人的长矛和剑锋根本无法抵挡骑兵的猛烈攻势,反倒被屠刀般的环首刀割得四散飞溅。每一刀斩下,都带走了敌人的生机,每一匹马踏过,便带走一个鲜活的生命。 其中一名黄巾军士兵仓皇举剑,欲阻挡迎面而来的骑兵,然而一匹骑兵的马蹄瞬间掀起尘土,将他撞飞,随即那骑兵的环首刀如同雷霆般从侧面划过,刀锋犀利如电,割断了他脖颈,鲜血喷涌,染红了大地。那士兵未等发出一声哀鸣,便如断线的风筝,重重摔倒在泥土上,眼中满是惊恐与不甘。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黄巾军的步卒们纷纷失去抵抗的意志,绝望的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惊慌,阵型瞬间崩溃。环首刀如风刮过,敌人的头颅如瓜果般被斩下,滚落在泥土上,鲜血浸透了战场。黄巾军的步卒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反击,成群的士兵或倒地,或逃窜,完全陷入一片混乱。 一名年轻的黄巾军士兵,身披破旧铠甲,眼见大军溃散,心中一惊,手中的长矛紧握,却依旧不舍得放弃。他奋力举起长矛,刺向奔腾而来的骑兵,但未等他出招,那马蹄便已掀起了尘土,狠狠撞飞了他。随即,骑兵如猛虎一般,从他身侧划过,环首刀犹如死神的镰刀一般,冷冽的刀锋毫不留情地从侧面划过,瞬间切开了他的脖颈。 那名士兵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无力地倒下,血液从脖间喷涌而出,仿佛喷泉般四溅。悲哀的眼神还未完全消失,便已归于沉寂。刀锋过后,战场一片狼藉,黄巾军士兵已无力再战,完全陷入了死亡的阴影之下。 张鼎领着一队骑兵悄然绕过敌人的侧翼,夜幕降临,四周一片黑暗。骑兵们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鬼魅般穿梭,动作迅捷而悄无声息。每一匹战马都在泥土上留下轻微的蹄印,但却并不引起敌人半点察觉。时机一到,骑兵们如猛虎出笼般扑入敌军空隙。黄巾军的步卒猝不及防,完全未曾预见到这一攻击。刀剑交击声骤然响起,伴随着骑兵的怒吼与马蹄的撞击,密集的刀锋如雨点般洒下。 一队骑兵挥舞长刀,力道沉重,一击即中,刀刃划破敌人的护甲,血液瞬间喷溅。马蹄声轰鸣,重重踏碎了敌阵的秩序,狠狠碾压在那些尚未来得及反应的黄巾军士兵身上。敌军的阵形在瞬间崩溃,士兵们的痛苦叫喊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腥臭的气息弥漫开来,和着血液与泥土的混合物,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一些黄巾军士兵急忙拔剑想要反击,但他们的动作已显得异常迟缓。骑兵如风般疾驰而过,横刀一挥,便将他们斩落马下。刀光闪烁,血花飞溅,那些敌人如同枯叶般倒下,迅速被战马践踏,生命在瞬间被无情夺走。骑兵们的战术精准而致命,他们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势如破竹,黄巾军的阵线瞬间崩塌,混乱和恐惧蔓延开来。 士兵们失去了阵脚,惊恐万状,有些人拼命四散逃窜,但在这密集的骑兵包围中,他们几乎没有一人能逃脱。马蹄如雷,刀锋如影,骑兵们像狂风暴雨般扫过一切,留下的只是满地的尸体和鲜血。黄巾军的士气已完全崩溃,越来越多的士兵低头投降,或丢盔弃甲,拼命朝四面八方逃散。但绝大多数人都未能逃出包围圈,反而成了杀戮的目标。每一名逃跑的士兵都被骑兵们追得如猛兽追逐猎物,最终无一幸免。 战场的喧嚣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原本充斥着刀枪交击声、战马嘶鸣与士兵怒吼的天地,忽然沉寂如死。唯有风声呼啸,吹过那一片尸骨遍地、血流成河的荒野。此前的激烈对抗似乎瞬间化作了一场梦魇,无法再挽回。偶尔传来的惨叫声破空而出,犹如恶鬼哀嚎,那声音越发凄厉,带着无法言喻的绝望,仿佛从深不见底的地狱深处传来,充满了对生命最后一丝希望的无力挣扎。它在寂静中回荡,久久不散,似乎诉说着每一个倒下的黄巾军士兵心底未曾消散的恐惧。 黄巾军的大部分士兵此刻已经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曾经的激昂怒吼,如今已变得哀求与颤抖。成群结队的士兵低下了头,他们的双眼没有了光芒,只剩下空洞的瞳孔,仿佛已无法感知身边发生的一切。他们的步伐变得迟缓、犹豫,像是身陷泥淖的困兽,无论如何挣扎,终究逃不脱死亡的束缚。许多人在绝望中屈膝,跪倒在地,双手合十,眼中充满了祈求的目光,嘴唇微动,喃喃地求着饶命,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冷酷的马蹄和刀锋。 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了他们的喉咙。曾经满怀雄心壮志的黄巾军士兵,此刻如丧家之犬,在漫天血腥的气息中迷失了方向。试图逃脱的他们,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无助地奔跑,但脚步再快,也赶不上追击的骑兵。骑兵的铁骑犹如沉重的铁锤,势不可挡地紧追在后,无论如何逃窜,那铁蹄带来的震撼感几乎要将每一个士兵的骨骼都粉碎。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巾军的抵抗几乎完全消失。少数几百名幸存者,依旧拼命逃跑,他们的动作变得杂乱无章,连连跌倒,但每次爬起后都只能更加绝望地向远方奔逃。背后,骑兵如影随形,速度越来越快,弥漫的战马气息几乎让空气变得沉重。那些曾经拼命抗击的黄巾军士兵,如今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力,他们的脚步逐渐变得缓慢,甚至开始倒退,不敢再回头。董卓与张鼎所率领的骑兵则如同猛兽般紧咬不放,毫不留情,每一次冲锋都是一次致命的打击。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如何逃跑,始终无法摆脱死神的阴影。 战场上,尸体已经堆积成山,鲜血汇聚成滩,蔓延成一道道狰狞的河流,淹没了一切。铁器与断甲散落在四周,随着风的吹动,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那些残肢断臂,如被撕裂的布条般散布一地,仿佛在讲述着这一切死亡的故事。刀锋所到之处,鲜血喷洒,尸体倒地,溅起一阵阵的尘土与血雾,犹如在死人之海中翻滚的巨浪。马蹄声如雷鸣般回荡,刀光闪烁之间,黄巾军的勇士们一个个倒下,连同他们的希望、信念、甚至生命一同葬送。每一声惨叫,都是对残酷命运的最后抗议,然而却无法改变已注定的结局。 整片战场在这血与死的洗礼下,已几乎变成一片死寂的荒原。黄巾军的士兵们几乎全军覆没,存活下来的只是寥寥无几的逃兵,他们早已没有了勇气,没有了意志,甚至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此时的战场,仿佛是一幅凄凉的画卷,残破的甲胄、断裂的长矛、碎裂的刀剑和遍地的尸体。 董卓与张鼎并肩站在一座高坡上,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战场。月光洒下,勾勒出两位将领冰冷的面庞,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任何的兴奋或喜悦,只有一种无言的冷酷与深沉。战场上,那些散落的尸骨与血迹,像是无声的证据,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残酷与无情。黄巾军的势力,在这场战斗中彻底崩溃,连同他们的勇气与希望一起,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两人没有言语,只是略作示意,便带领部队缓缓撤离。随着他们的离去,战场逐渐恢复了寂静,风声轻轻拂过,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些断肢、碎骨、被马蹄碾碎的尸体,随风飘动,显得更加孤寂与悲凉。月光依旧冷冷照耀,唯有尸骨和血迹见证着这场屠杀的无情与绝望,仿佛整个大地都为之低沉、哀伤。 第九十二章 踌躇 东风扬起,虎贲营与广平城之间的天地似乎也随之颤抖。张鼎的亲卫,随即将消息传递至孙原大营。孙原站在帐内,眉头微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笺,神情却并未因消息的内容而有所松懈。他明知,张鼎和董卓的进军之势,凶猛如猛虎,若真有一日兵临城下,虎贲营岂能独善其身? 然而,眼下的局势却令孙原心头稍安——广平城的黄巾军,虽在外形上气吞万里,实际上却并未敢轻启战端。张鼎率军西行后,黄巾军虽再未出城与虎贲营交战,形势一时间变得静谧如同死水。只是这份静谧,更似暗流涌动的前兆,让人心生不安。孙原深知,黄巾军未必因张鼎的离去就放下了对虎贲营的戒备。只不过,眼下的平静,恰恰给人一种风暴前的压迫感。将这股隐形的危机压抑在心头,孙原却始终未能安然自处。 几日来,孙原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宛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他。他虽年少,然身居高位,拥有一身过人的武艺,然而却并未真正品尝过刀剑相向的滋味。年仅十七,便已承载起魏郡太守的重任,却未曾经历过一场真正的生死对决。每当夜深人静,躺在营帐之内,他的脑海中便不断重现那些恐怖的画面——皇宫复道上的尸体,冀州鏖战中血流成河的惨象,昔日的战士们倒下时的凄凉模样,那些鲜活的生命骤然消逝的情景,犹如一道道刀痕,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在这些记忆的折磨下,孙原的心如刀绞,内心的恐惧不断放大,若有所指地扎根在他心底。曾经的英勇和冷静,在这些记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总在深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恍若陷入了一场无尽的噩梦之中。 孙原知道,他无法逃避这份恐惧,也无法抹去心头的震颤。武道修为再高,若未曾亲自踏上战场,未曾亲手取一条生命,心底的阴影便难以消散。尽管他已学会以冷静之姿指挥千军万马,但他明白——每一场真正的战斗,都是一次对灵魂的磨砺,而其中,最为沉重的,不是刀枪的伤痕,而是那一刻,生命的消逝。杀戮带来的,不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是心灵的震撼。 射坚与射援皆为帝都豪门之子,素有英雄气概。两人虽未曾离开过帝都,但早已在家族的光环之下品尝过战场的冷酷。射坚勇猛,气吞万里;射援机敏,眼如炬火。两位公子并非未曾听闻过战场的残酷,但此刻,站在这片如同巨兽般的广平城面前,他们的心头,难免也生出几分动摇。 射坚虽出类拔萃,但每当他深夜独自一人坐在营帐中,面对那未曾亲历的硝烟,他心中的不安与矛盾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他想起那日与父亲讨论未来的雄图壮志,想起那些英雄辈出的往事,而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这条无法回头的战路。他能否在血雨腥风中挺身而出,抛下对死亡的恐惧,拔剑杀敌? 射援则更为沉默,心中早已隐隐泛起波澜。射援的家族背景深厚,身负重任,然而他并非不知战场的无情。在帝都的锦绣中成长的他,早已为生死之事有所预见,却又无法真正摆脱那份即将面对的恐惧。每当夜幕降临,营帐内外的寂静压得人心底发慌,射援便会独自一人走出帐外,眺望苍穹的星辰。星空中,似乎隐约有些许让他无从摆脱的命运之力,正悄悄逼近,等待着他最终的选择。 而这份选择,便是“杀”——杀敌,杀自己心中的软弱与恐惧,抑或是杀那些曾经为自己争斗过的同袍与敌人。在这种生死存亡、英雄与懦夫之间的边缘,孙原、射坚、射援三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与恐惧。即便他们身为魏郡的统治者,掌握着大军,指点江山,但在这场生死存亡的决战中,他们每个人都无从摆脱心底的惶恐与迷茫。 孙原常常在这种彷徨与痛苦中,独自一人徘徊在帐前。他不敢抬头去看前方那无尽的战场,因为他知道,那里藏匿着他无法面对的死亡与痛苦。 民贼之辩早已不是魏郡太守府的议题,日复一日,战场上的尸体、鲜血和苦难早已让射坚与射援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人曾经信奉儒家学说,信仰“仁政”和“教化”,但此时他们看到的更多是死伤和绝望,听到的更多是百姓的哭泣与怨声。渐渐地,射坚与射援的心中充满了软弱的同情,他们渴望这些黄巾军能立即投降,回到原本的平民身份,甚至恨不得这场血腥的暴乱立刻结束,所有的战士都能放下武器,回归家庭,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们相信,既然百姓之所以起义是因贫困与压迫,那么只要施行圣贤的治国理政之道,施以仁爱与教化,这些曾经的“反贼”自然会心归平静,社会便能恢复往日的安宁。射坚和射援都相信自己深读经典,熟知《春秋》《周易》,自以为凭借自己对儒家治国理念的理解,便能轻松治理这一片动乱,重建一个和谐安定的天下。对于他们来说,治国理政不过是调整与平衡,给予百姓一份关怀与安定,所有的动乱和暴力都会在仁政的指引下消解,他们看到的只是那些可怜的百姓,他们渴望带给这些受苦的人们安慰与希望。 然而,孙原看得却比他们更加透彻。他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沉的叹息。射坚和射援的善良是无可厚非的,但他们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政治风暴,也未曾见过世事的复杂与深邃。要是天下治理真如他们所愿,那么这大汉王朝便不至于此般动荡不安,帝国的统治早就稳定,百姓也不至于有如此之多的叛乱与不满。孙原心中一片苍凉,若治理国家真有那么简单,大汉何愁没有能干的治臣?那些名声显赫的政治家,如陈寔、荀爽,都是一时的名士,曾在地方上担任过县令、郡守,治理过数十万人之地。然而,即便是这些大儒,也只能在局部的、相对平静的环境下运筹帷幄,治理一地百姓。他们纵然擅长治县理政,但面对天翻地覆的乱世,他们又如何能应对复杂的局势? 孙原的内心并不止是对射坚和射援的批评,更是一种对时代和命运的深刻思考。他转念间,又想起了朝堂上那些与自己并肩战斗过的名臣:杨赐、崔烈、张温等,这些在朝堂上声名赫赫的大儒们,表面上看似能够理顺政治、维护国家的稳定,但在这样动荡的局势下,他们的学问与策略是否能阻止乱世的蔓延?他们即便拥有深厚的儒学素养,是否能改变民众深切的不满与积怨?天下的动乱不仅仅是百姓的叛乱,背后是整个社会体系的崩溃,是深层次的政治腐败与阶层对立。即使是大儒,面对这样复杂的局势,也无力回天。 “若治国如此简单,又岂会让张角有机可乘,激起民变?”孙原心中充满疑问。张角的起义并非仅仅是贫苦百姓的暴动,而是利用了国家体制的漏洞和政治腐化的现实。民变的背后,是一个长期积累的深刻矛盾,是百姓的不满、是地方豪强的腐化、是朝廷的无力。这场黄巾之乱不仅仅是因为贫困,更是百姓对整个统治阶级深刻失望的反应。孙原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反贼的起义,而是一场社会深层次的危机。 “黄巾军席卷天下,难道天下都是反贼?”孙原的心中一阵冷峻,他并非小看这些起义军,而是深刻认识到,这不仅仅是黄巾军的暴动,而是大汉帝国治理体系的失败。在这样的乱世中,射坚和射援的理想主义显得过于天真。他们或许看到了暴乱中的贫民,却未能洞察其中深层的社会危机与政治动荡。在这乱世的背后,是整个体制的腐化,和深不可测的社会矛盾。 孙原的心境变得更加沉重,面对这些信奉儒家理想的治国者,他只能感叹:治理国家,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若一个简单的仁政能够平定天下,张角的乱事岂会发生?历史的进程远远不是凭一腔热血和一纸理想能够逆转的,战场上的鲜血,民间的疾苦,才是最真实的考验。 第九十三章 孙原身处硝烟弥漫的战场,身心俱疲,唯有心中那一抹未曾消逝的忧虑,未曾放松。他将目光从远处的战局收回,低头捻着手中那封简陋的书信,笔走龙蛇,疾如风雷,几行字迹飞快地落下——他将急报交给了自己的亲信,命令他们立刻送往魏郡太守府。这封信里,传递的不仅仅是战局的变化,更多的是一份愁绪与权谋的布局。 华歆此时虽然远在北中郎将营中,承受董卓压迫,实际上却是孙原的心腹,魏郡太守府的驻官。如今董卓既接手了北中郎将的军权,华歆迟迟未归,孙原心知肚明:此人若在董卓眼皮底下久待,恐怕有些事会无法控局。为了避免事态复杂化,孙原在信中写明,让华歆速速回归魏郡太守府,维持府中的事务,尤其是在他不在时,更要谨慎应对,切莫让董卓以“示好”之名,借机瓜分魏郡之势力。 与此同时,张鼎和董卓联合带兵截杀黄巾军援军,这本是魏郡太守府与董卓之间的一个微妙交易。魏郡虽表面上配合,却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打算分享这场战斗的功劳。孙原此刻虽身陷战场,但手中的策略与棋盘却不敢有丝毫懈怠。魏郡太守府的力量、权谋,若没有清晰的边界与分割,恐怕最终会被董卓无情地蚕食掉。 孙原无奈,但不能急躁。正如他眼下的境遇,倘若急功近利,反倒容易坏了大计。他依靠着一封信,托付在郭嘉与沮授之手,寄托希望于他们那深不可测的智谋。 几日之后,郭嘉终于收到消息,心中的焦虑难以遏制,立即前往流民大营。这片营地,一片昏黄的沙尘,风中带着铁血与汗水的气息,新军的训练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艰难。颜良、文丑、高览三位假司马早已整装待发,按照计划,开始将这些流民磨砺为战士。可此时,郭嘉的心情却无比沉重——他走进营地,看到一排排脸色苍白、步伐蹒跚的流民士兵,内心的焦虑愈加深重。 “诸位,训练进展如何?”郭嘉语气沉稳,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一种迫切的意味。他明白,若这支新军不能尽快拥有足够的战力,他魏郡的未来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 颜良一身铠甲,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神情坚毅:“奉孝,军中士兵大多出自贫苦流民,身体素质普遍不佳,且没有经历过严苛的训练与战斗。如今的训练进度,勉强能做到组织阵势,合兵一处,但要达到真正的战力,仍需时日。” 文丑也开口道:“这些流民本来吃不饱,战力极为有限,董卓军乃大军,物资充足,军中士兵早已养成战斗之习,而我们这支新军,粮草不足,士气低迷,纵使训练得再好,如何与董卓军、黄巾军抗衡?” 高览则低声道:“若是给他们充足的时间,或许还能逐渐有所起色,但若急于出战,恐怕我等将会面临惨重的损失。短期内,流民军的战斗力实在难以保障。” 郭嘉紧握双拳,心中暗自盘算。他已料到新军的困难,但却没想到竟会如此严峻。眼前这支军队,虽然拥有大批的兵员,却无论在士气、装备,甚至基本的体能上,和董卓军、黄巾军之间的差距都显得如此巨大。他感到一丝无法言喻的焦虑和压迫,然而他也深知,时间已不容他再等待。 “那便先暂时强化他们的基础。”郭嘉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组织合练,训练基本的阵形与配合。战术不在多,而在精。尽可能地在短时间内,使他们能掌握一些最基础的应变能力。” 颜良闻言,点头同意:“明白,奉孝。” 然而,文丑和高览的眉宇间却依旧带着几分不安。新军是否能在实战中披荆斩棘,恐怕只有上战场,亲自面对敌人时,才能揭开那层遮掩的面纱。 郭嘉不想再拖延时间,他决定亲自督战,带领一部分流民精英,进行小规模的试探性战斗。他深知,这不仅仅是对新军的检验,更是他们心中那股血性与勇气的试金石。 临行之前,郭嘉站在营地门口,望着那些训练中的士兵,心中泛起一阵无名的焦虑。这些流民,虽能拼搏,但他们的体能与意志,是否足够面对即将来临的血战?若他们失败,便意味着魏郡将丧失更多的战力与机会,甚至连士气也会一落千丈。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而来,将一封书信递给了郭嘉。这封信,来自孙原——信中言辞简短,却字字如雷霆般敲击在郭嘉心头:“华歆速回,北中郎将营事关重大,勿迟。” 郭嘉读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华歆,这位驻守北中郎将营的魏郡亲信,是否真的能为当前困局带来转机?他深知华歆的聪慧与果断,但董卓那狡猾的手段,是否能够使他迅速归心,依旧是个谜。 战局愈加紧迫,郭嘉只得将目光重新放回到眼前的训练场。他明白,无论是新军的成败,还是魏郡未来的权力格局,一切都将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见分晓。 然而,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是否能在这场血雨腥风之中脱颖而出,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郭嘉听罢颜良的话,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他本以为新军能够迅速组建并投入战斗,却没想到流民的身体素质与训练效果远不如预期。新军的战力,显然还不能作为主力部队来使用。对此,郭嘉深感焦虑,但他知道,现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容他有太多迟疑。 “颜司马,文司马,高司马——”郭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位假司马,“你们如今也已知晓这支新军的状况,能否加紧训练,尽快提升其基本的战斗能力?” 颜良摇了摇头:“郭奉孝,这支新军实在基础太差,单靠训练恐怕难以在短期内获得足够的战斗力。若是直接投入战场,恐怕会给我魏郡丢人现眼。” 文丑沉思片刻,补充道:“不如通过实战来磨砺新军,不必完全依赖训练,毕竟有些士兵的血性是天生的,战场上的历练比单纯的操练更能培养出战斗的意志。” 郭嘉眉头微皱,他清楚文丑所言有一定道理,但实战的风险过大,若这支新军在战场上崩溃,那不仅仅是损失一些士兵,更可能对魏郡的声誉和未来的军事布局带来巨大打击。 “文丑军司马,颜良军司马,高览军司马,你们三人不妨先去营中挑选一些具备基本武艺且血气方刚的士兵,组成一支先锋队,进行一场小规模的试探性战斗。”郭嘉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这场战斗中,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新军的潜力,若能通过小规模战斗取得一定胜利,这对新军的士气提升会有极大帮助。” 三位军司马对视一眼,虽然他们也清楚这种小规模的试探性战斗不一定能完全展现新军的实力,但郭嘉的提议无疑是一个可行的折中方案。文丑先行点头:“好,就按此行事,我们挑选出那些稍微有些经验的士兵,去进行一次试炼。” 郭嘉见此,微微点头,随即转向颜良:“颜军司马,你负责将这些士兵训练成队,文丑和高览两位军司马则带领他们出征。这场战斗不必争取胜利,关键是看看士兵的表现与反应。” “明白。”颜良答应道。 随即,三位假司马迅速开始了相关的安排。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郭嘉在营地四处走访,观察着新军的训练进展,并与众将沟通,确保这支军队能尽快取得战斗的基础能力。 与此同时,孙原在战场上的指挥也并不轻松。虽然他已得知郭嘉在新军营的安排,但如今的战局愈发复杂。随着黄巾军的不断增援,战线逐渐拉长,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董卓的军队虽强,但派出的兵力也有一定局限,无法完全分散在各个战场之间。孙原和他的部队正面临着越来越多的黄巾军骚扰。 孙原心中有所打算,派遣了几名心腹前去联络华歆,希望尽快将他召回,补充北中郎将营的人手和资源。同时,他知道自己也不能单单依赖新军的能力,这支军队的建立还需要时间。因此,他决定从其他方面入手,向董卓提出要将部分魏郡的精锐部队派往前线,以增强魏郡在战场上的影响力和战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郭嘉依然在新军营中监督着训练,颜良、文丑和高览逐渐在挑选的士兵中看到了一些意外的潜力。那些原本身形瘦弱的流民,在经过几日的集训后,竟能在某些基本战术上表现出一定的协调性,而个别士兵的勇气与血性,也为郭嘉带来了些许希望。 最终,郭嘉决定执行小规模的试探性战斗。他选定了一个黄巾军的百人队,安排颜良与文丑带领新军中的百骑出去探查广平和广宗一带的情况。尽管黄巾军的数量较多,且曾有过战斗经验,但郭嘉相信,这支精锐的百人队能为新军带来不少战斗经验,也能提高新军的战斗意志。 战斗的当天,颜良、文丑与高览带领的新军百人队在清晨时分悄悄接近黄巾军的阵地。正如郭嘉所预料,这支新军的表现初时确实让人有些担心。士兵们因为久未经历实战,面对敌军的冲锋,多少显得有些慌乱。但在颜良和文丑的指挥下,这些士兵很快稳住了阵脚,并在短短的几个回合中开始展现出不小的战斗力。 郭嘉在远处观察时心中一动,虽然新军的战斗力还不算强大,但他们的反应速度和协作能力,至少表明了这支军队不是毫无战力的废物。再加上颜良和文丑经验丰富,最终这场小规模的交锋以魏郡新军的胜利告终。 这场战斗,虽然胜利的规模不大,却无疑为郭嘉的计划增添了信心。他相信,经过这样的实战洗礼,新军的战斗力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提升,或许不久后,这支军队就能在更大范围的战斗中为魏郡、为自己赢得更多的荣誉和战略主动。 而在另一边,孙原也终于迎来了华歆的回信,华歆的归来将为魏郡的防务和指挥提供更强的支持,北中郎将营的力量逐步加强,形势也开始朝着对魏郡有利的方向发展。 第九十四章 惨败 丁昊与一众黄巾军俘虏的人头高挂营门之外,几乎触及苍穹,与巨大的京观相映,显得愈发可怖。 繁星在苍穹之上闪烁,然而营地内却如同白昼般热闹非凡。篝火熊熊燃烧,橙红的火光跳跃在黑暗中,将四周的营帐照亮,照亮了将士们兴奋的面庞与狂欢的眼神。鼓乐声震天响起,打击乐器的沉重节奏与战鼓的轰鸣交织成一曲雄浑的战歌,气势如同翻腾的海浪,几乎要冲破天际。随着每一次鼓点的敲击,战士们的情绪愈加高涨,号角的鸣声也愈加激昂,穿透夜空,响彻整个营地,仿佛胜利的号角已吹响。 军营内将士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笑声、歌声、喊声汇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几位醉醺醺的士兵已经把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口中唱着激昂的歌谣,身姿摇摆,身体与火光交织在一起,宛如古老的祭典中的战士。营地中许多士兵摆开了阵势,挥舞着刀枪,跳跃舞动,仿佛这场庆典是一场盛大的战舞,兵器与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铿锵有力的金属碰撞声与欢腾的鼓点交织成一片狂热的旋律。 四周的士兵们肆意放纵,尽情享受着战胜敌人后的豪情与释放。满帐篷内的酒香四溢,有些士兵甚至不再顾及形象,将战甲解开,放松了身心,赤膊上阵,端起酒杯就像英雄一般豪饮。每一声狂笑,每一声呐喊,都带着胜利后的豪迈与疯狂,仿佛这场胜利是为了将所有的疲惫与压抑一并抛洒而来。欢声笑语声连绵不断,阵阵歌声中,士兵们跳起了快步舞,踩着节奏,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释放的能量。 然而,随着这股狂欢气氛渐渐蔓延,营地的警觉开始逐渐松懈。原本严密的巡逻队伍开始被这股喜庆的氛围所吞噬,士兵们的视线不再紧盯四周,警惕心慢慢放松。夜色愈深,空中火光与乐声映照着大地的同时,哨兵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喧嚣中。几个巡逻队员拿着酒杯,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彼此的笑声不绝于耳,有的甚至已经沉醉其中,酒意上头,不再有那份冷静与警觉。甚至有些士兵靠在营帐旁边打起了瞌睡,放松了所有警戒,仿佛忘记了自己应肩负的责任。 一旁的营门,原本坚固的防线此时显得松散无力。巡逻的队伍渐渐稀疏,有些士兵完全融入了这场盛大的庆祝之中,警惕心丧失殆尽,四周的夜空安静了下来,仿佛被这股狂欢的气氛所吞噬。战斗的余韵在欢庆声中逐渐消散,整个营地似乎被一种兴奋的气息笼罩,警戒的声音几乎消失无踪。高亢的歌声和战鼓的鸣响在空中回荡,激荡的心潮与沸腾的情绪瞬间成为夜色中最强烈的主旋律,而周围的巡逻队伍,早已陷入了这片狂欢的漩涡之中,警觉的锋芒消失殆尽,整个军营陷入了无忧无虑的庆祝之中。 董卓的大帐设立在军营的核心,气势磅礴,四周围绕着坚固的木栅,守卫如铁,士兵持戈肃立,目光如鹰,警觉地注视着四方。大帐正门上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铜牌,刻有“京观”二字,字迹沉稳有力,昭示着主人无上的威权。帐外悬挂着黄巾军首级,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气,仿佛一切威胁都将被无情地消除。帐外气氛严峻,连风都显得沉重,寂静中透出一股压迫感。 进入帐内,气氛截然不同。烛光摇曳,温暖的光辉照亮了这片奢华的空间,气氛既温暖又热烈,与外界的冷肃形成鲜明对比。帐内布置精致,每张案几上铺设着华丽的绢帛,瓷酒杯、漆耳杯错落有致,酒香四溢。侍从端着酒杯,不断添酒,佳肴香气扑鼻。董卓背后的屏风乃是一幅四时云气图,云朵变化莫测,仿佛命运的捉弄,暗示着权力的无常与变幻。 帐内的灯火摇曳,光影间,董卓坐于主位,沉稳的气场如同一座大山般压迫四周。他身着深红色战甲,金属光泽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胸前镶嵌着一枚栩栩如生的猛虎图案,象征着他的威猛与力量。腰间挂着一柄宝剑,剑鞘雕刻精美,仿佛刻画着一段段血战的传奇,剑柄处的金饰在灯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他的面庞粗犷,眉宇间透露出一种霸气,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正在享受着众人的奉承与酒宴的欢乐。 李傕坐于董卓右侧,身形瘦削,一袭青色战甲紧贴身体,显得简练而不失威严。战甲上没有太多装饰,反而更多地流露出一种冷静与果断。李傕眼神锐利,话语虽少,却极为精准,似乎每一个字都带着深远的意味。面容较为清秀,但眼角的几道细纹,却让他看上去更为成熟稳重。此时,他低垂的眼睑,微微垂在酒杯旁,显得有些沉默,但却深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锋芒。 郭汜坐在李傕对面,性格豪爽,身形魁梧,一身白色铠甲显得气宇轩昂。战甲以银色为主,边缘镶嵌着青铜金属,配上一条金丝披肩,仿佛一头猛兽随时准备跃出。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豪放的笑意,显得颇为随和,口中的笑声时而大气、时而高亢,令人不禁联想到野外的鹰隼——既有野性,又充满自信。此刻,他举杯邀饮,声音洪亮:“中郎威风,真乃英雄豪杰!”这一句几乎不加修饰的夸奖,却足以令周围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杨定与樊稠等几名军司马则相对低调,他们衣甲简单,脸庞略显疲惫,似乎并不如郭汜那般兴奋。他们时而低语,时而侧耳倾听,显得有些沉默。杨定身穿一袭褐色甲衣,细腻的金线纹路透露着一种温和的力量感。他眼中没有太多的情感波动,神情平静得如同湖面,始终在静静观察着局势,似乎对于张鼎有着更为复杂的思考。 樊稠则显得极为谨慎,身着带有红色边纹的黑色战甲,肩甲略大,细节处的雕刻设计却显得精致。他坐得笔直,面色冷峻,眉目间透露出一种不易亲近的疏离感。此时,他手中握着一杯酒,眼神冷静,时不时扫视董卓与其他将领,似乎在考虑着某些深远的事宜。 张鼎坐于席末,独自一人,似乎完全不受四周喧嚣的影响。他身着简约的深青色战袍,袍身采用精细的丝绸材质,轻盈却不失厚重感,肩头的甲片则用铁质雕刻成薄片,简单却极具实用性。没有过多的华丽装饰,他的气质与装扮反而显得愈加深沉与内敛,仿佛一位隐士,在这场豪宴中,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董卓那一处,静默无言,但心中已然有了各自的盘算。面庞线条硬朗,眼中深藏的冷冽气息几乎无人能察觉,他举杯微微一啜,目光并未随酒杯流转,而是与董卓的目光在某一瞬交汇,却又瞬间消散。 张鼎眉头微蹙,虽然身处热闹的场面,却心如止水,凝视着周围的局势。他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董卓,试图从那张自信的脸上,寻找一丝破绽。李傕虽然笑脸相迎,但偶尔闪过的焦虑与不安,是张鼎敏锐察觉的细节。董卓的权势或许已达顶点,但他的自负与暴戾,未必能长久维持。然而,张鼎深知,现在不是出手之时,他必须耐心等待,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 与李傕的交谈,总是充满了谨慎与试探。张鼎说话时语气轻缓,言辞中每每含蓄其意:“中郎如此英勇,如此两战,已然立下赫赫战功。”李傕随即应道:“中郎乃千古一人,天下英雄,皆不足为道。” 话语虽充满奉承,却也暗藏着不言而喻的距离感。两人虽然看似言辞交锋,实则在无声地试探心思,张鼎的谨慎与李傕的警觉,彼此间在较量,但都不敢打破平衡。 当张鼎与董卓正面交谈时,他的语气更加恭谨:“中郎,西北战功辉煌,此时若是得了平定黄巾军的功勋,必能入朝为卿。” 董卓眼睛微微眯起,想不到张鼎竟然说出这等话来。 西北武人一直不受朝廷待见,曾经的凉州三明战功赫赫,到底还是不为朝堂所容。 “凉州三明”所指乃是出身凉州的杰出军事将领——皇甫规、张奂与段颎。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段颎字纪明,因为三人的表字中都有“明”字,而且他们在平定羌族叛乱中的出色表现,使他们在当时声名远扬,故被誉为“凉州三明”。与这三位已故将领相似,董卓同样出身西北,家境贫寒。尽管如此,他心中怀揣着一个宏大的志向——像“凉州三明”一样,通过自己的军事才能出将入相,最终进入朝堂,获得天子的青睐,并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董卓甚至已在心中构想了自己平定黄巾之乱后,受到天子嘉奖的场景,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辉煌未来。 董卓的神情中,自负与傲慢毫不掩饰,张鼎不敢露出丝毫异色,只是微微点头,面露谦恭,心中却在推算如何利用董卓的自大,打破他的平衡。 烛光摇曳,夜幕低垂,大帐内一片庄重而严肃。董卓端坐于主位,身着北中郎将的战甲,眼中却透露着一股不甘平凡的锐气。尽管他尚未拥有征服天下的野心,但那颗渴望军事功勋、晋升高位的心,却始终未曾熄灭。帐内的酒香未能掩盖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士卒将领们一个个心思沉重,手中的盏盏美酒也似乎沉重了几分。 董卓望着桌前的几位部将,语气中有着几分轻松,却也带着不容忽视的决心:“黄巾之乱,虽有声势,终归一败再败若此事得成,军功在望,晋升之路也将随之而来。诸位莫要懈怠,必须全力以赴,助我一臂之力。” 李傕端坐一旁,微微低头,心中却已暗自点头。此刻,他眼中映出的是董卓的野心与志向,虽没有争霸天下的豪情,但对于平定黄巾、屡立军功的渴望,却是一点也不含糊。李傕不急于表态,只是恭敬地应道:“董中郎此战必可成功。黄巾之乱不过是一场急风暴雨,稍待片刻,便会归于平静。” 郭汜随即附和,话语中隐含着些许赞美之意:“是啊,黄巾之贼群龙无首,敌军虽多,却难成气候。董中郎一出,必能所向披靡,所谋必成。” 董卓淡淡一笑,神情依旧威武,目光却始终不离帐内的地图,嘴角微扬:“黄巾的乱起,是因为贼寇无度,扰乱了百姓之安宁。若不早日除去,必成祸患。我只求一个平定,求一个安宁,方可立下大功,回报朝廷对我之信任。” 张鼎轻轻扶起酒盏,目光沉静,缓缓开口:“董中郎所言极是,黄巾之贼若不尽早消灭,恐怕民心更加动荡。然则,若要平定此乱,恐还需更加精细的调度。粮草之事,远非儿戏,若稍有不慎,后方之乱,亦可能危及前线。” 此言一出,董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虽未言语,便是轻轻点了点头。张鼎之言,直指黄巾之乱中的后勤保障问题,这也是战场上极为关键的因素。董卓的眉头轻轻皱起,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如何稳固后方,确保战事不至于因资源匮乏而失利。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的将领,淡淡说道:“粮草问题,朕自有分寸。你们只需安心作战,余者交给我来安排。”语气中透出的是一种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李傕和郭汜闻言,立即放下心来,各自应道:“董中郎英明,定能平定黄巾,确保大计。” 董卓点了点头,稍稍放下酒盏,眼中闪过一抹冷峻:“是时候了,黄巾之乱,非除不可。既然是为朝廷立功,便要以最快的速度,一举将其扫除。” 张鼎轻叹一声,话语轻柔却又不容忽视:“战事紧急,诸位将士需心无旁骛,后方之事若能周全,前方之胜算便能大增。” 董卓微微一笑,气氛顿时略微缓和:“张校尉言之有理,且放宽心,定会后勤保障周全,战事无忧。”他抬头望向远方的星空,目光透过营帐,似乎看到了未来的光辉。 董卓端着耳杯,正欲一饮而尽,却猛然愣住了。 耳杯里清澈的醇酒,悄然泛起一丝震动的涟漪。 大帐之外,还是将士们的狂欢。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撕裂了这片安宁的夜空,如同雷霆轰响。紧接着,四周黑暗中爆发出一团猛烈的火光,烈焰熊熊,瞬间照亮了整个营地。四方的战鼓随之鸣响,紧张的气氛如潮水般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敌袭!”有人在慌乱中喊道。董卓猛然从醉眼朦胧的宴席中醒来,双目血红,脸色骤变。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名亲卫慌忙冲进帐内,脸上满是惊恐与紧张。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营外的阵营已被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席卷,数千铁骑如脱缰的猛兽,扑向大营。 火光照亮了这支悍勇骑兵的面庞,骑士们披甲挥刀,战马奔腾,铁蹄踏破大地,几乎将整片营地震撼得颤动起来。张白骑,黄巾军中的猛将,率领着他的骑兵,仿佛风暴般席卷而来,冲破董卓大营的防线。张白骑本是黄巾大帅张牛角麾下的精锐,经过多次战斗的锤炼,他们的骑术娴熟,冲锋如雷,所向披靡。 瞬间,董卓的大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黄巾骑兵如猛虎入羊群,刀枪出鞘,烈焰中的身影快如鬼魅,穿梭在每一处帐篷之间。战马的蹄声如雷鸣般响彻耳畔,呼啸声震动了每一名士兵的心脏。大营的门口瞬间被撞开,北中郎将的防线如纸糊般脆弱,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敌军来袭!”士卒们惊慌失措,酒醉的兵卒尚未整理盔甲,便被黄巾骑兵直接撞入乱战之中。火把飞射而过,一簇簇火焰在营帐上蔓延,顷刻间,成片的帐篷化为灰烬。那些未曾反应过来的战士被惊恐的火光映照,面色苍白,四散奔逃。那些慌乱中拿起武器的北中郎将亲卫,却完全不敌黄巾骑兵的猛攻,身形尚未定住,便被铁骑锋利的刀刃劈开。 董卓亲眼看到几名精锐亲卫,如破布袋般被击倒,鲜血如泉涌,倒地不起。北中郎将的阵脚早已大乱,士卒们犹如惊惶的羔羊,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一时间,喊杀声、惊叫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恐怖的音浪。董卓咬牙切齿,但心中却充满了寒意,他的军营已然成为黄巾骑兵的猎场。张白骑的冲锋,毫不留情,如一把尖锐的利刃,直刺董卓的心脏。 “反击!反击!”董卓大声命令,企图稳住阵脚。但他的话音未落,黄巾骑兵的锋利刀剑已如疾风扫过,数名亲卫便当场倒下。火光中,黄巾骑兵如烈焰般席卷,每一名骑士的攻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所向披靡,刀光如雨,马蹄如雷。纵然董卓的亲卫如何努力,也无法抵挡这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攻击。 张白骑的骑兵分成几队,迅速摧毁了整个北中郎将的防线。一队队铁骑从营地四面八方杀入,击破了那些仓促准备的士兵,激烈的冲杀几乎让整个营地成为一片炼狱。每一名黄巾骑兵的冲击,带着狂风之势,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火焰吞噬着木质的帐篷,士兵们在火光与铁骑的双重打击下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抵抗意志。董卓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心中如压了千斤重石,呼吸急促。 战斗愈加激烈,董卓几乎无法组织起一支有效的反击力量,整个北中郎将的阵营乱作一团。乱兵四散奔逃,弃甲卸甲的士卒在黄巾骑兵的铁蹄下纷纷倒下,几乎没有一人能够幸免。眼看着一片混乱,董卓的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大喝一声,命令兵马向外围撤退,但黄巾骑兵的猛攻使得他根本没有撤退的机会。 火光下,董卓看着他的亲卫一个个倒地,而自己也只能在这片战场的血海中挣扎。黄巾骑兵的猛攻犹如无尽的风暴,完全摧毁了北中郎将营士卒的防线。每一刀每一矛,都带走了无数的生命。董卓大营,一片乱象,已然无可救药。 张白骑的骑兵冲杀而过,如雷霆万钧的猛兽,根本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董卓的北中郎将大营彻底沦陷,士卒们的惨败已不可避免。此役,黄巾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裂了董卓的战局,给了他狠狠的一击。 夜幕低垂,冷风如刀。董卓大营中的庆功气氛瞬间被撕破,张鼎却异常冷静地站在帐外,他的眼睛透过浓重的黑暗,迅速判断出周围的局势。他的身形如闪电般迅速,虽然虎贲营的士卒还在沉浸在欢庆中的余温里,他却早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张鼎并非一个依赖命运的人,他冷静而迅速地做出决策:“集合,四百骑兵,随我出营!” 在短短几息间,张鼎便已策马飞驰,带领着不到千名虎贲精兵向后营疾行。那是他的指挥中心,也是唯一尚未完全陷入混乱的地方。尽管他心中早已知道一切来得太快,但他深知,稳住自己,才能稳住整个局面。大营内已然一片狼藉,北中郎将的军士被打得溃不成军。张鼎心中已有数计,他的眼中闪烁出冷静的光芒——他要带领虎贲营迂回,扑向那些尚未深入董卓大营的黄巾骑兵。 然而,这一切已经为时已晚。张白骑所率领的黄巾骑兵,已经如一道裂帛之风,摧枯拉朽地卷入了董卓的大营。张白骑,黄巾军中的猛将,以一敌千,战马腾跃,铁蹄如雷,所过之处,营地顿时如被暴风席卷,帐篷、粮草、战马纷纷化为灰烬,烈焰肆虐。黄巾骑兵无情地肆杀着四周,几乎没有一处能逃过他们的火焰与刀锋。黄巾骑兵沿途火光冲天,愈加肆虐,几乎将大营吞噬殆尽。董卓的士卒未曾准备好,完全陷入了恐慌与混乱,许多士兵在慌乱中丢盔卸甲,四散而逃,甚至连巡逻的兵士都未能及时反应,便被黄巾骑兵的铁蹄所践踏。 张鼎眼见战局骤然变幻,心知此刻之形势极为险峻,然他并未慌乱,反而冷静如水,心内清明如镜。明白若以硬拼之力,必会陷入敌人重围之中,乃深知若非精妙应对,便只能被动挨打。他指挥虎贲营骑兵迅速调遣,撤离大营,阵势虽简却异常严谨。张鼎策马急驰,带着仅有的四百骑兵向大营外围疾行,寻找一条侧翼绕行之路,以出奇制胜,攻敌不备。 他一边急行,一边严令余下士卒保持阵形,不得与敌正面交锋,免得误中黄巾军精心设下的陷阱。张鼎之冷静,足见其非庸人。心中有数,命令中无一丝杂乱,言辞简练,精确如刀锋。即使局势动荡,他亦能从容不迫,若一尊立于风暴中的雕像,心无旁骛,指挥得当。 此时,张白骑如猛虎下山,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吞山河之气,直扑董卓指挥帐。黄巾骑兵一往无前,矛尖寒光逼人,刀光闪烁,气势如潮。董卓急命亲卫迎战,然面对这股如飓风般的骑兵冲击,怎能挡得住?董卓的战马失控四散,亲卫纷纷倒地。黄巾骑兵如利剑般疾行,所到之处,整个大营陷入混乱。士兵们完全乱了阵脚,曾经精锐的北中郎将,已成一盘散沙,不堪一击。黄巾骑兵犹如割草机一般,所向披靡,士卒被踏尸成山,鲜血漫溢,染红了大地。 张鼎带领的虎贲营骑兵,迅如闪电,亦如幽灵,悄无声息地绕过敌人锋线,出现在黄巾骑兵尚未完全控制的外围。趁敌军尚未深入,张鼎准确判断出敌军阵形的薄弱之处,他指挥四百骑兵疾驰而去。每队虎贲骑兵分作不同方向,迅速形成包围之势,逐渐逼近黄巾骑兵的后方。几队骑兵相互配合,行如流水,步伐快如闪电,短短片刻,黄巾军的优势瞬间被遏制。 此时,董卓大营如火海,烈焰翻腾,血红的夜空映照着战场的惨烈。北中郎将的士卒已不复当初的锐气,遭遇黄巾军猛烈进攻,顿时失去了抵抗之力。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如今在混乱中狼狈逃散,步伐纷乱。黄巾骑兵宛如潮水般冲击着敌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鲜血如江水般流淌,泥土也被染成了鲜红。战马奔腾如雷鸣,铁蹄碾碎士兵的防线,几乎没有一个士兵能够逃脱。 然而,张鼎的指挥逐渐显现出其冷静与高明之处。尽管黄巾军正面进攻势不可挡,但张鼎已精心设计出一条迂回之计,迅速分兵各路,打乱了敌军的节奏。虎贲营骑兵如夜行之利剑,锐不可挡,破开敌人的防线,凭借其绝妙的机动性,迅速找准敌人的弱点,形成致命包围之势。张鼎之战术如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都下得精准,丝毫不容有失。 战场的变化瞬息万变,火光与惨叫交织,战局如同翻江倒海,瞬间变得难以控制。黄巾骑兵如风暴般的冲击被张鼎的精准反击击退,整个大营中的混乱逐渐扩展,战斗节奏也彻底转变。黄巾军曾经的锐气已在张鼎的精妙部署下逐渐消磨殆尽,敌阵已露出破绽。 董卓的指挥帐周围,火光如猛兽一般吞噬着一切,映得夜空如烈焰般通红,仿佛天地之间的平衡已被打破。篝火在微风中摇曳,火焰随风舞动,翻卷的火舌如野兽的獠牙,瞬息间便吞噬了无数帐篷和物资,焚烧的气味混杂着血腥与焦炭的臭味,弥漫在整个战场之上。帐篷四散倒塌,木料与铁器被烧红,烈焰跳跃,照亮了周围的废墟。死尸堆积如山,伤兵呻吟不止,断肢残骸与碎甲如同弃物般丢弃在泥泞的战地上,鲜血早已汇成了河流,在泥土中融化,泛起阵阵腥气。远处,风卷起片片尘土,带着一丝丝战场上常有的焦虑与不安。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张白骑的进攻愈加凶猛,骑兵如同破空之箭,马蹄声如雷霆震荡,刀枪闪烁之间,早已将北中郎将的防线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黄巾军虽在短短的时光里,占尽了上风,士气如虹,然而,随着张鼎的及时指挥,战局的天平悄然倾斜,黄巾军的进攻开始出现裂缝。 张鼎身着重甲,步伐沉稳而有力,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注视着整个战场的变动。战马在脚下跳跃,他的身姿稳如泰山,手握长剑,冷静如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风,刮起了尘土,将他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但他却仿佛与周围的动荡无关。每一个指令,都是果断且精确的,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让士兵坚信的力量。张鼎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清晰的判断与远见,他意识到,此时此刻,是扭转战局的唯一良机。 他迅速指挥虎贲营展开反击,凭借一贯严明的纪律与训练,虎贲营的骑兵如流星般穿插进敌军阵中。纵使敌势强大,士卒的勇气与不屈,在张鼎的鼓舞下,迸发出巨大的力量。骑兵们挥舞着锋利的刀枪,疾驰而至,如疾风掠过,仿佛一只巨兽在战场上翻腾,气吞山河。此时,张鼎冷静指挥,布下了一个逐渐收紧的包围圈,步步逼近,黄巾军的阵形开始出现松动,士兵的脚步开始踉跄,敌人的士气也开始动摇,仿佛一张紧绷的弓弦,渐渐失去力量。 战场上的风,如同一道无形的利刃,带着火光和烟尘,席卷而来。士卒的盔甲在烈火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犹如烈日下的刀锋,闪烁间杀气腾腾。战马的奔腾声混杂着喊杀声与马匹的嘶鸣,刹那间,整个战场变得如地狱般恐怖。黄巾军的骑兵已渐感疲惫,手中的长枪与弯刀开始显得沉重,步伐渐渐迟缓,而此时,张鼎带领虎贲营迅速形成的包围圈已如猛虎扑食,瞬间将黄巾军的突破口封锁。 黄巾军的攻势,如风中摇曳的火苗,虽一度猛烈,却终究无法抗衡张鼎的反击。战场的混乱间,董卓的北中郎将几乎被彻底摧毁,阵型全然崩溃,黄巾骑兵连连败退,四处逃窜。张鼎冷静的指挥,使得战局发生了急剧变化,黄巾军的阵脚大乱,士气跌入谷底。 战火中,张鼎的指挥如同一束明光,穿透了战场的黑暗,给陷入困境的董卓阵营带来了曙光。与此同时,董卓的大营,如同一座腐朽的城池,摇摇欲坠。虽有几番苦战,然黄巾骑兵已完成摧毁北中郎将大营的任务,士兵们乘胜追击后,仿佛一道掠过夜空的流星,迅速消失在浓重的黑夜里。血海与废墟,成了他们留下的唯一痕迹。 那片战场,曾是众多士卒血与汗的交织之地,现如今却只剩下死寂与残破的痕迹。四周的风,依旧在呼啸,带着丝丝血腥的味道,掠过这些尸体与残破的装备。黄巾军所到之处,仿佛一场飓风,无情地席卷过所有希望与梦想,留下的,仅有战士们埋藏在心底的创伤。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夜袭,不仅改变了战局,更为董卓带来了深重的打击,两番本应顺利的胜果,竟因这场夜袭的冲击,被彻底粉碎。 第九十五章 张白骑的骑兵如雷霆般席卷战场,随着马蹄声的回响,董卓的军阵仿佛一块破布,被狂风撕扯得四散崩溃。黄巾军的骑兵似乎在瞬间成了浪潮中的巨浪,势不可挡,奔腾而来。 李傕率领的六七百骑兵虽然迅速追击,斩杀了几名落单的黄巾骑兵,但其他的队伍却显得异常混乱。原本井然有序的军阵转瞬之间瓦解,喊杀声此起彼伏,直到天明才缓缓平息。 董卓的军队犹如散落的石子一样,四散逃窜。折腾了足足六七个时辰,直到次日午时,军营才勉强稳住了阵势,仿佛一场闹剧才刚刚落幕。 董卓的脸色一如既往地阴沉,他只露出半张脸,剩下的部分深深埋藏在阴影中。无论是谁,在这气氛中都不敢轻易言语。那些军司马们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李傕的骑兵虽有所行动,却并未陷入完全的混乱,其余的军队毫无有效的反击。甚至连张鼎的虎贲营,都几乎成了唯一一股能够保持建制、快速反应的力量。要不是张鼎亲自指挥,挡住了张白骑的猛攻,恐怕粮草辎重早就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在场的人都明白,当前这场局面看似混乱,实则充满了荒诞与滑稽。董卓一向自视甚高,却偏偏眼下的局势无法避免,这让他极为难堪。面对着战局的无情摆布,其他的将领则纷纷选择了沉默。所有人都知道,面对董卓的怒火,没有人敢轻易冒犯。 没人敢上去搭话,这个恶人自然只能张鼎来做,只有张鼎可以,他吃了董卓的军粮,又赞了一场军功,又和董卓军职接近,便是惹了董卓也出不了什么麻烦。 樊稠、郭汜眼瞅着张鼎带着几名亲卫就来了,没敢阻拦,张鼎也知道礼数,下了马,独自步行到董卓的军帐。 张鼎迟疑了一瞬,抬手撩开军帐进去了。 董卓脸色沉郁,凝目看了一眼张鼎,没有发作。 董卓的军帐早已不再是昨日宴乐声中的繁华景象。半边帐篷已被火焰吞噬,残破的酒坛四散一地,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和烟熏味。更让人忍不住一阵苦笑的是,门口的几具亲卫尸体正躺在那里,表情痛苦而愚昧。这些亲卫,都是董卓豪族中的亲人、今人,是从西北乱局中带回来的猛将,但在昨夜的奇袭中死去。而这些尸体,就像是挂在董卓军帐前的悲剧标志,散发出一股荒诞的氛围。士兵们并未敢处置这些尸体,心里都清楚,除非有董卓的明确命令,否则谁敢轻易动这些“心头肉”? 张鼎在昨夜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他亲自指派了十名骑兵悄无声息地离开战场,带着明确的任务寻找偏僻安静的地方休息,待恢复体力后再迅速赶往广平,向魏郡太守孙原报告战事。昨夜的宴席上,酒气弥漫,张鼎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一场无奈的应酬。他本不愿再与董卓过多纠缠,尽管已暗中帮助过董卓两次,但与董卓继续合作,势必只能陷入更加复杂的局面。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自己考虑,甚至有些自私——他不想再被董卓牵绊。 董卓缓步走近,沉稳的步伐带着一种令人压迫的气场,仿佛他每一步都在无形中施加着压力。虽然他面上仍旧挂着那不变的笑容,可眼中却藏着一丝警惕,似乎在探查张鼎的反应。语气虽仍显平和,但微微沉重的音调中透出一种无法掩饰的冰冷:“张校尉,多谢你昨晚的鼎力相助,若非你在关键时刻援手,恐怕局势早已崩塌。” 他的话表面上是感谢,然而其中潜藏的意味却如同一根隐形的针,轻轻刺入张鼎的心底。张鼎感受到了那份不易察觉的暗示,眼底的疑虑未曾消散,便迅速掩藏在一片恭敬中。心中并无波动,但内心的想法却是——董卓,你是否真心感谢我,还是只是将我视作你的工具? 张鼎微微低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笑容并不深刻,却足以让人感受到他的礼貌与从容。他并不急于回应,而是稍作停顿,思考片刻,最终轻轻点头,语气温和地说道:“董中郎言重了,战场之事,难免有得有失。能助中郎一臂之力,是我的职责所在。”他的言辞简洁却并不冷漠,话语间满是正直与客气,然而内心的焦虑却早已悄然占据了他的心头。 张鼎的目光并未与董卓对视过长,仿佛有意回避那份试探般的目光。他的思绪早已飞向广平城,孙原的危机时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孙原手下兵力薄弱,广平城如今如履薄冰,黄巾军的动向越发不容忽视。如果此时不加快应对,广平恐怕就会失守。而这场局势的牵动,也将影响魏郡的稳定。无论如何,孙原的安危都让张鼎无法无动于衷。 董卓似乎并未察觉到张鼎内心的波动,依旧微笑着,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张校尉,今后的战局还需我们共同应对。如果有机会,我们不妨联手出击黄巾军,彻底扭转局势。”他的话语虽然温和,但其中的暗藏命令与期待却不言而喻,仿佛他已经在心中将张鼎视作自己的棋子,随时可以调度。 然而,此时董卓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复杂地看着张鼎,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斟酌什么。终于,他开口道:“张校尉,你出身帝都,自然不知我西北武人何其粗犷。董某从军三十年,摸爬滚打,从不与士族为伍。不过近日……不得不高看你一眼。” “昨夜两番恩情……”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眼中闪过一丝感慨,“董某记下了。你以往可曾想过,像我这样的人,竟能得到像你这样的支持?” 董卓说着,眼中的粗犷逐渐消失,似乎在那一瞬间,他透过张鼎的冷静与理智,看到了自己某种缺失的部分。或许是因为自己身处权力漩涡太久,身边的朋友和部下总是出于利益的驱动,而张鼎的无私帮助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真诚。他直视张鼎,言语间少了以往的权谋与试探,多了一份感激与自知之明。 张鼎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他依旧保持着淡然的姿态,眼中带着一丝温和的光芒,但却并未急于回应。董卓的声音沉沉地回荡在空气中,每一个字句都充满了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张鼎心里知道,董卓并非那种容易动情的人,毕竟一个常年征战沙场,手上有无数血腥战果的武将,不太会对外人袒露过多感情。然而此刻,董卓显然已经将张鼎视为一个信赖的盟友,甚至是一位可以并肩作战的朋友。那种直白的感激和坦诚,让张鼎有些出乎意料。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深邃,似乎在这片寂静中,回想起昨夜的战斗。黄巾军突袭的那一刻,情况极为紧急,形势变得极为复杂。董卓带领的兵力在瞬息间与黄巾军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而他作为统帅,身先士卒,亲自指挥,凭借着果敢与力量稳住了阵脚。张鼎虽然并未在前线厮杀,但他的援军及时赶到,凭借他卓越的指挥与兵法布局,将局势扭转。而董卓那一夜的决断,几乎决定了双方胜负的天平,若不是他出手相助,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张鼎清楚,他的参与其实并非出于个人情感,而是为了大汉江山的安稳,他的使命使然。那些“情谊”只是浮光掠影,真实的责任感早已深深扎根在内心。然而面对董卓这份真心,他依然没有丝毫的浮躁,语气依旧平和,言辞依然冷静而理智:“董中郎,不必言谢,事关国事,出征平乱,协防共援,本是义不容辞之事。既是大汉校尉,出手救援同袍,何尝不是分内之事?” 他的话语如常,却在董卓耳中回响。董卓低头沉思,他能够感受到张鼎话语中的坚定和冷静。虽然言辞没有多少温度,甚至显得有些冰冷,但他却从中感受到了忠诚与责任。那是一种如山般沉稳的力量,让他不得不心生敬佩。董卓这时才真正理解,张鼎之所以能够站得如此高远,并非仅仅因为他的才华,而是因为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能够冷静思考,做出最合适的决策。而这一点,正是董卓所缺乏的。董卓从未有过如此的思考方式,他一直依赖自己力量的笃定,依赖着自己能够用拳头改变一切,或许这也是他始终无法突破的桎梏。 张鼎并不等董卓的反应,伸手整理了一下盔甲的扣带,语气再度冷静道:“今日之事,皆是为大汉江山,为百姓安稳。无论是你我,亦或是任何一位为国出征的将士,职责所在,亦是天命使然。” 董卓这次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深深地看了张鼎一眼,目光中不再仅仅是过往的轻蔑与试探,更多的是一种尊敬,甚至有几分钦佩。他拍了拍张鼎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情感:“你这番话,我记在心里。若有一日,你有任何需要,董某定当竭尽全力。”他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和压抑的情绪。 张鼎的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的烦躁一瞬间浮现。他并不觉得董卓的提议是出于真心的合作,而更像是想将自己完全纳入他的圈套。董卓的目光透着精明,虽然他们同为将领,彼此间的关系也确实带有一定的默契,但张鼎心中清楚,董卓的人生哲学并不容许任何旁人真正与之平起平坐。对他而言,所有的合作都是为了实现个人的利益,张鼎不过是其中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被他舍弃。 然而,张鼎并未显露出任何不悦,面上依旧是那抹恭敬的笑意。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定,似乎不为外界的风云所动。他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董卓,语气平和却依旧不容忽视:“一切以形势为主,董中郎若有需要,定当全力以赴。”语气温和,却自有一种决绝。那些表面上的承诺并非空话,但张鼎知道,在这个局中,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董卓似乎对张鼎的回答并未察觉到其中的深意,轻轻点了点头,仍带着微笑,却未看清那背后隐藏的冷静与坚决。张鼎此时心中早已做出决断。他并不打算继续被董卓牵着走。心中深知,自己虽然敬重董卓的军事才能,但这场权力的博弈,他早已不愿再深陷其中。董卓能利用他一次,便能利用第二次,第三次,而张鼎却并不想再做他背后暗中的力量。 “若董中郎有任何需要,虎贲营及魏郡太守自会尽力。”张鼎依旧保持着温和的态度,捎带着点明了魏郡太守和虎贲营的关系。 董卓不会不知道,虎贲营不是北中郎将营,不会听从他的调遣,他能够得到虎贲营的支援是因为背后有孙原的支持。他给魏郡太守府下的各种军令明摆着是为难孙原,而孙原报之以德,能够让虎贲精锐来帮他,已经表明了足够的诚意。 张鼎感受到董卓那不易察觉的目光,目光中蕴含着某种潜在的不安与期待,他并未慌张,反而是淡然一笑,微微低下头,眼中却有一丝沉思。这一瞬间,他并未回应董卓的试探,而是沉默了片刻。董卓那种带有明显试探的眼神,他早已习惯,毕竟在同僚间,这种政治上的暗示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但他并不急于回应,张鼎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刻的对话上,而是转向了眼前的严峻局势。 他知道,孙原在广平的防守形势非常危险。孙原只有两千骑兵,若是此刻广平城内的黄巾军突然发起对虎贲大营的突袭,只怕孙原守不住——而且昨夜一战,黄巾军只怕已经知道了虎贲主力已经奔到广宗城下,意识到虎贲大营已经没有兵力来。而此时虎贲营里还有大量的粮草辎重。 若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与董卓周旋,无法及时驰援广平。多待一分,广平虎贲大营便多一分危险。 张鼎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的肩头承载着繁重的责任——一方面,他明白,继续留在董卓身边,只会让自己陷入这场权力的漩涡。董卓心机深沉,眼下的合作更多的是为了彼此间的权力牵制,而非真心的盟友关系。张鼎并不打算在这场没有前景的权力斗争中深陷其中。 董卓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察觉到张鼎话中更深层的含义。 张鼎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此刻,他低头转身,迈开步伐离开。 第九十六章 再战 张鼎疾如风,策马飞驰进营,身影在尘土飞扬的旷野中若隐若现。四千铁骑随着他而来,虽然尘土遮掩了天际,但那马蹄声依旧铿锵有力,回荡在旷野与大地之间,仿佛宣告着一场风暴的来临。每一次归来,他都如同风中之剑,锋利而干净,带着征战的疲惫,却依然神采奕奕。 他那一袭黑色战袍,早已被风沙磨砺得褪色,腰间的宝剑似乎也承受了无数次的血战痕迹,沉默却充满威严。他从马背跃下,目光扫过营地,一股久违的安心感悄然浮上心头。虽然是归营,但张鼎的神情依然冷峻,眼中那股锐气未曾褪去,只是那一刻,他的身影在万千骑兵的背后,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自己。 大营中,孙原和射坚依然如常地商议着战事。孙原身着简朴的青色长袍,眉眼间透出几分书卷气,正如他那温润如玉的声音,似乎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与之对立的是射坚,他身姿挺拔,表情严峻,眼神中总带着几分锋利,似乎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如其来的风暴。两人面对战局,神情自若,但谁也没有忽视那潜藏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息。 射援则有些坐立不安,他的目光总是在帐篷的门口徘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归来。每当远处的马蹄声传来,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走出几步,期待那熟悉的背影。终于,随着一阵马蹄声的急促,张鼎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射援立刻加快了脚步,急切地走出大帐,终于,在大帐前的空地上,他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伯盛!”射援不禁开口,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急切与喜悦。张鼎听见了,回头望去,嘴角微微上扬,眸中闪烁着几分温柔与无奈,仿佛在说,久等了。 张鼎的目光穿过射援,最终落在了从大帐中缓步走出的孙原身上。孙原的步伐依然从容,脸上挂着如水般平静的笑容,眸中却藏着深沉与智慧。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谈,但两人眼神相遇的瞬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原轻轻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失威严:“伯盛,辛苦了。”这句简单的问候中,藏着他对张鼎多日征战的关心与敬重。 张鼎微微欠身,语气低沉而充满敬意:“公子,久等了。” 两人话音刚落,射坚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急切地问道:“如何?战况如何?”他的神情严峻,眉宇间有着不容忽视的紧张。 张鼎没有急于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缓缓将战报递给孙原,低声说道:“黄巾军已开始对虎贲大营发起猛烈进攻,张宝的兵力已逼近我方防线。若不速战速决,恐怕难以守住阵地。” 孙原的神情微微凝重,但眼中却没有慌乱,反而更加坚定:“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伯盛,你的计划如何?” 张鼎微微一笑,淡然开口:“黄巾军兵力庞大,但他们的阵形松散,若能迅速调动轻骑兵扰乱敌军,必能打乱他们的攻势。与此同时,我方需加强主阵防守,务必严防死守。” 孙原点头,眼中透出一股坚定的决心:“如此,依照伯盛之策,速速调度军力。” 张鼎静默片刻,仿佛他的一双眼睛已穿越了万千山川,落在了远方的烽火与战云之上。那目光深邃如夜空,冷静而肃穆,犹如一轮冷月悬挂在寒冬的天际,散发着清冷而威严的光辉。帐篷内的气息随着他的沉思而凝重,似乎连四周的风沙也因这股肃杀之气而停滞,轻轻扬起的尘土亦在空中迟疑,不敢靠近那冷峻的气场。 “各位,黄巾军的动向,已不再是秘密。”他语气低沉而坚定,那声音似远古的钟鸣,穿透了每一位将领的心,深深震撼了他们的灵魂。张鼎的话语平淡,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山般压迫而来。“张宝此人,虽兵力众多,然其心思过于精明,反倒成了可供利用的破绽。”他稍作停顿,目光如剑,扫过一张张紧张的面庞,仿佛能看透他们心中的惶恐与焦虑。“他自以为我方防线松懈,已久失援兵,必会轻易攻破。但若他真如此判断,便是大错特错。” 每一个字都重如千斤,张鼎以一种从容而不失威严的姿态,缓缓起身。他那身深色的袍子随着动作轻轻摆动,犹如夜幕中的长风,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在营帐内蔓延。步伐如同缓缓行进的钟摆,每一寸迈出,都显得异常稳重而坚定。那一刻,整个营地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默默等候着他继续指挥战局。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布满战场的地图上,指引着谋士们开始布置。“此战,我们所需的,不是硬碰硬,而是以静制动,巧妙迷惑敌军,使其自认为掌握了局势。”他的声音低沉,却如同雷霆般振动人心,那种冷静的力量使得每个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震撼。张鼎的眼中,仿佛有无数的局面在瞬间交织,他以一种超然的姿态,指挥着这一场扑朔迷离的战争。 话音刚落,他便站直了身,举手投足间尽显霸气与威严。袍袖轻舞间,气势磅礴,仿佛一道天际划过的闪电,将黑夜中的每一寸空间都照亮。他迅速指挥着精兵将领,按照预定的部署开始加固防线。大营的墙垣再次被修筑,陷阱与障碍的布置被重新调整,确保一旦敌军逼近,便能瞬间让他们陷入无法脱身的困境。 与此同时,他亲自指挥一支轻骑兵,悄然穿越广平城的边缘。夜色深沉,月光如洗,他们依托这天色的掩护悄然接近黄巾军。张鼎没有丝毫慌乱,他的眼神冷静且决绝,他知道,这一击将打乱敌军的部署,破坏他们的心神,扰乱他们的计划。他仿佛能预见敌人的每一个动作,仿佛整个战场,已在他心中如一幅画卷缓缓展开。 夜风轻抚,张鼎的目光深邃得仿佛能洞穿整个天地。他望着远方逐渐模糊的地平线,眼中并无一丝焦虑,唯有一种如老松般沉稳的气度。他的思绪并未被眼前的战事所扰乱,而是如那深潭水面般,波澜不惊,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方向。 营地内,所有将士如同听从命运的引领,开始忙碌地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着最后的准备。张鼎的眼中,倒映着他们的身影,那些将士的背影中,藏着无声的决心与毅力。似乎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战争、所有的决策,仿佛都被定格。张鼎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静静地看着,听着,心中所有的布局与算计,都在这一刻悄然落定。 初升的朝阳透过晨雾,洒落在广平城的黄巾军大军之上,仿佛为这片战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数万铁甲之士,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芒,威势逼人,犹如一条翻腾的铁龙,气吞万里。阵阵踏地之声,如雷鸣般回荡,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黄巾军整齐的队列铺开,士气如虹,仿佛风中燃烧的烈焰,烈火般的气势一触即发。 张宝策马行至阵前,眉目间带着一抹冷峻,仿佛一座高山般难以撼动。他那深邃的眼眸内,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与轻蔑,仿佛这座虎贲大营,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面庞轮廓如刀削般硬朗,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带着几分轻蔑,又似乎饱含着自信满满的决心。“这座久失援兵的营地,岂能挡得住我黄巾军的锋芒?”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仿佛大地都为他让路,天地都已低头。 他凝视着远方的虎贲大营,那座坚固的大营仿佛在他眼中早已不堪一击。他的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觉得这场战斗将是一场胜利的序章,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将这片营地一举摧毁,打开胜利的大门。 然而,张宝的目光,却未曾察觉到眼前的局势,已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套住。张鼎,那个沉稳如山的将领,早已预见到了这一切,甚至每一步的局势,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张宝的每一次进逼,实际上都是张鼎精心布局中的一步棋。张鼎所布下的棋局犹如一盘精密的围棋,敌人每一步的行动,早已被他一一揣摩,而张宝依然未曾察觉自己早已走进了这场以“静”制“动”的谋略之中。 他步步紧逼,然而却似步步入套。张鼎心中深知,这场战斗看似胜券在握,却仍旧需保持谨慎,而那一丝丝掩藏在阴影中的变数,正是张鼎所擅长驾驭的领域。每一次的胜利背后,都隐藏着无法言喻的冷静与计算。而张宝的轻蔑与自信,正是他未曾察觉的盲点——他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却未曾料到,这场战争的真正主宰,早已是张鼎。 黄巾军的先锋部队在接近虎贲大营时,风声与战鼓如同潮水般汹涌,战旗高扬,士兵们的目光如炬,气吞万里。风中飘荡的是大刀的锋利和铁甲的沉重,正当他们以为即将迎来胜利的曙光时,突如其来的一阵箭雨却宛如天崩地裂的雷霆,骤然撕裂了这片宁静的夜空。箭矢破空而来,锋利如同死神的利爪,划破夜幕,犹如暴雨骤降。那弓弦的鸣响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每一支箭矢都带着死神的低语。黄巾军的先锋未及反应,便被这场如风暴般的袭击吞噬。箭簇接连穿透战甲,鲜血如注,染红了大地,惊恐的呼喊声与倒地的身影交织成一片悲鸣。士兵们手足无措,阵形一阵混乱,步伐踉跄,士气如风中残烛,迅速散乱。张鼎的计谋,犹如隐匿在黑夜中的毒蛇,一旦发动便吞噬了黄巾军的第一道防线。 然而,这不过是张鼎精心设下的开端。当那如雷霆万钧的箭雨渐渐停歇,黄巾军尚未回过神来,便见一道黑影闪现。张鼎的轻骑兵,犹如鬼魅般倏然现身,带着夜幕的遮掩,轻巧迅速地绕至黄巾军的侧翼,宛若疾风掠过。他们的盔甲在月光下闪烁冷冽的光芒,火把的光辉与马蹄的轰鸣交织成一幅铁血画卷,威势震慑人心。马蹄踏碎了泥土,尘土飞扬,仿佛天地都因这一阵冲击而颤抖。黄巾军的指挥体系一时间彻底崩塌,先锋队伍的混乱迅速蔓延开来,整个阵营仿佛被撕裂开来,队伍如断线的风筝,四散逃窜。那原本雄壮的阵列,如今却变得狼狈不堪,士气的崩塌远比失血更为致命。张宝的面容如冰雪般冷峻,原本的坚定此刻也隐隐透出焦虑,眼中闪烁着无法忽视的怒火。黄巾军的局面已陷入无法掌控的混乱之中,张宝的内心虽涌动着一股滔天的愤怒,却也不得不深感震惊,这场战斗的节奏,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此时,张鼎站在虎贲大营高处,俯瞰着这场混乱的战场。他的衣袍随风轻扬,锋利的目光穿透迷雾般的烟尘,凝视着那逐渐崩溃的敌阵。脸上并无喜悦,只有淡淡的冷静与自信,眼底的寒光仿佛冰雪凝固。“张宝,你果然不过如此。”他低声自语,声音冷得如同山间的寒风,带着一丝轻蔑。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冷笑更深,仿佛他早已预见这一切。黄巾军的阵线已经土崩瓦解,敌人的指挥体系早已荡然无存,张鼎那深邃的眼神中,早已不见了丝毫的动摇,只剩下深沉的冷静与决断。战场的主动权,已然完美地落入了他手中。 张宝的面容愈加沉凝,眉头紧锁,脸上丝毫未见慌乱之色,反而似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决然。他心中清楚,这场局面虽危急,却并非完全无力回天。黄巾军的本能与情绪早已被打乱,但他那如铁石般的意志却始终未曾崩塌。只是,张鼎一步步逼近,他的每一次命令都似乎无形地将张宝逼向了更深的困境。张宝在混乱中找到了他的一线希望,那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和信念,如今却被张鼎巧妙的战术逐渐逼近死角。他的目光越发沉重,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心湖,涟漪四起,心中的焦虑与怒火交织在一起,如同千军万马在心头奔驰,无法停息。 张鼎则冷眼旁观,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随着局势的急转直下,他的步步为营,如同蛛网般将敌军逐渐圈入,最终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包围圈,张宝无路可退,前方尽是铁骑与兵锋,四周尽是空旷与死亡的阴影。张鼎冷静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动摇,仿佛整个战场的命运,都已被他牢牢掌握。 战场之上,烈风卷起尘土,空中弥漫着火药与血腥的气息。月色如银,洒落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仿佛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主宰着每一位征战者的命运。刀剑交击的声音如同鼓雷般震耳欲聋,黄巾军与虎贲营的士兵在这片废墟中拼杀,生死一瞬间。 在这片乱世之地,忽然两道身影快速交错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刀光剑影交织的碰撞。那一位身着青衣、脸庞苍白的黄巾军士兵,手握弯刀,目光炯炯如炬,仿佛一把未出鞘的利剑,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的衣袍被鲜血染红,步伐稳重却迅捷,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刻骨的决然。他的眼中并无恐惧,只有对战斗的炽热与对死亡的无畏。面对敌人,他的心中只有一念,那便是生死存亡,而这一战,必将由他亲手终结。 他的对手,是一名身披铁甲的虎贲士兵,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长剑刀鞘已经磨得光滑无比。他身材高大,气息沉稳,眼神坚毅得如同山岳般不可动摇。手中的长剑挥舞间,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每一剑都劈开空气,仿佛要将一切障碍都摧毁。他的衣着沉稳厚重,步伐虽然略显沉重,但每一步踏出都坚定有力,像是给这片战场带来了无言的压力。 他们的目光交汇的瞬间,空气中似乎凝固了一刹那。黄巾军士兵眼中闪过一丝战意,那弯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光,宛如迅疾的闪电,直直扑向虎贲士兵的胸膛。虎贲士兵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他一侧身,剑如游龙般脱鞘而出,迅猛地斩向来势汹汹的弯刀。刀剑交锋的瞬间,火星四溅,剑气刀风交织,空气中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黄巾军士兵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但随即他心头的杀意愈发强烈,弯刀变幻出更加凌厉的轨迹,瞬间又逼近虎贲士兵的脖颈。虎贲士兵眼中寒光一闪,剑锋一转,迅捷如电,他猛地跃起,剑身横扫,狠狠挡住了弯刀,并趁机下压,迫使敌人无法后退。那黄巾军士兵只觉手中弯刀一沉,整个人的力量似乎瞬间被锁住。 此时,月光洒下,映照在两人激烈对抗的身影上。黄巾军士兵的脸庞上尽是血迹,眼中却没有一丝畏惧,他喘着粗气,额头的汗水早已湿透了发梢。他紧咬牙关,再次猛然发力,刀刃迅速甩开虎贲士兵的长剑,砍向了对方的肩膀。 虎贲士兵面色微变,身子略微后倾,剑身急速上挑,试图击开黄巾军士兵的攻势。然而黄巾军士兵快如闪电,弯刀紧跟着追击,一道血红的刀光如雷霆般撕开了他铁甲的防御,狠狠地划破了他坚硬的盔甲。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铁甲的边缘。 “你死定了。”黄巾军士兵低声嘶哑地道,眼中却没有一丝慈悲,他的手臂力量猛然增加,再次挥出一刀。 虎贲士兵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他的动作稍微迟缓了一分,但目光中依旧充满了坚韧。突然,他全身一震,长剑再次高举,眼中的决然如同一股狂风骤雨般扑向敌人。月光下,他的身影仿佛变得越发高大,最后一刻,他将剑锋横扫,刀光如同一道落日余晖,骤然刺向敌人。 然而,这一剑已无力改变命运。黄巾军士兵刹那间便已抢先一步,猛地一刀劈下,刀刃划破空气,带着令人胆寒的冷冽气息,直击敌人的胸膛。虎贲士兵的眼睛瞬间瞪大,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血染了月色,染红了他最后的清明。 他缓缓跌倒,剑从手中滑落,跌入尘土,脸上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平静。他的目光渐渐黯淡,嘴角微微翘起,仿佛终于释然。战场上,唯有黄巾军士兵喘着粗气,手中的弯刀还在滴血。他的身体颤抖着,望向倒下的敌人,目光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解脱。 张宝并非如世人所料,轻易屈服于命运的洪流之中。纵使阵线崩溃,血染疆场,身陷敌军伏击的重围,他的神情依旧不动如山。手中战刀轻轻一挥,带起一阵寒风,目光坚定如铁。那一刻,身影如流星划破战场的昏暗,闪电般穿梭于敌军重重包围之中,宛如一颗燃烧的火种,四面八方的刀枪剑戟都在他脚下化作微不足道的尘埃。即使局势险恶,敌军重围,张宝依旧心如明镜,冷静自若。破阵前行,每一步都蕴藏着不屈的战意。他誓言:纵使天崩地裂,也要重整旗鼓,力挽狂澜。 虎贲大营外围,战火愈演愈烈,刀光剑影闪耀如雷霆。两军激斗,铁骑交错,犹如两股澎湃的洪流,撞击在血染的战场上,激起无数火花。张宝身披战甲,血迹斑斑,然而他的眼神犹如利剑般锐利,冷静地指挥着精锐部队紧随其后。尽管被敌军伏击,精锐部队依旧没有被吓倒,他们的步伐坚定如钟,杀气腾腾。每一次挥刀,每一声呐喊,仿佛都在撕裂空气,划破长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而他们的意志,却如磐石般沉稳。刀刃交错之时,火花四溅,铿锵之音回荡在空中,鲜血如江水般涌流。战场如同一场生死博弈,刀锋所指,便是命运的走向。 然而,张鼎并未被眼前的混乱所动摇。站在虎贲大营高处,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透过弥漫的硝烟,冷静地扫描着每一寸战场。敌军虽有短暂的反扑之势,但却未能摆脱他精心布下的陷阱。张鼎的神情如寒潭一般深邃,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只有淡淡的自信与决断。他轻轻扬起一只手,指尖微动,便下达了新的命令。他知道,战局瞬息万变,唯有更大的兵力与更巧妙的布阵,方能让黄巾军陷入无法自拔的深渊。 随着他一声令下,地面震动,骑兵步兵齐齐行动,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迅速形成包围之势。黄巾军主力的步伐愈加沉重,每一步都如同踏入泥沼,陷得愈深。张鼎巧妙地引导着敌军,步步为营,牢牢掌握着战局的主动权。战场的气氛仿佛凝固成了铁锈的漠然,每一寸空气中都充满了致命的压迫感。敌军的退路已被封锁,陷阱已经完全闭合。 在这无尽的战火中,黄巾军的士兵似乎终于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张鼎的步兵与骑兵,如猛兽般扑向敌人,刀锋与马蹄交响成一曲致命的旋律。每一道刀光,都宛如命运的判决,切割着生与死的界限。那一刻,战场上的每一声剑鸣,都回荡着铁血的决绝,仿佛连天地都为之一震。 张宝依旧未放弃,望着越来越逼近的敌军包围圈,他的眼神愈发凌厉。 第九十七章 脱身 张宝的黄巾军犹如怒潮,浩浩荡荡,纷纷投入到战场之中,气势磅礴,震动四野。 北中郎将的主力驻扎广宗,原本减轻了广平一线的压力,但广平周围,昔日热血沸腾的土地,早已化作荒芜的战场,残垣断壁间隐约透露着岁月的苍凉。黄巾军军威之猛,令整片平原仿佛被吞噬,黄尘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血腥的气息。 那时,黄巾军行进如潮,张宝眼中如星光般冷静,思索片刻,便作出决断。命令一声下达,成千上万的士卒便如猛虎扑向猎物,急速出城。广宗的城墙之下,马蹄声急如雷鸣,铠甲的碰撞声清脆响亮,犹如战鼓震天,震得整个天地为之晃动。张宝站在城楼之上,眉宇间藏着一丝冷峻,他目送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奔赴前方,仿佛置身于千军万马之间,心中却无一丝慌乱。那份从容,宛若破晓时分的晨雾,透着一股决然与无畏。 张宝下令,亲自带领精锐骑兵出城,带着如狼似虎的气势直扑虎贲大营。那一刻,四野尽是呼啸之声,骑兵如鬼魅般出没,弓箭拉弯,箭如流星划破天际。黄巾军步卒养精蓄锐已久,此刻如风一般迅捷而致命,张鼎的虎贲大营在短短的时间内便陷入了重围。然而,张鼎素有名将之姿,虽在困境之中,依旧不慌不乱,指挥若定。尽管周围的虎贲骑兵已陷入疲态,但他深知,若退一步,便是山崩海啸,万劫不复。 而此时,张鼎回返大营之时,浑身的气息已显疲惫,战甲斑驳,鬓发微乱,几日未曾合眼的他,眼中满是疲倦,但那份坚定与冷峻却未曾消退。看到大营中的虎贲骑兵已是步履蹒跚,他心中的焦虑和疲惫愈加沉重。望着那层层紧逼而来的黄巾军,张鼎深知,今日一战,非胜即败。 张宝的十万黄巾军此时已全面展开,精锐主力更是如猛虎下山,直指虎贲大营,气势逼人,令人胆寒。张宝望着远方,眼中浮现一丝笑意,似乎能预见到即将来临的胜利。而在他身后,黄巾军的军阵如潮水般滚滚向前,那三万精锐的黄巾军更是选择了最为隐秘的行进路线,悄然逼近虎贲大营,预示着一场殊死搏斗的来临。 张鼎眼见自己的防线渐渐被撕裂,心头的焦虑愈加难以遏制。此时,他微微眯起眼,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指挥棒,似是要将其中的力量全然倾注。尽管他那双以往犀利如刀的目光此刻也有些黯淡,但心中那股铁血意志却依旧未曾放弃,仿佛一尊战神即便跌入泥潭,也绝不低头。 四周的空气弥漫着硝烟与血腥,黄巾军的步伐越来越近,张鼎深知,他必须尽快作出选择。高处,他的身影如铁塔般坚定,虽然狼狈,却不曾显露一丝惧色。战鼓声再次轰鸣,气氛变得愈发紧张,每一声都仿佛敲打着人心。 “前方将士,持重!”张鼎的声音如同铁锤敲击在战鼓上,传递着命令和决心。 然而,黄巾军的战力并未因此停滞。张宝从不动声色的沉默中抬起头,那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般的目光,一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他轻轻一挥手,黄巾军如潮水般涌动,将虎贲大营完全包围。张宝的嘴角微微扬起,似有一抹决然的笑意:“全军出击!” 话音未落,黄巾军的铁骑如猛龙般冲向敌阵,铁甲闪光,刀枪破空。张宝站在队伍的最前端,身披金甲,英姿勃发,犹如古时的战神降临,气吞万里。周围的将士都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力量,士气如火,仿佛每一位将士的心脏都与张宝的步伐紧密相连。 战火纷飞,风声呼啸,整片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战火吞噬。张鼎的虎贲大营,已无法逃脱这场暴风骤雨般的冲击。此时,黄巾军的阵形如同凝聚的长虹,势不可挡,渐渐将张鼎的最后防线彻底压垮。 当那一声战鼓如雷贯耳,震动大地,孙原心中只觉一阵阵剧烈的震荡。初站广平城下,这片战场仿佛一只庞大的野兽,张牙舞爪,吞噬一切。他的双眼缓缓扫过四周,尽管是生死之地,胸中却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他从未亲历如此惨烈的战斗,但此刻,他却能清楚地看出其中的危局。张鼎的虎贲骑兵虽勇猛如猛虎,却毕竟与黄巾军那成千上万的步卒无可比拟。那一波波如潮水般的步卒,汹涌澎湃,悍不畏死,纷纷冲向大营,步伐如雷鸣般扑面而来。孙原的心猛然一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若虎贲骑兵失去了机动性,终将被这汹涌的步卒层层包围,所带来的结局,恐怕是毁灭性的。 他咬紧牙关,心头一片茫然和沉重。作为魏郡太守,他肩上担负着整个魏郡的命运与责任。若他此时倒在这片沙场,魏郡的防线便会在顷刻间崩溃,百姓的生死,岂非取决于此一瞬?然而眼下,局势变化莫测,他的心情如同翻滚的波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低下头,孙原眼神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身旁的战马。那匹温顺的战马毛色如霜,背脊挺直,似是对主人的忧虑有所感应,耳朵微微竖起,肌肉也在不安中微微颤动。烈日下,它的毛发泛着柔和的光泽,犹如一层淡淡的银霜。孙原伸手轻轻抚摸过它的脖颈,指尖触及那温暖而有力的躯体,心中却泛起了阵阵的复杂情绪。这匹马,虽温顺,却难以给予他真正的安全感。它只是战场上的一部分,而真正决定胜负的,依旧是人心与将领的决断。 就在此时,震天的战鼓声再次响起,宛如雷鸣划破苍穹。黄巾军的先锋营已经突破了虎贲骑兵的外围防线,迅疾如风,直指大营正门。孙原不由得一愣,目光转向那条狭窄的五十丈道路,眼前的景象令他心头一震:无数尸体堆积在道路两旁,鲜血如河,箭矢穿透每一具死者的躯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黄巾军的步卒毫不畏惧,步伐愈加坚定,不仅冲破了拒马,还不断向着大营内逼近。 孙原低头不语,眼前的景象如同末日降临。火把如雨点般扔向箭楼,腾起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灿烂的弧线,烈焰舔舐着四周的城墙,金色的火焰与黑色的烟雾交织,笼罩了整个大营。空气中的炙热让每个人的皮肤仿佛被灼烧,一切都变得浑浊且压迫,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吞噬一切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决然与深沉愈发显现。 大营正门的失守,意味着黄巾军的步卒已经突破了最后的防线,越来越多的敌人如潮水般涌入,虎贲骑兵的奋力反击,虽如猛虎出笼,却终究难以抵挡敌人如浪潮般的攻势。每一寸土地都被血腥与硝烟染红,空气弥漫着紧张与杀戮的气息,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这如临大敌的氛围中不自觉地紧绷神经,手中的兵刃愈加紧握,犹如一根根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就在此时,突然从敌军中涌出一名黄巾军步卒,步伐稳健,目光锐利,仿佛一把利刃撕开了所有的阻碍。当他跨入大营的瞬间,迅速引来了虎贲骑兵的攻击。只一刹那,那名步卒的头颅便应声落地,鲜血如喷泉般四溅,染红了周围的一切。然而,孙原并未因此感到一丝松懈,反而愈发紧张。此刻的战斗,已然进入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敌人的攻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虎贲骑兵虽勇,却终究不能与如此庞大的敌军抗衡。 四周的声音逐渐模糊,血腥与硝烟交织成一片,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孙原紧紧握住手中的佩剑,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剑柄的冰冷传递到掌心,令他更加清醒。他的心跳如战鼓般急促,每一声都仿佛震动在他的胸腔中。然而,在这紧迫的时刻,他的眼中却涌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决,仿佛这世间一切的生死荣辱,都在此刻化作了淡然。他抬头,目光定定地锁定前方,低声呢喃:“不论生死,今日必守魏郡,绝不让它沉沦。” 战场的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也吹散了他心头的迷茫与恐惧。他的脚步,坚定而沉稳,正朝着那被血与火吞噬的前线走去,背后是无数将士的身影,亦是他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 四周的声音渐渐被血腥与硝烟的浓雾吞噬,耳中只余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呐喊,仿佛连天地也在为这场厮杀颤抖。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焦灼的气息,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剧烈的窒息感。孙原的眼中已不再有初入战场时的犹豫与迷茫,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佩剑,指尖因用力过度微微泛白,剑柄冰冷的触感通过指间传递到掌心,犹如一股刺骨的寒气,猛地将他从混乱的情绪中拉回现实。他的心跳如战鼓般急促,仿佛每一声都在胸腔内剧烈撞击,令人无法忽视。然而,在这无尽的危机与绝望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坚决涌上心头,那份决心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稳如磐石。 他抬头,望向前方的战场,目光如刀般锋利,锐利中透着一种难以撼动的执着。心中默念:“不论生死,今日必守魏郡,绝不让它沉沦。”话音未落,似乎连天地都因他的誓言微微震动,四周的风声也仿佛为之停滞,瞬间,孙原的心灵化作一片宁静的湖泊,波澜不惊,内心的迷茫与恐惧被这一声誓言彻底驱散。战场上的风肆意吹拂,乱发随风扬起,略显凌乱,却更加映衬出他此刻的决然与冷静。那股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压迫感,却反倒让他的每一步都显得愈加沉稳,像是一颗冰冷的陨石,不为外物所动,坚定地走向前方。 身后的将士们眼中闪烁着与他同样的目光,他们的步伐虽然沉重,却依然紧跟在他身后,仿佛一个个深知自己肩上责任的勇士,尽管前方是血与火的地狱,他们依然毫不动摇,恪尽职守。孙原心中默叹,这一刻,背负的不仅仅是魏郡的安危,亦是百姓的生死与未来。他清楚,若今日败北,广平失守,魏郡将瞬间陷入狼狈,而东汉的命运,也将在这片土地上深深刻下一个不可逆转的印记。 然而,战场的局势却愈加混乱,敌军步卒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虎贲营的防线岌岌可危,阵脚已开始动摇。四周的声音逐渐混杂成一片,呐喊、剑鸣、马蹄声、撞击声……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冲突而震荡。孙原的胸口涌动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紧迫感,那种危机感逼迫着他不能再有丝毫迟疑。每一息的流逝,仿佛都在提醒他,若不亲自行动,魏郡的未来恐将毁于一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似乎将胸膛填满,却又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切割着他内心的犹豫与不安。手中佩剑依旧冰冷,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渐渐温暖了他的掌心。他的眼中涌现出一种无可动摇的坚定,那是来自命运的召唤,也是属于一个将领的责任。 可怕的场景,似乎在胸腔中回响,直击内心最深处的软肋。虽然这是他初次踏入战场,但身为魏郡太守的身份与责任早已将他与那份惧怕割离。他心头翻涌的不仅是对个人生死的担忧,更有一股如同滔天巨浪般的忧虑,涌向心头:若这战败,魏郡不保,百姓将血流成河,东汉的未来将陷入更深的黑暗。那一刻,他的心如铁,几乎能听见心脏跳动的铿锵之声,仿佛所有的决断都在这一刹那凝结。 随着前方战况愈加焦灼,黄巾军的步卒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血腥与硝烟弥漫,空中弥散着不可言喻的绝望与压迫。孙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压迫着他。他知道,这场战斗无法再有丝毫的退缩。他的脚步忽然加快,目光凝视着那片火海与硝烟交织的前线,仿佛这一切都不再是遥远的噩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逼迫着他在这片血腥的沙场上,站立。 他的脚步如同铁石般沉重,却坚定如山,踏入那片战火与死亡的天地中,背后是那些无数将士的身影,也是他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 “呛啷——” 渊渟剑应声出鞘,五十名骑兵同时提起长矛和马槊,紧紧围绕在孙原周围,将孙原、射坚兄弟紧紧护在中央。 孙原的身体被士卒紧紧护住,步伐急促而沉重,仿佛每一次前移,都要承受天地间最沉的负担。内心的焦虑与怒火如野火般蔓延,然而却被强行压制,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急促而沉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周围的战况愈发危急,黄巾军如同猛兽扑来,包围了他们的所有退路。孙原眼中闪过一抹不甘,他知道,此时的撤退不仅是战术,更是为日后的反击留一线生机。然而,胸中那股因无法改变局势而涌起的愤怒,依然如火山般沸腾着。 他浑身僵硬,剑柄紧握,指尖微微发白,尽管众多虎贲营士卒拼死护卫,但孙原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浓烈的压迫感,仿佛大地都在他脚下崩裂,一切都在迅速瓦解。而他自己,则是那缄默的中心,承受着生死之间的无数变数。 就在这危急时刻,五十骑兵如猛虎出笼,毫不犹豫地冲出包围圈,宛如狂涛一般卷起阵阵惊雷。马蹄声如同战鼓一般震耳欲聋,每一次踏击地面,仿佛都能震动孙原的心脏。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刀光剑影交织的景象。骑兵们如一道道锋利的闪电,直冲黄巾军的阵地,斩杀了数名敌军,鲜血四溅。刀剑如狂风般挥动,铁甲反射出一片片夺目的光芒,战马疾驰而过,马尾翻扬,地面上的尸体被踩踏得四散开来,犹如一场凄厉的血雨。 孙原紧咬牙关,眉头紧蹙,他的心跳愈发急促,体内的血液如同沸腾的洪流,激烈地冲击着每一寸血肉。他深知,这场战斗只是暂时的脱困,不是胜利的开始。他并非畏惧,然而对那突如其来的局面,心中的不甘与焦虑交织成一股无形的力量,令他无法自抑。目光扫过四周,黄巾军的步卒如潮水一般涌来,黑压压的人潮几乎淹没了他们的所有视线。此时,杀戮的场景愈加惨烈,血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刀剑交错的声音在耳畔如雷鸣般响起,战马的嘶鸣声与惨叫交织在一起,令他不禁生出一股深深的心悸。 心中的焦灼愈发强烈,每一次砍杀,每一次冲突,仿佛都在侵蚀着他的理智与耐性。孙原深吸一口气,感受那股从胸腔深处涌起的愤怒与无力,他知道,若不趁此时刻脱身,等到黄巾军合围之时,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他的目光扫过身旁的士卒,仿佛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些脸庞上的坚毅与死守,让他无法再多加犹豫。 “快些!”他咬牙低语,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急迫。 忽然,一名骑兵奋力挥剑,剑尖一闪,便划过敌军的一名步卒的脖颈。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那名敌人身体一震,倒在地上,未曾发出一声惨叫,便陷入死寂。而这仅仅是开始,黄巾军的攻势愈加猛烈,如同涌来的潮水,步卒从四面八方围攻而至。骑兵们虽勇猛,但敌人数量众多,逐渐压缩着他们的活动空间。每一个前冲的瞬间,都如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陷入重围。 然而,即便如此,骑兵们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们的眼神如同寒铁一般锐利,手中的剑舞动如风,带着无尽的杀气,刹那间便斩杀了另一名敌人。血液飞溅,染红了他们的盔甲,也浸透了他们的斗志。孙原的心跳依旧急促,但他知道,此刻的局面已不容更多的迟疑与犹豫,必须抓住这一瞬的生机,带领队伍突破。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血与火交织成的背景中,孙原终于挺起胸膛,声音沉沉:“冲!” 随着命令的下达,五十骑兵如猛虎撕裂夜空,剑锋闪动,马蹄雷鸣,瞬间突破了黄巾军的防线,四周的敌人被猛力撞开,尸体在他们的脚下如倒下的稻草般随风飞舞。孙原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指引着队伍的方向。他能感受到周围士卒的拼劲,他们的动作与心意,已与他紧紧相连。虽四面皆敌,仍不退半步。 “紧随其后!”那名骑兵怒吼一声,声音如雷霆震动四野,气势磅礴,仿佛能将周围的浓烟与硝烟撕裂,带着一种能震慑人心的力量。声音回荡在战场的每个角落,骑兵们犹如猛兽般猛扑而出,马匹蹄声如雷,撕开了层层堆叠的敌阵。可这一冲锋并非想象中那般畅通无阻。敌军的步卒死死紧咬,气喘如牛的他们拼命地将刀剑架在骑兵的脖侧,欲将这些铁骑拦截于血海之中。几次冲锋未果,黄巾军步卒的队伍愈发汹涌,如潮水般向两侧涌来,将骑兵的退路逐渐封锁。形势愈发严峻,气氛如压抑的雷云,低沉且危险。 孙原的心头猛然一紧,犹如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板。他不时回望,目光扫过那些拼死与敌抗衡的虎贲营士卒,剑刃交击,铁甲闪光,血水如泉涌般四溅,瞬间染红了士卒们的战甲,仿佛他们披上的是一层血色的铠甲。每一次剑锋掠过,便带走一个生命,每一声惨叫,仿佛都在撕裂着他的胸口。然而,他清楚,不能再回头。 耳边风声呼啸,战马疾驰的脚步声渐渐占据了他的耳膜,孙原的眼睛紧锁着前方,双瞳如冰冷的刀刃,映照出一片苍茫。他的心跳急促,仿佛每一秒钟都在被时光的巨轮压迫,然而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稚嫩的太守,而是守护魏郡,肩负生死的战士。他的胸膛因责任的重压而更加挺拔,心底深处涌动着那股不可磨灭的决心和毅力。他知道,只有穿越这场雷霆般的考验,他才能肩负起更多的重任,守护这片江山百姓。 战场上,局势愈加紧迫,黄巾军的包围圈渐渐收紧,仿佛一张张铁网,层层叠叠地将他们围困其中。孙原的心情随之沉重,犹如一颗石块沉入深海,随着紧缩的包围圈,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愈加沉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用力挤压着他的胸膛。每一寸土地,每一滴血,都似乎在告诉他——若再不脱身,便难逃这一场灭顶之灾。 然而,就在生死悬于一线之际,天意似乎为他开了一扇门。前方的战马奔腾间,竟意外地撕开了敌阵,露出了一片尚未完全封锁的缝隙。那缝隙仿若天赐的一线生机,目光一触即合,孙原的内心顿时如万钧巨弩被放开一般,紧绷的弦终于放松。心头的那股压迫感瞬间消散,他眼中冷芒一闪,眉头微挑,毫不犹豫地策马疾驰而去。那一瞬间,仿佛他与马背融为一体,心跳与马蹄声同频共振,速度如同猎豹般迅猛,身旁的风声几乎成了无物,只有那一道剑光与如鼓般的心跳,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他心知,背后的骑兵们也不再有一丝迟疑,尽管每一人气喘如牛,身心俱疲,依然死死咬住牙关,拼尽全力追随其后。孙原回望一眼,那些铁骑脸上满是汗水与尘土,但眼中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没有人退缩,他们背负的是同样沉重的使命,彼此间似乎早已无言地约定——生死与共,前进不止。 他的目光紧盯着前方那片未完全封锁的生路,双手紧握长剑,冷峻的面容如古池般深邃,不见一丝波动。剑柄如同一根钢铁柱子牢牢抓住了他的决心,那柄长剑此刻已非仅仅是武器,更像是他此行的象征,背负着魏郡百姓的期望与他的决心。风吹动战袍,裹挟着不息的战意,如同破空的箭矢呼啸而过,每一阵风都似乎在催促着他前行,生死之间的距离,仿佛在这一刻成为了无物。 就在这时,几名黄巾军的步卒见他欲脱困,纷纷追击。孙原的心中猛地一动,他回头一望,眼中寒光如剑,冷冽刺骨。他猛地勒马,马背上的身形如箭矢般迅疾跃起,剑刃如闪电般挥舞而出,划破空气,寒光一闪,便见那名欲追击的步卒如遭雷击,胸膛直中剑锋。那人一声惨叫,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场斩断了生命的线,瞬间失去所有生气,倒在地上,鲜血溅落如同残霞,在空中弥散。孙原的铠甲上,染上了一抹鲜红,但那一刻,他的神情依旧如石般冷峻,眼中闪过一抹轻微的震动,但随即便将所有情感收敛,恢复了冷静。 剑锋如雪,迅速掠过,孙原的心没有一丝停滞,长剑再度挥动,带起一道道锋利的刀光,四周的敌军似乎在这一刻被撕裂。他的马蹄急促,速度如疾风一般带着无可阻挡的力量,迅速穿越敌军的阵线,突破了重重包围。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前行,不容停滞。 即便周围刀剑如雨,鲜血四溅,孙原依然坚如磐石,毫不回头。他已不再是那个刚刚踏上沙场的太守,而是一位在战火中淬炼出的战士,心中沉甸甸的责任将他推向前方。死神的阴影,敌人的嘶吼,统统被他甩在身后,脚下的马蹄声如战鼓般激烈,催促着他继续前进。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战斗,背负着他无法回避的宿命。 终于,战马奔腾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骑兵们如猛虎出笼般冲出了包围圈。随着那急风骤起,战旗在远方翻飞,犹如火焰在苍茫的天际摇曳。后方的黄巾军步卒尽管紧随其后,但因人数过多,未能及时形成新的包围圈,步伐反而慢了下来。 孙原的呼吸急促,胸腔的起伏渐渐平缓,那沉重的责任似乎也在这一刻得到片刻的喘息。可是,他心中深知,这一刻的喘息,不过是暂时的,他的眼神愈发坚毅,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他望向远方,战场的硝烟依旧弥漫,战斗的号角未曾停歇,真正的胜利还遥远得如同星辰。深吸一口气,孙原的神情愈加沉稳,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光芒。他不为片刻的喘息而松懈,而是更加稳重地策马前行。 第九十八章 黄巾军如狂涛席卷而来,波涛汹涌,似要将一切吞噬殆尽。战场之上,孙原如同孤舟行于惊涛骇浪之中,四周的混乱与血腥气息几乎将他淹没。前方的敌阵已开始溃散,然而却也像巨浪拍打在脆弱的礁石上,将他与身后骑兵的退路渐渐逼迫狭窄。张鼎眼见战局不可为,最终下令撤军。 就在这时,孙原带领着几十名精锐骑兵奋勇脱营,虽然兵马身披铁甲,作战经验丰富,但这一道突如其来的箭雨,如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孙原的骑兵队伍固然身披厚甲,配有战盾,但即便如此,箭矢的密集依旧让马蹄掀起尘土,胯下战马不幸中箭,步伐显得踉跄,眼见便要翻倒。 “冲!不要停!”孙原的声音在马背上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双目如冷电扫视着四周,指挥骑兵紧咬着牙关,尽管形势愈发危急,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黄巾军如同滔天巨浪般卷席而来,涌动的血色波涛仿佛要吞噬一切,四周的景象瞬间化作一片混沌。战鼓雷鸣,刀枪交错的声音震耳欲聋,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铁锈的气息。孙原如同那孤舟,逆流而行,独自承受着那无法阻挡的惊涛骇浪。他身上披着的铠甲显得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能感受到死神的低语,然而他依旧如铁石般坚定不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冲破重围,带着身后的骑兵脱离这场生死之战。 前方的敌阵虽已开始溃散,但黄巾军如无头的猛兽,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渐渐将退路逼迫得愈发狭窄。张鼎见状,终是下令撤军,声如雷鸣,却被混乱的战场吞噬,难以传至每个士兵耳中。 “撤军!快走!”孙原低声喝道,声音被风暴卷走。他带着手下数十骑,力图突破敌阵,然而眼前的箭雨却如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箭矢飞舞,迅捷如龙,直击骑兵的胸膛与面庞。尽管骑兵们身披厚甲,手持战盾,但密集的箭雨仍如无数利刃划破天际,刹那间,尘土飞扬,马蹄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 孙原紧握缰绳,目光锐利,冷如寒霜。他紧咬牙关,浑身的肌肉紧绷,尽管战马的步伐因箭矢的重击而变得踉跄,但他依旧稳如泰山,心无旁骛。那一刻,所有的恐惧与不安仿佛都被抛在了脑后,只有一个目标——冲破围困,带领骑兵找到一线生机。 “冲!不要停!”他的声音仿佛自战场的中心传来,震撼四方,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与决绝。随着这声命令,他猛地一鞭,马背如飞鹰般疾驰,翻涌的尘土在他身后挥洒开来,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他让路。 战马因地面崎岖,狂奔中突然一个错步,脚下的蹄声猛然一顿,孙原身形倾斜,几乎失去平衡。那一刻,身体的本能反应超越了理智,手中的缰绳紧握,战马的步伐错落中,他竟无意间挡在了射坚的前方。那箭,几乎是与孙原的肩膀擦肩而过,带起一道刺耳的破空声,剑气如寒刃撕裂空气,直击孙原的铠甲。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意从肩膀传至全身。鲜血,如同被迫流淌的河流,顺着铠甲的缝隙悄然滑下,染红了冰冷的铁甲。 “嗷——”一声痛苦的马嘶,战马因箭矢的撞击而震颤,前蹄猛地腾空,身躯随即侧翻,仿佛连马匹也未曾料到这一击的凶猛。孙原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几乎甩出骑座,身形晃动,险些跌落。他的手臂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是被炙热的火焰灼烧,炙热的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燃烧。 但他强忍住那几乎令他昏厥的剧痛,目光依旧如钢铁般坚定。他低声喝道:“不要停!”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可动摇的威严,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哪怕是死神在眼前,也无法使他停下脚步。 射坚尚未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身旁的孙原,那本该致命的箭矢偏巧擦过他的一肩,未曾伤及分毫。眼前的画面仿佛在慢动作中凝固,他只见孙原的身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岳,固若磐石,无可撼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心中一震,喉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是感谢,还是敬畏,亦或是别的什么? “公子……”射坚的嘴唇微张,话语还未说出口,却又如被什么东西堵住,化作沉默。眼前的孙原,伤口未曾滴血,但那份坚毅与冷静,似乎把周围的所有危险都化解得无影无踪。射坚只得紧紧咬住牙关,默默催马,继续疾驰,不敢停下,仿佛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向前。 孙原依旧未曾回头,马蹄声滚滚,遮盖了其他声响。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染红了铁甲,血腥的味道愈发浓烈,渗透进空气中,混合着尘土和火烟。那种剧烈的疼痛,如同刀锋般在他骨缝中游走,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的双眼微微发红,心头的剧痛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硬是压抑住了痛楚,紧咬牙关,眼神却如锋利的利刃般穿透了所有的混乱。战马的嘶鸣声骤然响起,原本稳重的步伐因箭矢的重创而稍显迟滞,然而在孙原的控制下,战马凭空爆发出一股力量,猛地冲破包围,跃出一片箭雨。 那一刻,生死仿佛已无所畏惧,痛苦、鲜血与死亡的阴影也都无法束缚他的步伐。只是,在那冰冷的风中,他的心头却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清冷感袭来。是那股无法言喻的坚定,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力量正在支撑着他,令他无法倒下,无法停步。 他的眼神一瞬间有些迷离,震荡的疼痛使他几乎失去了对四周的感知。可他强压着不适,紧咬牙关,硬是未曾发出声响。箭矢紧随其后,竟直接没入了马蹄间,战马的嘶鸣带着愤怒与惊恐,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力量,将伤痛从孙原的意识里抛去。那一刻,仿佛生死两隔,痛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但他心头却有一股莫名的清冷与坚定,令他无法停步。 就在那一瞬,远离尘嚣的清韵小筑内,林紫夜低垂着头,纤指如兰,轻巧地捻着一朵干枯的草药。她的目光静谧,宛如秋水深潭,专注而无动于衷,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心境澄明,连一丝尘埃也难以染指。然而,突如其来的心悸如同狂风骤雨,掠过她的胸口,她那一向安宁的神色骤然凝固。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惊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令她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那股不安的情绪迅速涌上心头,像一阵暴风,迅猛且汹涌。她的眼眸微微睁大,失神中带着几分恐慌,那种难以言表的预感如一根刺,深深扎入她的心里。她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仿佛天地间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那股挥之不去的压迫感。她身体微微一晃,失去了平衡,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额头撞上了屋外门框的坚硬木质,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那一刻,她的目光彷佛穿透了万重山水,直视着远方的战场,仿佛那里传来一股无形的召唤,牵引着她的每一寸神经。眼中有太多未曾说出的千言万语,可是她什么都无法表达,只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至,迫使她不能停下,不能犹豫。 她赶忙稳住了身形,双手紧紧扶住门柱,心头的慌乱却难以掩饰。那股预感愈发强烈,仿佛有什么无法避免的灾难,正悄然向她袭来。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紊乱的心绪,可是那股强烈的不安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她的脚步变得急促而坚定,转身奔向屋外,目光焦虑,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在对她进行无形的压迫。 终于,她在院中看见了心然。心然自是不知她为何如此慌乱,只见她步伐匆忙,眼神中充斥着焦急与不安,心下不禁生疑。她轻步上前,语气虽平静,然而言语间难掩那股关切与担忧:“紫夜,何事如此惊慌?” 林紫夜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将那股来自心底的急躁压抑下去。然而,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个字仿佛承载着一座沉重的山岳。“孙原……他……似乎出了事。”她的声音如同低吟的风,带着无尽的忧虑与沉痛,字字重如千钧。那一刹那,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心头的每一分宁静都被这句话带走,她从未如此紧张过,仿佛那颗悬挂在空中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却又因无法忍受的焦虑而陷入更深的困境。 心然看到她眼中的慌乱,心下隐隐一动,目光微微凝聚,随即脑海中闪过一道清晰的念头。她不禁皱了皱眉,心中的那股直觉与她的感应交织在一起,似乎某种深刻的联系已悄然形成。“莫急,紫夜,必定是有些误会。我们去看看吧。”她安慰着她,语气依旧平稳,然而眼中的紧张已不再能掩饰。她明白,这不仅是紫夜的担忧,更是她们之间一种深刻的连结,早已无法割舍。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言语未发,却各自心知肚明。那份紧迫的情绪,已悄然在彼此心头生根发芽。 第九十九章 清韵小筑,向来清幽静谧,虎贲卫士守卫在门前,静如山岳。小筑内的马车已早早备好,车轮轻轻滚动,马蹄轻巧踏地,仿佛是这片宁静世界里唯一能够打破的声音。三女匆匆登车,眼神中隐约流露出焦虑与急切。车帘随风轻扬,却遮不住她们内心深处的纷乱与不安。马车在小径上疾行,穿过宁静的乡野,跨过潺潺的小桥,一路直奔邺城。城门前的守卫早已得知孙原家眷将至,见状便无加阻拦,马车轻松地驶入城中,行进中车轮滚动的声音仿佛伴随着她们内心的波动,心事重重,似乎每一刻都在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当马车最终停于太守府前,三女才得知沮授与郭嘉方才得知孙原离开的消息。天色渐亮,几缕阳光透过云隙洒下,阴霾终于散去。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不言而喻的期待,仿佛一切都在等待某个即将揭晓的秘密。心然与李怡萱几乎没有停顿,马车一停,她们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步伐匆忙却又轻盈,带着一种急切的节奏。她们的神色严肃,眉宇间紧蹙,难掩心中的焦虑与疑惑。她们的目光犀利,像锋利的剑刃,扫过站立的沮授与郭嘉,直接向他们寻求答案。 “孙原在何处?”心然轻声问道,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权威与迫切,如山洪爆发般撼动人心。 李怡萱的神情也变得凝重,眉头微微蹙起,眼中如秋水般深沉,透出一股能看透人心的清冷与坚定。“为何他没有提前告知?”她的语气虽冷,却带着一丝难掩的疑虑,平静中透着无尽的追问。 林紫夜站在一旁,身姿如青竹般挺拔,面色如池水般宁静深远。她未发一言,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场景,眼神平静,却像水面下潜藏着不易察觉的涟漪。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沮授与郭嘉,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迅速进入她的视线。 沮授听得三女的询问,神色微微一变,显然他并不知道孙原不在的消息,他不禁微蹙眉头,眼神不由自主地转向郭嘉,心中充满疑惑与不解。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感到措手不及,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涌,甚至有些无从应对。 林紫夜站在一旁,神色冷峻,目光如同深秋的湖水,波澜不惊,却清澈透彻。她轻轻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似乎能穿透所有的表象。片刻后,她心中已经洞悉一切——孙原的离开并非突然,恐怕他已经不在邺城有些时日了,而这一切竟然连魏郡首席重臣沮授都未察觉,顿时一股难言的沉重涌上心头。 郭嘉依旧保持着他惯有的沉默,面容沉静如古井,不带一丝波动。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尽人心的纷乱。心中早已清楚孙原的离去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缘由。此刻,面对三女锐利的质问,他心头的沉重愈加难掩。孙原已离开邺城近十日,连沮授与和洽这些常年身处权谋之地的人都未察觉,竟没想到三女竟然如此敏锐,轻易便察觉了其中的异样。这一切尽管心中早有预感,但现在的揭示依然令他感到一阵无以言表的压抑和沉甸甸的负担。 和洽见状,心知事已至此,原本打算找个借口遮掩,却尚未开口,心然便已率先打断了他。“若孙原有事未曾告知,我们为何不能知晓?若他有难,何以如此隐瞒?”她的声音轻盈,却如利剑出鞘,锋利且直指人心。她的神情如霜雪覆盖的山巅,冷峻决然,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仿佛一股无法抗拒的气势。 李怡萱紧随其后,步伐轻快却透出不容忽视的紧张。她的目光微微眯起,双眸宛如寒星点点,锐利无比,令人不敢轻易对视。她的声音清凉如秋水,带着几分温和,但那份不容辩驳的坚定却不容忽视。“孙原若有隐情,既然我们已知其踪迹,岂能不知其意?”她的语气如同溪流轻轻拍打岩石般,蕴藏着不言而喻的焦灼与疑惑。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在场之人,仿佛一双窥视心灵的眼睛,将每个人的心思都看得透透的。 和洽面对这如风刀般的质问,不禁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叹息,心知言辞已无法再回避。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默默寻找借口,欲借此离开此地,解开这局面。 没有任何迟疑,沮授等人几乎是转身就跑,脚步急促而凌乱,仿佛逃离一个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们的动作迅捷、慌乱,如同风中飘散的尘土,任凭如何努力也无法掩饰内心的动摇。心知肚明,这三位女子的身份与气场,绝非他们所能抗衡的。尤其是林紫夜,她那冷峻的眼神与过人的智谋,让所有人心生敬畏。传闻她不仅有超凡的胆略,且深谙人心,且在人心博弈的暗流中,早已铸就了属于她的强大权势。如今见她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心头的惶恐几乎化作了实质的重压,使得他们的身形更加匆忙,几乎是在奔跑中逃出大厅。 大厅顿时空旷,气氛依旧沉寂,唯有三女的身影如雪一般静立,彼此之间默契的空气愈发厚重。 当众人终于悄然散去,太守府内随即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那沉默如同漫长的夜晚,将每个人的心思压得愈加沉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仿佛是某种不安的预兆。郭嘉静静立于众人离去的地方,双手轻轻交叠在身前,神情冷峻,眉宇间略显疲惫。他目光深沉,久久没有开口,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话语。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如同大地之声,沉稳而有力。“他确实已不在邺城,他去了虎贲营。” 话音落下,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众人心头一震,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沉寂的黑夜。李怡萱和心然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与担忧。她们不自觉地望向郭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难以言喻的震惊。孙原,那个曾经让她们心底充满依赖与信任的存在,居然亲自上了战场?她们怎能不为之惊愕? 郭嘉略微停顿,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与无奈。他的眼神一瞬间似乎深邃得难以穿透,像是被某种隐秘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那沉稳的语气此时却透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负重:“孙原虽是魏郡太守,指挥虎贲营,配合董卓之事,正是他身为太守的职责所在。” 这话如同一颗沉重的石块,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心然的目光瞬间变得深沉,仿佛浑身的气息都在这一瞬凝滞。她缓缓转身,原本清澈的眼眸中泛起了无法掩饰的失望与痛楚,那种痛苦像是缠绕在她心头的锁链,无法挣脱。她低垂着眼帘,似乎在强忍着内心的翻涌,却又没有话语能够发出。她那一直如同寒月般冷静的神情,此刻显得有些茫然与愁苦。 李怡萱的眼神则愈发锐利,如寒星般锋利。她微微蹙眉,目光紧锁郭嘉,语气低沉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与疑惑:“为何郭先生不早些告知?”她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清冷却又透着急切的气息,似乎每一个字都在追问一个无法逃避的真相,“难道这番隐瞒之举,背后藏着什么不可言的秘密?”她的声音逐渐提升,情感愈加强烈,仿佛是连一丝不安的风都能激起她心底的波澜。 她那犀利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刺向郭嘉,似乎要从他那冷静的外表下探寻出深藏其中的隐情。每一个字眼都蕴含着疑惑、焦虑与不解,仿佛无形的刃剑在空中划过,切割着那层虚假的平静。郭嘉感受到那双眼睛的锋利,微微一顿,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似乎知道无论他如何解释,眼前的两位女子心中的疑云都不会轻易散去。 空气变得愈发沉重,太守府内每一寸空间似乎都弥漫着不安的气息。众人从未见过郭嘉如此深沉,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动摇。沉默在此时变得尤为压迫,每个人都在心底默默地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孙原,那个年轻有为的太守,居然亲自走上了战场,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职务安排,似乎背后蕴藏着更大的隐情与不可告人的秘密。战场,这个词汇在每个人心中都如同雷霆般炸响,令人不禁为孙原的安危感到深深的担忧。 李怡萱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急躁与不安,尽管她的眼中仍旧闪烁着焦虑的光芒,但她明白,现在不是冲动发问的时候。她的心情愈加沉重,每个字都带着更深的探究和更强的疑问:“他为何会突然去虎贲营?若真是职责所在,是否有更深的隐情?”她的声音不再冷峻,反而带着一丝动摇,那是对于孙原的关切,也是对郭嘉隐瞒事实的无声质问。 郭嘉轻轻叹息,仿佛内心的苦涩难以言表。他的双手轻轻抚过额头,似在压抑心头的沉重。尽管他早已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但眼前的局面依然让他心中五味杂陈。面对这两位睿智且关切的女子,他只能选择沉默,似乎没有更多的言辞能够解开这层困惑与隐秘。 郭嘉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似乎在权衡这份隐瞒的意义。“不必多言,孙原的保密意图,三位应当明了。”他缓缓地答道,声音平静,但其中却有一股深沉的无法言表的情感,似是无奈,亦如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波。 孙原素来未曾上过战场,平日里,他的心性温和,言行低调,鲜少引起旁人关注。然而这一次,却不同寻常。他竟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邺城,连一纸告别信也未曾留下,仿佛他从未与这座城池、这些人产生过任何牵绊。那一夜,风高月黑,唯有寒风轻轻掠过窗棂,孙原的身影,便悄然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三女得知这一消息时,心中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李怡萱的眼眸微微收紧,原本温文尔雅的面容,瞬间染上了一抹忧虑与沉思。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佩,眉头微蹙,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心然站在她的身旁,面色如常,然而那深邃的眼眸中,却已然掩不住愁绪。她缓缓地将手中的青丝梳理得整齐,动作轻柔却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度。“孙原自小体弱,虽有聪慧之姿,然这等事关生死的决断,岂是他一人可承担?若真有变故,谁来替他挡风遮雨?”她低语着,话语中含着浓浓的无奈与焦虑。 林紫夜则站在一旁,未曾多言。她的神色如常,眉宇间透着一丝冷静,却隐隐透露着深深的忧虑。她看似冷漠,实则心思细腻,抬眼扫过三人的神情,嘴角微微勾起,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她望向窗外,那一片空寂的夜色,仿佛连天地间的每一颗星星都被这份忧虑笼罩。她轻叹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始终没有开口。她清楚,这份不言而喻的担忧,远比任何言辞更为沉重。 郭嘉默默站在她们身后,凝视着这一切。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掩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孙原的离去,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站在一旁,观察与分析。然而,见到三女的神情逐渐变得沉重,他知道,若不安抚她们,恐怕这份担忧将会如烈火般蔓延开来,最终烧尽每个人的心神。 “他未曾告知你们,或许有其不得已的苦衷。”郭嘉轻声开口,声音如缓缓流淌的溪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低沉,“你们的担忧,我自知。可有时,人在关键时刻,选择沉默,未必是不信任,而是更为深沉的考量。”他顿了顿,眼神依旧未曾离开那片深沉的夜色,仿佛在望着远方的某处。“孙原虽未曾亲历过战场,但他非普通之人。他的聪慧与决断力,远超过你们的想象。” 郭嘉的目光略显凝重,稍微低下头,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虎贲营,乃是战事最为紧张的所在,孙原与张鼎的关系深厚,前去,或许是有其不得已的理由。”他语气平静,却充满了某种不可言喻的沉稳,“张鼎文武双全,为人处事冷静,稳重非常,是孙原的左膀右臂。若有张鼎随行,孙原定能得到周全的保护。” 李怡萱听着他的话,低头轻抚着玉佩,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几乎无法察觉,然而那份微妙的紧张,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轻轻地叹息,目光投向郭嘉,眼中透出一丝无奈与渴求安慰的目光。 气氛变得异常凝重,三女的神色交替变化,心中的焦虑与困惑愈加加深。正当她们沉默不语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管宁缓步走入,身形如幽兰般柔和,却自有一股清冽之气。 管宁的身影在静谧的光影中逐渐显现,仿佛从古老的画卷中走出的一位翩翩书生。他的每一步都轻盈如风,带着一种不染尘俗的气质。那白衣白冠的装束,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沉静与智慧的深邃,像一缕清晨的曙光,穿透了所有的迷雾和阴霾。无论是他的衣袍的纹路,还是那轻垂的冠带,都在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宁静至极的优雅。 他的目光并非冰冷,却透着一种深沉的冷静,仿佛能够看透尘世的繁华与浮躁。他的眼神在短短一瞬间便扫过三位女子,却并不急于多言。那份温和的目光,带着一丝淡然与安抚,仿佛在告诉她们,眼前的困境不过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有一个出路。管宁的眉宇间没有丝毫慌乱或急躁,反倒显得更为从容,仿佛他早已预见到这一切,准备好以一种最温暖的方式为她们带来希望。 他轻轻地低头,微笑的弧度宛如春日的阳光,和煦而不炙热,带着一抹让人安心的温暖。他的话语依旧平静、低缓,却每个字都如同一颗稳重的石子,落入她们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三位不必忧心,若孙原未曾回来,我必定亲自去寻。” 这简单的一句话,仿佛有着治愈的魔力,将她们心中的焦虑和不安缓缓化解。管宁的声音如轻风掠过湖面,温柔却坚定,那份柔和的语气中,又似乎藏着无可撼动的决心。 三女听后,脸上的忧虑稍稍舒缓了些。她们的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感激,那种感激并不仅仅是对管宁承诺的回应,更是对他那份如春风般温柔与坚定的情感的深深触动。管宁并没有高谈阔论,也没有用过多的言辞去试图解释或劝解,他的举止和言语,反而让她们觉得,这一切的迷茫与困顿,在他面前仿佛并不值得担忧。因为有管宁在,她们的心中不知为何,隐隐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信任与安定感。 就在这一瞬间,似乎整个屋内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那些压在她们心头的重担,在管宁那温文尔雅的气质下,渐渐变得轻盈。一切都像是被细雨滋润过的春日花园,逐渐恢复了生机与盎然。 管宁并没有多言,他的气度和沉稳自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那份力量并不是强势的压迫,而是温和的引导,仿佛在告诉她们:“你们无需忧虑,我已为你们做好了所有安排。”他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恬淡,令人心神宁静。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从容与优雅,仿佛在这人世间,他就是那道清风,拂去万千尘埃,带来一片宁静与安详。 三女的眼中,原本的忧虑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抚慰过的温暖与感激。她们似乎明白,眼前的管宁,不仅仅是一个外表冷静、从容的男子,更是一股能够抚平心灵创伤的力量。他的存在,便是她们最坚实的依靠。而管宁,依旧以那种温和如春风的姿态,轻轻立于她们身旁,不言多,却足以让所有困境都在他的气度与沉静中化为乌有。 三女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感激之色,似乎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困惑与焦虑都被化解了些许。管宁的言辞简单,却如一道光,照进了她们心中的阴霾。 三女的神色稍稍缓和,然而忧虑依旧未曾散去。 李怡萱轻轻闭了闭眼,心中的不安与牵挂如同深海中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她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希望张鼎能尽快将他带回。”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坚定,“我们等着他平安归来。” 心然点了点头,紧握的双手微微松开,似乎在将心中的紧张渐渐放下。然而她那一双眼睛,却依旧望向远方,似乎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盼着孙原的归来,盼着这场不知前路如何的风波,能够顺利平息。 郭嘉静静地站在她们的身旁,看着三人逐渐平复下来的神情,心中依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虽然他信任张鼎,但面对未知的战局,谁又能完全预见一切的结果呢?他不再多言,只是轻轻低头。 **************************************************************************************************************************************************************************************************************************** 远处的精骑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身影如同破碎的流星,一闪而逝。黄巾军大阵前,弓手缓缓收起手中的宝弓,他那双犀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眸中泛起一丝复杂的光辉。他的箭,凝聚了五石之力,劲气磅礴,足以贯穿敌人的防御。但令他意外的是,那一箭竟未能击中目标,反而在半空中擦过,空留一丝风响。他的目力非凡,在那一刹那,他看到了那名骑士的微弱晃动——那种晃动,透露出了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与警觉。 他的弓力足以轻松摧毁任何目标,而那箭上的毒液更是加重了它的致命威胁。他的自信从未动摇,但这次,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微错失。没有命中敌人,他心中微有遗憾,却没有一丝急躁。此刻,他已经隐隐猜到了目标的身份——那群精锐的掩护,必定是身份非凡,地位尊崇之人。无论是这阵营的设立,还是那骑兵的精锐,都足以证明其与众不同。 周围的黄巾军士卒涌动如潮,足以淹没整个大营的气氛,阵地的喧嚣与硝烟仿佛都与他无关。他依旧保持着冷静,弯弓搭箭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平和而从容。身后,高大的虎贲营战旗已燃起烈火,火光映照着天际,旗帜从高高的旗杆上缓缓飘落,带着一股苍凉之意,却又带着一种超然的气质,仿佛这一切并未触动弓手内心的波澜。 在他的周围,黄巾军士卒们忙碌而焦虑,然而,他的目光依旧温和,仿佛一个不被尘世动摇的存在。此时,他身后的张鼎,指挥着虎贲营的骑兵急速汇聚在三里之外。战场的态势渐渐清晰,六位军司马紧张地商议着,尽管阵中已经损失了三位军候,张鼎依旧神情淡定,目光坚定。纵然形势险恶,阵中死伤无数,但张鼎知道,唯一的希望仍在于如何带领这支残破的队伍找到出路。 虎贲营几乎全军损失,仅剩三千骑兵,伤痕累累,疲惫不堪。辎重几乎全数丧失,但没有一个人敢言败。即使困顿,他们依然坚守着那个使命——尽可能的生还,继续为未来的胜利而努力。 更要命的是,孙原受伤了,伤口由红转绿,显然带毒。 张鼎顾不得其他,即令全军转向邺城。 仗可以输,可以败,但是孙原不能死。 第一百章 张鼎紧握缰绳,带领着虎贲营残存的骑兵,迅速转向邺城。队伍中的每一名战士都紧绷着神经,步伐虽急,却依然有条不紊地保持着惊人的纪律性。他们的脸上布满了尘土和汗水,疲惫的眼神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尽管大营已被摧毁,士气几乎跌入谷底,但大家心中都清楚一个事实——必须保住魏郡太守孙原的生命,这一任务,便是他们唯一的目标。即使在如此困境中,他们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张鼎的眼神越发凝重,心中不时回想着孙原的样子。那位身居高位的太守,向来谨慎稳重,行事极为精细。张鼎曾多次在战场上听过孙原的名字,每每听到,心中总会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情。那个将领,才智非凡,深得士兵的信赖和尊敬。可如今,他却身陷困境,命运岌岌可危。张鼎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决心愈发坚定:“绝不能让这位智者就此葬送在这片荒野之中。” 虽然他心中清楚,这场生死之战将决定他们的命运,但张鼎深知,唯一能救孙原的,是他们眼下的行动。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只有拼尽全力,方能闯出一条血路。 一路上,前方的形势越来越严峻。黄巾军的骑兵气势汹汹,层层追击,仿佛是锋利的刀刃,不断割裂他们的退路。张鼎的眉头紧锁,警觉地指挥着队伍行进。每一处路段都成了潜在的陷阱,连连回头看,似乎每一阵风中都隐藏着敌人的杀气。敌人紧随其后,带来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做出更为谨慎的部署。他命令前方的哨兵不间断地侦查地形,确保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但即便如此,敌军依旧紧逼而来,密集的箭雨遮蔽了天空,像是暴风骤雨般砸下来。张鼎眉头紧蹙,指挥着骑兵们一边应战,一边保持队形。他嘴唇紧闭,感受到心跳如鼓点般急促。每一次剑气扑面而来,都是生死之际的考验。即使如此,他的眼中依旧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冷静地观察着战场的每一细节。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张鼎突然停下马来,转身低声吩咐副将:“分成两路。一部分继续前行,尽量拖住敌人的注意力。另一部分则暂时隐藏,伺机而动。务必确保包围敌人,给我足够的机会,绝不能让他们继续逼近太守。” 副将迟疑片刻,目光中掠过一丝犹豫,但很快便被一股强烈的决心所替代。他点头应命:“是,统领!”随即,命令传了下去。 张鼎知道,这一决定是极为冒险的。若敌人反应过快,队伍一分为二,便可能陷入更深的困境。但他心中没有犹豫,已经做出抉择。他知道,如果不冒险一次,敌人会如猛兽般将他们吞噬,根本无从逃脱。 心跳如雷,张鼎紧盯前方,紧咬着牙关,目光坚毅,仿佛铁石般毫不动摇。“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孙原死在这片战场上。” 士兵们没有多言,只有深深的默契。他们知道,只有拼死一搏,才能在这场绝望中寻找到一线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在一处狭窄的山道上,张鼎的伏兵早已布下。当敌人如潮水般涌入山道,张鼎一声令下,隐藏在两侧的骑兵们如猛虎出笼,迅速包围了敌军。 “杀!” 一道震耳欲聋的喊声响彻战场,骑兵们挥动长剑,猛地朝敌军扑去。敌人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得措手不及,阵形瞬间大乱。张鼎目光锐利如刀,指挥着骑兵们紧紧围攻,切断了敌人的退路。每一名士兵都拼尽全力,挥剑、挥枪、奋力冲锋。枪锋所指,便是生死的界限。 战场一片混乱,张鼎的骑兵们虽然疲惫不堪,但他们凭借着这个出其不意的突袭,迅速扭转了战局。敌军的骑兵如被撕裂的布匹般四散溃逃,张鼎的队伍用自己的血肉和坚韧,在这片焦土上,赢得了这一场艰难的胜利。 然而,张鼎并未有片刻的松懈。他的眼中依旧燃烧着一股不屈的火焰,心中明确——这仅仅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而他的眼前,依然是那名紧急待救的紫衣公子。 战斗激烈而短暂,黄巾军的追兵像潮水一般冲来,却在张鼎的指挥下瞬间溃败。随着战斗的结束,张鼎带领着残余的骑兵迅速整顿,虽然敌人的势力被打击,但队伍依旧保持着紧张的警觉。他目光如刀,扫视着四周,确定没有敌人再次逼近后,命令队伍继续朝邺城推进。天色已渐渐暗淡,夕阳下,队伍的影子拉得老长,士兵们的步伐渐渐沉重,身上的盔甲已被汗水浸透,马匹的蹄声也显得有些迟缓。然而,尽管疲惫至极,士兵们的眼中却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光芒——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前方。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邺城,那里有他们的希望。 张鼎的脸色也并不轻松,虽然战斗取得了胜利,但内心的压力却没有减轻。他知道,胜利不等于安全,时间已经不多,孙原的生命仍然悬于一线。他的手紧握缰绳,指尖微微发白,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心里不断祈祷着:“太守,等我。”这场突围,他带着队伍拼尽全力,但他心中清楚,只有将孙原带到邺城,才能为这次冒死突围找到真正的意义。 与此同时,在另一端的简陋营帐中,孙原正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几名医士正忙碌地为他进行紧急治疗。伤口已经开始蔓延,毒性如同野火般迅速扩散。孙原的脸色苍白,唇色发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但他的神情却出奇的冷静,眼中没有一丝慌乱。那双曾在战场上闪烁着果断光芒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深沉的思索。他知道,若是张鼎无法及时赶到,自己恐怕就此与这个乱世告别。然而,心中隐隐感受到一股微弱的希望——他知道,张鼎,这个曾在无数次战斗中屡建奇功的将领,定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孙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紧咬着下唇,脸上隐约露出一丝痛苦,但他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心中充满了紧迫感,外面的战斗声渐渐传来,越来越近。他知道,那是张鼎带领着队伍,正在为他争取一线生机。那阵阵脚步声似乎传递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让孙原的思绪稍微安定下来。虽然他的身体如同即将崩溃的墙壁,但内心的冷静与坚定却未曾动摇。 “伯盛终不负我。”孙原低语,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深沉的自信。他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将领打气,亦是在打气自己。他知道,即便是身临绝境,也必须保持一个将士的气节和自信。命运常常不公,但有些人,注定能够改变这一切。 就在孙原试图整理思绪、鼓励自己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帐门被急匆匆推开,一名亲卫步伐飞快地走了进来,面色焦急,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他的眼中闪烁着几分不安,但当他看见孙原那依旧冷静的神情时,终于松了口气。“太守,张校尉已经带队赶来,快了,您可以安心了!” 那一刻,孙原的心猛地一跳,紧绷的神经仿佛得到了片刻的放松。他微微点头,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尽管身体虚弱,神情依旧苍白,他却能感到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像是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心里。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命运已不再那么残酷。张鼎,这个勇敢的将领,已经从生死边缘把自己救了回来。 “终于来了……”孙原轻轻喃喃,喉间发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但眼中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他知道,这一刻,自己的命运已经与张鼎紧紧相连。接下来的战斗,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与张鼎共同面对。这场生死之战,注定将在他们的携手之下迎来转机。 ************************************************************************************************************************************************************************************************************** 侦骑士卒终于抵达邺城,经过一日一夜的狂奔,他的身体几乎到了极限。马匹喘着粗气,步伐沉重,士卒自己也几乎失去控制,只能靠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勉强支撑着。他的衣甲早已布满尘土,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一触即倒。 城门口的护卫见状,立刻快步上前,接过马缰,急忙给侦骑们喂水。水珠滴落在士卒的嘴唇上,他张开口大口吞咽着,似乎连嘴巴都忘了如何动弹。几名护卫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将他抬到太守府方向。 城中的空气依旧清冷,寒风透过城门夹杂着尘土吹拂而过。心然、郭嘉等人早已得知消息,焦急的等待着,看到侦骑终于回来了,急忙迎了上去。李怡萱焦灼的目光在士卒身上打转,她的心跳似乎与士卒的呼吸声一同加速。见到侦骑如此狼狈,她本能地心里一沉,急步上前,几乎没有停顿,便开口问道:“孙原他怎么样了?太守有没有事?” 那名士卒大口喘着气,眼皮低垂,嘴唇微微发干,先是默默地喝了几口水,然后勉强抬头看着李怡萱,目光中带着一丝迷离。虽然他极度疲惫,但此刻脑海中的记忆却异常清晰,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定:“虎贲大营……遭遇了黄巾军的袭击,战斗……非常激烈。但……幸好张校尉亲自带队,及时赶到,才保住了太守的性命……敌人虽退,但……但似乎有些不对劲……” 李怡萱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手几乎是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士卒的肩膀,声音急促而低沉:“孙原他没事吧?他……他有没有受伤?” 士卒缓缓点了点头,眼中有一丝疲惫的光芒闪过,仿佛这一点安慰让他能够稍微安心:“太守安危无恙,张校尉亲自护送他离开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仿佛想要宽慰李怡萱,但那笑容却极为牵强,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因过度疲劳而倒下。 李怡萱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本紧张的神情略微放松了几分,但内心的那股不安却依然在蠢蠢欲动。她转身看向林紫夜,脸上的担忧并未散去。林紫夜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士卒的身边,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脉搏,静默地观察着士卒的状态。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凝滞了,只有那名士卒沉重的呼吸声在静谧中回荡。片刻之后,林紫夜轻轻舒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此人并无大碍,应该只是过度劳累,若能好好休息,身体很快便能恢复。”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思。 李怡萱轻轻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安定,但那股不安的情绪却仍然没有完全消散。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郭嘉,心里暗自期望他能为这件事提供更多的解释。 然而,郭嘉并没有如她预期的那样松一口气。他站在一旁,依旧眉头紧锁,双手背负,低头沉思。他的目光犀利如刀,仿佛能透过眼前的空气看到更深的层次。他的嘴唇微微抿紧,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疑虑。 “黄巾军的突袭,实在是有些蹊跷。”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冷静。 “广平城的黄巾军早已龟缩在城中,按理说他们应该避免与骑兵正面交战,避实就虚,怎么会突然发起如此凶猛的进攻?而且……张校尉亲自带队去支援董卓,敌人分明知道他们的动向,似乎早有预谋。” 李怡萱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的疑问更深了。她知道郭嘉向来敏锐,既然他提出了这样的看法,必定有其道理。她下意识地望向那名士卒,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试图从他的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士卒被郭嘉的言辞一激,身体又微微颤抖,忍不住开口补充道:“张校尉他们虽然及时赶到,但敌人的行动……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黄巾军的攻势如此猛烈,显然不单单是为了夺取营地,而是有其他目的。” 郭嘉目光一凛,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若真如此,那这场突袭的背后,必定有着更多复杂的因素。黄巾军的突然行动,背后定然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暗流。我们必须查清楚这些人的目的,以及他们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的介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李怡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深知郭嘉说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他对局势的敏锐洞察力,而她自己心中那份不安,也随着这些话语愈加浓烈。她抬头望向太守府的方向,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查清楚这一切。 李怡萱和林紫夜对视一眼,目光交汇的瞬间,两人都能感受到郭嘉话语中的异常。那种一闪而过的不安,如同乌云笼罩在他们的心头。李怡萱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皱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成拳,她忍不住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你是说,这一场袭击并非黄巾军单独的行动?” 郭嘉的目光突然一凛,那深邃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的呼吸一滞,似乎从那瞬间开始,他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远超自己最初的判断。他没有直接回应李怡萱的问题,而是目光盯住士卒,仿佛从他疲惫的脸上能读到更多的信息。 士卒终于缓过了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仍然颤抖不止,声音沙哑却清晰:“是的,张校尉和黄巾军激战时,敌人的援军从暗处杀出,数量不小,至少有一支全新的队伍从未见过。他们装备精良,战术严谨,几乎可以说是训练有素,完全不似普通黄巾军。” 这番话如同一根锋利的箭,直刺进李怡萱的心脏。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焦虑,抿了抿嘴唇,情不自禁地开口道:“这股援军的来源究竟是什么?若真如你所说,那他们来自哪里?广平与广宗的黄巾军已经是公认的联盟,但若是有新援,那背后究竟是谁?”她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那不仅是对局势的惊讶,更是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的深深担忧。 心然站在一旁,双眼微微眯起,望着士卒,心底的警钟已经悄然响起。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背后有更深层的阴谋在悄悄酝酿。她紧了紧拳头,眉宇间凝聚出一股坚定的神色:“若真如你所说,这股援军的来源会是谁?黄巾军内部的合作早已为人知晓,但若是新敌的出现,那就意味着……” 下一个瞬间,心然和郭嘉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张牛角!” 那一刹那,空气似乎凝固了。李怡萱的心脏猛地一跳,眼睛骤然睁大,愣在原地。她的脑海中瞬间回响起“张牛角”这个名字,如雷贯耳。除了张牛角领导的黑山黄巾军,似乎没有其他势力能够如此迅速地支援广平和广宗。那支精锐的骑兵队伍,张白骑所率领的黑山黄巾军,素以迅捷和战斗力强大着称。如果真是他们,那整个局势将急转直下。 郭嘉目光灼灼,凝视远方,语气冷静却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沉重:“张牛角的黑山黄巾军……只有他们,能如此迅速地跨越广平城,奇袭董卓的大营。而且,张鼎一定早已猜到敌人的援军会如此迅速出现,所以他才会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强行奔回虎贲大营,保护孙原。张牛角的兵力雄厚,十几万的队伍,就算是孙原带领的两千骑兵,也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话音刚落,李怡萱的心情瞬间跌入深谷。她的面色苍白,心中不禁一阵沉痛。这意味着,赵国的局势几乎已经丧失,魏郡北部,乃至整个赵地,都有可能已经被黑山黄巾军完全占据。张牛角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逼近,而他们不过是初步接触到这个庞大势力的边缘。 郭嘉忽然转身,身体一动,犹如猛兽般敏捷地指挥起一切。随即,他低沉地大喝:“召!魏郡太守府掾属议事!” 这一声命令,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撕裂了现场的安宁。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目光聚焦在郭嘉身上。只见他的眉头紧锁,整个人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慌乱。平日里深思熟虑、冷静睿智的郭嘉此刻显得异常急躁,他的眼神闪烁着不安,手指轻轻捏着拳头,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焦虑。 李怡萱抿了抿唇,紧盯着郭嘉那满含压力的背影。她明白,他之所以如此焦急,只有一个原因——他在魏郡北部投入了大量的探子和侦骑,专门用来监控赵国及其周边的动态。黑山黄巾军能够在赵国境内肆虐,甚至支援到广平和广宗,这代表着他一直未收到任何回报的探子,竟然完全失去了联系,这无疑是最大的警讯。 李怡萱心底的那股不安,已然化为深深的恐惧。她知道,事情远比他们所能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郭嘉带来的焦虑像是逐渐吞噬了周围的空气,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急迫的压力,仿佛随时都会有新的风暴爆发。 第一百零一章 郭嘉站在宽敞的议事大厅中央,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严肃,目光如刀,紧锁着整个大厅的每一个细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仿佛每一寸空气都在压迫着每一个人。墙角的铜钟静静地挂在那里,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钟鸣,回荡在大厅里,声音被沉重的气氛吞噬得几乎听不见。郭嘉的心跳也因为紧张而加快,但他始终保持着外表的冷静。他的眉头微微紧蹙,额头的汗珠已经悄然渗出,沿着鬓角滑落到颈侧。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改变站姿,背脊笔直得像一根钢铁柱子,仿佛他已经用坚韧的意志将自己与外界的动荡隔离开来。 这场紧急的会议,几乎是邺城安危的最后希望。郭嘉清楚,如果今天的决策稍有疏漏,整个邺城便可能陷入不可收拾的混乱。因此,他不能显现出任何一丝的慌乱,更不能给任何人看出他心底的焦虑。 他抬手轻轻示意,旁边的传令兵立刻行动,将封锁消息的命令贯彻到每个角落。门外的哨兵已经严密封锁了所有的通道,不允许任何消息外泄。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郭嘉特意单独派人去城外流民大营,点名让颜良一个人前来,不让任何其他人知晓。流民中固然有大量的战力,但颜良更是关键之人,掌握了新兵营的精锐力量。此时,他的到来对整座城市的命运至关重要。 当最后一名掾属进入议事大厅时,整个大厅瞬间变得异常寂静。和洽、审配、沮授、田丰、李历等人依次入座,目光落在郭嘉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不同的神情——和洽眉头紧皱,显然心中难以平静;审配的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却努力压抑;沮授则神情凝重,手中的文书被他紧紧握住,指节微微发白;田丰低着头,似乎在默默思考,不发一言;李历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郭嘉,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些安慰。 郭嘉扫视了一圈,在这些众多的眼睛中,他的心情平静得像湖面一样没有波动。然而,内心深处的紧张和压力依旧让他的心跳略微加快。每个人在心中都在猜测,这位孙原最信任的谋士会如何应对即将来临的灾难。 郭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大家都知道,今天的议事,关乎邺城的生死存亡。局势变化太快,赵国已经完全失守,黑山黄巾军的进攻速度远超我们的预期。”他没有多做停顿,冷静地看着每一位掾属,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话音刚落,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仿佛一根弦被拉得极紧,随时可能断裂。和洽的眉头一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审配则微微一惊,眼皮轻轻跳动。沮授握住手中的文书,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似乎想要压抑内心的恐惧。田丰和李历则低头沉默,不言语,显然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可能的后果。 郭嘉没有等太久,他继续道:“张牛角,黑山黄巾军的先锋,已经突破了广宗,迅速向魏郡推进。董卓的大营也在昨天被袭击,局势瞬息万变。根据我掌握的消息,黄巾军的精锐部队张白骑已经攻至巨鹿郡,形势非常严峻。” 沮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难掩惊慌,嘴唇微微颤抖,低声说道:“赵国竟然已经完全失守?那魏郡岂不是岌岌可危?我们该如何应对?”他话语中的急切与焦虑,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作为一名资深的谋士,他深知战局的严峻,而如今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郭嘉并未立刻回应,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锁定在沮授身上,语气依旧冷静:“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去悲叹失去的赵国,眼下最紧迫的是如何稳住魏郡。敌人的进攻如此迅猛,我们若是没有提前部署,魏郡的安全将岌岌可危。加派兵力,未必能阻挡敌军的压迫,反而可能引发更多混乱。” 他说到这里,语气沉痛而果断,“所以,所有人的第一任务,是稳定士心民心,保证邺城内的安定。接下来,我们必须精心策划如何应对黄巾军的主力,确保每一兵一卒都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他说完这些,深深看了一眼每一位掾属。大厅内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众人的心中都在默默消化这一沉重的信息。空气压抑,仿佛每一位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迅速逼近的危机。 和洽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如此急迫的局势,怕是单凭一两人之力,难以应对。是否应该先召集周围的支援?” 郭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低头,似乎在思考这一提议的利弊。其实他心中早有打算,他深知,周围的支援力量虽然需要调动,但现阶段,最关键的还是如何稳定内部,防止任何风声外泄,防止恐慌蔓延。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筹划下一步的应对策略,但这一刻,眼下的局势依旧没有明确的解决方案。 他再次抬起头,冷静地说:“先稳住城中,再策划周围的调动。我们没有时间犹豫。” 此时,魏郡虽有五千新军,但这支部队的训练时间不足十日,几乎没有任何仓促应战的能力。颜良作为四位假司马之一,虽勉强算是懂兵事的人,但他深知,这群新兵虽然体格健壮,却大多未经实战考验,身体疲惫,只有寥寥数人能勉强支撑,根本无法迅速形成战力。他的眉头紧蹙,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严肃与无奈:“眼下,这些新兵连体力都未恢复,能调动的精锐不到十分之一,哪怕支援张鼎、孙原,壮一壮声势倒是能起点作用,但要驰援魏郡北部,几乎不可能。” 郭嘉听到这些话,沉默片刻,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凝固,他眼中闪过一抹沉思,随即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失权威:“援兵是必须派遣的,但现在问题不单单是增援的问题。黑山黄巾军的出奇不意和他们异乎寻常的战斗力,让我们根本无法预测他们下一步的动作。”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在场的每一位掾属,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带着一股难言的压力,“我们不能只依赖常规的兵力部署,必须加强间谍与侦察工作,尽快掌握敌军动向。”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地冷静、理智,但那眼神中却透出一丝无法忽视的紧张。站在他身旁的几位掾属不由得微微收紧了下巴,所有人的心情也因他的话语而变得更加沉重。郭嘉清楚,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复杂,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他再度深吸一口气,语气加重:“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们必须严密封锁所有消息,只有我们这些人知情。颜良已经在路上,我们必须等他到来,才能做出进一步的决策。” 此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大厅内那种压抑的寂静。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门口,只见颜良一身整齐的军装,步伐虽然匆忙,却不失稳重。他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已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但在神情中仍能看出一丝冷静与果决。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仿佛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判断。郭嘉见状,微微点头,示意他进入。 “颜司马,请坐。”郭嘉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颜良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径直走到一旁空着的座位上坐下。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但眼中那股深深的焦虑却始终未能完全掩饰。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郭嘉身上,显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取具体的指示。 周围的掾属他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他认识郭嘉,和孙原几乎形影不离。 郭嘉见颜良坐下,眉头不自觉地微微挑起,语气低沉地说道:“颜司马,眼下的局势,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得多。赵国已丢失,黑山黄巾军的先锋部队已逼近魏郡。”他话音沉稳,冷静中带着一丝凝重,“我们需要尽快做出应对部署。” 颜良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瞬间涌动,他深知这场战斗的意义。他毫不迟疑,立刻回应道:“明白,我立即调集兵力!” 郭嘉却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冷静,却隐隐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压力:“不,单纯调兵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情报。”他顿了顿,目光冷冷地锁定在颜良的眼睛里,“敌人已经展现出惊人的迅捷与战术安排,单凭现有的兵力,无法轻松应对。” 颜良的眉头一挑,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迅速点头:“我明白。需要我立即安排什么?” 郭嘉紧紧盯着他,声音依旧沉稳却带有一丝不容质疑的冷冽:“暂时封锁所有消息,避免不必要的恐慌蔓延。所有军事行动的细节都要保密,指挥层的每一个人都必须严格守纪律。”他顿了顿,再次语气一转,“然后,立即派遣精锐侦骑,加强对敌军动向的侦察,不得有任何遗漏。” 颜良的双眼骤然一亮,脸上的紧张感瞬间被一种紧迫感取代,他神情一振,立刻站起身来,语气充满决心:“是,我马上去办!” 郭嘉微微颔首,深知颜良已经完全理解了命令。他转向在场的其他掾属,语气依旧冷静而不容动摇:“诸君,当前局势急需紧急应对。各位除了要保证民心安定、粮草接济运转的安全,还需要确保邺城的安全,并加强对周边防线的防守。”他顿了顿,声音微微提高了几分,“同时,所有消息都必须严格保密,直到我们有了明确的战略部署。” 大厅内的气氛愈发凝重,郭嘉显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弃魏郡北部各县于不顾,全力拱卫邺城。 如此抉择,与当初孙宇、赵空放弃南阳郡西北各县如出一辙。 只要治所不丢,整个魏郡就还在,总不至于像卢植一样被撤了职,大好局面一夕翻覆。 ************************************************************************************************************************************************************************************************************** 事后,郭嘉在灯火通明的书房中思虑良久,心绪繁乱。最终,他决定还是要与心然单独谈一谈。事后,郭嘉独自坐在书房的桌前,心中翻涌不已。他在灯火摇曳的昏黄光线中沉默良久,似乎在权衡某个重大的决定。脑海中无数的画面交替闪现,尤其是孙原的处境,让他无法放下。他知道,眼下唯有与心然谈一谈,才能理清复杂的局势。 清韵小筑的三位女子中,心然的冷静与智谋一向为人所称道。她不善言辞,却绝非无知。恰恰因为她洞察一切,所以从未直言孙原的危险。她的沉默是一种深思熟虑的选择,顾虑着林紫夜和李怡萱的担忧,怕她们因知情而心神不宁。心然的每一分宁静,往往都蕴藏着她对事态的深刻理解和审慎思考。 终于,郭嘉决定去孙原的居室一趟。他轻轻推开门的瞬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沉静。心然与管宁并肩而坐,二人静如处子,似乎有一种默契不言而喻。两人之间的寂静不像是寻常的闲暇时光,反倒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凝视。那种压抑而紧张的气氛,仿佛一切都在等待某个重大决策的降临。 郭嘉走进屋内,细细扫过两人。他察觉到一种微妙的异样,心中的不安悄然升起。管宁依旧是那副冷淡无波的模样,面色如常,双目却带着一丝冷冽,仿佛任何细节都不曾逃过他的眼睛。而心然坐在那里,眼神深邃,淡如秋水。她转过头来看向郭嘉,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却又无声无息地传递出一丝警觉和暗藏的情绪。她的神情平静如水,却让人无法捉摸她心中的波澜。 她轻轻微微倾身,动作优雅而自如,嘴角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那笑意似乎是对郭嘉平和态度的回应,却又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低声开口,语气缓慢而从容,带着一种天然的淡定:“郭君可已安排好?”她的话语平淡无波,像是随意一问,却又在不经意间掩盖了某种深层的洞察。她的神情没有一丝紧张,反而是一种心如止水的安稳,仿佛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撼动她的内心。郭嘉听后,心中暗自感叹,若孙原能够拥有心然一半的冷静与沉稳,恐怕许多事情也不至于让他东奔西走,疲于查漏补缺了。 郭嘉微微颔首,站在原地稍作停顿后,慢慢走向两人身旁。他并未急于开口,而是缓缓地坐了下来,动作从容而沉稳。他轻轻活动了下肩膀,仿佛是在消解肩头的沉重,随即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也只是暂时交代了几件事。张牛角的来得太突然,速度过快,事前准备不足,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话语带着一丝压抑的疲惫,那份无奈与焦虑,透过平稳的语气溢出。他微微低下头,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仿佛每个字都承载着他未曾说出的苦衷与沉重。 管宁微微抬头,他的目光冷冽而犀利,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只是,那平静的背后,却藏着深刻的警觉。他的嘴角轻微翘起,淡淡地开口:“事情,实在有些蹊跷。”他语气温和,但每个字都蕴含着难以忽视的严肃与谨慎。语气轻柔,却清晰地传达了他对当前形势的深度怀疑。显然,他与心然都察觉到,事情的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线,一切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心然轻轻低下头,指尖不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动作优雅而从容。她抬起头,眸光如水般温柔地注视着郭嘉,仿佛看透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思虑。突然,她的唇角微微上扬,那一抹如同月光般清冷的笑意,仿佛带着一种超然的冷静,缓缓道:“上次黄巾军的反攻,正巧是在张鼎和虎贲营支援卢植中郎之时。这一次,情况似乎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 她的话语平和而从容,似乎带着一种天生的淡然,然而其中却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洞察力。她的语气轻松,却不失深意,每一个字都掩饰着她内心的思索与敏锐。她简短的言辞中,却透露出一种挑剔的味道,仿佛她已经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那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某种不对劲。 郭嘉听到心然的话后,眉头微微蹙起,一股难以忽视的警觉悄然在他胸口升腾。他深知,事情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在心然从容的言辞背后,他察觉到一种凌厉的思维和无与伦比的洞察力。她的话语平静,犹如湖面上不见波澜,但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透漏着她深藏的智慧。她的冷静与从容,并非毫无动情,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复杂的脉络。而在她背后的那些秘密,恐怕比他们所有人的想象还要错综复杂,充满了危险。 郭嘉的眼角微微一亮,心中迅速回想着他所掌握的所有信息,意识到事情的深远。军事调动向来是最高机密,绝不容许任何外部干扰。然而,如果将黄巾军的行动与近期的变动放在一起细细分析,就会发现一丝异常。上次,黄巾军在张鼎支援卢植之前发动进攻,仿佛他们提前知晓了援兵的来临。若此事算作偶然,那么这一次,张鼎支援董卓,广宗黄巾军却依旧措手不及,难道也能称之为巧合吗?郭嘉的眉头更紧了,心中不禁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一股暗流在背后悄然推动着这一切。 他忽然又问自己,卢植在被夺职之后,黄巾军为何一直不敢与官军正面交战?而一旦董卓入驻,黄巾军便敢于冒然出城挑战。这个反转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更让人不解的是,困守在广宗城的黄巾军,究竟是如何得知城外官军主将更换的消息?郭嘉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怀疑,觉得这其中必定有着他还未看清的复杂内幕,远非他们所能掌控的表面局势。 此刻,郭嘉转向管宁和心然,三人目光交汇,心中早已达成共识。那一瞬间,仿佛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管宁的冷静与心然的洞察,已让他们深深意识到,魏郡乃至整个大汉帝国的内部,必定潜藏着黄巾军的密探和暗桩。眼前的一切错综复杂,远超出他们之前的任何预料。 郭嘉的眉头紧蹙,神情变得更加严峻,他低声说道:“原本以为,借着马元义之死,已经彻底清除太平道的所有暗桩。死了两个中常侍,足足两千多条人命,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低沉地叹了口气。 当初帝都那场屠杀,若是没能彻底拔除太平道的根基,恐怕连天子刘宏也未曾想到,根本无法彻底铲除这些隐藏的毒瘤。 管宁听后,面色如常,似乎并未受郭嘉的忧虑影响。他淡淡地开口,语气平稳而坚定:“宁还是应该出去看一眼。”他慢慢站起身,步伐从容不迫,却能隐约感受到他脚步中的决然与果敢。“太平道欲杀我的人可不止一个。若我现在离开,或许能分散一些注意力,吸引他们的视线,给他们制造些许困扰。”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眼中却闪烁着难以忽视的决心,仿佛为自己的选择已下定决心。 郭嘉的眉头微微一皱,表情瞬间严肃起来,转身直视着管宁,沉声道:“现在救一个孙青羽已经是捉襟见肘,若再救你,岂非雪上加霜?” 郭嘉的眼中闪过一抹焦虑与无奈:“行行好,莫给我添堵了。” 他的语气虽然严厉,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焦虑,但更多的是关切,那份情感透过他的声音,悄然流露。看着管宁,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无可奈何,仿佛在无声地恳求着他,再给他一些喘息的空间。 管宁目光如电,盯着郭嘉片刻,似乎在衡量两人的立场。他那平静的面庞下藏着一份无法动摇的决心,仿佛所有的安危与挑战,都已在他心中得到了应对的办法。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郭君,世间之事,若怕了困境,岂能步步为营?我心已决,不愿再拖延。”他转身,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那份从容与坚定犹如清风拂过,却又坚如磐石。 郭嘉站在原地,盯着管宁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百零二章 管宁一身洁白的衣袍,白冠稳稳地戴在头上,腰间仅挂着心雨剑,剑鞘的金属在月光下微微反射出寒光。每一步,他都走得格外沉稳,仿佛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走在这寂静的夜晚。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却异常锐利,仿佛穿透了夜幕,洞察了即将来临的一切危险。 月光洒下,照亮了他的身影,像是将他镶嵌在那层薄雾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偶尔几声夜鸟的啼鸣打破了宁静,但它们并没有扰乱管宁的心神,反而让这孤独的旅程显得更加沉静与深邃。管宁的步伐不急不缓,然而每走一步,似乎都有一种隐形的重担压在他的肩上。那些来自敌人、来自权谋的威胁,如同看不见的刀剑,时刻在空中游走,等着某个时机,砍下他的脖颈。 他的心情并未因为郭嘉的劝阻而动摇,反而在这孤独的夜行中变得更加坚定。郭嘉的劝言依然在耳边回响,那深深的关切,仿佛一股无法逾越的柔情,但管宁深知,这世上有些选择,注定无法回头。敌人已经逼近,自己已无退路。若停步不前,便是万劫不复。管宁感到一股如冷水般的理智在他胸中流淌,理性与责任在这一刻成为了唯一的支撑。他不能停留,也不能回头。 他不带行李,只带着心雨剑,这剑是他唯一的依靠。即便知道这剑无法改变什么,但它代表着一种信念,一种责任。风轻轻地掠过,带着夜晚的寒意,拂动着他衣袖的边缘,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庞。那一丝寒意,不仅是来自空气的清凉,更是来自心底那股无时无刻不在的警觉,警惕着潜伏在四周的敌人。管宁的眼神深邃,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他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波动,都藏在了内心最深处。 步伐继续向前,穿过宁静的城门,进入了一片荒野。周围的草木丛生,曲折的小径几乎被遗忘,仿佛无人踏足,荒凉且寂寞。管宁脚步的节奏平稳,心中却清楚,荒野虽然安静,但暗藏的危险无时无刻不在逼近。那种隐形的威胁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仿佛已经渗透进每一寸空气,困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他知道,他必须要走得快,要走得远,不能再被任何东西拖住。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这片荒野上,银色的光芒像水一样流淌下来,照在管宁的脸庞上,勾画出他那冷峻的轮廓。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眼底的深邃仿佛无尽的深渊,吞噬了周围的一切。他停下脚步,站在一棵苍老的大树下,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的生灵都已隐匿,所有的声音都已消失。只有他独自一人,站在这片寂静的世界中,静静凝望远方。 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那种不安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深刻的预感——不论前方的路有多么艰险,今晚已无回头之路。无论是身后的敌人,还是内心的疑虑,都无法让他停步不前。他深吸一口气,凝视着远方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决绝。他知道,自己已无选择,若停下,就意味着万劫不复。只有前进,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思绪飘回到过去,那些曾经的理想与忠诚,曾经的初心早已被沉重的现实吞噬。他从未想过,曾经的自己,竟会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这场风暴中的一颗棋子。曾经的理想,曾经的坚持,在权谋与尔虞我诈的漩涡中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被利益与生死牵绊的心。管宁的目光依然坚定,他知道,眼前的敌人并非外界那些显而易见的黄巾贼,而是潜伏在内部深处的更大威胁——那些无形的暗桩,那些早已渗透进每个角落的敌人。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外来的强敌,而是那些隐藏在自己身边、心腹之地的叛徒。 “若不除去这些根基,便永远无法安宁。”管宁低声自语,语气低沉且空洞,那声音仿佛被夜色吞噬,又似乎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他停下了脚步,微微仰头,看着高挂在天际的明月,眼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既有决绝,也有无奈。那一瞬间,他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些无法理解真相的灵魂诉说一段无尽的孤独。他知道,这条路没有人会理解,甚至,连他自己也无法回头。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前行,步伐依旧坚决。每一步的踏出,都充满着某种无形的力量,然而内心却愈发沉重。广宗的城墙渐渐远去,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荒凉。四周的黑暗像是无边的海洋,吞噬着所有的光亮。管宁感到,自己已经不仅仅是在面对外界的敌人,更是在与内心的恐惧搏斗。孤身一人,四周毫无依托,仿佛随时都有无数的危险悄悄逼近。他清楚,前路险阻重重,身后更可能埋伏着无数的暗桩,然而这一次,他选择了不再回头。内心深处那股坚韧的力量,让他无畏前行。 步伐轻快而坚定,穿过一片片荒草丛生的空地,每走过一个小村庄,管宁便停下片刻,仔细琢磨着如何绕开敌人的视线,如何避免被太平道的势力察觉。他知道,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势力,阴险狡诈,几乎无处不在,而他,正是他们眼中的目标。每一处细节都不能疏忽,稍有不慎,便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随着他逐渐深入这片荒野,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迷离,夜色愈发深沉。管宁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四周的声音若隐若现,风轻轻拂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那声音虽然微弱,却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尖锐,提醒着他——危机无时不在。管宁心中的警觉骤然升起,仿佛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在潜伏。他伸出手,轻轻抚过胸前的剑鞘,那是他唯一的依靠,然而他知道,这一切,也许根本不足以应对即将来临的威胁。 突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异常细微,仿佛是有人刻意放慢了步伐,想要尽量避免引起注意。管宁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微微侧头,眼神中闪过一抹警觉。那脚步声逐渐靠近,穿越夜空的寂静,变得愈加清晰,但又被夜风的沙沙声巧妙地掩盖。管宁的心跳骤然加速,仿佛在警告他,眼前的危险并不如表面那样简单。 他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紧贴在那棵苍老的大树旁,站定,屏住呼吸。整个身子如同一根紧绷的弦,眼睛紧盯着前方的黑暗。空气中的微小变化开始变得异常清晰——树叶轻微的晃动,风中不经意的波动,都在无形中提醒他,危险就在眼前。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管宁的耳边传来了呼吸的急促声,那是他自己沉默中掩饰不住的紧张。没有看到来人,他也没有听到任何语言的交流,但管宁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安全。身边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重,仿佛有双眼睛从黑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感知着那无形的威胁,仿佛连心跳都变得更加清晰,急促而沉重。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目光穿过黑暗,锐利如刀,似乎在寻找着某个蛛丝马迹,来验证心中的感觉。每一秒的静默都像是对他神经的极限考验,然而管宁没有动,他知道,稍有不慎,便会暴露在敌人的面前。夜色深沉,他的身影在这片黑暗之中,仿佛已与四周的荒野融为一体。 就在这寂静的夜晚,管宁的心神却如悬崖上的一根细线,随时可能被切断,摔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剑气纵横,掌气如山,身法飘逸,战斗的激烈程度已超出常人的想象。 程邗轻轻一踏,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管宁眼前。随着一声刺耳的破空声,程邗的长剑如闪电般划过,直指管宁的心脏。管宁的眼神一凝,手中长剑不由自主地挥出。两把剑刃碰撞,瞬间发出轰鸣般的震动,剑气四溢,激荡的空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管宁强忍住内力翻涌的冲动,强大的剑气像狂风般扑向程邗,紧随其后,剑尖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然而,程邗的身形已然消失在空气中,再度出现在管宁的左侧,剑光再度席卷而至。管宁来不及收剑,反手一剑直扫过去,剑气犹如暴雨般洒下,可是程邗的长剑如蜻蜓点水般,轻巧无比地避开了这一击,剑光仿佛从不曾存在。程邗身法诡异,身形飘忽不定,似乎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每一次进攻,都是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来临,令管宁根本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动作。 管宁心中一凛,冷汗已渐渗透衣背。程邗的剑法诡异犀利,每一次反击都带着无法抵挡的压迫感,令他感受到如山般沉重的气劲。尤其是程邗那股无形的气场,每一次剑气碰撞,都带着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像是整个世界的重压,压得管宁每一次剑招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应对。 “这不是普通的剑法……”管宁心中一动,逐渐意识到,眼前的程邗并非单纯的剑客,而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 战斗越发激烈,程邗的每一次进攻都像是蓄谋已久,每一道剑光都带着浓烈的威胁。管宁努力保持冷静,他的剑法更加迅捷凌厉,每一次挥剑带起的风雷之声仿佛震动天地,他的剑锋所指,无论如何都精准直击程邗的要害。 突然,程邗的长剑轻轻一旋,剑身带起一阵寒风,眼看就要切入管宁的胸膛,然而管宁的剑刃却在这一瞬间猛地劈下,一道狂暴的剑气将程邗的剑刃逼开。管宁抓住这一刹那的破绽,剑势如猛虎出笼,直接逼退了程邗几步。 程邗脸上并无任何慌乱,反而眉宇间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看似平静的他,实则已经评估过了管宁的剑术,似乎也对他的实力产生了一丝兴趣。程邗淡淡地退后,缓缓脱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那张冷峻的脸庞。苍白的面容,紧绷的肌肉,眼中透出一种冷冽的气息,仿佛深藏着无尽的杀意。 “你果然不简单,竟能逼我退后。”程邗的声音低沉而清冷,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慑。 管宁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程邗的眼睛。程邗的气场更为强大,他身上的气息仿佛是一座无形的山岳,让人无法动弹。每次面对程邗,他都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仿佛这个人不是在与他交手,而是在与整个世界为敌。 “我是程邗,太平道十二位太平令之一。”程邗缓缓说道,语气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太平道……”管宁心中一震,原本平静的心绪瞬间被打乱。太平道,这个神秘且强大的势力,每一位太平令的名字都足以让江湖为之动荡。程邗不仅剑法深不可测,背后所代表的势力,恐怕远比管宁预想的要危险得多。 程邗的眼神如同刀锋,锐利无比。他轻轻一挥剑,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剑身的寒光刺得管宁几乎睁不开眼。接着,他低声道:“你以为,你能逃脱吗?太平道的力量,岂是你一个人所能抗衡的?” 管宁的脸色微沉,目光如刀般凝视程邗,心中已然下定决心。“不论你是谁,不论你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今日你都不能得逞。”他的剑指向前,气势骤然暴涨,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力量。 程邗嘴角微扬,抬剑再次扑向管宁。剑光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带着无可抵挡的威势。管宁深知,如果此刻有所迟疑,必将葬送性命。双剑交织,空气震荡,剑气与掌气几乎化为实质,环绕着两人。 程邗的剑法宛如灵蛇,剑锋犹如闪电,一招一式都迅捷无比。每一次出招,他都带着莫大的气势,如天崩地裂般压迫而来。管宁不断施展出自己的剑法,迅猛凌厉,力图破开程邗的重重攻势。 剑气纵横,掌气翻腾,每一次碰撞都让周围的空气炸裂,仿佛整个天地都因这场较量而颤抖。管宁心知,这不仅是生死对决,更是关乎整个江湖格局的终极一战。而他,注定在这场风波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第一百零三章 程邗目光如剑,凝视着管宁,心头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虑。他竭力施展身法,招式凌厉无比,欲破管宁的防线。然而,管宁似乎全无压力,那神情淡定如初,仿佛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寻常之事,不急不躁,心如止水。 程邗心中一震,愕然间浮现出疑惑:依他之所知,自己的剑法与速度,绝不该让对方如此轻松化解。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凭借凌厉的攻势逼迫管宁现出破绽,却发现眼前这个人,不仅无惧其锋芒,反而依旧镇定如常。 “莫非我料错了?”程邗心头隐隐升起不安,手中剑柄微微紧握,指节泛白。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然而内里却暗潮汹涌。他明白,若此时露出半分慌乱,必将暴露弱点,岂能让管宁看出破绽? 管宁依旧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与浮躁,洞悉程邗心中的每一丝波动。程邗突然意识到,自己竟陷入了管宁设下的无形网中。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加速,似乎都被管宁那冷静的眼神所牵引,让他无比困惑,甚至产生了迷失的感觉。 “管宁,果然非凡。”程邗暗自喃喃,心中不由得生出几许敬畏。每一次剑光闪烁,他的眼神便不自觉地被管宁那双冷静如水的眼睛牵引,几乎在一瞬间,丧失了方向感,失去判断力。管宁的修为深不可测,根本让他看不透。 忽然,管宁淡然开口,声音如清风拂过,平和且不急不缓:“程邗,你的剑法虽巧妙无比,但始终太过单一,缺乏应有的变化。你急功近利,未免显得过于浮躁,若再不收敛心性,必难取胜。”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如水,未见一丝波动,似乎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程邗只觉耳畔的声音清凉如冰,却带着一股隐隐的压力,心头不禁升起一股难言的屈辱感。 “你如此高看自己,未免有些自负。”程邗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冷笑,然内心的焦虑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今天,我必定让你见识我太平道的威力!”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但目光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忽然,他猛地爆发出一股极致的气势,身形如电掣般直扑管宁,剑如雷霆,寒光四射。 然而,就在程邗眼看剑尖即将触及管宁的刹那,那人却如鬼魅般轻轻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攻势。程邗的剑锋划空而过,未曾触及一物,而管宁的身影却在那一瞬间,如同化作虚无,消失在空气中。 程邗心头一沉,脸色骤变,猛地明悟:自己的剑法再快,再犀利,在管宁面前似乎都不值一提。他感到一阵深深的震撼,甚至有些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程邗的呼吸有些急促,嘴角挤出一丝冷笑,“果然不愧是管宁,竟有如此见识。” 管宁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些许淡然,却不失深意:“你急于取胜,但未见得能理清思路。心急,反而容易迷失。你若再不改变思维,恐怕真的难以胜我。” 管宁说话时神态从容,语气温和,仿佛是在与程邗谈论一场毫不相关的琐事,丝毫不见敌意。然而,那淡淡的语气,却让程邗如同被重锤击中,心头无端升起一股莫名的压力。 程邗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心跳急促。那种被轻视的感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越发感到自己的剑法,犹如纸上谈兵,根本无法触及管宁分毫。 “管宁,你究竟是什么修为?”程邗低声咬牙,心中愈加沉重。“今天若不能斩你,我的面子何存?” 他心中的焦虑与愤怒,已将他推向了极限。下一刻,他猛地再次发动攻击,剑气如狂风暴雨般袭向管宁。 然而,就在这时,管宁那深邃的目光忽然从容一转,剑光闪烁之间,已如鬼魅般出现在程邗的背后。程邗骤然感受到一股无比剧烈的危机感,心脏猛地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管宁的剑气划破虚空,直逼程邗的心脏。程邗急忙回身,却只觉身形如泥,剑气之快,已令他无法躲避分毫。 一刹那,他感到一种致命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窒息。那种感觉,如同死亡的气息在背后轻轻吐息,令他心神几乎崩溃。 管宁依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剑尖距离程邗的心脏仅有数寸,冷声道:“程邗,过于心浮气躁,反而会令你迷失自我。真正的强者,是能保持内心清明,镇定自若。” 程邗几乎咬碎了牙齿,心头愤怒与屈辱交织,但这时,他终于明白,自己所见识的“强者”,与管宁所展现的全然不同。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有些释然,“果然,我终究低估了你。” 管宁的剑尖稍微退开,语气平和:“并非低估,而是你尚未见识真正的力量。” 程邗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管宁,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戾气,只余深深的敬意与无奈。 四面八方的太平道教众如潮水般涌来,兵刃交错,杀气腾腾,意图将管宁困于其中。然管宁白衣如雪,气若幽兰,站在其中如一株孤挺寒梅,安然自若。他轻轻地将心雨剑握在手中,负于身后,剑柄微微震动,却始终不曾出鞘。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仿佛万军压境,令所有来犯之人心头一震,退却半步。 突然,管宁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周围,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张角是不是已经不在广宗?” 四周的太平道教众闻言,纷纷停下了步伐,似乎不曾料到管宁会在这危机四伏之际,提起张角。大家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作声。此刻,管宁的眼神犹如冷锋扫过,让所有人感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压力,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管宁低语自语:“以张角的绝世修为,一座小小的广宗城,岂能拦得住他?”他顿了顿,目光渐渐深邃,似乎在沉思,“黄巾军的战事虽屡屡败退,却一直未曾显露张角的真正实力。反倒是太平道教的教众,四处袭杀大汉官员,行动频繁,颇有些异样。” 他眉头微皱,心中早已有了判断,却不急于言明。这些教众若真是张角的手下,为何连他本人都未曾现身,而是让这些人四处搅局,给黄巾军背负沉重的负担?这一切,似乎另有玄机。 正当他思索间,一名太平道教的长老踏步上前,脸色阴沉,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心知管宁并非等闲之辈,且此人以一敌众,几乎无人能敌,必定有着非凡的洞察力。即便他们人多势众,也难以凭武力占得上风,便愤愤开口道:“你究竟意欲何为?你说张角不在广宗,可你可曾想过,他的事关天下局势,你岂能随便插手?” 管宁淡然一笑,目光如水:“天下局势,岂是尔等所能掌控?你们为何要迷惑于表象,干扰于大义?张角早已预见大汉将亡,广宗之事不过是过渡,何时出来,与你我何干?” 话音未落,他突然微微一挥手,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刹那震动,声势如雷霆般滚动开来。太平道教的教众纷纷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仿佛空气中凝聚了一种威慑力,令他们浑身寒气陡生。 管宁的目光深邃,幽然道:“你们欲图何为?单凭这等手段便能左右天命,恐怕是天真之极。张角虽深藏不露,但有意无意间,也定会留下破绽。你们的行为,未免太过浮躁。” 那名长老心中震动,不禁退后一步,终于冷笑道:“管宁,你有何证据证明我们与张角有所关联?” 管宁不答,抬手从容拔出心雨剑,剑锋指向前方,冷声道:“证据何须言明,行动即是证据。尔等既来犯我,便无法全身而退。” 话音一落,剑光如闪电划破长空,直指那名长老的咽喉。长老浑身一震,心中几欲崩溃,却来不及闪避,那股剑气已几乎化作实质,带着压倒性的威压,令他不得不放下心中的自傲,低头退让。 然而,就在这时,四周的太平道教众猛然间涌动,黑压压的一片,纷纷冲向管宁,似乎已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其围杀。然而管宁的气息突然变化,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闪电般消失在原地。 剑光一闪之间,管宁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那些教众之中,步伐如风,剑气凌厉。只见四周的太平道教教众纷纷倒地,血如雨下,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管宁的剑不急不缓,却如同死神降临,挥动之间,每一剑都是致命一击。 “你们,终究不过是棋子罢了。”管宁低语,目光凌厉。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带着浓烈的威压:“够了!” 一名身穿黑色战甲的男子,步伐沉稳地从远处走来,他的气息如同山岳般沉重,令人无法直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目光与管宁对视时,电光火石般碰撞,瞬间引起了四周空气的波动。 “管幼安名不虚传。”男子的声音低沉如雷,“不过,一人之力终究薄弱。” 他直视管宁,手中长矛高举,仰天长喝: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 虎贲校尉张鼎背负双手,骑马疾驰,胸中却满是沉重的忧虑。前方,孙原的身体已经明显支撑不住。马蹄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压在张鼎的心头,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望着孙原那微弱的身影,心底的担忧越发浓烈。 “公子,您再坚持片刻,前方便是邺城了。”张鼎轻声低语,目光悄然扫过孙原苍白的面庞。此时,孙原依旧强行挺直背脊,努力支撑着坐在马背上的身躯,但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脸色如纸,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青紫色,显得格外憔悴。 孙原眼皮微微颤动,低声道:“无妨,张校尉,稍微休息片刻,我便能撑过去。”说话间,他强忍着体内毒素的侵蚀,忍住了几乎脱力的感觉,勉力保持着威严的神色。他不想让张鼎过于担忧,也不愿意让周围的士兵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公子,您且忍一忍,这毒若不速治,恐怕……”张鼎话未说完,便停了下来。他心中焦急,但又知道此刻孙原何等坚定,若说太多恐怕反而会使他更加不愿承认自己的虚弱。 孙原微微摇头,冷静地注视着远方渐渐可见的邺城。“张校尉,若我再坚持不到那一刻,那也只能听天命。”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有几分从容与坚定。这一刻,张鼎知道,孙原不只是面临身体上的折磨,更多的,是他内心深处对于即将到来的决定,隐隐有些不安。 颜良与文丑两位假司马,率领的两千精兵如同一支钢铁洪流,稳步前行,气吞万里。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稳而有力,步伐的沉重仿佛预示着这一路行进的艰难与决绝。大军过处,尽管没有言语的喧哗,却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气场,仿佛每一位士兵的目光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无畏与坚定。这两位假司马眼神如鹰,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审时度势,每一分战局的变化都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一路上,颜良和文丑两人时不时交换眼神,神情中多了一分紧绷与专注。他们心知,战事紧迫,不容有失。途中,他们有意无意地巡视着沿途的防御工事,每一处的细节都被他们铭记于心。颜良侧头看了看文丑,眉头微皱,轻声道:“文丑,沿途的工事布置,若是敌人偷袭此地,怕是难以应对。此地险要,防线薄弱,须得更加小心。”文丑点了点头,嘴角微扬,却没有多言,沉默中带着一股倔强的气息,显然心中已然有了应对之策。他深知,这种大敌当前之时,任何松懈都会导致无法预见的后果。 而就在两军稳步前行时,梁期城的县令韩立,正站在城楼高处,凝望着远方张鼎的虎贲骑兵。他身着官袍,神色平静,双手负在背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韩立的眼眸深邃如秋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眉头偶尔微蹙,显然在心中对当前局势做着精确的衡量与判断。他出身于颍川韩氏,聪慧非凡,早在十日之前,他便凭借着扎实的情报网,得知了赵国北部流民的动向,并作出了果断的决策。 此时的韩立,面容平和,宛如一池静水,但心中却已是波澜翻涌。他不禁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赵国虽有流民涌动,然北地未必全然失守,邯郸尚存,赵王刘赦未必束手就擒。”他的语气淡然而坚决,仿佛在对自己进行着某种暗示,提醒自己莫要被眼前的表象所迷惑。韩立明白,赵国的命运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尤为重要的是赵王刘赦的坚守。若刘赦仍在邯郸,那赵国便尚有一线生机。 韩立的心情微微沉静,他转身吩咐身旁的幕僚:“传令下去,继续派探子打探赵国北部情况,务必获得更详尽的信息。即便流民如潮,邯郸若稳,赵国尚有一线生机,不可轻言放弃。”他的语气中,隐隐有一股压抑的决断,仿佛暗示着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未来可能到来的任何变化。 韩立随即走出县衙,身后的幕僚紧随其后。他眼神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光辉,目光穿越远方的群山与河流,仿佛透过层层迷雾看到了未来的战局。他停顿片刻,眼神渐渐凝重,语气缓缓说道:“赵国的未来,虽难言悲观,但若连最基本的防线都不能守住,恐怕一切努力皆为枉然。梁期周围的防守尚需加强,事关重大,务必细致。”幕僚点头应命,心中默默记下这份叮嘱,随即转身安排部署。 与此同时,颜良和文丑率领的两千精兵,终于抵达梁期城下。两位司马站在城墙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四周的环境。颜良沉默片刻,突然低声道:“文丑,梁期乃是魏郡的重要关口,此地一旦失守,敌军便可直取魏郡心脏。务必加强防备,谨防敌人有异动。”文丑闻言,微微点头,目光转向城门,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颜司马言之有理。即便我们已占据上风,但敌人若图谋暗袭,必是危局。守城之策,需得一刻不停,方能稳如磐石。” 两人言罢,各自转身,指挥着各自的军队进行布防。士兵们的动作迅速而有条不紊,每一项布置都精细入微,宛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所有人都清楚,这一战,关乎未来的走向。梁期城,已是最后的屏障,若能守住这里,便能为即将到来的战局带来一线生机。 颜良与文丑带领的部队已然赶来,随行的斥候队也紧随其后。两千精兵稳扎稳打,肩负着扞卫魏郡北线的重任。他们在战斗中毫不松懈,早已在沿途布下防御工事,确保了安全。 颜良略显疲惫地从马背上跃下,快步走到张鼎身前。那张英俊的面庞上,虽然风尘仆仆,却依然透着一股精锐的气息。 “假司马颜良,见过校尉。” 张鼎点了点头,心知颜良言之有理。正要开口,突然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孙原,见他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方,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或动摇,仿佛他此刻正面临的不仅仅是生死,而是整场战局的命运。 张鼎深吸一口气,转头轻声问道:“公子身体如何?” 孙原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嘴角却牵动着几分痛楚。“还……还能忍。张校尉,你无需担忧。”他知道,自己不容许让身边的每一位士兵感受到自己的虚弱,这种坚持,除了责任,还有那份早已刻入骨血的坚韧。 颜良见状,心中一紧,便上前搀扶住孙原的手臂,眼神中带着无尽的关切与敬重:“公子,若再如此下去,岂非自误。您若有任何不适,需立刻治疗。” “无妨。”孙原目光坚毅,不过皱起的眉头仍是显得他并不舒坦。 话虽如此,但张鼎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无奈。孙原的身体在强烈的毒性侵蚀下几乎垮塌,而他的神情却始终维持着一丝冷静与沉着,仿佛这场病痛与毒素只是他军中长久磨砺的试炼。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急急赶来,带着刚刚从前方传来的最新情报。“报——!赵国邯郸城内发生动静,赵王刘赦目前采取了防守策略,已开始组织流民回乡安置,但并未大规模进攻。” 此言一出,张鼎顿时愣住了,颜良和文丑也齐齐皱起了眉头。张鼎沉声道:“赵王刘赦何意?若是防守,岂非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 “或许……赵国另有深意。”孙原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深沉的思虑。他慢慢转过头,凝视着天边昏暗的云层,仿佛那片黑色的天际便是他此刻复杂心境的写照。“赵国未必会轻易放弃邯郸。倘若刘赦在此时选择防守,必定是有所准备。我们不能轻率行事,梁期的防线,仍需坚守。” 张鼎与颜良相视一眼,心知孙原所言极是。当前,魏郡与赵国的斗争进入了一个胶着的阶段,任何一方的疏忽,都会让战局变得更加复杂。敌我双方虽处于相对僵持的局面,但危险依旧潜伏在四周。 “公子,是否驻守梁期城?”颜良问道,语气中满是焦急。 孙原闭上了眼,轻轻点了点头:“若黑山黄巾军已经开始攻击邯郸,那梁期还能缓一缓。可惜,张白骑的骑兵已经到了广宗,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沉默片刻,张鼎深深望向远处渐渐隐没在薄雾中的梁期城,他心头的忧虑如潮水般涌来。然而,面前的孙原依旧如铁,依旧保持着那份不肯言弃的坚韧。他知道,眼下的局势险恶,但若能坚持下去,或许未来会见曙光 “公子,我们一定会守住梁期。”张鼎低声说道,眼中闪烁着一股坚定的光芒。 孙原轻轻笑了笑,目光遥望远方:“嗯,守住梁期。” 第一百零四章 医匠缓缓收回手,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的韩立和张鼎,低声道:“两位还请出来说。” 孙原躺在榻上,旁边的青铜博山炉散出轻烟,此刻他中毒昏沉,已然睡了过去。 韩立和张鼎飞速互视一眼,显然猜到医匠并无办法,两人跟着医匠走出厅外,便听见医匠道:“校尉、韩公,太守气息微弱,脉象紊乱,此毒毒性强烈,加之太守体弱质虚,虽然封住穴道,毒气不至攻心,然时日一长恐怕仍会危及性命。若找不到解药,还是速寻良医为妙。” 医匠身形佝偻着,额头上有大滴大滴的汗水,此刻除了本县县令之外,还有一位两千石的校尉、一位两千石的太守,这一言一行丝毫不敢马虎,偏偏这太守的毒还无法可解。 韩立没有为难他,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有劳了,消息切勿传出去。” “职下明白。”医匠欠了欠身子,告退出去。 旁边张鼎看了一眼那医匠背影,低声道:“太守不能留在这里。” 韩立叹了一口气,直了直身子,双手在身前交叠,低声道“自然,太守若是出了差错,只怕邺城也不安宁,到时候怕是片刻土崩瓦解。” 张鼎眯了眯眼睛,眼前这位士族确实有一股为国为民的情怀,确信这一点,自己便有把握和他共事。 梁期城东侧,浓密的树林间布满了战士们忙碌的身影。文丑和颜良的步卒在这片森林中驻扎了下来。苍翠的古木高耸入云,枝叶交织成天然的屏障,为这支部队提供了绝佳的隐蔽之地。树林中,几百名士卒穿梭其间,挥汗如雨地砍伐树木,堆砌起一座座简易的防御工事。树木的粗壮枝干被用来加固营寨的墙壁,而密集的树丛也为步卒的机动提供了便利。 两千名步卒整齐列阵,配备着五十辆沉重的战车,这些车厢装载着铁质的利刃和沉重的兵器,每一辆战车的轮子都在缓缓地转动,带起一阵阵尘土。为了应对黄巾军的突袭,梁期城北侧的驰道上已经部署了大量的拒马和鹿角,这些尖锐的铁器横亘在大路上,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步卒的装备也已整齐待命。 在北门外,五百名精兵扎营,帐篷错落有致,火堆周围升腾起阵阵烟雾。而在东门外,驻扎着一千五百名士卒,他们的帐篷排列得更加密集,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两处营地交错布局,形成了牢固的掎角之势,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敌情。虎贲营的新营寨设置在步卒营之后,防止之前的险象重演,不再让步卒大军陷入被包围的危险。 侦骑来往如飞,他们身穿轻甲,马背上飞扬的战旗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弯曲的轨迹。每一名骑兵的身后都挂着长刀和弓箭,箭矢如林,准备随时投入战斗。韩立、张鼎和颜良全力调动兵力,协调各方资源,尽最大努力构筑防线。每个人的眉头都紧锁,神情严肃。将士们的动作迅捷而有序,似乎一切都在为即将来临的战斗做最后的准备。 与此同时,文丑身披一袭深蓝色的铠甲,腰间佩着长剑,马匹在树林的空地上不停地小步前进。他的目光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他亲自挑选士卒,严厉审视每一位战士的装备与状态,确保没有一丝差错。在他身边,张鼎的亲卫队也早已准备就绪,铠甲上的金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孙原的脸色苍白,身上那套威武的盔甲已被血汗浸湿,依稀可见他曾经冒险前往前线时留下的伤痕。尽管如此,他依然坐在马车上,目光炯炯有神,神情异常坚毅。他作为魏郡太守,肩负着守护百姓与疆域的责任,心中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巨大压力。眼下,邯郸城的危机已迫在眉睫,若失去邯郸,整个魏郡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邯郸已成赵国唯一的支撑点,唯有亲自临敌指挥,才能最大程度安定局势,稳定大军的心志。 然而,韩立和张鼎心知,孙原刚刚冒险一次,差点丧命,这一次若再深入前线,必定是危机重重。两人相视一眼,内心深处的不安一目了然。韩立身着深红色的官袍,面容严肃,双手握紧袖口,深沉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他低声劝道:“太守,您伤势未愈,且中毒尚未完全解除,怎能再亲自出征?若您再有闪失,魏郡岂不陷入万劫不复的困境?”他的声音低沉而急迫,显然是出于对孙原的深切关怀。 张鼎则穿着虎贲校尉的铠甲,腰间悬挂着长剑,面容刚毅。他将目光投向孙原,声音亦是低沉却带有不容抗拒的决绝:“太守,您已冒过一次险,若真与黄巾军发生激战,我们无法保证您的安全。梁期城和邯郸城的命运紧密相连,若您亲赴前线,若有任何不测,整个魏郡都将动摇。” 孙原的目光依旧坚定,尽管脸色略显苍白,但他从容不迫,语气中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与深思。他深知自己的责任,不容退缩。“邯郸城已成赵国的唯一支撑点,我若不亲自临阵指挥,魏郡岂能长久?”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眼中闪烁着为了百姓、为了国家的决心。 在他的命令下,文丑已开始与张鼎亲卫一同护送孙原返回邺城。马车缓缓驶出,周围的将士们纷纷驻足,目送着太守的背影渐行渐远。战鼓已在远方轰鸣,黄巾军的铁骑随时可能逼近,这一切的决策都将决定魏郡的生死存亡。而孙原,身心疲惫,却依旧执着地肩负着责任,奔赴着不可预知的命运。 “但如果您亲自前往,梁期城如何防守?”韩立的声音急切而低沉,语气中充满了焦虑。“不如让文丑带您先行回邺城,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若邯郸城一旦破陷,梁期城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危局。您若留下,魏郡的指挥必定会陷入混乱,难以应对。请您务必考虑清楚。” 张鼎站在一旁,身披着虎贲校尉的铠甲,冷静地补充道:“太守,若您执意亲自出征,那便是将魏郡的未来寄托在自己身上。眼下形势极为严峻,梁期的兵力远不充足,一旦敌军逼近,我们难以抵挡。您必须返回邺城,那是我们唯一可以全力守卫的地方。” 孙原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劝言,心中涌上了无尽的无奈与愧疚。他明白,两位将军所言极是——魏郡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保住邯郸,争取为未来的反击争取一线生机。思绪万千中,他深深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却依然作出了决定。他缓缓点了点头,咬紧牙关说道:“好,既然如此,我听从两位的安排。” 韩立沉默片刻,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随即下令:“文丑,不惜一切代价,护送太守回邺城!其他所有兵力,立即准备坚守梁期!”他话语中透出一种决绝,那种将一切托付的决心,仿佛可以与天地为敌,保护魏郡的未来。 张鼎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事关孙原的安危,也关乎魏郡的命运。他立刻命令亲卫调动兵力,确保梁期城的防线牢不可破。每一名将士都被派去严密巡视四周,确保没有任何敌军能够突破防线。 与此同时,韩立做出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他下令将府库中的粮草紧急运出,用作临时军粮。虽然心中感到一丝不安,但眼下粮草短缺已经成了最大的瓶颈。若不提前为将来的坚守准备充足的粮草,若黄巾军将梁期城包围,那么这里将难以承受长时间的攻防之战。 张鼎则指派了一队侦骑悄然离开梁期,赶往邺城。任务不仅仅是传递孙原中毒的消息,更是催促邺城尽快支援粮草。一旦孙原中毒的消息传到邺城,必定会引发巨大的震动,而粮草的及时调配将直接影响到魏郡能否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持久抵抗。 此时,孙原站在营帐门口,望着即将离开的队伍,内心充满了矛盾和不舍。他明白自己必须忍痛离开,而这一刻的决定,将可能影响到魏郡的未来。身边的护卫早已准备妥当,文丑亲自指挥队伍,马车被迅速整理完毕,车辕上,青铜的饰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护卫队列整齐,刀光剑影在阳光中交错,士卒们神情严肃,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的危险。 随着号角响起,马车缓缓启程,马蹄踏过石板路,尘土飞扬,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孙原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的那份责任与不舍,仿佛随着车轮滚动的节奏,渐渐变得更加沉重。文丑则紧随其后,马背上的刀鞘微微闪光,手中的长剑已准备好随时应对潜在的威胁。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张鼎站在梁期城门口,目送着太守的离去。他的眼神如铁般坚定,沉声对韩立说道:“我们必须保留足够的兵力,绝不能让黄巾军突破防线。若邯郸失守,梁期也将成为敌军的下一个目标。务必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可能的突发局势。” 韩立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眼中虽然藏不住一丝忧虑,但却依旧镇定如常:“放心,梁期城不会轻易丢掉。太守已离去后,我们便要全力坚守,绝不让黄巾军得逞。”他的话语如同铁锤砸在石板上,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微风拂过城头,扬起尘土,带着一丝凉意,却也似乎在预示着一场血腥的战斗即将来临。梁期城,这座古老的城池,早已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中见证了无数生死离别。眼下,城内的将士们目光如炬,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决战。 第一百零五章 孙原未归,管宁的离去使得邺城的防守压力剧增。沮授和郭嘉两位智者,历经了诸多的政治纷争与权力博弈,曾有过数度的争锋与疏远,但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放下了昔日的隔阂,心有灵犀,默契合作,应对外敌。邺城的气氛愈加紧张,百姓皆知,随着管宁的离开,风暴已悄然来临。 尽管太平道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准备将他困于重围,但管宁的神秘与超凡,使得敌人始终无法轻易擒住他。纵使太平道的势力深厚,威名赫赫,依旧对管宁保持着忌惮与畏惧。此番较量,便是他们与管宁之间,命运的最终决斗。 而今,管宁处于敌人精心布下的阵中,周围敌人如影随形,攻势层层叠叠,但他依旧矫健如豹,轻盈的步伐间如幻似影,游刃有余地避开迎面而来的锋利剑气。每一剑挥出,剑光如闪电划破长空,空气震荡,仿佛连天地间的沉寂都被撕裂。一柄长剑,握于管宁手中,刃如寒星,冷冽无比,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 与之对峙的,正是太平道的主将程邗。他身穿黑色道袍,衣袂飘飘,腰间悬挂着一柄冷峻长剑,剑鞘金光闪闪,纹饰如云如烟。程邗面容清冷,目光深邃,俊秀的眉宇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凌厉。他的长发被束在头顶,一缕青丝飘逸出来,随风轻摆。剑锋闪烁寒光,渐渐逼近管宁的咽喉。 程邗的动作迅猛如雷霆,他剑如流星,直指管宁的心脉。每一剑都带着无情的寒气,闪电般交错出一道道锋锐的剑影,迅速布成密不透风的剑网。刃光疾掠,风声如虎啸,空气仿佛都为之一凝。然而,管宁的目光始终冷静如水,眼中没有丝毫慌乱。他身形如电,步伐轻盈,任凭程邗的攻势如何凌厉,他都能从容避开。每一次剑气来袭,他的剑锋如寒冰般精准,将所有的攻势化解为无形。 管宁的剑法如同水流般灵动,他的动作似乎并不急躁,然而每一招每一式中都蕴藏着无尽的奥妙。程邗的每一次攻击,似乎都能被他在瞬间解读透彻。每一次交锋,管宁总能轻巧地避开,剑气舞动之间,空气中溢满了冰冷的杀气。此时的管宁,已不再是单纯的剑客,他的心境已脱离了俗世的纷扰,进入了一种无我无物的境界,每一剑的挥出都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泥带水。 随着战斗的加剧,程邗的内心愈发焦虑,他的剑法虽已达到无懈可击的境界,但面对管宁那如幻似真、飘忽不定的剑光,始终未能占得上风。剑光纵横,气势如风暴般席卷整个战场,程邗意识到,仅凭单一的剑法,已无法突破管宁的防线。 就在此时,更多的太平道高手纷纷现身,他们如猛虎下山,凌厉的身影交错于空中,围绕着管宁展开了密集的攻势。每一名敌人,手中长剑泛着寒光,步伐稳健,配合得天衣无缝,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合围之势。管宁四面受敌,但他神情如常,丝毫未显慌乱。他周身剑气如潮,转瞬之间便化作一道道无形的屏障,轻易地化解了敌人的攻击。 他的剑法并不以锋锐取胜,而是以速度与精妙取胜。每一剑挥出,便似一道闪电,迅速切开敌人的攻击,再将其化解在虚无中。敌人的剑锋近乎触及他的衣角,却始终未能伤及分毫。数名太平道高手试图合力围攻,但在管宁的剑光中,他们如同迷失在暴风雨中的纸船,难以捉摸。 管宁的剑光极其迅捷,以匪夷所思的角度斩击,身形仿佛化作一片虚无,难以捉摸。那些太平道的高手们在他的剑光下,犹如浮光掠影,根本无法接近他。他挥动长剑,剑气如流星般瞬间扫过,几名太平道的高手接连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管宁的眼神如寒星般深邃,空灵且坚韧,他的每一剑,都带着一种无声的威慑力,让所有的敌人都感到压倒性的恐惧。 就在此刻,战场的气氛突然一变。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沉重的气息,犹如暴风雨前的寂静。管宁的剑光瞬间停滞,他的眼神微微一凝,瞳孔中的光芒更加锋锐。随着一声悠然的轻笑,一位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战场中央。 此人身穿华丽的黑色道袍,金丝龙纹环绕其上,腰间佩剑的剑鞘上镶嵌着瑰丽的宝石,闪烁着寒光。他的发冠高高束起,鬓角微带银丝,气度非凡,宛如一尊从天而降的古老神只。此人正是太平道的掌门人——襄楷。 襄楷的目光如同寒潭,深邃而不可测,他轻轻举手,似乎无声间便将所有人的心神牵引过来。他微微一笑,语气从容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威压:“管宁,果然非凡。你剑法高绝,能在这片杀气中从容应对,倒也堪称一时英雄。但今日,你注定不能再继续孤身闯荡。” 管宁轻轻收剑,缓缓抬头,目光与襄楷交汇。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风暴在暗涌,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氛围。襄楷那如同天雷般的气息,正压向管宁,而管宁的剑气依旧无比坚定,如寒星般照亮四方。 这场决斗,终于迎来了最终的较量。 就在管宁如风般穿梭四方,剑光四溢之际,程邗的目光忽地一凛,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之色。只见他猛然提剑,剑气撕裂虚空,带着雷霆之势直扑管宁胸口,剑锋锋利得如同刀割,气势磅礴,犹如山岳压顶,气息如龙般卷席而来。那一剑,快若闪电,刹那间便已临近,空气仿佛被剑气撕开,声音几乎要溶于风中。 然而,管宁的眼神陡然如鹰隼般锐利,刹那间,便看破了程邗的意图。眼中光芒一闪,身形如柳随风倒,仿若游龙穿云,轻巧而灵动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击,反手拔剑,空中剑气悠然挥洒,却未见一丝慌乱,仿佛早已预知这场风暴。他的动作,极致从容,宛如墨翰挥毫,留下一抹余韵于空中。 正当管宁准备再度反击时,天地间的气息骤然一变,空气中似乎凝固了一般,一股沉压的威压猛地降临,四周的剑光瞬间失色,周围的气流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扭曲,极为压迫。那股气息如洪流破堤而至,湍急滚滚,席卷万物,瞬间将整个战场的气氛拉入了无比凝重的境地。管宁的目光微微一凝,心头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知晓,这股气息并非寻常武者能够散发,定是太平道派来的强者,必定非比寻常。 襄楷缓步而来,他身披一袭深青道袍,气质如山水画中飘然的仙人,衣袍随风飘动,似隐隐带着几分飘逸之感。腰间挂剑,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的龙纹,隐隐散发着寒气,给人一种压迫之感。襄楷的面容沉静如水,五官如同古朴的雕刻,棱角分明,眼神中透着一股深邃的智慧与冷静,仿若能洞穿一切。高冠束发,发丝如墨,轻轻垂下几缕,微微拂动,透露出几分睿智的气息。他的每一步仿佛踏在虚空之上,动静间风雷共鸣,气度非凡。 襄楷站定远处,目光如电,横扫四周,最后停留在管宁身上,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万象,直抵心底。他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如秋水般清冷,却蕴含着无尽威压:“白衣隐鹤管幼安,剑法通透,气韵兼备,然今日之事,恐怕非你一人之力可挡。若想从此地安然离去,恐怕不易。” 管宁眉头微挑,剑锋不自觉地轻抖,心头却没有丝毫动摇。他抬眼望向襄楷,微微颔首,剑身自信地松了松,声音清冽而低沉:“襄楷前辈,果然是名不虚传。然我二人素无深仇,今日之争,既已起,亦难以避免。只看命运如何抉择。” 襄楷的目光中忽然泛起一丝冷笑,那笑意无声却沉甸甸地落在空气之中:“若世人能如你般冷静,或许早已超脱于这纷争之世。但你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今天,你必定无法逃避太平道的审判。” 话音刚落,襄楷的气息暴涨,周身的威压犹如烈焰吞噬大地,气流猛地撕裂开来,仿若空间都为之颤动。那股气场浩浩荡荡,带着天地之间的法则,笼罩一切,压得周围的剑气黯然失色。空气骤然变得沉重,仿佛整个世界都因这一股气息而压得喘不过气来。管宁心中一凛,却未显惧色,反而眼中神光更炽,微微闭目,似是要将襄楷的气息与天地间的动静尽收心底。 片刻之后,管宁猛地睁开双眼,眼神如烈日般灼灼,剑尖轻轻一挑,便如破空之箭,迅捷如电,剑气在空中撕裂出一道耀眼的光轨,呼啸而至。那一剑,带着无尽的锋锐与力量,劈向襄楷。空气似乎被这股剑气撕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襄楷面色微微一变,眉宇间的冷意更浓,他目光如电,瞬间反应过来,双手持剑迎风而起,剑气如寒月洒落,剑身上氤氲的道学气息充盈四周,寒光如刀锋锐利。两人剑气交汇的瞬间,空气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剧烈的冲击波席卷开来,四周的景象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仿佛时间与空间都在剧烈震动。管宁的剑气如星辰闪耀,凌厉无匹,但襄楷的剑法更为深邃,每一剑挥出,宛如寒冰划过天际,犹如月华照空,冷冽无情,凌厉非常。 两股气息撞击之际,犹如天地破碎,空间为之一震,剑光交错,闪烁如星河,气流冲撞中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声。管宁的剑光犹如流星划破天际,耀眼如火,但襄楷的剑气如一轮冷月,冷冽、深邃、无情,环绕着无穷的道学力量,令整个战场瞬间凝固,仿佛连天地都在此刻为之颤动。 第一百零六章 树止、风静、叶落,如寒雪凝结在幽谷之巅,沉寂而凝重,丝毫不容一丝风动。两人剑锋交错,剑光如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能引发一场风暴。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彼此的心思与剑意交织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任何可能的干扰。襄楷微微后撤,眼神低垂,目光落在手中已泛红的剑刃上,深吸一口气,片刻的沉默之后,才缓缓开口。 他明白,此时此刻,即使他再举剑相向,也难以撼动管宁的坚毅与锋芒。那位曾与自己共论诗书、谈天说地的旧友,早已脱去了青涩的少年模样,化作了一柄藏锋的利剑,冷冽且不容忽视。襄楷心中有些感慨,过去的那些日子,仿佛已成过眼云烟,无法再寻回。他轻轻收剑,眼中掠过一丝无奈,声音微沉,却仍带着不舍的情感:“幼安,往昔共论江山如画,今时却为敌手。你我今日交锋,已非儿女情长所能解。但若论张角之事,若真由你我亲自出手,又岂能轻易罢休?若你执意如此,我已无力再劝。” 他的话语落下,神色愈显苍凉,仿佛回忆中的温情已经在此刻化作了无法言说的悲凉。管宁听着,面容如寒山般坚定,眼神似寒光璀璨的剑刃,直射向襄楷,毫不动摇。“襄楷大师,”他的声音如同切割冰霜的剑气,锐利而冷冽,“张角自掀乱世,天道崩坏,生灵涂炭,苍生如草芥。若任其为‘太平’之名行乱世之事,岂能不受阻?”管宁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襄楷心头,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分理智都逼入绝境。 襄楷神色未变,眼中掠过一抹深邃的光芒,似是想起了曾经的种种往事。他缓缓开口,语气却依旧沉稳,不急不缓:“幼安,你我皆知,张角并非一心欲作乱贼。若非那《太平青领》忽然现世,谁又能料到他会步上这条无法回头之路?这本书,非是权谋之策,而是他窥破天道的钥匙,是在天地混沌中为他所见的一线生机。张角若真欲推翻天下,岂会轻易丧命于一场颠覆之中?他所行,亦未必是贼,反倒是求索一条脱离常规的生路。” 管宁眉头微微一挑,心中有丝疑虑浮现,但随即又被他更加坚定的信念所驱散。他沉默片刻,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凝视着襄楷:“襄楷,张角所见,岂是你口中的‘天道’?他不过是贪图权力,欲望愈发膨胀罢了。你是否已忘,他曾是医者,曾以仁心济世,治百姓疾苦,心怀天下苍生。但如今,他手持‘太平’之名,行乱世之事,岂不成了背弃誓言的狼子?” 言语虽沉重,却依旧带着不容质疑的决绝。管宁看着襄楷,眼中虽有一丝遗憾,却更充满了决心。他的目光如同深潭中的寒光,渗透一切虚妄。张角的背离,已无回头之路,管宁心中早已下定决心,绝不会让这场乱世的火种再蔓延。 襄楷缓缓垂下眼眸,似乎是深思熟虑。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掠过一丝无奈与怅然。他知晓,管宁此刻的决心已不可动摇,纵然他们曾是并肩共论天下事的朋友,但如今,因张角之事,他们的立场已截然不同。襄楷轻叹一声,低声道:“幼安,你我既已走到这一步,便再难回头。你所言不无道理,然若真如你所言,张角已然踏上了不可逆转的路,我所能做的,亦不过是让他走完这条路,若他最终堕落,我亦只能在背后默默相助。” 管宁没有再答话,只是紧紧握住剑柄,脸色如霜寒风雪,坚定不移。两人默默对视,仿佛彼此心中早已无话可说。 襄楷的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表的复杂,他忽然低下头,缓缓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古籍,正是那本《太平青领》。他看了看管宁,声音变得愈加低沉:“你错了,幼安,‘太平’之道,远非仅仅意味着安宁。若张角在此过程中有所突破,他的力量将远远超出你我之上。他的目的,或许不再是单纯的‘太平’,而是超越常人之见,真正接触到天道的根源。他若能破开其中的关窍,必将瞥见一线成道之机,足以让他在任何一位高手面前,立于不败之地。” 管宁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襄楷所说的话让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深深地盯着那本《太平青领》,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张角,凭借这部典籍,果真有足以跨越时空,突破天道的能力吗?如果真如此,那岂非意味着这个曾经忠厚的朋友,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为民请命的医者,而是一个即将叱诧风云,睥睨天下的存在? “张角所凭乃是蛊惑人心,一卷《太平青领》便能立于顶峰,左右天下?”管宁的声音低沉,语气中掩不住的震动。他心中隐约有了预感,如果张角真能窥破其中的奥秘,那么,他将不再是曾经那个可以理性沟通、甚至制止的朋友,而将成为一个无法逆转的存在,甚至可能成为一场浩劫的源头。 襄楷缓缓点头,眼神坚定,“幼安,你低估了他。张角借《太平青领》窥破了天道的一角,而今,若不让他走这一遭,他将永远无法突破。曾经,张角虽有野心,但尚可控制;然而今日,倘若你我不放手,他必会因错失机缘而陷入更加深渊。” 管宁沉默片刻,面色阴沉,心中却早已风起云涌。曾经的交情,仿佛已被这份沉重的现实所割裂。襄楷所言不无道理,若张角真能借助此机跃升,那他的力量便足以无视世间一切对抗。 风从远处缓缓吹来,撩动两人衣袍的边角。襄楷的衣袖微微扬起,泛起一道如云朵般的弯曲,仿佛他整个人化作了这片苍穹中的一部分。管宁站立不动,眼神凌厉,望着襄楷,眉间一丝微妙的波动。曾经与张角一同论道,曾经携手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日子,恍若昨日。但如今,张角所走的路已然不同,管宁心中的震动不言而喻。 管宁微微低首,白衣沉静,目光微暗,仿佛陷入深思,“然而,他若真心向善,又怎会在那天堑深处放任自己沉沦?襄楷,我不禁要问你,你所谓的‘太平’,到底是何种‘太平’?是用暴力和血腥换来的秩序,抑或只是你一时的执念?” 襄楷微微侧头,似乎并未急于回答,反而轻轻抬手,将指尖伸向那已经暗淡的夕阳。他的手指细长,苍白,犹如一枝枯树枝,指尖划过空中,带起一阵微风,仿佛那一动作,便能唤醒过往的记忆:“你看,天与地之间,有时并非非黑即白。张角的初衷,我明了。那时,他只是在探索太平之道,只是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改变这动荡的天下。而今的他,不过是被自己触碰的深渊吞噬。” 风,轻轻掠过两人的面颊,带着一丝凉意。管宁的眉头微微一挑,目光如刀,穿透襄楷所言的每一字,每一句。风吹动他的衣袍,剑鞘间的铿锵声仿佛与心跳同频共振。 “若张角已无法回头……”管宁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果决,仿佛剑锋已指向远方。“太平二字,岂能用几卷书籍便能造就?你说的天道,根本无法容忍这一切。如今若不阻止,岂非要让天下万民承受这一场灾难,堕入更深的绝望?” 襄楷的眼眸微微闪烁,片刻后,他轻叹一声:“我早知你会如此答覆,你与张角,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若你决定与我为敌,便也无怨无悔。”他放下手,衣袍轻轻扬起,白色的长袖随风飘动,仿佛一只空灵的幻影,渐行渐远。 一众太平道高手同时望向程邗,后者眉头紧锁,连襄楷出手都拿不下管宁,那如何让他知难而退、置身事外? 程邗咬咬牙,望向了不远处的黑甲将领。 那将领端坐马上,白马雄壮,身后百余名黄衣骑兵形成了整齐的队列——这可不像是普通的黄巾士卒,换言之,管宁还不曾听说黄巾军有成建制的骑兵——这意味着什么,已不言而喻。 那将领目光如剑,直视管宁,许久之后才缓缓抬手,后面的骑兵立刻收了指向管宁的弩机。 “管幼安,高士也。” 那将领拍了拍马头,高声道:“张白骑不愿背负诛杀高士的恶名,同为天下苍生,愿他日不与管先生在战场相见。” 无论是张白骑,还是当初青州的司马俱,都不愿承担杀死管宁的罪名,天下名望之所重者,生死亦是棋局。 管宁、孙原、孙宇,甚至连太平道本身恐怕也想不到,凭借太平道高手如云,刺杀这三个与黄巾谋反牵绊极深的人竟然皆失败了。 时也命也,不可强求。 张角善占卜,通道学,他真能算到太平道和黄巾军的未来么? 第一百零七章 管宁孤身一人,独自踏入那片苍茫密林,四周被浓重的春寒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泥土气息。林中鸟兽隐匿,风声在树梢间穿行,时而猛烈,时而微弱,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管宁衣袍轻扬,步伐稳健,腰间佩剑微微颤动,剑鞘由上好黄铜精工打造,暗淡的金色在夜色中闪烁。他身着一袭墨色长袍,腰束青丝带,面容坚毅,眸光如电,眉宇之间透露出冷静与果断。 终在茫茫林海中,他寻得了那支虎贲营的大军。营地四周,铁骑排列成阵,马匹喘息,铠甲铮亮,整装待发。营帐之中,火光摇曳,士兵们一丝不苟地准备着即将来临的征战。然则,管宁眼中却微微一凝,心中隐隐觉察到一股不安的气息在这肃穆的气氛中悄然蔓延,仿佛危机四伏的预兆。他稳步行至前方,轻巧地翻过几重帐幕,来到了一个简陋的医帐。 帐内灯火微弱,昏黄的光芒勉力照亮了眼前的情景。孙原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如纸,白得几近透明,仿佛一夜之间,生命的气息便被夺走了大半。额头上细汗如珠,滴滴滑落,湿透了枕巾。管宁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心知此时一刻也不能耽搁。他细细凝视孙原苍白的面庞,眉头更加紧锁,内心深处隐隐生出几分急迫,但他仍旧不慌不忙,眼神如常,举止从容,仿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我已删去重复部分,以下是修改后的内容: 他轻步走至床前,低声问道:“孙原公子,可还安好?”声音清冽温和,宛如山间清风,带着关切,却不失沉稳。 颜良一身黑色战袍,披甲而立,紧随其后。听闻此问,他神色焦虑,眉头紧锁,声音低沉:“将军,孙公子自战后便感不适,毒性愈发猛烈,至今未能缓解。若不及时救治,恐怕……” 管宁伸手探向孙原的脉搏,指尖轻触,脉象急促且紊乱,毒气如潮水般翻涌,溢出身体,连带着面色愈加苍白。管宁沉默片刻,眼眸如寒星般锐利,目光透过帐幕,似乎在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颜良,速去准备马车,将孙公子送回邺城。邺城有医仙子在,或能解此毒。” 管宁转身向外走去,沉稳的步伐似是踏在了无形的战局之上。他回望一眼营地,铁骑横列,刀枪相向,气氛凝重如云。风吹动他衣袍的边角,带起几分沙沙声,微凉的气息拂面。 “文丑,速去安排防线,严密布防,切不可有任何松懈。敌若趁虚而入,我军必陷重围!”他沉声命令。 文丑应声而起,神色严肃,立刻开始布防。颜良默然站在一旁,眼中有着难掩的忧虑与钦佩,深知管宁的智慧与从容远超他人,心中默默信任。 管宁略微低头,叹息一声,“敌军虽强,但我军更坚。治孙公子之毒是当前之急,但更大的危机,还在前方。” 他轻轻拂动袍袖,衣角随风微扬,彷如天边晨曦初照,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他的衣袍为深蓝色,质地细腻如丝,腰间束着一条素白如雪的丝带,带着几分淡雅的气息。肩头的金扣微微闪烁,映衬出他非凡的气度。腰间佩剑斜挂,剑鞘上雕刻着复杂的龙纹,显得古朴而锋利,仿佛象征着那份强烈的责任与决心。 张鼎站在营帐之外,身姿魁梧,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忠诚与敬畏。他注视着管宁,目光中闪烁着一抹惊异,心头隐隐升起几分钦佩之情。“幼安先生,孤身一人便能找到我军营地,见机行事,简直是神机妙算。尤其是方才布置防线之言,果断且准确,令我惊叹不已。” 管宁轻轻抬眼,目光温和地落在张鼎身上,唇角微微上扬,神情依然从容优雅。“张鼎,兵事之道,非我所长,”他说道,声音低沉而清晰,“然兵家之学,乃儒者必修之艺。若不能以六艺贯通,怎能识得世间大局?”他微微抬手,衣袍轻扬,带起几许草香与泥土气息,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与他融为一体。 张鼎闻言,心中微微一震,眉头轻挑,眼中掠过一丝恍然。他低头思索片刻,随即恭敬地拱手,语气愈发恭敬:“幼安先生所言极是,儒者既有文治,又应有武功。您不仅深谙兵法,更能以兵事为国效力,实在令我佩服至极。” 管宁微微点头,眼神依然温和而从容。“这是常理,若仅知书本之学,岂能应付这翻滚的战场?这些兵事,既是学问,亦是责任,学而用之,心安理得。” 张鼎深吸一口气,心中如同江水激荡,翻涌不断。管宁的气度与智慧,远超他所想。他从未见过如此冷静且果敢的年轻将军,此时不禁更加佩服。 管宁转身,目光落向帐外,风起云涌,袍袖随风轻扬,仿佛整个人已与天地融为一体。“此番事了,便是暂时的胜利,”管宁低声叹道,语气如古井无波,“待孙公子送回邺城,接下来的局势,仍需谨慎应对。” 张鼎闻言,目光更为坚定,低声应道:“幼安先生,必定不负众望。” 风继续吹动,管宁的衣袍随风微扬,目光如炬,似乎每一寸土地、每一阵风都在他掌握之中。张鼎走至身旁,拱手行礼:“将军机智果敢,布置防线之策,令人叹为观止。” 管宁微微一笑,眉头不自觉地轻挑:“国事如棋,非一人之力可解。若不能权衡全局,岂能胜负之分?不过是依势而为罢了。” 他转身看向远方,风拂过他的发丝,眼中似有一抹深邃的光芒:“战场如局,智者乃是胜者。只是,眼下局势复杂,切不可掉以轻心。” 张鼎沉默片刻,深知管宁之言理直气壮,正是战场上的真理,心中不禁感叹管宁的非凡远见,充满信心。 “将军所言极是。此事若由您主导,必定大获全胜。”张鼎沉声道。 管宁轻轻摆手,眉目间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太过挂怀。重要的是,不忘初心,行稳致远。” 他的声音如同山川流水,清澈而深远。 *************************************************************************************************************************************************************************************************************************************** 邯郸城头,阴云如压城之巨石,沉沉而来,仿佛天命的昭示,预示着一场灾难的降临。天色渐暗,寒风凛冽,城内百姓如潮水般涌向内城深处,脸上写满了惶恐与无助,彷佛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宁静与希望已渐行渐远。士兵们在城墙上踱步巡查,目光警觉,刀剑的摩擦声在空气中回荡,如幽魂般低沉,令人心生不安。城头的烽火已熄,空旷的天空让人感到压抑,仿佛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只剩下紧张而沉重的气氛。 此时,日已西斜,夕阳将最后一抹橙红洒在古老的城墙上,余晖映照出赵王刘赦那疲惫的身影。他身穿华丽的帝王黄袍,布料金丝闪烁,然而光辉已被岁月磨尽,袍角处布满了污渍与破损,显得有些陈旧。细密的褶皱仿佛刻画了无数忧愁与重担,面容苍白,眉宇间的焦虑与疲倦已无法掩饰。他双手紧握手中的玉笏,那原本象征着无上威权的权杖,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重,仿佛不仅仅是帝王的象征,更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命运的象征。刘赦深深地看着那逐渐逼近的敌军,心中五味杂陈,喃喃道:“完了……”低沉的声音中无力感溢于言表,他的目光迷离,仿佛早已看见邯郸城破败的那一刻,望着手中的玉笏,似乎它将承载所有的亡国之痛。 忽然,一声号角划破了沉寂的空气,声音如雷霆般响彻云霄,了望台上的哨兵猛然惊起,眼中满是恐惧之色,犹如被毒蛇惊扰的鹿群。“黄巾军,攻来了!”这消息犹如一道闪电,直击每一位守城者的心脏。接着,城头上传来阵阵急促的呼喊:“攻城器械已至!”紧张的气氛瞬间蔓延,士兵们的脚步变得凌乱,脸上的惊恐难以掩饰,恍若一场浩劫即将来临。 赵王刘赦的脸色愈发苍白,他握住玉笏的手微微发抖,目光失焦,仿佛失去了方向。他站在高处,看着渐行渐近的敌军,心头泛起了无法言喻的深深恐惧。那一刻,手中的玉笏不再是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象征,而成了他的沉重枷锁。他的思绪如流水般无序,突然他低声喃道:“完了……”几乎是对自己命运的最终宣判。 然而,在邯郸的远方,黄巾军的进攻如波涛汹涌,逐渐逼近。张牛角身披破旧的战甲,甲片斑驳,似乎每一道划痕都铭刻着岁月的痕迹与战场的血腥。战甲虽显破旧,但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旧显得不失威严。张牛角身形高大,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眼中闪烁着未曾磨灭的锐气与虎狼之气,那种气场似乎能令一切敌人胆寒。他的鬓角已被时光染上些许灰白,然而眉宇间依旧显露出英气逼人的神采,仿佛浑身都充满了不屈的力量。 张牛角的佩剑悬挂在腰间,剑鞘上雕刻着精美的纹路,细致而深刻,剑身寒光闪烁,如同寒潭中的利剑,锋锐无比。每一次步伐的起伏,佩剑随风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是在与战斗进行着无声的默契。他的袍带随风摆动,衣角微扬,像猎鹰展翅欲飞,步伐稳重且有力,显示出他作为领袖的威仪与镇定。尽管面前的敌军重重,他依然不曾显露一丝慌乱,目光如炬,牢牢锁定着目标。 张牛角指挥着手下的渠帅们,他们各自带领部队,迅速向邯郸城逼近。褚飞燕,张牛角的嫡系,张角最小的弟子,身披青色铠甲,铠甲上纹饰精美,象征着黄巾军的神圣与无畏,锋利的铁枪紧握在手中。褚飞燕的方脸棱角分明,眉如刀剪,眼神冷峻,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凶狠气息。他的身形高瘦,步伐矫健,每一步都带着精确与力量,仿佛锋利的刀锋般不可阻挡。他的铠甲简洁而实用,装饰极少,但每一块铁片都散发着坚硬冷冽的气息,配合他手中的长枪,寒光四射,给人一种杀伐决断的气魄。尽管年纪尚轻,但其沉稳的气度与不容小觑的战场经验,令所有部下都为之一振。 眭固则身着浅棕色战袍,细腻的布料因长时间的战斗和奔走而微显褶皱,腰间别着两把短剑,轻巧而锋利,神色机警,身法灵活,仿佛随时准备跃入战场。他的动作轻盈而迅捷,仿佛身上的每一块甲片都赋予他极致的速度与力量。白绕与王当身穿简朴的战袍,腰间佩剑,持弓弩的双手稳如磐石,长箭如林,准备一举摧毁城头的防守。他们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矫健的身姿透露出他们非凡的勇气与决心。 “准备攻城器械!”张牛角厉声命令,声音穿透了长空,仿佛雷霆一声震,震得邯郸城内的士兵们心头一颤。随着命令的发出,黄巾军的攻城器械缓缓推至城下,巨大的投石机发出阵阵轰鸣声,巨石飞舞,宛如天降雷霆,直扑城墙,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力。 随着张牛角的号令,黄巾军的攻城器械缓缓推进,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震动而来。那几台庞大的投石机,铁链交错,木架沉重,似有千钧之力,发出阵阵轰鸣声,仿佛大地也为之一震。远处,黄沙扑面,空气中充斥着金属的寒光与土石的刺鼻气息。巨石在架子上旋转,带着强烈的气流,呼啸而来,砸向古老的城墙,发出如雷鸣般的轰响,震得整座城市似乎要为之一倾。尘土飞扬,城头的旗帜在这股风暴中剧烈摆动,隐隐传来阵阵悠长的哀鸣,宛如预示着破败的命运。 随之而上的云梯,士兵们身着粗糙的铁甲,身影沉重且坚毅,手握铁钩,借助坚实的支架攀登,步步紧逼,气势如猛兽扑向猎物。每一声步伐落地,犹如铁蹄踏破大地,震得远近的民众心生惶恐。黄巾军的士兵们蜂拥而至,浩浩荡荡,犹如潮水般包围着这座古老的城池,气吞万里。伴随着一阵阵浑厚的号角声,战鼓雷鸣,战旗随风飘扬,兵锋锐不可挡。而那威赫的“井栏”,庞大而沉重,铁链交织成的巨网在空中摇动,木架的推进声音沉闷有力,仿佛要压碎一切。每一次铁链的摇动都带着恐怖的力量,仿佛即将带来撕裂城池的巨力,预示着攻破赵王的防线已然是天命所归。 邯郸城的防守者感到一阵阵沉重的压力,原本巍然屹立的城墙,如今似乎变得脆弱不堪,面对黄巾军如潮水般的猛攻,士气骤降,紧张气氛弥漫整个城池。赵王刘赦站在城头,遥望着远方的攻城器械,目光渐渐迷离,心中难掩深深的恐惧与无奈。随着巨石不断砸向城墙,阵阵震动撼动着整个城池,墙体逐渐出现裂缝,砖石四散飞溅,尘土飞扬遮蔽了天日。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混杂的气息,仿佛连天地都为这场灾难而动容,愁云惨淡。赵王的眼神渐渐黯淡,心头的绝望愈发沉重。 城墙之上,赵王刘赦的脸色愈发苍白,内心的恐惧几乎令他窒息。尽管城内百姓与豪族竭力支援,急忙增筑城防,可那黄巾军的攻势实在如猛兽一般无可抵挡,眼前的一切努力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士兵们奋勇拼杀,刀枪交错,金铁碰撞的声音犹如雷鸣震耳欲聋,声势逼人。血气方刚的青年将士们,披甲上阵,铠甲破损,身上满是斑斑血迹,却依旧毫不退缩,眼中燃烧着坚定的战意。即便他们的肌肉早已疲惫,汗水与血水混杂,痛苦的表情在脸上显现,但他们依然毫不动摇,仿佛要将这座古老城池的荣耀守护到最后一刻,扞卫祖先的遗训与城池的尊严。 然而,黄巾军的攻势愈加迅猛,步兵与骑兵交替进攻,攻城器械配合得如同天衣无缝。每一波攻势来临,犹如海潮般涌向城墙,气吞山河,令城池的防线不断被压迫,随时可能崩溃。每一次巨石砸落,都会带起一阵剧烈的轰鸣,震动城头上的士兵们,令他们心头一颤,几乎失去应对的勇气。黄巾军的步兵充满无畏的冲劲,旗帜高高飘扬,在这片血雨腥风中,犹如战神之号角般传遍四方。骑兵则如狼似虎,战马踏踏作响,迅捷而凶猛地掠夺着周围的粮草与财富。那些骑兵披着简朴却坚固的皮甲,弯刀闪烁寒光,眼中充满了征服一切的渴望,所到之处,民众的粮仓、贵族的府邸无不成为他们刀下的猎物。 整个战场仿佛化作了一幅血腥的画卷,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战火的气息,战士们的嘶吼与刀剑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绝望与暴力的交响曲。天色渐暗,夕阳洒在城墙上的光辉被黑烟吞噬,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劫难默哀。 城池的防线岌岌可危,赵王刘赦终于明白,今日或许真的生死到头了。 褚飞燕是张牛角的嫡系,身披一袭如火般艳丽的红色战袍,战袍上的锦绣云纹仿佛烈焰在狂舞,烈日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他头戴翠绿色的战冠,冠上镶嵌着几颗翡翠,晶莹剔透,微微闪烁的光辉与他锐利如鹰的目光交相辉映,犹如战场中的一抹火焰,熊熊燃烧,炙热而不容忽视。他的腰间悬挂着长剑,剑鞘上刻有龙纹,剑刃锋利,寒光逼人,每一次前指,都伴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仿佛无所不能斩断一切敌人。 褚飞燕身形修长,气度非凡,步伐稳健而轻盈,仿若踏风而行。战袍随风猎猎作响,如烈焰般在空中飞舞,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乱世中挣扎、舞动。他那翡翠饰物在战冠上闪烁,精致的光芒与他冰冷的目光相互映衬,神情淡然,仿佛他便是这乱世中的无坚不摧的神只,神秘、强大而无畏。 随行的骑兵们身着粗犷的铠甲,铁甲上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然闪烁着冷冽的光辉。骑兵们骑马疾驰,身影如鬼魅般迅捷,所到之处,无论是赵郡的粮仓,还是贵族府邸,皆成为了他们刀下的猎物。 褚飞燕调动兵力,眼中寒光一闪,便挥刀指向敌军的防线,迅速摧毁一切障碍,势如破竹。黄巾军的步伐如疾风骤雨,攻势更是层层叠叠,犹如海浪席卷而来,波涛汹涌,仿佛整个邯郸的命运都系于这一战。 赵王刘赦站在破裂的城墙上,城墙上的石砖已被黄巾军的攻城器械撞击得崩裂破损,鲜血与尘土弥漫四方。风中带着焦土的气味,弥漫在这片即将崩塌的土地上。 刘赦神情空洞,眼神游移无定,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如死灰。他凝望着眼前的战场,看到那一道道撕裂空气的箭矢,弓弦响动的声音像是死神的低语,带着无尽的寒气。他目光游移至城墙上的守军,那些忠诚的将士依旧在拼死抵抗,但血迹斑斑的铠甲和不断涌上的敌人告诉他,守城已是无望。内心的惶恐与无力逐渐转化为深深的无奈与绝望,他开始意识到,这座古老的城池,这座曾经辉煌的赵王朝,恐怕已经注定无法守住。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犹如洪钟大吕,震得天地为之一颤。那声音穿破战场的沉默,响彻云霄,似乎要将这片战场的空气都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刘赦猛然抬头,看到张牛角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外的裂口处。 张牛角背光而立,高大如山,他的身形似乎与整个天地相融合,剑指苍穹。手中的佩剑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寒光,剑柄上的银饰与金丝雕纹在光辉中若隐若现,微微反射出如同星辰般的冷光。 张牛角的目光如炬,犹如穿透天地的雷电,眼中透着压倒一切的胜利之光。脸上的笑容如锋利的刀刃,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自信,仿佛这一切早已注定,胜利的果实已经落入他手中。 随着他的一声号令,黄巾军的士兵们齐齐发出雄浑的呐喊声,士气如虹,战意高涨。那喊声震动天地,仿佛要将整个河北大地的命运都汇聚在这片即将被吞噬的城池中。 随风飘扬的黄巾军旗帜在夕阳下犹如战神的标志,旗帜上烙印着鲜明的黄巾,迎风招展,激起无数黄巾军的狂热,士兵们似乎忘却了一切恐惧,眼中只有那份不可战胜的狂喜与自信。 “邯郸,终究会落入我手!” 张牛角的声音如雷霆般响彻战场,传遍整个河北大地。那声音如一根巨柱,牢牢支撑起黄巾军的气势,激起一波又一波的士兵呐喊。 张牛角的身影高高在上,他仿佛已经预见到这片土地在他手中的命运,那些曾经骄傲的城墙,如今也不过是尘土中的一段历史,早已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而赵王刘赦,早已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与绝望之中,似乎整座城池的命运,已由张牛角掌控。 第一百零八章 想不到孙原居然带伤回来,心然还算镇静,林紫夜和李怡萱却已经花容失色,郭嘉眼睁睁看着眼泪从李怡萱的眼中夺眶而出,旁边的林子叶虽不至于流泪,却也是面带怒容,眼神中都带了些许杀气。 打死郭嘉也想不到,流虚境界的孙原在张鼎严密保护下还能受伤,偏偏也就这一次亲临战阵,这凑巧地有些可怕了。 眼见林紫夜冰冷的眼神扫到自己身上,郭嘉瞬间转头望着射坚兄弟怒道:“你二人是如何看护太守的,青羽万金之躯偏巧就他中了毒箭?偏巧就他受了伤?” 射坚兄弟一脸懵,互相看看,有些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他二人虽在孙原左右,那样慌乱的场景,却实在想不出为何偏偏只有他中了箭,还是一只毒箭。 按理说,他二人身份不比郭嘉差,还轮不过郭嘉当头喝问,不过一来二者确实理亏,二来郭嘉是孙原好友,身份终归不同,是以只能忍了下来。 林紫夜想不到郭嘉居然率先发难,自己的话已然到了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射坚和射援好歹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孙原能够和他二人人出去,显然也是因为射坚的沉稳冷静、射援的机敏。孙原受伤怪在他二人身上也有些不妥,当下冷冷道:“我和怡萱带青羽回去,然姐——” 她扭头看着心然:“这里交给你了。” 郭嘉眼神飘过来,他很少看见,或者说他第一次看见——林紫夜发号施令的模样。 这个话最少的女人天生冷漠,除了孙原再不会将什么事放在心上,她此刻的发话,连心然和李怡萱都不曾出言否认,显然她这一番话带着不可否认的威严,有些令郭嘉刮目相看。 射坚兄弟连忙叫来马车,将孙原移到马车上,由虎贲卫士送着二女和孙原回去。 眼见得一行人渐行渐远,心然转过头,望向射坚,从她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她一直都是这样温柔似水。 “二位,青羽之外,可还有其他人中过此箭?” 射坚却是一愣,摇了摇头道:“确实不曾有第二人和公子一样,中相同的毒箭。” “也就是说——”心然黛眉轻蹙,心思百转——“这箭,分明就是冲着青羽来的。” 射坚和射援两人飞快的对视眼神,显然并不否认。 旁边的郭嘉轻轻地“哈”了一声,笑道:“有意思,能够如此精准的知道他就在军营里、还能那么精准地射中他?” 射箭二人显然是反应过来,欣然和郭嘉怀疑魏晋当中还有太平道的探子深渊离开连他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不知道的消息太频道的人是怎样精准的就知道源在虎喷军营里又能如何精准的向它射出那一件足以致命的毒箭若不是孙源马下两腔那一件,或许以郑重要害。 郭家旺志欣然亲生党姑娘可有什么建立 欣然摇了摇头道抵岸,我明眼下不会有什么好的建议,即便有以你的智谋,想必也该比我先想出来 此刻四人都不再担心孙源的安全问题,毕竟有仙子林子业在看他方才离去的也并不紧张孙源所着之竟然有法科技确保源安全无虞郭嘉核心方才放下心来,在此讨论事情。 第一百零九章 嵩山的绝壁屹立如天柱,巍峨雄浑,几乎将天地隔开。山风狂啸,气势如雷霆,撕裂云层,卷起如烟雾般的云雾,笼罩在峭壁之间。远远望去,那片如利刃般的崖壁,矗立在苍穹之下,宛如一座雄伟的屏障,充满着肃杀之气。高耸的崖壁上,一柄倚天剑犹如神只之物,剑锋耀眼,寒光四射,剑身稳稳地插入岩石之中,剑柄直指那遥远无垠的苍穹,彷如一柄劈开天地的神剑,气吞万里,锋芒毕露。 孙宇身形宛若山间凌云之鹤,独立于那剑柄之上,神情清冷如寒风,眼眸深邃,肃穆庄重,宛如冰雪凝固的月华。四周的寒气凝成银光,仿佛夜空中的明月镶嵌在其中,散发出冷冽的光辉,流光溢彩,耀眼夺目。细看之下,孙宇的身影仿佛与那月光融合为一体,凝练而卓绝,正如那悠远空灵的星辰,永恒于天际。无论山风如何呼啸,云雾如何变化,孙宇静立其中,犹如不动的神像,毫无动摇,气度非凡。 日月更迭,孙宇在此修炼已多日。他默默地与剑气为伴,整日与剑气流转相依,心神愈发沉静,思维也随着这剑气的涌动而渐渐平和,仿佛与天地的节奏融为一体。身周的剑气与流光时而交织,时而分开,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场,悄然演化成了他修为的一部分。剑气与体内的真元在某种奇异的循环中互相交织,仿佛天生注定,他的内力与剑道之气相辅相成,气势磅礴,却也浑然天成。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谷中,居住着一位神秘的老翁,世人皆不知他的来历,也鲜有人见过他的真容。这位隐士般的老者,却在岁月的流转中,深藏在这巍峨的嵩山之中,似乎与世隔绝。然而,少有人知的是,正是他曾为孙宇指点过江山,为他传授了一门绝世功法——“北冥诀”。 这门功法,乃是修炼内功的至高绝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其法门精微至极,能将体内的真元融化、升华,使之化为元气吸纳天地之精华。修炼此法者,内力深厚,能吸纳周围的天地元气,化为己用。而在久修成道后,甚至能够吸收他人体内的精血与真元,从而增长自身的修为,成为真正的武林宗师。 然而,对于孙宇而言,这门功法的价值尤为重要。流光剑典固然威猛无比,剑气霸道,剑法精妙独步天下,但那不过是一部残卷,未能完整传承。更为致命的是,流光剑典仅偏重于剑法的修炼,并未涵盖内功的修炼,导致孙宇的内力修为尚显不足。纵然剑法无敌,他体内的真元依然无法充分调动,始终无法发挥出剑法的最大威力。 曾几何时,孙宇与三位太平令的高手激战,那一场交锋对他来说可谓是生死攸关。虽然剑法高强,凭借精湛的剑技勉强不落下风,但真元运用上的局限让他始终感到力不从心。经脉受到压迫,真元受敌人侵扰,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甚至产生了不小的损伤。若非孙宇的剑法极其出色,恐怕早已身败名裂,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然而,天意似乎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冥冥中,孙宇体内剑气与真元交织成了一个奇异的循环,虽然奇经八脉未曾完全通畅,但剑气与真元的融合似乎赋予了他一种别样的天赋。剑气从他体内流转,与体内的真元相互交织,未曾化解,亦未曾阻滞,反而形成了一种自我修复的内功循环。若是他人,或许难以驾驭这股异象,但“北冥诀”却为孙宇打开了一道新的契机。 尽管这门功法深奥难懂,修炼之难,堪比登天,但对孙宇而言,却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似乎与他的剑道融为一体。每一滴真元的升华,每一丝气息的流转,都与他手中的剑法交相辉映,形成一种自然而和谐的内外合一之境。这正是“北冥诀”所独具的神奇妙处,孙宇心神如止水,沉浸于这一境界之中,仿佛整个人都已融入天地之间,气吞万里,势不可挡。 眼前的嵩山,依旧云雾缭绕,山风呼啸。孙宇双眼微闭,神情愈加沉静,体内的真元与剑气如同两股汹涌的江河交汇,彼此激荡,愈加强大。每一次气息的流转,都仿佛带动周围的天地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和谐而有力。此时此刻,孙宇的修为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势头,悄然突破,步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随着《北冥诀》的修行日益深厚,孙宇体内原本杂乱无章的真气,逐渐在这一法门的引导下得以化解。那股因剑法过于霸道而积存的混乱真元,犹如被暴风扫荡的尘土,渐渐清理,化作一道道璀璨的流光,游走于全身。每一次呼吸,便如大江奔流,浩浩荡荡,将体内积压已久的沉浊之气带走。随着真气的洗涤,他的身体愈加轻盈,犹如群山的清流,澄净无暇。那些曾经因剑法过于刚猛而引发的不适,也在流光剑气的交织中悄然消退,原本压迫胸膛的沉重感,早已消散无踪,五脏六腑的气机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奇经八脉逐渐畅通无阻,体内的真元也愈加精纯。 此时的孙宇,修为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那流光剑气的威力,在他体内游走之际,与真元相辅相成,形成了相得益彰的循环。这股力量,仿佛是天地灵气与剑道合二为一的结晶,不仅令他的剑法变得更为锋锐,也使得他体内的气机如虎添翼。若此刻再遇见那四位曾经的强敌,孙宇自信,定能以全新的面貌,迎接属于他的挑战。 而今日,孙宇站在那座峭壁之上,心境也悄然发生了转变。寒风从山谷间呼啸而过,掀起一阵阵砂石的飞舞,然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静立其中,天地之气仿佛都为之凝滞。白发老翁目送着孙宇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如渊,仿佛一眼看透了他内心的动荡与变化。那双眼眸仿佛不属于人世,带着几分古老的沧桑与睿智,仿佛穿越了无数岁月,历经千锤百炼。 孙宇定定地凝视着这位看似不属于凡尘的老者,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敬畏之情,难以言表。纵然他已获得突破,修为大进,可在这位老者的面前,他依然觉得自己如同草芥微尘,微不足道。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得淡然道:“老前辈,多谢您救命之恩。若有来日,定当以恩相报。”语气沉稳,目光灼灼,心中满怀感激之意,然却隐约带着些许不安。 老翁轻轻一笑,那笑容如寒月般清冷,却也带着深深的宽容与理解。他的声音如古钟般悠远,回荡在山谷之间,缓缓传入孙宇的耳中,“莫谈报恩。你我两道,终究各自修行,命运早已注定。若你想报恩,便踏上自己的道,力行所学,便是最好的报答。”话语简朴,实则含义深远,仿佛蕴含了天地间万象的玄机。 孙宇微微一愣,心中一片迷茫。眼前的老翁,究竟隐藏着何种深意?他的修为、气度,早已远超世间凡人,而言辞间,却又如同天外高人,超脱于凡尘,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的虚幻与现实。孙宇心中涌起一阵疑云,但终究未曾言出。 他转身欲行,然而老翁却忽然开口,语气不急不缓,仿佛早已洞悉孙宇心中的一切疑虑,“你猜我是谁?”这一句平淡无奇的话语,反倒如同一道雷霆,劈开了孙宇心中的沉静。 孙宇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目光如刀般锐利,直视着那位老者。他的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又不敢轻易言明。经过一番沉思,他终于低声道:“前辈身上的气息非凡,似乎曾经踏足过一些不可思议的境界。难道是……隐藏在江湖之中的人物?”话语中带着几分试探,却依然无法掩饰心中的疑惑。 老翁微微一笑,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他缓缓垂下目光,言语依旧从容不迫,却充满了无尽的深邃,“江湖?呵,江湖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言简意赅,却让人心头一震。“你心中的谜题,若是解开,便知真相。然若你深究,反倒会迷失其中。”言语轻缓,却似乎承载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警告。 孙宇闻言,不禁微微皱眉,心中波澜起伏。话语中的隐晦与机锋,他早已察觉,这位老翁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每一句话,都仿佛在暗示着他一些深藏的真相。那份含蓄的深意,使得孙宇不由得心生敬畏。此刻,他明白,这场交谈,不过是一次试探,而那位老翁的心思,远非表面所见。二人之间,似乎再无更多的言语可交,孙宇只得默然道别。 “请保重,前辈。”孙宇轻声道,心头却泛起一丝不安的波动。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悄然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老翁微微点头,依旧目光深邃,仿佛已看穿孙宇的心思。他淡淡说道:“你的路,终究是你自己的路。若想寻求真相,须得迈开步伐,且行且看。”话音刚落,他便转身消失在山风之间,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孙宇愣了愣,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强行驱散心头的迷雾,心神渐渐恢复清明。 嵩山的下山路并非如上山时那般轻松平坦。山峦层叠,险峰突兀,山道曲折难行,仿佛每一寸土地都在与行者抗争。孙宇自上山修行已至三日,体内真气渐稳,但此时的山路对他而言,依然是一场严峻的考验。陡峭的岩壁夹道而立,悬崖峭壁下,崇山峻岭如猛兽盘踞,向四周延展。每走一步,脚下的岩石便轰然滑落,山风凛冽,带着寒气与尘土,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试图将他吞噬。孙宇每走一步,都如同与天地对抗,仿佛脚下的每块石阶都在嘲笑他无法克服的困难。 山腰之处,更是云雾缭绕,天地间仿佛被迷雾笼罩,眼前的一切显得若隐若现。山风不绝,吹得树影婆娑,雾气飘渺,如一层薄纱笼罩四周,视线在其中迷失,仿佛置身于另一片空间。孙宇心中一阵烦乱,虽知修为已见进展,身体力行也愈加敏捷,但依旧感受到无尽的疲惫蔓延。每一次踏足岩石,步伐似乎越来越沉重,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尽管如此,他的眼中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心中却也生出些许惆怅——此行究竟何时才会结束,前路又何在? 正当他艰难跋涉,欲突破这无尽的困境时,忽然,在前方一道山道弯处,孙宇敏锐地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股气息他曾在无数次生死之战中体会过,每一次与其交锋都令他印象深刻。那种威压感、冷冽之气,仿佛随时会将一切吞噬。 “南宫晟?宗仲安?”孙宇心中猛地一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两位曾在太平令上与他交手的身影。他紧紧握住倚天剑的剑柄,心知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当他拐过山道,眼前豁然开朗,眼前的山腰树林中,一行人影逐渐清晰。两道身影正站在树影之间,静静地等待着他。那两人,正是曾经在江湖上与孙宇有过几番激烈交锋的高手——南宫晟和宗仲安。 南宫晟身着一袭深蓝色长袍,衣袂飘飘,领口处镶嵌着古朴的银饰,衣纹若隐若现,宛如盘龙蜿蜒。他的眉宇之间带着冷峻的气息,双目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伪。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剑柄之上镶嵌着一颗深紫色的宝石,透出神秘而耀眼的光辉,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锋锐气息。南宫晟站立不动,仿佛一块坚硬的冰山,冷酷而不可侵犯。 宗仲安则身形矫健,英姿飒爽。他身着一袭风衣,随风飘动,衣袂如烟般轻盈。他浑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宛如山间之虎,威风凛凛。宗仲安的双手负于身后,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但那笑容却藏着无法言喻的威胁。 山峦间,云雾缭绕,气氛凝重,空气中弥漫着寒冷的气息。阳光从峭壁间洒落,照亮了这一片幽静的山谷,映照出四周巍峨的山峰,崇山峻岭之上,仿佛天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屏息静立。山风轻拂,树影婆娑,四周寂静得如同一座孤岛,唯有远处的鹰鸣偶尔打破这份沉寂。就在这宁静的山谷中,孙宇、南宫晟与宗仲安即将展开一场生死较量。 南宫晟与宗仲安,身为太平道的太平令,今日并肩而立。两人身穿一袭象征着太平道威严的金黄色长袍,衣袍上绣有繁复的道纹,随风飘动,仿佛金色的流光闪烁。其上装饰的金丝与宝玉,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神秘的光辉,彰显着他们非凡的身份与气度。南宫晟的面容冷峻,英气逼人,眼神犀利,仿佛能够洞悉一切。长剑悬挂在腰侧,剑柄镶嵌着一颗深紫色的宝石,锋利的剑刃反射出耀眼的寒光。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冷笑,仿佛已经预见到这一场不容逃脱的战斗。 宗仲安则是身形挺拔,目光中透着几分轻蔑与自信。虽是黄袍加身,但气质依然出尘,眉眼间的那一抹温和笑意,却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感。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仿佛一位指点江山的智者,似乎已经看穿了孙宇的一切行动与心思。尽管他的姿态看似随意,然而从他所佩戴的玉饰到衣袍的流线型剪裁,皆显现出不凡的品味与深不可测的背景。 两人相对而立,宛如两座巍峨的山峰,气吞山河,眼中却透着令人心悸的杀意。孙宇踏上这片山地,已经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浓烈的气息。那股令人压迫的气场,仿佛要将他生生挤压至四面楚歌。 南宫晟冷冷一笑,打破了这片寂静:“终于出来了,孙宇。”声音如同冰刃般锋利,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似乎在这一刻,整个天地都被他的话语凝固,剑锋的气息也随之压迫而来。 宗仲安则依旧面带微笑,语气温和而不失威压:“你以为逃得了么?”话语中带着某种几乎无法察觉的轻蔑,却又巧妙地掩藏在笑意之中,仿佛已将孙宇的所有想法看透。那笑容似是讽刺,又似轻松的戏谑,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注定无法逃脱的较量。 孙宇目光如电,犀利如锋,听闻二人话语,心头未曾波动丝毫。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回应道:“你们太过自信了。”话音未落,便如闪电般反应过来。眼前的南宫晟与宗仲安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起了攻势。 南宫晟那柄长剑猛然一抖,剑光如电,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瞬间划破长空。剑光带着刺耳的嗡鸣,直指孙宇胸膛。剑锋所过之处,空气为之一凝,随即剧烈震荡,犹如雷霆炸裂,威势直冲云霄,仿佛一道闪电贯穿天际。山谷中回荡着剑光破空的轰鸣之声,仿佛连天际都在为这场恶战颤抖。 然而,孙宇眼神凌厉,丝毫不慌。体内真气如波涛翻涌,迅速聚集于体内,他双手紧握剑柄,脚步轻盈,身形突然腾空,犹如飞燕掠过山巅。刹那间,他的身形便已如幻影般错开了那致命的剑锋,轻盈如风,避开了这一击。然而,南宫晟的剑锋并未停下,剑身急转,如鬼魅般斩向孙宇的脖颈,剑速极快,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令人为之惊叹。 这一刻,孙宇体内的剑气如流星般爆发,仿佛天际划过一道流光。剑气从他体内迸发而出,沿着流光剑典的剑法轨迹纵横交错,剑气四散,迎向那锋利的剑锋。两剑相交的瞬间,巨响如雷,震得整个山谷为之一颤,四周的岩石微微颤动,空气仿佛被撕裂。火花四溅,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的山峰与林木,仿佛连天际的云彩也为之闪耀。 就在这时,宗仲安如鬼魅般出现在孙宇的背后,身形轻盈,动作快如闪电,手中一枚寒光闪烁的暗器直扑孙宇的后心。那暗器犹如疾风中的毒蛇,瞬间便近在眼前。孙宇的脸色微微一变,知晓背后已无逃脱之路,心神迅速集中,脚下生风,身形一旋,如猛虎扑食般猛地横扫长剑。剑气如潮水一般涌出,将那飞来的暗器尽数化解,击碎在空中,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山谷中的空气紧张得几乎凝固,剑气与暗器交织,山风被卷得肆虐,带着一股破碎的气流回荡开来。两位太平道的太平令与孙宇的对决,如一场风暴般猛烈而决绝,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至关重要的较量而震撼。 第一百一十章 在那个秋意渐浓的日子里,南阳城外的枫树林被染成了一片火红。这里不仅是赏枫的好去处,也是武林中人切磋交流之地。今日,这片枫林迎来了两位不凡的剑客——南阳太守孙宇和剑尊王瀚。 自上次见面以来,已是数年光景。那时的孙宇虽也是一方豪杰,但在剑道上的造诣远不及如今这般深不可测。而王瀚,作为江湖上公认的顶尖高手,他的名字几乎是无敌的代名词。 两人相遇于一片最为茂密的枫林深处。孙宇一身素袍,手持未出鞘的倚天剑;王瀚则着青衫,腰间挂着象征其身份地位的枫林剑。两人的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彼此的心意已明了。 “孙兄,数载不见,你的气度更胜往昔。”王瀚首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几分敬重。 孙宇微微一笑,“王兄过誉了,倒是你,风采依旧。” 一番寒暄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剑道。“我听闻孙兄近年来潜心修炼,不知可愿赐教?”王瀚的眼神中闪烁着好奇与期待。 孙宇点了点头,缓缓抽出倚天剑,但并未完全拔出,仅是露出一寸剑锋,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王兄,那就请多多指教。” 于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较量开始了。两人先是用言语交流各自的剑术心得,从剑法的基本功到更高层次的精神领悟,无所不谈。然而,随着对话的深入,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仿佛空气中都充满了即将爆发的力量。 突然,王瀚轻喝一声,身形一闪,枫林剑瞬间出鞘,剑尖直指孙宇。孙宇却不慌不忙,以极快的速度侧身避开,同时将倚天剑推前半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挡住了王瀚的攻势。两人的动作如同舞蹈般优美流畅,却又蕴含着致命的危险。 几回合下来,王瀚惊讶地发现,孙宇的进步超乎想象。他不仅能够轻松化解自己的攻击,还能巧妙地反击。最后,在一次激烈的交锋中,王瀚稍有不慎,被孙宇抓住破绽,枫林剑差点脱手而出。 在那次与南阳太守孙宇的意外交锋中,剑尊王瀚的反应既展现了他作为顶尖高手的风范,也透露出他对孙宇惊人进步的由衷惊讶和敬意。 起初,当两人开始交谈时,王瀚的态度是开放且充满期待的。他以一种谦逊而尊重的方式向孙宇提出了切磋的要求,言语间充满了对老友多年不见、技艺精进的好奇与欣赏。“孙兄,数载不见,你的气度更胜往昔。”这句话不仅仅是寒暄,更是表达了王瀚内心深处对孙宇变化的敏锐感知。 然而,随着比试的深入,王瀚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面对孙宇那看似随意却暗藏玄机的防御姿态,王瀚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每一次进攻都被孙宇巧妙化解,这让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将自身的剑术发挥至极限。尤其是在几次尝试突破孙宇防线未果后,王瀚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到了关键时刻,当孙宇抓住他稍纵即逝的破绽,迫使枫林剑差点脱手而出时,王瀚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后迅速调整姿态稳住了身形。这一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自己未能完全掌控局面的懊恼,也有对孙宇精湛剑技的深深折服。 “承让。”孙宇的话语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听到这话,王瀚站起身来,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苦笑,紧接着转变为明朗的笑容。“孙兄,今日一见,真是受益匪浅。” 通过这次经历,王瀚不仅见识到了孙宇在剑道上的巨大飞跃,更加深刻地理解到学无止境的道理。他对孙宇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同时也为自己能够见证并参与这样一场高水平的对决感到庆幸。这种正面积极的反应,彰显了他作为一名真正武者应有的胸怀和追求卓越的精神。 在王瀚的记忆中,孙宇的实力虽然不弱,但与自己相比仍有一定差距。然而在这次交锋中,他发现孙宇不仅弥补了这一差距,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超越了自己。这种从记忆中的形象到现实中的巨大转变自然会引起他的震惊。 孙宇展示出的剑技不仅仅是熟练度的提升,更在于其对剑道深层次的理解和运用。无论是进攻时的力量控制、速度把握,还是防守时的预判、反击策略,都显示出他在技艺上的显着进步。对于同样追求剑道极致的王瀚来说,看到这样的进步无疑是非常震撼的。 除了个人武艺的提高,孙宇在战斗中的战术安排也显得极为老练。他能够准确地找到并利用对手的破绽,这表明他在实战经验和战略思维上都有了长足的发展。王瀚意识到,孙宇已经从一个优秀的剑士成长为一位全面的战士,这对任何对手而言都是极大的威胁。 最让王瀚惊讶的是孙宇进步的速度。短时间内实现如此大的飞跃,在武术界是相当罕见的。这意味着孙宇在背后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并且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训练方法或得到了高人的指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破了王瀚原有的认知框架,促使他对孙宇有了全新的认识。 综上所述,正是由于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使得王瀚对孙宇的进步感到格外惊讶。这也反映出真正的高手之间,每一次相遇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和启示。 番外十二 三机谶 在大汉帝国的深处,有一座古老的建筑,名为十二重楼。这座楼宇以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和神秘的气息,成为了整个帝国最为隐秘的所在之一。十二重楼下方,坐落着一座祭坛,祭坛的石台上刻有三角方位,分别铭刻着“神机”、“天机”、“玄机”六个字。这六字并非普通的铭文,它们是大汉帝国流传已久的“三机谶”之符号,象征着帝国的未来与天命,代表着无数代道学高人通过谶纬之法推演出的大汉气运。 此刻,祭坛旁,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苍老的面容仿佛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眼中却依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位老人名为李意,蜀中神机堡的创立者之一。多年前,他曾经参与过“三机谶”的推演,曾为大汉帝国的命运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他此刻正默默地跪坐在“玄机”位置上,心中浮现出无尽的回忆。 “三机谶”是大汉帝国皇室的绝密之一,只有历代帝王才能知晓。这套由高人推演而来的神秘预测体系,是用谶纬之法推算未来的气运与天命。自光武皇帝刘秀建立大汉以来,三机谶便一直代代相传,经过无数代高人的推算和修订,每一次的解读都被深深藏匿于大汉的历史之中,任何外人不得窥探。 “神机剑、天机剑、玄机剑……”李意低声念道,眼神凝视着祭坛上的铭文。他的心中,回忆起了曾经的选拔仪式,记得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年少的他刚刚踏上道学之路,而大汉的命运却已经被预言所牵引。 那时,光武皇帝刘秀重建大汉帝国,统治疆域辽阔,但风云变幻,局势动荡。刘秀寻求道学高人,亲自选拔三位最为杰出的道家人物,协助推算帝国的未来。传言,当年刘秀亲自挑选的这三位高人,各是绝世天资,武学修为、道学修养均是无双,代代相传,直至孝桓皇帝时期,三机剑之主便分别为蜀中神机堡的李意、太平青领大成之人的张角以及汉中五斗米教的教主张陵。 李意从小便显露出非凡的道学天赋,年仅十六便开始推算气运,掌握了神秘的“神机剑”。这一剑乃是剑道与道学结合的奇技,每一剑出,便能洞察天机,触动天地之气。而张角,则是太平青领大成之人,修炼了无上道法的“天机剑”。此剑能通天入地,剑气可洞察一切天象,预测未来的变幻。至于张陵,五斗米教的教主,他修习的“玄机剑”则能撬动天地阴阳,推算宇宙规律,从而解析人类命运的奥秘。 当年,三人之中,李意的“神机剑”最为锋锐,张角的“天机剑”最为神秘,张陵的“玄机剑”则最为玄妙。 十二重楼的主人不仅仅看重他们的道学修为,更重要的是他们如何运用三机谶,推演出大汉的未来。而这场选拔,也直接关系到大汉帝国的命运,最终影响着整个王朝的盛衰荣辱。 李意清晰地记得,在当时的选拔之中,张角用天机剑推演未来天机,占卜天运命数,预测大汉帝国的未来将经历波折,但最终将迎来一位盛世之主。张陵则以玄机剑讲解了帝国未来的关键节点,指出若大汉能在特定的时刻做出决策,便能战胜所有外患。而李意的神机剑则揭示了大汉的真正天命,指出帝国的真正力量在于百姓,而非皇族。 李意、张角、张陵三人分别成为大汉帝国最为重要的道学顾问,帮助十二重楼稳定了政权,推算出未来几十年的天命轨迹。 然而,随着岁月流逝,李意越来越感受到三机谶所蕴藏的危险。他明白,若三机谶中的预言与未来发生偏差,可能会导致不可预测的灾难。每一次的推演,虽然带来了帝国的昌盛,但也为某些隐藏的阴谋和变故埋下了伏笔。 如今,李意已经白发苍苍,回望这段历史,他深知当年三机谶的推演虽然帮助了大汉帝国走向辉煌,但也逐渐变得难以掌控。他的心中,埋藏着一个谜题——三机谶,是否真能永远预测帝国的命运,或者它只是某种注定要改变的天意? 祭坛前,李意抬起头,望向那铭刻着“神机”、“天机”和“玄机”三字的石碑。他知道,无论未来如何变幻,三机谶的秘密终将被揭开,而大汉帝国的命运,也终将由一代代的道学高人书写。 他闭上眼睛,仿佛看见那段遥远的历史正在重演。 光武中兴百年来,三机谶一度是为数不多能够窥视天命之奥秘的符号之一。它并非仅仅是道学学说中的某种玄学术数,而是承载着无数先贤智慧和帝国江山稳固的神秘力量。三机谶所依托的“天机剑”、“玄机剑”和“神机剑”,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学派与哲理,恰如日月星辰般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指引着汉朝的盛衰荣辱。 然而,随着岁月流逝,这一学说逐渐从崇高的哲理之巅,沦为权力的工具。那些曾为天地开辟智慧的道士们,渐渐被卷入了朝堂权谋与帝国稳固的漩涡。道学,原本是一种引领修身养性、探究宇宙奥秘的学问,却被束缚于权力斗争与占卜未来的术数之中。三机谶,从一开始为圣贤之言,到最后成为了权贵间交易的工具,终究失去了其最初的神圣与纯粹。 汉武帝时期,国势如日中天,然而即便如此,民间疾苦依旧深重。无数的百姓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消磨了生气,土地的贫瘠与赋税的繁重,仿佛将他们的希望也一同埋葬。而帝国的深处,却早已被权力的阴影所笼罩。宫廷的钟声悠扬,却难掩那一层层灰色的压迫。 在这动荡的岁月里,许多志士仁人纷纷崭露头角,他们或潜心修道,或投身战场,或通过言辞激烈地挑战着腐朽的制度。道家学说此时如星光般明亮,涌现出一批批卓越的道士与隐士,他们通过推演天命、诠释易理,试图揭示宇宙间的奥秘,寻求帝国的命运与未来之道。 这时,张良、黄石公等一批名士便在道学的浪潮中崭露头角,凭借对天道的深刻理解,他们成为了帝国顶层的谋士。而汉武帝刘彻,在多次对外征战的同时,也深知治国理政不仅仅依靠兵戈铁马,更多的应当依赖于道学的哲理与智慧。于是,他开始倾听那些出类拔萃的道士们的言辞,或请教国士,或授予他们以权力,试图借此延续大汉的盛世长久。 然而,时代的河流终究是无法被逆流而上的。无论多少谋士、智者、道家高人前来献策,皇帝始终未能从纷繁复杂的权力斗争中跳脱出来。大汉的帝王不仅要面对内外敌人的威胁,更要与宫中权臣的勾心斗角、朝堂之间的尔虞我诈展开一场无休止的博弈。每一场对话,都是试探与算计;每一场宴会,都是刀光剑影的较量。 然而,时至汉末,张角和张陵这两位绝世天才的出现,仿佛打破了沉寂许久的天机与玄机。他们出身道家,资质聪慧,早已超越了寻常之人,深知三机谶的奥秘。张角的智慧,仿佛能透视苍穹。他通过深刻的推演,读出了天命的真正迹象:“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一预言,深刻揭示了大汉江山衰落的命运,象征着旧有的朝代已经进入末路,而新的势力将会崛起,取而代之。张角的眼中,仿佛看到了帝国的裂痕,纷乱的时代已如洪水般涌来。 张陵,则是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他不仅精通道家之学,更精深于兵法与历史的推演之中。他的推算更加具体:“代汉者,当涂高也。”这不仅仅是对于未来的预见,更是对即将出现的英雄人物的暗示。他预言了新的力量——那正是来自民间的力量,众多散落在民间的隐士、志士,正逐渐崭露头角,准备接过大汉衰退后的大旗。 然而,这一切的推演并未得到帝国朝堂的认同。无论张角还是张陵,他们所揭示的未来,显然不符合皇权的期待。于是,在面对不可避免的历史命运时,他们选择了背叛。他们离开了十二重楼——那个曾是道学最深邃智慧汇聚之地,亦是帝国命运的核心所在。 张角的反叛如同一颗星辰陨落,震动了整个汉朝的天空。他带领数千信徒,发动起义,欲以道家之理推翻腐朽的政权;张陵则深知,帝国的衰退不仅仅是外力所致,更是内在的积弊使然。两人携手,共同展开一场波澜壮阔的变革,然而,这一切的起伏,却仅仅是历史的涟漪。在他们离开十二重楼后的日子里,三机谶的预言虽被重新推演,却始终无法避免大汉帝国的崩塌。 在这纷乱的岁月里,民间的百姓更是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农田的收成逐年减产,饥荒和瘟疫悄然蔓延,家家户户的生计如同无根浮萍,岌岌可危。而那些曾经在草野间起义的英雄,亦不再是当年那个怀揣理想的豪杰,许多有志之士不得不投身江湖,或者选择加入盗贼之阵,或者以谋士的身份为富贵人家效力,甚至为那些不道德的权贵献策,早已在道德与现实的重压下丧失了最初的信念。 十二重楼,那座曾是风光无限的道学圣地,再次陷入了空虚与迷茫。新的掌门人——神相许劭和蜀中的紫虚上人,被选中继承“天机剑”和“玄机剑”,开始推演新的命运。许劭通晓天象,精于相术;紫虚上人则深得道家精髓,精通天地人三才的法则。两人继承了前辈们的智慧,重新推演三机谶,企图通过更精准的占卜,稳定帝国的局势,然而,历史的轨迹依旧无法扭转。无论如何推算,如何改变,天数自有其不以人力为转移的终极规律。 在这一连串的变局中,李意这位曾深信三机谶能够指引帝国走向未来的道家贤士,心中满是无奈与叹息。他曾对三机谶有着无比的信任与崇敬,认为它能够准确揭示未来的命运,甚至指引帝国穿越动荡的洪流。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无论如何推算,三机谶终究未能保住帝国的长治久安。历史的潮水,依然不可阻挡地推进,朝堂的斗争、民众的疾苦、战争的烽火,如同翻滚的江水,吞噬着曾经辉煌的帝国。 人力终究无法推演天数,命运的走向如同天上云卷云舒,难以预测,也不可违逆。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惆怅,仿佛看到那曾经璀璨的道学精神,如今已被政治的阴云笼罩。三机谶,曾是盛世的象征,却成了时代的枷锁。 李意感慨万千,低声喃喃:“人力终究不能推演天数。” 这一刻开始他明白,命运的车轮,终将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滚滚向前。 番外十三 帝都血 天子刘宏 夜幕如墨,繁星点缀其上,宛如无数双眼睛静静注视着大地。今日,是我——九岁的侯爵刘宏,踏入洛阳城的日子。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进城仪式,而是一场命运的转折点。我的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未来未知的恐惧,也有对夺回皇权、重振大汉帝国的坚定决心。 被权臣们簇拥着前行,他们脸上的笑容看似恭敬,却隐藏不住内心的算计。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仿佛脚下的道路并非由石块铺就,而是由无数看不见的阴谋与陷阱交织而成。然而,在这看似无尽的黑暗中,我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尽管前路荆棘密布,但我深知,唯有勇敢前行,方能挣脱束缚,走向光明。 进入洛阳后,这座古老而又充满神秘气息的城市以其独特的魅力迎接着我。高耸的城墙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似乎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荣耀。然而,这份荣耀如今却被一群贪婪的权臣所玷污。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权力的斗争如同暗潮涌动,无声却又致命。我深知,要想在这片波谲云诡的政治舞台上立足,必须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用沉默来对抗外界的压力。 夜晚,当一切都归于宁静,我常常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仰望星空,思考着自己的未来。那些倒下的权臣们的身影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他们的死亡不仅仅是个人悲剧的结果,更是对我发出的警示。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不断变化的利益。但正是这些警示,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决心——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不仅仅是皇位,更是整个国家的命运。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逐渐适应这个复杂的环境,并从中寻找机会。每一次朝会,我都仔细观察着权臣们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他们的话语和表情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我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即使是那些看似不可一世的人物也不例外。通过耐心等待和细心观察,我渐渐摸清了权臣们之间的关系网以及他们各自最在意的东西。这些发现不仅增强了我的信心,也为我未来的行动提供了宝贵的线索。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学会了如何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收集信息。无论是通过书信往来还是私下里的交谈,我都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敏锐和聪明。我知道,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占据主动地位。每当我在夜深人静时回顾一天的经历,心中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这种力量驱使我不断向前,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崎岖不平,我都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代价。 《流华录之心灵之旅:从信任陈蕃到看清权臣》 我,刘宏,记得那是一个寒意未散的清晨,当我踏入洛阳城时,太傅陈蕃站在那里迎接我。他高大的身影仿佛是这座古老城市中的一座灯塔,给予我这个年仅九岁的少年以安慰和指引。那时的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而陈蕃则像是通往这希望之路的守护者。在他的教导下,我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故事都像是一颗种子,在我年轻的心田里种下了智慧与勇气。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捉弄人。随着我在洛阳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宫廷中的斗争也日益激烈起来。起初,我对那些关于宦官的传闻并不在意,甚至有些不屑一顾。在我眼中,他们不过是宫廷里的仆役,怎会有能力动摇帝国的根基?而每当听到有人提及宦官的野心,我总会想起陈蕃的话:“陛下只需专注于圣贤之道,其余之事自有老臣为您分忧。” 但陈蕃的死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那一夜,噩耗传来,陈蕃被宦官谋害的消息如雷击般震撼了我。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宫廷并非我想象中的净土,而是充满了看不见的暗流与阴谋。曾经以为可以依赖的人突然离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孤独与迷茫。我的心如同坠入冰窖,冰冷刺骨,同时又被愤怒填满。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悲痛之后,我开始重新审视周围的一切。我发现,不仅仅是宦官,就连那些看似忠诚的权臣们,背后也都藏着各自的目的。他们的笑容背后隐藏着算计,他们的忠诚之下掩盖着私欲。每一张面孔似乎都在告诉我,这里没有真正的盟友,有的只是利益交织而成的关系网。 渐渐地,我对这些人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我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学会了用沉默来保护自己。每一次朝会,我都默默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变化,试图从中窥探出一丝真相。夜晚独自一人时,我会反思白天发生的一切,思考着如何才能在这片波谲云诡的政治海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尽管内心充满了困惑与不安,但我并未因此放弃。相反,这些经历让我变得更加坚强和成熟。我知道,要想夺回失去的一切,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或许会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我,但我已不再害怕。因为经历过背叛与伤害后,我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坚定与勇气。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艰难险阻,我都将勇往直前,直到实现自己的理想,让大汉再次焕发出它的光辉。 如今,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入洛阳时懵懂无知的孩子。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的磨砺,我正在逐步成长为一名真正的领导者。这条路虽然漫长且充满了挑战,但只要心中有信念,脚下就有力量。我将一步步地朝着目标前进,直到最终夺回那份本应属于我的荣耀——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整个大汉帝国的未来。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我,刘宏,誓要赢得最后的胜利,让大汉再次焕发出它应有的光辉。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宗仲安点了点头,嘴角浮现一抹冷笑,眼中却带着几分无奈与敬佩。他低声道:“此次倒是低估了他。若今日不除,恐怕日后必成大患。”他的语气坚决,但却掩饰不住心中的一丝叹息。孙宇的剑道之境,已超出了他的预期,那个曾经懦弱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他们明白,眼前的孙宇,已经不再是那个脆弱的少年。他的剑道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仿佛与天地共鸣,每一剑挥出,都是天地间力量的汇聚。而最为可怕的,是他那股如洪流般汹涌的生命力,那种决不妥协、不屈不挠的决心,已渗透进骨髓,成为了他最可怕的武器。 两人对视片刻,最终做出了决定。宗仲安微微点头,南宫晟则收起长剑,神情淡然。带着剩余的太平道高手,他们开始缓缓撤退。步伐沉稳,却带着些许仓皇。孙宇背负倚天剑,目送着他们远去,眼中并没有任何的轻松与放松。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压力,依然未曾消散。他深知,这场战斗远未结束,反而只是刚刚开始。 夜色已深,战场的尘土渐渐被月光所吞噬,整个嵩山的空气似乎被战斗的腥气凝固。太平道的高手和黄巾军士卒四散而逃,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慌乱与退缩。曾经雄壮的队伍,如今在曹操的精锐骑兵面前,犹如散落的鸟兽般失去了最后的气魄。 孙宇与曹操,同朝为官,虽然未曾见面,但彼此却早有耳闻。曹操虽年少,却凭借卓越的军事才能和非凡的智慧,在朝中声名显赫。而孙宇,作为大汉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之一,素来被誉为南阳的铁腕人物,他的英名,早已在帝都流传开来。虽未见面,但每次谈及孙宇,曹操的心中便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敬意与警惕。 此刻,战场上,二人的目光终于交汇。两人对视片刻,仿佛时间凝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曹操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感,他的眼神闪烁不定,那是一种对对方剑道的钦佩,同时也隐隐带着一丝警惕。孙宇,不仅是南阳的太守,更是一个深谙剑道的高手。他的冷静与果敢令曹操心生疑虑,心想:“这位年轻的太守,如何敢单枪匹马,远离故土,来到这陌生的战场?”心中的疑团,越发让曹操对孙宇的胆略与智慧充满兴趣。 孙宇背负倚天剑,站立在原地,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虽然面容平静,但他的眼中依然没有丝毫的松懈,反而透着一股深邃的沉思。他知道,这场战斗远未结束。退去的敌人,或许只是暂时的撤退,真正的战斗,还在前方等待着。而这份沉甸甸的压力,似乎无法从心头褪去,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 夜幕已经降临,战场上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气息,月光如洗,洒落在这片焦土之上。四周的尘土渐渐被夜色吞噬,空气中依然残留着刀剑碰撞后的血腥味。太平道的高手与黄巾军的士卒像是被无形的手掌驱赶,四散奔逃。曾经雄壮的队伍,如今在曹操精锐骑兵的逼迫下,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气魄,宛如散落的鸟兽,急匆匆地逃入夜色之中。 此时,孙宇矗立在战场中央,像一棵苍劲的古松,身姿挺拔。虽然面上没有任何波动,但他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片迷雾,洞察一切。他身着一袭乌黑的铠甲,铠甲的表面反射着淡淡的月光,冷峻而有力。腰间的长剑微微颤动,寒光闪烁,剑柄上的精美雕纹,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清晰。那不仅是一把兵器,更像是孙宇经历岁月沉淀后的象征,隐隐透露着无数征战的痕迹。 而曹操的目光早已被孙宇吸引。曹操身穿深红色战甲,面容冷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天生的王者气息。他的目光如锋利的刀锋,迅速扫过四周的混乱战局,最终定格在孙宇的身上。曹操的眼神微微闪烁,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他的双眼带着一丝惊讶与警惕,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孙宇。孙宇——这个年轻的南阳太守,虽然年纪轻轻,却能独立一剑,凭借剑道修为,抵挡住太平道高手的进攻,连曾经名动一时的教宗都无法速杀。如此胆气与实力,令曹操心生敬畏,但也深知,这样的对手,绝不可小觑。 “他,竟能与太平道的人抗衡。”曹操暗自评价,心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思索。他沉默片刻,低声自语:“孙宇,果然不同凡响。若能与太平道的高手对峙,毫不畏惧,必有过人之处。”曹操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既是钦佩,又是戒备。如此人物,如何不让他心生警惕?他也不由地开始思考,这样一位独立而果敢的青年,究竟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力量与智慧。 孙宇微微侧头,目光与曹操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两位帝都年轻俊彦的目光,在这一瞬间交错,仿佛命运在这一刻的相遇,已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起。孙宇的眼神锋锐、深邃,仿佛星空中的星辰,清冷而不容侵犯。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深沉的冷静与坚定。那把倚天剑,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仿佛每一次的呼吸与动作,都和这把剑融为一体,显得无比自然,充满力量。 曹操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无论是对孙宇剑道的佩服,还是对他孤胆独行的怀疑,都让曹操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这样一个年轻的对手,绝不容忽视。”他微微皱了皱眉,目光不离孙宇,心中迅速回忆起关于孙宇的一切传闻,那些关于他剑道、胆略与智谋的故事,逐渐浮现于脑海。 两人站在对立的战场上,四周的风声渐渐加强,仿佛是为这场尚未揭晓的命运之战,吹响了号角。 孙宇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下的战马,战马浑身肌肉紧绷,显得格外灵活,仿佛早已准备好接受一场艰难的战斗。而孙宇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动摇,他看向曹操,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那笑容中没有敌意,也没有恐惧,只是冷静的观察。 曹操的视线越发沉重,他的眼中闪烁着深思,心中暗道:“这位南阳太守,不仅剑术高超,而且胆气惊人。此人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他微微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身下的战马感觉到主人的紧张,四蹄更是有些不安地跺了跺地面。 孙宇的声音突然响起,清冷而平静:“曹都尉,不必动手。我与黄巾军已无瓜葛,今天,或许我们只是两位有缘的相遇。”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这场生死之战不过是随意的一场邂逅,没有一丝紧张与惧怕,反倒有种近乎超然的冷静与淡然。 曹操的眼神微微闪烁,心中一动。他看着孙宇的眼神,犹如两股强大的气流在战场中交锋。两人都知道,言语与眼神之间的较量,才是真正的对抗,而非仅仅是血肉之躯的碰撞。 沉默了片刻,曹操轻轻挑起眉头,嘴角似乎带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孙使君所言非虚,今日我们确实是有缘相遇。只是,不知这缘分,是将我们引向何方呢?”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掩饰不住锋锐。 孙宇微微一笑,眼中透出一股淡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将我们引向何方?”他低语道,“或许,我们只是两颗流星,短暂地交汇,而后各自消失在这片战火中。” 话音未落,战马疾驰,孙宇如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速度之快,仿佛他与这片战场已无任何牵连。 曹操看着孙宇远去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深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他没有追击,也没有下令进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远方,仿佛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这场相遇,注定不会简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孙宇和曹操一行人踏上北上的征途,远离了故土的温暖,跨越了千里山河。自从出发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步伐便一直未曾停歇。一路上,风尘仆仆,众人疲惫不堪,皮肤在寒风中早已被风沙侵蚀,脸庞黯淡,脚步沉重。尽管如此,心中那股炽热的战意和对未来战斗的期待,让每个人的目光都燃烧着紧张与激动。此行,他们不仅是随同曹操征战北方,更有一重重要任务:拜见平叛主帅之一的皇甫嵩。 孙宇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向曹操。曹操神色沉静,眉宇间不带一丝焦虑,似乎所有的风雨都不足以扰乱他内心的平静。孙宇的心中充满敬仰,早已听闻皇甫嵩的赫赫威名。那位名震一时的将军,不仅军功卓着,更以沉稳果敢、决断果敢的指挥风范着称,尤其在与黄巾军的斗争中,所展现出的英勇与智慧,更是让整个江湖为之折服。如今,他亲自领导精锐军队,紧锣密鼓地应对汝南与颍川黄巾军的侵扰。孙宇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知道,这位将军的威名,背后承载着太多的血与火。 他们终于抵达汝南的战场,眼前的景象让孙宇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远远望去,阳翟城如同一座巨大的铁壁,矗立在荒野之中。那是黄巾军波才的根据地,势力如同烈火一般蔓延,城中弥漫着浓重的战气。士兵们忙碌地操练,队伍整齐,弓箭交错,刀枪闪耀,整个城池都在为即将来临的大战做好准备。 波才,这位黄巾军中的猛将,站在城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身着青色盔甲,胸前的铁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虽然整个人的气质并不温和,却透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冷酷。那张坚毅的面庞上,眉头紧蹙,眼中透露着深深的焦虑与不安。此时的他,虽然力拼多年,但面对如潮水般而来的皇甫嵩铁骑,依旧无法抑制内心的紧张。他深知皇甫嵩的强悍和不可一世,眼前的战斗,关乎阳翟城的生死存亡。 城墙之上,黄巾军的士兵们目光如炬,个个整装待发,士气高昂。他们的身上布满了战斗的痕迹,泥土、血迹、尘土交织在一起,铠甲上镶嵌着无数磨损的痕迹,仿佛每一寸盔甲都在见证着漫长岁月中的刀光剑影。波才站在城楼上,深吸一口气,眼中有一股决绝的光芒闪现。他用力捏紧手中的刀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暗自思量,如何与皇甫嵩的进攻一决生死。 与此同时,皇甫嵩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站在城外的空旷原野上,整齐的队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锋,锋芒毕露。孙宇与曹操并肩站在远处,默默注视着那气吞山河的阵势。皇甫嵩身穿一袭黑色的铠甲,铠甲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镶嵌的金属反射出光辉。他那硕大的披风在微风中轻轻飘扬,仿佛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他的目光冷静如水,扫视着四周,似乎每一寸土地、每一根草木、每一股风吹过,他都能感知到。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看透战场上所有的变数。 虽然面临即将到来的血战,但皇甫嵩没有丝毫慌乱,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老练与从容。他缓缓举起手,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军队。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响亮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准备进攻!”在他的话语落下的瞬间,整支军队似乎在一瞬间化作了锋利的利刃,毫不拖延地开始了行动。 随着一声号角的吹响,皇甫嵩的军队犹如潮水一般涌向阳翟城。步兵们的铁蹄如同沉重的鼓点,踏着大地的节奏,弓箭手迅速集结,百步穿杨的箭矢呼啸而出,箭雨如暴风般打向城墙。每一支箭矢都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破空声刺耳,令人心头一紧。紧接着,战鼓雷鸣,激昂的号角声让空气中充满了战斗的气息。士兵们的呼喊声、铠甲碰撞声、战刀挥舞声交织在一起,场面震撼,血腥的气息随着风飘荡,浸透整个战场。 波才站在城头,双眼紧盯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目光如刀锋一般锐利。他的嘴唇紧抿,微微颤抖的下巴透露出内心的决绝与坚定。每一箭的到来,他都毫不退缩,冷静地指挥士兵躲避、反击。那一刻,阳翟城仿佛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堡,波才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誓死保卫这片土地。 然而,皇甫嵩的进攻却如雷霆万钧般迅猛,步兵如潮水般涌动,弓箭飞射如暴雨倾盆。皇甫嵩深知波才必然死守城池,若不速战速决,反被拖入持久战,将对己方极为不利。于是,他果断下令,带领精锐兵力直取城门。 城外,皇甫嵩身形高大,气度非凡,指挥中心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一面烙印着他威严与力量的战旗,旗帜上象征着皇甫嵩铁骑的图腾,肃穆而威武,仿佛在为所有战士注入无尽的勇气与力量。 孙宇站在曹操的身旁,神情凝重,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战场。战火映照在他面庞上,令那双清澈的眼眸变得深邃,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思绪。他的心中泛起了涟漪,尽管眼前的局势看似即将落定,仿佛胜利已在眼前,但他知道,战争的风云变幻莫测,战局的转折一瞬即发,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将会如何。阳翟城内的波才依旧死守城池,虽已陷入困境,但那份决绝与坚守,依旧不可小觑。 曹操站在他旁边,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眼中透出一股锐利的光芒,仿佛在细细琢磨着整个战局。他的目光横扫战场,每一处变化都被他收入眼底,显得分外从容,冷静无比。尽管周围的将士们已因紧张的局势而有所动容,曹操却依旧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岳,稳如磐石,心无旁骛地注视着前方。偶尔,他微微偏过头,低声对孙宇说道:“皇甫嵩此人,果然不愧为平叛主帅。”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仿佛在述说着某个久经考验的事实,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与认同。 此刻,战场的气氛已经逐渐升温,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阳翟城下,皇甫嵩的军队如潮水般涌来,士兵们的步伐沉重,每一脚踏在泥土中都带起浓烈的血腥气。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战鼓声和号角声此起彼伏,犹如雷鸣般震耳欲聋。每一位士兵的表情都显得坚毅,眼神里充满了决绝与战斗的狂热。皇甫嵩亲自站在指挥台上,他的身影高大挺拔,背后那面飘扬的战旗随着风的呼啸发出阵阵响声。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仿佛每一场决战、每一名士兵的生死都系于他的眼神之中。他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坚定与冷静,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掌控之中。 夜色渐深,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阳翟城的守军渐显疲态,士气明显下滑。波才虽有顽强的意志,却无法扭转局势。他站在城楼上,脸色苍白,目光如刀一般刺向远方,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但也隐约透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随着战斗的推进,他那坚毅的脸庞上渐渐爬上了汗水,血迹和泥土交织在一起,令他的面容显得愈发痛苦与憔悴。他双拳紧握,指节青白,仿佛能听到指节骨骼间的压迫声,但那双眼中依旧闪烁着无畏的光芒,尽管他知道胜利的希望愈发渺茫,心中那份倔强的信念却始终不曾动摇。 然而,黎明的曙光终于悄然降临,阳翟城的命运也在这一刻定格。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轰然倒塌,轰鸣声传遍整个战场,仿佛宣告着一场浩劫的到来。皇甫嵩的铁骑如破竹之势,瞬间突破了城墙的防线,犹如猛兽入林,所向披靡。波才的最后一丝防线瞬间被摧毁,眼前的局势无可挽回。黄巾军的士兵们四散而逃,他们的脚步急促,慌乱的喊声和马蹄声交织成一片。战场上,原本喧嚣的声音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风声呼啸与远处马蹄声的回荡。皇甫嵩亲自指挥骑兵追击,铁骑如风,所到之处,黄巾军士卒无一能够抵挡。 孙宇静静地站在曹操的身旁,目光凝视着这场持续了整整一夜的血战的结束。内心的情感如波涛般翻涌,复杂而沉重。这场战斗不仅是一次普通的胜利,它是一次智勇的较量,是一场决胜的演绎。皇甫嵩凭借他那无与伦比的军事才能和冷静果断的指挥,一次又一次地化解了战局中的危机,最终完美地击败了敌人。孙宇的眼中不仅闪过一丝钦佩之情,更有一种深深的敬意——这位将军,以自己的智慧与沉稳,写下了属于他的辉煌篇章。 然而,在这一刻,孙宇心底的另一种情感悄然升起。他知道,这场胜利背后所隐藏的,远不止眼前的荣耀。它只是一个序章,背后那更为庞大、复杂的挑战,才是他们真正要面对的风暴。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曹操,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思索与不安。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量的步卒涌入阳翟城中,波才没有恋战,黄巾军的主力没有受损,阳翟丢了,还有大半个颍川郡在手里,汉军若是没有后援,阳翟城他拿得回来。 黄巾军虽然败退,可声势依旧浩大,他们即使慌乱,却罕见相互践踏,互相扶持向远处退却。乱而不散,人心凝结,这样的阵仗让久经战阵的皇甫嵩亦是暗自吃惊。 几位军司马各率主力入城清查,以免城中藏有黄巾军的余党,其余的骑兵主力和精锐步卒和皇甫嵩的近卫则屯扎在城外,以免再度陷入合围。 波才的豫州黄巾军是南方黄巾军的主要精锐,何曼、何仪、黄邵等人统率数万之众为羽翼,颍、汝一带的地方宗族被一扫而空,颍川的荀家、韩家也难逃,只能四处逃难。丢了阳翟不是什么大事,颍川郡大部还被波才控制在手上。 孙宇打马迎上皇甫嵩,微微拱手道:“中郎,此战辛苦。” 皇甫嵩摇摇头,道:“不敢言功,亦不敢言苦。”他目光流转,望向孙宇道,“此间事了,南阳太守还请速回属地。若是天子追查下来,事情不小。” 饶是孙宇出生入死杀了这一场,皇甫嵩还是不敢与他多有牵连,哪怕心中还有那么一丝赞许之情。 孙宇微微一笑,显然不以为意:“无妨。南阳之事,宇心中已有筹划。” 皇甫嵩没有多言,孙宇此子心思深沉,他看不透,也不想多问。远处的那位骑都尉曹操,才更令他担忧。 曹操祖父是宦官,却愿意与袁绍、袁术为伍。宦官之祸糜烂至此,他没有理由不怀疑曹操参战的动机。他资料尚欠,没有带兵的经历,此次借着平叛的机会带兵来,恐怕是十常侍来争功的。 孙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烟火中,曹操大红的披风甚是惹眼。他的骑兵乃是天子精锐的羽林骑,显目的羽林冠在战场上尤为整齐。一众骑兵在寒风中呼啸着,奔皇甫嵩的大纛而来。 “骑都尉操,见过中郎!” 曹操打马先到,拱手见礼。 皇甫嵩抬手还礼,上下打量着他的衣甲,两处明亮的凹痕显然是中了两箭。一道长长的血迹从左肋下斜上到右肩,甚是醒目,定是曹操亲手杀贼,否则不会呈现这般模样。 曹操一身浴血模样,虽然狼狈,却是告诉皇甫嵩,自己可不是寻常贵族子弟,也是上得了马、提得起刀的。 皇甫嵩赞许地看了一眼他,又侧脸望向身边一身玄色衣袍的孙宇,虽然一身浴血,却是瞧不出什么狼狈,反而更添几分英气。 随着阳翟的短暂得失,皇甫嵩迅速与朱隽汇合,准备一举击破颍川黄巾军。两位汉军主帅并肩而立,目光如炬,誓要将这乱世中的祸患彻底清除。皇甫嵩一身重甲,头戴红缨盔,威风凛凛;朱隽则身着华丽的战袍,面容沉稳,显现出历经沙场的老练。他们站在高地上俯瞰着战场,心中既有对胜利的渴望,也有对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的沉重预感。 波才深知此战关乎生死存亡,他调集了全部力量,屯兵长社。长社城外,黄巾军营帐连绵不绝,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显示出他们依旧强大的实力。波才身穿青色战袍,面若冠玉,双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的每一个决策都透露出对局势的深刻洞察。尽管面对强敌,波才却未显慌乱,反而从容不迫地指挥着一切,士兵们在他的带领下秩序井然,士气高昂。波才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坚定,仿佛是这场混乱中的一座灯塔,指引着众人前行的方向。 双方在长社摆开阵势,一场血战即将展开。战场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仿佛天地间都被这股汹涌澎湃的力量所笼罩。皇甫嵩和朱隽率领汉军精锐冲锋陷阵,他们的士兵个个奋勇向前,刀光剑影中尽显英雄本色。每一次挥剑、每一箭射出,都是对命运的挑战。波才也不甘示弱,亲自披挂上阵,挥舞着长剑,激励着每一位战士。黄巾军虽然多为贫苦百姓出身,但在波才的带领下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相互扶持,彼此守护,即便面对装备精良的汉军也毫不退缩。 孙宇骑乘骏马,在战场上来回穿梭,寻找战机。他那玄色长袍随风翻飞,宛如黑夜中的猎鹰,眼神中透出冷静与决断。每一次挥剑,都能精准地击倒敌人,他的存在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激励着身边的将士。孙宇的动作轻盈而又致命,仿佛他在战场上舞蹈,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挥剑都是艺术的一部分。 曹操同样不甘落后,他率领羽林骑犹如一阵旋风般冲入敌阵。那大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显得格外醒目。曹操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他的英勇表现让所有人为之动容。然而,战场上的血腥与残酷也让他深深感受到战争的无情。曹操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对胜利的渴望,也有对眼前这一切的无奈与痛心。 在这片血与火交织的土地上,双方展开了殊死搏斗。每一名战士都在为自己的信念和理想而战,无论是为了保卫家园,还是为了追求更美好的未来。战斗持续了一整天,鲜血染红了大地,夕阳西下时,战场上只剩下疲惫的身影和沉重的叹息。最终,这场激烈的血战以汉军略胜一筹告终,但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波才率残部撤退,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卷土重来。而皇甫嵩与朱隽虽取得了胜利,却也深知,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更大的挑战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夜幕降临,长社城外的战场上星光点点,仿佛是无数英灵在默默注视着这片土地。 夜幕低垂,长社城外的战场虽已归于寂静,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的气息。黄巾军虽然在这场血战中遭受重创,然而其庞大的人数优势使得他们能够迅速补充前线兵力,每一次交锋似乎都只是短暂的喘息。皇甫嵩深知,若不能找到突破这一困境的办法,汉军将陷入无尽的消耗战中。 孙宇身披玄色长袍,迎风而立于营帐之外,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敌营沉思。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能透过层层黑暗洞察一切。忽然,他眉头一挑,像是有了决断,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中军帐。沿途士兵们见其英姿飒爽的身影,纷纷侧目,心中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踏入中军帐内,只见皇甫嵩正站在地图前凝神思考,周围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严肃的面庞。听到脚步声,皇甫嵩转过身来,见到是孙宇,微微点头示意。“中郎,”孙宇开口道,声音清澈却带着几分沉重,“此役我军虽胜,然彼众我寡,持久必不利。需得另寻奇策。” 皇甫嵩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吾亦为此事苦恼,黄巾军势大,单凭正面交锋难以彻底解决。”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忧虑与决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火攻 破晓前的雾气在平原上流淌,如同苍天垂落的裹尸布。皇甫嵩的中军大纛在晨风中缓缓舒展,玄铁打造的旗枪刺破浓雾,赤色龙纹在渐亮的天光中显出血色轮廓。三万汉军甲士的呼吸在铁面罩下凝成白霜,前排重盾手肩抵包铁橡木盾,长戟兵从第二排盾隙探出的锋刃,在雾霭中织就一片闪烁寒光的荆棘丛。 波才踩着露水浸湿的草叶,踏步走上辎重车顶,皮靴在湿润的草丛上轻轻发出“咯吱”的声音。凌晨的寒气还未完全散去,露水凝结成珠,随着他的步伐不断从车顶滑落。那三十面杏黄大旗在他身后徐徐展开,如同金色的浪潮在清晨的微风中飘扬,每一面旗帜上鲜艳的刺绣在晨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抖动,迎风展现出庞大的气势。旗杆的金属与黄布交织在一起,发出“呜呜”低沉的响声,仿佛在为即将来临的战斗奏响前奏。 在他的指挥下,裹着黄巾的流民们正忙碌着,一队队身影穿梭于辎重车阵间。他们手中麻布已被染成深深的黄色,紧紧缠绕在竹枪的尖端,仔细看,每一根竹枪的火炬部分都在油中浸泡得透亮,焰火一旦点燃,定能引起剧烈的爆炸。而这些黄巾军的流民们,不紧不慢地低语着《太平经》的经文,声音从车阵的缝隙中飘散开来,像阵阵低沉的雷鸣,令人不自觉地心生不安。 突然,波才一声高喝,“苍天泣血,黄天当立——” 手中的九节杖随之高举,血色的旗帜随风翻卷,旗幡上的朱砂字迹在晨光中显得尤为鲜艳,仿佛在为这场即将爆发的战斗染上了鲜血的色彩。 随着波才的号令,十万黄巾大军仿佛被惊动的蚂蚁群一般开始躁动,前排的老弱,脚步蹒跚,却也不敢停下,手中的竹枪随着每一步的推进而摇晃。藏在人潮中的钩镰手则故意拖动着环首刀,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尖锐,仿佛是让战马心头的狂躁再添一层烈火。汉军的战马随着那刺耳的声音不断躁动,铁蹄重重地刨动着地面,马腹间的气息喷出,回荡在晨雾中。 巳时三刻,第一道阳光突破乌云的束缚,刺破天际,洒下金色的光辉。然而,阳光的温暖并未带来宁静,反而带来了更加沉重的威胁。西北的天际猛然腾起昏黄的沙幕,仿佛大地在这一刻深深吸气,带着沉闷的咆哮。皇甫嵩看到这一幕,猛地攥紧了剑柄,他的心猛然一沉——这一阵风沙不同寻常,仿佛不是自然的风暴,而是某种人为的诡异之力。他目光锐利,直视着远方的沙尘,知道这必然是波才背后巫祝们的阴谋。阵后燃起的硫磺符纸散发出刺鼻的烟雾,随着风沙的卷动,烟雾与砂砾交织着扑向汉军右翼,犹如恶魔的爪牙,强行挤压着空气中的每一丝气息。 就在这时,朱隽的嘶吼声在弓弩阵中炸响,震破了短暂的沉默。五千名弩手纷纷扳动望山,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口口机械的怪兽,瞬间调整好瞄准角度,将弓弩的弦拉得笔直。特制的三棱箭簇在初升的阳光中闪烁,预备将它们带向目标。然而,狂风来的比预期更加猛烈,风沙像是被激怒的猛兽,夹带着砂砾与烟雾,疯狂地扑向那锐利的箭簇。第一波箭雨还未到达最高点,便在风刃的切割下变得凌乱不堪,箭矢们化作了一片银色的乱羽,散落在空中,像是早已失去方向的流星。 那无数箭矢中,有十几支失控的流矢直接扎进了汉军盾阵之中,带倒了两名重甲步兵。鲜血顺着盔甲的缝隙滴落,盾阵一阵骚动,几名士兵慌乱中试图站稳,但地面湿滑,战马嘶鸣,整个防线的稳固性开始出现裂缝。 这一切都在不断变化,风沙中,每个人的心跳仿佛都变得沉重而急促,耳边响起的不仅是兵刃的碰撞声,更有那种将整个大地吞噬的压迫感。 黄巾军的牛皮战鼓在此时轰鸣,波才亲自抡起裹着铜钉的鼓槌,每声重击都与飓风的呼啸相应,气势磅礴。鼓声中夹杂着黄巾军士卒的呐喊,那些面带狠戾表情的士卒,赤红的眼睛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宛如猛兽,带着野性扑向敌阵。尘烟与风沙凝成的黄龙卷贴着地面翻滚,带着如潮水般的力量向汉军前阵席卷而去,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视野。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焦土的味道。汉军已经悄然绕至黄巾军阵地的三面,他们精心策划的一场火攻即将展开。西风如刀,吹得战场上空的烟尘愈加翻滚,火势在这风的推动下,显得愈加狂暴。 黄巾军的阵列看似坚固,布满了帐篷、兵器和粮草,然而他们并未料到,这片战场将成为一场火海的中心。汉军士卒们手持火把,身手敏捷地在战场四周部署。首先,西风之地的汉军士卒开始点燃了藏在草丛中的干草堆,烈火迅速蔓延,跳跃的火焰如猛兽一般肆意吞噬着一切。 紧接着,南侧的汉军士兵也点燃了为战事准备的木材堆,火光呼啸着向黄巾军的防线扑去。北面,另一队汉军士卒迅速架起火箭,用箭头涂抹着易燃油脂,一支支火箭飞射入空中,划破天际,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冲黄巾军的阵营。他们精准地击中黄巾军的军营和防线,燃起了更为猛烈的火光。 随着西风愈加猛烈,火势如脱缰之野马,疯狂席卷黄巾军的阵地。原本肃静的营地瞬间变成了一片混乱的火海。黄巾军的士卒们纷纷惊恐地四散奔逃,火光映照得他们的面庞扭曲,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火焰迅速吞噬了黄巾军的帐篷、粮草和军械库,木材和干草一碰即燃,发出轰然的爆裂声。 军阵的中心,黄巾军的指挥官正高声指挥着队伍,但他的声音被愈来愈大的火焰声吞噬。阵地在西风的助推下,火焰迅速向两侧蔓延,原本井然有序的军队已经开始崩溃。黄巾军的士卒试图扑灭烈火,然而战场的风力和火势却让他们的努力显得无力。烈焰吞噬了他们的甲胄和武器,弹药库爆炸的冲击波震撼了整个阵地,四散的火星将更多的帐篷点燃。 更糟糕的是,黄巾军的营地中,仓储粮草堆积如山。一旦起火,这些干草、木材、粮食和油料瞬间爆发出熊熊大火,气浪扑面而来,熔岩般的热浪炙烤着每一名士兵。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沸腾,连带着士卒们的战斗意志也开始被熊熊烈火吞噬。很多士兵被炙热的火焰逼得慌乱而四散,却发现自己陷入了被火围困的死局,无法逃脱。 火势在西风的推动下,愈演愈烈。黄巾军的军阵不复存在,成片的士兵和马匹在火光中挣扎、嘶叫。火焰如洪水般蔓延开来,迅速吞噬了整个营地,帐篷与兵器库变成了灰烬,连同无数黄巾军士卒的尸骨。黄巾军原本坚强的防线在这场火灾面前如纸糊般脆弱,完全没有抵挡住汉军精心策划的火攻。 黄巾军的指挥官见势已不可挽回,急忙试图组织残余队伍撤离,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已经让他们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火焰遮蔽了视线,浓烟刺痛眼睛,士兵们的身影在火海中变得模糊。许多黄巾军士卒的逃亡之路被火焰封死,他们只能选择在烈火中英勇战死,或者被热浪吞噬。 火光照亮了整片战场,黄巾军的营地彻底变成了火海,所有的装备、粮草、兵员几乎无一幸免。西风越吹越急,火焰跳跃着,吞噬着这一切。而在这熊熊火光的背后,汉军士卒站得远远的,目送着黄巾军的军阵被烈火摧毁,剩下的,只有成片的焦土和烟雾缭绕的废墟。 至!”经验丰富的老校尉低声警告,脸色阴沉。话音刚落,皇甫嵩的具装铁骑已如雷霆般撕开烟墙,三百匹河西骏马披着鳞甲,亮银色的鳞甲在阳光下闪烁,闪动着冷冽的光芒。马槊锋利如刃,随着骑兵疾驰,刀锋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嗡鸣,切割着即将到来的风暴。骑兵们的脸上大多紧绷,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许多士兵紧咬牙关,满脸的血汗与泥尘混杂着,呼吸急促,显然是为这场生死之战做好了准备。 然而,战局并非一帆风顺。黄巾军的士卒们奋起抵抗,面对汉军的压迫,双目中满是死战的决绝。一个身披破旧甲胄的黄巾军士卒咬紧牙关,手握长矛,紧张地盯着飞驰而来的敌骑。他的手指已经因为紧握矛杆而泛白,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抽搐。随着汉军重骑兵的冲击,他迎面刺出长矛,却被一名骑兵飞跃而过的马槊划破了喉咙,血喷涌而出,喷在了他身前的战马和甲胄上。那名黄巾军士卒眼中满是惊恐和无力,他的矛还未完全收回,便随着一声哀嚎倒在了血泊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悄然消逝。 战场上,朱隽的跳荡兵如猛虎下山,他们一边挥舞着斩马剑,一边发出低沉的吼声,眼中带着几分冷冽与凶狠。他们的刀刃被专门打磨成锯齿状,挥砍时就像是巨大的锯齿刀,带着一种无情的锋利。一个黄巾军士卒试图迎击,手中拿着一把长刀,刀刃已锈迹斑斑,他眼神凶狠,却又夹杂着一丝不安。他挥刀劈向一名跳荡兵,刀锋划破空气,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跳荡兵的剑如闪电般斩过,直接将那名黄巾军士卒的刀斩断,随即刀锋扫过他的大腿,血如泉涌。那士卒惨叫一声,眼中满是痛苦与不甘,他还想挣扎,却已力不从心。伴随着剧烈的喘息,他的身体终于一软,倒在了地上,生命慢慢流逝。 与此同时,战场的西北角突然腾起青紫色的火焰,浓烟滚滚。朱隽的亲兵终于用鸣镝点燃了粮车中的猛火油,爆炸的气浪将三十辆辎重车掀向半空。火焰瞬间吞噬一切,波才的八百死士也在烈焰中显现出来。火光照亮了他们的面容,汗水与血迹交织,肌肉紧绷。虽然这些壮汉的皮肤在高温下滋滋作响,但他们依然不顾一切扑向床弩阵地。 皇甫嵩的令旗急速摆动,随着信号传下,二十架床弩齐齐发射。弩箭穿透浓烟,带着怪异的青烟,箭簇触地的瞬间,三百枚倒钩铁蒺藜如狼牙般喷射而开。波才的坐骑在铁蒺藜的锋利钩刺中顿时化为血肉筛子,马匹剧烈翻滚,翻出数十个身影。那名黄巾军的骑士只来得及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与惊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坐骑倒地,自己也随之被血肉横飞的钩刺穿透全身,浑身剧痛,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最终死在了这片杀戮的战场中。 申时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冲刷着战场,却依然无法洗净已经渗入泥土的血浆。汉军的重步兵稳步推进,踏着黄巾军残兵的尸体与血液。许多汉军士兵脸上尽是冷酷与疲惫,眼神如死灰般空洞,仿佛已经麻木。他们穿着厚重的鳞甲,身上带着战斗留下的伤痕,血渍早已将他们的甲胄染红。 每一步踏下,铁靴与泥土的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带起一片片湿滑的血丝。那些黄巾军残部背靠燃烧的粮车,折断的长枪被他们绑上石块,眼中的狂热愈发明显。有的黄巾军士卒低声哼唱《太平经》的文字,脸上的表情狰狞,眼中透出不惜一切的决心,直到他们被汉军的环首刀狠狠斩成两截,鲜血喷涌,随风飘散。 黄巾军的士卒们一度顽强地与敌人拼杀,他们的血与汗已在这片土地上交织成一幅沉重的画卷。战场的东侧,一队黄巾军士卒正与汉军的精锐步兵激烈交战。 这支小队由十名士卒组成,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涂着黄巾军的标志性印记——一条鲜艳的黄色布巾,象征着对“黄天大一”的忠诚。他们身穿简陋的皮甲,装备并不精良,但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着与死神抗争的决心。领头的士卒名叫李光,他的面庞坚毅,额头上浮现着密布的汗珠,血脉在他的脸庞下快速奔流。他握着一柄生锈的长刀,刀身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曾经锋利的刀锋现在显得有些钝化,但依然被他紧紧握住,指节泛白,死死盯着即将来临的战斗。 随着一声喊杀,李光带着他的队伍冲向敌阵。其他士卒们紧随其后,踏着沉重的步伐,尽管他们的呼吸逐渐急促,但眼神中却没有一丝退缩。李光发出一声低沉的号令:“杀!不惜一切!”他举起手中的长刀,猛地劈向汉军士卒的胸口,刀刃劈开敌人的防护盾,割破了皮甲。敌人痛苦地倒退,但没有时间反击。 这时,战场上的硝烟弥漫,尘土飞扬。李光眼前的汉军士兵,个个装甲沉重,步伐坚定,愈加逼近。就在这时,一名汉军的长矛刺向他,他毫不犹豫地侧身躲闪,险险避开了致命一击。却没料到,另一名骑兵从旁边飞驰而过,长槊直指李光的腹部。他猛地一低头,硬生生地躲过了矛尖,但战斗中的紧张让他没有意识到背后的一名汉军士卒已经悄然接近。 汉军士卒见缝插针,剑锋直刺李光的背脊。李光瞬间感到一阵剧痛,背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猛地一晃,刀刃划出一道弧线,将眼前的敌人斩成两半。然而,这一动作已经令他筋疲力尽,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衣甲。他踉跄了几步,试图转身恢复站立,却看到眼前的汉军步兵已经将他的队友围住。 一名年轻的黄巾军士卒,年纪不大的张武,看到李光被刺中,心生愤怒,猛地冲向敌人。他挥舞着手中的战刀,与一名汉军士卒展开了短暂但凶狠的拼杀。张武的眼中布满了泪水和愤恨,他疯狂地挥舞刀刃,一刀又一刀地斩向敌人。然而,汉军士卒的铠甲如铁壁般坚硬,张武的刀锋无法破开。突然,一声沉闷的铁锤撞击声传来,张武的脖颈被一名汉军大力士的锤子击中,他的身体仿佛被雷击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鲜血如泉水般喷涌。 周围的黄巾军士卒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血染大地。他们奋力反击,顽强抵抗,但在汉军的精锐面前,他们的力量显得无比薄弱。此时,李光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耳边传来沉重的喘息声与战斗的喧嚣。他感到自己的手指已经没有力气握刀,步伐也变得虚浮。眼前,战斗越来越远,最终,他只能倒在沙土中,脸上带着一丝不甘,眼睛却永远失去了光彩。 战场上的黄巾军士卒们,个个战死沙场,他们的鲜血浸润了这片土地。然而,在这片烈火与血腥中,他们的灵魂却依然未曾退却,依然挺立在心中,像一团燃烧的黄火,照亮着未来的战斗之路。 当皇甫嵩的帅旗终于插上波才的中军车阵时,幸存的汉军发现那些至死紧握长矛的黄巾士卒,眼窝里凝结的不是雨水,而是混着朱砂的鲜血。 战场的空气仿佛凝固,尘土飞扬,硝烟弥漫,战鼓声震天动地,回响在整个平原上。黄巾军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前方,密集的步伐和呐喊声交织成一片,似乎要吞噬一切。然而,面对强敌,心中虽充满怒火,但他们的阵形却显得松散,指挥混乱。战场的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血腥的气息,鲜血随着刀剑的挥舞和箭矢的飞射,在空中洒落,浸透了大地。 孙宇站在自己的马背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挥动着长剑,默默观察着敌人的动向。他的战马宛如一阵风,迅捷无比,带着他的骑兵队快速穿梭在敌人之间。他没有急于出击,而是冷静地观察敌军阵地的空隙和破绽。在他周围,数百名骑兵紧随其后,他们都如一把锋利的刀刃,随时准备斩断敌军的防线。 随着一声令下,孙宇的骑兵队如雷霆般冲出,马蹄声轰鸣,尘土飞扬,风声呼啸。长剑划破空气,闪烁出一道道寒光,敌人的防线瞬间被突破。每一刀挥出,都带走了一个黄巾军的生命,每一次劈砍,都撕裂了敌人心中的勇气。孙宇在战场上如同一头猛兽,快速而精准,每一次击中都伴随着敌人痛苦的叫喊。黄巾军的阵形被迅速打乱,士兵们纷纷开始四散而逃,试图寻找生路。 与此同时,曹操也带领着他的精锐骑兵,迅猛地扑向敌军的另一侧。曹操的身影出现在战场的另一端,他冷静沉着,指挥有力。曹操的骑兵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锋利的长枪和弯刀划过空中,带着寒气。敌军的阵地被他的骑兵击溃,黄巾军的士兵在他的压迫下显得异常脆弱,纷纷被斩落马下。曹操的指挥简洁明了,每一刀每一枪都精准无比,每一步战术安排都使敌人难以反击。 黄巾军的士气在不断下滑,虽然他们人数众多,但面对两支强大的骑兵部队,毫无抵抗之力。孙宇与曹操的联合攻势几乎无可匹敌,他们的每一次进攻都像是巨浪拍打在黄巾军的防线,击得敌人阵脚大乱。战场的气氛愈加紧张,弓箭在空中呼啸而过,弦音如同死亡的预兆,血腥味弥漫在每个人的鼻尖。 战斗愈加激烈,孙宇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见敌军阵型终于开始崩溃,心中却并未放松警惕。马蹄声再次急促而响亮,他带领骑兵队一个纵深冲击,直捣敌人的指挥中心。黄巾军的指挥官还试图指挥士兵们重整阵形,但在孙宇的猛烈攻击下,他们的努力显得无力。孙宇一剑刺入一名敌将的胸膛,敌人的号令瞬间失去作用,指挥部陷入混乱。 而曹操并未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他的骑兵部队像一支锐利的箭矢,飞速刺破敌军防线,直逼黄巾军的后方。曹操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敌军的阵地在他的冲击下逐渐瓦解,黄巾军的士兵已经没有力气组织有效的反击。战争的潮流已不可逆转,黄巾军的命运已经注定。 然而,尽管战局一片明朗,孙宇和曹操仍未松懈。他们知道,这场战斗不过是序幕,黄巾军的余部仍然顽强抵抗,且在某些地方,他们依然有着强大的战斗力。战斗并未真正结束,胜利的曙光尚未完全到来。 就在这时,黄巾军的残余指挥官终于决定展开最后的拼死反抗。他们组织起一支精锐部队,试图突破包围,带着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向着孙宇与曹操的骑兵发起了决死一击。战场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战斗声,剑刃相交,马蹄奔腾,鲜血喷溅。两军激烈对抗,黄巾军的指挥官带领部队冲破重围,拼命冲向孙宇和曹操所在的阵地。 与此同时,曹操依旧在血与火的交织中奔波。他的羽林骑如同猛虎一般,打击着黄巾军残存的力量,可他知道,这些战果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安宁。黄巾军不仅仅是一个军团,而是一股根深蒂固的力量,深藏在百姓的心中,随时能再度掀起风暴。每一场战斗,都是对理想和信念的考验,而曹操早已感受到,这样的战斗,无论如何,都没有尽头。 黄昏的余晖洒在破败的战场上,悲凉的景象让人心头愈发沉重。波才的撤退,昭示着黄巾军未曾完全失败,他们的余威依然存在。孙宇与曹操对视一眼,他们的眼中充满了默契,虽未言语,却已知彼此心中同样的担忧。尽管他们的力量在这一时刻显得强大无比,但他们深知,这场战争远未结束。黄巾军的斗志犹在,他们的战火必将重燃。 “我们赢得了这场战斗,但战争的真正胜利,还遥不可及。”孙宇低声说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曹操点了点头,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回应道:“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松警惕。黄巾军终究只是暂时败退,但他们的气焰与力量,是无法忽视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惨状 黄昏的天际,橙色的余晖如燃烧的火焰般洒在颍川大地上。微风从汝南的山谷间吹过,带来湿润的气息,打在战旗上,发出“嗖嗖”的声音。皇甫嵩率领的大军已经清扫了这片土地上最后一支黄巾军的残余,战场上残留着焦土的气息和未散的硝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铁锈的味道。 在临行之前,皇甫嵩站在一处高地,凝望着周围的地形。这一带山川交错,纵深的河流如同天然的屏障,颍川、汝南两地的防线复杂而坚固。黄巾余孽四散而逃,皇甫嵩的眼睛锐利如鹰,他心中已经有了布置的计划——这场逐渐平息的战局并非尽头,而是新一轮困局的开始。 他轻轻挥手,令士兵们继续整理阵营,略带疲倦的军官们迅速响应,忙碌地将兵力分配到各个防线之中。皇甫嵩的手指在空中勾画出一条条清晰的线条,恍若指引未来的道路。 “北山守备可交由魏将军主理,防止黄巾再度反扑。西方的平原地带,分驻步兵重卫,避敌偷袭。”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威严,“东侧的汝南之路,安排几名精锐骑兵做侦察,必须确保敌人无法从此处突然杀出。”他微微皱眉,继续思虑着接下来的战略布置,“至于南边,若黄巾贼首黄邵有意再次集结,派遣一队轻骑兵绕道追击,务必防止敌军聚集。”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下棋一般深思熟虑,丝毫不容许任何疏忽。所见之处,他几乎能从地形中看到每一个伏兵的踪迹。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一个军事地图,指尖轻触着地图上的标记,似乎已经在这片大地上布下了无形的阵法。 “在此安置防线,务必稳固,不容松懈。”皇甫嵩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不慌不忙,却充满着铁血的决心。 孙宇在一旁看着皇甫嵩的布置,目光深邃,眼神中多了几分敬意。他明白,这位老将的冷静与深思,正是他们这次能够迅速压制黄巾军的原因之一。战术精妙,思路清晰,皇甫嵩的每一次指令都仿佛是他精心编织的无形网,让黄巾的余孽无处遁形。 随后的时光,皇甫嵩指挥着兵马一一落实布置。他的每一步都踏得极为稳重,目光扫过每一支部队,直到所有的士兵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恰如其分。那一刻,整个战营弥漫着一种凝重的气息,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大战做好最后的准备。 终于,随着最后一支兵力的布置完毕,皇甫嵩缓缓转身,见到曹操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曹操已然骑马赶到,他脸上的疲惫并未掩盖住那股英气勃发的气质。皇甫嵩只是简单地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仿佛两人之间无需过多言语,所有的意图早已在那布阵的眼神中达成共识。 当曹操与孙宇缓缓骑马进入那片曾经硝烟弥漫的战场时,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幅恶梦般的画卷,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英勇的士兵和闪烁的剑光,而是满地的尸骸和撕裂的肉体。天空昏沉,夕阳的余辉被浓重的血雾遮掩,泛着一层猩红的光,仿佛为这片死寂的大地铺上了一层血色的薄纱。 四周弥漫着腐肉和血腥的气息,那些曾经跃动的生命,如今化作了残破的躯体,躺在泥土与鲜血交织的土地上。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战场上,破碎的铠甲和断裂的武器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泥土早已被浓厚的血液染成了暗红色,血液沿着地面流淌,蜿蜒成一条条小河,汇聚在低洼的地方,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一具具无力的尸体中,最为显眼的是那些失去四肢的战士。他们的双臂和双腿已经被利刃割断,鲜血早已止住,但那断肢的地方却依然带着刺鼻的腥臭。断臂、残腿扭曲地散落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有的紧贴着尸体,有的则孤零零地滚落到一旁,仿佛是战斗中的断裂音符,触目惊心。几个士兵的断肢还未完全腐烂,暴露在外的骨骼带着一丝微弱的白光,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死亡的残酷。 有的尸体的面容依然保持着死前的表情,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与不甘,双眼睁得大大的,眼中仿佛依然在回荡着战斗的最后一刻。一个士兵的面庞被鲜血浸染,血液顺着颧骨流下,凝固成血痂,嘴巴微张,仿佛还在发出最后的呻吟。另一个士兵的头颅已被重击得破碎,颅骨裂开,露出破碎的脑浆和四溅的血花,惨不忍睹。 在远处,一匹战马已经死去,四肢僵硬地横在地上,脖部的伤口处,血液依旧汩汩流出,浑身的血液与泥土融合成一种恶心的红褐色,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马鞍下方,几名骑兵倒在地上,头颅被战刀一刀劈开,血肉横飞,空洞的眼窝似乎在诉说着死亡的恐怖。 每一步踏在这片战场的土地上,都能听见地面上的骨骼碎裂声,空气中充满了腐败与血腥的气息,甚至连风中似乎也带着血腥的味道。地面上,已经没有了鲜活的生命,只有无数冷酷的死寂。 曹操与孙宇的马缓缓前行,几乎没有交流,沉默成了他们此时的唯一回应。两人凝视着周围这幅血腥而恐怖的画面,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重与压抑。曹操的目光停留在一具已经失去双臂的士兵身上,伤口处鲜血已经干涸,肉体的断裂处被无情地揭开,那扭曲的肢体像是一条无头的蛇,死无全尸。 孙宇的马蹄声停滞,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惨状,嘴唇微微发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悔意和哀痛,眼前的一切让他明白,战争的代价是如此的沉重与残忍。每一具死去的身体背后,都有一个无声的家庭、一段未曾完成的生命旅程。 “这就是‘英雄’的世界吗?”孙宇低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与失望。 曹操的目光仍然凝视着那片血腥的战场,心中没有一丝波动。他的声音低沉,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思考:“英雄?”他冷冷地笑了笑,“英雄早已埋葬在这片血海里,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尸体和冷酷的现实。” 孙宇立于营帐外,凝视着北方渐渐昏暗的天色,低头拨弄着倚天剑柄上的蟠螭纹饰。身披玄铁铠,青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黑色的鱼鳞甲在夕阳下泛着微光,犹如一位沉静的武者,面容坚毅却带着深沉的疲惫。 突然,熟悉的马蹄声破开宁静,曹操骑马疾驰而来。骑都尉的甲胄上挂满了风沙,深红色的披风被马速掀起,刀鞘上的青铜装饰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曹操面色如常,眼中却有一丝不可掩饰的疲倦,他停下马来,目光扫过孙宇,眉宇间的沉重与决然交织。 “孙太守。”曹操低声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奈,“终于,黄巾贼乱逐渐平息,四散四方,却又能带来一场更为深远的风暴。” 孙宇抬头,目光在曹操身上停顿片刻,目光如同那未曾被云雾遮掩的月光,冷静而深邃。他轻轻拂开披风,走到曹操马前,微微低头,目光不再是那种早期的自信与锐气,而是带着一丝疲惫和对未来的忧虑。 “波才、黄邵,何曼、刘辟,已被压制四散,但乱象犹未平息。”孙宇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并不急促,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仿佛是从漫长的岁月里沉淀出来的智慧,“这片大地,似乎从未真正安宁过。” 曹操默然点头,目光深邃,眼中如同蕴藏着千百个不解的谜团。他抽出腰间的宝刀,刀身上镶嵌的宝石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他看着孙宇,嘴角微微上扬,但那笑意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无论如何,风起云涌之时,谁能看得清前路?”曹操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苦涩,他紧紧握住刀柄,指尖微微发白,“北方的动荡,未必能够安定,朝廷之内的政治也难言安稳。” 孙宇轻轻叹息,眼神落在远方那片逐渐黯淡的天际。那天边的云彩,正如这天下的局势,愈发沉重,带着压抑和无法预知的变数。 “你从未畏惧过任何挑战,曹都尉。”孙宇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中的复杂情绪已难掩,“你眼中的未来,或许充满了硝烟与刀光,但也未必注定是通往光明之路。” 曹操笑了,那个笑容如同冷月下的寒风,冰冷而尖锐。他将刀插入马鞍旁的刀鞘,旋身下马,步伐坚定而有力,目光沉默地看向孙宇。 “南阳太守,你永远是那个沉默的智者,清冷如水。”曹操低语,目光透过孙宇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波动,“你觉得这场动荡会结束吗?” 孙宇没有立即回答,他站得笔直,背对着晚霞,微风撩起他衣袍的下摆,铠甲上的光泽反射着柔和的光线。许久,他才轻声答道:“动荡不会轻易结束,曹都尉。即使黄巾贼四散,未来的风暴也许会更加凶猛。而我们,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曹操沉默片刻,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你所说的并非无道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骑刀,嘴角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你是否真的愿意看着这片大地在烈火中被重塑?” 孙宇的目光缓缓转向远方,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痛苦与坚决。他的手微微握紧了倚天剑,仿佛那锋锐的剑锋也能割断心头的沉重。 “烈火重塑过的东西,往往不是人能决定的。”孙宇的声音低沉,却透出一种坚不可摧的气魄,“若有一日,那火焰来到我们面前,我们只能选择站在火焰中,或与之为敌。” 曹操不再言语,只是缓缓点头,表情变得沉重。他抬起头,凝望着眼前的孙宇,似乎想要从这个冷静、深思的男子身上寻找一些安慰与指引,却又明白,眼前的人心中早已做好了应对任何可能的准备。 “临别之际,南阳太守。”曹操的声音略显低沉,目光凝视着孙宇,“愿你早日归乡,待这乱世中的风暴平息。若有一日,双方再聚,你可愿与我同舟共济?” 孙宇的目光平静如水,仿佛看透了曹操话语中的期许与深意。他沉默片刻,最终低头,温声答道:“曹都尉,乱世如梦,英雄皆是局中人。你我各自为阵,但若有一日,我们依旧可以共商天下之事。” 曹操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却依旧没有放松那颗沉重的心。他转身上马,重重踢动马腹,伴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孙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一片空洞,仿佛所有的答案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唯一留下的,只有心中那份深深的忧虑与难以言明的迷茫。 黄昏的余晖渐渐消逝,风沙轻轻掠过空旷的战场,夜幕在远方悄然降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曹操与孙宇继续骑行,踏过无数破碎的尸体,马蹄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仿佛回声也在为那些死去的战士哀悼。战场的恐怖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而随着暮色的加深愈发显得冷酷。战马的蹄声与他们的心跳交织在一起,仿佛进入了一场无尽的恶梦。 忽然,从远处的一处废墟中传来阵阵低沉的呜咽声,打破了周围的死寂。曹操眉头微皱,扬起手示意孙宇停下。他们轻轻勒住缰绳,马儿停下,四周的风声似乎也在这一刻沉默了。呜咽声渐渐清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破碎,夹杂着无助与痛苦。 “有人活着?”孙宇低声问道,语气中难掩震惊。 曹操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废墟的方向。那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求生的渴望,也许是唯一未死的战士,亦或是一名不愿屈服的敌人。渐渐地,曹操和孙宇缓缓骑近废墟,马蹄声轻轻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震得远处的空气似乎都在颤抖。 他们停在废墟的边缘,一股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鲜血的腥气。废墟里,几个倒塌的帐篷和破碎的旗帜半埋在泥土中,似乎是战斗前的一部分军营。曹操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直到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靠在一块巨大的石块上。 那是一个瘦弱的年轻男子,身上的盔甲已经破旧,血迹斑斑,背部的铠甲被锋利的刀刃撕开,露出一大片被鲜血浸透的伤口。男子的脸色苍白,眼中失去了生气,身体剧烈地颤抖,似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胸膛上方的一处伤口已经溃烂,血液和脓液交织成一片,腐臭的气味让空气更加沉重。 曹操望着他,冷漠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你为何还活着?” 男子的眼睛微微睁开,带着几分迷茫和恐惧。他试图张口说话,却只发出几声模糊的呻吟,嘴角渗出了几滴血。终于,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中透出一丝绝望与求生的执念:“我……不想死……请……放我一条生路。” 孙宇皱起眉头,似乎不愿再多看这一幕。他清楚,这种请求注定无法得到回应。在这个血腥的战场上,求生几乎是徒劳的。许多人早已丧失了基本的人性,生死之间,仿佛只有冷酷的命运。 但曹操并未立刻下令。他轻轻地下马,走近那名男子,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因剧烈的疼痛无法言语。曹操没有说话,俯身,将手中的长刀拔出,刀锋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烁着寒光。 男子的眼中满是恐惧,他猛地抓住曹操的裤腿,泪水与血水交织在一起,哽咽着:“请……请放我一条生路……” “放你一条生路?”曹操低声笑了笑,眼中没有一丝怜悯,“生死,早已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 话音未落,曹操迅速挥动手中的刀,一刀斩断了男子残余的生命。刀刃掠过空气,血液飞溅,在周围的空气中画出一道残酷的弧线。男子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眼中所有的求生之意瞬间消失,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孙宇转过头,不忍直视。他知道,曹操并非心狠,而是他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在战争的浪潮中,生死早已不再是常理能够左右的。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命运,在这片战场上,注定无法被改变。 “继续前行。”曹操轻轻地说,目光冷淡如常,仿佛一切都已成了习惯。 两人继续骑行,战场的余音依旧萦绕在空气中,血腥和死亡依旧笼罩着这片土地。而就在他们离开之际,远方的天际,一颗昏暗的星星悄然升起,仿佛在为这场无尽的战争点燃一盏孤独的灯火。 *************************************************************************************************************************** 一个月前,孙宇与东方咏、谢缘风和陆允商定好一同北上,目的地是魏郡。四人一路策马而行,穿越荒凉的北地,终将会聚在魏郡,而后合力应对乱世中的纷争。然而,命运却未遂他们的所愿。在一次与太平道的激烈对抗中,四人不幸中了太平道设下的调虎离山之计。太平道门下高手如云,围杀之势一度将他们逼入死角。为保全孙宇的性命,陆允果断做出决定,与其他两人分道而行。 陆允知道,孙宇的修为非同寻常,既有深厚的内力,又有绝世的剑术,若能稍作休整,一定能够从围杀之中脱身。而他深知,倘若所有人都困在这里,只会陷得更深,因此他当机立断,带着自己的人先行北上,目的是先到魏郡,早些与孙原见面,做好准备。而东方咏和谢缘风则留下,守住这条北上必经之路,等待孙宇归来。 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东方咏与谢缘风同样明白,陆允的决定是基于全局的考虑。两人性格不同,却有着同样的坚定信念。东方咏身材修长,面容英俊,眉宇之间自有一股沉稳与果敢,往往能够在紧急关头做出准确判断;而谢缘风则生得高瘦,眼神锐利,行事低调却充满智慧,每每能在细节上看到别人忽略的地方。两人并肩作战多年,早已建立起了深厚的默契。此刻,虽然只剩下他们两人,但心中却对孙宇充满了信任与期盼,坚信他定能脱困。 那天,夜幕缓缓降临,黄河的水面波光粼粼,犹如碎银撒落在广袤的天地之间。东方咏站在岸边,目光投向远方,思绪不知已飘向何方。寒风微凉,他的衣襟随风飘扬,却依旧未曾回头。谢缘风则端坐在岸边,双腿盘坐,神色沉静。月光洒在他清瘦的面容上,映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仿佛早已做好了迎接孙宇的准备。 “太平道的围杀虽猛,但孙宇的修为绝非等闲之辈,想必他能够脱困。”东方咏沉声说道,虽然语气平静,却掩不住内心的期盼与焦虑。 谢缘风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若他真能脱困,必定是受到了天地间的庇佑。”谢缘风轻声回应,声音低沉,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月光渐渐变得愈发明亮。东方咏依旧静静伫立,他那深邃的眼神中,不止是盼望,更多的是无言的坚持。他知道,自己和谢缘风的信念是唯一能够让这份等待变得有意义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远方的渡口。那人步伐稳健,虽然身形单薄,但每一步都如同踏着天地间的节拍,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东方咏的目光顿时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那人的身影。谢缘风也起身,目光凝聚在来者身上,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来了。”东方咏低声道,声音带着些许激动,却又格外镇定。 孙宇缓缓走近,面色有些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的衣衫有些破旧,双手紧握在袖中,但那股不屈的气势却依然未曾改变。孙宇看向两位伙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嘴角微微扬起,“你们等了很久吧?” “等了你,当然不算久。”东方咏笑着迎了上去,目光温和却透着几分坚定,“我知道,你一定能从太平道的围杀中脱身。” 谢缘风则是淡然一笑,语气如同往常般平静:“陆允先行北上了,他知道你不会就此被困。我们留下来,等你。” 孙宇停下脚步,望着他们两人,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心中的疲惫似乎被这份久违的信任与温暖所取代。他的眉头稍微舒展,感受到那份久违的宽慰。于是,他轻声说道:“多谢你们的等候,若不是有你们在,我恐怕早已迷失在这漫漫长夜中了。” “无妨。”东方咏轻轻一笑,拍了拍孙宇的肩膀,“既然我们已在此相聚,那便是天意。无论前方如何,我们同舟共济。” 谢缘风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声音平淡,却充满了坚定:“无论前路如何,我们既然再次聚首,就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 孙宇点点头,目光灼灼。 黄河的水依旧在静静流淌,夜空中的明月洒下银白的光辉,三人相对而立,身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追踪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月光洒落在茂密的森林中,穿透枝叶之间,投下斑驳的银色光点。空气湿润,带着泥土的清新和草木的芬芳,伴随着偶尔的轻风,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低语。这片森林仿佛拥有无尽的秘密,四周的寂静中蕴藏着无数潜在的危险。 陆允身形矫捷,衣袍的深蓝色如同夜色中的幽影,几乎融入了周围的黑暗。他的动作极为轻盈,每一步都精确无误,悄无声息地踩过湿润的泥土和枯枝,避免任何声音的产生。他穿着一袭深色泛蓝的衣服,衣料柔韧且轻薄,轻盈的布料随风轻轻飘动,几乎不带任何痕迹。他的衣服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暗淡,但却正好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隐匿了他的身形。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结实的臂膀,指尖紧紧地握住腰间的短剑,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他紧跟着那两名身穿黄色布条的男子,每一个动作都经过深思熟虑。他们的步伐虽不急促,却每一步都显得谨慎小心,时而停下,时而张望,像是在确认背后的动静。陆允默默注意到,尽管他们并没有直接察觉到自己,但他依旧没有任何松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避免暴露。 夜风轻轻掠过树梢,发出低沉的哗哗声。陆允微微皱起眉头,感知到四周似乎隐约传来其他人的气息。他的感官异常敏锐,能够察觉到空气中细微的波动,仿佛每一片飘落的树叶都在他眼中放大。前方,那个穿着黄色布条的男子轻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且带着警觉:“停下,周围有异动。” 两人迅速停住脚步,四下张望,眼中闪烁着警觉的光芒。陆允顿时停住身形,伏低身躯,身体几乎紧贴着一棵粗大的树干。他将身体完全隐藏在树影下,静止不动,几乎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连空气中的流动似乎也成了他的一部分。心跳虽然加快,但在这片刻的静止中,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无比敏锐。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照亮了他衣襟上的细节,微微泛蓝的布料在银白色光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深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保持着安静,直到前方的两名男子重新开始了行动。 随着他们的步伐渐渐恢复,陆允继续悄悄跟随。森林中的气氛愈加压抑,周围的树木像巨大的屏障一样将所有的声音吸收,唯一能听到的只是自己有节奏的呼吸和树叶被风轻轻摩擦的声音。时而有一两声夜鸟的鸣叫打破寂静,但那只是更加深了他对周围环境的警觉。 在夜色的掩护下,陆允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融入周围的环境,悄无声息地穿行在浓密的森林中。月光从枝叶间洒下,银白色的光辉斑驳地洒在湿润的泥土上,形成了幽暗的光斑。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拂动着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是森林在低语。树木高大挺拔,枝干交错,像一张张古老的面孔,阴影中似乎藏匿着无数的秘密。 和孙宇失散之后,陆允自忖孙宇修为之高世间罕见,寻常人威胁不到他的安全,是以他叮嘱谢缘风等候孙宇,自己则轻身北上。至于东方咏,身为张角弟子、太平道中人物,还有谁能威胁到他? 若非一人独行,陆允未必能发现这潜行的两人。 张角创建太平道三十余年,门生弟子遍布天下,高手众多,即便主力都已经围杀孙宇,但是仍有人向北而去。陆允远远缀在两人身后,一路追踪。 他虽然出身士族,却好独行,一人南来北往、风餐露宿,早已习惯,是以以这两位太平道高手虽然见识、修为都已不弱,却尚未发现身后还有一个小小尾巴。 陆允的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穿着一身深色泛蓝的行衣,衣料柔软而结实,适合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潜行。深蓝色的布料在月光的照射下泛出幽幽的蓝光,与周围的夜色相得益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腰间的铜铃偶尔发出微弱的响动,提醒着他要更加小心。每一次踏步,陆允都会下意识地避开树枝上的枯叶与细小的石块,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呼吸浅而匀,心跳稳如钟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抛在了身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那几道人影上。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两名带领队伍的男子,虽然他们看似毫不察觉,但陆允知道,只要他稍有疏忽,就可能被发现。那两人走得并不快,显然是有意放慢了脚步,像是在等待什么。然而,无论他们的步伐多么缓慢,陆允却依然能感觉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这种气息,像是狼群中的捕猎者,时刻警觉,时刻准备出击。 再往前便到了大河(黄河),大河声浪涛涛,水汽翻腾,连带此处也已经感到湿润。 到了黄河,陆允想再潜藏身形追踪便难了。 树林中的气温比白天要低得多,寒气在夜风中渐渐蔓延。陆允微微收紧衣领,将其紧贴在脖间,以抵御刺骨的寒冷。他的手紧握着腰间的冷冥,虽然这场追踪行动并未暴露危险,但作为武者,保持警觉永远是最基本的习惯。 林间的树木密集,光线昏暗,陆允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遮挡视线的树木和灌木丛。偶尔,他会趴伏在一根粗大的树干后,屏息凝神,聆听着前方的动静。月光透过高耸的枝叶,洒在他身上,映出一抹清冷的光辉,他的身影变得若隐若现,如同与这片森林融为一体。 树间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鸣叫,带着些许孤寂和凄凉。陆允知道,这片森林中不仅有猎物,也藏匿着危险的掠食者。然而,对于他来说,这片沉默的森林并非最大威胁。真正的敌人,是他正在追踪的那些人——太平道的高手们。每当他看到那两人走近一些,他都会瞬间降低自己的身形,紧贴在树干旁,眼睛紧盯着他们,避免任何被察觉的机会。 随着他们深入森林,四周的树木越来越密集,枝叶交错,仿佛被夜色吞噬得更加沉寂。月光从稀疏的缝隙中投射下来,但渐渐变得更加微弱,林中黑暗几乎弥漫成了一片无尽的深渊。空气变得愈加湿润,泥土和湿润植物的气息浓重,似乎连每一阵轻风也带着几分湿寒。偶尔,风吹过,树叶微微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但这些声音都被黑夜吞噬,仿佛在诉说着森林本身的秘密。 陆允的步伐如同幽灵般轻盈,他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耳朵也捕捉到森林中的一切细微声响。这片寂静的环境,对于他来说,仿佛成了与敌人对抗的最佳舞台。他本能地放慢了脚步,屏住了呼吸,暗暗集中注意力。当他发现前方的两名男子停下脚步时,他迅速找准了隐匿的位置,一棵粗大的树木的阴影成了他完美的掩护。月光通过树枝洒在他身上,微弱的光线仅仅让他衣袍的边缘闪烁了一下,却无声无息地隐入了夜色中。 他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前方的对话。那两人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紧张,显然事情并不简单。“马上就要到达了,魏郡边境一带,我们的队伍也该集合了。”其中一人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焦急,“那边的人已经按计划行动,我们必须尽快解救教主。” “别急,四面八方都有我们的消息,这次行动,成败与否都在这一刻。”另一个声音平静而冷静,似乎在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却也透露出决断的气息。陆允感觉到这句话中的沉重,似乎某种无法言喻的压力,正压在这群人肩头。 陆允心中一震,这番话中的含义愈加清晰。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营救,而是关乎整个太平道的未来。张角,太平道的领袖,掌握着无数信徒的希望与力量。如今,张角被困于广宗城,四面被朝廷的官军重重围困,生死未卜。这个决定性的时刻,显然已经逼近。为了突破官军的围困,太平道的高手们正在集结起一股庞大的力量,他们要用最迅猛、最强大的力量冲破重重封锁,直取广宗城,营救张角。只要张角安然无恙,太平道的火种便能继续燃烧,但如果他死于城中,太平道的一切努力可能顷刻间化为乌有。 夜色愈发深沉,月亮几乎消失在乌云背后,整个世界仿佛被吞噬在黑暗中。陆允心中清楚,这条路无论如何都会走到尽头,黄河边上的水面一片沉寂,若他再往前走,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知道,太平道的行动已经开始进入最后阶段,解救张角的计划已经不容有失,而此时,唯一能阻挡他们的就是广宗城外的大汉官军。这支队伍由魏郡太守孙原指挥,孙原与陆允之间的往来不多,但每一次见面,陆允都能感受到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既不同于传统士族的锋芒毕露,也不同于庙堂中的冷漠高傲。孙原手中的渊渟剑更是一把绝世神兵,与传说中的冷冥剑有着某种神秘的共鸣。陆允对这柄剑极为好奇,甚至有些许敬畏,那种剑气的波动似乎能透过空气,让每个细微的震动都显得如同预兆一般深远。对孙原的印象,他虽然不曾与其深入交流,却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然而,这个局势的危急程度并不容许陆允在情感上过多纠结。太平道的高手们集结在这里,若不能打破官军的封锁,张角便危在旦夕。心头的焦虑驱使着他必须尽快赶往邺城,警告孙原一声,提醒他可能即将发生的事。他已感觉到,魏郡的局势正在悄然变化,甚至有一种不祥的气息笼罩着这片土地。 陆允独自一人一路疾行,脚步飞快,穿越密林,越过一片片阴森的树丛。 眼前,黄河的波涛汹涌,水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黑色镜子,吞噬着天际的每一道曙光。远处的渡口上,几乎没有任何的声响,但陆允凭借敏锐的嗅觉和观察力,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定神一看,只见几个人影已经在渡口周围慢慢聚集起来,十余人,身形隐匿在暗影中,目光锐利而警觉。陆允没有急于出声,他清楚,此地的动静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直到他看到一个身影站定,那人微微抬头,目光迅速扫过四周,似乎在确认着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陆允心中一动,这无疑是太平道的人,能够如此安静地集结,必定有着非凡的经验与纪律。 他紧跟着观察,果然,几名身穿黑衣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走向停靠在渡口的一只大船。陆允心中一震,他凭直觉判断,这艘船绝非普通之船。在如今的战时局势下,大河上的所有大船都归帝都的楼船校尉和河南尹管辖,而此时,这艘船无疑是太平道提前布置好的。它的存在,显然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陆允在暗中观察了一会,见到那群人快速而有序地登船,每一步都显得谨慎而果断。他的脑海中迅速运转,分析着太平道此举的用意——显然,船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黄河这一道自然屏障,将是他们突破官军封锁的关键所在。倘若他们能够通过黄河,绕过魏郡的重重防线,便能迅速接近广宗,直取张角所在的地方。 陆允低头深思,如果太平道的计划顺利进行,孙原定会在不久后得到消息,届时若他决定采取行动,局势便会更加复杂。孙原一向温润有礼,但陆允深知,魏郡的政治局势动荡不安,孙原若能及时获得警告,或许能在关键时刻采取正确的决策,防止太平道的暗中操作。 就在陆允思绪万千之时,他的注意力再次被那艘大船吸引。船上的人已陆续登上,帆布开始缓缓升起,风声微微吹动,伴随着船身的轻微晃动,带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陆允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他整理好心绪,准备继续前行——无论太平道的行动如何,他必须迅速赶往邺城,才能为孙原及时解开困局,避免更大的灾难降临。 月色愈加幽暗,夜风轻轻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预示着什么。陆允紧跟在前方那两人的脚步后,宛如一只隐匿的猎豹,步伐轻盈而无声,暗中追逐着自己心中的目标。每一步,他都走得更加小心。 夜色笼罩大地,黄河的波涛翻滚,水面像一条巨龙在黑暗中翻腾,激起层层浪花,撞击着岸边,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此时的黄河,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每一波浪涛都带着凶猛的气息,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危险。水面起伏,船只的航行变得极其艰难,波浪不断拍打船身,仿佛随时都可能吞没它们。 陆允静静地站在岸边,目光锁定那只停泊在渡口的大船。此时,船上的人正在迅速而有序地登船,而黄河的翻滚波涛给了他们一个仅有的机会——船只能够在此刻乘风破浪,一旦错过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们便无法再在黄河之上安全航行。登船的机会极为宝贵,稍有迟疑,船只就会被翻滚的波浪吞噬,船上的人也将面临极大的风险。 陆允的心中一阵紧迫感袭来,他明白,这群人必须渡过黄河,才能完成接下来的计划。他们此行的目的绝非简单的渡河,而是势必会在对岸展开某种行动。此时,黄河的波涛翻腾,正是他们唯一能够突破的时机,如果他们成功越过黄河,接下来的行动必定会对局势产生深远影响。 船只的桅杆渐渐升起,帆布在风中微微振动,随着一阵阵浪花的冲击,船只开始缓缓离开岸边。陆允知道,他们的任务已刻不容缓,若不及时跟上,这场行动的成果将不堪设想。黄河的波涛仍在翻滚,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第一百一十八章 炎海 黄河的波涛翻滚,巨浪如猛兽般扑面而来,船只在狂涛中剧烈摇摆,仿佛随时可能被吞噬,船身剧烈的摇晃令两人的对话似乎也被这惊涛骇浪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气息,刺鼻的水汽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时而有水花溅上船头,溅湿了衣襟。每一波浪击打船体的声音,仿佛都在提醒着他们,这片汹涌的黄河,拥有吞噬一切的力量。 “这黄河,真是雄浑浩大。”陆允打破沉默,语气平静,但目光锐利,扫过四周的波涛,面无惧色,却也隐隐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 船夫的身形在剧烈的摇晃中依旧稳如磐石,他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却仿佛带着一股与风浪抗衡的力量:“黄河奔流不息,既能带走万物,也能吞噬一切。江湖如水,波涛汹涌,谁能真正看透?” 他的话语随着一波巨浪的翻滚激荡开来,声调似乎也被这洪流吞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黄河的波涛翻滚,巨浪如猛兽般扑面而来,剧烈的波动让船身如同在空中翱翔,又仿佛在瞬间坠入深渊。每一波浪击打船底,船身猛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水花飞溅,刺耳的浪声犹如雷鸣般震耳欲聋,仿佛整个黄河都在咆哮。风带着寒气和湿气,吹得人皮肤发紧,每一阵浪涛如同一记重锤,打得船只摇摇欲坠,船头一时高高翘起,接着又狠狠地向下跌落,激起一阵阵溅射的浪花,像是怒涛中的暗潮,随时准备吞没一切。 风浪交织,黄河的力量不容小觑。浪头间或翻滚成银白色的泡沫,时而又汹涌成巨大的波峰,仿佛要将整艘船连同船上的人一起撕裂。每一波浪接踵而至,像一只无情的巨兽,咆哮着撞击船身。船夫的脚步在摇晃的船板上异常稳健,仿佛他与这片狂澜之间早已形成了某种无形的默契,而陆允则不得不全神贯注,紧握船沿,几乎能感受到那股撼动大地的力量如同洪流般汹涌而来,席卷一切。 陆允眉头微微一挑,身形在船舱内稳住,眼神略带轻松,却不失警觉:“你说得倒是有道理,但我更相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无论如何,最终还是得由人来掌控。”他踏稳船板,试图借此话语稍稍撇开那股压迫感。 船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随即转头望向远处滔天的波浪,声音依旧低沉,仿佛被黄河的怒涛所渗透:“掌控?有时候,命运就像这黄河,无法被控制,只有顺应其流。”他的话语随着风浪的起伏,带着一丝蔓延的危险,“你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可谁能真正掌控江湖中的变数?”船只剧烈摇晃,船夫却丝毫不为所动,眼中的冷光却愈加锋利。 陆允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随手抓住船身的一根横木,稳住身形,面带微笑:“你这话倒像是给自己找借口。”他的声音依然轻松,但眼神中带着几分犀利,“若命运真无法掌控,那为何我看到的总是那些能操控命运的人,立于巅峰,叱诧风云?若江湖中的每个人都甘于随波逐流,那岂不是早已成了庸碌之辈?”他的话似乎挑衅一般,刹那间在风浪中回荡,像是与这片激流相对抗的呐喊。 船夫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透出一丝寒意,面对陆允的挑衅,他没有丝毫动摇:“你说得没错,江湖中确实有那些能左右命运的人,但他们也并非没有代价。”船只在一波更大的浪头下剧烈倾斜,仿佛随时可能倾覆,但船夫依旧稳如山岳,“每一个成功者,背后都付出了无数的血与泪。”他忽然转头,目光如刃,注视着陆允,声音低沉、严肃:“而你,陆允,是否也愿意为自己的一切付出代价呢?”话音落下,船身随着一波惊涛剧烈摇晃,仿佛连这滔天的黄河也在验证着他的言辞。 陆允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面对这无情的风浪,他直视船夫,声音低沉、充满压迫感:“你言之不凡,似乎知道得不少。”他紧紧握住船板的手微微用力,感受着风浪的震撼与不安,但目光依然坚定。 船夫没有回应,继续低头划船,船身在黄河的波涛中前行。沉默的气氛再次笼罩周围,直到临近岸边,船夫忽然停下了船桨。 “到了。”船夫的声音平淡,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黄河的怒涛狂卷,浑浊的浪潮如失控的猛兽猛力拍打着船舷,孤舟在那惊涛骇浪中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被撕成碎片。天地间,只有那浩荡的水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偶尔传来的船桨破浪的声音,更是将周围的死寂衬托得愈发明显。 陆允伫立船头,身穿一袭深色长袍,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凝视着翻滚的浊流,眉目如深潭般沉静,任由狂风将发丝吹得乱舞。他的身形稳如磐石,不动如山。船夫佝偻着身躯,艰难地摇动船桨,粗布短打早已被浪花打湿,但那双老茧斑驳的手依然稳稳地扣住船桨,不曾松动。 “都说黄河能载舟,也能覆舟……”船夫忽然开口,沙哑的嗓音如沙砾般摩擦,“陆公子觉得,是人驭水,还是水驭人?” 剑鞘轻叩船舷,陆允指尖轻轻掠过镶金云纹的剑柄,淡然道:“老人家此言深奥。依我看——”话音未落,船身猛然倾斜,陆允的三尺青锋已几乎贴上了船夫的脖颈,“自然是持剑之人说了算。” 船夫低声冷笑,眼底寒光一闪,身形骤然如猛禽翻腾,枯瘦的身躯借力一跃,手中淬毒匕首擦过陆允的咽喉,带着毒雾在船舷上刻下深深的焦黑痕迹。 剑光如银蛇般疾射而出,瞬间绞碎了船夫一侧的衣袖。两人几乎同时在船舱中腾挪交锋,冰冷的铁器相碰发出刺耳的响声,夹杂着狂风和浪涛的轰鸣。就在这激烈的对撞间,陆允的剑势骤然一滞——不知何时,船底已被一层黑稠的液体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油味,刺鼻难闻。 “公子可知?”船夫趁机后退,手中火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弧线,“黄河水葬,最适合英雄!” 话音未落,火折子猛地撞击在船头——陆允突然明白,那是火油的味道——满船都涂满了火油! 火焰如猛兽一般骤然窜起,舔舐着船身。火光照亮了两人交锋的阴暗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烈火变得灼热起来,温度骤然升高,火光映照在船夫那张狰狞的面孔上,显得更加冷酷可怖。 船夫的身形在火光中如鬼魅般闪动,他的目光越发狂热,仿佛被火焰唤醒的野兽,浑身的力量开始变得难以控制。火势蔓延迅速,小船摇晃得愈加剧烈,波涛汹涌地撞击着船身。陆允的剑气仍旧凌厉,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禁愣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火光不仅让视线变得模糊,也让空气中的气流变得扭曲不定。火光将他的每一次出剑都牵引得飘忽不定,仿佛一切都在变得无从把握。 船夫猛地踏上船尾,借着火光的映衬,他的动作更加迅捷与残暴。 “陆公子,若是你能躲过这场烈火,我倒要佩服你一番!”他笑声嘶哑,声音透过炙热的空气传来,带着一种暴风骤雨般的肆虐气息。 陆允眼见火焰愈发肆虐,心头一紧,脚下却也在此时一滑,几乎失去平衡。船夫不放过这一瞬间的疏漏,身体猛地扑向他,双手如毒蛇般缠绕过去,运气之猛甚至引得火焰冲天而起。火光映照下,船夫的动作突如其来,烈火的助燃让他的攻击如同一阵龙卷风席卷而来,陆允只觉背脊一阵剧痛,险些被那烈焰灼伤。 陆允心头猛地一震,惊觉危机四伏。那股冲天的火势,仿佛成了船夫的助力,让他在瞬间爆发出无法预料的力量。陆允未及回避,剑身一顿,肩膀被船夫的拳头狠狠撞击,炙热的气息几乎让他胸口一阵剧痛,汗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泌入伤口间。 船夫冷笑一声,趁着陆允动作滞缓的瞬间,再次挥拳逼近,那股猛烈的气浪带着火光几乎灼伤了他的衣襟。陆允心头愈加沉重,脚下泥泞的土地也让他失去了些许的灵活性,在这片火海之中,显得格外无助。 焱尊烈炎站立于旷野之中,身姿虽已微显佝偻,面容饱经岁月洗礼,银发如雪,眼角深深的皱纹让他看起来愈加苍老。然而,那双曾经燃烧过无数烈火的眼眸,依旧闪烁着炽烈的光芒,仿佛岁月从未抹去他内心深处那股熊熊不灭的火焰。即便年老牙黄,双手微微颤抖,他依旧能从心底唤醒那股曾令天地震颤的火焰。 他缓缓抬起右手,苍老的手指轻轻划过空中,仿佛在触摸某种深不可测的力量。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上升,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愈加粘稠,浓烈的热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烈炎微微闭上眼,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那笑意中透露出无比深沉的自信与威慑。他并非一位年老的武者,而是一位经历无数岁月洗礼,依旧掌控一切的火焰之主。 随着他的手掌徐徐升起,周围的天地仿佛开始随着他的一念而扭曲,烈焰腾空而起,冲天而上。那一刻,整个天地似乎被火焰吞噬,烈炎的身影在熊熊火海中愈发显得如神只般威严。火焰汇聚成一道道璀璨的光柱,犹如千年古龙蜿蜒翻腾,气势如洪流般震撼四野。 烈炎的双眼睁开,眼中烈焰如星辰般璀璨,仿佛他早已将这片天地化作了自己的舞台,所有的火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随着他一声轻喝,那漫天火焰瞬间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悬浮在半空中,火焰翻涌不息,仿佛一只巨兽在嚎叫着。片刻后,烈炎微微一挥手,火球猛然裂开,四散开来,转瞬之间,便形成了一片浩瀚的“炎海”。 这片“炎海”如同涌动的海潮,翻腾不息,犹如无尽的烈火海洋,熊熊火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每一朵火焰仿佛都被烈炎的意志所牵引,奔腾而出,肆意蔓延,吞噬天空与大地。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如红色的巨浪,一波接一波,席卷四方,空气都因其炙热而扭曲变形,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烈炎的掌控所笼罩。 尽管他年老色衰,但火焰的威能却因岁月的磨砺愈加纯粹,那种出神入化的控火之术,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一种与天地自然相融合的存在。火焰不再是暴戾的摧毁之物,而是凝聚着烈炎意志的生命体,随他心意起伏,随他所欲变化。那片“炎海”在他的操控下,如同一只巨大的火龙,飞舞于天地之间,吞噬一切,亦不伤及分毫。 烈炎缓缓放下手,眼神如锋利的刀刃般锐利无比。纵使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对火焰的掌控却越发得心应手,恍若他与那片火焰已经融为一体,成为了天地间最为耀眼的存在。此刻,他不仅仅是一位操控火焰的武者,更是那片“炎海”中不可战胜的主宰。 火海如潮水般涌动,烈炎的身影如同神话中的烈火神只,巍然屹立在火焰之巅,任凭天地为之失色。无论他年华如何老去,掌控火焰的力量,却依旧犹如那最初燃烧的烈焰,未曾熄灭,永不衰退。 “……你可还撑得住?”船夫低沉的声音如同雷霆般劈下,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陆允眼中闪烁出一道寒光,深吸一口气,剑锋已然横扫过去,犹如一道寒流直刺前方。然而,火势的蔓延让他不得不在攻击与闪避之间游走,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与这炙热的火焰搏斗。他心知若继续这样下去,恐怕最终会被这片火海吞噬。 蔓延的火海中,陆允身形狼狈,面色苍白,双眼中飘过一丝忧疑之色。烈炎的掌控力太过强大,火焰如同有意识一般,迅速将他包围,炙热的温度使得空气中的每一丝氧气都变得稀薄,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试图从火海中挣脱,但那股无形的束缚力如同铁链般紧紧缠绕着他,四面八方的火焰迅速逼近,火舌如利刃般割裂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吼。每一次火焰跳跃,都仿佛在撕裂他的肌肤,炙热的热浪将他吞噬,皮肤传来灼热的痛感,仿佛连灵魂都在火焰中煎熬。 陆允的脚步踉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滚烫的铁板上,体内的真气不断与火焰碰撞,急速消耗。火焰已不单单是自然的力量,它们似乎拥有了意识,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猛烈地扑向他。那一片“炎海”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牢,将他牢牢困住,似乎在告诉他,任何反抗都将是徒劳。 他的衣袍在烈焰的高温中迅速化为灰烬,汗水从额头滴落,瞬间蒸发成白雾。陆允的双手拼命拍打着空中,企图驱散那狂暴的火焰,但每一次挥手,都只会引发更为猛烈的火光扑向他。火焰的力量犹如无情的牢笼,牢牢困住了他的身形与意志。渐渐地,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呼吸变得急促,双眼中的求生欲与挣扎之意,逐渐转为绝望。 在这片熊熊燃烧的“炎海”中,陆允仿佛成为了那孤立的火种,任凭烈炎的主宰玩弄,毫无反抗之力。火焰灼烧着他的灵魂,腐蚀着他的意志,但他知道,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焱尊烈炎那深不可测的火焰掌控。火海吞噬着他的一切,渐渐将他逼至死角,仿佛一切都已在烈焰中化为虚无。 “呵呵,陆公子果然不愧是名门之后,连这泥泞之地也能一展身手。”船夫突然大笑一声,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眼中满是挑衅之意。那笑声在湿重的空气中回荡,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恶意,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陆允的心境。 陆允眉头微蹙,目光灼灼。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位船夫的深不可测,不仅武艺高强,甚至能在这片泥泞的土地上游刃有余,宛若老鹰飞翔于苍穹。每一次剑光闪烁,船夫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避开,又总能借力反击,毫不手软。 “这片沼泽,我熟得比自己身体还要清楚。”船夫再次逼近,步伐稳健如同老树盘根,地面上的每一块泥土似乎都为他所掌控。陆允心中微震,急忙步伐轻移,剑如寒光闪耀,却被船夫一手轻巧避开,反手直击他的胸膛。 那一瞬间,陆允只觉胸口一紧,心跳几乎停滞。倏然,他全身的血液似乎被抽空,剑尖错失了敌人,却反被逼得连连后退。地面更显泥泞滑腻,每一步似乎都加重了他的负担。船夫的笑声再度响起,犹如一根钉子深深钉入他的心头,冷冷道:“陆公子,看来你并非不堪一击,只是失了风采罢了。” 陆允牙关紧咬,内心愈发震怒,却未曾贸然出击。船夫的实力,绝非表面所见之浅薄。他深知,若只凭蛮力,恐怕难以压倒这位老者。此地每一寸泥土似乎都在与他作对,然而,船夫对这片沼泽的驾驭,已让他感受到无尽的压迫感。 正当他心思翻涌,试图寻得反击之法时,船夫忽然大步向前,犹如猛虎下山,瞬间接近。那一瞬,空气似乎凝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陆允心中一震,剑尖随即掠空而出,劈向船夫。 然而,就在这时,船夫的身影猛然消失在眼前,仿佛被这片泥潭吞没。陆允心头一寒,回身之际,却见船夫已悄然出现在他背后,指尖几乎触及到他脖颈的要害。 “哧——” 船夫的声音低沉而带着戏谑,仿佛与风一同传来:“陆公子,我倒是佩服你的剑法,可惜,你始终无法战胜这片土地。”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推,陆允被迫后退数步,终于稳住身形。 但这短短的几秒钟,陆允心中的危机感却愈发强烈。他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胜负将不再掌握在他手中。船夫每一次的进攻,仿佛都在不断剖析着他的弱点,而自己,却无力反击。 然而,就在此刻,陆允心头一闪,忽然意识到,船夫的每一次反击,似乎都是基于他对这片泥沼无比熟悉的感知。若能突破这一点,他或许还能找回局面。 “若你只是凭借这片沼泽作战,那我便让你看看,‘剑’字真正的含义。”陆允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道锋锐的光芒。 随即,他猛然一踏,身形急转如流星划空,剑身划破空气,寒气四溢。船夫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陆允竟能在这泥泞的环境中施展如此迅捷的身法。两人之间的气流瞬间激烈碰撞。 战场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那道纵横天际的火焰烧红半边天际,空气中却忽然传来一股清冷的剑气,犹如一抹寒光,穿透了滚滚烟尘。 所有人纷纷回头,只见远处一位白衣女子,独自踏风而来,仿若仙子临凡,气度超凡脱俗,肌肤如雪,面容精致得似乎没有一丝尘埃。 她的身姿轻盈如梦,步伐翩然,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仿佛是天界之神自上而降,超脱凡尘,傲视一切。她的白衣在风中如雪般飘荡,每一步都如在这天地间踏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那如水般的眼眸,深邃而冷冽,仿佛能穿透所有虚伪与虚妄,直击灵魂深处。 那是一身白衣如雪的女子,宛若降临人间的仙子,轻盈飘然而至。她的气质与美貌几乎令天地失色,仿佛在这一刻,所有尘世的喧嚣都已归于宁静,只剩下她那恍若九天之上的冷艳姿态,令人心生敬畏。她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在踏破万象,带来一股无形的剑气压迫。 正是心然! 她的白衣随风飘扬,犹如雪花纷飞,洁白无瑕,仿佛从天外飞降的绝世仙子,眉眼如画,目光中却透着冰冷与坚定,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与傲气。她的容貌令所有人为之震撼,但她的剑气才是令人心悸的所在。 在她脚下的空气中,宛如有无数剑气悄然流动。她虽空手而来,然而她的每个动作、每个指间的微微波动,都带来一股如山般沉重的剑气波动,仿佛每一缕微风中都夹带着锋利的剑意。 心然的剑气爆发,瞬间席卷整个战场。她的身形像是一朵莲花在风中旋转,轻盈却又凌厉。她弹指之间,剑气如虹,瞬间切开虚空,向着太平道的众人扑去。那些太平道的高手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她的剑气逼得无法靠近陆允。 一位太平道的高手身形急退,然而剑气的速度快得令他根本躲避不开,只能勉强挥剑抵挡,然而他的长剑在与剑气相碰的一刹那,竟然发出一声刺耳的破裂声,整把剑应声断裂。 心然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的手指再次一动,剑气如细雨般洒落,所到之处,太平道的众人纷纷后退,根本无法接近陆允一步。她的剑道修为之高,令在场的每一位对手都心生畏惧。 焱尊烈炎静立一旁,身姿挺拔,眉宇间凝结着浓浓的愤怒与不甘。眼中燃烧的火焰如烈阳下的余烬,欲掩盖不住那份对自己力量的自信与傲慢。然,目光所及之处,心然宛如一座冷峻的冰山,尽管烈炎操控的火焰如狂风骤雨,依旧无法撼动她分毫。她那缥缈的剑气宛如寒霜,划破天地,割断了每一缕烈焰的侵袭,竟将那焚天之火驱散得无影无踪。 烈炎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动手,双手猛然挥动,天地间顿时风云变色,炽热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苍穹。滚滚火海如滔天巨浪般涌向心然,气浪汹涌,连空气都因炙热而扭曲,热浪扑面,几乎要将一切蒸发殆尽。那熊熊烈火,仿若一条怒龙,咆哮着欲将一切吞噬,可心然依旧立于风华之间,气息如寒雪般清冷,平静得仿佛没有丝毫惊动。 她屹立于火海之中,纤纤素手轻轻一扬,目光清冷如冰,仿佛把整个世界都冻结。她的衣袂轻扬,随风飘逸,仿佛一朵盛开在寒冬中的雪莲,独立寒霜,天地为之失色。她的每一动,每一挥手间,剑气如霜雪般飘洒,纵横无阻,瞬间切开了烈炎的火焰。那些火焰,犹如薄纸般被她的剑气割成两段,旋即化作尘埃消散在无尽的空气中。 她的剑气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锋锐,仿佛天地间最锐利的利刃,轻轻一挥便将烈炎汹涌的火海一一消弭。剑气如轻风拂过,却足以破碎万象,烧尽一切狂暴与灼热,天地间,唯她的剑气,犹如一条清冷的江河,轻柔却无所不在。 “你不过是一道火焰罢了。”心然的声音清冷如冰泉,透着不容反驳的威严,仿佛这场战斗早已注定。她的眼中无波无澜,目光缓缓扫过烈炎,仿佛已决定了这场对决的结局,冷漠而决绝。那份从容与坚定,仿佛让她的存在已然超越了这片尘世,宛如一位俯瞰众生的仙子。 烈炎的冷笑瞬间凝固,面色愈加阴沉,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怒火与屈辱。他那焚天之火,纵使滔天,如今却在心然的剑气面前,变得微不足道。即便是他倾尽全力,亦无法接近她分毫。而那围困四周的太平道高手们,也在心然那无形的威势下,无一不如风中残烛,动弹不得,尽显脆弱。 心然的剑气轻轻荡开,每一次释放,仿佛雷霆轰鸣,震得四周大地都为之震颤。她的剑道修为超然绝世,似乎整个天地的气息都随她的每一个动作而变化。她如一位高高在上的剑仙,凌空独立,剑气如洪流般汹涌而至,席卷四方,荡尽所有威胁。每一剑出,都是一道凌厉的风暴,扫过一切。 此时的心然,宛如孤傲的雪莲,绽放于这纷乱的世界,她那凌人之姿,和无尽的剑道修为,令在场的所有人皆为之倾倒。即便是烈炎,纵使火焰翻腾如龙,依旧被她那剑气所压,无法靠近半分,仿佛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阻隔一切。 “若你想阻止他,便试试能否破我这一剑。”心然淡淡开口,语调冷冽,却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威慑。她的目光锐利如刃,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中毫无波动,仿佛那份自信与冷漠已然胜过一切,宛如看穿了对手的渺小与无力。 刹那间,整个战场的气氛凝固,空气如同被冰霜覆盖,连烈炎和太平道的高手们都不由自主地心生忌惮。所有的喧嚣与怒火仿佛在这一瞬间消散殆尽,留下的,只有心然那不可撼动的孤傲与凌厉,仿佛一切都已注定。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玄音 心然立于风中,白衣如雪,宛如仙子降临尘世,不染半点尘埃。她凝视着那远去的火焰,心中暗自思量:“杀手盟,其行如谜,其意难测,是敌是友,真如雾中观花,水中望月,令人难以捉摸。”她轻抚青丝,眉宇间轻锁一抹忧思,目光中泛起一丝迷茫与忧虑,犹如夜空中最遥远的星辰,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她与孙原,姐弟情深,如同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彼此相依。孙原外出未归,她的心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每一丝风动都让她心生忧虑,恐其遭遇不测。 陆允身侧而立,目光追随火焰消逝的方向,转而投于心然。他身披黑色战袍,面容冷峻,犹如夜色中的剑客,孤傲而深邃。他语气平和而坚定,如古井无波:“心然姑娘,我已将我与孙宇北上的种种告知于你。这一路,我密切关注魏郡的动静,孙原兄不在城中,我心难安。”他心中暗自思忖,此次行动,不仅是为了孙原,也是为了眼前这个令人敬佩的女子,她的担忧,他感同身受。 心然闻言,柳眉微挑,美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转为深深的忧虑。她知道孙原的安危对她而言,重于泰山,于是急切而柔和地回应:“陆允公子,你所言极是。孙原兄不在城中,若此刻他遭遇不测,那该如何是好?”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如同暗夜中的潮水,无声却汹涌,她暗暗祈祷,愿孙原能平安归来。 陆允眉头紧锁,剑眉下双眸如炬,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沉思片刻,毅然决然地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立即行动。心然姑娘,你我二人即刻动身,前往虎奔军营寻找孙原兄,或许还能来得及助他一臂之力。”他心中已有决断,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都要护她周全,共赴未知。 心然微微点头,美眸中闪过一丝决然。她轻提裙摆,身姿轻盈地转身,与陆允并肩而立,声音柔和而坚定,如春日溪流潺潺:“陆允公子所言极是,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她心中明白,作为孙原的姐姐,她有责任守护他的安全,无论前路如何荆棘密布,她都要勇往直前,如那破浪的帆船,不畏风浪。她心中默默许下誓言,定要寻得孙原,安然无恙。 两人翻身上马,扬鞭疾驰,马蹄声声,如战鼓催征。他们一路向北,朝着虎奔军营的方向而去。沿途的风景如画卷般展开,又迅速消逝,两人的心中却只有对孙原的担忧与牵挂。陆允不时回望心然,见她神情专注,美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心中不禁暗自赞叹:此女子非同凡响,既有倾国倾城之貌,又有坚韧不拔之志,对弟弟的深情厚谊,更是如同冬日里的炭火,温暖人心。他心中亦生出一股保护欲,愿此生能护她一生无忧。 途中,两人偶尔交换言语,讨论孙原的安危与事件的种种疑点。陆允言辞谨慎,分析得头头是道;心然则时而提出自己的见解,言辞之间尽显聪慧与敏锐。她深知自己作为姐姐的责任,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如同棋手布局,步步为营。两人虽初次合作,却默契十足,仿佛早已是相识多年的挚友,共同编织着一段未知的旅程。心然心中暗自期许,愿此次行动能顺利找到孙原,解开所有谜团。 随着虎奔军营的轮廓逐渐清晰,两人的心情也愈发紧张。他们深知,前方的路途或许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挑战,但他们已经做好准备,无论遭遇何种困境,都要携手共度,为孙原的安危而战。心然心中默默祈祷,愿孙原平安无事,而她与陆允的这次行动,将如何书写他们的命运篇章,未来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期待……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或许,这将是一场改变命运的旅程。 *** 东方咏此刻的心情,犹如被乌云遮蔽的明月,难以寻觅一丝轻松。孙宇与谢缘风,两位身侧之人,平日里或许并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但在此刻,此情此景之下,却显得格外招摇显眼。与过去几日的低调不同,此刻他的对面不远处,正站着一位熟人——玄音先生。玄音先生,同他一样,皆是张角的弟子,曾在郭嘉踏出神兵山庄之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玄音,风度翩翩,谈吐不凡,给东方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此刻,两人却站在了对立面。 此刻的玄音先生,不为其他,正是为了东方咏而来。东方咏,虽身为张角弟子,此刻却与太平道最大的敌人之一孙宇并肩而立,如此明目张胆的叛逃之举,已不容他不出面质问。双方短暂交谈,东方咏心中虽有千般苦楚,万般无奈,却难以用言语解释清楚。对方无奈之下,只能出手相向。东方咏的剑缓缓出鞘,剑身反射出冷冷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挣扎。 东方咏的修为与玄音先生不相上下,但在这一刻,面对玄音先生的质问与攻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谢缘风见状,有心插手相助,却被东方咏以眼神制止。那眼神中,既有坚定,又有无奈,谢缘风读懂了他的意思,只能紧握双拳,站在一旁。 东方咏深知,此事因他而起,他必须独自面对,这是他对自己选择的负责。 孙宇无疑是城中武功修为最高之人,他的存在,让玄音先生不得不打起七分警惕。以他的心性,确实不屑与东方咏联合,便是在远处这么看着,也足以让玄音先生感到压力倍增。孙宇身姿挺拔,如松如柏,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之前孙宇与地宫将军张宝一战,名动天下,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至今仍让人津津乐道。张宝,地榜第一的强者,其威名如雷贯耳,而孙宇却能与之抗衡,甚至名动天下,其修为之深,可见一斑。玄音先生即便再高看自己,也无论如何不敢与地榜第一的张宝相提并论,更何况是站在张宝对立面的孙宇。 玄音先生的心中,亦是波涛汹涌。他深知东方咏的为人,并非轻易背叛师门之人,但眼前的情景,又让他不得不怀疑。他出手之间,虽有三分留情,但七分却是决绝。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他对师门的忠诚和对东方咏的失望。东方咏面对如此强敌,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奋力抵挡,心中暗自思量,如何才能化解这场误会,如何才能让玄音先生理解他的苦衷。 孙宇在远处静静观战,他的目光如炬,仿佛能洞察一切。他虽未出手,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玄音先生不得不分心留意孙宇的动向,这让他在战斗中倍感压力。孙宇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眼神的流转,都牵动着玄音先生的神经。 此刻的天空,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场战斗的激烈,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战场,也映照出东方咏和玄音先生脸上复杂的神情。东方咏与玄音先生在这片乌云之下,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东方咏的心中,既有对师门的愧疚,又有对朋友的忠诚,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难以自拔。他深知,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 但他也明白,此刻唯有战胜强敌,方能有一线生机。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杂念抛诸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战斗中。他的剑法愈发凌厉,如同疾风骤雨,让人难以招架。每一剑都带着他的决心和信念,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故事。玄音先生见状,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与决心,但心中的疑惑和愤怒却让他无法手下留情。 这场战斗,究竟会如何收场?东方咏能否化解误会,证明自己的清白?孙宇的威慑力是否会影响到战局?未来的路,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挑战,唯有勇往直前,方能觅得一线生机……在这片乌云之下,三人将继续书写他们的命运篇章,而结局,依旧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风更大了,吹得他们的衣袂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场战斗奏响激昂的乐章。 第一百二十章 心然与陆允二人,一路策马奔腾,风尘仆仆地寻至虎贲军大营。昔日里,那大营气势恢宏,将士们雄姿英发,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尽显帝都精锐之威。然此刻,大营之中,却似被一层淡淡的阴霾所笼罩,往昔的张扬与锐气已悄然隐匿。 心然素日里不涉足军事,对沙场之事知之甚少,但此刻,望着眼前这截然不同的大营,她亦能察觉出一丝异样。虎贲军,出身帝都,背后有着何等尊贵的身份与荣耀,如今却这般颓然,想必是历经了战败的沉重打击。否则,又怎会出现如此低迷之态? 那原本高高飘扬、猎猎作响的旗帜,此刻也似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在风中轻轻摇曳,带着一丝落寞与孤寂。营帐依旧排列得井井有条,但那份属于虎贲军的独特气势,却已如云烟般消散。大营之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心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她与陆允对视片刻,陆允的剑眉紧锁,目光中透着坚毅与忧虑。两人心知,前路定然荆棘密布,但即便如此,他们亦不能退缩。 夕阳西下,余晖如金,洒在这略显萧瑟的军营之上,为其披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金纱。但那金色的光辉,却无法完全驱散大营中的沉重与落寞,只能默默陪伴着这些历经磨难的将士们。 虎贲营的哨骑远在数里之外便已发现了心然与陆允二人的身影。片刻之后,十余骑精悍骑兵如闪电般从大营中疾驰而出,迅速将两人围在中间,警惕之意溢于言表。这般缜密的军事反应,恰似那张鼎亲手调教出的精锐之师,令人心生敬畏。 心然见状,轻轻扬起左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陆允随即翻身下马,步伐沉稳地走向为首的将士,言辞恳切地说明了来意。那将士听闻二人是来寻孙原的,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然而,在细细打量了心然与陆允一番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稍缓,命人将两人紧紧护在中间,策马返回军营之中。 一路上,心然与陆允虽被重重骑兵环绕,但心中却并无惧意。他们深知,这虎贲营虽历经战败,但军纪依旧严明,将士们依旧忠诚勇猛。不多时,一行人便回到了大营。那将士迅速向孙源与张鼎通报了情况,随后便恭敬地退至一旁。 此时,孙源与张鼎正于中军大帐之中商议军情。听闻心然与陆允到来,二人皆是一惊,连忙命人将二人带入帐中。帐内,烛火摇曳,气氛凝重。心然与陆允见礼已毕,便直言来意,询问起战败之因以及大营如今的状况。孙源与张鼎对视一眼,心中感慨万千,遂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心然虽为女子之身,本不该过多牵扯于军中纷扰。但她那过人的聪慧,犹如璀璨星辰,在昏暗的军帐中亦无法遮掩其光芒。她一袭素雅长裙,身姿婀娜却不失端庄,墨发如瀑,随意地垂在肩头,几缕发丝随着帐内微风轻轻飘动。她的眼眸深邃如潭,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奥秘。每当她开口,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便如清泉流淌,字字句句都透露出深思熟虑的智慧。孙源尚未启唇,她便已猜中其心中所想,提出的建议犹如一把把利剑,直指问题的核心,让人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张鼎,这位虎贲校尉,身着一身笔挺的铠甲,铠甲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身材魁梧,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出坚毅与果敢。虽为军中将领,面对心然的见解,他亦不敢有丝毫轻视。他的司马和长史皆不在军中,那空缺的位置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一位能者来填补,而心然的到来,无疑让他看到了希望。后勤军务和军事参谋之事繁杂琐碎,一直由魏郡太守府代为负责,如今心然的出现,让他如释重负。 心然作为唯一从邺城来的人,宛如一颗明珠落入这粗犷的军营之中。她的意见,对于众人而言,犹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她与孙源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那是一种超越了亲情和爱情的奇妙情感。他们相对而坐,眼神交汇之间,仿佛有无尽的话语在流淌。孙源看着心然,眼中满是信任与欣赏,而心然亦以坚定的目光回应着他。张鼎在一旁,暗自感叹,心然与孙源在一起,那画面美得如同仙境中的神仙眷侣,令人心生羡慕。 然而,陆允和张鼎并不知晓,在清韵小筑那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心然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李怡萱与孙源的同居关系,以及她默认的主母身份,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牵扯着这复杂的情感纠葛。但心然却从未因此而有所动摇,她以超凡的智慧和无畏的勇气,守护着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几人商议当下局势时,帐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而紧张。心然提出的意见,与郭嘉那般智者不谋而合,这让她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又提升了几分。她眉头微蹙,认真分析着局势,那专注的神情仿佛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邯郸尚能坚持,但时间紧迫如弦上之箭,必须收缩防线,以防巨鹿黄巾军的反扑。张白骑的骑兵出现在巨鹿战场,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波澜。张牛角的后续大军即将进入冀州各郡,届时官军将陷入极端劣势,那将是一场生死存亡的较量。 陆允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带来的消息更是让人心惊胆战。大量太平道高手人士已度过黄河,疑似前来刺杀孙源。此言一出,帐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孙源身为众人心中的支柱,他的安危关乎着整个冀州的未来。在此情形下,孙源留在邺城方为更安全之举。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源身上,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但那坚毅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份担忧。心然看着他,眼中满是关切,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似乎在思考着更为周全的对策。这军帐之中,几人各怀心思,却都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努力,那便是守护这片土地,守护他们所珍视的人。 第一百二十章 困顿 心然与陆允两人沿着荒凉的土道策马而行,尘土飞扬,马蹄声沉重而有力,仿佛与远方渐行渐远的往事在不断交织。大地上,落日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融入天边的微光中。在这片静谧的夕阳中,时光仿佛都凝滞了一瞬,静默地见证着他们的到来。 他们来到的,是那座曾经熠熠生辉的虎贲军大营。曾几何时,这里是帝都精锐的象征,千军万马、铁骑雄风,仿佛一头猛虎,咆哮着降临世间。那气吞万里如海的气场,曾令无数敌军闻风丧胆。然而,如今的虎贲军大营,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沉默而沮丧,失去了往昔的锋芒。 心然虽然不擅长沙场之事,却在此刻,目光微凝,似乎感知到了这份变化的深刻。眼前的大营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雄伟,营帐依旧排列整齐,但空旷之地,空气中仿佛无形的沉重在流动,甚至连风也显得颓然。那曾高高扬起、猎猎作响的旗帜,早已失去了它的骄傲与生气,风中微微摇曳,宛如枯叶在飘零。 “这里……”她低声喃喃,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惆怅,目光穿越远处的营帐,仿佛能看到那些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英勇将士,如今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归属感,彷徨无措。 陆允听见她的话,轻轻颔首,剑眉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那一抹神色,仿佛在沉默地述说着,他已察觉到这一片沉寂背后的不安与痛苦。他们并肩站立,心知前路艰险,但仍无畏。无论是过去的辉煌,还是眼前的萧条,始终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心与使命。 夕阳渐沉,金色的光辉洒在营地上,为这片冷清的土地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那光芒,虽美,却无法温暖这沉重的氛围。大营的角落里,曾是血与火的铸就,如今却空无一人,唯有孤独的风,吹过破旧的战旗,发出阵阵哀鸣。 这时,几道锐利的目光悄然从营外探来,心然与陆允尚未接近大营时,便已被虎贲军的哨骑发现。片刻之后,十余名身披铁甲、骑术精湛的骑兵疾驰而出,如一道闪电般迅猛无比,围住了他们的去路。警惕与威慑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每一匹马的呼吸都在告诉他们:这支军队依旧拥有着警觉与力量。 心然心知,这是虎贲军的军纪与威严。她轻轻扬起左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陆允则随即从马背上跃下,稳稳落地,步伐如山般沉稳。他走向为首的将士,低声而诚恳地说明来意。那将士凝视他们片刻,眉头微挑,目光中闪过一丝迟疑,显然是在细细评估二人的身份与动机。 然而,经过一番打量后,那将士的神色略微缓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一瞬间,他眼中的警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久违的认同。他不再犹豫,指挥着众骑兵将心然与陆允紧紧护在中间,策马返回大营。 行进的过程中,心然与陆允虽被重重骑兵环绕,但彼此的心情却并未如外界的阵势一般沉重。他们了解,虽然虎贲军历经战败,面临诸多困难,但这支军队依然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纪律与忠诚。而那些将士们的眼中,依然有着不可磨灭的锋锐,只是深藏在沉默与痛苦之下。 不久之后,带领着心然与陆允回到大营的骑兵将他们引入内营。营帐内,已经有人在等待着他们。那将士迅速通报了二人的来意,孙源与张鼎的身影在帐内浮现,面容沉稳,却掩饰不住岁月的风霜。 在那座大帐内,烛火幽幽,轻风掠过帐帘,发出阵阵沙沙声。四壁之上,战图与兵符映衬着一片沉默与凝重。孙原与张鼎正对面而坐,手中捻着案上的笔,眉头紧锁,正陷入沉思。突然,营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与马匹的低鸣,不多时,心然与陆允的身影出现在帐中。 心然步入大帐,轻盈的步伐在地面上留下淡淡的回响。她身着一袭简素的白色长裙,裙摆随她的步伐轻轻摆动,仿佛白雪初融,优雅中透着几分清冷。她的墨发高高挽起,几缕发丝未及束缚,轻轻飘落,随着她轻缓的步伐轻舞,微风撩动她的衣角,清新如晨曦。她微微低头,向孙原与张鼎行了一个简朴的礼,声音如清泉般清亮,“二位,久违了。” 陆允则站在一旁,沉默如山,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他的眼神冷峻,眉眼之间带着无法言喻的孤寂,身形修长,气质冷漠。身着暗色的战甲,披风随风轻拂,仿佛他天生便与这一片战火相伴而生。他虽不言语,但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孙原与张鼎见二人到来,皆是微微一愣。孙原一手扶着案几,另一手微微挥动,示意二人入座,“心然,陆允,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议当下局势。”他的语气沉稳而温和,眼中满是对二人的信任与欣赏,尤其是对心然,眼底的光芒仿佛是对她过人智慧的钦佩。 心然与陆允落座之后,心然毫不拘泥,目光温和而锐利,“孙原,张鼎,近日我曾听闻营中战败之事,军营现状如何?是否有任何可行之策?”她的语调平和,但每一个字都沉稳有力,仿佛一把利刃划破了帐中的沉寂。 张鼎沉默片刻,低头略微整理了下身上的铠甲,那铠甲在烛光中折射出一抹寒光,显得更加严肃与威严。“此事,实属无奈之举。”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瞥向孙原,似乎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孙原略微颔首,示意张鼎继续。 张鼎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几分沉重,“虎贲军此番失利,非一朝一夕之事。敌军实力强大,且出奇制胜,尤其是黄巾军的后续大军,势如破竹。我们兵力不足,后勤供给又跟不上,最终陷入了困境。”他话语间无不透露出一股沉稳大气的气质,仿佛这一切的困境,都不足以令他慌乱。 心然静静聆听,眉头微蹙。她并未急于开口,而是凝神思索,目光如潭般深邃。帐内的烛火轻轻晃动,映照着她的容颜,使得她那如水的眼眸显得更加宁静与深邃。她的长裙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衣角泛起淡淡的波纹,仿佛随着她的思绪在流动。 片刻后,心然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坚定,“若想扭转乾坤,现下最要紧的便是要收缩防线,集中兵力,在邯郸一线做好防守。”她的每一句话都似乎经过深思熟虑,条理分明,清晰而有力,“必须防止敌军的反扑,尤其是巨鹿黄巾军的动向不容忽视。” 她的分析如一盏明灯,照亮了帐内的每一寸阴暗。孙原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的目光停留在心然身上,心底的感激与信任无言而溢。“心然的提议正合我意。”孙原语气温和,眼中透着对她的敬重,“张鼎,看来我们在这一点上需要尽快落实。” 张鼎微微点头,他的目光转向心然,眼中带着几分思索,“倒是直指要害。可若我们将防线缩至邯郸,如何应对张白骑的骑兵?他们已然出现在巨鹿战场,若后续大军继续前进,必定形成包围之势。” 心然缓缓抬起眼睑,目光如秋水般清澈,“张白骑的出现,只是暂时的威胁。我们要做的,是保持警觉,并采取机动防御。”她顿了顿,眸光一转,“除此之外,我们还需密切关注张牛角的动向,冀州各郡的动荡是我们不能忽视的潜在危机。” 陆允一直未曾发言,他站立在一旁,始终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此时,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似乎在默默地评估着眼前的一切。然而,心然的每一句话,他都默默聆听,仿佛他那冷漠的外表下,也有所动容。 帐内气氛愈加凝重,几人的对话不再是单纯的讨论,而是逐渐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局势的变化。孙原深深看了心然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那是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与依赖。而张鼎,则在一旁默默地思索,仿佛从心然的话语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 帐内,烛光摇曳,温暖的光辉透过帘幕洒在地上,仿佛撒下了一层柔软的光毯。大帐外,风声萧瑟,呼啸而过,似乎带着无尽的寒意,战场上的喧嚣与阴霾依旧未曾散去。然而,帐中却仿佛与世隔绝,安静而温暖,心然的身影悄然走入其中,轻轻拉起了帐门。 孙原坐在桌前,依旧神情凝重,目光落在案上的战图与书信上,眉头紧锁,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商议。帐中的气氛虽不再如外头那般压抑与紧张,但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然而,当心然悄然走近,他似乎感受到了那份熟悉的温暖,眼中的神色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心然没有打扰他,而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她看到他的肩膀略微弯曲,似乎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担,内心的疲惫无法掩饰。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桌上的一张纸,温柔地开口,“孙原,你已经劳累了很久,稍微休息一下吧。” 孙原抬起头,看到心然站在身后,目光柔和,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虽然浅淡,却仿佛能够驱散一切的疲惫与烦忧。他转身,目光与她相对,那一瞬间,心然看到了他眼中那份深藏的疲惫与温柔。她低声说道:“你也知道,李怡萱与林紫夜都非常挂念你。她们日夜牵挂,虽然身在邺城,却始终惦记着你。每次书信中,她们总是关切询问你身体安否,如何应对军中的艰难。” 孙原的神色微微一滞,似乎为之动容。他低声应了声,“她们过得还好吗?”那声音低沉,却隐隐带着一丝温暖与柔软,仿佛在这个破碎的战场中,她们的挂念是他唯一的慰藉。 心然微微点头,轻轻笑了笑,“她们都很好,虽然身处纷扰,却始终不曾放下对你的牵挂。”她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孙原,心中那份深沉的情感在这一刻愈发清晰。她忽然低下头,轻轻拿起了他身上的披风,动作温柔而细腻,仿佛怕打扰到他一丝一毫的安宁。 孙原站起身,转身对着心然微微点头。他身上的铠甲略显沉重,金属的光泽在烛光下闪烁,带着几分冷冽的气息。然而,在心然的细心照料下,所有的坚硬与冷酷似乎都逐渐软化。他走到帐中的一张躺榻旁,坐下后放松了身体,感受着久违的轻松。心然则站在他的身侧,细心地为他宽衣。 她小心地解开他的战甲,指尖轻轻掠过他胸口的铠甲边缘,动作如风一般温柔,带着几分恬静与温暖。随着她的动作,孙原的身形似乎也松弛下来,呼吸逐渐平稳,仿佛被这份温柔治愈。她缓缓脱下他的披风,整齐地挂在一旁,随后她轻轻把他褪去的甲胄放好,将那副硬邦邦的铠甲稳稳地摆在角落。 “你也该休息了。”她低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关切与柔和。她的话语,像春风拂过心头,温暖而舒适。她轻轻弯腰,拿起一把细齿梳,从容地开始梳理孙原凌乱的发丝。她的动作轻柔而细腻,仿佛每一根发丝都充满了她的心意,手指如羽般滑过孙原的发间,带着几分柔和的安慰。 孙原微闭上眼睛,享受着她温柔的照料。帐内的烛光跳动,微弱的光影在帐内跳跃,映照着两人温暖的身影。心然静静梳理着他的发丝,每一缕、每一寸,都带着她深沉的情感与细腻的关怀。她的动作极为轻缓,仿佛怕打扰到他的一丝一毫的宁静,然而她的心却因这温暖的时光而悄然溢满。 外面,风声依旧凄厉,战场上的硝烟与纷争仿佛永远无法消散。可是这一刻,帐内却安静如初,心然的指尖轻触着孙原的发丝,仿佛将外界的所有风暴都隔绝在帐外。她静静地为他梳理,眼神温柔,仿佛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只属于这片宁静的空间。 孙原睁开眼,目光深邃,看着心然的侧脸,她专注的神情在烛光下显得尤为动人。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依赖与温暖。她不言不语,却通过每一个动作,将自己的关怀与温情传递给他。 帐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带着战场的灰尘与混乱。然而,在这片柔和的光影中,他们仿佛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存在。心然温柔地替他梳发,发丝如水般滑过指尖,声音低如呢喃,轻轻地,仿佛怕破坏这份难得的宁静。 “若是没有然姐,只怕要低沉一段日子了。”孙原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温软。他的眼神深邃,目光落在她的发间,仿佛不忍打破这一刻的平静。 心然轻轻笑了笑,抬起头与他对视,那眼中带着温柔的光芒,“你心里有怡萱,自然不会低沉。”她的声音如同溪水般清澈,“你值得。”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帐外的风声远去,帐内的柔和与温暖充盈着整个空间。而他们之间那份无言的默契与深情,像这片烛光一样,悄然滋生,蔓延开来,温暖了整个夜晚。 第一章 东方 东方咏的身世,犹如一层雾霭,难以捉摸。关于他的过往,世人知之甚少,仿佛他的出生便是天地间的一段未解之谜。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细想过。张角弟子,纵使在乱世中声名赫赫,但他身上却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若隐若现。孙宇曾有过一番猜测——他或许是孝武皇帝时代名臣东方朔的后代,哪怕不是,定然也是东方一脉的后人。毕竟,“东方”一姓,血脉绵延千年,哪怕如今如星辰般散落各地,纵有万千相似,终究难掩其根深蒂固。 但这些猜测终究只是想象,连孙宇自己,也未曾有过追问的勇气。东方咏,自幼便随张角漂泊,游走在太平道的边缘,除了孩童时偶尔被张角带在身边,几乎没有和世人见面的机会。他的名字,亦似乎早已随风而散,谁也不曾深究。 此时,谢缘风站在远处,眼神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两位正在激烈交手的身影。东方咏与玄音先生,身形如电,气势汹涌,拳脚交错间,风声雷动。谢缘风的眼睛微微眯起,隐约能看出其中的微妙之处——这场交锋,虽激烈异常,却没有真正的杀气。两位近乎流虚境界的高手,每一招每一式,仿佛都在刻意控制力度,不愿伤及对方的性命。那份惺惺相惜,犹如云雾间的一丝温柔,弥漫在空气中,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暗自感叹这场战斗的奇特。 孙宇站在远处,目光淡漠地注视着那交锋的两人,似乎对眼前的战斗毫无兴趣。刚才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玄音先生虽然出手凌厉,然而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带着一丝退却的意味。东方咏的反击虽然迅猛,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收敛其力,避开致命的伤害。这场战斗,更多的像是对彼此的试探和探讨,而非真正的生死较量。 孙宇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玄音先生既然明知道东方咏早已脱离太平道,为何还会孤身前来?若非有某种深层的情感和默契,恐怕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控制局势。他的目光掠过,手中的剑轻轻一挥,顿时一股凌厉的剑气自他袖中破空而出,迅猛无比,仿佛带着撕裂天地的力量。 剑气划破空气,猛地在两人之间凝结成一道深深的沟壑,将他们的身形硬生生分开。两人几乎是同时后退十几步,气喘吁吁,稳住身形。东方咏的脸色如常,依旧清冷如水,那双眸子中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任何风云都与他无关。他那身素白的衣衫随风微动,衣角翻飞,犹如一片孤舟漂泊在风浪之中,孤寂却不失优雅。 然而,玄音先生的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深深的震怒——孙宇的修为,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比传闻中的更为深不可测。这一剑,明明只是想将两人分开,却也正是他所能施展的最强一招,而孙宇竟能如此轻松地使出,足见其深厚的修为。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指节发白,眉宇间的怒气愈发浓烈。 “孙宇……”玄音先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冰冷,仿佛想要把他从空气中剖析出来。孙宇站在远处,眉头微微一挑,淡然地扫视着玄音先生那张阴沉的脸庞。此刻的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所有的风暴都不曾影响到他半分。 “有劳孙太守。”东方咏冷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清冷如山泉。虽然言辞简短,但语气中的一丝淡漠和深意却让人不禁凝神倾听。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不再是冰封的冷酷,而是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凝望着孙宇,仿佛在询问他为何出手。 孙宇依旧没有言语,只是轻轻转动了手中的剑柄,似乎在等待什么。他的身形立得笔直,眼神从东方咏转向玄音先生,再从玄音先生回到东方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既然如此,便罢。”玄音先生终于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又似乎是从心底升起一股压抑的怒火。他转身,衣袖轻扬,衣角随风飘动,那一袭青袍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仿佛要将这片天地的重压一并卸下。 谢缘风静静观望,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 东方咏依旧站在那里,面容淡然如水,仿佛无人能解他心底的沉默与无言。而孙宇,依旧站在远处,望着这两位曾经的“同道”,那双眼中,有光,有影,却无言。 玄音先生的步伐缓慢而沉重,细长的白发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岁月的痕迹在他身上沉淀得愈发明显。他身上的青袍已经褪色,衣角微微翻卷,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带着些许的风尘和岁月的味道。目光深邃,仿佛背负着无尽的思量与沧桑,他看着站在一旁的东方咏,眉头微微皱起,声音低沉而不失关切:“东方,为何突然离开?我们同为张角的弟子,受其传道,习其武艺,甚至在这太平道中同生死,怎能轻易割舍?” 东方咏的目光低垂,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青色长袍的衣角,仿佛想从那柔软的布料中找寻一丝安慰。长袍的颜色沉静如水,与他眼中那份无奈相映成趣。他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但更深的,是无法掩饰的忧愁与决绝:“玄音,师傅已铸下大错,天下纷乱,百姓疾苦。太平道和黄巾军虽大,但怎能与那庞大的汉朝抗衡?即使我们如何努力,最终的结局,必定与张角的理想背道而驰。” 玄音先生的眼神一滞,苍老的眉头紧蹙,嘴唇微微颤动,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辞。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平道的信众,誓死追随张角。既已投入其中,便无回头之路,何谈离开?” 这时,站在一旁的孙宇轻轻挑了挑眉,脸上没有丝毫动摇,他的双手安然交叠,衣袖随风微微拂动。那幅表情,透着一份冷静和从容,仿佛这一切的波澜都不过是他已经预见的局面。他轻轻开口:“未必不能。” 玄音先生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他微微侧头,冷眼扫向孙宇,声音冷峻:“我曾见过孙原与郭嘉。如今,他们掌控魏郡的事务,已与张角势不两立。欲置孙原于死地之人,遍布四方。你以为,张角与魏郡的恩怨,能轻易改变?” 孙宇没有立刻回应,轻微挑起眉头,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并非讽刺,而是充满了一种自信与悠然。没有一丝的焦虑,仿佛这一切的纷争,都是他心中早已谋划的一盘棋。他目光从玄音先生身上扫过,轻轻低语道:“有时,敌人未必知道我们手中的棋子。” 玄音先生的目光在孙宇的沉默中停顿片刻,随即不再多言,他转身准备离去。苍老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渐渐消失在迷蒙的山道尽头。那一刻,连空气似乎也被这厚重的沉默所压迫,仿佛是预示着某种不可避免的命运。 东方咏和孙宇默默地站在原地,望着玄音的背影,彼此没有言语。心中的情绪却早已翻涌。东方咏的目光低垂,眉宇间透着一丝难以释怀的愁绪,他的双手紧握,仿佛与内心的矛盾在进行无声的对抗。而孙宇则依旧淡然如水,眼中闪过一抹深意,时而望向东方咏,时而凝视远方,似乎对眼前的局势并不感到紧迫,反而视其为一场早已预见的博弈。 片刻后,东方咏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这场纷争,或许无可避免。” 孙宇轻轻点头,目光从东方咏的青袍上掠过,眼神平静而深邃。 东方咏坐在那古旧的木桌旁,微微低头,眼神渐渐模糊。他将双手交叠在一起,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表情沉静而深远。孙宇和谢缘风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眼中带着期待与疑惑。终于,东方咏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们知道吗,我并不是天生便有这份冷静与坚韧。我的成长,充满了痛苦与挣扎,也有一段你们或许永远无法理解的故事。那时,我不过是一个孤儿,父母早早去世,世界对我来说是冰冷的。我常常在街头流浪,身无分文,甚至连温饱都成了奢望。”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与过去告别,又像是在重新审视那段岁月。 孙宇略微皱了皱眉,而谢缘风则低下头,似乎在体会他的话。 “不过,命运并非总是这么残酷。”东方咏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感。“那时候,是张角出现了。他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的世界。你们知道,张角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导师或领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在这混乱世界中唯一的依靠。”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在追忆着远去的时光。“我记得那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因病倒在街头,奄奄一息。身上又脏又瘦,几乎没人愿意靠近我。我本以为自己就这样会死去,没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但张角出现了,他没有犹豫,他拉住了我,毫不在意我肮脏的模样,甚至毫不介意我那时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他把我带回了他那破旧的小屋,给了我温暖和食物。” “我从未见过如此温暖的眼神。”东方咏的语气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他没有像别人一样轻视我,反而把我当做弟子看待,耐心地教导我,不仅仅是太平道的教义,更是如何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张角看似宽厚,实则无比严苛。他的教诲从不容忍任何的懈怠。”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回味那段时光。“你们或许不知道,当时的我,根本不懂这些深奥的道理。我只知道,张角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告诉我,世界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超越自我。我那时只觉得,他的每一次言传身教,都是对我的考验,甚至是对我的磨砺。可是慢慢地,我开始明白,张角给我上的,不只是功法与智慧,更是对人生的真正理解。” 东方咏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他常常告诉我,‘一切都源于内心的坚韧与信念,世界再乱,心若安宁,就能从容面对一切。’那时,我不懂他的深意,甚至觉得他有些过于理想化,直到我亲眼见识了太平道的壮大,直到我亲手经历了那些风风雨雨,我才真正意识到,他所说的一切,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谢缘风轻轻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而孙宇则悄悄看了看东方咏,眼中闪烁着某种复杂的情感。 “但你们也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安稳。”东方咏的语气再次沉了下来,仿佛带着某种痛苦的回忆。“在那个混乱的时代,即便是张角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抗拒命运的洪流。当那些变故降临,太平道遭遇重创,张角依然坚持自己的理想,他相信信念和力量能带来改变。但在那时,我渐渐明白,有时候,即便有最强的信念,也无法改变世界的冷酷。”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深邃,“你们知道吗?即便如此,我依然没有后悔。我依然相信,张角给我的那些教诲,才是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权谋与势力,而是内心的坚持和无畏。那段时间的成长与锻炼,才让我变得如此坚韧,能在这动荡的世界中保持冷静。” 孙宇和谢缘风沉默了片刻,仿佛被东方咏的话触动了某种情感。东方咏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仿佛那段岁月中的孤独与磨砺已逐渐化作了他的力量源泉。 “你们问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很简单。”他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一丝轻松,“因为我从未忘记,张角给我的那些话,给我的信念。无论外界如何变化,心若坚定,便能穿越风雨。” 他静静地看着两人,声音低沉却坚毅,“所以,无论前路如何,我依然会走下去,带着他赋予我的一切。” 第二章 反扑 局势,已经变得比心然与郭嘉预想的更加紧迫,仿佛一颗巨石悬在众人的头顶,随时可能坠落,砸得魏郡满目疮痍。曾经以为黄巾军的力量仍然有限,似乎仅仅是个短期的骚乱,然而眼下的局势却已显现出它的可怕之处。 黄巾军的攻势虽未具备足以攻克邯郸的攻坚能力,但却依然为魏郡带来了巨大的压力。邯郸这座古老的城池,自春秋时便以其坚固而着称,历代帝王都极为重视其防守,几百年的历史为它披上了一层难以逾越的铁壁。黄巾军缺乏攻坚器械,虽然不能迅速摧毁这座坚城,但他们的迅猛攻势使得整个冀州陷入了战云密布的恐慌。 张白骑,黄巾军中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兵,承载着黄巾军的希望,已经在这一片混乱中崭露头角。他们如闪电般横扫过冀州大地,以骁勇的骑士和疾风般的速度,在数日之间切入了巨鹿郡,直指董卓的大营。那一场战斗,尽管董卓调动了虎贲营来援,但在黄巾军势如破竹的进攻下,董卓大营依旧败北。血染的大地、飞扬的战旗、溃逃的士兵,令整个冀州的天际都被战火染成了红色。 然而,这仅仅是黄巾军的序章。张白骑的进攻没有停歇,而是继续朝着魏郡推进。与此同时,黄巾军的其他几支精锐大军——孙轻、王当、苦酋和于毒的四路大军齐齐南下。正如滚滚洪流,硬生生地打破了太行八陉的防线,越过了连绵的太行山脉,进入了冀州腹地。长驱直入,声势浩大,仿佛席卷一切的猛兽,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无数的百姓纷纷逃入乡野,但无论是逃入深山,还是匍匐在城池之中,终究不能阻挡这股即将肆虐的风暴。 这一切,仿佛早已超出了魏郡的掌控范围。巨鹿郡,魏郡的邻郡,已经变成了黄巾军的重镇。广平、广宗,这两个曾经的地方重镇,早已被黄巾军占领。黄巾军的主力与巨鹿郡的叛军联手,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合力,如同恶虎撕裂羊群一般,将整个冀州的防线撕得支离破碎。 而魏郡,更是首当其冲。北部的各县,几乎在一夜之间纷纷沦陷。那些曾经让魏郡骄傲的防线,如今全都变得脆弱不堪。虎贲营的主力虽在,但是不能离开邺城。即便郭嘉与沮授两人勉力支撑,调动一切兵力,组织防守,局势依旧难以控制。更令人心焦的是,管宁的失踪,审配、和洽、赵俭、赵戬、袁徽、张承等人虽忙碌于各县之间奔走,却也无法有效稳定民心。战乱中的百姓,早已对官府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与疑虑,甚至有人开始怀疑,黄巾军的起义是否真能带来一线生机。 武安与曲梁双双告急。 张承本来和武安长黄博本应如往常一般,巡查周围的乡野,指引百姓向武安城内撤离。自黄巾之乱爆发以来,整整两个月的时光已经过去,然而,许多百姓依然无知,甚至对冀州的战乱一无所知。对于他们而言,田间的农活、家中的柴米油盐,依旧是每日的生计重担,何曾料到眼前的和平只是暂时的梦幻? 当张承和黄博与百姓一起急匆匆行进在乡间小道上时,忽然间,天际的苍穹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了。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急速逼近,尘土飞扬,仿佛天崩地裂。张承猛地回头,看见一队队黄巾军战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们骑马驰骋,旗帜高扬,铁蹄踏碎大地的声音震得人心颤。黄巾军的气势如猛虎下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压迫的气息。 百姓们顿时惊慌失措,许多人张大嘴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恐惧如同一道无形的锁链,将他们困住。张承心跳骤然加速,眼前的一切就如一场噩梦,而这场噩梦的终结,注定是灾难。 “黄巾军来了!快跑!”有人终于喊出这句字字血腥的话,声音中带着极度的恐惧。人群在张承与黄博的引导下,原本已经向武安城跑去,然而,看到那滚滚而来的黄巾军大队,他们的步伐竟然开始迟疑起来。 黄博神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知道,若是再不撤回武安,恐怕就来不及了。“张承,我先回城,你带着百姓继续走。”黄博话音未落,已是策马飞奔而去。那一瞬,张承看着黄博的背影,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惋惜和痛惜。他知道,黄博所作的选择是唯一的出路。可是,他却不敢同往——他深知,若是跟随黄博返回武安,所有人的性命都将岌岌可危。 “不能停!”张承大喝一声,扭头,迅速带领百姓改变方向,开始朝邺城的方向奔去。 ******************************************************************************************************************************************************************** 然而,就在张承奋力带领百姓转身之际,他心底却猛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知道,邺城离这里尚有数十里的路程,黄巾军的速度又快,若是未能及时赶到,恐怕就要错失最后的机会。黄巾军的锋芒已然逼近,若再不尽快撤离,百姓们将成为这场浩劫中的牺牲品。 与此同时,魏郡的另一座边城——曲梁,也正陷入生死存亡的危局。张鼎从刚刚击退的黄巾军先锋队中稍微松了口气,但他知道,自己不该有丝毫的松懈。这片硝烟弥漫的战场,转瞬即逝的和平,犹如浮光掠影,瞬间便被打破。 就在此时,一名神色慌张的侦骑急匆匆前来,打破了所有的宁静:“报!黄巾军的主力已聚集,铁骑如浪潮般涌来,气势汹汹,已然逼近曲梁。” 张鼎的心猛地一沉,眼中一片死寂。他、、此刻的曲梁,终究无法抵挡眼前的恐怖敌人。那支以铁骑为主的黄巾军,犹如猛虎,所向披靡,迅速掠过魏郡的各个城池,几乎未遇任何阻挡。张鼎定了定神,凝视着远方,尽管他知晓自己所面临的敌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但作为虎贲校尉,他不会轻言放弃。 “城门关闭,严阵以待。”张鼎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指挥帐内回响。 曲梁虽是魏郡的一个小城,山川地势并不复杂,然而它的地理位置却至关重要,是通向魏郡腹地的必经之地。倘若黄巾军一举攻破曲梁,后续的许多郡城必然会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失守。张鼎并未过多思量这些,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守住这里,给邺城争取时间,给魏郡的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他站在城墙之上,凝视着远方那片渐渐翻滚起尘土的天际,黄巾军的铁骑如同一股滔天洪流,朝着曲梁蜂拥而来。天色已经昏暗,黄巾军的旗帜随风飘扬,仿佛死亡的阴影覆盖了整片天地。四周的气氛凝重如压在胸口的铁块,城中的士兵和百姓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气息,恐惧的波动迅速蔓延开来,慌乱的脚步声、呼喊声交织成一片。百姓纷纷在街头奔走,急得连眼前的街道都不曾顾得上,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绝望与慌张。 张鼎的眉头深深皱起,心中微微发沉。曲梁城池太小,面对黄巾军这样一股庞大的力量,根本无法长久守住。他深知,曲梁无法挡住黄巾军的洪流,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百姓们的安全撤离,为他们打开一条生路。 “校尉,若不撤,恐怕城内百姓无一幸免。”身边的近卫忧心忡忡地上前劝道。 张鼎低头,沉默片刻,便转身命令道:“立即组织百姓撤离,虎贲营一千骑兵分成几路,保护撤退路线。其余步卒坚守城池,死守至最后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无论曲梁是否能守住,他都要让百姓有机会逃出,哪怕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此刻,也绝不会让这座城池沦为黄巾军的踏足之地。 而就在他安排防守的同时,城外的黄巾军主力已如潮水般逼近,张鼎能听到马蹄声与鼓声逐渐清晰,仿佛一首浩大的战歌,随着敌军的推进逐渐响彻。黄巾军的阵容呈弯月形扩展,周围的弓箭手早已跃马整装,准备随时弯弓射出,杀气腾腾,令人胆寒。阵地上的火光与铁骑的战旗相辉映,仿佛预示着这场战斗即将带来不堪的血雨腥风。 张鼎的心中一阵紧绷,他深知,守卫曲梁并非只是一场简单的战斗,而是一场生死决战。如果无法成功保卫曲梁,黄巾军便会像猛兽一般四散开来,席卷整个魏郡,危机便会立即传到邺城。那个时候,整个魏郡的命运,将由一己之力决定。 张鼎站在城墙上,远眺着日落后的战场,心中满是沉重的思绪。黄巾军的骑兵阵容庞大,仿佛一股黑色洪流席卷而来,但张鼎心里清楚,张白骑的骑兵虽然威猛,却不擅长攻坚。他们的冲锋虽能打乱敌阵,但不可能直接突破坚固的城墙。凭借着城墙上的防御,曲梁确实可以再撑一些时间。 然而,张鼎知道,时间是有限的,敌人终究会逐渐蚕食掉每一寸防线,曲梁不可能一直屹立不倒。面对这场生死较量,张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兵力远远不足以长时间死守。他的士兵拼尽全力,抵挡着敌军的重压,但每一次的反击过后,都会有更多的士兵倒下,城墙的裂缝也在渐渐扩展。 “不能葬送在这里。”张鼎心中暗道。他了解曲梁的防守极限,也明白自己不能把所有兵力耗尽在此地。一旦曲梁的防线彻底崩溃,他必须做出选择,尽快带领余下的兵力回援邺城。 城墙上的战斗愈加激烈,黄巾军的攻势愈发凶猛,张鼎只能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他的目光时不时扫向四周,思索着如何在确保城池坚守的同时,也不给邺城留下空虚的防线。张白骑的骑兵虽然可以持续消耗敌人,但攻坚的重任并不在他们身上。 “准备后撤预案。”张鼎冷静地下达指令,他明白,若继续硬撑,可能会将有限的兵力浪费在无谓的抵抗上。虽然心中不舍,但他知道,一旦曲梁守不住,唯一的选择就是率军回援邺城,为整个魏郡的未来争取时间。 尽管眼前的局势危急,张鼎依然保持冷静。每一个决定都事关重大,但他深知,守住曲梁只是暂时的,魏郡的命运依赖的是邺城的防线,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他的职责不仅仅是坚守一城,而是要确保全局的胜利。 “如果曲梁最终守不住,我便立即带领主力回援邺城。”张鼎自语道,眼神中透出坚定。 张白骑一骑白马,远远看着曲梁,眼神有些凌厉。 “传令,扎营。” 黄巾骑兵开始构筑军营,三日之后,黄巾军的主力步卒抵达。 张鼎的侦骑四出,黄巾军的主力步卒已经能够浩浩荡从太行八陉直奔魏郡,消息来的快,他知道,巨鹿郡彻底完了。 在曲梁城的北面,王当率领着黄巾军的步卒严阵以待,铁骑的踏地声在平原上回响,四周弥漫着一股压迫感。王当的步兵阵形严密,盾牌层层叠叠,兵锋如山,准备发起猛烈的攻势。远远望去,城墙上守卫严密,颜良的军队已经准备好迎战,箭雨如注,石块与火油交替飞射,仿佛每一秒都在考验着曲梁的坚守。 但颜良明白,这一切远不能轻松守住。城墙虽然坚固,但黄巾军的步卒犹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来。眼看形势不妙,他已派遣张鼎率领一千骑兵从侧翼攻击王当的主阵,力图通过快速的机动性瓦解敌军的防线,为曲梁争取时间。 张鼎策马前行,他的骑兵队伍一如既往的整齐,每一名骑兵都充满信心。面对正面压力日益增大,张鼎知道只有侧翼的快速攻击才能打乱敌军阵型,给守城的颜良带来喘息的机会。他深知,这一战生死攸关,一旦成功,黄巾军的步卒恐怕将陷入混乱,曲梁便可保住一线生机。 然而,当张鼎率骑兵来到敌军阵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严峻。王当的主阵并非脆弱无力,黄巾军的步卒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已完全具备了严密防御的能力。成群的大盾手把前方保护得密不透风,盾牌紧紧相连,犹如一堵难以突破的铁墙。 张鼎毫不犹豫地指挥骑兵发动冲锋,马蹄如雷,风声呼啸,骑兵们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敌军阵型。然而,面对如山般的大盾,骑兵的速度很快就被限制了。骑兵的冲刺优势失去了,马匹无法再快速前进,进攻也变得徒劳无功。大盾手以稳如磐石的姿态抵挡住了每一波冲击,骑兵的锐气被完全消耗殆尽,前方的阵型愈发稳固。 张鼎不甘心,他再次组织骑兵冲锋,试图从不同的角度突破。然而,敌人显然早有准备,那些大盾手将阵型保持得愈加紧密,骑兵们一冲上去便陷入了包围。失去了速度的骑兵根本无法突破这道防线,反而成了黄巾军步卒攻击的目标。张鼎急忙命令骑兵们拉开距离,然而此时骑兵已疲惫不堪,每次尝试都被重重挡住。 几次尝试无果后,张鼎终于明白,单凭这一千骑兵是无法打破敌人的防线的。敌军的防御太过牢固,只有寻找更合适的时机才可能有所突破。眼见战局愈加严峻,张鼎心头一紧,决定迅速撤退,保全残余兵力。他急忙下令,骑兵们撤出战场,尽可能避开敌军的包围圈。 在骑兵撤退的过程中,张鼎一直眼神紧盯着战场,心中有种深深的不安。曲梁城的防线越来越薄弱,王当的步兵仿佛洪水般向城墙涌来,而颜良的守军亦渐显疲态。城墙上空不断飘扬着浓烟,脚下的土地早已沾满血迹,敌我双方的拼杀从未停歇过。 随着夜幕降临,曲梁城的处境愈发岌岌可危。王当的步卒不断攻城,城墙的石块不断崩落,颜良竭力指挥着守军抵挡着每一波的进攻,但显然,时间已经不多了。张鼎虽然带领骑兵暂时撤退,但他心中的压力依然沉重——曲梁城能否守得住?如果守不住,他又该如何带领士兵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大危机? 城外黄巾军的鼓声越来越急,战鼓声如雷鸣般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而曲梁的命运,也在这片战火中渐渐显现出模糊的轮廓。 ************************************************************************************************************************************************************************* 与此同时,魏郡的治所——邺城,已然处在了风雨欲来的恐怖气氛中。张承率领百姓赶至邺城之时,天色已然暗沉,城内的气氛愈加紧张。邺城的守军早已准备好应战,但面临的是黄巾军大军的压境,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斗,恐怕已没有回头路。 郭嘉、华歆、沮授等人早已接到消息。郭嘉站在太守府中庭,眼神冷峻,眉头紧锁,心中清楚,这场战争,决定了整个魏郡的命运。若黄巾军的铁骑冲破了邺城,整个冀州、甚至整个中原的命运,都将难以预测。 黄巾军的铁蹄,正一步步逼近,他们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战鼓雷鸣,邺城内,刀枪已然出鞘,准备迎接一场生死决战。 曲梁的防守也是岌岌可危。张鼎的战报刚刚传来,黄巾军的骑兵已然逼近城下。曲梁,因其靠近巨鹿郡,早就成了黄巾军的必攻之地。张鼎未敢硬拼,迅速指挥两千虎贲骑兵协助百姓撤离,带领他们穿越曲梁,逃向更加安全的地方。然而,许多百姓依旧对黄巾军寄予希望,他们认为黄巾军的起义势力能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对张鼎的忠诚和决策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郭嘉心中一阵沉重。黄巾军已将目光锁定了魏郡的梁期县,这座城池的失守,意味着魏郡南部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刀枪之下。那时,邺城将无险可守,整个魏郡也将陷入前所未有的灾难。 郭嘉和沮授只商议了片刻,郭嘉便决定亲自带着剩下的一千新军往梁期,准备构筑防线。然而,这座位于魏郡北方的梁期,始终不能带来他们心中的安稳。他们清楚地知道,一旦黄巾军突破梁期,魏郡将再无庇护之地。无论是邺城,还是周围的郡县,都将沦为黄巾军肆意掠夺的对象。 在梁期的城墙上,郭嘉紧盯着远处的战云,他知道,敌人的大军已经开始逼近。“一旦守不住梁期,邺城便是最后的防线。”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坚定。远处的马蹄声愈加近了,黄巾军的进攻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猛烈,整个战场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 在这一片血海狼烟的乱世中,魏郡的命运正悬于一线。黄巾军的迅猛攻势,如同风暴一般席卷冀州的每一寸土地,而在这风暴的中心,魏郡的百姓与官员正被迫在生死之间挣扎。 沿途战云弥漫,黄巾军的铁骑在冀州大地上肆虐,硝烟弥漫的天空仿佛预示着一场滔天巨变的到来。郭嘉在快马加鞭的途中,亲眼目睹了因战乱而四散奔逃的百姓。许多人面带忧色,流离失所,乡村被摧残殆尽。沿途的火光与硝烟,让人感受到无时无刻不在逼近的恐怖。 当他们终于赶到梁期时,天色已晚,梁期的城墙在月光下如死寂的墓碑一般冷峻。郭嘉深知,若黄巾军主力真如他们所料般南下,梁期一旦失守,魏郡南部的门户便会彻底崩塌。四面八方的战火,已然让魏郡如同悬崖边的一颗棋子,随时可能倾覆。 郭嘉心中一阵沉重,他望着远方的战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这里,必须守住。”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给梁期的城墙注入了生命。身后的颜良和文丑各自下令调集军队,开始加固城防。夜色中,号角声响彻四野,魏郡的最后一座屏障,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建设着…… 然而,郭嘉知道,从孙原和张鼎北上支援董卓的那一刻开始,黄巾军的全面反扑便正式开始了。 第三章 残光 标题:乱世才子:魏郡风云录 孙原缓缓睁眼,恰似一缕晨光穿透重重雾霭,温柔地唤醒沉睡的大地。他那文弱书生的身躯,静静地倚在雕花木椅之上,仿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虽无雄壮之姿,却自有一股不屈的坚韧之气流淌其间。每一道木纹,都似在低吟浅唱着岁月的诗篇,默默见证着他内心的波澜与坚定。 华歆、张承、沮授等人,宛如守护灵光的星辰,静静环绕在他身旁。他们的面容上,忧虑与关切交织成一幅复杂的情感画卷,如同远山含烟,朦胧中藏着风雨欲来的预兆。衣袂飘飘,或华贵如云,彰显着身份的尊贵;或简朴如素,透露着内心的沉稳与务实。长时间的商议与焦虑,让那些衣袍也仿佛沾染了岁月的沧桑,随风轻摆,默默诉说着局势的严峻与不可预测。 “时局如危崖之畔,一步之差,便是万丈深渊。”华歆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如同古琴轻弹,每一个音符都承载着沉重的忧虑与对未来的深思。“郭嘉已决然引兵前往曲梁城,此举无异于昭示了他对魏郡命运的悲观预期,如同寒梅傲雪,独自面对凛冽寒风。” 张承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得如同即将压城的乌云:“董卓此人,自私自利,只知享乐,岂能与我等共度时艰?如今我等犹如风中残烛,命悬一线,又岂能寄希望于他那虚无缥缈的援兵?那不过是海市蜃楼,转瞬即逝。” 孙原缓缓闭目,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仿佛藏着千军万马的奔腾与万水千山的壮阔。他的心中,如同江海翻腾,每一个决策都似棋局上的生死劫,关乎魏郡的兴衰荣辱,牵动着无数生灵的悲欢离合。 “吾等需于绝望之中寻觅那一线生机,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指引我们前行。”沮授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如同山间清泉,清澈透亮,透露出不屈不挠的意志与坚定不移的信念,给人以无尽的希望与力量。 孙原微微点头,虽为文弱书生,但那份坚韧与智慧,却让他在乱世中熠熠生辉。他犹如一位隐于市的智者,虽无剑拔弩张之勇,却以笔为剑,以智为盾,指挥若定,引领着众人走向未知的未来。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向周边诸侯伸出橄榄枝,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那一缕曙光,虽微弱却充满希望。”华歆的提议如同一颗希望的种子,在孙原心中悄然生根发芽,他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正是如此,唯有如此,我们方能在这乱世中找到一线生机,书写属于我们的传奇。”张承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激动与期待,如同久旱逢甘霖,让人心生欢喜与憧憬。 孙原缓缓睁眼,目光温柔而坚定,如同春风拂面,又似秋水映月,既有命令的威严,又不失期待的温柔。他轻轻抬起手,那动作犹如指挥家轻挥指挥棒,每一个细微的变动都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与决断,让人心生敬畏。 “传令下去,召集太守府上下,吾要与诸君共商大计,共谋魏郡之未来,谱写一曲乱世中的英雄赞歌。”他的声音虽轻,却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激励着每一个人的心,让众人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他们的决心而沸腾起来。 不久,太守府的属僚们纷纷汇聚一堂,文官们身着华服,头戴乌纱,手持象牙笏板,风度翩翩,犹如从诗书中走出的君子,温文尔雅中透露出不凡的气度;武将们身披铠甲,腰悬宝剑,英姿飒爽,气势如虹,如同天降神兵,威风凛凛。他们身着各异的官服,带着各自的故事与使命,如同繁星点点,共同照亮魏郡的未来。大厅之内,气氛瞬间紧张而热烈,如同即将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充满了未知与挑战,让人心生期待与向往。 孙原虽为文弱书生,但他的存在却如同定海神针,给予众人无尽的安心与力量。众人围绕在他身旁,如同众星拱月。总算是明白了自己昏睡的这些时日里,局势到底恶化到了何等地步。 ****** 郭嘉没有指挥颜良文丑的两千人进入城内,而是在城池的东西两侧布置营垒,深洼沟渠,埋设鹿角,做好了坚持死守的打算。黄巾军数量人,但是时间内攻克一座城池还没有那么容易。 黄巾军似乎是明白难以精通与坚固的城池,而是侦骑四出,大量的游动兵力在各个城池之间来回有道位置,此时除了豪门大族的坞堡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数量庞大的黄巾军的补充,黄巾军能做的就是攻击囤积粮草众多的城池,这仿佛是个两难之举,但是黄?巾军好像并不着急在此。足足过了三日的功夫方才缓缓向此推进,而开局的第一战就血腥非常颜良文丑两人坚守的营垒,仅仅一天的时间就失去了数道外围堑壕,直逼鹿角。若是连鹿角也丢了,两座营垒便会面临全军覆没的风险。 随着黄巾军的逼近,战斗的号角终于吹响。颜良与文丑所坚守的营垒,成为了黄巾军攻击的焦点。战场上,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动地。黄巾军如潮水般涌来,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营垒的外围堑壕。颜良与文丑身先士卒,率领士兵们奋勇抵抗,他们的身影在战场上如同战神,激励着每一个士兵。 之文丑手持长枪,屹立于营垒之前,他的目光如炬,穿透弥漫的硝烟,紧紧锁定在远方那片汹涌而来的黄巾军阵地上。风,带着战前的肃杀与不安,在战场上空呼啸而过,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奏响悲壮的序曲。 晨曦初露,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金辉,却被战场上弥漫的尘土与硝烟遮蔽,显得格外阴沉。文丑身侧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鲜艳的颜色在灰暗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象征着不屈的斗志与坚定的信念。他的身后,是两千名与他并肩作战的勇士,他们的眼神中既有对未知的恐惧,更有对家园的守护和对胜利的渴望。 黄巾军的阵势如同潮水般汹涌,黑压压的人群仿佛无边无际,他们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呐喊着,一步步逼近文丑的营垒。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雷霆万钧,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文丑的脸上却未见丝毫惧色,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决绝而又轻蔑的笑容,仿佛在说:“来吧,让战火的洗礼见证真正的勇士!” 随着黄巾军的前锋踏入射程,文丑一声令下,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出,划破长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地射入敌群之中。一时间,黄巾军中响起一片哀嚎,但他们的攻势并未因此减弱,反而更加疯狂,仿佛被激怒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 文丑见状,长枪一挺,大喝一声:“杀!”随即身先士卒,跃出战壕,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入敌阵。他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挥动长枪,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和鲜血的飞溅。那杆长枪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灵动而又致命,每一次出击都精准无误地刺入敌人的要害。文丑的勇猛如同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他的周围很快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黄巾军士兵纷纷避让,不敢轻易靠近。 然而,黄巾军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他们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文丑和他的士兵们团团围住。文丑却毫不畏惧,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在说:“今日,便是战死沙场,也要让敌人付出代价!”他继续挥舞着长枪,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每一次挥砍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每一次突刺都精准无比,仿佛要将所有的敌人一网打尽。 在他的激励下,士兵们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战斗方阵,与黄巾军展开激烈的肉搏战。战场上,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鲜血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片血泊。士兵们的呐喊声、武器的碰撞声、受伤者的哀嚎声交织成一首悲壮的交响曲,回荡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文丑的体力逐渐消耗,但他的斗志却愈发旺盛。他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他的战甲,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奋勇杀敌。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仿佛在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战斗到底!” 就在战局看似绝望之际,黄巾军的阵型突然出现了混乱。原来,他们的后方出现了不明身份的援军,对黄巾军形成了夹击之势。黄巾军将领见状,不得不下令撤退,以免全军覆没。文丑抓住这个机会,率领残兵发起了最后的冲锋,将黄巾军赶出了营垒的范围。 战斗终于结束了,战场上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文丑和他的士兵们虽然幸存下来,但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身心俱疲。每时每刻都与死亡擦肩,仅仅过了一日,文丑和残兵都仿佛觉得过了一生那么漫长。他们躺在战场上,望着天空,回想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心中充满了感慨。 夕阳的余晖洒在战场上,给这片土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文丑挣扎着站起身来,望着远处黄巾军撤退的方向,他的眼神中既有庆幸,也有忧虑。他知道,这场战斗虽然胜利了,但战争的阴影依然笼罩着这片土地,他和他的士兵们还需要继续战斗,为了家园,为了信念。 风,依旧在战场上空呼啸而过。 夜幕降临,战火仍未熄灭。营垒之中,火光摇曳,照亮了士兵们疲惫但坚定的面庞。颜良与文丑并肩而立,他们的盔甲已被鲜血染红,但他们依旧挺立,如同两座不可逾越的山峰。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战斗,更是对信念与忠诚的考验。在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战,为了那一线希望,他们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 风,在营垒间穿梭,带着战前的肃杀与不安,仿佛也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残酷与辉煌。这场两军对垒,不仅仅是力量的较量,更是智慧与勇气的碰撞,是生与死的抉择,是乱世中一段不朽的传奇,正缓缓拉开序幕,等待着世人去见证那血与火的洗礼,去铭记那些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英雄豪杰。在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颜良与文丑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成为后世传颂的佳话。 第四章 守城 残阳将原野染成赤赭色时,颜良的铁胄边缘已凝满褐红血痂。他望着阵前最后三道楯车防线——那些蒙着生牛皮的木栅昨日还能挡住黄巾军的流矢,如今却像被蝗群啃噬的麦秆般支离破碎。五百具穿裲裆铠的步卒原本列着鱼丽阵,此刻却与头裹黄巾的敌军绞作一团,环首刀砍在竹编皮甲上的闷响混着垂死的哀嚎,惊得战马不断扬蹄。 “补上西翼缺口!“颜良挥动令旗,腕甲上的饕餮纹早被血污遮盖。二十名持钩镶盾的材官应声而动,却在半途遭遇黄巾军的投石索。拳头大的石块裹着硫磺烟,将最前排的士兵兜鍪砸出凹痕。有人踉跄着栽倒,立刻被蜂拥而上的草鞋踩进泥里——那些暴民甚至没有胫甲,赤裸的小腿被蒺藜刺得血肉模糊仍不知退却。 三更时分,东面辕门的望楼终于倾塌。颜良亲眼看见掌旗官被檑木砸中,镶铜的楯牌碎成木屑,那个总爱哼幽州小调的汉子只剩半截身子挂在鹿角上。黄巾军开始用上了云梯,包铁的木槌撞击寨门时,门闩处崩裂的木刺扎穿了后面推挤的士兵手掌。 “将军,弩箭告罄!“浑身浴火的弩手指着燃成火球的武刚车哭喊。颜良攥紧手中丈八马槊,槊锋的四棱破甲锥映着冲天火光。他记得这柄槊是出征前大司农亲赐,槊杆用的积竹木柲缠着朱漆,如今握把处已被血浆浸得滑腻难持。 黎明前的黑暗里,黄巾军祭出了祆教战鼓。三十面蒙着人皮的羯鼓震得地动山摇,那些吞符水的先锋双目赤红,竟用牙齿撕咬汉军伤兵的咽喉。颜良的坐骑被长戟刺穿马铠,倒毙时溅起的血沫糊住了他的窥孔。他扯下顿项盔掷向敌群,露出布满燎泡的面庞,反手抽出备用的百炼环首刀——这是河间铁官特制的三十炼钢刀,此刻刃口已崩出七处缺口。 “结方圆阵!“残存的三百将士以背相抵,把伤兵围在中央。大楯组成的龟甲阵外,黄巾军的渠帅骑着无鞍的河西马来回驰骋,手中丈二长矟不断挑飞断肢。颜良忽然嗅到焦臭味,转头看见粮车燃起的黑烟中,几个头裹黄巾的童子正在用骨笛吹奏《太平引》。 最后的冲锋始于辰时三刻。颜良将鱼鳞甲的绦带又勒紧三分,带着十二名亲卫突入敌阵。他们的双弧盾上扎满箭矢,跑动时像刺猬在滚动。黄巾军用上了武库偷来的大黄弩,三石弩机发射的铜矢接连贯穿两名卫士的胸甲,将人钉死在烧焦的旗杆上。 “斩帅旗!“颜良格开两柄卜字戟,环首刀顺着戟枝削断四根手指。他踩着一个戴青铜胄的百夫长尸体跃起,马槊如毒龙出洞,刺穿执旗者咽喉的瞬间,旗杆顶端的青铜朱雀正好坠入火堆。亲卫们趁机掷出最后的蒺藜火球,硫磺烟里爆开的铁片削飞了十几双草鞋。 敌将张伯的突袭来得猝不及防。这个曾做过铁匠的黄巾头目抡着五十斤重的宿铁刀,刀背的方孔铜环震得颜良虎口发麻。两人在尸堆间腾挪时,颜良的刀锋划过对方皮甲,露出里面绣着八卦图的绢衣——那是大贤良师亲赐的护身符。 “汉祚将终!“张伯的吼声带着咳血的气音,他的链锤扫飞了颜良的护心镜。千钧一发之际,颜良想起《六韬》中的回马枪术,假意踉跄后退,待敌逼近时突然反身掷出环首刀。刀身旋转着劈开链锤的铁索,余势未衰地扎进张伯左眼,刀锷处的鎏金虎纹沾满灰白脑浆。 夕阳西沉时,颜良拄着断槊站在尸山上。他的犀皮靴陷进凝血的泥沼,远处幸存的将士正在用黄巾军的幡旗包扎伤口。 颜良的军队经历了无数次的激烈冲锋与反扑,但黄巾军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眼看着手下一个个倒下,颜良心如刀绞,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营垒的防线终于在黄巾军如潮水般的攻击下被攻破,那道曾经坚不可摧的城墙如今已如破碎的骨骼般残破不堪。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号角响起,黄巾军如猛虎扑向猎物般蜂拥而至,冲进了原本属于颜良的阵地。整个营地顿时陷入了混乱,喊杀声、马蹄声、刀剑碰撞声交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颜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深知自己和手下的将士已经无路可退。此刻,他决定亲自带队,带着最亲近的十几个兄弟,带头冲向黄巾军的阵中,誓死扞卫这片曾属于他们的土地。颜良一挥手,吩咐道:“兄弟们,随我来!”他手中的环首刀如同龙形猛扑,锋利的槊尖劈开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 十几个亲近的兄弟紧随其后,个个血气方刚,眼中闪烁着愤怒与血战的决心。他们全身铠甲已被染红,虽然疲惫,但依旧紧握兵器,刀剑发出阵阵冷光。颜良带着他们冲向那道缺口,迎接他们的,是黄巾军一波又一波的猛攻。战场上,刀剑如雨,血光飞溅,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杀!”颜良怒吼一声,举槊直刺向冲来的黄巾军战士。那名敌军将领眼见颜良气势如虹,举刀迎了上去,两人短兵相接,刀剑碰撞发出一声巨响。颜良的力量如猛虎扑食般震得敌人后退一步,而他紧随其后,猛地一槊刺穿敌军将领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土地。颜良心中一阵畅快,但他的眼睛没有停留在倒下的敌人身上,而是迅速扫视着四周,寻找下一个目标。 突然,一阵冷风带来一阵箭矢声,箭雨如飞蝗般袭来,锋利的箭矢撕裂空气,朝颜良和他的兄弟们射来。颜良猛地低头,幸好他及时闪开,箭矢擦过他肩膀,带出一串鲜血。身旁的一名兄弟却没有那么幸运,箭矢直射入他的胸膛,顿时鲜血四溅,他的身体被箭矢钉在地面上,鲜血如泉涌般涌出。 “兄弟!”颜良的心一沉,低声怒骂:“该死的黄巾贼!”他猛地挺起胸膛,挥舞环首刀冲向敌阵,誓要为兄弟复仇。颜良心中充满愤怒,他知道,此时的他,已经没有退路。无论多少箭矢,多少敌人,都无法阻止他与黄巾军拼个你死我活。 在颜良的带领下,他们冲入了敌阵,剑拔弩张,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战场上。颜良每一次挥槊,都会带走一个敌人的性命。他的槊法如鬼魅一般,迅速而致命,每一击都精准地刺入敌人的要害。身边的兄弟们也不甘示弱,刀剑交错之间,一名黄巾军士兵在闪避不及时,瞬间被一名兄弟的长刀斩中肩膀,鲜血喷洒,刀口深深切入,敌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然而,黄巾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他们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虽然颜良与兄弟们拼尽全力抵挡,但在数量上的差距依旧让他们深感压力。就在颜良奋力反击时,一名黄巾军战士突然从旁边跃起,挥刀砍向颜良。眼看着刀刃逼近,颜良下意识地举槊挡住,但那股巨大的力量让他整个人被震得倒退几步。幸好,敌人的刀并未命中要害,只是在颜良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鲜血从颜良的伤口中涌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依旧紧握环首刀,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每一次挥舞环首刀,都会带走一个敌人的性命,而每一次反击,都会让他感到身体的虚弱。 战场上的每一个瞬间,仿佛都过得异常漫长。箭矢乱飞,刀剑交错,血水染红了大地。颜良的周围,已经堆满了倒下的尸体,不论是敌人还是己方,都在这片血腥的土地上留下了他们的痕迹。战斗依旧在继续,鲜血与尸体交织成了这片营地的景象,黄巾军的战旗在风中飘扬,而颜良的怒火,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战场上,刀剑交锋的声音已经不再清晰,只有无尽的嘈杂与杀戮的气息。颜良的士兵们疲惫不堪,血迹斑斑的盔甲和凌乱的队形,映射出他们的绝望与坚持。最后,颜良终于意识到,即使再坚持下去,胜算已经微乎其微。经过几轮顽强的反击,黄巾军的阵型依旧未曾崩溃,而他们的攻击越来越猛,仿佛一场无休止的风暴。 此时,郭嘉急忙赶到,带着重任匆匆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他知道,如果再不做出决定,颜良和文丑的军队很可能会完全丧失抵抗之力。郭嘉看着颜良略显沮丧的眼神,几乎能感受到那份深深的疲惫与无奈。于是,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冷静而坚定地命令:“颜军候,城门不能再闭,黄巾军的压力太大,必须收容剩余的兵力。” 颜良点了点头,心中明了这是唯一的选择。他无言地看向远方,原本铁壁般的防线,如今只剩下一片破碎的废墟。郭嘉迅速指挥着守军开启了城门,带着几名精锐骑兵,护送着颜良的部队向城内撤退。城门缓缓打开,沉重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几乎象征着他们最后的退路。黄巾军的猛烈攻势并未减弱,反而更加激烈,似乎已经察觉到这群残兵正在退入城中,正加紧进攻,试图一举歼灭。 西侧的文丑情况更为危急。尽管他麾下的士兵在顽强抵抗,但面对黄巾军源源不断的补给和兵力,他们的阵线已经岌岌可危。黄巾军在西侧集结了大批兵力,轮番进攻,整个西侧的防线如同一块摇摇欲坠的墙,随时可能崩塌。文丑奋力指挥,但每一次反击都被黄巾军迅速击退,形势越来越不利。 黄巾军的猛攻让文丑的将士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们的兵力逐渐消耗殆尽,防线开始出现漏洞。文丑心知此时已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不能再继续等待援兵,而是必须采取行动。他挥舞着环首刀,命令部队进行最后的顽强抵抗,但即便如此,黄巾军的压力仍然未曾减弱,反而愈发让人感到绝望。文丑心中充满了沉重的预感,知道若不及时作出决策,这一战他们将难以脱身。 而城内的颜良,在郭嘉的带领下,最终将剩余的兵力收容入城,但他们的面貌也显得几乎与死神擦肩而过。黄巾军的攻势越来越猛,西侧的防线也即将崩溃,整个战场似乎在这无尽的血雨中渐行渐远,生死之间,似乎只剩下短短的一线希望。 “颜军候,文军候,还能支撑么?” 郭嘉的声音低沉而紧张,那些平日里不露声色、神机妙算的气质此时似乎也被战场的沉重压得几乎消散。颜良转过头,目光苍凉却坚定:“奉孝公子,太迟了。”他低声道,语气中难掩疲惫与愤怒。 “黄巾贼贼,真是如狼似虎,逼得我等死地。” 文丑的环首刀插在地面上,轻轻支撑着身体,黑色的盔甲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如同死神的光芒。他深知,若不在此刻做出选择,这支已经被折磨得残破的队伍,恐怕就要彻底被淹没在黄巾军的洪流中。 “收兵,入城!”文丑大声喊道,语气中透露着一种决然的沉重,“为保存实力,钉死在此。” 颜良略作沉默,心头涌起一阵不甘,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他对郭嘉微微一笑:“多谢奉孝公子,接引我等。” 黄巾军没有给文丑任何喘息的机会,军阵密集,攻势凶猛。两军对峙,夜幕下战鼓轰鸣,弓箭手们早已从远处瞄准,剑拔弩张。每一次箭雨如倾盆大雨般飞来,铠甲的摩擦声、刀剑的碰撞声,不断交织在一起,仿佛血与铁的交响乐。 郭嘉的步伐轻盈,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战场上游走,指挥着城中所有剩余的守兵迅速关闭城门,封锁住最后一条退路。 “文军候,颜军候,黄巾贼的指挥者刘辟眼下欲破城,黄巾军的士气高涨,我军需做好最后的准备。”郭嘉微微俯身,低声道,仿佛是在传递某种不容忽视的命令。 颜良目光如刀,透过浓烟望向西侧,黄巾军的旗帜在暮风中翻卷,仿佛巨兽的黑影涌来。黄巾军无所畏惧,疯狂地涌向城池,一颗颗火油弹如流星般撞击到城墙,火光照亮了整片战场。 “撤退!”文丑带领着剩余的士兵后撤,腰间的环首刀如狂风般甩动,他的背后是满城的血海,前方则是更为汹涌的黄巾军,仿佛已经将这片土地撕裂成无数碎片。 城门沉重地合拢,顷刻间,外面的嘈杂与混乱被隔绝在城外。城内的将士们无不面色苍白,疲惫至极,甚至无法再分清敌我。颜良和文丑依旧挺立,但彼此之间的目光已不再是往日的从容,更多的是一种命运般的决绝。 郭嘉背负着重任,迅速组织起残余的力量,他没有时间去感伤,只能冷静地指挥着每一个细节:“立即设防,布置弓箭手,备战。”他眼中的光芒似乎穿透了战场的阴霾,深知,接下来的战斗,已是存亡之际。 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黄巾军的攻势更加猛烈,整个西侧的防线岌岌可危,颜良和文丑深知,接下来的每一刻,都会决定生死。 一场生死搏杀,已经无法避免。 城市的钟声敲响,沉重而悠长,似乎预示着这场战斗的漫长与艰难,随着血肉横飞的日夜,最终会带来怎样的结局。 “若此时不死,便无生路。”颜良轻声自语,目光深远,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场战斗的终结。 第五章 逢生 城墙上,夜色笼罩着整个战场,乌云压顶,空气沉重,仿佛一切都凝固在这一瞬。郭嘉站在城墙一角,眼神深邃,尽管他心中已有诸多盘算,但此刻的他,已无力再去施展任何谋略。身后是依然奋力支撑的将士们,前方则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 颜良的身形在风中摇晃,他的脸色苍白,身上的盔甲已经被血迹染红,盔上裂痕纵横,肩膀上的伤口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处理,鲜血如泉涌般不断渗出。他的双眼黯淡无光,手中的刀已然沉重得几乎举不起来,每一次挥动都显得那样迟缓。曾经如猛虎般的他,此刻已如一只负伤的兽,难以再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击。 文丑也在城墙一隅,满脸是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与疲惫。虽然他的身躯比大多数士兵更加雄壮,但随着战斗的延续,他的力气早已消耗殆尽。手中的大斧早已没有了最初的锋利,挥舞起来只剩下机械的动作。眼前的敌人愈发汹涌,曾经的怒涛变得无力和缓,他已经明白,眼前的这场战斗,早已没有了任何翻盘的余地。 郭嘉转头看了一眼两侧的战友,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们曾并肩作战,共同制定过无数次的战略,而如今,这场战争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郭嘉的脸上并无明显的慌乱,反而多了几分沉静。他知道,这一战,尽管将士们的拼搏精神未曾消失,但已经力不从心,单凭这些已不可能再挡住敌人那如潮的进攻。 “先生……”颜良喘着粗气,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和疲惫,他的双眼里没有往日的锐气,“我……我们能守住吗?” 郭嘉看着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有人可以永远坚持下去。” 城墙下,敌军的步伐越来越近,战鼓震耳欲聋,刀枪的碰撞声、呼喊声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声音。郭嘉的视线扫过一眼那源源不断涌来的敌人,他知道,这一战,胜算已经渺茫。然而,他依然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微小的机会。无论如何,他要将这座城池的最后一点光辉,传递给那些奋勇拼搏的将士们。 “各位,若有一线生机,我们便不放弃。”郭嘉的声音冷静且坚定,虽然自己也疲惫不堪,但他依旧坚持着将军应有的责任。尽管敌军气吞万里,尽管手中的指挥已经失去了效力,但他仍然不愿放弃希望。哪怕是最微弱的可能,他也会竭尽全力去争取。 文丑和颜良交换了一眼,虽然两人皆感到彻底的疲惫,但在郭嘉的鼓舞下,他们依旧努力举起手中的兵刃。虽然刀剑已重得几乎举不起,但他们心中的那股倔强依旧未曾熄灭。 “我们不能倒下。”颜良喃喃道。 但敌人的进攻如同海潮般不断涌来,愈发猛烈。每一次敌人突破防线,都会带来更多的血腥和恐惧。尽管他们身心俱疲,尽管他们的力量已接近极限,但在这场战争中,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郭嘉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抬起头,凝视着远处的敌军阵型。他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已经没有退路。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最后的尊严,守住每一寸土地,直到最后一刻。 曲梁城内,气氛凝重如墨,郭嘉、颜良与文丑等人身心俱疲,精疲力尽,仿佛每一次的喘息都带着巨大的痛楚。他们的目光在城墙上游移,战事至此,几乎无路可退。黄巾军的步卒大军如潮水般本来,士气高涨,已经逼近城门,每一记冲锋都如雷霆震撼,将他们的心脏压得几乎无法承受。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死气,战马的嘶鸣声混杂在喊杀声中,整个营垒似乎只剩下血与泪的残酷现实。大地震颤,黄巾军旗帜翻飞,像是一片不见底的洪流,覆盖着所有的希望与光明。每一秒钟,曲梁城的命运都在摇摇欲坠之间,风中带着凉意,带着沉重的死亡气息。 郭嘉站在城头,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忧虑。他抬头看向那阵似乎永不结束的冲击,脑中却回响着“破城”的声音。每一次,敌人的阵线逼近,仿佛带着他们的命运一起压倒,已无力再与这阵潮流抗衡。他无声地叹息,心中一片茫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场血战,究竟能否有一线生机。 颜良和文丑同样面色苍白,满身战甲上已经被血液染成深红,步伐沉重,眼神却依然坚定。他们知道,下一次冲击,极有可能就是决战之时。曲梁城一旦失守,这片土地,便将彻底沦陷。而他们,注定要与这座城市一道,承受这无尽的灾难。 “若真要死,那便死得痛快些。”文丑的声音低沉,几乎被风吹散,他握紧了手中的大刀,眼中燃起一丝决然,似乎已准备迎接那不可避免的命运。 就在此时,远处的天际,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犹如雷霆万钧,震得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震。远方,虎贲军旗高高扬起,东中郎将军的旗帜紧随其后,旗帜如烈焰般在风中翻卷,染红了天边。数十辆战车、数千精骑,如洪流般席卷而来,马蹄飞扬,尘土扑天,气吞万里。 这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目光齐齐转向远处,心中的死寂与绝望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言喻的希望与疑惑。 郭嘉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知道,这支队伍,或许能为曲梁带来最后一线生机。随着队伍渐渐接近,马蹄声愈加震耳欲聋,那股战意几乎将空气都撕裂开来,令人浑身发热。此刻,周围的黄巾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股气势的变化,他们的目光紧紧锁定着这支迅速逼近的精锐队伍,开始有些慌乱。 然而,黄巾军的统帅孙轻与王当却表现得异常冷静,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他们迅速作出决策,分兵应对,准备阻击来援之军。他们清楚,这支援军若是及时赶到,局势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必须竭力阻止他们的进攻。 孙轻冷冷一笑,指挥着麾下的兵马,分为两路,挥刀下令。与此同时,王当也指挥着一队骑兵迅速集结,准备迎击这支虎贲军的精锐。 郭嘉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决战,而眼前的援军,能否真正改变战局,取决于这最后的一击。他的双眼愈发犀利,凝视着战场上涌动的黄巾军和迎面而来的援军,那股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仿佛整个天地的命运都凝聚在这一刻。 随着虎贲军的精锐逐渐逼近,战场的气氛更显凝固。颜良与文丑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心跳骤然加速,身体里无数的血脉仿佛都在此刻沸腾。此时,他们已不再只是为生死而战,更是为了这片土地、这座城市与百姓们的未来,誓死一搏。 黄巾军的统帅孙轻和王当虽然面色沉稳,但心中也不禁感到一丝寒意。他们知道,若这股新生的力量抵挡不住,那么曲梁城的命运,便会彻底改变。而此刻,黄巾军的将士们也在焦急地等待,期待能将这支突如其来的援军彻底摧毁,方能确保这场战争的胜利。 两股势力迅速接近,空气中充斥着紧张、对决的气息,仿佛下一秒钟,便是决定命运的一瞬。 随着两股军队越来越近,战场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郭嘉站在城头,眼中冷冽如冰,心中却已不再是单纯的计算与谋略,而是一股愈加强烈的预感——这场生死之战,注定不会平凡。那远处呼啸而来的虎贲军,如同突如其来的风暴,带着凌厉的气势冲破层层迷雾,席卷而至。血与沙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整片天地仿佛都在为即将发生的决战屏息。 颜良紧握战刀,长长的刀锋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辉,战马的嘶鸣声与呼啸的风声交织成一片,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场血战做最后的准备。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敌人阵中的一员黄巾军指挥官,心中已然做出决定,唯有斩断敌人的指挥链,方能令敌军失去统治力。 文丑则如一座沉默的山岳,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描着战场上每一个动向。他的内心,依旧没有一丝波动,唯有一股钢铁般的决心在内心深处汹涌澎湃。他深知,这场战斗,或许将是他们最后的试炼。而生死,早已不再是问题,唯有城池和百姓,方为心头所系。 远处,黄巾军的阵营已经开始展开,孙轻与王当不愧是老练的统帅,分兵迅速且精准,每一队黄巾精锐都如猛虎下山,直扑虎贲军的锋线。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那支骑兵阵营的核心,正是郭嘉所等待的最后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中郎将董卓所率领的援军终于逼近战场的边缘,旗帜如同翻腾的烈焰在风中燃烧。将士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耀,面庞坚定而决绝,带着所有希望与最后的力量,迅猛冲入黄巾军的防线。 轰鸣的战马声如雷贯耳,成群的虎贲骑兵如猛兽般冲破黄巾军的阵线,刀光剑影间,气吞万里。战车声与铁骑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刹那间,整个战场仿佛成了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气氛紧张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然而,孙轻与王当显然并不轻易动摇,他们迅速指挥着一支骑兵队伍,试图包围这支来援的队伍。两军对撞的瞬间,空气中传来阵阵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刀剑交织的火花在战场上绽放开来。弓箭如雨,飞矢穿透空气,留下长长的尾音,阵阵怒吼声此起彼伏。 郭嘉从城头俯瞰战局,眉头紧锁,心中已不再是单纯的判断,而是升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命运之神似乎与他并肩作战,帮助他将所有力量凝聚在这一刹那。虎贲军的锋线越加汹涌,敌军的防线逐渐被撕裂。 郭嘉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忽然定格在了远方一处。那是一辆沉重的战车,缓缓行进,四周簇拥着一群虎贲骑兵,气吞万里。战车内,孙原虚弱地靠在车壁上,脸色苍白,眼中却依然闪烁着坚韧不拔的光芒。他的身影在这片血海中显得格外孤独,然而在那一刻,郭嘉的心中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感——那是责任与痛苦交织的情感,他清楚,孙原已然不能再承受任何的波动。 魏郡太守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飘扬在最前方,似乎在宣告着一种无可违抗的威严。与之并列的,是虎贲校尉张鼎的战旗,两者的存在,仿佛给了这支队伍一层无法言说的力量。郭嘉的眉头微微一皱,心知即将爆发的战斗,将是他从未预见过的惨烈。孙原虽然虚弱,但仍旧坐镇在这战车之中,倾尽全力支撑着魏郡的气势。 然而,就在郭嘉注视着这一幕之时,远方的旌旗似乎开始动了。董卓的大军,如同洪水一般滚滚而来,席卷了原本平静的战场,迅速冲进了黄巾军的防御方阵。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所有的眼睛都锁定在这一瞬间。战场上的震撼声、马蹄声、铁器交击的声音,顿时汇聚成一片震天的轰鸣。 黄巾军的防线终于被打破,激烈的血战瞬间爆发。董卓的铁骑猛如猛虎,犹如翻滚的雷霆,势不可挡。双方的将士在这一刻宛如怒潮,血肉横飞,铁骑横扫,刀剑交错,似是欲将整个天地撕裂。郭嘉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芒,他的心跳忽然加速,尽管他一直是那般冷静与理智,但此刻,这场暴风雨般的冲击,依然让他感到阵阵紧迫感。 “孙原……”郭嘉低声自语,眼神有一丝愁虑掠过。那一车战旗,代表着一方权威,也承载着魏郡的未来与希望。但在这片汹涌澎湃的战海中,这些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唯有眼前的血战,才是真正决定命运的时刻。 在这惨烈的对撞中,双方的战士如疯狂的猛兽,彼此撕咬,鲜血与汗水交织成了一幅恶梦般的画面。董卓的大军似乎更加狂暴,黄巾军的防线被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撕裂,瞬间失去往日的严密。郭嘉知道,这场血战,若是无法迅速扭转局势,便将再无转圜之地。 “必须尽快夺回主导权。”郭嘉在心中暗暗决断,指挥官的沉稳与决策的精准,是战局胜负的关键。尽管他并未身临战场,但每一分战况都在他的心头萦绕。他的眼睛依然不曾离开孙原所在的战车,那象征着魏郡的战旗,正随着战局的变化微微摇晃,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决胜之时。 “给我稳定阵脚,勿让敌人乘虚而入!”郭嘉在心中命令自己,同时也在内心咬紧牙关,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承载着生死的抉择。 战场的另一端,董卓的大军已然突破了黄巾军的防线,如潮水般汹涌澎湃。随着时间的推移,整片战场都被鲜血染红,尸体堆积如山,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郭嘉紧握指挥鞭,目光锁定着孙原的战车,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愈加沉重地涌上心头。 “不可大意,胜败在此一举。”郭嘉暗自警惕。 孙原坐在战车内,虚弱的身体被精心的护甲包裹着,心脏却如暴风中的鼓点,剧烈而沉重。四周的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战马的嘶鸣,铁骑的冲撞,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犹如一层不散的阴霾。眼前的战场,早已不是单纯的刀枪相见,而是成千上万条生命在无情的割裂中挣扎,生死瞬息之间。 他的眼睛,虽然疲惫,却依然锐利,注视着远处的局势。董卓的大军如猛兽般涌来,摧枯拉朽地撞击在黄巾军的防线之上,顿时掀起一片血雨腥风。战马奔腾,刀剑交击的声音穿透一切,震耳欲聋。孙原紧握着战车的扶手,尽管身体的虚弱让他几乎无法支撑,但他依然努力保持着冷静。身边的虎贲骑兵,威武雄壮,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所有的危险隔绝在外。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魏郡战旗,那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魏郡的尊严与未来。那一瞬间,孙原的心头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痛楚。若不是为了守护这片大地,若不是为了那些依赖他的人,他或许早已因伤势倒下。但此刻,魏郡太守的责任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不容丝毫松懈。 “不能倒下……不能失去……”孙原在心中默念。每一个字都仿佛在他的心脏上刻下烙印,他知道自己肩上的重担有多么沉重。虽然身体逐渐疲惫,伤口不断蔓延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忍受,但那份责任感像一把利剑,驱散了所有的软弱与退缩。 战场上,董卓的大军冲进黄巾军的防线,场面一片混乱。黄巾军的士兵拼死抵抗,血流成河。孙原的目光随即锁定在战场最前方,他看见黄巾军的指挥旗帜随风摇动,仿佛预示着敌人的力量已经开始崩溃。这是他等待的时刻,也是唯一的机会。 “将军,敌军压得太紧,我们必须反击!”虎贲校尉张鼎的声音猛然响起,打破了他短暂的沉思。孙原深吸一口气,尽管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战场上的每一声号令,都像是注入他体内的一剂强心剂。他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张鼎紧随其后。 “驱马!跟我来!”孙原竭尽全力压下胸口的痛楚,声音已经沙哑,却依然响亮。战车开始疾驰,锋利的车轮划破泥土,像一只破空的利箭,带着毫不留情的气势直扑前方的敌阵。虽然虚弱的身体让每一次晃动都如刀割般痛苦,但他毫不在乎。所有的痛苦都被责任和使命掩埋,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是这一场生死之战。 随着战车不断接近,孙原的眼中逐渐凝聚起一股狠厉的决心。董卓的铁骑已经杀入了黄巾军的最深处,战局在瞬间陷入了胶着。黄巾军的防线岌岌可危,但依然有数股抵抗力量没有崩溃。他知道,若是此时不出手,敌人将会彻底吞噬整个防线,黄巾军的残存力量也会随之土崩瓦解。 “全力一击!”孙原用力掷出一声令,他眼神如电,目光锐利如刀。周围的虎贲骑兵纷纷紧随其后,锋利的矛枪冲向敌阵,如同猛虎扑食,一刻不停地撕裂敌人防线的薄弱之处。 战车撞入敌阵的刹那,孙原只觉得一阵剧烈的震动传遍全身。铁蹄撞击、刀剑交鸣,尘土飞扬,血腥弥漫。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静止,只有那漫天的刀光剑影,如同划破长空的流星,注定带着无数人的命运沉浮。 孙原的眼睛依然盯着前方,那片因战斗而变得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了董卓大军的指挥旗帜高高扬起。那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头饥饿的猛兽,肆虐着这片土地。孙原的心跳加速,血液在体内奔腾,他明白,真正的决战已经到来。而他,已经没有退路。 “为了魏郡,为了将士们,我必须站稳!”孙原心中默道,眼神中闪过一道坚定的光芒。他知道,这场生死之战,终将由他亲手书写结局。 第六章 五鹿 在曲梁城的东墙上,郭嘉静立如铁塔,眼神锋利如刀,冷冷注视着下方的黄巾军阵。那群兵士像潮水般涌向城门,黑压压的队列弥漫着浓重的杀气,战鼓的震耳轰鸣声响彻天际,弓箭如同冰雹一般,铺天盖地地洒落,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力量。每一根箭矢在空中划过,宛如亡灵的嘶吼,冷冽而致命。郭嘉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冷汗,眼神中的锐气没有一丝退却,他深知,黄巾军这一次的攻势非同小可,背后凝聚的力量,如同一股狂涛巨浪,势必会给曲梁城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颜良,文丑!你们带领轻骑兵和弓箭手,立刻做好支援准备!”郭嘉沉声命令,声音如同冰冷的寒风,冷冽且有力,言辞中带着无法反驳的威严。他的指令不是选择,而是生死攸关的决断。颜良和文丑同时点头,毫不犹豫地行动。 颜良的目光扫过远方,心中掠过一抹隐约的不安。黄巾军的前锋密集如潮水,似乎无穷无尽地向着曲梁城逼近。他们的阵型排列紧凑,层层叠叠,仿佛一股席卷一切的洪流,带着无尽的杀意,朝着这座城市的心脏扑来。文丑则站在另一侧,沉默地握紧手中的长枪,眼中闪烁着久经沙场的冷光,那股坚毅与果决令人胆寒。每一步踏下,他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在微微震动,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即将爆发的战斗而颤抖。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迎接敌人的瞬间,一阵奇异的风声从远方传来。这风声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暗夜中的低语,预示着某种不祥的异变。郭嘉猛然转头,望向天际,眉头紧锁,心中暗道不妙。这股风,似乎不仅仅是自然的气息,它充斥着某种邪恶的力量,仿佛是黄巾军的诡计初露端倪。 果然,就在下一刻,曲梁城的东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黄巾军的阵营突然分裂开来,一架云梯迅速搭建而起。那座云梯高耸入云,宛如一只吞噬灵魂的怪物,向城墙扑来,瞬间将郭嘉的警觉激发到了极致。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意识到这并非一场寻常的攻城战,而是一场足以撕裂整个城市的血腥暴风。 他知道,黄巾军此次不仅仅是来攻城,他们早已准备了最强的手段,意图一举摧毁曲梁城的防线。云梯的搭建,显然是他们战略中的关键一环。就在这时,数名身着黄色道袍的太平道高手从敌军中快速攀爬而上,动作犹如鬼魅。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身形宛如恶梦般的五鹿——一个传闻中的太平道顶级高手,他的身影犹如黑夜中的鬼火,迅速穿越云梯,轻盈而致命地跃上了城头。 郭嘉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深知这人并非等闲之辈。他的双眼犹如寒星,冷漠且深邃,仿佛能够看穿一切虚伪与伪装。五鹿的身影如一缕黑色的流光,跃上城墙时,脚步轻盈如风,仿佛是置身于无尽虚空,飘然而至。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整个城头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五鹿站稳后,他的目光如利剑般扫向郭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充满了轻蔑与讥讽:“郭公台,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那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息,仿佛每个字都是一次死亡的低语。 郭嘉紧紧盯着五鹿,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眉头紧锁,低声回应:“黄巾贼人,敢闯入此地,便已是死路一条!”他的话语犹如冷刃般划破空气,带着一种无情的决绝,令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种决心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动,顿时,一柄墨色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剑身如墨浸透,幽深的黑色如同无底深渊,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墨魂剑!这是郭嘉的心头之剑,凝聚着他无尽的智慧与力量,剑身散发出浓烈的黑色真元,宛如一条吞噬一切的黑龙,带着压倒一切的气势。在这一刻,整个天地仿佛都被这柄剑的气息所笼罩,空气中的每一分氧气都似乎被这股黑暗力量抽离,整个世界变得沉重无比。 这便是死神降临的气息,注定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上,将一切敌人摧毁。 五鹿轻蔑地冷笑一声,双手紧握长剑,仿佛天地间的所有风云都在此刻为之凝聚。他轻轻一挥,剑气如同化作云烟的幽灵,划破沉寂的空气,瞬间如雷霆般冲向郭嘉。剑气犹如死神的轻吻,穿透虚空直逼郭嘉的心脏。然而,郭嘉却依旧站如磐石,不动声色,目光如铁,冷冷注视着迎面而来的死亡之刃。墨魂剑的剑锋微微一转,黑色的剑气如同迎风的巨浪,瞬间撞击上五鹿的剑气。 两柄剑交锋的刹那,震天的轰鸣声爆发,四周的空气在剧烈的力量交汇中为之扭曲,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撕裂开来。空气中的每一分氧气都似乎被这种力量吸尽,周围的人仿佛无法喘息,沉重的压迫感充斥着每一寸空间。郭嘉将体内的真元汇聚,墨魂剑随之舞动,剑气如泼墨般纵横交错,仿佛一幅波涛汹涌的画卷在空中展开。黑色的真元如暴风骤雨般扩散,瞬间笼罩了整个城头,犹如一场吞噬一切的风暴,连空气都被这一股黑暗的力量吞噬殆尽。 五鹿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更加冷酷地紧握长剑,他的剑法轻盈如风,转瞬间剑锋翻飞,如闪电般迅疾,每一剑劈出都带着凌冽的杀气,仿佛要将郭嘉撕裂成千万片。每一招都犹如黑夜中的狂风暴雨,迅猛无比,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然而,郭嘉并未退让,深厚的真元修为如无尽的海洋般波涛汹涌,他的剑气不仅不落下风,反而逐渐掌控了战局。墨魂剑在他手中宛如化作了舞者,每一剑都在空气中留下如鬼神般的黑色轨迹,犹如在战场上勾画出一道道深邃的符文,每一击都仿佛在召唤死亡。 “哼!”五鹿忽然冷哼一声,身形如风般急速掠动,他的剑法变得更加猛烈,剑光如洪水猛兽般扑向郭嘉,仿佛要将他压制在这股汹涌的剑气之下。郭嘉感受到五鹿剑气的凌厉,心中一震,意识到这场战斗若不尽快结束,黄巾军的增援必然会赶到,届时他将面临两面夹击的绝境。 就在此时,郭嘉毫不犹豫地施展出自己最强的秘技之一——墨魂剑诀。只见他身形一晃,瞬间剑光大盛,黑色的剑气如黑洞般吞噬四周的一切,将五鹿的剑气全数吸纳。五鹿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愕,双剑迎风舞动,试图撕裂这片黑色的旋涡,但他没料到,郭嘉的剑气竟如此霸道,气吞万象,无法抵挡。 两人的剑气交织,空气中的真元轰然碰撞,剧烈的火花四射,仿佛天地间的元素都在这场生死较量中爆裂开来。每一击都如同雷霆般震撼全场,周围的战士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无法不被这一场剑斗的恐怖气息所吸引。突然,剧烈的震荡席卷而来,郭嘉与五鹿几乎同时被这股冲击力击退,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踩在城墙上的步伐不稳,几乎要被逼倒。 郭嘉的胸口被五鹿的剑气划破,鲜血迅速渗透衣衫,染红了那原本坚韧的盔甲,然而他的目光依旧如寒冬中的刀锋,毫无一丝动摇。与此同时,五鹿的左臂也被墨魂剑的剑气所伤,痛得他忍不住咬牙切齿,鲜血顺着伤口淌落,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与震惊。 “你这家伙,果然不简单。”五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带着一抹丝丝敬意。他的眼神不再那么轻蔑,而是充满了真正的敌意,甚至对郭嘉的力量有所忌惮。 郭嘉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寒光,毫不客气地回应:“你们黄巾军虽强,但终究敌不过我军的铁骑与坚守的意志。”他的声音如铁一般坚硬,无一丝退让。 两人的短暂对峙后,气氛如同暴风前的寂静,异常紧张。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愈发浓烈,周围的战斗并未因此而停歇,曲梁城内外依然弥漫着疯狂与死亡的气息。黄巾军如潮水般不断涌向城头,攻势越发猛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一场血腥的对决做准备。而郭嘉与五鹿的这一番生死搏斗,不过是这场史诗般战斗中的冰山一角,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七章 五鹿的刺杀行动以失败告终,那一刻,他的身体从城头上纵身跃下,带起一阵尘土,落地时猛地踉跄了几步。当他带着万千杀意跃下城头,猛地摔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时,心中的怒火与焦虑交织成一团愁云,令他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从高墙上跌下的。那一刻,他的双腿因剧烈撞击而一阵麻木,愣了片刻才恢复意识,目光如鬼魅般扫过四周,寻找着一线生机。 然而,失败的消息迅速如风般蔓延开来。城头上,黄巾军的进攻阵形在五鹿失败的影响下开始剧烈动荡,士气骤然低落。那些本应充满热血,气吞万里的黄巾军将士,此刻却如同失了魂魄的野兽,悄然退缩。身旁的同袍在混乱中相互碰撞,低语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风吹过荒野,带着不安与畏惧。 远在战场之外的孙轻,看到这一切,眉头如剑,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挥动马鞭,口中一声厉喝:“鸣金收兵!”声音如惊雷般轰鸣而出,震荡了整片战场。黄巾军的阵列如同巨浪中的小舟,开始在撤退号令的引领下,逐渐显现出一丝混乱与挣扎。 鼓声骤然响起,仿佛撕裂了整个天地的沉寂,阵中将士心头的慌乱被这声音逐渐放大。黄巾军纷纷挥舞盾牌,身体蜷曲着,慌乱地倒退着,步伐踉跄。许多人脸上写满了恐惧,那些本应与敌共生死的铁血战士,如今却在危机中展现出无助的姿态。 城墙之上,颜良与文丑二将却未曾因此而放松,他们依旧镇定自若,犹如两座冷峻的山岳,屹立在战场上,毫不动摇。颜良的目光如同利箭般锐利,扫视着远处退却的黄巾军,他冷笑一声,口中吐出两个字:“箭雨!” 话音未落,弓弩手已齐齐拉弓,响箭如疾风骤雨般射向混乱中的黄巾军。那一刻,空气似乎凝固了,弓弩的响声犹如万千利刃在空中划过,带着绝命的气息穿越战场。箭矢如暴风般倾泻而下,几乎覆盖了整个撤退队伍,射入那些黄巾军士卒的脊背、胸口、脖颈。每一支箭矢都带着极致的狠劲,带走一条生命,也带走一份抵抗的力量。 其中一位黄巾军士卒惊恐地回头,他的眼中映出箭雨如同悬天的黑云,脑海中几乎是本能地想着求生的欲望。然而,心头未及升起的念头还未完成,他的身体便已被飞箭贯穿,坠倒在战场之上,死状凄惨,血染大地。 五鹿站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切,心中的无力感愈发浓烈。原本准备奋力一搏的心态,在这一刻似乎被彻底击溃。尽管他从城头跌落,成功脱身,但内心的羞耻与懊悔如同沉重的铁锤,将他狠狠压迫。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剑柄,指节青白,似乎在拼命压抑那股涌上心头的怒火和恐惧。眼前的局势,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战斗,而是死亡的阴影在每个角落徘徊。 孙轻远远地注视着这场撤退,他的脸色沉得如水,目光闪烁着一丝阴冷的寒意。黄巾军的撤退并非绝对失败,但显然已失去先前的锐气。士兵们或倒地呻吟,或拖着残破的身躯,狼狈地撤离战场。孙轻虽有万千思绪,却无法改变这一切的局面。他沉默片刻,终于从牙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收队,等命。” 铜钲声如雷鸣般震荡全场,随之而来的,是董卓一声冷喝,命令如同断水的决堤,瞬间解开了虎贲营骑兵的束缚。铁蹄飞舞,马匹猛地向前冲锋,犹如一股汹涌的洪流。黄巾军的士卒已经开始慌乱,他们的阵型开始出现了漏洞,空隙越来越大,士气也在这响亮的铜钲声中崩塌。 董卓的骑兵毫不留情,几乎是撕裂着空气向敌军扑去。马刀高高扬起,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随之而来的是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一个黄巾军士兵来不及躲避,便被横扫的刀锋划开了脖子,鲜血喷涌如泉水般喷射出来,染红了战场。血液四溅,洒落到其他士兵的面庞上,溅起的血花和泥土混在一起,成了一片血腥的地狱。 另一个黄巾军士兵仓皇举起长矛想要抵挡,但他还没来得及发动反击,就被骑兵猛地撞击,一声骨裂的脆响,长矛刺入地面,士兵被撞飞,重重摔倒在地。那一瞬间,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肚腹被踩裂,内脏溢出,红色的液体像涌泉般流淌,迅速染红了周围的泥土。周围的战士看到这一幕,心中的恐惧犹如火苗般迅速蔓延。 虎贲营的骑兵不断肆虐,马蹄踩过的地方,战场变得泥泞不堪,血与泥水混成一片,士兵们的尸体倒在地上,或被刀剑割开,或被马蹄践踏成血肉模糊的碎片。战场上,不断传来惨叫、呻吟、骨骼断裂的声音,仿佛地狱的呼吸在吞噬所有的生命。 与此同时,东中郎将的车兵也已经发动,战车以极快的速度冲入黄巾军的阵地。那些巨大的铁轮轧过尸体与武器,发出沉闷的轧地声,仿佛每一下都在摧毁生与死的界限。车兵们手持长戟,犹如死神的使者,戟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穿透敌人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戟刃刺穿甲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出来,染红了战车的车轮,士兵们的眼中闪烁着绝望的光芒,却无力反抗。 有的黄巾军士兵被战车碾压过时,身体瞬间被压得骨骼粉碎,整个人变成了血肉模糊的糊状物,几乎认不出人形。车轮继续滚动,碾压着无数无助的身躯,形成了一个死亡的车辙。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那种腐臭与铁锈的混合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随着董卓的命令不断下达,黄巾军的阵线已经彻底崩溃。黄巾军的士兵们被压得无法喘息,眼中没有了战斗的意志,只有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他们开始四散奔逃,但战场上的死亡已经将他们围困,无处可逃。骑兵挥舞马刀,割断逃兵的脖子,车兵用长戟将那些试图逃脱的黄巾军士兵刺穿,鲜血飞溅,整个战场变成了一个血肉横飞的屠宰场。 董卓站在战场之上,俯视着这一切,眼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胜利在他眼中如同顺理成章的事,黄巾军的死活并不在他的心中留下一丝牵挂。马蹄声不绝于耳,刀剑的碰撞声、血液四溅的声音交织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曲。战场上,鲜血已经浸透大地,尸体堆积如山,黄巾军的战士们就像割草般被一个个送入死亡的深渊。 董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切,终于,他冷酷地命令道:“停止!把他们一网打尽,不留一人!”他的声音低沉如雷,命令之中充满了无法抗拒的力量。没有人敢反驳,在这场屠杀中,黄巾军的抵抗早已成为了无力的挣扎,剩下的,只是尸横遍野的死寂。 城头上的郭嘉,目光深邃如海,随着战场形势的变化,他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冷笑。尽管胜利已近在眼前,但他知道,战斗并未结束,黄巾军的反扑必然会更为凶猛。他的双手紧握,指尖微微泛白,心中却已经开始布下更深的算计。 战场上的空气愈发凝滞,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暗潮在酝酿,紧张的气氛愈加弥漫。血腥的气味随风飘荡,飘散在每一个将士的鼻尖,令人不禁心头一震。仿佛是所有的死伤与痛苦,都在这一刻汇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来。 战车上的孙原一手紧紧扶住车壁,身子摇摇欲坠。他的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身体的虚弱与中毒的影响让他几乎难以支撑。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沉重,胸口仿佛被重石压住,呼吸急促而艰难。他艰难地睁开眼,望着前方的战场,黄巾军的残兵逐渐退去,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尸体堆积如山,四处散落着破碎的武器与盔甲。 “快……快点……”孙原的声音微弱,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 身边的虎贲亲卫们每一个都带伤,他们的脸上满是疲惫与血迹,但没有一人发出任何抱怨。尽管身受重伤,他们依旧牢牢护住孙原,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防止敌人的突然反扑。每当有敌人试图接近,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刀出鞘,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敌人斩杀。鲜血与泥土交织在一起,虎贲亲卫们的步伐坚定有力,即使他们的伤势加重,也没有停下脚步。 终于,随着黄巾军的撤退,战场上的战火开始逐渐平息。眼看着孙原所在的战车接近城门,郭嘉亲自站在城墙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保持着镇定,指挥着兵士们打开城门。战车缓缓驶近,门口的守卫立刻上前迎接,准备将孙原接入城中。 “快,开门!”郭嘉的声音清冷而急促,带着几分焦虑。 城门轰然开启,孙原的战车迅速驶入城内。亲卫们立即将战车停下,几名伤员强忍着痛楚,急忙跳下车去,协助孙原下车。孙原扶着亲卫的肩膀,缓缓地从战车上挪下来。他的脚步虚弱,每走一步都像是迈过一座山,但终于在亲卫的搀扶下,他艰难地站稳了。 “主公,您没事吧?”郭嘉快步上前,看到孙原那副虚弱的模样,神色微微一紧。 孙原只是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疲惫与痛苦。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点流失,浑身的毒素依旧在作祟,强烈的头痛让他几乎无法集中思绪,但他强忍着痛苦,低声说道:“暂时……无碍。” 郭嘉深深地看了孙原一眼,心中虽有担忧,却没有多言。随着孙原进入城内,守城的士兵们立刻聚集过来,护送着他们进入主城的内府。 一路上,孙原没有再说话,双眼微闭,似乎在尽力恢复体力,但内心深处的焦虑与痛苦却不断压迫着他。刚才的战斗虽然赢得了初步胜利,但他清楚,这只是暂时的,黄巾军的反击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放弃。而更让他不安的是,董卓的动向,他和郭嘉都知道,接下来的局势将更加复杂和危险。 进入内府后,郭嘉让人准备了药膳和草药,打算先为孙原疗伤。但孙原却微微摆手,疲惫地坐下,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能撑住。” 郭嘉看着孙原的神情,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孙原,虽然胜利暂时属于我们,但这场战斗的真正意义,我们都清楚。黄巾军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局面……恐怕更为复杂。” 孙原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深邃,“你说得对。黄巾军虽然退去了,但董卓的势力未必能持久,我们必须早做准备。现在最大的威胁,不是黄巾军,而是那股来自帝国内部的暗流。” 郭嘉点了点头,深知孙原的担忧。他望向窗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我们要在敌人反扑之前,建立起足够的力量,才有可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第八章 张鼎指挥着手下的士兵们忙碌于营地的重建,黄巾军的撤退虽然让他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压迫感依然未曾减轻。颜良、文丑的败军虽然已退,但留下的营垒依旧坚固,眼前的敌人并未因此消失。张鼎深知,这一战才刚刚开始。夜幕悄然降临,他站在营帐前,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外面寒风凛冽,像极了他此刻心头的动荡与不安。 在远方的曲梁城内,孙原与郭嘉静静坐于一处书房,窗外的月光洒下,透过帘子,照亮了他们之间那张沉重的书桌。桌上铺展开的地图上,赤红色的线条描绘着一场场战役的轨迹,而他们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片看似静谧的疆域上,而是如同箭矢般刺向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方向。 孙原的身形依然略显瘦弱,眼底却藏着不言而喻的决绝。他从未像此刻般如此沉重,脸上虽有疲惫,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可抑制的气概。那是经历过战争与风雨后,凝结成的内敛气质,像一块寒铁,虽然未必锋利,却足够沉稳,足够坚韧。 而郭嘉,坐在孙原对面,眉宇间流露出一种与年纪不相称的深邃与智慧。他的容颜清秀,双眼如深潭般清澈,眼中那份冷静和洞察力,不仅令孙原佩服,更让他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刻,显得格外值得信赖。 “陆允来了北境。”孙原低声道,眼神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条弯曲的道路,“太平道的大量高手已经渡过黄河北上,张角与黄巾军主力脱困而出,眼下,我们的形势愈发复杂。” 郭嘉默然,双手交叠于桌面,似是沉思,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太平道的力量非同小可,黄巾军的反扑,固然让我们措手不及,但若只是单纯的兵力对决,或许我们尚有机会。然而,张角背后所代表的,远不止一支军队,而是席卷而来的民心与信仰。” 孙原闻言,眉头微蹙,随即轻叹:“是啊,黄巾军不仅仅是兵力,更是亿万百姓的呼声。他们的力量,早已不是单纯的兵戈能够衡量的。”他停了片刻,轻轻叩动着桌面,思绪飘远,“更何况,董卓即便能够在曲梁城派兵协助,我们也并不占据绝对的优势。” 郭嘉的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董卓虽有兵力,但他如今的局势同样岌岌可危。魏郡东部如同一座即将崩塌的城池,倘若曲梁失守,董卓恐怕连东部的土地都守不住。届时,他唯一的退路,便是邺城。” “你说得对。”孙原的语气略显低沉,但在那沉默中,隐藏着决不退缩的坚毅,“所以我们必须尽早做好准备,争取主动。这一战,不容有丝毫闪失。” 郭嘉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思虑:“然而,敌人不仅有强大的武力,还具备超乎常人的组织力与凝聚力。张角若能联合太平道,再加上背后强大的信仰支持,若我们不能及时打击,局势只会愈加不利。” 孙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直视郭嘉:“那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 郭嘉轻轻叩击桌面,似乎在思索如何开口:“我们必须加快兵力的整顿,然而仅仅依靠正面冲突难以获得胜利。黄巾军的主力极有可能通过游击战术,不断骚扰我们。而太平道的高手,亦非寻常武者,他们的战斗力若得以发挥,势必对我们构成致命威胁。” 孙原心中一紧,他能理解郭嘉所言的每一个字,尤其是“太平道的高手”四字,更是让他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太平道的信徒,不仅仅是武艺高强,更有极其深厚的精神力量。若敌人能够借此力量凝聚人心,局势将会变得更加棘手。 “所以,接下来,我们不仅要防备外部敌军,更要做好内部的动员。”孙原缓缓开口,目光坚定,“只有从内部瓦解敌人的信仰与支持,我们才能在这场战斗中赢得主动。” 郭嘉的双眼闪烁出一抹赞许的光芒:“你所言极是。敌人最可怕的,并非单纯的兵力,而是他们背后的信仰力量。若能动摇这一点,我们的胜算将大大提高。” 两人默然片刻,仿佛在这片安静的夜色中,早已商议出一条条暗潮汹涌的计策。然而,这一切的背后,依旧有着无法预料的风云变幻。 “我会派人加强与各地盟友的联系,争取更多的援助。”孙原的语气再度变得低沉,但眼中闪过一丝果敢,“同时,我会加快准备,确保在敌人有所动作之前,能够掌握先机。” 郭嘉站起身来,身形修长,眼神如炬:“我会调派密探,深入敌营,探知陆允与太平道的动态。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加强与各方势力的联系,确保我们的信息渠道畅通无阻。” 孙原沉默片刻,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棂看向远方那一片渐暗的夜空。那片空旷的夜色中,仿佛有无尽的战火在燃烧,飘散着硝烟的味道。然而,他心中却涌现出一股力量,那是一种在困境中依然执着追求希望的力量。 “这场战争,或许会更加残酷。”孙原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低沉。 郭嘉望着他,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只有迎接挑战,方能战胜一切。” 两人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交织成一幅深沉而坚定的画面。 **************************************************************************************************************************************************************************************************************** 五鹿穿着一袭血色的黄袍,袍角被鲜血染红,血迹斑斑,显得无比凄惨。伤势不重,但却足以让他踉跄不已,面色苍白,眼神迷离。刚刚从城头上跌落的那一刻,他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即便如此,他依旧强忍着摔倒的剧痛,硬生生站了起来,脸上却难掩狼狈。站在那片泥泞的战场上,他的心如刀割,一种深深的羞愧与失落将他包围。没有人会料到,这场激烈的攻城战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郭嘉的一箭,仿佛摧毁了他所有的信心。五鹿望着远处的城墙,内心满是愤怒与懊恼,却又无力回天。 他虽然未被重伤,但那一击的摔落,让整个攻城队伍陷入了深深的低迷与迷茫。当五鹿从城头跌落的瞬间,所有原本锐不可当的攻城士兵们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战鼓声止息,号角声沉默,所有士兵的脚步也愈发沉重。王当与孙轻双目呆滞,他们的心情如同这片战场的天空,笼罩着沉沉的阴云。此时,他们已无力再行指挥。士气的崩塌,直接导致了黄巾军的攻势停滞不前,所有兵力如流水般缓缓退却。 曲梁城依旧如铁壁般屹立在敌人面前,王当与孙轻几度尝试,但始终未能突破城池的防线。这不仅是他们的失策,更意味着张牛角原本的战略计划彻底宣告失败。张牛角曾精心谋划,分兵围攻,试图通过曲梁这一战略要地一举突破魏郡。然而,王当与孙轻未能拿下曲梁城,最终迫使张牛角不得不重新调动黄巾军的主力,以应对魏郡战场的严峻局势。 魏郡战场的东侧,广宗的黄巾军主力如猛虎下山,战鼓如雷,气吞万里,纵横驰骋。大军以压倒性的气势推进,董卓的东中郎将队伍节节败退,显得愈加狼狈,仿佛面对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馆陶城,这座魏郡东部的重要据点,在黄巾军猛烈的攻势下,防线已然破裂,城墙的坚固早已不堪一击,眼看就要陷落。这时,广宗的黄巾军似一头凶猛的猛虎,肆意撕裂着东部防线,敌军的阵地几乎在一瞬间土崩瓦解。黄巾军的气势如破竹之势,让敌人毫无还手之力,战局呈现出一片大好之势。 然而,在西侧的并州黄巾军的进攻同样猛烈,张牛角分别分兵围困邯郸,主力越过邯郸,攻击魏郡的武定城,再进一步威胁魏郡的心脏——邺城。曲梁若失,邺城便岌岌可危,整个魏郡的防线也将彻底崩溃。黄巾军的战略布局已经开始展露出庞大的网络,西部的并州黄巾军一边逼迫着魏郡的西侧防线,一边南下武定,笼罩了整个魏郡的命运。张牛角深知,若邺城陷落,黄巾军的战略布局将瞬间崩塌,整个魏郡的局势将彻底崩溃。此时,魏郡犹如一盘散沙,随时可能崩溃,败局已是眼前。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局势的剧变会如此迅速而彻底。董卓亲自率领大军赶来,打破了原本势如破竹的黄巾军进攻节奏,瞬间将黄巾军的计划撕裂。董卓的亲临,让黄巾军的进攻被迫暂时停滞,孙轻与王当的主力部队被董卓的强大攻势重重击打,士气瞬间跌入低谷。黄巾军的军心动摇,士兵们在血战的疲惫中开始陷入动乱,失去了往日的锐气与决心。 五鹿收到战报时,内心的焦虑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每一个字、每一条命令都像是一把刀,深深刺痛他的心脏。五鹿清楚,这不仅仅是个人的失败,更是整个黄巾军士气的象征,他的失误成了整支队伍信心崩塌的导火索。黄巾军的精锐队伍开始动摇,这意味着他们曾辛勤编织的希望正逐渐化为泡影。 张牛角在得知消息后,迅速做出反应,带领着几乎所有能调动的兵力,亲自赶往曲梁城下,希望亲自稳住局势,挽回败局。曲梁城下,黄巾军的各路兵马已经汇聚,气氛弥漫着无尽的紧张与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战火的余烬和尘土,天空仿佛也被这场战斗的阴云吞噬。五鹿踉跄着走进了临时搭建的营帐,步伐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在承受着无形的压力。营帐内,几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顿时让五鹿心中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温暖。 褚飞燕依旧那般冷静稳重,站在营帐一侧,眉头微微蹙起,神色间充满了担忧。她的眼眸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五鹿那份深藏心底的痛苦似乎无法逃过她的目光。她静静地望着五鹿,脸上的担忧化作了无声的安慰。她知道,这一战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磨砺,更多的是对内心的巨大考验。五鹿承受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失败,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沉重负担与无法承受的压力。 杨凤站在褚飞燕旁边,目光虽不如她般深沉,但却充满了力量。他走上前,目光坚定,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面对五鹿,他并没有用过多的言辞安慰,因为他深知,言语在此时并不能为五鹿带来任何安慰。杨凤看得出来,五鹿正处于内心深处的挣扎中,那个曾经无所畏惧的战士,现在的模样充满了倦怠与疲惫。即使嘴唇紧抿,他依然选择不言不语,因为他明白,五鹿需要的并非言语上的劝解,而是一个坚实的肩膀,能够为他提供一点点力量。 张牛角站在营帐中央,气质沉稳如山,尽管战场局势已然复杂无比,但他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从容。他的目光扫过五鹿,深沉如海,仿佛在思索着一场大战的最终结局。面对五鹿,张牛角并未多言,眼中却透着一种深邃的理解。张牛角清楚,五鹿的失败虽然沉痛,却并非无法挽回,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调整心态,重新振作。“失败并非终点,前路依旧辽阔。”他低声说道,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能为五鹿带去一丝平静。 五鹿的眼神在张牛角的注视下渐渐柔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在心底做出了决定。他低头,轻轻点了点头,虽然眼中依然闪烁着疲惫与困顿,但那份决心与坚韧,开始在心中悄然生根。 杨凤的眼神则更加复杂,他一向直率,但此时却带着几分隐忍。他深知,五鹿刚刚从城头摔落,一时的伤痛或许可以恢复,但心灵上的创伤,却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杨凤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但他也知道,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谁也无法逃避失败的阴影。只有面对,才能走出阴霾。 张牛角站在他们的中央,身影高大而威严。他的目光沉静,仿佛能穿透一切的迷雾,洞察战局的每一个细节。面对五鹿,他没有责怪,也没有怒火,眼中的冷峻与从容,犹如一座高山,稳稳地支撑着黄巾军的未来。张牛角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五鹿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坚定:“失败,并非终结。敌人强大,但我们还有机会,黄巾军的力量,是任何人都无法轻视的。” 五鹿抬起头,眼神渐渐恢复了几分坚毅。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拼命压抑内心的复杂情感。终于,他低声回应:“是,帅。”话语虽轻,却充满了坚决。他知道,眼前的张牛角,不仅仅是一个指挥官,更是黄巾军所有战士们信念的象征。只要他在,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黄巾军的未来。 张牛角没有再说话,他转身望向外面,视线如同那深邃的夜空,凝视着即将到来的挑战。五鹿的眼神也随着他转向远方,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决心。这一场战斗,无论结局如何,他们都将在这片大地上刻下属于黄巾军的名字。 第九章 此时,曲梁城的余晖渐渐被暗影吞噬,入夜的凉风带来一丝阵阵寒意。孙原躺在病榻上,褪去战甲,紫衣显得有些薄,在微弱的烛光下摇曳,透出一片微弱的血色,宛如他那逐渐消逝的力气。他的脸色因高烧而显得格外苍白,仿佛在这深沉的黄昏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如同晨露般晶莹,微微颤动之间,尽显他此刻的虚弱与无力。 他虽身卧,而那双柔和却坚定的眼眸却依旧散发着忠诚的光芒,仿佛在向整个城池宣告着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原本的县长府邸似乎被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紧张氛围中,仿佛空气都变得凝重而黏稠。城墙外的士兵们在微弱的烛光下微微涌动,营帐中则回荡着低沉的交谈声。孙原半靠在病榻上,神情疲惫,却依然铿锵有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郭嘉则在旁边来回踱步,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大幅的战地图,时不时朝孙原投以关注而期待的目光。 夜幕低垂,星光稀疏,营帐内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且焦虑的气息。营帐内的地图灯火通明,映照着郭嘉、孙原与张鼎三人交织的身影。外面偶尔传来夜鸟的啼鸣,仿佛在诉说着这场关乎未来命运的深夜论道。 郭嘉,身着素色长袍,临近烛火的光影下显得略为苍白,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急迫与关切。他立刻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牢牢锁定在孙原身上,语气透着诚恳:“青羽,你不该轻易涉险。我带颜良、文丑到这里正是为了避免你轻临前线。邺城乃魏郡之所,安稳与否事关重大。你身为虎贲营统帅不假,还是魏郡太守,若能留守,无疑能安定民心。如今局势风起云涌,实在需要你尽一份力。” 孙原坐在大桌旁,目光深邃,仿佛思考着无数可能。他微微皱起眉头,嘴角伴随着一丝无奈的苦笑,开口道:“奉孝,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但前线同样危机四伏。我岂能因一己之忧而置士兵于险境?维持士气,鼓舞将士,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旁的张鼎,站在一侧,双手环抱,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二人,试图平衡这场僵持的讨论。“郭先生,公子所言并非无理。若你不在,士兵心中必会生疑,士气未免受挫。而士气与战斗力息息相关,我们必须考虑全局。” 郭嘉点头却又摇头,表情也愈发急切,他微微向前倾了身子,声音压低些:“青羽,我并非想让你完全离开前线,只是希望你能留下一面战旗,给士兵们以信心,提醒他们你尚在指挥。届时你若能暗中返回邺城,确保大局掌控,进可攻退可守,岂不美哉?” 孙原神色略显犹豫,微微抬头思索,内心的挣扎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声音温和而坚定:“奉孝,这个提议虽有其道理,但其中的风险却不容小觑。若敌人察觉到我们的调动,前线一旦混乱,后果恐怕不堪设想。作为统帅,我不能在关键时刻让士兵失去信心。” 张鼎再次插言,手指轻轻划过战地图,神情凝重:“郭先生,公子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不过若你在军中留下象征性的存在,或许能令士气高昂。我们必须审慎对待形势,不能因一时情绪而轻易决断。” 郭嘉感受到两人毫不妥协的态度,脸上浮现出一丝紧迫感,声音中透出一丝坚定:“青羽,我理解你对士兵的承诺,但事情关乎全局。若邺城一旦失控,整个魏郡的局势将会急转直下。我们不能在此时轻言放弃,这是对我们所有人责任的怠慢。” 伴随着郭嘉的话语,营帐内的空气似乎愈发凝重,烛光摇曳,映照着三张紧张而决绝的面孔。孙原从不远处的窗外看到微弱的星光,心中暗自祈祷。他的内心充满了责任感与无奈,两者的交织让他陷入了深邃的思考。 “这……虽然如此……”郭嘉欲言又止,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语句来打动孙原。张鼎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弥合这场争论的对立。 营帐外,风声轻拂,带来一阵凉意,也仿佛在诉说着隐忧。最终,孙原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如磐石,缓缓说:“奉孝,我知你是为我好,但身为将领,我的责任不仅是自身安危,更在于全军的安全与将士们的鼓舞。若在关键时刻,我选择回避,那就是对士兵信任的辜负,亦是我职责的缺失。” 郭嘉在听到这番话时,心中许多顾虑和挣扎久久难以释怀。他的心头涌上失落,似乎明白了孙原的决心,暗自叹息。 张鼎则默默思索,想要为三人所处的这重困境找到一条出路。 烛光在这安静的斗争中微微颤动,犹如情感与责任的较量。在这无法逃避的宿命面前,似乎留给他们的,只有默默坚守的选择。 夜色愈发深沉,星辰悄然在天幕下移动,仿佛对他们的未来亦充满了不确定与期待。 孙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了,此时再次目睹董卓的奢靡,心中不禁涌起复杂的情绪。之前董卓吃了败仗,如今打赢了一场,难免显得兴致勃勃。 当孙原和郭嘉走进董卓的大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庞大的军营,帐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中央搭建的宽敞宴会大帐内,浓烈的酒香与肉香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嘹亮的人声和欢快的笑声,如潮水般涌来,令人既惊讶又感到不适。 董卓在这喧闹中显得格外自信与放松,身形魁梧的他在长桌后坐着,浑身散发着威严和自负的气息,脸上露出一种略带得意的笑容。他身边的士兵们在丰盛的餐桌旁忙碌着,恰如其分地烘托出这场宴会的奢华。那长桌上,蟹黄、鸟窝、肉酱、鲜鱼等各式佳肴琳琅满目,金银器皿在烛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仿佛将整个军营变成了一座华丽的酒楼。 但当孙原细细观察时,眼前的繁华逐渐显露出其背后隐藏的矛盾。士兵们的生活条件依旧艰苦,他们多穿着未经洗涤的粗布,脚上的草鞋上沾满了泥土,面色显得暗淡无光,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存状态。董卓的奢靡与士兵们的困苦如同两个世界,让人不禁心生疑虑:这样一个将领,真的能有效管理这支部队吗? 宴会的氛围在微光下愈加炽烈,酒杯的碰撞声伴随着阵阵豪笑在大帐中回荡,时而激起一阵喝彩和赞许的声浪。孙原和郭嘉在这场面面相觑,心中的紧张与不安愈发加剧。对于董卓的奢华,他们早已见识过,但每一次再次接触都如同冲击般,让人心生惶惶。 “看他那样子,真让人心忧。”孙原低声说道,他的目光始终无法离开董卓的身影。董卓正坐在主位上,浑身散发着指挥全局的气势,随着举杯宣扬他征战四方的豪情,手臂扩展,似乎一瞬间能将这片天地都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的声音如洪钟般震慑人心,让人不禁为他的自信而战栗。 郭嘉微微皱眉,耳边的欢声笑语仿佛比空气中的酒香更加刺鼻。他直视着董卓,心中暗自思忖:“这样的将领,心中所想的何时能及其对士兵的重视?”他注意到酒席附近站着的李傕和郭汜,二人面带微笑,时而低声交谈,似乎在对董卓的种种举动不以为然。他们身上的铠甲在灯光下闪烁,反射出些许阴暗的光泽,正愁苦于此时的奢华与士兵的苦楚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 张鼎的思绪如潮水般涌动,宴会的气氛愈发喧闹,董卓的豪言壮语似乎掩盖了整个大帐外潜藏的紧张与不安。一边是倾尽全力打下的胜利,一边则是士兵们心中愈加沉重的枷锁。张鼎微微侧身,透过帐子缝隙,隐约能看到那些士兵高昂着头,微微扬起的下巴中透露出一丝倔强与期待,那是他们对未来的渴望,也是对董卓统治的微妙质疑。 他心中暗自盘算:这场宴会的背后,隐藏着多少无声的抗议与忍耐。越是华丽的庆祝,越是显示出那些白衣将士内心的挣扎与疲惫。或许,董卓只是在这片追逐荣耀的游戏中,逐渐迷失了对人心的判断。 李傕与郭汜则随着董卓的呼唤走上前,面露恭敬,又带着些许忌惮。张鼎注意到,魏郡太守与张校尉的神情在进入大帐的一瞬间,似乎也被这氛围所感染,尽管他们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神中却掺杂着警惕与应付的成分。 “为胜利干杯!”董卓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瞬间引发一阵热烈的祝酒声。酒杯交错,热情四溢,然而这份热情中,难免夹杂着一种无形的距离,像是宴席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寻找着某种安全感,却又无从得到。 张鼎在内心的角落反复琢磨着:在这样的局势下,究竟是谁在掌控着王朝的命运?是在酒杯中沉醉的强者,还是那些在黑夜中默默流汗、流血的士兵?他无从得知,但他知道,无论兴衰如何,这种不安定的局面终究会在某一天爆发。 意识到这一点,张鼎决定不再沉默。他微微上前,故作轻松地说道:“董中郎,胜利自然值得庆贺,但那些在战场上拼搏的士兵们,他们的付出更应被铭记。今日的酒,是否也能为他们干一杯?”此话一出,瞬间引起酒宴上的宁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张鼎身上。 董卓愣了一瞬,随即笑意更盛,豪气干云地回应道:“好,张校尉所言极是!我董卓绝不会忘记那些为我征战的勇士们,今天就让我们为每一个为这场战争付出的一人干杯!” 周围的士兵们在张鼎的话语和董卓的回应之下,内心的感动与激动交织成一阵涌动,他们举起酒杯,心中不再只有空虚的期待,而是被这种认可所温暖。张鼎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丝欣慰,或许,他的话语在无形中触动了董卓心底那块柔软的地方,让他记住了那些被他忽视的人。 “董中郎,您果然气吞山河。”郭嘉微微一笑,语气中蕴含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恭维,声调如水流一般柔和,仿佛在试图剥开董卓那层自信的外衣。他知道,历史的长河中,许多骄傲的统治者在一时的盛况中迷失,而他们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往往更伴随着无尽的灾厄与倒退。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但士兵们在远征途中也累了,是否能把军中饮食的安排重新考虑一下,确保每个人都能吃饱,共同壮大队伍?” “哈哈,郭君此言甚是!”董卓闻言,笑声如雷,在场的人们都忍不住跟着大笑。董卓的声音重如山岳,掩饰了郭嘉话语中的深意,他显然未能捕捉到那潜藏的焦虑,甚至将其视为对自己统治的认可。“未来的酒席将更多,饭食将丰盛无比,金银珠宝皆为士兵所用!”他接下去热情的承诺,像是为了回应自己内心的狂热又或是希望将这份壮志印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然而就在此时,孙原与郭嘉的心中愈加不安。董卓的豪言壮语犹如华美的外衣,覆盖在那些被忽视的士兵身上。对于士兵们来说,真正的需要并非只是酒席和金银,而是一种切实的关怀与理解——在这片荒野上,他们的疲惫与不安又有谁能真正洞悉?此刻的盛宴看似光辉灿烂,却在无形中揭示出一场未见的风暴,悄然逼近。帐外传来的歌声与笑语,似乎是在为某种未知的宿命而欢庆,但当欢乐的泡沫宣告破灭,留下的只会是无法抹去的伤痕。 随着宴会的喧嚣逐渐蔓延,孙原、郭嘉与张鼎三人陷入了沉默,心中暗自揣摩着这一刻的意义。他们都明白,董卓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表象,背后掩藏着怎样的暗流险象。他们的目光在欢腾的人群中交错,却又在董卓奢华的宴席上停留,隐隐觉察到那种光鲜外表下逐渐显露出的阴影。每个人的欢笑,似乎都在争相掩盖什么,而在那掩饰的背后,与士兵们犀利的视线交错而过的,是无言的质疑与不满。 夜色渐深,营地里的灯火愈发明亮,透过那些红色的帷幕,映照出董卓那张略显豁达却又掩藏着阴暗的面容。酒席上的一切看似皆在掌控,但是孙原和郭嘉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更深的疑虑。这种奢华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图?董卓的统治风格在无形中,将这支军队引向何处?如果这种骄奢持续下去,是否真的能换来士兵的忠诚?还是反而会滋生更多的不满与反叛? 面对董卓的桀骜不驯与强硬,想要唤起任何理智都似乎变得可笑。在这光鲜的表象之下,潜伏着对理智的放弃与对未来深深的担忧,像是潮水一般在四处翻涌。而在这奢靡生活的背后,董卓的决策正在将士兵的忠诚推向深渊,正如他即将展开的权力之路,暗流涌动,险象环生。士兵们的疲惫与渴望在这一瞬间被淹没在豪华背后的阴影之中,将来又该由谁来为这一切的后果买单?在这追逐权力的宴席中,隐约可见的不是热烈的欢庆,而是在风暴即将来临之前的宁静。 酒宴的气氛渐渐放松,董卓环顾四周,目光如星星般闪烁,最后定格在孙原身上,笑容却透着一丝阴鞭。“孙原,我想与你谈谈接下来的战略部署。”带着酒意,他的声音虽温和,却似乎暗藏着不可拒绝的命令。 孙原微微皱眉,手中酒杯轻轻摇晃,心中已有了不安的预感。“董中郎,您请说。”他掩饰不了内心的疑虑,目光中闪过一丝警惕。 “我希望你能够率领虎贲营,离开曲梁,驻守邺城西北的武定城。”董卓言辞坚定,显得毫不犹豫。然后,他语气一转,内容深入直逼,“曲梁城就交给我的东中郎将营处理。毕竟,东中郎将营士卒充裕,理应承担起抵御黄巾军主力的重任。” 孙原垂下眼帘,心中一沉。虽然董卓的意图在表面上看似精妙,但他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仿佛是一张无形的网,正逐步收紧。“董中郎,这样……是否太过草率?”他忍不住问道,声音反哺出一丝不安。 “草率?”董卓的笑容未变,却在面目之间流露出别样的神情,“如今东翼战场已经变得岌岌可危,若再让西侧战场被突破,邺城将会面临东西夹击。”他慢慢起身,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细微而沉重的声响,像是敲打在孙原的心上。“曲梁城的守与不守,已无关紧要。” 这番话如刀锋般切割过孙原的心,令他心中涌现出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慢慢抬头,语气却是坚持的。“可是,董中郎,魏郡的百姓……这可是将近八成以上的无辜者。” “无辜者?”董卓冷笑一声,眼中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权力欲,“这些百姓本应为强者所庇护,若我不能将一城之人统治于下,何谈何以撑起这个大局?”他的语气中夹杂着金戈铁马的豪情,却残酷至极。 孙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他心中翻江倒海,却面上仍要藏住情绪,微微点头,心里却在暗暗思索:“这是何等的抉择?难道我真要如此遗弃我的百姓,成为权者的棋子?” 这时,坐于一旁的郭嘉见状,乘机插嘴,声音温柔却不乏切入力。“董中郎,我倒认为还有别的方案。一味地放弃一座城池,恐怕会引发士兵与百姓的反感,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反感?”董卓侧目看了他一眼,微微抬眉,“郭君以为何人敢于反抗我的命令?” 郭嘉微微颔首,却又不愿放弃,“我并无此意,只是觉得,数万百姓之命亦不可轻言舍弃。或许,我们可以制定一个更周全的计划,以致最小的损失。” 在这个充满了酒香与如烟的夜晚,孙原感受到了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愈发凝重。每个人的心思在此刻交汇着,如暗流涌动,潜藏着不安的暗影。董卓的权力意图、孙原的困惑,以及郭嘉的理智提议,就如同这筵席上的每一杯酒,醉人的香醇里暗藏着波涛翻涌的深渊。 孙原再次举起手中的酒杯,心里却思忖着这一决定的后果,心中暗暗发誓:“我不会让我的百姓被抛弃,我必将寻找一个出路。若董卓无法出头,我就不能让他成为这一切悲剧的肆意操控者。”在这似是而非的宴席中,诡谲的人心将如何交织出历史的命运? 第十章 孙宇、谢缘风与东方咏三人悄然通过黄河,踏上魏郡的土地。他们穿着夜行服,孙宇一袭玄衣,倚天剑背在身后,眼神沉静如湖;谢缘风剑眉星目,身形矫捷;东方咏一袭淡青色长袍,眉宇间有股不可屈服的倔强。三人犹如疾风过境,行至旷野时,远处的黄沙与风起云涌的气象中,突然闪现出一连串的身影。 残月如钩,黄河的水面泛着铁锈般的暗红,犹如沉积千年的血痕。夜幕渐深,只有那一轮冷月勾勒出河岸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寒气,远远传来夜鸟的啼鸣和水面的微波。孙宇踩着破碎的浮冰,身形如鬼魅般掠上北岸,双目凝视着远处的芦苇丛,眉头微蹙,身上的玄色深衣在寒风中飞扬,仿佛一片飘落的枯叶。 正当他踏上岸边,突如其来的弓弦声在黑夜中爆响。三丈外,芦苇丛中仿佛有无数幽灵般的箭矢呼啸而出,七支鸣镝破空而来,朝着他疾射。箭身上镶嵌的羽毛在月光下微微颤动,宛如锋锐的鬼爪扑向孙宇。然而,倚天剑未曾出鞘,孙宇的双指已在空中轻轻一挑,凛冽的剑气如惊雷般暴发,剑气呼啸而过,瞬间削断了五支箭杆,箭头一齐坠落在冰冷的河滩上,散发出冷冽的金属光泽。其余两支箭却猛地改变方向,竟被谢缘风手中的玉具剑鞘横空一挑,鎏金的剑鞘如同烈焰一般凌空搅碎了两支箭矢,箭头纷飞,掉落在冰面上。 孙宇依然未曾动身,眉宇间的冷意仿佛凝成了寒冰,目光如锋,望向芦苇丛中那隐现的身影。东方咏忽然甩出手中的蓍草,飞散的草叶在风中飘扬,落在地面时已结成奇异的阵图。他轻轻吐出一句话:“戌时三刻,巽位。”言毕,蓍草在空中化作道道符咒,五十步外突然传来一阵闷哼,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被压制般,痛苦的呻吟声传遍四野。 东方咏的衣襟飘动,青衫下隐约可见的黥印在月光下闪烁,这“破军”刑痕是太平道专为叛教者所设的标志,象征着他曾经的身份和如今的叛离。而在他身侧,谢缘风神情淡然,剑眉微挑,突然轻轻一挥手,玉具剑的剑鞘滑过手中,剑身出鞘三寸,剑刃上铭文“长乐未央”在暗夜中散发出一缕幽蓝的冷光,宛如幽幽星光照亮了战场。 然而,河滩的淤泥忽然翻涌,犹如大地的震动,突然裂开,十二名青兕力士从地下破土而出,身披犀皮札甲,手持雁翎刀,刀锋在残月的照耀下闪烁寒光。这些由太平道耗费巨大心血培养的死士如恶狼般从黑暗中跃出,瞬间结成了严密的三才阵势。阵中的气息压迫得人几乎无法喘息,气氛变得凝重而诡异。 谢缘风的眼神瞬间凝聚,他的玉具剑终于完全出鞘,剑身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划过,随着剑身的推进,一股强烈的剑气迅速蔓延开来,划破长空。那柄剑散发出蓝色的光辉,寒气凝聚,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长河。剑气环绕,迅速形成一个冷冽的风暴,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震。此时,他施展的正是家传的“河洛剑诀”,剑锋所指,二十八宿星图赫然显现,点点星光随剑气交织,剑气如天河倒泻,将那厚重的雁翎刀一一削断。 而孙宇的眼中寒光一闪,突然右掌虚按间,三丈外的黄河水竟在瞬间凝结成冰剑。那剑如同一根寒冷的冰柱,锋利至极,迅猛如风,直奔首当其冲的青兕力士。那力士举刀迎击,但他的雁翎刀在冰剑的冲击下如纸张般脆弱,被轻易穿透,寒霜瞬间沿着刀锋滑入其体内,直到五脏六腑都被瞬间冻结。那力士的身体在冰寒的侵袭下骤然僵硬,咽喉发出沉闷的声音,双眼已然失去光彩,倒在冰冷的河滩上。 “当心连弩!”东方咏突然喝道,他闪电般掷出腰间的药囊,褐色药粉在空中爆开,形成一片遮蔽视线的毒雾,瞬间弥漫四周。几乎在同一时刻,芦苇丛中响起了机括的声音,二十七支淬毒弩箭划破空气,飞速射来。箭簇上的太平道符纸一接触到药粉便自燃,化作幽绿的鬼火,在黑夜中肆意燃烧,煞气逼人。 谢缘风身形一动,长啸一声,玉具剑完全出鞘,剑光激荡开来,顿时形成一道巨大的剑气漩涡,卷起空中的鬼火弩箭,带着无尽的杀气,飞向远处的芦苇深处。那一瞬间,星辰似的剑光铺天盖地,汇聚成一道滔天的剑潮,将所有射来的箭矢反击回去。弩箭纷纷被击碎,在夜空中爆裂开来,溅射出的火星与剑光交织,仿佛将整个天地都点亮。 然而,就在此时,东方咏的八卦铜铃被他紧紧按住,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河面突然传来破浪之声,三艘蒙冲战船从上游疾驰而下,船头的太平道祭旗猎猎作响,随风翻飞。孙宇的瞳孔微微收缩,眼中涌现出一抹寒光,随着船首近了,他终于看清了那尊青铜傩面——那是人公将军张梁亲卫特有的标识,象征着这一支战船背后隐藏的强大势力。 “巽位生门,寅时变阵。”东方咏咬破指尖,将黄符在袖中急速书写。孙宇则已腾身而起,凌空踏浪,玄色深衣如同夜幕中的云霄般展开,迅速掠过河面。战船上的力士们准备张弩,忽见漫天冰晶化作剑雨,铺天盖地而来,那是黄河水汽在孙宇剑气催化下凝结成的致命杀招。霎时,寒气骤然降临,万物似乎都在这片冰霜的洗礼下感到了彻底的冻结。 谢缘风将玉具剑插入河滩,剑柄的螭龙纹在黑夜中骤然发亮,发出一阵震撼人心的光辉。方圆十丈内的芦苇突然无风自动,叶片在空中纷飞,化作碧色剑芒,犹如流星般飞舞,与孙宇的冰剑雨形成了天地交织的冲击之势。第一艘蒙冲战船的牛皮舱篷瞬间千疮百孔,掌舵的太平道祭酒刚要掐诀,喉咙便被一片芦苇叶贯穿,鲜血如泉涌出。 在这生死交锋的瞬间,东方咏的黄符终于在火光中燃烧,随即,河面开始升起浓雾,仿佛整个天地都被黑暗吞噬。那张梁亲卫的青铜傩面,在浓雾中泛起一抹血光,几名服用了太平道秘药的死士,眼中血流如注,仍旧不死心地跃船扑向三人。谢缘风的剑势随之回旋,玉具剑划过一名傩面武士的咽喉时,剑锋突然滞涩,武士的喉间赫然戴着五铢钱编成的护命锁。 “当心钱锁阵!”东方咏的话音未落,那武士竟在一声爆裂中自爆,五铢钱如暴雨梨花般激射开来,谢缘风急挽剑花,依然有三枚钱币穿透护体真气,鲜血飞溅,左肩绽出血花。孙宇身形一转,挥袖间,冰晶凝成盾墙,将后续的钱雨尽数冻结,冰面上布满了寒霜,整个河滩弥漫着一股凛冽的气息。 浓雾弥漫在黄河岸边,沉沉的气氛仿佛随时会将这片天地吞噬。远处传来悠远的埙声,低沉的旋律在湿冷的空气中回荡。突然,幸存的青兕力士们齐齐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赤红的光芒,那是被狂暴之气所侵蚀的标志。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他们猛地撕开身上的犀皮札甲,露出胸前被朱砂绘制的“黄天当立”符咒。符文如活物般在他们的胸膛上跳动,骨骼随之发出轰然响声,仿佛是火中爆米花般噼啪作响。 东方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快退!这是太平道的燃血秘术!”他一边警告,身体却已经紧绷起来,双手紧握剑柄,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冲击。 然而,孙宇的身形依旧如山岳般坚定,他丝毫不为所动,眼神冷冽如霜。他踏步前行,迎向那群已经狂化的力士。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河滩上,霜痕在脚下蔓延开来,空气中的寒气仿佛随着他的步伐愈加浓重。第一步落下,冰霜蔓延;第二步,霜痕更长;第三步,寒风呼啸。每一步,他的气势便如天幕上的风暴般席卷而来。直至第七步,倚天剑终于出鞘——剑光一闪,犹如白虹贯日,黄河的水面在剑光之下猛然断流,三息之间,水面居然生生凝固。那十二具已被燃血秘术灼烧的躯体,瞬间僵硬在原地,眉心处的冰霜如冰雪覆盖,缓缓蔓延,竟将这片狂暴的气息一分为二。 谢缘风微微弯腰,重重地喘息着。他的肩膀上渗出的血珠呈现出诡异的暗绿色,似乎不是单纯的伤口流血,倒像是被某种毒素侵蚀。东方咏心急如焚,迅速上前扯开他的衣襟,用银针刺入天宗穴,试图缓解其中的毒性:“弩箭喂了太平道的‘青蝗散’,好在……”话未说完,一阵风声突兀响起,来自河岸远处的喊杀声已传入耳中,几乎同时,浓雾中传来阵阵脚步声,三人猛地抬头,才发现北岸已经变成了熊熊火海。 邺城方向的夜空被烽火映照成了紫红色,那是官军发出的示警信号——黄巾军的主力,终究突破了防线,朝着这里杀来。 “太平道的死士来了!”东方咏眼眸微眯,手指紧紧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剑意隐隐而生。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峻,仿佛宣判了即将到来的死寂。 话音未落,十余名身影如幽灵般从浓雾中猛扑而来,剑光如寒星划破苍穹。那些人身穿青色道袍,手持长剑,气质冷冽、杀气腾腾,显然早已做好准备。剑光交织,宛如闪电划过夜空,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气。 “这是我等的命运。”孙宇的声音冷酷无情,仿佛已经与这片天地的冷风融为一体。他的眼神如寒霜般刺骨,话音未落,身形已如猛虎般冲入敌阵。剑气纵横,一股狂风般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开来。刀剑合一,剑气纵横空中,带着强烈的杀意,横扫四方。几名太平道的高手未及反应,便被这股剑气击中,胸腔剧烈震动,随即吐血倒地,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谢缘风的身影如飞燕般灵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致命的精准。他的剑法快若闪电,剑影迅疾交错,敌人连看清他出招的机会都没有。只见他每挥出一剑,空气中便划开一道血线,鲜血飞溅。他的每一剑,都直指敌人的要害,精准无比。只见他一剑斩断一名敌人的长剑,随即反手捅入敌人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迅速染红周围的地面。 东方咏虽然不如谢缘风那般迅捷,但他剑法的威猛却更胜一筹。每一剑都充满了压迫感,剑气如虹,气吞万里。他的剑身横扫而出,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破空之声,狠狠地穿透了一名敌人的身体,剑光随即拔出,敌人已然倒地,气绝身亡。三人之间配合默契,犹如一股无形的漩涡,将四周的敌人吞噬,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然而,随着敌人源源不断地涌来,战斗愈发激烈。太平道的高手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他们的武器各异,有刀、有枪、有剑、有戟,战力惊人。孙宇眉头微微一皱,剑气变得愈加沉重。虽然他凭借强大的剑气压制敌人,但敌人越来越多,他也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 “且退!”孙宇突然大喝一声,身形如箭般冲入敌群,剑气爆发,轰然而至。数名太平道高手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强力的剑气击中,身形瞬间断裂开来,血肉飞溅。 孙宇眼中寒光四射,杀意腾腾。然而,他的内心却掠过一丝不安——敌人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来意,早已设下了重重埋伏。 谢缘风肩膀传来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鲜血如注地从肩膀处涌出,已经染红了衣袍。一名太平道死士趁机从背后狠狠地刺入他的肩膀。谢缘风咬紧牙关,脸色苍白,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瞬间后退几步,借力挥剑,将敌人斩杀。 “无碍,继续!”谢缘风深吸一口气,将剑插入地面,强忍住剧痛,迅速调整呼吸,这场面可容不得他犹豫。 随着黄昏的余晖缓缓退去,天际的最后一抹金色渐渐被夜幕吞噬,漆黑的夜空像一张无情的巨网,笼罩着这片广袤无垠的旷野。风声从远方传来,带着一丝寒意,仿佛预示着某种未知的灾难。三人走得步履沉重,原本为了躲避追兵而加速的脚步如今变得异常疲惫,他们的体力已经几乎消耗殆尽。每一步都变得格外艰难,眼前的路似乎越来越远,甚至连呼吸也变得急促沉重。然而,这份疲惫和痛苦并未带走他们的坚韧和毅力,每个人心底依然有着无尽的斗志在燃烧。 但就在此时,一阵诡异的寂静笼罩了周围,似乎整个天地都变得死寂无声。突然,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令人的心头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感。三人本能地停下了脚步,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凝固,汗水顺着他们的脊背滑落。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却每次都足以让他们神经紧绷。 忽然,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那声音悠远、沉重,却又无比迅猛,显然有着一支高手队伍正在悄然接近。这些人动作极为隐秘,似乎早已掌握了在黑暗中行动的技巧,甚至没有发出丝毫的动静。三人迅速回头,但只能看到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眼前的视野几乎完全被黑夜吞噬,只有周围空气中的压迫感愈发强烈,令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敌人的身影完全显现出来,原来是太平道的高手,三人被包围得无路可退。为首的两个人面容苍白,眼神却冷酷至极,仿佛死神降临。这两人无疑是太平道的顶尖存在,众人熟知的玄音先生和南宫晟。玄音先生的修为深不可测,南宫晟更是以狠辣和冷血着称,二人联手,可谓是无人能敌。 “你们三人,注定要死在这里。”南宫晟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令空气中的温度瞬间降到了极点。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嘴角微微翘起,显露出一抹冷笑。他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闪烁出森然寒光,剑身犹如一条冰冷的毒蛇,时刻准备撕裂任何敢于接近的敌人。 随着南宫晟一声令下,周围的太平道弟子立刻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他们的剑气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光芒,闪电般朝三人扑来。那种气势几乎让三人感到窒息,仿佛四面八方都被无数利刃封锁,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 然而,孙宇并没有丝毫畏惧。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声音犹如冰雪般刺骨:“杀!”话音刚落,他手中的流光剑猛地一挥,剑气如雷霆万钧般席卷开来。刹那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剑气切割成了碎片,犹如锋利的刀刃撕开了黑暗。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名敌人的长剑被孙宇的剑气斩断,敌人一声惨叫,身体瞬间被切割成两半,鲜血四溅。孙宇的剑法极为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充满了杀意和暴力之美。 与此同时,东方咏和谢缘风也迅速行动起来。东方咏的剑法独具一格,他的剑如同狂风骤雨,迅猛而无情,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无比的威势。他与谢缘风紧密配合,两人仿佛一体,步伐精准、迅速,剑气交织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谢缘风肩部受伤,痛得他几乎无法承受,但他强忍剧痛,紧握长剑,与敌人激战。每一剑挥出,剑影四溅,敌人几乎无法近身,他那受伤的肩膀在剧烈的战斗中反而变得更加坚韧。 战斗的气氛愈发紧张,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南宫晟与玄音先生的身形几乎在同一瞬间扑向孙宇,气劲激荡,威势惊天。孙宇眼眸微凝,倚天剑突然出鞘,剑光如电,寒气逼人。剑气激荡,真元如奔雷般轰然爆发,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瞬间将玄音先生震退,他的身形如同被猛兽撞击,连连后退,脚下的石板寸寸裂开,显得愈加狼狈。 而与此同时,孙宇左手轻挥,雄浑剑气凝成一道浩瀚掌势,掌风带着强大的冲击力,与南宫晟迎面碰撞。两股气流激烈交织,空气中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空间仿佛都为之颤抖。周围的人纷纷被震得后退数步,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惊惧与敬畏。南宫晟和玄音先生互相对视,心头的压力也随之加重,孙宇的实力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尽管如此,两人并未有丝毫的退缩,反而更加紧密地配合,心意相通,联手向孙宇施压。孙宇依旧保持着冷静,身形如风般灵动,倚天剑挥动之间,剑气如虹,轻描淡写地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剑光斩空,真元震动大地,气息凛冽,宛如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 然而,太平道的高手似乎源源不断,越来越多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虽然三人的配合无间,依然逐渐陷入了困境。敌人的攻击如同暴雨般密集,逼得三人步步后退,甚至有几次差点被突破防线。谢缘风的伤口不断加重,东方咏的体力也在迅速消耗,而孙宇虽然依旧充满杀气,却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东方咏突然眼中一亮,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扫过远处。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疾驰而来,身形矫捷,气息强大。 竟是陆允! 陆允如猛虎下山,身形掠过空中,剑光璀璨,气吞山河。他的到来,仿佛为这片充满硝烟的战场注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孙宇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决然。倚天剑出手,一剑断后,剑气如潮,轻轻一挥便扫空了那层层逼近的阴影,仿佛天空为之一亮,气氛瞬间变得清朗。 “多谢。”孙宇低声道,话音未落,右手再度挥剑,斩向那些渐渐逼近的敌人。他的剑气凌厉无比,似乎蕴含着天地间最为深邃的力量,每一次挥剑,都能带动周围空气的剧烈波动,直压得对方难以逼近。 孙宇的眼神一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头微微一挑,随即挥剑斩退了两名接近的敌人,语气急迫地说道:“时间紧迫,必须突破敌阵!”话音未落,他已经快速朝着陆允的方向冲去。背后的敌人虽然还在不断逼近,但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坚定如铁。 陆允手持冷冥,浑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剑气纵横,仿佛无物可挡。他的身法更是轻盈如鬼魅,纵使身边敌人众多,也无法阻挡他的进攻。陆允一剑斩出,几乎没有任何敌人能抵挡住那股犀利的剑气,他几乎是以一敌百,所到之处,敌人纷纷倒下,鲜血四溅。太平道的教众面对他的冷冥简直如同纸老虎,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跟我走!”陆允沉声说道,声音低沉却充满着无比的决心和力量。 第十一章 孙原面对的问题,的确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甚至可以说,眼下的形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魏郡的风雨飘摇,东面是张角的黄巾军主力,西面是失守的武定城,北面张牛角的进攻步步紧逼,三面夹击,随时可能将魏郡这座庞大的盾牌撕裂。 消息传来后,张鼎和郭嘉毫不犹豫地与颜良、文丑一起整顿剩余的兵力,急速后撤,留下董卓驻守曲梁城。梁期城已经无法守住,北面是张牛角的大军,东面是张角的主力大军,西面有并州东进的精锐黄巾军,死守已无意义。孙原在接到报告后,立刻下令魏郡全线后撤,保全邺城。 郭嘉站在孙原身边,看着他将“魏郡太守”印章盖在那残破的绢帛上,眼角不禁流露出一丝叹惋。孙原这位魏郡太守,虽然是天子亲任,却依然不能完全掌控局面,眼下的困境让人心焦。 孙原一直不肯扩军,不肯招募更多的士兵,以至于现在的兵力捉襟见肘,形势愈发危急。如果不是董卓尚且保有几分良心,派兵驰援曲梁城,或许剩余的兵力早已在这里全军覆没。郭嘉年轻气盛,原本以为凭借城守之战可以抵挡黄巾军十倍的敌军,直到亲临战场,才发现所谓的“掎角之势”在浩大军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曲梁城在十余万黄巾军的四面夹攻下,几乎如同海中一叶,随时可能被撕裂。 此刻的郭嘉,终于看到了局势的全面性,孙原心中有百姓,始终将保全他们的生命安全置于最重要的位置,这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撤退,爱惜士兵的生命不假,但这也让他在关键时刻迟疑不决。守不住武定、曲梁、梁期,黄巾军就能逼近邺城,而邺城此时已是魏郡几乎一半人口的庇护所,数十万百姓的生死与否,似乎都寄托在这里。孙原却依然不肯扩军,亲自奔赴战场,带领残兵面对敌人的重重压力。这些兵力,如不加以补充,很可能会全部葬送在这里。 邺城仍然是唯一的支撑点,然而邺城内的百姓已接近饱和,数十万的民众将这里挤得几乎无法呼吸。周围几座支撑性的城池,曲梁、梁期,早已岌岌可危。尤其是武定城的失守,更是让孙原的心情沉重不已。那是西线的防线,一旦失守,黄巾军的主力便能像利箭一样直射邺城。 “青羽,武定城已经沦陷,张承带人撤回邺城了。”郭嘉的声音有些沉重,他站在孙原身旁,抬头望着已经泛黄的天幕,眼里闪过一丝焦虑。“现在黄巾军已经四面逼近,东面、北面、西面,都在打压着我们的退路。” 孙原没有说话,他拿着手中的卷宗,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那块魏郡太守的印章。印章在破旧的绢帛上留下了一道模糊的印痕,似乎象征着他这份虚浮的权力。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望向郭嘉:“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是好?” 郭嘉看了眼孙原,眉头紧锁,似乎在为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深思。他随即看了看身旁的张鼎,眼里有些复杂的神色。张鼎身着虎贲营的甲胄,盔甲上闪耀着一层暗金色的光泽,刀鞘斜挂在腰间,显得格外威武。然而,张鼎的神情此刻却没有往日的英气,眼中充满了压抑的痛苦与无奈。他抬起头,看了看孙原,声音低沉:“公子,若再不扩军,恐怕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扩军?”孙原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紧了紧衣袖,低声道,“魏郡太守府已欠了太多的人情,若再招募士兵,势必会让这些地方士族有机可乘。甚至,魏郡的权力平衡都将会被打破。” 郭嘉冷冷一笑,“但如果不扩军,恐怕连这些人情都守不住了。” 张鼎则皱起了眉头,声音中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太守,黄巾军的进攻已经到了眼前,我们不可能再等下去。若这座城市守不住,所有的付出都将化为泡影。我的虎贲营,能再坚持多久?” 孙原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张鼎的身上,心中一阵痛惜。他知道,张鼎的话不无道理。虎贲营的士兵已经经历了长时间的战斗,疲惫不堪,阵亡与负伤的将士已经不计其数。而且,张鼎身为武官,看到的比他们更清楚。可是,他依然不愿轻易做出决定。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匆匆跑进了帐中,手里捧着一份急报。“太守,梁期城已被突破,黄巾军大军已占领城池,西路完全失守!” 孙原猛地站起身,身旁的桌子被撞得发出一声响动。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双手微微颤抖,但他依旧强压住内心的恐慌,眼神坚定地扫视着所有人。“全线后撤。”他说得很干脆,仿佛这一切的决定早已做出。他的声音虽然冷静,却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权威,“通知各将,速速撤退,守住邺城。” 听到这个命令,郭嘉和张鼎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复杂。郭嘉叹了口气,“太守,退守邺城不易,您现在下令扩军,也许能为我们的后撤争取一点时间。” 张鼎的目光紧紧锁定孙原,他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刀柄,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太守,若再不扩军,邺城也未必能守住。我们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黄巾军从三面逼近,何时再等得起?” 张鼎的想法与郭嘉相似,他眼睁睁看着虎贲营的精锐士兵日夜奔袭,许多人负伤、阵亡。身为武官的他,心中早已痛苦万分。虎贲营是从南军、北军、禁卫等部抽调而来的精锐部队,士兵们大多熟悉宫中事务,奔波来往,但面对敌人的强大压力,士兵的伤亡也越来越严重。若孙原能下令扩军,或许能够为虎贲营分担一些压力,但孙原依旧没有做出决定。 孙原心中有着更多的顾虑。起初,为了让魏郡各部门尽快运转,他选择了一些本地士人担任各曹从事,虽然太学带来的一批人才不熟悉政务,但他们的上手速度较快。然而现在,魏郡的形势已经没有时间再慢慢调整。与此同时,为了与各世家大族保持良好关系,他还赊借了大量粮食用于赈灾和军需,这也使得魏郡太守府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若是这些士人再接触兵权,势必会引发更多的争斗和不安。 而孙原自己,明白他手中的军权本就来自虎贲营,是天子特许、三公同意的特殊权限。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这样的特权是空前的,但也因此使得他不敢轻易做出扩军的决定。每一步的决策,都关系到魏郡未来的走向,若做得不好,可能会引发更深的权力斗争,甚至失去当前的一切。 孙原沉默了片刻,终于决定了。他低声说道:“扩军令暂时不下,等守住邺城再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对魏郡的未来产生深远的影响。扩军虽然急需,但也意味着对地方士族的妥协,意味着背后权力斗争的加剧。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哪怕是即将失去的时光。 而此刻,张鼎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他深知,在这场历史的大风大浪中,孙原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背负着千斤重的责任。而他,作为一名武官,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拼命,保卫这座危如累卵的城市。 第十二章 广宗城下,张牛角匆忙赶到,心中满是急切与焦虑。可是,令他震惊的是,城外那片一望无际的空旷原野竟然空无一人,四周寂静无声,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原本该是硝烟弥漫、刀剑碰撞的战场,眼下却犹如一座死寂之地。张牛角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他紧握着手中的玄铁重戟,四处张望,心中不由一沉。 张牛角的赤眉驹踏破清晨的露水时,广宗城头的白幡正被北风拉扯得笔直,仿佛在默默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黑山军的大帅目光凝视着那片空旷无垠的旷野,玄铁重戟在掌心轻微震动,发出一阵不安的嗡鸣,仿佛连武器都感知到那股潜伏在空气中的危机。半月前,斥候传回消息,天公将军已经被卢植的十万大军围困在这里,而此时的他,却依然无法完全理解为何敌人还未发起决战。 正当他沉思时,紫袍道人从枯柳的阴影中步出,身影宛如鬼魅。张牛角的瞳孔猛地收缩,心头一紧。张宝,那个被称为“地公将军“的神秘人物,今日终于现身。他手中的九节杖沾满露水,杖头上的六十四枚铜铃微微晃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响声,仿佛连天地都在屏息凝神,生怕打破这份诡异的宁静。 枯黄的芦苇丛突然震动,一只惊鸟从中飞起,划破寂静的清晨。张宝袖中猛然掠出三道黄符,符纸在半空中剧烈燃烧,迅速化为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哥此刻正在广宗城外论道。”张宝脚步轻盈地踩过符灰,每一步都在焦土上留下莲花印记,他的声音沉稳而古怪,“管幼安以《太平清领书》残卷为饵,逼得大哥不得不赴约。” 张牛角握紧了手中的重戟,指节泛白。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三日前那一夜的血月,月光如血染红了整个天地。自己带领两万精锐夜行千里驰援,却连汉军的游骑都没见到半支。这一切背后的深意渐渐清晰——董卓撤围并非因为畏惧,而是另有深谋远虑…… 这时,一道紫袍身影从远处缓步走来,正是太平道的第二号人物、地榜之首的地公将军——张宝。他的步伐沉稳而从容,仿佛早已料到张牛角会在此处遇到这样的情景。张牛角见到张宝,心头的疑虑愈加深重,但他没有多言,低沉的声音问道:“张角呢?卢植撤围之后,广宗城中怎会空无一人?” 张宝微微一笑,目光深邃,缓缓开口:“张角并未被困在广宗城中。卢植一撤,董卓的围攻便随之消失,然而……更为棘手的敌人却悄然而至。你来晚了,张牛角,广宗城已经不再是你想象中的战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来了一个连我们都不得不谨慎以对的人——白衣隐鹤管幼安。” 张牛角心中一震,管幼安? 从张宝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到那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管宁本来在青州朱虚待得好好的,安稳得很。”张宝继续说道,“可惜孙原一席话将他引出,临时脱离了那片宁静的天地。当初黄河渡口,张梁与我合力设下陷阱,意图将管宁困杀在其中,但即便是我们联合五杀手之一的焱尊烈炎,也未能讨到任何便宜。” 张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敬畏,仿佛回忆起当时的绝望与无力。“渊渟剑、心雨剑、墨魂剑、轻画剑,这些武器非但不是普通的名剑,每一柄都堪称神兵。管宁进入邺城时,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通过重重困难,最终安然进入。这其中的高手众多,甚至连天公、地公和焱尊烈炎联手,都未能挡住他的一步。” 张牛角的脸色愈加凝重,心中对管宁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而张宝则继续讲述,眼中闪烁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张角与管宁之间,是忘年之交,二人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武力对抗。管宁的修为深不可测,几乎已经到了无法逾越的境地。此刻的他,独自一人便将张角拖入了他设下的局中,两人如今正坐于空旷的原野中,已经七日七夜。” 张宝的声音变得沉重,仿佛是讲述某个禁忌的故事:“这片方圆十里的原野,已经完全封锁了天地气机,寻常之人再也无法进入。整个天地仿佛都被隔绝了,时间与空间的规则都被打破,剩下的只有二人的对话与心灵的碰撞。至于外界的一切,已经与他们无关。” 张牛角静默片刻,心中难掩震撼。这种级别的对决,已不再是寻常的战斗,而是一场精神与意志的较量,哪怕是身处其中的人,也无法用常人的眼光去衡量。他知道,这种羁绊,非他人所能体会。张角与管宁之间的深厚情谊与复杂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敌与友,而是变成了无法轻易插足的存在。 “这真是……”张牛角喃喃自语,心中涌现出无法言喻的感慨。他明白,眼前的局势已经远超任何一场战争,甚至是任何一场权谋斗争。这不仅是力量的对决,更是智慧与心智的较量,是两位超凡人物间无法言喻的深厚联系与理解。 “邺城孙原,当真是高人。”张牛角低声冷笑,脚下战靴毫不犹豫地碾碎地上的青铜箭头。那是西凉铁骑的专用破甲锥,箭杆上仍隐隐可见“董“字烙印,证明了这一切并非偶然。 张宝的九节杖突如其来地插入地面,顿时,方圆十丈内的碎石纷纷无风自动,仿佛整个大地在无形的力量作用下开始颤抖。眼前的一幕瞬间让他回忆起黄河渡口那场血腥的截杀——墨魂剑主以血为墨,在虚空中绘制《急就章》;而那一舞剑影轻盈如虹,连翻腾的浪涛也在瞬间冻结成冰晶。而其中最为可怖的,莫过于那个青衫书生,剑未出鞘,却让焱尊烈炎的焚天紫火倒卷三丈,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与迟疑。 “管宁进邺城的那一刻,邺水突然倒流。”张宝沉声说道,声音如从古老青铜鼎内传出般沉闷。那声音在空中回荡,带着无法言喻的威压,“二十四具水钟同时停摆,你说,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力所为?” 忽然,西北天际乌云翻涌,气象万千。张牛角抬头,仰首灌下半囊浊酒,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能缓解内心的焦虑与惊诧。他的眼睛瞬间睁大——那不是什么乌云,而是盘旋成太极图案的鸦群。鸦阵中央,隐约可见两道身影。一位白衣隐鹤,执黑子,落于虚空之间;另一位黄袍道人,指尖白光如流,化作白子,直指天穹。 “第七天了。”张宝身上的紫袍无风自动,随之发出一阵奇异的波动。腰间的六甲秘祝玉牌也突然裂开,细微的裂纹迅速蔓延。“自管宁布下‘河洛棋局’,广宗城外三百里内的节气全乱了。”他不以为意地踢开脚边冻僵的蝗虫,冷冽的霜花竟在八月的阳光下闪烁,仿佛一切都处于一种违背常理的境地。 张牛角目光犀利,猛然策马冲向鸦阵,却见赤眉驹在三十丈外突然停下,前蹄高高举起,仿佛感知到某种无法逾越的屏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铜墙在前方横亘。他的战马口鼻喷出的白气,在空中竟然凝结成了奇异的卦象。张牛角暴喝一声,挥动重戟,重戟劈出的戟风撕开空气,裂缝中赫然露出星河流转的异象——一场巨大的变局正在悄然展开。 “没用的。”张宝轻轻一笑,咬破指尖,在额间画出一道血符。他的声音冷静而无情,“他们以《太平经》对《周易》,借的是天地大势。”九节杖上的铜铃终于发出了清脆的铃响,音波震碎了满地的冰霜。声音穿越空间,仿佛响彻天地之间。“现在,唯有等待……” 话音未落,东北方向突然升起狼烟,一骑绝尘而来。骑士头上的黄色头巾已被鲜血染红,神色焦急,喘息急促:“报!邺城虎贲营夜袭钜鹿,劫走我们囤积在鹿台岗的三十船粮草!” 张牛角的重戟深深地没入土地,沉重的戟柄发出一声闷响。此时的他终于明白了孙原的真正意图——那白衣隐鹤犹如一颗钉子,将黄巾军最锋利的矛尖牢牢钉死在棋盘前。而那个远在邺城的书生,正握着锤子,准备将整个冀州狠狠砸进棋局,打破一切原本的秩序与规则。 ******************************************************************************************************************************************************************************************************** 青石棋盘上的露水凝成卦象,张角拾起一枚由晨雾凝成的白子。对岸的管宁青丝间缠着草茎,指间黑子却泛着青铜冷光,细看竟是半枚永平五铢钱。 “幼安可知这枚铜钱沾过多少血?“白子落在三三位,远处山涧突然传来巨石崩裂声,“巨鹿太守贪贿,纵容豪强强占民田,十斛粟就能换条人命。“ 管宁的黑子悬在“井“位上方,几片枯叶在棋枰上空凝成浑天仪模样:“所以大贤良师要用人命换天命?“棋子落下时,十里外的蝗群突然转向,“冀州三十二县,半数壮丁成了黄巾力士,田间只剩妇孺与白骨。“ 棋枰震颤起来,张角的瞳孔泛起诡异的金色。他袖中滑出半卷《太平清领书》,残页上的朱砂符咒开始渗血:“苍天已死这话,还是你当年在北海说的。“一道惊雷劈在两人中间,焦土里竟生出朵赤色莲花,“如今倒替朝廷当说客?“ “我替的是漳水畔等父亲归家的孩童。“管宁突然并指划开左手腕,血珠悬浮成二十八宿图案,“你掀起的飓风正在吞噬你要救的人。“东南方天际闪过流星,那正是邺城方向。 张角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滴在棋盘上化作火苗。他身后浮现出巨鹿灾民的虚影,那些焦黑的手臂不断从地底伸出:“白楼先生当年为救瘟疫焚毁千卷藏书时,可没这般心慈手软。“ “所以你让唐周告密引发洛阳血夜?“管宁的竹簪突然炸裂,青丝如瀑散开时,方圆百里的鸦群齐齐发出哀鸣。棋枰上的黑白子自动移位,竟显出洛阳南宫的星象图:“三百太学生血染白虎门,就是你承诺的黄天盛世?“ 旷野陷入死寂,张角道冠上的黄绳寸寸断裂。他眼底的金色逐渐被血色浸染:“孙青羽许了你什么?竟能说动白楼之主破誓出山?“ 管宁从怀中掏出半块粟饼,这是邺城粥棚的救济粮。粗粟的香气弥漫开来时,棋盘上的杀伐之气竟淡了几分:“他说『大灾之年,能多活一人便是多存一分元气』。“黑子突然化作麦穗落入焦土,裂缝中钻出嫩绿的新芽,“你听,这是钜鹿童谣新填的词——『邺城麦,三度结,虎贲不饮孤儿血』。“ 张角身后的灾民虚影突然开始模糊,他猛地攥住心口,黄天法袍上的北斗七星纹饰接连熄灭:“好个孙原...竟真在乱世中种出了嘉禾...“白子应声而碎,化为无数萤火飘向邺城方向。 子时三刻,棋局终了。 管宁起身时,棋盘上的血卦显出“大过“变“颐“的卦象。他弯腰拾起张角咳出的带血绢帕,上面歪斜地绣着句谶语——这竟是十年前他们在琅琊论道时共拟的《救荒策》残篇。 东方既白,广宗城外的冰霜悄然消融。张角最后望了眼邺城方向,黄天法杖上的九环铃铛突然同时坠地。他想起昨夜星坠如雨的异象,终于明白管宁为何拼着折损十年阳寿也要布此棋局——那书生竟真在尸山血海里辟出了第三条路。 当最后一枚铜钱落入棋枰“归妹“位,漳水上游突然传来地龙翻身的轰鸣。管宁的袖口无风自动,露出腕间七枚青紫指印——那是三日前强行突破张宝布下的“六丁六甲阵“时留下的。 “你当真要学王司徒?“张角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三盏青铜命灯浮空而起,“用邺城三十万流民的血,染红那孙青羽的官袍?“命灯映得他须发皆碧,身后虚空中竟浮现出管宁当年在白楼焚烧《疫论》的幻象。 管宁并指为剑,在青石上刻出河图纹路:“你可知邺城西门外的流民营,昨夜诞生了十七个新生儿?“刻痕渗出的清水忽然倒流上天,在云端映出婴孩啼哭的虚影,“孙府君带人接生时,被产婆溅了满身羊水。“ 棋枰应声裂开蛛网纹,张角头顶的莲花冠寸寸龟裂。他想起光和七年在巨鹿看到的场景:郡守府的马车碾过饿殍时,车帘后飘出的酒香里混着人肉焦味。 “所以你就信了那套''徐徐图之''的鬼话?“天公将军的瞳仁彻底化作赤金,九节杖插进地缝引来滚滚岩浆,“当年在琅琊,你亲口说过''不破不立''!“岩浆流到管宁脚前三尺却骤然冷却,凝成座微型洛阳城郭的模样。 管宁从袖中抖出卷焦黄帛书,这是今晨从邺城飞来的鸽信。当“钜鹿流民入魏郡者,日啖粥两升“的字样浮现时,西北天际坠落的流星突然悬停在半空。 “你听。“老隐士忽然侧耳,方圆百里的战场杀伐声竟化作童谣。几个邺城孩童的清唱穿透结界传来:“漳水清,漳水浊,太守带我们挖沟渠...“歌声所过之处,岩浆凝成的洛阳城轰然坍塌。 张角突然暴起,黄天法杖挥出时带起三十六道紫雷。管宁不闪不避,任雷霆劈碎束发的桃木簪——散开的白发间竟藏着枚青铜耒耜,这是邺城农官昨日刚送来的新农具。 “你救的到底是苍生,还是汉室?“天公将军的质问引动飓风,却吹不散管宁身前三尺的麦香。老隐士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口袋,倒出的麦粒在棋盘上自动排成“民为贵“三个籀文。 第十三章 日中阳光如同神只的利剑,刺破云层,穿透苍穹,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和锋芒。那一道光芒,犹如天命的召唤,照亮了大地,也宣告着一场宿命的交锋即将展开。广宗城外的枫林,在这一瞬间突然凝固了,仿佛时间在这片刻停滞,空气凝滞,天地之间再无一丝流动。 原本随风摇曳的枫叶,突然间静止,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禁锢,连那轻柔的秋风也似乎在这一瞬失去了它的力量。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弥漫着一种压迫感,沉沉地压迫着所有生灵的胸膛,仿佛一场无形的战斗正在悄然爆发。 管宁盘膝坐在那棵倒伏的枯树上,仿佛是这片大地的一部分,浑然天成,融入这死寂的景象中。他的身形瘦削,宛如寒风中的孤影,与枯木和泥土融为一体。他的双眼紧闭,仿佛在冥思或等待什么,而那柄心雨剑,却安静地横放在他的膝头,剑身透出微微的寒光。 此剑,传闻中是采自昆仑冰魄所铸,是一柄神兵,而此时它正悄然释放出其强大的冰寒力量。管宁的周围三丈范围内,原本的晨露在这一剑气的笼罩下,化作如同细雪一般的冰霜,铺满大地。 即便是肆虐的秋风,也在这剑气下稍显无力,空气仿佛凝固,冰凉的寒意弥漫开来。管宁的睫毛上挂满了薄薄的冰晶,他的吐息在空中化作一团团白雾,轻轻升腾,随之而来的是在空中渐渐形成的《周易》卦象,仿佛天地之间的所有变化与运转都在此刻显现,微妙的力量交织,暗示着不可见的风云变幻。 就在这寂静的氛围中,百步之外的岩浆池突然发出一声轰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炙热的气浪,冲天而起,地面剧烈震动,岩浆在池中翻滚,宛如狂潮般激荡。空气中弥漫着无法言喻的灼热气息,甚至连眼前的枫林也在这股烈焰的冲击下瑟瑟发抖。 昆吾剑未出鞘,但那无边的灼浪已带着无比的威胁逼近,烤焦了管宁左肩的白色衣角,焦黑的痕迹如同铭刻的烙印,见证着这场即将爆发的对决。张角的眼眸闪烁着熔金般的光芒,如同深渊中的烈焰,深不可测。 每一步踏下,脚下地面便自动浮现出一道《太平经》的符文,符文中的力量源源不断,仿佛能够化解天地之间的一切障碍,连空气都在其力的压迫下变得扭曲,生灵仿佛也在它的威压下感到不寒而栗。 “管幼安。“张角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夹带着地火轰鸣之声,回荡在空中。那声音仿佛带着千钧重力,渗透了管宁的耳中,直击心脏。“你可知,昆吾剑上次出鞘,斩的是什么?“ “是周厉王的龙气!” 话音刚落,心雨剑突然清鸣一声,音波震荡,宛如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四周。管宁身下的枯树,竟在这一剑鸣中绽开了冰花,晶莹的冰晶如同细雪般纷纷飘落,铺满了四周的荒野,空气的温度仿佛骤然骤降,寒意四溢。 管宁微微睁开双眼,那双眼眸透过纷飞的雪花与炽烈的火光,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直直地望向张角。那目光清冷如冰,却又不失深邃,仿佛能洞察天道,窥探世间万象。他的气息未曾改变,依旧安稳如山,冷静如水。 白衣公子轻轻屈指,心雨剑微微颤动,剑身泛起细微的涟漪,宛如水波荡漾。然而,那一丝涟漪中,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管宁的身影在空中渐渐清晰,整个人仿佛与剑气融为一体。他静静地看着张角,似乎要从这人间火焰与冰雪交织的世界中,寻找到一个永恒的真理。 “大贤良师风采依旧,”管宁的声音低沉而清冽,宛如寒风掠过冰原,带着不急不躁的从容气度,仿佛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愈发显得深邃与庄严。“大贤良师可曾听过心雨剑的来历?” 他轻轻屈指,弹指间,剑脊轻颤,剑身犹如波澜不惊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波动四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形的气流,缓缓扩散开来。那涟漪并不寻常,它在空中化作一幅流动的画卷,缓缓铺展。 大禹治水的幻象悄然浮现,山川河流宛如活物般翻涌,水波汹涌,气吞万里如洪流奔腾,浩瀚的江河,山岳的苍茫,与天际远方的风云变幻交织在一起,仿佛一个个命运的轨迹在这一瞬之间交织,天地之间无一事不因剑气而动容。 “此剑铸成之日,九嶷山连下四十九天细雨,天地动容,风云变幻。”管宁的声音低沉悠远,仿佛带着岁月的回响。他话语中的每一字,犹如沉重的砝码,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昆吾剑终于出鞘,那一刻,空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固,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的流动仿佛被这剑的威压所压制。剑鸣声如雷贯耳,震动天地,声波所至,整个河北平原的空气仿佛为之凝滞,天地之间似乎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昆吾剑的鸣响回荡在空中,仿佛一声天命的召唤,令人心中震动不已。 与此同时,远方的黄河下游,七座浮桥同时崩断,桥体如同遭遇天灾般剧烈震动,带着不祥的预兆,仿佛大地的脉搏随着昆吾剑的出鞘骤然加速,整个人间都为之一震。昆吾剑的剑身如同暗红的流光,剑面上裂纹如同龟甲般细密蔓延开来,仿佛蕴藏着某种古老的力量,深邃而无法抵挡。那些铭文,如同从上古时空中苏醒,吞吐着从殷商王陵遗址中遗留下来的青铜煞气,气息凝重,如同时间长河中沉淀下来的幽灵,冰寒与烈火在此刻交织,瞬间点燃了四周的空气。 管宁依旧坐在那里,身形稳如山岳,不动如止水,仿佛与周围的天地融为一体,心如止水,目光深邃,带着一种穿透时间的沉静与睿智。心雨剑却已经悬在他的头顶,剑身闪耀出耀眼的光芒。阳光穿透剑身时,剑身透明,竟没有任何阴影投下,而是折射出万千道虹光,犹如一道道光柱划破天际,穿越无尽的苍穹,直达云端。那光芒刺目而璀璨,如同星辰的闪烁,将四周的空气都染上了神圣与不可侵犯的色泽。 张角的瞳孔骤然收缩,凝视着那灿烂的光辉,他的心中猛然生出一种震惊与不安。那些虹光在虚空中交织成了河图洛书,古老而深邃的气息散发出来,仿佛要洞察天地间的一切秘密,掌握所有生死命运。光芒流转,虚空在其中扭曲,那股奇异的力量令张角的心脏不由得一阵剧烈跳动,心中的信念开始动摇。 “好个白楼隐鹤!”张角突然狂笑,笑声中带着浓浓的讥讽与不屑,眼中闪烁着火焰般的冷意。他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仿佛带着无穷的讽刺与蔑视,昆吾剑一震,空气震荡,地脉的力量似乎被唤醒,整个大地开始剧烈颤动。岩浆突然冲天而起,赤红的火柱蔓延开来,仿佛熊熊烈焰从地心汹涌而出,火光冲天,瞬间照亮了整个平原。而在这熊熊火焰的中,仿佛有虚幻的身影出现。 那些黄巾力士的虚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身披盔甲,气宇轩昂,神态威猛。它们正是光和七年血洗巨鹿郡时的精锐,锋锐无匹,仿佛随时能够从火焰中杀出,带着滔天的怒火,吞噬一切生灵。 管宁终于起身,剑气激荡,破空而至。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这股剑气撕裂,产生了剧烈的涟漪。管宁缓缓抬起手,心雨剑划过的轨迹中,残留着细密的雨丝,剑气每一次波动,都犹如风中的细雨,寒冷且无声。 那每一滴雨水,都仿佛映照着邺城流民营的景象,萧条的街道,瘦弱的身影,眼神中的无助与痛苦,带着一种无法言表的哀愁,仿佛这些流民的悲苦,已经与这柄剑融为一体。 当心雨剑的剑尖轻触昆吾剑第七枚铭文的瞬间,八百黄巾力士的虚影竟然在一刹那间扭曲,那些强大的存在,原本威猛的模样瞬间崩塌,变成了妇孺的啼哭声,虚影变得扭曲无比,化作了无尽的悲鸣。那声音深沉,凝重,仿佛穿越时空的悲切,令人心中生出无法言喻的悲凉。 两股剑气碰撞的瞬间,天地间爆发出惊天的轰鸣,音波震动大地,仿佛整个世界的脉搏都在这一瞬间剧烈跳动。广宗城墙的夯土在那股巨力的冲击下簌簌崩裂,碎片四散飞溅,犹如暴雨中的碎瓷,瞬间化作无数飞尘。 观战的张宝瞪大了眼睛,心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他惊愕地发现,那些崩裂的土块竟然在半空中自行凝聚,迅速排列成了八卦阵图,奇异的光辉从阵图中迸发出来,散发出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与此同时,飞溅的岩浆如同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旋转盘旋,在空中化作了六十四卦爻辞,每一道爻辞都似乎蕴含着天地间的奥秘与法则。四周的天地仿佛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无尽的循环,时间与空间交织变幻,一切生灵的命运仿佛都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牵引,无法挣脱。 管宁的声音依旧冷静而清晰,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带着一股深邃的威压:“你的剑道沾了太多血。”他的声音在冰火交击的轰鸣声中犹如洪钟大吕,清晰回荡。伴随着他的声音,天地间的风云似乎在这一刻凝固,所有的一切都因剑气的碰撞而变得微弱与苍白。 “《太平经》第三卷曾写道,‘杀气凝则天泣’。” 那句话如同天谕般降临,蕴含着无尽的深意,仿佛所有的命运都在此刻交汇。张角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的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暴怒与狂妄。 张角怒发冲冠,道冠炸裂,白发根根倒竖如戟,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双眼中燃烧着不可抑制的怒火,整个人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煞气,仿佛天地都要在他那股凶戾的气息面前退避三舍。他怒声大吼:“那便让苍天哭个痛快!” 他的声音如雷鸣般轰响,带着摧枯拉朽之势,震荡四方。昆吾剑彻底唤醒了地脉的力量,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方圆百里的大地开始剧烈颤抖,地壳翻滚,山河动荡,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那股强大的剑气所吞噬。裂缝在大地上绽开,岩浆翻涌,火光冲天,天地间的秩序仿佛瞬间崩溃。 管宁依旧没有后退,他的身影依然稳如磐石,心雨剑已然插入那道裂缝之中。刹那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气从地脉中疯狂滋长,冰川如同暴风骤雨般席卷而出,沿着裂隙蔓延开来。那股寒气几乎冻结了所有的岩浆,竟在火海中冻出了一座庞大的冰山,冰山如同绝世神兵般屹立在炙热的岩浆之上,周围的空气因强烈的温差而扭曲,寒光与烈火交相辉映,照亮了整个天地。冰山的表面散发出刺骨的寒气,而岩浆的火焰则在冰山周围狂舞,二者对峙,却在这一瞬间展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丽与恐怖。 正午时分,空气中的温度已经达到了极点,四周的天地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嘴角溢出鲜血。昆吾剑的剑尖已经凝住了管宁三根洁白的白发,那些白发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束缚住,不容分毫动弹,而心雨剑的剑刃上,也挂着张角的一片指甲,鲜血在剑面上滴落,仿佛记录着两人这一刻的生死对决。 曾经被誉为“枫林”的地方,已经化作了一片冰火交织的炼狱。烈焰翻腾,寒气肆虐,天地间的所有情感在此刻凝聚,既有永恒的悲凉,也有战斗的绝望,仿佛这场斗争不仅仅是两柄神兵之间的碰撞,更是天地之间永恒对立的象征。大地的悲鸣与苍天的哀泣交织在一起,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为这场战争而鸣奏,奏响一曲绝望的凯歌。 两柄神兵依旧在嗡鸣,悠远而深邃。 ************************************************************************************************************************************************** 就在孙原不愿意南归的当下,张承的急报终于到达了。他将自己的亲信仆从以及武定城中的精干书佐派遣出来,然而,最终能活着回到邺城的,仅有两人,而赶到曲梁城的,甚至只有一人。来人衣衫褴褛,满身伤痕,显然是在奔走过程中被荆棘和风沙磨破了皮,划伤了肉,但尽管如此,这人还是将张承的手书交到了孙原的手中。 突然,一名疲惫不堪的快马传令兵闯进了房门。他的衣衫破烂不堪,身上满是泥污与血迹,步伐虚浮,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他喘着粗气,颤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封手书,那是张承亲自写下的信件。孙原看到他那副模样,脸色一变,急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将军,快,快看!”那名传令兵声音微弱,带着几分崩溃的情绪,眼中透出难以言喻的痛苦与不甘,“张承将军……他……” 话未说完,他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所打断,鲜血从喉间涌出,洒在了地上。孙原心头一紧,赶紧扶住了他,焦急地吼道:“快,给他治疗!”他不敢再耽搁片刻,立即让随行的医生赶来救治这名已经奄奄一息的传令兵。然而,此时的孙原并不敢把目光从手书上移开,心头的沉重与无奈更是让他感到如坠深渊。 他取过那封早已被握得皱巴巴的信,展开一看。信中只有六个字: 城危,速思对策。 短短六字,却如雷霆般劈在了孙原的心上,瞬间让他浑身一震。那六个字沉甸甸的,仿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孙原不禁喃喃自语:“武定城,终于守不住了吗?”他闭了闭眼,长长叹息了一声。信中的意思已经再明了不过——张承没有再抱任何希望,只希望自己能尽早做出应对。 他缓缓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张承在前线的坚守已至极限,那群黄巾军的士兵像潮水一样,不断涌向他们的防线,似乎没有尽头。张承所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挣扎。尽管他早已预见到这一天的到来,但当它真的降临时,孙原依然难以承受那份沉重的现实。 此刻,书房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孙原的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不甘与无奈,仿佛在挣扎着要找寻一个解决之道,但这种情况,似乎早已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那名已经无力支撑的传令兵,终于在他的身旁跌倒,带着极大的痛苦闭上了眼睛。 “青羽!”郭嘉突然从外面走进,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关切,“怎么回事?那人怎么了?” 孙原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抬头,眼中透出些许愤懑与无奈,缓缓吐出了一个字:“死。”话音沉重而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被压得很重,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郭嘉心中一凛,快步上前,检查了那名传令兵的脉搏,然后转身对孙原说道:“他虽然死了,但他带回来的信却至关重要,您不应该为此而太过悲伤。” 孙原点了点头,眼神依然暗淡,低声说道:“张承的信,是最后的警告。武定城已经危在旦夕,张承……他已不抱任何希望。” 郭嘉站在他的身旁,眼中露出一抹凝重。“难道……我们真要放弃了吗?” “放弃?”孙原冷笑了一下,眼神变得愈发坚定,“不,我不能放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即使兵力不足,我们也要想尽一切办法!” 郭嘉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拍了拍孙原的肩膀:“这局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峻。黄巾军的力量太过庞大,不仅仅是数量,士兵的训练和组织也相当精锐。若这场战斗继续下去,魏郡将面临彻底的崩溃。” 孙原默默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无言的痛楚。黄巾军的数量,他早有耳闻。张角号令百万之众,东线、南线、西线的黄巾军席卷而来,覆盖了魏郡的每一个角落。而这一切,似乎已不再是简单的战斗,而是生死存亡的搏杀。 “奉孝,”孙原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要回邺城。” 郭嘉的脸上缓缓泛起讶色。 孙原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定如铁。信中的“速思对策”四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刺破了他心中的迷雾。他看向窗外,黄昏的余晖洒在大地上,虽然依旧是美丽的景象,但他知道,这一切即将被即将到来的风暴所吞噬。 “梁期城、曲梁城,都交给董卓,他能撑多久是多久。” 孙原转身,快速披上了紫狐大氅,望向郭嘉:“我一向不愿意骑马,这次得你和我同去。” 郭嘉哑口无言。 第十四章 赤龙 管宁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深邃如夜空,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看见了那一刹那即将来临的浩劫。他的身体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剑气在体内凝聚成钢铁般的坚韧,蕴含着无穷的力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压迫感,地脉震动,周围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在为即将爆发的战斗颤抖。他知道,张角终于忍不住动用了真元,不再仅仅是试探,而是要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来压垮自己。 昆吾剑的煞气在张角的掌控下凝成了九条赤龙,每一条龙身如烈火般翻腾,眼中闪烁着血红的光辉,犹如从地狱深处冲出的恶灵,张扬着霸气与血腥。剑气的威压席卷而来,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凝滞,仿佛时间都被这股气流冻结了。四周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管宁的心跳似乎与天地的脉动同步,每一滴血液都在为即将爆发的力量而躁动。 随着赤龙的出现,管宁的鬓角渗出了第一滴血珠。那血珠缓缓坠落,像是一颗小小的陨石,在这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孤独。它承载着无尽的生命力和气息的波动,却在空中瞬间被张角袖中忽然窜出的黄符吞噬,化作一团青烟,消散无踪。这一瞬间,管宁感觉到自己的血气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吞噬,生命的流逝仿佛在这一刻被张角的禁术《祭血篇》彻底把控。苍白的符文在空中闪烁,似乎在蚕食管宁的一丝丝生机,逐渐将他拉入深渊的边缘。 “幼安可闻龙吟?“张角冷笑,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慢。他左手结莲花印,猛然间,九条赤龙如同被唤醒的猛兽,冲向心雨剑的冰幕。那剑身发出的悲鸣仿佛穿透了天地,震得周围百里之内的寒鸦纷飞,惊叫着飞向远方。管宁清楚地感受到了那股剑气的压迫,甚至能看到剑身在空中发出的无声悲鸣,如同远古的战鼓,激起了内心最深处的波动。 东郭延年突然捂住耳朵,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那曾经修炼闭口禅三十载的冀州名宿,居然在这一刻被剑鸣破了苦功,心神为之一乱,气息紊乱。黑色的血液从他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地上,仿佛是他与这场战斗的无声对话。连他这样深知修行之道的人,都无法在这一剑下保持内心的宁静,更不用说其他的旁观者。 管宁没有丝毫的动摇,他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吟唱心诀,缓缓咬破舌尖,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聚,化作了先天八卦图。冰蓝色的卦象缓缓旋转,仿佛天地间的阴阳力量被调动,在空中汇聚成一道无形的屏障。这股力量的流转,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力量和希望。赤龙似乎感知到了八卦的力量,纷纷发出怒吼,火焰翻腾,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的气息。然而,管宁的八卦图不断旋转,将这些怒龙的力量一一撕扯成漫天的火星,火焰四散,化作无数碎片。 就在这一刻,张宝手中的六甲秘祝盘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盘中象征“死门”的玉珠滚落在冰冻的大地上,砸在地面上,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玉珠一落地,竟化作了管宁嘴角蜿蜒的血线,血气与冰霜交错,这一瞬间,天地的命运仿佛发生了某种变故。张宝神色骤变,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的预兆,仿佛命运的齿轮正在悄然转动,而这一切的变化,正源自管宁的血液与八卦之力的交织。 此刻的战场,充斥着滔天的杀气和无法言喻的力量波动。管宁全身剑气汇聚,他的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燃烧,剑意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而张角则以昆吾剑为媒,召唤出的赤龙已经将整个战场笼罩。两人之间的力量碰撞,已经不是单纯的法术较量,而是天地间无数力量的交锋,是生死命运的撕扯。 “还是来了。”管宁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知道,接下来将是生死一瞬,亦是改变命运的一刻。而这一切的开始,正是这场堪比天地巨变的大战。 昆吾剑的煞气凝成九条赤龙时,天地仿佛都为之一颤。剑气的威压席卷而来,使得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转。四周死寂一片,连风声都被压抑得无影无踪。每一条赤龙都闪耀着深红的光辉,仿佛由烈焰与鲜血凝聚而成,它们的出现像是预示着某种灾难的降临,张扬着无比的霸气与血腥。那炽热的气流如同猛兽奔腾,席卷四方,几乎要将一切吞噬,令周围的空间都仿佛承受不住这股滔天的力量。 管宁的鬓角渗出了第一滴血珠,那血珠在冰冷的空气中如流星般缓缓坠落,似乎是天地间的一丝微弱反抗。然而,就在它即将触及大地的刹那,张角袖中猛然窜出的黄符将其吞噬,血珠瞬间化作青烟,消散无踪。太平道首正在施展《祭血篇》中的禁术,那苍白的符文在空中闪烁不定,仿佛在无声地吞噬管宁的生机。那种力量渗透进管宁的身体,迅速蚕食着他的生命力,让他感到一阵无形的压迫与虚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慢慢变得模糊。 “幼安可闻龙吟?”张角冷笑,声音里透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傲慢与冷酷。他左手一抬,结出莲花印,瞬间,九条赤龙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狂暴地向心雨剑的冰幕扑去。每一条赤龙所过之处,剑气的悲鸣响彻四野,宛如远古的钟鸣,震撼天地。这一声悲鸣刺入所有人的耳膜,仿佛连灵魂都在颤抖。寒鸦群在百里之内纷飞而起,惊叫着,急忙逃离这股无尽的杀气。 而在场的观战者中,东郭延年突然捂住了耳朵,痛苦的表情瞬间浮现。他那张曾因修炼闭口禅三十载而显得异常冷静的脸庞,在此时却因剑鸣而显得格外扭曲。那种撕裂心神的音波击碎了他多年来的苦修,令他失去了对内心的控制,气息一阵紊乱。鲜血从他指缝间渗出,暗黑的血液在雪地上染开,仿佛是他心神被击溃的标记。 管宁没有被这一切所动摇,他仅仅深吸了一口气,低吼一声,随即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顿时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聚,迅速化作先天八卦图。冰蓝色的卦象逆时针旋转,汹涌的力量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八卦图的转动不仅是能量的汇聚,更似有天地间的阴阳之力在其中流转,瞬息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屏障,将周围的赤龙力量挡在外面。赤龙似乎感知到了这种力量,发出狂暴的怒吼,恍如被切割的风暴,火星四溅,剧烈的热浪和冰冷的寒气交织在一起,整个战场被撕裂成两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炽热气息。 与此同时,张宝手中的六甲秘祝盘突然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盘中的玉珠象征“死门”的那颗象征命运终结的玉珠猛然裂开,滚落在冰冻的大地上,砸出一阵沉闷的响声。那颗玉珠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突然剧烈爆发出一股强烈的能量,冰霜与血气在空气中交错,仿佛天地间的命运也在这一刻悄然改变。那一滴血珠的流淌,仿佛让整个空间的生死得以转换,命运的齿轮正在不知不觉地转动,酝酿着一场无可挽回的浩劫。 “此子借的是地脉阴气!”太平道的地公将军猛然暴喝,他的九节杖狠狠地插入龟裂的冻土中,杖身剧烈震动,空气中隐约传来低沉的雷鸣声,仿佛天地在因管宁的动作而感到震动。正要结印的甘始猛地被襄楷一把按住了肩膀,老道的枯枝般的手指在雪地上画出一条符咒谶语,神色凝重。“荧惑守心,不可妄动。”他的话语沉沉如钟,警告中蕴含着深深的隐忧,似乎预示着接下来的战局将愈发复杂,难以预测。 此时,整个领域内的温度已经突破了常理,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结,又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管宁的右半身已经完全被冰甲覆盖,冰甲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将周围的一切映照得如同冰封的世界。而左半身的道袍却已经焦黑如炭,仿佛昆吾剑的煞气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烧灼着他的生命。心雨剑在管宁手中忽明忽暗,时而散发出强烈的寒气,时而被熊熊烈火包围,仿佛承载着天地间所有对立的力量,映照出他身上所背负的巨大压力。 张角的道冠早已被那猛烈的剑气掀飞,白发间游走着赤金雷纹,那是一种无尽的威胁,仿佛暴风中的闪电,杀气弥漫。昆吾剑的剑尖挑起的,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剑气,而是半卷燃烧的《太平经》原文。圣洁的经文在火焰中不断燃烧,神秘的符号在烈火的侵蚀下扭曲变形,仿佛无声地诅咒着管宁的每一个呼吸,昭示着这一场生死决斗的残酷。 “你撑不过三刻。”天公将军的声音沉重如青铜鼎般震荡四周,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昆吾剑的锋芒掠过虚空,瞬间,一幅恐怖的画面浮现——巨鹿灾民自焚献祭的场景,烈火吞噬着他们的躯体,那些扭曲的火人伸出手臂,猛地抓住管宁的冰甲。那些火人的面容狰狞可怖,仿佛来自一个扭曲的世界,他们的触碰带来了灼痛,深深的焦痕瞬间在冰甲上烙下,仿佛是命运中注定的烙印。 然而,少年剑客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笑意。他毫不犹豫地震碎了左臂焦黑的皮肉,露出森森白骨,而在那白骨之上赫然刻着洛书的纹路!那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符号,散发着无穷的力量。“大贤良师可识得这个?”他狂笑着问道,话语中的自信几乎化作实质的力量。心雨剑突然插入自己的天灵,剑身没入三寸时,整片战场的地脉轰然倒转,原本的冰雪大地开始裂开,地脉的逆转引发了极其剧烈的震动。 观战席上的众人纷纷爆出惊呼。王真的龟甲占卜器瞬间爆裂,碎片四散;襄楷的白眉燃起幽蓝色的鬼火,仿佛被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惧侵袭;甚至连始终闭目的东郭延年都睁开了流血的双眼,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撼与不可思议。只见冻土深处,黑色的玄水开始涌出,那是被张角镇压三十年的漳河冤魂,它们带着无尽的怨念,仿佛准备在这一刻复苏。 “以身为阵,你疯了!”张角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昆吾剑召唤出的赤龙正在玄水中挣扎,龙鳞剥落,露出森森白骨。那些白骨竟然与汉军亡魂的遗体重叠,它们正是当年葬身长社之战的无数亡魂的化身。 管宁七窍流血,但他的声音却依然清越如初:“心雨剑第二重禁制,本就是‘葬剑式’。”他毫不犹豫地折断了插在颅内的剑柄,喷涌而出的剑气瞬间化作暴雨倾盆。每一滴雨都映着邺城妇孺舂米的画面,那些画面带着岁月的痕迹,却在这一刻成为了烈火与冰霜的交汇,雨滴浇在赤龙身上,腾起一阵阵腥臭的白烟。 在领域外,张宝的九节杖突然不受控制地飞向战圈。老道惊恐地发现,杖头悬挂的六十四枚太平铃正在急速锈蚀,铃舌上雕刻的“苍天已死”四字,在这一刻竟然变作了“生民不易”!这一刻,天命的符号仿佛在这一战中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寅时三刻,第一缕晨光刺破领域,穿透了厚重的冰霜与血雾。 管宁单膝跪地,心雨剑只剩半截残刃。张角的昆吾剑插在七步外,剑身缠绕的亡魂在晨光中渐渐消散。两人之间的冻土上,赫然呈现出一幅由血冰与灰烬拼成的太极图——阴鱼眼是邺城粮仓的粟粒,阳鱼眼却是巨鹿童尸的乳牙,这幅图象征着生死交织的命运,昭示着两人力量的对立与融合。 “好个…咳咳…白楼禁术…”张角低声咳嗽,抹去须发间的冰碴,瞳孔中的金色光辉渐渐淡去,仿佛失去了某种力量。他看见甘始等人正欲结阵,却抬手制止:“此战未尽。” 管宁颤巍巍地站起,残剑指向东南。那里,邺城的炊烟正在朝霞中升起,混着孙原连夜焚烧瘟疫尸体的焦臭,却隐约飘来婴儿初啼的生机,这一缕生气,仿佛在预示着新的开始,也暗示着命运的转折。 第十五章 长虹 管宁身着素衣,步伐缓慢,却稳健有力。尽管伤势未愈,眉宇间依旧透着一股安静祥和的气质。一路跋涉,他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抬眼望天,似乎对世间纷扰有着无尽的包容与淡然。一路上,沿途的景色虽然美丽,他却未曾多做停留,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变迁与他无关。 正当他走至一片林间,忽然听见远处的马蹄声渐近,随之而来的,是几声清脆的马鸣。抬头望去,正是东方咏、孙宇与谢缘风三人,骑马急速而来。东方咏的身影一如既往地挺拔,神色自若,眼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忧虑。看到管宁的身影,他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马缰,示意队伍停下。 管宁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待他们渐渐靠近时,他缓缓开口道:“东方先生,久违了。”语气平静,言辞间不带一丝做作,显得格外自然,仿佛是对一位老友的问候。 东方咏见状,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与敬意,随即下马行礼,双手拱起道:“管先生言重了。”他虽心有疑虑,但心底对于管宁的敬意却不曾改变。管宁的安静与内敛,总能给他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这种气质让他无论何时都愿意称管宁为“先生”。 管宁轻轻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心雨剑,这柄剑自从他得之以来,便如同与心意相通,寒气与柔情交织在其中。剑刃泛着一丝青光,宛如凝结的霜雨,蕴含着浓重的肃杀之气与冰冷的力量。而就在他拂过剑身时,隐隐约约间,剑刃与空气中的气息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振,仿佛能感受到远方另一个剑客的气息。 孙宇站在对面,他那柄倚天剑依旧霸气侧漏,剑身泛着银白色的光芒,显得刚猛无比,散发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锋锐。倚天剑的刃端微微弯曲,线条流畅而不失威势,每一次轻微的颤动,似乎都能引发天地间某种奇妙的震荡。 就在两人对视的瞬间,一阵微风拂过,管宁眼角微微一挑,突然之间,心雨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剑身上悄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颤动。那一瞬间,整个天地似乎变得静止,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吸入了这片空寂之中。 孙宇的倚天剑也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剑身微微颤动,如同一条沉睡的龙突然觉醒,微微游动,竟与管宁的心雨剑产生了轻微的共鸣。两柄剑的气息在空中交织,犹如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此刻产生了短暂的交汇。 管宁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他知道,这种共鸣并非偶然,心雨剑与倚天剑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深不可测的联系。尽管二人并无过多言语,但心中的那份隐隐约约的感应,已是足够让管宁心生感触。 孙宇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始终冷静、镇定,眼神中透出一股深邃与洞察。手中的倚天剑依旧稳稳握住,剑身未曾再动,但他也感知到了那股微弱的颤动。他轻轻抬起头,目光与管宁交汇,一时间,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两人之间悄然流动。 “这柄剑……”管宁低声道,似乎在自语,却又在试探。 “心雨剑与倚天剑,果然……”孙宇轻轻说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管宁微微点头,他突然间明白,尽管两人从未有过深入的交情,但剑与剑之间,却有着某种深层的共鸣。或许,这种共鸣并非只是力量上的反应,更是心境与剑意的相互契合。心雨剑凝重如雨,而倚天剑豪气干云,两者之间的差异,竟然在这微妙的瞬间找到了共振的平衡。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的气息依旧微妙流动,剑气仿佛已经悄然缠绕。就像是两条交错的轨迹,虽然暂时无法交集,但它们的接触已经让彼此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与独特之处。 片刻后,管宁缓缓收回了心雨剑,眼中似乎多了一抹深邃与思索。“倚天剑果真名不虚传,果然威势非凡。” 孙宇也未做过多回应,只是轻轻收回倚天剑,望向远方:“每把剑都有其独特的气韵,只有配合剑者的心境,才能发挥出其真正的力量。你我之间的联系,或许并非偶然。” 这时,两人都没有再多言语,但心中已然清楚,心雨剑与倚天剑之间的那一丝微妙的共鸣,并不仅仅只是剑本身的力量,而更像是一种命运的巧合——两柄剑,虽然各自有着不同的气息与形态,却终究在某个瞬间,找到了彼此的契合点,犹如两颗命运的星辰,在这片苍穹下短暂的交汇,留下一道无形的轨迹。 空气再次恢复平静,而两人的目光,也在这片寂静中交换了理解的讯号,仿佛这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 谢缘风在一旁默然不语,孙宇面无表情,瞥了一眼管宁,但未作他言。东方咏看向孙宇,自己则重新直起身子,继续与管宁交流。 “先生,听闻广宗之围已解,不知与张角的一战,可有损伤?”东方咏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虽然他知道师傅张角修为极高,却不知管宁此战究竟如何。 管宁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平静,仿佛并未将这场战斗放在心上:“张角的道法的确不凡,所施之术若非得心雨剑之庇佑,恐怕难以脱身。”他说话时,语气轻柔,不急不躁,仿佛这不过是日常琐事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怨恼与痛苦。眼前这位朋友,虽年岁与自己相仿,但他那种沉稳与淡定,让他更像是一个长者,似乎已经看透了世事的浮沉。 东方咏点了点头,微微思索片刻,“张角之修为,果真远非常人可及。既然先生已无大碍,那便是最好的消息。”他话语中的敬意更加明显,称管宁为“先生”,显然是出于对其深厚的学识与高尚人格的尊重。 管宁轻轻一笑,缓缓摇头:“张角之修为,乃一时之能,非我等能轻易揣测。与其称他为敌人,不如称他为挑战。能战胜他,方能知道自身的不足。” 这番话让东方咏有些沉默,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管宁的一句轻描淡写打断。管宁的从容与淡泊,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平和感。即使身处风云变幻之中,他依旧能保持内心的宁静。这种气质让东方咏一时间有些愣住,思绪涌动。 “先生所言极是。”东方咏最终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恭敬,“张角虽强,但天下岂能因他一人而改变?先生有心雨剑护身,定能化险为夷,最终战胜他。” 管宁看了东方咏一眼,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也未必。心雨剑虽好,但亦需心境与道法相合,才能真正发挥其威力。只是,张角之人,志大才高,岂会轻易屈服。” 听着这话,东方咏的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他知道,管宁不仅仅是在说战斗,更是在讲述一场心灵的博弈。张角的道法高深,但管宁以如此从容的心态,面对挑战,却无丝毫畏惧。 “先生谦虚了。”东方咏微微一笑,言语间带着一丝欣赏,“既然如此,那便随先生所愿。” 管宁点了点头,再度轻声说道:“时至今日,能与诸位同行,实为荣幸。”他话语平和,带着一丝淡然,却让人感到一种深沉的力量。 四人继续并肩而行,尽管前方的道路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但在这一刻,他们仿佛并不急于前行。管宁的安静与从容,将周围的气氛带入了一种祥和的状态。即使面对张角的威胁,管宁依旧保持着一份平和与理智,不急躁,不慌张,仿佛心中已将一切风云尽收眼底。 而东方咏在这一刻,心中对管宁的敬意愈发深重。他明白,管宁并非普通的隐士,他身上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智慧与力量,这种力量,甚至能让人心生敬畏。在他的身边,时间仿佛变得缓慢,所有的困扰与浮躁,都不再那么重要。 一路上,四人互相讨论着未来的局势与应对之策。管宁虽平静,但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他深邃的洞察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钦佩。而他的那份从容与安静,仿佛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渐渐影响了所有与他同行的人。 孙原率领的队伍一路行至邺城,士兵们步伐沉稳,军容严整,眼见前方群山渐开,一片翠绿的原野铺展开来。虽然经过战火与长途跋涉,孙原的神色依旧不见疲态,身姿挺拔,眼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思。他的心思并不在即将返回的邺城,而是在与亲兄长孙宇之间的那些未曾解开的纠葛之上。 此刻,恰逢管宁、谢缘风、陆允与东方咏几人,正结伴行走在一片草地上,互相交流着些许关于时局与修行的心得。远远地,几人便看见了孙原的队伍,心中不禁一动。东方咏停下脚步,目光敏锐地注视着孙原的身影,神情略有凝重。 “是孙原将军,看来他此次归邺,行程匆忙,似乎与往常有所不同。“东方咏低声道,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管宁微微点头,目光温和,但心中似乎早已洞察一切:“孙原确实非比寻常,昔日随兄长南征北战,今日单独一人回邺,想必与孙宇之间的事,颇为复杂。” 陆允轻笑一声:“若真如此,恐怕我们要与他保持些许距离,毕竟孙原虽年少,但眼中常有深邃之色,且对许多话题一向讳莫如深。” 谢缘风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既然如此,还是谨言慎行吧,毕竟孙宇与孙原的事,已非我们所能随意干涉。” 几人刚谈及此事,孙原的队伍便已缓缓走近。孙原策马前行,见到他们时,他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东方咏向前一步,微笑着拱手行礼:“孙将军,久违了,恭喜你平安归来。” 孙原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东方先生,谢缘风先生,管宁先生,陆允先生,大家安好。”他语气平和,没有过多的客套,只是简单的回应,却让人感受到一股从容不迫的气质。 几人见他如此,心中皆有所感。明白了孙原并非一般的将军,眼中那种深沉与稳重,不似年轻人应有的锋芒。而这股气质,正是从他与孙宇之间的复杂关系中折射出的。 谢缘风不由得瞥了管宁一眼,神色微动,低声道:“看来,孙原的心境远非表面上的冷静与淡然。” 管宁微微一笑,语气悠远:“或许他只是选择将心事埋在心底,毕竟某些事情,不能轻易言说。” 孙原此时已下马,走至几人面前,语气依旧平静:“诸位好久未见,我此行原本只为急于归邺,但既然偶遇,倒是也该停留片刻,聊聊近况。” 几人见他如此,便明白孙原不愿提及家族中的事,亦没有再多追问,尽管他们心知肚明,孙原与孙宇之间必有隐情。管宁顿了顿,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你一同前行,或许还有些事情可以共商。” 孙原点了点头,虽然并未明言什么,但他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感激。他和几人的交情深厚,而他自己心底对家族的隐秘,也让他不愿与外人多谈。 于是,几人便一同并行,途中聊起了当下局势以及未来的规划。尽管气氛温和,孙原始终保持着淡定的态度,偶尔微微点头回应,并不深入探讨自己与孙宇的种种过往。陆允与谢缘风等人,也很聪明地没有追问,大家之间似乎都已经默契地知道,有些事不必深究。 路途漫长,几人间的对话逐渐变得轻松,孙原脸上也渐渐显露出些许笑意,然而那种笑容却带着一种深藏的疲惫与无奈。东方咏看在眼里,心中微叹,知道孙原的心事恐怕并非一时能解。 不久后,邺城渐渐映入眼帘。孙原顿时收敛了心中的所有杂念,表情变得愈加坚定,仿佛回到故土的一刻,他的责任与使命感再次浮现。在众人的目送下,他重新策马前行,向邺城的城门驶去。 管宁与其他几人看着孙原的背影,心中各自有所感。谢缘风略微皱眉:“孙原与孙宇,似乎有着比普通兄弟更多的牵绊,终究是难以言表的。” 管宁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论如何,这对兄弟之间的事,终有一天会明了,若能帮助他们解开心结,或许能成全一段更为宽广的未来。” 陆允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人生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总有许多难解的困扰。” 东方咏深深看了一眼孙原的背影,轻声道:“世间兄弟情深,可也常常因误解而变得复杂难解。愿他们终能化解心中的执念,找到各自的平和。” 几人默默相视,心中皆有所感。孙原的故事,未必会在这时刻有答案,但他们都知道,有些路只能靠自己去走。 第十六章 孙原比郭嘉慢一些,他和张鼎率军殿后,虽然有林紫夜的药撑住,到底还是体虚身弱,一路慢了下来。 此刻,恰逢管宁、谢缘风、陆允与东方咏几人,正结伴行走在一片草地上,互相交流着些许关于时局与修行的心得。远远地,几人便看见了孙原的队伍,心中不禁一动。东方咏停下脚步,目光敏锐地注视着孙原的身影,神情略有凝重。 “这便是魏郡太守、公子青羽,看来他此次归邺,行程匆忙,似乎与往常有所不同。“东方咏低声道,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管宁微微点头,目光温和,此刻几人里最熟悉孙原的反而是他。 “他有他的苦楚。” 陆允不明所以:“他和南阳太守孙宇使君,似乎是亲兄弟。只是二人关系……似有微妙。” 谢缘风到底是游侠心性,心直口快道:“若真如此,恐怕我们要与他保持些许距离,毕竟孙原虽年少,但眼中常有深邃之色,且对许多话题一向讳莫如深。” 东方咏一脸讶色,倒是管宁笑了笑,迎了上去。 几人刚谈及此事,孙原的队伍便已缓缓走近。孙原坐车前行,见到他们时,他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十余名哨骑认识管宁,远远地将他们接了过来。 孙原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幼安安好便是。”他语气平和,没有过多的客套,只是简单的回应,却让人感受到一股从容不迫的气质。目光流转其余几人,他认识陆允,却不认识东方咏和谢缘风,吩咐下去安排马匹,和四人一道回邺城。 几人见他如此,心中皆有所感。明白了孙原心性柔和,眼中那种深沉与稳重,不似年轻人应有的锋芒。而这股气质,与亲兄长孙宇大不相同。 谢缘风不由得瞥了管宁一眼,神色微动,低声道:“看来,孙原的心境远非表面上的冷静与淡然。” 管宁微微一笑,语气悠远:“或许他只是选择将心事埋在心底,毕竟某些事情,不能轻易言说。” 几人便一同并行,途中聊起了当下局势以及未来的规划。尽管气氛温和,孙原始终保持着淡定的态度,偶尔微微点头回应,并不深入探讨自己与孙宇的种种过往。陆允与谢缘风等人,也很聪明地没有追问,大家之间似乎都已经默契地知道,有些事不必深究。 路途漫长,几人间的对话逐渐变得轻松,孙原脸上也渐渐显露出些许笑意,然而那种笑容却带着一种深藏的疲惫与无奈。东方咏看在眼里,心中微叹,知道孙原的心事恐怕并非一时能解。 *************************************************************************************************************** 暮云低垂,邺城的雄伟城墙在夕阳的余晖下,恍若铁戟,刺破了沉默的天际。铁骑如风,车驾疾行,带着阵阵尘土,孙原的紫色大氅在风中凌厉翻飞,尽显威仪,腰间挂着玉珏,温润如潭,毫无波动。管宁身着霜白衣袍,衣衫如雪,静如止水,车中倚坐,仿若与世隔绝,冷淡的目光下,所有动静都无法扰乱其心神。车后两骑静立,仿佛铁石铸就——陆允身着苍蓝劲装,俊朗的面庞带着几分冷峻,强健的体魄隐约展现出他如猛兽般的沉默气息;谢缘风素衣窄袖,轻松地掂量着腰间的短刃,寒光微现,眼中却藏着一丝不羁的笑意。 城门处,忽然响起清朗的长啸,音如洪钟,划破沉寂。郭奉孝身着玄色鹤氅,裹身翻飞如鸟羽,手中军报上的朱批尚未干透,指尖微沾着尚温的朱砂。他马下掠过城门,步伐飞快,直奔孙原马前,两双同样染着战火余烟的眼瞳撞在一起,目光交织,仿若无声的共鸣,万千军机在这一瞬间悄然沟通,无需言语,便已知晓。 谢缘风策马靠近管宁,眼角一闪,低声道:“瞧这位眼底的血丝,三日未眠,怕是连觉都没得好好休息过。”他的语速如箭,言语虽快,却带着几分不拘一格的轻松,“看魏郡太守和这位的默契,似乎比血亲还要亲密。” 管宁没有抬头,眼中依旧澄明如水,脸上无一丝波动。缓缓从车上下来,他的步伐从容不迫,仿若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陆允依旧沉默,站在一旁,仿佛是永远不会轻易改变的山岳。 内府兵曹堂内,烛火通明,四周一片寂静。沮授不疾不徐地将一幅牛皮舆图铺展开,指尖在漳水两岸划过,低声道:“贼首张燕已截断漕运,昨夜焚毁西郊粮仓,粮道已断。” 孙原缓缓放下渊渟,将其横放在案头,紫袍宽袖飘动,手指掠过各郡田册,声音柔和却坚定:“广平新借连初稿,足以支撑半月之需。应当开启武库,募集轻骑,断其补给。” 话音刚落,桓范忽地将算筹重重击在案上,眉头紧皱:“若调白马义从前往援助…”话未说完,便被郭嘉的轻笑打断。他一指兵图,朱砂色的印记划出一条鲜艳弯弧,顿时与孙青羽所推兵符严丝合缝:“青羽早已命子龙将军伏兵滏口,指望他在此时已夺回石门关。”郭嘉的话语简洁,气氛瞬间凝固,而那一道斩钉截铁的指向却带着些许淡定与信心。 城外忽传来金柝声,陆允站在檐下的阴影里,冷冷地注视四周,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谢缘风则在回廊尽头大声嚷着要夜探敌营,未见止步。管宁独坐偏厅,轻抚琴弦,琴音缓缓流淌,七弦的震动扫去梁间的积尘,空气如水,静谧而深邃。东方的微光透过窗棂,柔和而清冷,管宁的目光从琴弦间穿过,看见孙青羽披甲转身,向密室走去,铜兽门环悄然回响,映出他眼角淡淡的青痕。 翌日清晨,雾霭漫过谯楼,寂静笼罩大地。斥候的马蹄声打破这份沉默,轰隆而急。郭嘉倚坐在残局围棋旁,轻笑落子,眼中带着几分疲惫,却依然不失睿智的锐气。空席旁的茶烟袅袅上升,紫袍的孙青羽已经在邺城堞上站定,望着漳水方向,初升的朝阳照射在他的身上,映出战云的血色。明灭之间,那片血色将战火的痕迹印在天地间,依稀可见,未来将是无尽的风云变幻。 第十七章 曲梁城外三十里,黄烟蔽日,黄沙翻滚,仿佛天地已被吞噬,唯剩下一片炙热的沙漠。风卷起沙尘,遮蔽了太阳,视线渐渐模糊,天边的太阳如同一颗即将燃尽的火球。大地颤抖,彷佛连空气都在这个瞬间被压迫,弥漫的黄沙令人窒息,天地之间充满了紧张的气息。 董卓骑坐于战马之上,威风凛凛,气吞万里如洪流。他的玄铁重甲覆盖全身,沉重的铠甲几乎让战马承受不住这股压力,马蹄踏地时发出沉闷的声音,铠甲与鞍鞯的摩擦更是如尖锐的钢铁碰撞,刺耳而清晰。 每一声摩擦似乎都在宣告着这位凉州大将的霸气与权威。董卓眼中闪烁着寒光,他眯眼凝视着远方翻涌的尘浪,心中不屑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在他那虬髯之下溢出一抹冷笑,如刀锋般割裂空气:“张牛角这厮,真当本将的北军是卢植那酸儒带出来的软脚虾?”话音刚落,身后东中郎将营的凉州悍骑发出震天的哄笑,铁蹄如雷,震动四方,踩碎了地上的枯枝,轰然巨响,似乎整个大地都在为他们的气势颤抖。 黄巾军阵中,张牛角一身黄袍,立于一辆高大的战车上,双手紧握九环刀,刀锋在晨曦的照耀下闪烁着血红的光辉,仿佛一把凌厉的屠刀。他目光如刀,眼神冷冽,紧盯着曲梁城头上飘扬的“董”字大纛,嘴角扯出一抹狰狞的弧度,冷冷道:“卢植在北中郎将营留下的三千强弩,今日倒要看看董仲颖能发挥几成!”话音刚落,七十二面巨大的牛皮战鼓突然轰然响起,声波震天,仿佛雷霆轰鸣。 黄巾前军瞬间如潮水般分开,扬起的尘土翻滚,露出了五百辆裹铁的战车。每一辆战车的车辕上,都悬挂着寒光凛凛的拒马枪,枪尖直指苍穹,宛如一片尖锐的林海,令人不寒而栗。此阵便是黄巾军的秘传阵法——“地公车阵”,曾在广宗之战中击溃皇甫嵩的精兵,威名远扬,令人闻风丧胆。 城头上的了望卒急报时,董卓正撕咬着一只羊腿,肉汁滴落在他满是胡渣的下巴上,面露满足之色。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报讯,他扫视远方,微微皱眉,但却并未放在心上,反而轻松地笑道:“慌什么?卢子干留下的弩机不是摆设!”说罢,他随手将油腻的羊腿骨抛向城下,笑声中透露出一丝不屑。 北中郎将营的弩手面面相觑,迟迟未动。这些从河北而来的世家子弟,眼神中满是疑虑和不解,他们的手指在弩机上犹豫了片刻。虽然他们理应精通射术,但面对的是这些粗犷、强悍、充满野性气息的凉州铁骑,心中自然充满了鄙夷与不屑,却也无能为力。北军的弩手们早已习惯了书本上的谋略和教条,但眼前的黄巾军和董卓的强悍,却让他们的理论和信念变得如此脆弱,面对这样的敌人,他们有的只是惊恐与迟疑。 未时三刻,黄巾军的车阵终于抵达了曲梁城的百步之内。随着战鼓的急促擂响,数百辆包铁的战车像一片铁海般铺天盖地而来。城头上,弓箭手们站立在箭楼之上,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日益临近的敌阵。一声令下,数十名弓箭手齐齐拉弓,弓弦骤响,箭雨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箭矢穿破空气,划破苍穹,带着破空的声音,快速射向黄巾军的车阵。然而,令他们惊愕的是,几乎所有的箭矢都没有击中目标。只见每一支箭矢撞上战车那包铁的车壁时,便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火星四溅,几乎没有任何一支箭能够穿透那厚重的铁皮。战车的铁壁闪烁着冷光,仿佛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任凭箭雨如同暴风骤雨般倾泻,依旧无法撼动这道铁壁。 城头上的弓箭手们不禁愣住了,似乎所有的弓箭都成了无用之物。张牛角站在车阵的中央,盯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冷笑,随即放声大笑,声音如雷鸣般响亮,回荡在整个战场上。他挥动手中的令旗,示意车阵继续前进。黄巾车阵的庞大气势依然未减,车辕前的铁牛大车如同翻滚的洪流,稳步向城门推进。 突然,张牛角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就在黄巾车阵的缝隙中,数千名身着重甲、背负陶罐的黄巾力士突然冲了出来。他们脚步如雷,行动迅捷,每人背上的陶罐中装满了黑油。随着他们的动作,陶罐中的黑油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倾泻在护城河上,那些油滴顿时引燃了河面上的水面,瞬间化作了熊熊烈火。火焰腾空而起,火光映照天际,蔓延开来,犹如一条燃烧的巨龙,横扫一切。 “是幽州火油!”董卓的脸色终于大变,他紧紧握住战鞭,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怒火。这种火油,非同寻常,不仅能迅速点燃水面,还能如猛兽般吞噬一切。他突然想起,半月前,幽州的孙原曾亲自密信警告过他,黄巾军与塞外马商勾结,准备联合使用这等凶猛的火油。那时,董卓还觉得孙原的言辞有些过于谨慎,甚至有些夸大其词,但如今看来,这个轮椅上的病秧子孙原果然没有说错。幽州的火油,果然凶猛! 随着风势的助推,火焰席卷了周围的区域,迅速向西侧的粮仓蔓延。原本堆积如山的粮食,瞬间化为灰烬,浓烟腾空,火光四溅,弥漫了整个战场。北军营中的士兵们惊慌失措,纷纷涌向水池试图扑灭火焰,但火油的威力太大,水根本无法扑灭这些火焰。弩机被慌乱的士兵撞翻,机关断裂,射出的弩箭全都失去了威胁,弩手们忙乱中,手忙脚乱,完全无法控制局势。 然而,在这种乱局中,东军的凉州骑兵依旧稳如泰山。虽然火光冲天,但这些训练有素的铁骑士兵却依然井然有序,刀刃上闪烁着冷冽的寒光,马蹄如雷,脚步沉稳,整个队形如钢铁洪流一般坚定,仿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撼动他们。董卓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心中暗自盘算着局势的变化,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辉。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低声道:“好儿郎们,且看黄巾主力如何入瓮!” 时光悄然流逝,申时已至,黄巾军的主力终于集结完毕,张牛角亲自率领三万黄巾力士,全力冲向东门。那一片浩浩荡荡的黄巾军,如同怒涛般卷起,犹如一条翻滚的巨龙,目标直指曲梁城的东门。董卓站在高处,神色不变,微微一笑,拍了拍身旁亲卫的肩膀,轻声说道:“儿郎们,该收网了!” 他的话音未落,随着一声巨响,东门上的吊桥骤然落下,黄巾军的先锋部队立刻涌向城门。然而,董卓心中原本期望见到的凉州铁骑却并没有如预期般冲出城门,而是从吊桥下冲出的是一支整齐的队伍,队伍中旗帜鲜明,战马呼啸,竟是卢植旧部的三千北军! 董卓的脸色顿时一变,目光中闪过一抹惊愕,随即陷入深深的沉思。那三千北军的队形并不凌乱,反而比预想中的更加稳固,他们身上披挂的铁甲泛着冷冽的光泽,手中的长矛和弯刀刀刃锋利,威风凛凛,显然是经过了精心训练的老兵。这支队伍显然不是他想象中的草率之军,而是一股充满战斗力的劲旅。 董卓的心中有些动摇,但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他冷笑一声,心道:“卢植旧部?即便是他们,也不过是死士而已,黄巾大军,岂能轻易被这些小小的北军阻挡!”他深吸了一口气,挥动战鞭,指挥着凉州骑兵继续向前,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大战。 “董贼欲让我等送死!”北军司马王匡眼中充满愤怒,目眦欲裂。这些从河北而来的儿郎们,昨夜便发现了东军在悄悄转移粮草。如今,他们竟然迎着黄巾的刀锋反冲而出,完全打乱了张牛角的车阵。阵中混乱间,张牛角举起九环刀,劈开了一条血路,黄巾力士如蝗群般涌上了城墙。 暮色渐沉,董卓带领百余亲卫从南门冲出,四周是滔天的浓烟,曲梁城仿佛被吞没在一片黑暗中。他回望着这座即将沦陷的城市,虬髯上沾满了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浑浊:“好个孙原……撤军时故意留北军粮册,原来是要逼我与卢植旧部离心!”他的怒火瞬间爆发,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局,自己算是彻底被算计了。 三十里外的山岗上,管宁一袭白衣,悠然自得地轻抚着转魄琴。琴音如泣如诉,在呼啸的北风中渐行渐远。身侧轮椅中的孙原拢了拢紫狐氅,低咳了一声,轻笑道:“董仲颖辛苦了。”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箭矢刺入人心。 琴声骤急,如同隐鹤振翅掠过尸山血海,余音绕梁,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十八章 沮授、郭嘉、田丰、和洽、邴原、王烈等人依然在太守府的议事厅内激烈讨论,局势愈加紧张。每个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孙原身上,仿佛期盼着他能给出一个决定性的指示。 “孙原,黄巾军的大军已经逼近,若再不扩军征兵,邺城恐怕很快就守不住了!”沮授的声音中充满焦虑,仿佛已经看到了邺城沦陷的景象。 田丰紧随其后,语气更加沉痛:“如今各地一一陷落,黄巾军气吞万里,势如破竹。董卓已退避,魏郡各县岌岌可危。我们再拖延下去,恐怕连守住邺城的机会都没有了。” “再等下去,我们所有人恐怕都活不到天子怪罪的那一刻。”郭嘉语气低沉,带着几分焦虑与无奈,“孙原,你手握三张空白诏令,若无增兵,邺城岂能守得住?这不仅关乎我们魏郡的存亡,更是关乎我们的性命。” 邴原和王烈也纷纷附和,整个屋内弥漫着一种急切的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不安与焦虑。局势愈发明朗,黄巾军的铁蹄已经逼近,若不采取行动,邺城便可能在短短几日内陷落。而这一切的决定,似乎只能由孙原来做出。 孙原坐在案前,静静地看着桌面,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三张空白的诏令。他的眉头紧蹙,眼神深邃,内心的犹豫让他久久未曾下定决心。手中的三张空白诏令,意味着他掌握着可以改变整个局势的权力,意味着他能作出一个决定,决定魏郡的命运。然而,每一项命令的下达,都带来巨大的风险与责任。扩军意味着动员大量民夫和民兵,可能会引发民生的动荡,甚至造成民众的恐慌与反抗。而他是否能够承受这一后果?内心的挣扎和不安让他一时无法下决心。 正当气氛变得愈加压抑时,门外传来急报声,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李怡萱和心然站在窗边,听着外面渐渐平静下来的争吵声,心中不由得一紧。李怡萱微微转头,看着心然,低声说道:“看来,孙原恐怕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心然依旧站在窗边,注视着外面渐渐消散的声音,脸上表情冷静,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柔和却带着一抹坚定:“青羽早该做出决定了,拖延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李怡萱听到心然称孙原为“青羽”,心中微微一动,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意。她知道,心然一直对孙原有着深深的依赖与信任,尽管表面上她始终保持冷静与疏离,但心底却早已把他视为最值得依赖的人。 “是的,青羽应该早些下决定。”李怡萱低声回应,目光温柔地扫过窗外的风景,心中却清楚地明白,眼下的形势已经再也没有退路。 心然点了点头,但脸上仍显得平静。她知道,时至今日,孙原的选择不仅仅关乎邺城的安危,甚至关系到整个魏郡的命运。她只能默默祈祷,孙原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急报终于送进了议事厅,沮授立刻拿起,打开了那份传来的急令。几乎是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份急报上,气氛再次凝重。 孙原将目光投向那份急报,阅读片刻后,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几分。他缓缓地放下急报,目光沉静,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沮授、郭嘉等人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应。 “天子命令,八百里加急,命令我等继续为魏郡防守,要求立即增兵,征召民夫、民兵。”孙原的声音低沉,但却透露出一股坚定的决心,“此命已下,看来是时候动手了。” 他声音低沉,却透露出一股无法掩饰的沉重感。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孙原身上,沮授等人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应。孙原沉默了片刻,将急报放在案上,缓缓起身,目光望向那些急切的面孔:“既然天子已命令,便没有更多的拖延余地。”他说着,语气坚定,虽充满责任感,但在他的眼中,依然有一抹无奈。 “立即开始动员,扩军征兵。”孙原沉声命令,随后转向沮授与郭嘉,“你们负责调度各郡的兵力,我去安排粮草和民众的安抚工作。” 众人纷纷应声而去,虽然心中依然充满焦虑,但看到孙原做出了决定,终于有些松了口气。眼前的局势依旧严峻,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无助的旁观者。 李怡萱在窗边注视着这一切,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如同风般轻柔:“哥哥,总算做出了选择。”她的语气虽然柔和,但却不难听出她内心的释然。她知道,孙原的决定将改变整个魏郡的命运,而这一切将无可回头。 心然站在她旁边,目光依旧沉静:“青羽的选择,虽然艰难,但终究是必要的。”她的声音平静,仿佛看透了眼前一切的纷争与动荡。 随着孙原下令增兵,魏郡的局势终于进入了紧张的准备阶段。每一位官员都开始忙碌起来,动员民兵、征召士兵,调度粮草、物资。与此同时,黄巾军的脚步越来越近,邺城的防线也开始逐渐严密。孙原知道,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决定着魏郡能否度过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李怡萱和心然听到这一决定,心中一阵轻松,却也无法完全释怀。即便天子已经下令,明面上的征兵名正言顺,但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动员民力与士兵仍然是一项艰难的任务。要征集足够的军队,除了实际的兵员,如何解决粮草、战备、民众的反应,都需要极大的智慧与计划。 “既然天子已命令,我们便无可推诿。”沮授语气果断,“我立即调集各郡县的兵力,增援邺城。所有可以征召的民夫、民兵,我将尽快安排。” “对,只有通过增兵,才能确保邺城的安全。”郭嘉也跟着说道,虽然语气略带忧虑,但面对现实的压力,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 田丰和和洽也立刻行动,迅速开始筹划兵员调动与兵员训练的工作。邴原与王烈开始筹划如何稳定民心,防止民众因征兵而产生恐慌,甚至可能出现的暴动。 孙原站起身,注视着众人,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这一战关乎魏郡的存亡。我们必须全力以赴,确保邺城不失,确保黄巾军的侵略没有机会得逞。” 随着命令下达,整个太守府立刻陷入了忙碌与紧张的节奏之中。各项调度、征兵、粮草准备都进入了加速阶段,士兵们纷纷集结,民夫与民兵开始陆续加入队伍。与此同时,城外的黄巾军也在持续逼近,邺城的防线随时可能面临严峻的考验。 然而,天子的一道新命令并未让他们彻底松懈。五月,皇甫嵩、朱儁和曹操的合兵大破了颍川黄巾,斩首数万级,平定了颍川。随即,他们又进攻汝南和陈国,屡次大胜,彻底摧毁了黄巾军在这两地的势力。 这一系列胜利的战果让魏郡的局势稍稍平稳了下来,众人长舒一口气。天子同时命令继续剿灭东郡、南阳等地的黄巾余孽,而各地郡守也被允许自行征兵,豪强之家可兴义兵,平蚁贼。这一命令为各地的军队补充提供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征兵行动也因此变得更加顺畅。 孙原站在太守府的高台上,眺望着远方的战场,内心复杂。他知道,这场战斗不仅是对黄巾军的反击,更是一次全局性的考验。他必须在这场战斗中,带领魏郡走出困境,才能最终稳定自己的地位。 此时,邺城的防线依然岿然不动,但孙原心中明白,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十九章 在太守府的议事厅外,紧张的气氛像密布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府邸。四周的街道上,马车和步伐的声音不断交织,透露出战争的即将爆发。沮授、郭嘉、田丰等人早已全身心投入到即将来临的血战之中,四面八方的紧急文书、征兵令、粮草储备、药材清单等如飞箭般传递,整座府邸弥漫着不安与紧张的气息。 在这片混乱而有序的场景中,几位世家大族与太学士子的合作展现出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共识。 沮授的声音沉稳且充满权威,作为魏国的世家重臣,他心知邺城防线的危急,面对这场全面的战争,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承载着百姓与军队的未来。沮授看着桌上的各项粮草与兵员调动图,指尖敲击桌面,眉头微蹙,“粮草之事,交给我负责。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调动各方资源,但征兵的难度恐怕更大,民众的负担已经到了极限,若不快速补充兵员,邺城防线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郭嘉站在一旁,面容略显疲惫,但双眼透着坚定的光芒。作为谋士中的佼佼者,郭嘉深知战争的残酷,也明白每一份粮草与兵员的调配,决定着整个邺城的命运。他低声回答,“粮草我已下令各郡调拨,但黄巾军的攻势越来越猛,根本没有任何疏漏的空间。眼下,不仅是物资补给,连战斗中的医药和伤员的安置都需要更加周密的计划。” 田丰、审配等世家大族的将领们也在场,他们稳重而深沉,眼中透出强烈的责任感。作为世家出身的他们,不仅精通兵法,更深谙人心。田丰向前一步,低声说道:“我们要确保士气高涨,必须让每一个士兵都明白,他们战斗的意义。粮草与兵员是关键,但同样不可忽视的是军中士气,若能保障这一点,士兵们自然能在前线拼死作战。” 审配则稍作沉思后补充道:“田将军所言极是,但士气的提升不仅是口号,需通过实际行动来支持。现阶段,文官和武将的分工不可混淆,兵员训练与阵型排布、作战策略的设定,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打磨。各路文士应协同工作,保障后勤与兵员的畅通。” 一旁的太学士子们也在此时发挥着他们不可或缺的作用。郭嘉看着其中的几位,袁徽、张承、和洽,他们虽然出身学术家庭,但在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投身到这场关系生死存亡的战斗中。袁徽抬起眼帘,声音不急不躁地提出:“太守府的策略不能单靠兵力,我们还要充分发挥战略上的优势。黄巾军的攻击,虽如潮水般汹涌,但他们也有疲劳和漏洞,利用敌人的缺点,调动我方军力,反而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张承作为太学士子中的杰出代表,曾在朝堂中以智慧与洞察力闻名,他此时站在郭嘉旁边,轻轻点头补充道:“若从战术角度出发,黄巾军虽然兵力强大,但他们的阵形并不严密,容易在关键时刻出现破绽。我们若能诱敌深入,利用邺城地形,实施分兵围攻,定能扭转局势。” 和洽则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走上前来,话语中带着一丝紧迫感:“我建议将敌军的主力牵制在正面,而将骑兵、弓箭手等机动兵力分散在侧翼。敌人急于攻城之际,往往疏忽对侧翼的防范,而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策动奇袭。” 太学士子和世家大族的力量此时得到了完美结合。郭嘉的筹划、沮授的经验、田丰与审配的冷静、以及太学士子的睿智,使得这场即将来临的血战看似充满了艰难,却又多了一些可能的胜利希望。 每一个决策,背后都有这些无名的智者和勇士的共同智慧。而在那道道命令、策马奔腾的消息传来时,邺城的将士们,早已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他们知道,战斗不仅仅是兵力的对抗,更是智慧和勇气的较量。 这场战斗,不只是沮授、郭嘉、田丰、审配等人的责任,更是整个邺城所有为守卫家园的人共同的使命。 与此同时,黄巾军的集结也在飞速进行。张牛角、褚飞燕、黄龙、黄庭等各部黄巾军的统领,已集结成气吞万里的洪流。张牛角在北方的数万铁骑,如同乌云般压迫着魏郡的边界。他命令手下将士加紧准备,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黄龙和黄庭则从南方调动兵马,配合张牛角的攻势,三股势力合力向邺城进军。他们所带的黄巾军兵力庞大,环首刀、长矛、长槊的金属碰撞声早已在远方响起,宛如一只吞噬一切的猛兽。 邺城的城墙上,孙原与沮授、郭嘉等人早已带领士兵加紧准备。沿着城墙四周的弓箭手、投石车、火油等防线,日夜训练,刀枪擦砺的声音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孙原身穿盔甲,手持长剑,亲自视察防线,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大战。他的面容虽然显得年轻,但那股来自内心的沉稳与决心,已经让他在将士之间树立了威信。 孙原站在城墙上,凝视着远方黑压压的黄巾军队伍,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沉重与决绝。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依靠书本谋略的太守,而是身临其境、与生死一线的将领。他的手紧紧握住长剑,剑柄的冰冷与坚硬仿佛与他心中的决心融为一体。四周的战士们都能感受到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钢铁般的气息。孙原的面容冷峻,双唇紧闭,目光紧盯着那一波波逼近的铁骑,他知道,这场战斗不仅关乎邺城的未来,更关乎他们所有人的生死。 “他们已经到了,我们没有退路。”孙原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是对自己,也对所有将士的提醒。 和洽站在他身旁,面色苍白,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显得格外紧绷。原本白净的面庞因长时间未曾休息而显得尤为憔悴,甚至有些不真实,仿佛一层薄纸般透明。他紧张地看着远方,眼神里充满了忧虑与不安。此时的和洽早已不再是那个翩翩公子,他的衣衫简朴,铠甲下的手掌紧握着一柄短刀,那是他亲自带来的武器。 “公子,黄巾军的铁骑似乎已准备发动总攻,我们的防线能顶得住多久?”和洽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深深的焦虑。紧张的氛围让他的每个字都像刀刃一样割裂着空气。站在孙原旁边,和洽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加沉重,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孙原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冷峻,但眼中已经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韧。他从来不希望让身边的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特别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的眼睛紧盯着远方的黄巾军,眼神逐渐凝固,仿佛已化作坚石。“我们只能拼死一搏。”他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命令各路将士,所有防线不得有丝毫松懈,所有预备队员随时待命!” 孙原的决心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如和洽这样的文官,也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动在他们的心中。和洽点了点头,深知此时再多的忧虑也无济于事,只能将信任交给太守,随即转身去执行命令。 与此同时,郭嘉和田丰已经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郭嘉专注地翻阅着一份又一份战报和战术图,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完全没有任何文官的矜持。他的手指轻扫过地图,嘴中低声和各路将领沟通着战术安排。他那副看似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在这一刻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铁血般的决断和果敢。 田丰站在一旁,手握长矛,身上披着重铠。作为一名世家出身的将领,他心里清楚,这场战斗的胜负,将决定邺城的未来。他不再是那个坐在书房中研习兵法的书生,而是急切地投身于城防之中,指挥着一队队的兵马。他的眼睛紧盯着地图,仿佛看见敌人已经撕开了防线的一角,瞬间将一切陷入混乱。 整个城池的氛围前所未有的紧张,连原本温文尔雅的书生们也开始披上盔甲,拿起兵器,准备投入这场生死未卜的战斗。和洽、邴原、王烈等文官此时也已亲自上阵,身穿简陋的铠甲,手持兵刃,站在城头的最前方,随时准备与士兵们并肩作战。即使他们并不擅长兵刃作战,但在这最后关头,每个人都明白,只有共同努力,才能守住这片城池,保住家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雷霆般的鼓声,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号角声,那声音如猛兽般冲破了所有的沉寂,直指邺城的心脏。黄巾军的第一波猛攻终于到来。看似平静的城墙上,瞬间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战鼓,号角声的回响在耳畔久久不散。黄巾军的铁骑犹如一股洪水猛兽,汹涌而来,他们的战马如狂风般刮过地面,蹄声震天。环首刀和战斧在空中舞动,带着刺耳的风声扑向城墙,刀锋闪烁,冷冽如刀。 “准备迎敌!”孙原低声命令,声音如铁铮铮,回响在每一个士兵的耳中,仿佛是一道神圣的召唤。他的目光如火焰般炽热,周围的将士们纷纷挺直了脊背,手中的兵器闪闪发光,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灾难。 此时的孙原不再是那位书生气质的太守,他已化身为一名铁血的将领,带领着邺城的守卫者们,踏上这场生死未卜的战斗。没有退路,只有拼死一搏。 战斗打响的一瞬间,邺城的守卫士兵紧张地举起了盾牌,弓箭手的弓弦被拉满,准备迎击敌人。城墙上,火油和滚石被逐一投入敌军阵中,黄巾军的前锋被烧得一片狼藉,但数量庞大的敌军依然气吞万里般扑来。 孙原和和洽并肩作战,在城墙上斩杀敌军。他们手持利刃,奋力与涌上来的敌人拼杀,身影快速穿梭,刀光剑影间,他们的脸上显现出毫不畏惧的决绝。 和洽一剑砍倒一名黄巾军士兵,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深知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逆转局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到战斗中。 孙原则在他的身后紧随其后,每一次挥剑,力道都透着铿锵有力,眼神如同刀锋一般锋利。他的刀锋割过敌人的胸膛,鲜血四溅,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坚定不移。“这场战争,我们不能失败!”孙原低声自语,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剑。 战斗愈发激烈,城墙上的将士们和文官们拼尽全力,肉搏之中,他们不再是纸上的谋士,而是血肉之躯,与敌人奋战,直面生死。每一次挥剑,每一声怒吼,都在告诉他们,邺城的未来,正由他们的每一滴汗水、每一场战斗决定。 黄巾军的攻击如狂风暴雨般层层叠叠地袭来,而邺城的防线,却在孙原与他的将士们的坚守下,艰难地维持着。尽管血战不断,虽然险象环生,但邺城的旗帜依旧高高飘扬,代表着希望、责任和生死存亡的决战。 而那一夜,孙原与他麾下的所有人,将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书写一场关于英雄与牺牲、胜利与希望的传奇。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黄巾军的铁骑与步卒如潮水般涌向邺城,整片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此时的邺城,仿佛成为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噩梦。那座高耸的城墙上,守军们紧张地注视着眼前即将到来的灾难,脸上满是焦虑与恐惧。然而,他们的眼中,也有一丝不容忽视的决心,毕竟这座城池关乎整个国家的存亡,他们不能也不敢退缩。 城头的步卒与黄巾军的步卒已经完全纠缠在一起。两股力量如猛兽一般撞击在一起,尘土飞扬,混乱的场面几乎让人难以辨认。步卒之间的战斗不再仅仅是用剑、用刀,而是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挥舞着自己的武器,用几乎野蛮的方式与敌人近身搏斗。弓箭手与步卒相继混杂在一起,城头上变成了一个血腥的炼狱。即使有城墙的保护,黄巾军的步卒也以狂热的姿态猛扑上来,眼神中充满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那些步卒紧握长矛和刀剑,时而奋力劈砍,时而刺向敌人的脖颈,鲜血飞溅,尸体不断堆积。 黄巾军的攻城车与云梯同时开始逼近城墙,仿佛无情的猛兽猛扑向它的猎物。攻城车的铁轮轰隆作响,似乎每一次撞击都在撕裂这座古老的城墙。每一次撞击,整个邺城都能感受到那强烈的震动。攻城车的车轮撞击在坚硬的城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沉重的撞击几乎让守军的脚步都开始动摇。城头上的士兵们大声呼喊着,指挥着射箭的弓箭手将一根根利箭射向敌人,用箭矢暂时阻止攻城车的前进。然而,黄巾军的步卒始终不退缩,他们的一波接一波的进攻已经让城墙上的防线逐渐显得疲弱不堪。每次箭矢落下,都会伴随着一名士兵的倒下,鲜血四溅,而黄巾军却始终如铁流般不断涌来,毫不停歇。 黄巾军的云梯终于搭到城头,带着一阵阴冷的木头摩擦声,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在邺城的上空。一个瘦削的黄巾军士兵,皮肤黝黑,眼窝深陷,双手紧握着刀剑,神情凄凉而坚决。他的面容带着饥饿的痕迹,双唇干裂,额头上满是汗水,仿佛每一滴汗水都凝结成了他生死攸关的决心。他的衣衫破旧,裤脚早已磨损,只能勉强遮住那早已骨感的双腿。腰间的黄巾并未系得严密,飘动的布条在风中带着一丝凄凉的飘荡。胸前的刀剑已经生锈,锋利的刃口被长时间的磨砺几乎钝化,但依然被他死死地握在手中,仿佛这唯一的武器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身后的黄巾军士兵如潮水般涌上了云梯,双腿因饥饿而显得格外瘦弱,每一步攀爬都仿佛是在与死神抗争。脚步急促而凌乱,时而有士兵一脚踏空,摔落下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惨烈的呼喊。然而,即便如此,更多的士兵依然咬牙坚持,他们的眼睛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生死擦肩而过的决绝——他们宁可死,也绝不退缩。血迹斑斑的手臂上满是老茧,粗糙的皮肤上裂开了几道伤口,但这些士兵似乎早已习惯了苦痛,甚至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 其中一个年轻的黄巾军士兵,眼中充满着疯狂与不屈,几乎看不到一点儿正常人该有的神情。他的脸上布满了污垢,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面庞依稀可以看到曾经的清秀,但饥饿让他变得憔悴,脸色灰白。尽管如此,他依旧拼尽全力攀爬着云梯,像一头饥饿的野兽,手脚并用,奋力登上城头。他的嘴巴发出低沉的吼叫,声音沙哑,仿佛已经失去了多少声音,最后只剩下了无法抑制的愤怒。 当他终于踏上城头的一刻,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目光迅速扫过城头,他看到前方的守城士卒手持长枪,身穿铁甲,神色冷峻。守城的士卒,个个英姿挺拔,面容坚毅,年轻的面庞上充满着血性和刚毅,他们眼中闪烁着警觉与冷静,仿佛早已准备好迎接黄巾军的最后疯狂。 黄巾军士兵们刚刚登上城头,立刻迎来了猛烈的抵抗。守城士卒迅速聚集在城墙前,紧握长枪和大刀,身形稳健,目光如电,毫不犹豫地发起了进攻。那名年轻的黄巾军士兵,在看到这些守城士卒的强悍后,心中泛起一丝惧意,但随即被他心中的愤怒和绝望所取代。没有回头路了,生死早已不再重要。 他挥舞着手中的锈剑,猛然冲向一名守城士卒,刀锋划过空中,发出刺耳的啸声。然而,那名守城士卒反应极快,长枪如疾风般刺向黄巾军士兵的胸口,锋利的枪头几乎没有任何阻力,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那名黄巾军士兵的眼睛睁大了,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猛地一哽,双腿一软,身子直接倒向了城头的石板上,身形一动不动。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远方,仿佛他眼中再也没有了光。 接着,更多的黄巾军士兵紧随其后,拼命冲向城头。每一个冲上来的黄巾军士兵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他们的动作不再精确,也不再有任何技巧,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破刀、残剑,拼命地想要突破这道铁壁。然而,守城士卒的反应极其迅速,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着战斗的经验和技巧,长枪刺向黄巾军士兵的胸口、脖颈,犹如割草一般。 其中一个年约三十的黄巾军士兵,瘦削的身躯被饥饿折磨得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眼睛里满是空洞的神情。尽管他用尽全力想要用刀刺向一个守城士卒,但他的攻击太过迟钝,反而被那名守城士卒轻易地躲开。守城士卒冷笑一声,长刀迅速劈下,斩向黄巾军士兵的脖部,鲜血喷涌而出,头颅瞬间掉落,尸体如同破布一样摔倒在地,带起一阵尘土。 这一刻,黄巾军士兵们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结局不可避免,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没有退缩。更多的士兵冲上城头,尽管一个个倒下,尽管鲜血浸透了他们的衣衫,他们依旧带着一股野兽般的愤怒继续前进,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拼命地挣扎着,宁死不屈。 然而,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化作了无谓的牺牲。他们的血液染红了城头,尸体堆积如山,悲鸣与惨叫汇成一片。但这些黄巾军士兵,背后代表的却是那无尽的贫苦与苦难,他们本就是千千万万食不果腹、忍受压迫的农民。他们的生命,早已在饥饿与困顿中被耗尽,他们从未获得过任何改变命运的机会。在这场无望的战斗中,他们的死,成了那片土地上被压迫人民最终觉醒的象征——一场注定无法回头的悲剧。 随着攻城车的持续轰击,黄巾军的云梯终于架设到了城墙的最前沿。云梯的木材随着士兵们的攀爬发出咯吱声,而那些登上云梯的黄巾步卒,无畏地朝着城头发起了冲锋。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铁甲摩擦声以及冲突中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无尽的噩梦。云梯上的黄巾军士兵迅速爬上城墙,与守军展开了凶猛的肉搏战。每一个黄巾军士兵的眼中,都充满了疯狂与决绝,他们仿佛不知疲惫,不知痛楚,只顾着一次次挥舞着手中的铁剑,力求将每一个守卫城池的士兵击倒。 城墙内的步卒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们依然顽强地战斗着。一名名士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敌人的刀剑,拼命用力将黄巾军从云梯上推下,然而他们的力量毕竟有限,敌人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气势越来越猛。每一名防守士兵都如铁壁一般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即便他们已经浑身是血,身上满是伤口,但他们依然坚守阵地,毫不退缩。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然,那是一种誓死扞卫家园的坚定信念。 与此同时,黄巾军的骑兵部队已经悄然绕过了邺城的城墙,开始向城外两侧的防线发起猛攻。骑兵们骑着强壮的战马,手中紧握锋利的长刀,呼啸着疾驰而来,似乎要把一切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力量都扫除干净。马蹄声如雷霆般响彻大地,他们的身影如一阵风,迅速席卷了整个外围的防线。那些曾经稳固的阵地,在骑兵的猛烈冲击下瞬间瓦解。邺城外的防线被彻底撕开,黄巾军骑兵迅速扫荡着周围的村庄与树林,将所有的障碍物一扫而空,露出一片荒芜的废墟。 骑兵们犹如猛兽一般在邺城四周肆虐,摧毁了一切挡路的障碍。他们疾驰在荒野上,每一个疾风般的冲锋都让地面震动,每一把刀剑的挥舞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敌人的步兵与骑兵交替进攻,邺城的外围逐渐被完全围困,防线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可寻。黄巾军的骑兵在外围扫荡的同时,也将大量的弓箭手部署在两侧,他们利用高地向守军射击,将城池周围的防线一点点摧毁。随着越来越多的黄巾军部队汇集在邺城外围,邺城的防线显得越发脆弱。 然而,尽管外面的攻击如同一阵狂风暴雨,城头上的守军却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虽然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城墙,但每一位士兵都咬紧牙关,奋力与敌人作斗争。步卒之间的拼杀愈加激烈,成群的黄巾军步卒一次次试图突破城头防线,但每一次他们的冲锋都会被挡下,尽管战局不断变化,城头的血战却没有一丝减弱。城外的战斗愈演愈烈,骑兵与步卒的交战如同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席卷了整座邺城的四周。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阻拦 第二十一章 阻拦 在一片幽深的山林中,树影斑驳,古老的松树在风中摇曳,枝条轻轻拂过青石小径。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气,仿佛连天际的云朵都未曾透过阳光的洗礼。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虽然听起来宁静,但却掩藏着某种潜在的压迫感。山林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大贤良师张角正缓步而行,他身着宽松的青衣,长袍随着步伐轻轻飘动,恍若仙人下凡。目光平静,如同这片山林一般深邃,没有一丝慌乱。张角的脚步从容不迫,行进间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未曾发出一丝声响。他正前往云梦泽神兵山庄取剑,那里藏有一柄神兵,能够在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中,决定一场生死较量的胜负。 然而,张角并不孤单。身旁的焱尊烈炎与东方正辞分别紧随其后,气息各自独特,完全不同的气场环绕在两人身周。 烈炎身披赤色战袍,衣袂翻飞,仿佛浑身上下都包裹着烈焰的气息。每一步踏出,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在上升,步伐间隐隐传来“噼啪”的火焰声。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透过那熊熊火焰般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纷争。他身上的火焰似乎永远不会熄灭,如同他那颗永不灭的战斗之心。 而东方正辞则完全不同。他穿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袍,整个人如同山岳般稳重,带着一股磅礴的气势。他的双眼如同深邃的湖泊,平静而深沉,似乎能吞噬一切动荡。作为天道八极之一,东方正辞的每一寸气息都充满了天地之威,他并非以暴力取胜,而是依赖那种沉稳如山的力量,让人无法忽视。 然而,就在这时,空气骤然一凝,仿佛时间都被冻结了。风声戛然而止,树影也突然静止,连山林中的一切生物都似乎感受到某种威胁,低声消失在了周围的黑暗中。连光线都变得暗淡,宛如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前的宁静。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笼罩在三人心头,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前方。空气中的杀气仿佛凝固成实质,猛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突如其来的一道身影,破空而出,划破了山林中的寂静。那人长刀在手,刀刃闪烁着刺眼的寒光,寒气逼人。此人身形高大,气势凛然,周身散发着一股冷冽如冰的气息,仿佛他本身便是天地间的寒风。正是五杀手之首——刀圣无名。 无名身着黑色战甲,刀锋在月光下散发出冷冽的光辉,他的目光犀利,仿佛能洞悉一切。手中的长刀无比沉重,刀刃锋锐,寒气逼人。刀圣无名有一条鲜为人知的规则——不到万不得已,刀不出手。他的刀,是为了解决一切困扰与敌人,而非轻易挥动。 此刻,他的目光直直地锁定了张角,眼神如同冰川般冰冷,毫无情感,只有杀意。他的声音清冷而无情,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召唤:“张角,你今日休想安然无恙地离开。” 话音未落,无名的气息已如冰风刮过,整个空气瞬间降温,仿佛进入了一个寒冬腊月的世界。东方正辞和烈炎眼中闪过一丝警觉,双脚同时踏前,准备迎战。 “无名,你若敢动手,休怪我无情。”东方正辞的声音如同雷霆,稳重中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撼动他。 烈炎冷笑一声,双眼炽烈如火,目光锐利:“刀圣,你能拦得住我么?” 然而,无名的冷笑回响在空中,似乎并未受到丝毫威胁。他的手轻轻一挥,背后突然浮现出两道黑影,气息凌厉,仿佛两道死亡的阴影弥漫而来。 “绝杀,鬼影,去会会他们。”无名语气依旧冰冷如霜。 随即,那两道黑影迅速显现。身材高大的杀皇绝杀双眼如鹰隼,眼中闪烁着冷厉的杀气,身上的气息沉重而迅猛,带着一股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而鬼王鬼影,则仿佛一阵风,身形飘忽不定,身上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仿佛任何瞬间都能消失在空气中,令人感到极度的不安。 然而,烈炎的心中微微一沉。他曾是无名的下属,却因不服无名的刀技,曾出言挑战。无名以一刀轻易击败他,而烈炎则被杀皇绝杀接下,至此心中愤恨未曾平息。那场挑战的记忆仿佛仍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烈炎本以为自己的火焰足以焚尽一切,然而面对刀圣无名的绝杀,他才深刻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 绝杀冷笑一声,步伐踏出,声音如死神低语:“张角,今日你必死无疑。”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熟悉的恶意,仿佛与张角有过某种纠葛。那一瞬间,烈炎与东方正辞的心中都不禁一沉,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蔓延。 杀气弥漫,战斗的气息已悄然笼罩大地。 “张角,今日必死无疑。”绝杀的声音低沉而冷冽,仿佛死神在耳畔低语。他的眼神闪烁着一种深藏已久的恶意,那种仇恨犹如毒蛇的锋利牙齿,直插心脏。这一刻,烈炎与东方正辞的心中一沉,仿佛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尽管他们都是武林中的先天高人,但在这个瞬间,依旧不得不警惕这个老对手的每一个动作。 空气骤然紧张,仿佛天地即将爆发。无形的杀气蔓延开来,令人窒息。随着一声破空之声,战斗爆发如同火山喷发,无名率先出手。他那柄如寒冰般的长剑挥出,剑身带着刺骨的冰冷气流,犹如北风凛冽,直逼张角的咽喉。剑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凝固,杀意滔天。 随着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四人之间的每一瞬间,犹如绷紧的弦,随时可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无论是身形如电的绝杀,还是如鬼魅飘忽的鬼影,亦或是烈焰般炙热的烈炎与稳如磐石的东方正辞,每个人的气息都犹如大海中的暗流,隐藏着无法预知的恐怖力量。 绝杀与鬼影的身影几乎在同一瞬间消失,宛如两道诡异的闪电,瞬间撕裂了空间的宁静。绝杀的动作极为迅捷,身形像是电光般迅猛,周围空气因他快速穿行而扭曲,仿佛连风都在为他让路。他的剑气铺天盖地,每一招都充满无情的暴力,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声,仿佛一把利刃割开了天地,直指张角的要害。 而鬼影则如同阴森的幽灵,身形轻盈,消失得毫无痕迹,又突然出现在张角身后。他的眼中透着一种邪魅的笑意,仿佛看透了生死的轮回,命运早已注定。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极致的飘逸,他的刀光并非直接刺向张角,而是像蛛网般精巧,层层围绕,悄无声息地逼近,仿佛死亡的阴影正在悄悄吞噬张角的每一个呼吸。 张角面对两人同时的进攻,面色不改,神色平静如水。他仿佛早已预知到这一切,双手如龙卷风般挥出,掌风激荡,携带着无尽的内劲,硬生生挡住了绝杀和鬼影的凌厉攻势。张角的每一掌,仿佛与天地同呼吸,气流涌动间,空气中的温度骤然降低,犹如冰川瞬间崩裂,他的力量压迫得整个空间为之一滞。 就在这时,烈炎与东方正辞毫不退缩,迎向即将到来的死亡之刃。烈炎双拳紧握,浑身上下爆发出熊熊烈火,仿佛一尊从火焰中走出的神只。每一拳出,空气被撕裂,火光照亮了整个战场,猛烈的拳风席卷四周,像是烈焰喷发,撕开了夜空。空气中响起震耳欲聋的爆鸣声,正如火山爆发时的轰鸣,气流激荡,震得地面微微颤抖。烈炎的每一次出拳,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任何敌人被这股炙热的拳风击中,都会瞬间化为灰烬,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与烈炎的暴烈相比,东方正辞则如大山般稳重,气质沉稳威严,宛如磐石矗立,给人一种无可动摇的压迫感。他的每一招都沉稳如泰山,虽然动作不快,却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每一次出手,空气中的气流便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而来,似乎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在他的一招一式中受控。每个动作都仿佛是自然的展现,隐含着无尽的威严与压制,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沉重,仿佛一座山岳正在无声地压迫。 绝杀与东方正辞的对抗愈发激烈,剑气与掌风碰撞,四周的空气爆炸般震荡,瞬间产生一股狂暴的气流,犹如海啸般席卷。绝杀的剑如疾风般挥动,锋利无比,每一招都蕴含着致命的暴力,连空气都因其锋锐而变形。然而,东方正辞的气势沉稳不动,每一掌下去,都带着让人无法逃脱的压迫感。两者的力量在空中碰撞,爆发出恐怖的声响,仿佛天地的力量在这一刻相互交锋。 与此同时,鬼影和烈炎的战斗更显得扑朔迷离。鬼影如影随形,速度极快,手中的刀光忽隐忽现,犹如鬼火在空中舞动,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冷冽气息。每一次出刀,鬼影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穿透烈炎的火焰,将其刀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烈炎的要害。然而,烈炎的身体像是被火焰锤炼过一般,拥有强大的抵抗力,他的每一拳出击,火焰便会卷起无尽的热浪,逼得鬼影不得不退避三舍。烈炎身形宛如火焰化身,每一拳下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燃烧起来,瞬间化作炙热的空洞。 战场上,四人你来我往,攻防之间没有丝毫的间隙。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着致命的威胁,仿佛四位强者都在与命运对抗,拼尽全力去掌控生死之间的平衡。 空气中弥漫的杀气、火焰、风暴以及凝重的气息,交织成一场无法预料的激烈对决,似乎天地都在为这一场战斗而颤抖。 战斗如风暴般席卷四周,刀光剑影交织,天地间的气流扭曲变形。刀剑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震动得山林几乎崩塌。 张角依然气定神闲,仿佛所有攻击都只是空中浮云。 在四人之外,张角与无名的对决悄然展开。两位跨越通明境界之上的无敌高手,宛如两位不朽的神只,站立在天地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令周围的空间都为之一滞。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为他们的对决让步。两人的气势此起彼伏,压得整个战场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所有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这场终极较量上。 张角袍袖随风起舞,仿佛天地的风云都在随他而动。随着他的一招一式,磅礴的道罡气息随之翻滚而出,那道罡气如潮水般汹涌,蕴含着无限的威压与强大能量。每一寸空间似乎都被这股道罡气息压得扭曲变形,空气中的每一分分子都开始颤抖。张角双手如轮回之力般挥动,双掌之下似有天地大道相互交织,他的每一次出手,都似乎要将天地之力汇聚在掌心之中,蕴藏着无尽的威能,仿佛一掌便能撕裂山川,横扫一切。 而在他对面,无名则如一柄隐匿在黑暗中的神刀,身上散发出冷冽的杀气。无名的眼中充满了与生俱来的傲气,那是经历过无数生死,历经千锤百炼后的自信。他抬手之间,刀劲与刀气如风暴般席卷而来,刀光划破空气,带着难以言喻的锋利与凌厉。每一抹刀光都宛如死神的镰刀,直指张角的要害。刀气激烈爆发,空气震荡成一圈圈波纹,甚至连周围的空间都在刀气的威压下扭曲变形,仿佛一切都能在这一刻被无情的刀锋切割。 两人空手之间的对决,犹如锋锐的刀刃碰撞,激烈的气流交织在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张角的道罡气息与无名的刀劲相互碰撞,激烈的冲击波将周围的天地撕裂得支离破碎。每一次对撞,犹如山岳轰然倒塌,狂暴的气浪冲击四方,连空气都在这股力量面前变得脆弱不堪。张角的双掌如同雷霆之力,力道深沉、博大,浑然天成,似乎包含了万象法则的精髓。无名则犹如一柄隐匿在暗夜中的神刀,刀气犀利如割裂虚空,锋锐的力量令整个战场都笼罩在一片杀戮的气氛之中。 无论是张角的道罡气息,还是无名的刀气锋芒,二者的力量交织在一起,仿佛世界在这一刻完全为之停滞。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仿佛这不仅仅是一次对决,而是两股无敌力量在天地间的碰撞,生死之间的终极较量。两人虽空手而战,却仿佛手中持有整个世界的力量,无论是道家的无上法则,还是剑道中的无尽锋芒,都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张角神色平静,周身散发出一种如山般的威压,他的一切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却蕴含着无法抗拒的力量,仿佛一掌落下,便能将整个天地崩裂。而无名则如同风中之刀,身形灵动,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冷冽的气息,刀光闪烁间,仿佛有无数道死亡的影子在他周围盘旋,随时准备将一切摧毁。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气息波动,二者之间的碰撞已经超越了肉体的极限,力量与技巧的完美结合,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张角与无名的每一次对撞,都是一场摧枯拉朽的力量展示,仿佛两位无敌的神明在此刻相互较量,试图摧毁彼此的存在。天地为之色变,气流翻涌,四周的空间都仿佛在两位强者的交锋中开始崩塌。 就在这一刻,战场上仿佛时间冻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血帝和无名之间的对决上。血帝的出现如同一道血色闪电,直冲入了那股汹涌的气流之中,迅疾而致命。他的身影在空中划过,宛如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死神,手中长剑吞吐之间,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致命的杀气。那一击,快如闪电,强如雷霆,仿佛瞬间便能撕裂天地,连无数罡气、刀气、剑气都无力抵挡。 然而,正当血帝的绝杀气势汹涌而至,无名却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仿佛从虚空中浮现出来。无名手中骤然握紧了那柄沉寂了数十年的刀——沉露!这一刻,刀光如同星辰闪耀,寒光凛冽,犹如一柄锁定命运的神兵。无名的刀出,宛如天罚降临,天地间的所有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仿佛只剩下那道刀锋划破虚空的轰鸣。 “沉露!“这一刀出,纵使是天地强者,亦难以承受。 而就在此时,张角发出一声长啸,那声音如同雷霆般震动四方,传遍了整个战场。张角那股浩渺的道罡气息,仿佛天际之雷电,顷刻间就将无名的刀刃挡住。血残的刀,犹如一道沉重的铁壁,阻挡住了无名的攻击。血残的刀和无名的沉露碰撞之时,宛如天地裂开,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气浪,四周的空气瞬间震荡,甚至地面都为之一颤。 张角的身影刹那消失,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存在,融入了天地的气流之中。而在这一瞬间,场中六大高手却已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对手,形成了一个无可退让的局面。每一位高手的眼中都闪烁着决绝与冷酷,战斗的气氛愈加浓烈,仿佛天地都因这一场决斗而变得沉寂无声。 无名的目光如冷刀般锐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烈炎之外,连血残也叛出了戮餮杀手盟。 曾经,他以为自己与杀手盟的缘分早已深深扎根,但如今,却是背叛与分裂的终局。他回想起那一段段与血残并肩作战的时光,那时的信任与默契,如今却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或许,这就是戮餮杀手盟的必然结局——以血与杀戮为根基的联盟,终究难以逃脱背叛与自我毁灭的命运。大汉的疆域之内,曾经死于杀手盟之手的人无数,而今天,这个曾以冷血与死亡为信条的组织,也最终迎来了自己的覆灭时刻。 血帝的身影犹如流星般划过天空,冷冽的目光与血残的刀交错闪耀,带着滔天的杀意。而无名站立于其中,孤身一人,心中却并不动摇。 张角离去,血残的刀拦住了无名,天下便没人能拦得住他。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取剑 第二十二章 取剑 张角从刀圣无名的阻击中脱身,身形如电,身后留下的仅是无尽的尘土与破空的剑气。他的衣袍被风卷起,飞扬的丝带犹如战旗飘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轨迹。背后那一阵阵刀光剑影渐渐远去,然而他心中并未感到放松——这场突如其来的阻击,恰似一场恶战的前奏。无名的身影虽然消失在视线之外,但他知道,无名的杀意依旧如影随形,紧紧追随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山林间的树木因连日的雨水而显得格外苍翠,仿佛被洗净了铅华的世界。张角的脚步轻盈如燕,穿梭于林间,破开一片片枝叶,带起阵阵沙沙的声音。地面湿滑,泥土上留下了他疾驰的足迹,脚下的青草被压弯,带着露珠的草叶在他身后轻轻摆动。 他知道,神兵山庄距离此地不远,跨越这片山林,便能顺利抵达。但这一路,危机四伏。尽管他心中焦急,目光却始终冷静如常,仿佛已把所有的危险视作眼中之人。这是一次关乎生死的决斗,然而对于张角来说,却更像是一场关于命运的抉择。 森林的深处,阴影渐浓。每一片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似乎都在诉说着无尽的故事。随着风的吹拂,远处的山脉如同巨兽般静静矗立,山顶云雾缭绕,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遮掩,令整个山庄笼罩在一种深邃的气氛中。张角步伐未曾停歇,透过那些错综复杂的树木,眼前渐渐露出一片开阔地。透过树林的缝隙,隐约可见远方的山脉之巅,仿佛一座无形的屏障,屹立在天地之间。 风越刮越大,带起一阵阵扑鼻的松木香气,混杂着湿润泥土的气息,令人感到一种压抑的氛围。空气中,鸟鸣隐约可闻,偶尔从林间飞跃而过的飞禽,划破宁静的氛围,带着一丝不安的预兆。 张角的目光凝视远方,那片山峦即将成为他接下来的战场。神兵山庄的铁血气息仿佛就在眼前,而无名的威胁,早已隐约成了他心头的阴影。尽管他力图抛开那些纷扰,然而每一步的前行,心中的沉重愈发加深,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压迫他,让他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着神兵山庄的方向疾行。脚下的山道变得更加险峻,岩石突兀,山风夹杂着凛冽的寒气,吹得他面颊生疼。然而,张角毫不在意,仿佛这一切的艰险都不曾触及到他的内心。 随着张角一步步接近器阁,天地之间的气息愈加凝重。他的无敌气势弥漫四周,似乎连时间都为之一滞。 然而,就在他即将步入器阁时,突然,一道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张角,想取昆吾之剑,先得答应我一个问题。” 张角眉头微微一挑,凝视前方。只见一位面容依旧年轻,但眼中透出无尽智慧与岁月痕迹的老人,静静立在那里。他的身影并不显赫,但那种气质和存在感,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岳,沉静又厚重。 “楚天行?”张角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惊讶与感慨。多年前,正是这位剑圣助他找到了昆吾剑,而昆吾剑也被他封存于器阁之中。二人认识已久,这几十年的风云变幻,都没有改变他们彼此间的深厚默契。 楚天行微微一笑,眼中含着温和的光芒:“是我。你终于来了,张角。” 楚天行,这个名字在武林中早已成为传说,历经岁月的洗礼,依然屹立于天地之间,拥有着无法比拟的深厚功力与睿智。 张角停步在器阁的门前,眼神深邃,透过眼前的铁门,他似乎能感受到昆吾剑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剑的威压,仿佛能压迫天地间的一切,撕裂虚空。昆吾剑,自黄帝时代流传下来,历经岁月沧桑,依旧能释放出无与伦比的剑意。这是一把能够改变天下命运的剑,乃无数英雄梦寐以求之宝。 但张角并非单纯为了剑而来。若是早些年,他或许会仅仅为一剑之威动心,但今天的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只求剑术巅峰的少年。今天的他,心中有了更大的目标——重塑天下,推翻腐朽的旧秩序,重开一番新的局面。 然而,就在他站定的那一刻,他的耳畔传来了一个低沉而稳重的声音:“张角,你真的决定了吗?” 楚天行站在不远处,背负双手,缓缓走来。他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岁月似乎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尽管他的年纪已经超过七十,但眼中的光芒依旧如年轻时般明亮,浑身散发出一种近乎超脱的气质,仿佛已经跳脱了尘世纷扰,达到了一种超然的境界。 张角并没有回头,他深知楚天行的到来,目光依旧坚定如铁,沉声道:“楚前辈,今日是我张角的一条命运之路,走下去,便是与这天下为敌。无论成功与否,已经无可回头。” 楚天行听罢,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他静静地注视着张角,眼中不带丝毫怜悯或指责,反而是一种深邃的理解与思考。 “你想谋反,是想推翻现有的秩序,还是为了改变世间的痛苦与不公?”楚天行问道,语气温和,却隐隐带着几分不可忽视的威严。 张角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彩:“天下的秩序早已腐朽,权力者高高在上,庶民百姓生死无常,苦难深重。我所做的一切,乃是为了让这些沉沦在黑暗中的人们看到光明,看到希望。” 楚天行听到这话,微微点头,他知道,张角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更是为了那些无力反抗命运的百姓,试图创造一个更为公平的世界。而正因如此,张角的决心愈发坚定,甚至不惜冒着与整个朝廷为敌的风险,去争取那份短暂的自由与改变。 “你知道吗?”楚天行忽然开口,语气有些感叹,“你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甚至可以说,你的所作所为,早已超越了许多人。黄帝在世时,曾经立下过誓言,要为百姓开创太平世界,然而随着岁月流逝,许多人已经忘记了这份誓言。而你,张角,似乎是那唯一一个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的人。” 张角转过头,凝视着楚天行那张沉静的面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感。他知道,楚天行并不反对他的所作所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楚天行理解并支持他的选择。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更深层次的自己,那是一个敢于为理想与信念奋起的灵魂。 “我知道你想改变这个世界,但你是否准备好承担一切后果?”楚天行的目光渐渐深邃,语气低沉,“昆吾剑,不仅仅是一把剑,它的力量能颠覆天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你若能驾驭,天下的权力便掌握在你手中;但若你不能承受,必将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张角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决定。这条路,我必须走下去。” 楚天行看着张角,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便由你去承载这份命运吧。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我都不会阻拦你。” 张角深深地看了楚天行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决然。他缓缓走向器阁的大门,心中既有一份无法言喻的沉重,也有一份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知道,今天的选择,将会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无论是荣光还是灾难,都是他自己肩负的命运。 楚天行站在原地,目送着张角的背影渐行渐远,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变化。他知道,张角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这条路,注定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只是,是否能承载昆吾剑的威压,是否能驾驭那股吞噬一切的力量,这一切,都只能交给时间来检验。 楚天行闭上眼睛,感受到周围天地间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知道,张角的命运已经与昆吾剑紧密相连,而自己的命运,也早已与这份历史的洪流交织在了一起。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昆吾 第二十三章 昆吾 楚天行静立于器阁下,目光悠然望着张角一步步登向高塔。这座高耸入云的器阁,通体由精钢铸成,每一块钢板上似乎都镌刻着岁月的痕迹。无数剑气与道罡的交织,在这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塔身虽坚不可摧,却也在无形的力量中渐渐消融了一部分坚硬,那些幽深的裂痕,见证了强者之间无声的交锋与较量。每一阶石阶,仿佛都承载着命运的重压,见证了从未停歇的斗争。脚步轻盈的张角,仿佛不知其有,然而每踏下一步,震荡的气流与古老的道韵却如暗潮般无声翻涌,悄无声息地撼动这座屹立已久的高塔。 张角一袭宽袍,黄巾随风翻飞,仿佛他并非步步登高,而是在与天地间的某种力量进行无声的共鸣。他的步伐既稳健,又似无所为,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周围的景象已经模糊在他的视线之外,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座近乎孤绝的楼顶,目光如同穿越了千年尘埃,直直落在那古老的案几上。 在那案几之上,静静横亘着一柄青铜长剑——昆吾神剑。那柄神剑古朴且威严,似有灵性,仿佛能与天地共呼吸,已历千年风霜,依然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它的剑光冷冽,闪烁着不属于凡尘的光辉,每一寸剑身,似乎都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与时光的凝固。昆吾,这柄伴随黄帝征战四方,平定天下的神剑,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辉煌,也诉说着无数征途的血与泪。张角的眼眸微微闪动,那一刻,他的目光里没有贪婪,只有对这件传奇至宝的深深向往。他深知,昆吾不仅仅是一柄剑,它承载着的,是一种至高的象征,是无数血与火的凝结,是他理想中的权力与尊严。 楚天行的眼神微凝,默默注视着张角的背影。那人似乎早已不属于这个世界,整个人在楼顶的风中矗立,身形如道士般飘逸,仿佛天人合一。衣袍随风而动,掠过如水的月光,带着些许不合时宜的宁静与空灵。黄巾在他头顶飞扬,仿佛一朵随风起舞的云,勾勒出一位王者的轮廓。那一瞬间,楚天行几乎感到,眼前的张角不仅仅是个凡人,他更像是跨越了千年历史的幻影,带着一个古老时代的气息,凝聚了所有人的期待与命运。 张角的目光穿透了器阁的高空,扫过那柄古老的昆吾神剑。那一刻,他站得笔直,犹如一棵生长在荒野中的古树,坚毅、沉稳,浑身散发着无形的威严。他的气质如同不染尘埃的仙人,空灵而深邃,仿佛他此时站立在天地的中心,背负着一个时代的命运。风轻轻吹拂过他的面庞,衣袍随风起伏,如同一位跨越时空的王者,步履从容,气度非凡。 楚天行悄然现身,步伐轻缓,仿佛刻意消弭在这片幽静的光影中。然而,他每一步的落地,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震荡,悄悄撼动着周围的一切。他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中被拉得细长,犹如一座无声的山岳,深沉且稳重,仿佛天地万物都在他肩头。他的眼睛深邃,流转着复杂而难以捉摸的情感,仿佛在看到张角的一举一动时,不只是看见了一个人的选择,更看见了背后那些撼动天命的力量与野心。那一刻,楚天行明白了,张角的目光所锁定的,并非仅仅是昆吾这柄古剑,而是那段尘封的历史,那股让天地为之颤抖的野心与理想。 然而,楚天行并未出手。那沉稳如山的神情,仿佛并非要阻止什么,而是对这场强者之间的较量充满了深沉的理解与尊重。张角的选择,或许与他曾经的理想相悖,但在这无声的较量中,强者之间似乎早已达成某种共识。 那份默契,如同在无形中弥漫开来的道义,在每一丝剑气与道罡中回响。楚天行心知肚明,若是此时强行干预,所有的牵绊与纷争便会如涟漪般破碎,那份难以言喻的理解与默契,将会彻底瓦解。或许,他们之间的较量,从未真正需要以武力来决胜,更多的是在这无声的对峙中,寻找一个彼此承认的平衡点。 张角的步伐在空旷的器阁中悄无声息地落下,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他便站到了昆吾神剑之前。那剑,静静地倚在案几上,刀锋微微泛着幽幽的冷光,仿佛无数岁月的历史都在它的剑身上凝固。张角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在剑柄上触及的一刹那,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无形的力量,那种力量并不属于人类的世界,而是一种超越了时空的力量。 昆吾神剑震动了,仿佛感觉到它的主人再次回归,回应着张角体内翻腾的气息。空气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凝重,仿佛整个器阁都开始颤抖。剑身的震动不像是无声的颤栗,而是一种与天地共振的力量,它的剑气瞬间在四周扩散,犹如惊涛骇浪,席卷每一寸空间,撕裂了所有的宁静。张角站在剑身前,微微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他感受到了昆吾的威压,感受到了这柄剑的无尽锋芒,感受到了它那属于神明般的力量。就像是把一块坚冰与火焰撞击在一起,温度的骤变让他不禁微微皱眉。 那剑身仿佛在对他诉说着无数的过往——它曾随黄帝破天而出,曾一剑平定大荒,刀锋所向,谁能阻挡?这一切的记忆,至今仍以锋芒的方式顽强存在,不曾消散分毫。张角的眼眸渐渐沉静,心中暗道:“果然不负传言,黄帝凭此剑,震撼四方,割裂天地。”他深吸了一口气,血液与剑气在体内交织,他的身躯像是瞬间与这柄神剑融为一体。剑气与他体内的力量产生了奇妙的共鸣,那股澎湃的气息让他无法抗拒,却又让他无比渴望。 他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接近命运的边缘,昆吾神剑的气息正从剑柄一刻不停地传递到他身体每一个毛孔。张角的心神慢慢平静下来,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远方的楚天行身上。远处的楚天行静如磐石,远远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张角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感,那是惊艳、也是理解,还有一种无声的呼唤。尽管昆吾神剑已落入他的手中,但他清楚,这一切并未结束,这只是开始,未来的挑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张角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笑容中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复杂。那笑并不属于得意,而是一种在面对命运、面对未知时的释然。此刻的他,仿佛与所有的历史与未来都达成了某种和解。尽管手握昆吾神剑,但他深知,这份力量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更是无法言喻的沉重。他轻声低语,“楚天行,你终于选择放手了,是因为你已明白,这一切已经无法逆转了吗?” 张角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戏谑,却又不失真挚的感慨。就像一阵风,吹过寂静的夜空,激起一丝波澜,却又悄无声息地消散。楚天行依然没有动,似乎感知到张角话语背后的深意,他的目光如幽深的渊潭,黑暗中隐藏着无尽的智慧与冷静。他的姿态如同大山般稳重,虽然站得远,然而每一步的存在,都仿佛是大自然的力量,静默却不可忽视。 张角的目光再次锋锐地转向楚天行,仿佛流星划过长空,锐利的眼神直击他内心深处。“楚天行,”张角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仿佛要在空气中留下烙印,“你我之间,早已没有什么需要言说的。昆吾神剑,已归我手。”他的话语不带一丝浮躁,仿佛有着能够穿透一切的力量。那一刻,他像是站在命运的巅峰,眼中闪烁着一种无畏的光芒。剑气在空中盘旋,仿佛天地间的所有风暴都被他掌控。 楚天行微微点头,那是对张角决心的认可。然而,张角从楚天行那一刹那的回应中,看到了某种深藏的意味。这一瞬间,他感觉到昆吾神剑的气息愈发强烈,那股来自剑身的压迫感在不断增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积蓄,随时准备爆发。空气中的震动更加剧烈,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为这柄神剑的存在而悸动。张角心头微微一沉,体内的力量也随之涌动,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正在从昆吾神剑中渗透而出。那股力量仿佛在不断冲击着周围的空气,似乎随时会突破桎梏,释放出无法想象的庞大气流。 “你若以力争,必将为自己与天下带来无尽灾难。”楚天行的声音穿透了沉寂,低沉且稳重,如山般磅礴,隐含着岁月的沧桑与深邃。他那只缓缓抬起的手,仿佛在为某种不可名状的反应做准备,然而眼中的凝视却牢牢锁定在昆吾神剑的所在,仿佛那剑本身便是天地之间的命脉,牵动着无尽的规则与宿命。 张角的步伐稳健而从容,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长河之上,音律沉寂却不失力量。他的目光坚定,带着无畏,似乎能将世间万象都容纳于其中。他的指尖微微上扬,仿佛感应到了那股澎湃的力量正悄然逼近,昆吾神剑的气息在这片空间中肆意扩展,像是黎明前最后一抹星辰的光辉。剑身仿佛在回应他那滚动的心潮,光华闪烁,金色的辉光犹如吞噬一切的烈火,映照着他脸上的坚决与沉静。 随着张角一步步逼近,那股强大的气息越来越近,仿佛连空气都开始震动。昆吾神剑终于在这一刻苏醒,它的剑身泛起一阵微弱的颤动,那是沉睡千年的觉醒,是时间与空间为之一震。四周的气流剧烈波动,似乎连这一刻的时空都开始为之扭曲,仿佛天地都在期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张角的眼眸渐渐凝聚,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双手缓缓伸出,触碰到那柄历经千年风霜的神剑。 一刹那,整个器阁仿佛遭遇了天崩地裂的浩劫,昆吾神剑的剑气席卷而出,刹那间撕裂了这片空间,直冲云霄。那股力量犹如滔天巨浪,犹如天地间所有的雷霆骤然汇聚。张角挺拔的身影伫立其中,稳如古松,目光如深渊般沉静且坚定,没有一丝波动。那股如海潮般涌来的剑气正与他融为一体,吞噬着他内心所有的情感与杂念。可他并未因此感到激动,甚至未曾有一丝满足,反而是那种近乎超越常人理解的沉静与冷峻,仿佛他早已见过世间万象,心如止水。 “昆吾神剑,终于回到了我手。”张角的声音轻如羽毛,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他低声道出的每个字,都像是穿越千年历史的低语,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宿命。即便昆吾神剑在他手中闪烁着无与伦比的锋芒,但他仍旧毫无兴奋与得意,仿佛掌握这份力量不过是命运的安排,他的眼中,只有更远的天际。 楚天行依然静静地站在原地,双目不动声色,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尽管他未曾动弹,脸上却隐隐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感慨,那是一种对张角的认同,亦是一种超越了时空的理解。张角所掌控的,已不再仅仅是昆吾神剑,而是一种更为深远的力量——天地间的规则,气运的流转,乃至整个时代的变动。此刻,他已经站上了一个几乎无法逾越的高峰,触碰到了人类无法想象的高度,那是足以改变天地格局的力量。 然而楚天行并未因此愤怒,他并未因此失去理智。即便他心中清楚,这股力量已无法逆转,尽管他内心已然明白无法阻止这一切,但他的目光依旧如同浩渺星空,深邃且宁静,毫无波澜。他并非无法感知那股逐渐膨胀的力量,也并非不知张角即将踏上何等艰难且危险的道路。但他并未怒吼,也未表现出任何的冲动或恐惧,而是静静地看着张角的每一个动作,仿佛这一切,早已注定,早已走到了这一步。 他目光中的深沉意味,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看到张角背后的一切牵引与动机。那是一种超越了功名利禄、权谋争霸的境界,亦是一种对命运深邃的领悟。楚天行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从容,却透着一丝不可名状的苍凉:“愿你,能驾驭这份力量。”他的语气中没有激烈的愤慨,只有无尽的哀伤与警示。那警告并非仅仅为了张角,更是对整个世界的忠告——“若你失败,整个天下,将为你付出代价。”他的话语如同从深渊中传来的回响,充满了无尽的压迫感,仿佛告诉张角,这份力量所带来的,将是无法承受的灾难。 张角没有回话,他的目光依旧坚定,剑身在他掌中微微颤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剑鸣,仿佛回应着他内心深处的决心。那剑鸣不只是剑与剑之间的碰撞,更像是灵魂的共鸣。张角从容转身,步伐沉稳而有力,犹如古树深深扎根大地,毫不动摇。手中的昆吾神剑闪烁着金色的光辉,似乎在预示着他将踏上何等不同寻常的旅程。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剑鸣 邺城的天际正被灰蒙的云层吞噬,沉重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铁血的气息。城头之上,战旗猎猎作响,黄巾军的黑色旗帜如同浓墨般渗入天空,似乎要将这座古老的城池吞噬殆尽。随着战鼓的响起,黄巾军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漫天的箭雨如雨点般击打在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声音仿佛要将人耳膜震破。邺城的守军如铁墙般屹立在城头,但这股波涛汹涌的攻势,仍让每一个站在高墙上的战士感到胸口沉甸甸的压迫感。 孙原和郭嘉肩并肩站在城头,身形如松,眼神却如同锐利的刀锋。他们的衣襟被战风吹得猎猎作响,而手中握着的渊渟和墨魂,两柄宝剑散发着一股隐隐的不安气息。这种气息在风中不断回响,渐渐地,几乎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低鸣。剑鸣的声音低沉、悠远,带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仿佛传承了千年的怨气与决绝。 孙原的脸色略显苍白,额头的冷汗悄然滑落,目光紧紧锁定着那波涛般的敌军,心中却被一股异样的力量所困扰。他紧握着渊渟,感到这柄剑的反应远远超出了以往的常态。剑身在他掌心剧烈颤动,仿佛不再是他控制的工具,而是变成了一股不安分的洪流,随时可能脱离掌控。 郭嘉站在孙原身旁,眉头深锁,墨魂剑在他手中也同样发出了低沉的鸣叫。与孙原的紧张不同,郭嘉的面容依旧平静,但那深邃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不容忽视的警觉。他深知,墨魂剑与渊渟剑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而这股联系,此时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虽然他的内力已经全力运转,但依然无法完全压下那股剑气的暴乱。仿佛有什么外力正在干扰这两柄剑的平衡,剑身的颤动越来越频繁,愈发让人感到不安。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彼此,眼神中充满了无言的默契。尽管他们配剑多次,从未发生过如此的异象,但现在,他们只能依靠直觉和经验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困境。两人几乎同时运起内力,试图将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压制下去。渊渟剑与墨魂剑同时发出一声沉重的低鸣,气息剧烈波动,仿佛天崩地裂。 “发生了什么?”孙原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郭嘉的眼神微微闪烁,他感到那股异样的力量越来越强烈,似乎是从某个未知的地方传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是……”郭嘉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思,“难道是敌人施展了某种神秘的阵法,影响了我们两柄剑的共鸣?” 话音未落,张鼎已然察觉到两人剑上的异动,心中一阵不安。他的眼神迅速在两人之间扫过,毫不犹豫地挥手指挥三名亲卫迅速上前。亲卫们如同利箭般冲向两位将军,迅速接过两人手中的佩剑,用力将其按住,挡住了那股几乎撕裂空气的剑气波动。张鼎用力一拉孙原,将他稍稍拉离郭嘉,深知现在的局势,哪怕是一丝疏忽,都可能引发灾难。 “将军,快退!”张鼎沉声道,面色严峻,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深的焦虑。 孙原与郭嘉默默点头,两人意识到,眼前的局势已经不可控,单纯依靠他们两人的力量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剑鸣声如雷鸣般回荡在城头,仿佛要把整个邺城的空气撕裂开来。 然而,黄巾军的攻势并未因这一短暂的间歇而减缓。成千上万的黄巾军士兵,犹如浪潮般涌向城墙,手中的长矛、巨盾组成的锋锐阵线,将防守的城头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每一次碰撞,都会震得整座城池微微颤抖,石砖和木梁的撞击声、战鼓的轰鸣声,以及士兵们的喊杀声交织成一片,令整个战场充满了血腥与暴力的气息。 城头的战士们拼尽全力,手中的弓箭射出如疾风,划破空气。箭矢穿透了敌军的阵列,一次次击中黄巾军的战士们,爆发出一阵阵的惨叫。然而黄巾军的攻击却愈加疯狂,密集的盾牌和长矛组成的阵型,几乎无懈可击。黄巾军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士气高昂,似乎在这场战斗中,他们已经被某种力量所鼓舞。 “难道真是他们背后有外力干预?”郭嘉的眉头紧锁,他心中逐渐有了判断。“这是某种……控制力场?”他的声音低沉,似乎在思索着更深的含义。 孙原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无论如何,当前最重要的是守住邺城,不能让敌人突破!” 他深知,这座城池承载了无数百姓的希望,也是他们最后的防线。如果邺城失守,不仅会失去战略要地,更将直接影响整个中原的局势。孙原深吸一口气,将渊渟剑横在身前,沉声命令道:“准备反击!我不信这股外力能随心所欲地摧毁我们的意志!” 就在两人准备再次投入战斗的瞬间,黄巾军的前锋终于逼近城墙,涌上了城头。敌军的尖叫声、武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崩溃。眼前的景象让人无比压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敌人的步伐似乎永无止境。 邺城的城头早已变成了一片血红的地狱。战旗翻飞,刀枪相交,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火药的刺鼻气息。脚下的城砖已经被鲜血浸透,滑腻的地面让战士们的步伐愈加沉重,但他们依旧死死地站在城墙上,拼命地抵御着黄巾军的疯狂冲击。每一次兵刃的碰撞,空气中都回荡着金属的尖锐声,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场屠戮的暴风雨发出哀鸣。 “杀!杀!杀!”敌军的怒吼声撕裂了空中无尽的压迫感,成群的敌人手持长矛、斧头、盾牌,铺天盖地地涌向城墙。每一步,都充斥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矛头锋利,盾牌沉重,密集的攻击让城头的守军如同置身于一座铁笼中,随时面临着被撕裂的危险。步步逼近的敌人就像是一头头怒吼的猛兽,愤怒的眼神中只有杀戮和毁灭。每一阵冲击,都仿佛把死神的阴影拉得更近一寸。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了空气。一名守军士兵被敌人从背后刺中,鲜血如喷泉般喷洒开来,染红了周围的战士和墙砖。他的身体狠狠地撞向旁边的战友,将两人一起压倒在地。鲜血混杂着泥土和破碎的盔甲,瞬间染红了地面。士兵的痛苦叫声在城墙上回荡,那声音似乎能撕裂整个战场的沉寂,然而周围的战士却无暇顾及,只能继续举剑迎敌,生死之间早已模糊成一团模糊的影像。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场战斗早已不再关乎胜负,而是一个关于生死的抉择。 在城头的最前沿,一名将领紧握长剑,浑身是血,眼神愈发凌厉。他的铠甲已经被敌人的刀剑划破,鲜血如同涓涓细流从伤口溢出,却丝毫不影响他挥剑的速度。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道血线,狠狠地劈砍向冲上来的敌人。每一击都沉重而精准,血肉横飞的瞬间,敌人如同被收割的麦穗,倒在地上。战场上,鲜血与泥土交织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所有的生命。 一名黄巾军士兵扑了上来,双手举起沉重的战斧,直劈向将领的头顶。将领眼神一凛,瞬间侧身躲过,同时一剑刺入敌人腹部,剑刃深深刺穿了肠胃,鲜血喷涌而出。士兵的双眼在一瞬间布满了血丝,痛苦地倒在了城墙上,手中的战斧掉落,钉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城墙上,染红了将领的盔甲,映得他愈发显得凶狠冷酷。 城头的另一侧,战斗同样激烈。弓箭手从墙垛后方射出密集的箭雨,每一支箭矢都精准地命中敌人的胸口或脖部,几乎每一次拉弓,都伴随着一个敌人倒下的声音。然而,敌人依旧如潮水般涌来,步步紧逼。城墙上,已经没有多少活人能站稳。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透出绝望与倔强的光芒,仿佛知道这场战斗只有生死,没有退路。那种决绝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敌人:不管多少敌人涌上来,他们都将为这片土地死守到底。 一名士兵冲到前沿,手中的长矛刺向来敌的心脏,瞬间刺破铠甲,血液喷洒开来,染红了他的手臂。然而敌人不容许任何人停下,数个黄巾军的士兵围了上来,挥动钩镰刀、战斧,狠狠地劈砍。士兵的身体被一刀划开,鲜血如喷泉般涌出,身体跌倒在城墙上,溅起一片血雾。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伤口的剧痛几乎让人无法喘息,而死神的阴影,已经开始吞噬他的意识。 一名护卫紧握着盾牌,奋力抵挡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每一波冲击,盾牌都几乎被震碎,双手早已麻木,肩膀上挂满了刀痕和剑伤。身旁的一名战友被敌人长矛刺穿胸膛,痛苦地大喊一声,倒下去,鲜血喷洒在他的面庞上,映得他原本苍白的脸庞如鬼魅般惨白。那一声呼喊仿佛在耳边回荡,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无奈,但这也只是这场血腥屠杀中的一声微弱的哀鸣。 战场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染成了血红,仿佛整个城头已被无数死亡的灵魂所笼罩。空气中充斥着焦臭的气味、鲜血与肉体的腐烂味道,令人作呕。兵刃交击的声音、士兵的哀嚎、敌军的怒吼交织成一场无法停止的恶梦。每一个站在城头的人,都知道,胜利的曙光已经渐行渐远,眼前只有血与死。城墙上的每一名战士,早已不再关心谁能胜出,他们只是在为自己的生存而搏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黄土原野上,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大地上,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泥土的气息。远处,天际一线的骑兵队伍渐渐显现出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仿佛雷鸣般在空中回荡,逐渐逼近。黄巾军的阵形依然紧密,步卒阵列如一座铁壁,盾牌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长矛的尖端直指前方,气势逼人。 张牛角站在主阵之中,双眼如鹰隼般锐利,他听得出这支骑兵并非寻常之军,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安。他紧紧盯着远方,渐渐地,那队骑兵的轮廓从尘土中显现出来,威风凛凛。每一匹战马都浑身披着厚重的铁甲,铁蹄踢起的尘土几乎遮蔽了视线。而在这支骑兵的最前方,一位身穿光彩夺目的将军赫然在列,手持长弓,英姿勃发——太史慈。 太史慈骑乘的战马“赤焰”如同火焰一般腾跃而来,四蹄踏地之时,震得大地都微微颤抖。太史慈的身形高大,背负着厚重的甲胄,铠甲上镶嵌着精美的金龙纹路,闪烁着冷冽的寒光。宽大的肩甲上装饰着一对银色的羽翼,象征着不屈的勇猛。他腰间悬挂着一柄闪亮的长槊,槊头锋利如刀,剑气四溢,战意逼人。 太史慈稳稳地站在战场的一侧,凝视着眼前黄巾军的阵地。那弯曲的长弓在他手中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弓身微微弯曲,如同月牙般锋锐而灵动,散发着一种杀气腾腾的气息。阳光下,弓身的曲线似乎被精心雕刻过,闪耀着冷冽的光泽,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降临的死亡风暴。 他并未急于行动,而是先低头,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确保每一分力量都能发挥到极致。随着他沉稳的动作,弓弦紧绷,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拉得更加紧张。忽然间,他的右臂骤然用力,一声低沉的“嗡”声从弓身中传出,如同远处战鼓的擂动,震动着周围的空气,也震动着每一位能听到这声音的人的心脏。那弓弦上蕴藏的力量犹如隐匿的杀意,在此刻爆发。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目光如刀,扫过黄巾军阵中的目标。他的手指轻轻一动,三支羽箭从箭袋中几乎瞬间滑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锐利的弧线。太史慈动作迅猛,箭矢已然被他一一搭上弓弦,那三支箭矢,仿佛有着生死之命,随着弓弦的紧绷,一切早已准备就绪。 “嗖嗖嗖!”三箭几乎在同一时刻破空而出,箭矢的声音如雷霆般震耳欲聋,穿透空气的瞬间,仿佛划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隔阂。它们在空中带着无法阻挡的气势,带着一种无比精准与致命的力量,犹如猛兽一般袭向目标。每一支箭矢的尾羽都在空中微微颤动,旋转着带来一股猛烈的杀气。 这三支箭矢犹如命运的判官,精确无误地射向黄巾军阵中的三名旗手。旗手们依旧沉浸在指挥旗的挥舞中,还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死神的目标。箭矢如流星划过天际,速度之快,令他们毫无反应的机会。三箭一一穿透空气,精准地刺入他们的胸膛。那一刹那,犹如爆破般的力量让旗手们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倒地。伴随着三声沉闷的落地声,倒下的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仿佛敲响了黄巾军败局的丧钟。 随着旗手们的倒下,黄巾军的旗帜瞬间失去了支撑,随风飘落。原本在风中高高飘扬的旗帜,瞬间如无根之木般坠落,黄色的布幔随风散开,几乎与战场上的血迹融为一体。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地顿时陷入了混乱,黄巾军的士兵们惊慌失措,纷纷回头寻找指挥,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战场上的指挥已然失去了中心,士气已经崩溃。 这一箭三命,三旗倒地,太史慈的精准无疑为黄巾军的军心敲响了第一颗丧钟。随着旗帜的落下,黄巾军的阵地开始动摇,战局出现了剧烈变化。战场上的风似乎变得更加猛烈,夹杂着沙尘,血腥气味弥漫开来。 太史慈箭矢如雨,打乱了黄巾军的阵脚。就在此时,骑兵队伍已经杀到近前,太史慈指挥着自己的骑兵迅速推进,战马的铁蹄重重地踩踏在黄土上,尘土飞扬。每一名骑兵都佩戴着厚重的铁甲,环首刀挂在腰间,刀身如寒光闪烁,弯刀的刀刃上已经隐隐带着血色。骑兵们手持长矛,矛头如寒星般锐利,每一杆长矛都蕴含着滔天的力量,随时准备穿透任何敌人。 随着太史慈的命令,骑兵们开始迅速冲入黄巾军阵中,马匹四蹄腾空,溅起大片尘土,气势如猛兽扑击。黄巾军的防线还未完全调整,整个阵形已经开始动荡。黄巾军的盾牌手和长矛手急忙移动,试图重新排布阵型,但太史慈的骑兵已经来不及防御。 那些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敌阵,硬弩箭矢从后方的弩手中齐射而出,射向黄巾军阵中的步卒。每一支硬弩箭都犹如死亡的使者,准确无误地穿透士兵的铠甲,给黄巾军造成沉重的打击。与此同时,骑兵们如风如火,挥舞环首刀,刀锋在空中舞动,割破空气,刀刃闪现冰冷的光芒。 黄巾军的步卒阵形顿时乱作一团。长槊的枪尖如同致命的毒蛇一般,扫过敌人的队伍,士卒们被挑飞,鲜血四溅。那些试图组织反击的黄巾军指挥官还未得及出声,便已被骑兵们的长矛和环首刀所击倒。阵中混乱一片,士兵们在惊慌失措中或逃跑、或倒地,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黄土的战场上,战鼓的声音在沉寂中突然响起,震动着空气,也震动着每一个士兵的心脏。太史慈的骑兵如猛虎下山般,迅速突破了黄巾军的防线,踏过尸体与血泊,长矛和环首刀挥舞着撕裂敌人最后的防线。每一名骑兵都如同钢铁般无所畏惧,矛尖、刀锋带着锋锐的寒光,迅速吞噬黄巾军的防线,步兵们手中的盾牌被打得四散飞落,阵型开始瓦解。 就在黄巾军阵地几乎完全溃散之时,战场的气氛骤然变化。远处的尘土中,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鼓声,那是伴随着曹操援军到来的标志。鼓声逐渐变得清晰,响彻战场,像是天雷滚滚,仿佛预示着一股新力量的降临。太史慈微微侧目,眼中闪过一抹欣喜。那鼓声如同一道命令,指引着援军冲向黄巾军的阵地。 随之而来的,是一面巨大的战旗在风中狂舞,旗帜的金龙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天神降临。旗帜背后,随着一阵阵战马的嘶鸣,曹操的援军如潮水般涌现。骑兵们刀枪交错,战马如雷霆般扑击前方,铁蹄声震动整个大地。每一位骑兵都佩戴着铠甲,骑兵与步兵配合默契,长矛、弯刀和长弓齐齐出击,寒光闪烁,气势如同山崩地裂。 曹操的“骑都尉曹”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的金龙犹如雄狮一般腾空而起,所到之处,黄巾军的防线再也无法坚持。那些黄巾军的士兵,本就因太史慈的冲击而崩溃,眼见敌军援军如潮而至,士气彻底瓦解。步兵和骑兵混合的队伍宛如铁流,势不可挡。曹操的军队一路横扫,将黄巾军推得四散溃退,弯刀挥舞的速度令人眼花缭乱,长矛刺出的力量宛如雷霆之击,敌人的阵地瞬间被撕裂。 战场上,鲜血洒满大地,尸体堆积如山。黄巾军的士卒被杀得四散奔逃,或倒地呻吟,或拼命挣扎。随着曹操援军的到来,黄巾军那压倒性的攻势瞬间崩塌。原本猛攻城池的黄巾军士气低落,许多人开始乱了阵脚,狼狈不堪。弓箭在空中划过,铁箭迅速刺穿了敌人防线,黄巾军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战场上回荡着阵阵惨叫与怒吼。 张牛角站在远处的高地上,目光如刀般锐利地注视着前方。他手中的指挥旗已经开始摇晃,他的心中也在此时掀起了滔天的波澜。黄巾军的攻势已经彻底失败,曹操的援军已经如山洪爆发般压过了他们的防线。他知道,今天的战局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尽管他拼尽全力指挥着士兵们顽强反击,但面对太史慈的骁勇与无畏,再加上曹操援军的猛攻,一切已成空谈。 张牛角心中一阵惋惜,他看着本该是胜利的攻城势头瞬间化为乌有,心头的沮丧与绝望像潮水般涌来。援军的到来犹如一把利刃,斩断了黄巾军的希望,曾经气吞万里如同天降神兵的攻势,在这股反扑面前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他知道,自己的努力已经无法改变战局,曾经满怀信心的攻城大计如今已成泡影。 远处,太史慈骑兵们的身影在尘土中若隐若现,骑兵们如风般迅速穿梭在战场上,长矛挥舞如猛兽出击,刀锋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太史慈一声号令,骑兵们如同猛虎扑向群羊,黄巾军的阵地在瞬间被冲散,整个战场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黄巾军已经完全陷入了全面的崩溃,逃窜、抵抗、反击,都变得无济于事。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骑都尉 战场如地狱,血流成河,尸骸堆积如山。战鼓雷鸣,刀剑碰撞的声音如同雷霆骤响,每一声都带着毁灭的力量。曹操身披重甲,手握长剑,骑马横扫乱军,马蹄声沉重,如同死神的脚步。血腥的气息弥漫四周,战场上的一切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他紧握刀柄,锋利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斩向敌人。每一次挥剑,鲜血飞溅,溅到甲胄上,染红了整副战甲。敌人倒下的瞬间,血如泉涌,瞬间染红了大地,尸体堆积成堆。马匹的铁蹄在血泊中踏过,鲜红的血水四散开来,染红了整片天地。战士的惨叫声回荡在空中,那些被剑锋穿透的敌人眼中闪烁着惊恐与绝望。 曹操的马匹骤然失蹄,一声巨响后,他被抛向空中,重重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战场上的尘土飞扬,四周的刀光剑影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身体剧烈的撞击让他胸口一阵剧痛,战甲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他咬紧牙关,迅速爬起,眼前一片混乱,黄巾军的步卒已包围了他。 几名身着破旧甲胄的黄巾军士兵冲了过来,手中的短刀闪烁着寒光,残暴的杀意如潮水般涌来。曹操的心跳骤然加速,环顾四周,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漫,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剑柄,尽管身体被摔得不轻,他依旧保持着杀气腾腾的冷静。 一名黄巾军士兵猛地挥刀刺向曹操的胸膛,曹操本能地一个侧身,刀锋擦过了他的肩膀,带起一阵刺耳的风声。他顺势抽出长剑,一剑横扫过去,剑尖犀利地划破空气,直刺那名士兵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士兵惨叫一声倒地,尸体如同布袋般沉重地砸在地上。 然而,战场没有丝毫的停顿。另一名黄巾军士兵趁机扑了上来,手中的短刀朝曹操的脖颈斩去。曹操瞬间一个侧跳,勉强避开致命一击。可惜,脚下地面湿滑,他的左脚不稳,一下子滑倒在地。几乎同时,三名黄巾军的步卒涌了过来,将他牢牢包围。 “死吧!”一名士兵咆哮着高举短刀,狠狠劈向曹操的头部。曹操眼疾手快,手中长剑迎上敌刀,激烈的金属撞击声震耳欲聋,火花四溅。但曹操已被压得无法动弹,几乎在他眼前的刀刃带着凌厉的风声劈下。 在这一瞬间,曹操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杀意,他竭力摆脱被困的局面。右腿猛地踢向前方那名黄巾军士兵的膝盖,敌人顿时一声惨叫,双膝弯曲,摔倒在地。曹操猛然用力一推,将那名士兵推开,趁机翻身爬起,剑尖向前刺去,冷冽的剑锋刺入另一名敌军的腹部。 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敌人倒地前的眼神充满了绝望。曹操此时满身血污,手中的长剑被鲜血染红,眼神中透出寒光。脚下的泥泞、尸体和血水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滑腻的地狱。他的呼吸急促,体力的消耗让他感到无比沉重,但他眼中并没有丝毫动摇。 战场如同人间炼狱,每一次的刀剑交锋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曹操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尽管敌人数量众多,剑锋依旧毫不留情地挥舞着,每一剑都斩向敌人脆弱的生命。突然,一股剧烈的力道从背后袭来,曹操只觉脊背一痛,随即耳边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刀光摩擦声。 他拼尽全力甩开那名敌人,血腥的气息几乎让他窒息,但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脉沸腾。 曹操感到背部剧痛,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身体猛然一震,眼前的黄巾军如鬼魅般环绕过来,步步逼近。长刀如闪电般刺向他,空气中的寒光让他心神一紧。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因过度的疲劳和剧痛而颤抖,但曹操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恐惧,只有冰冷的杀气。 就在此时,一名黄巾军大喝一声,挥刀斩向他的脖颈,锋刃急速刺来。曹操低吼一声,猛地斜身闪避,眼见那刀锋呼啸着擦过头顶,他心头一阵剧痛,额角被刀锋划破,血如泉涌,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 “锵!”一声金属交击的撞击,那名黄巾军的刀与曹操的长剑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曹操的手臂一阵麻木,长剑差点脱手。喘息声越来越急,四面八方的敌人如野兽般涌向他,步伐沉重而充满恶意,紧逼而来。 他脚下的泥泞,令人难以站稳,每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几乎窒息,面前的敌人狞笑着,挥刀砍向他,想要将他生生斩成两段。曹操内心一凛,意识到若再不脱身,必会被活活淹没在这无穷无尽的围杀中。 猛地,他一个回旋,用力挥剑斩开一名敌人胁下的空隙,借势跃起,突然用力踏地,身形如弓箭般迅速弹射出去。他拼尽全力,迅速拉开距离,朝着战场的边缘冲去。四周传来敌人的怒吼与步伐声,紧追不舍,曹操的背后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压力,越跑越沉重,步伐渐渐拖沓,几乎难以再坚持。 他心中一片焦急,刚要转身与敌死拼,却突然听到一阵锐利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随即,一阵沙尘暴起,仿佛天崩地裂,正是曹操的亲卫队冲了过来。 “都尉!”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几名骑兵如雷霆般冲入战场,他们骑乘高头大马,马蹄在泥土中重重踏击,犹如千钧之力。战马踏碎了黄巾军的阵线,带着无法阻挡的气势直扑曹操所在的位置。 “杀!”一声怒吼中,亲卫们挥剑而上,密集的刀光如雨点般洒下,瞬间斩杀两名接近曹操的敌人。亲卫队长早已跃下马背,直奔曹操的身前,迅速扶住曹操,眼中闪烁着无比的焦急和怒火。 “都尉,快走!”亲卫队长低声急促地说,眼中已满是担忧。他的眼神扫过四周,那些黄巾军已经被亲卫队的冲击打乱阵脚,慌乱中开始后退,仿佛看到了死亡的阴影。 曹操深吸一口气,扶住亲卫的肩膀,虽浑身是血,依旧强忍着剧痛,低声道:“杀!” “遵命!”亲卫队长答应一声,挥手示意其他亲卫立即形成防线,将曹操护住。几名亲卫合力将曹操护送上马,护着他继续鏖战。 曹操的脸庞沾满了血迹,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剩下冷酷与决绝。他的心如冰,目光如刀,直视着倒下的敌人,仿佛一切生命都不过是他手中剑下的尘土。他的战甲沉重,每一步都仿佛压迫着整个天地,战场上无数的鲜血和尸骸,都在昭示着他的威猛与无情。 “杀!不留活口!”他的声音冷如寒风,铁骑冲锋,敌人纷纷倒下。每一次挥剑,敌人的头颅便飞上天空,鲜血喷洒,染红了远方的天空。那些黄巾军的士兵如同蝼蚁般被碾压,毫无反抗之力。马刀挥舞间,鲜血四溅,敌人的甲胄在剑锋下碎裂,鲜血渗透至每一寸战场。 眼前的战场,已不再是人类所能承受的景象。地面上,尸体如山,鲜血如洪流,战场四周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与死亡气息。曹操的目光冷酷,犹如利刃般锋利,扫视着这些无力反抗的敌人。每一剑挥下,都是死亡的宣判,鲜血染红了战甲,染红了大地,染红了他的双手。 战斗的恐怖,不在于它的激烈,而在于这无尽的杀戮,宛如一场永无止息的血雨,吞噬着一切。曹操内心平静如水,眼前的屠戮和鲜血,似乎早已不是他所关心的,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将这片血色的战场彻底收拾干净。 曹操并没有与黄巾军长时间交战。黄巾军在遭到打击后,迅速撤退,兵力分散,仿佛大军撤入了密林,消失在茫茫战场上。曹操的骑兵并未深入追击,黄巾军的队伍过于庞大,曹操深知此时冒然追击极有可能落入敌军的包围之中。 太史慈催马疾驰,黄河的寒风裹挟着战旗猎猎作响,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城墙渐近,魏郡的城池在暮色中隐约可见。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那座坚固的城池,曾几度面临生死存亡的抉择,如今在他心中依然沉重。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的太史慈望着眼前这片战场,心中微有忧虑。 几日之前,黄巾军如猛虎扑来,席卷了魏郡四方。铁骑踏遍大地,黄旗飘扬,密密麻麻的步兵把邺城团团围困,仿佛一张巨网在天际拉开,牢牢锁住了这座古老的城池。魏郡的防线在这股汹涌的洪流面前显得异常脆弱,城墙上已布满了血痕,远远望去,残垣断壁依稀可见,曾经高大坚固的墙体如今也被压得摇摇欲坠。 张鼎的命令依然萦绕耳畔,带着急迫的意味:“太史慈,急去求援,城池一旦失守,魏郡将成黄巾之囊中之物!”他并未迟疑,便迅速跨马离去,穿越黄河,越过无数的山岭,终于在今天带着一营骑兵赶到。 骑兵如风,疾驰至邺城之时,黄巾军却未曾料到突如其来的反扑。战鼓雷鸣,号角声震天,太史慈率领的骑兵刀枪并举,纵马冲入敌阵。那一刻,敌军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撕裂,敌将狼狈逃散,黄巾军的围城态势彻底瓦解。守城的士卒们顿时欢声雷动,原本被敌军压得喘不过气的他们,在这一刻,如同注入了新生的力量,纷纷提枪准备迎接援军。 然而,太史慈的心情并未因此而轻松。黄巾军虽已退去,但这片土地上依然弥漫着战火的硝烟。魏郡城楼下,远远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从战场的阴霾中走出来的。那便是孙原——魏郡的太守。此刻,他正缓步从城楼下走来,衣袍早已破旧,面色疲惫,曾经那股英气逼人的气度,似乎也被战火吞噬了许多。 孙原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背负着魏郡的命运。衣袍褴褛,胸前的盔甲上满是风霜与污垢,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城墙上,原本整齐的弓箭手和步卒早已疲惫不堪,许多士卒甚至还未换上干净的衣物,面色苍白,眼中却透出一股顽强的倔强。守城的战士们聚集在城楼旁,目光依然紧盯着远方,耳边时不时传来那些因激战而喘息的声音。 孙原低头望了望自己的铠甲,心中暗自感叹,那曾经的坚硬金属,如今早已生锈,无法再为他带来那份如铁般的勇气。他抬起头,双眼直视着远处逐渐靠近的曹操,语气低沉而坚定:“来的居然是曹孟德……” 曹操默然,看着这位疲惫的魏郡太守,内心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感。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公子,今日已被战火磨砺得面容憔悴,疲惫的双眼中,似乎早已失去了从前的锋芒。 “你可知,黄巾之势如同暴风骤雨,若是稍有迟误,恐怕……邺城……”孙原说话时,语气中隐约带着一丝哽咽,显然,经过了长时间的围困和战斗,他的体力早已透支。 曹操看着孙原,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魏郡暂时无虞,但未来依旧危机重重。你所承受的,非我等所能想象。”他说话时,眼神锐利,已从这座被战火摧残的城市中看出更多的复杂和深远。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废墟,深知即使黄巾退去,未来的局势依然难以预测。 周围的士卒见曹操已然亲至,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早已是疲惫不堪,几乎不再能举起长戟。疲惫的面容、污浊的甲胄、干涸的喉咙,在这片被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凄凉。甚至有几名老兵已无力站立,身形虚弱地靠在城墙上,目光迷茫。 “你们皆是魏郡的忠勇之士。”曹操终于开口,声音铿锵,“今天之功,魏郡之安,皆因你们守卫家园,决不退缩。此番战斗,敌虽暂时退去,但未必安宁。” 孙原默然,心中已然明了,无论黄巾军暂时退去,魏郡的未来依旧摇摇欲坠。城墙上的兵士们或许能休息片刻,但这座城市,却早已注定无法安宁。 孙原努力振作起精神,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但很快又掩饰不住脸色苍白。他深知现在的局势对魏郡来说危如累卵,但却只能在张鼎的护卫的搀扶下,缓缓向曹操走去,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向城外的营地。 曹操听着他的声音,心中不禁涌上浓重的忧虑。孙原虽年纪尚轻,但体弱多病,竟然在这种急迫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倒下,实属不易。为了魏郡,他已拼尽了所有力气。即便是如此脆弱的身躯,也不得不在张鼎的护卫下前往城外迎接自己,毕竟,自己是此次最为关键的援军。 “太史慈带来消息,不仅是魏郡,整个北方的形势都已经动荡不安。”曹操沉声道,“我们必须尽快处理好这场危局。” 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曹操看着孙原的模样,心情愈加沉重。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朦胧 曹操的精锐骑兵并不是偶然出现在此,他们有着不为人知的渊源。最初,这支骑兵是由皇甫嵩麾下的一个游骑队所组成,随着曹嵩的养子曹操逐渐崭露头角,皇甫嵩开始将这支队伍交给曹操负责。然而,曹操在内外的压力下,不仅要展示自己的军事能力,更要承受来自各方的权谋斗争。而曹操的父亲曹嵩,曾是中常侍曹腾的养子,皇甫嵩也一直把曹操视作“十常侍”的势力一环,虽然这种关系微妙且没有明面,但也让曹操背负着不小的政治压力。 正是基于这一点,曹操的精锐骑兵常年驻扎在黄河两岸,随时待命,巡弋于大河之间。几乎每一名骑兵都历经了长时间的训练与实战洗礼,战马奔腾之间,闪现着一股来自地狱的气息。曹操不止一次提及,他的骑兵队伍既是他筹谋未来的一个强大支柱,也是他摆脱权力阴影、确保自我崛起的重要筹码。 然而,想要让这些精锐骑兵顺利驰骋在战场上,最关键的难题便是如何渡过那汹涌的大河。黄河水势湍急,暴雨时常会让河流泛滥成灾。曹操曾亲自指挥,借用帝都楼船,通过船舰将这支骑兵从黄河南岸运送到黄河北岸。那一幕,堪称惊心动魄——在数百艘楼船的掩护下,精锐骑兵紧紧依附在船上,乘风破浪,在风雨中稳稳过渡。若不是如此,这近千骑兵也许根本无法克服这道天堑。 当太史慈终于赶到黄河时,他看到的便是曹操精锐骑兵的庞大军营。营地的篝火冉冉升起,士兵们整齐的排布和空旷的训练场,给人一种惊人的威慑力。 夜色笼罩着邺城,繁星点点,月光洒在城墙上,勾画出一片银白的幽静。太守府中庭,隐约透出几盏昏黄的灯火,映照在古老的青砖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战场后余的血腥气和紧张的气氛,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连风都不敢轻易吹动这片沉重的氛围。 孙原和郭嘉站在中庭的石桌旁,两人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对视,眼中都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焦虑。孙原的眉头微蹙,面上写满了疑惑与不安,而郭嘉则是那种深沉的冷静,仿佛内心早已对这场战斗的结果有了几分预感。 “真有如此巧合?”孙原低声自语,目光远远地投向邺城的城墙。明明局势如此危急,黄巾军的攻势已经近乎临门一脚,而援兵却忽然从天而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在整个河北战场,除了自己手中的虎贲营,东中郎将董卓的营地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援兵力量。其他地方的军队要么在与黄巾军作战,要么被皇甫嵩等地方势力牵制,哪里还有空余兵力来支援自己?更何况,太史慈是张鼎派出去的,张鼎就那么确信太史慈能找到援军?这一切太过巧合,几乎让人怀疑这背后是否另有玄机。 孙原的思绪飞快转动,眼前的疑问让他心神不宁,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黄巾军的兵力何其庞大,他们的攻势一波接一波,令自己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而太史慈的精锐骑兵突然出现,居然如同神兵天降,轻松击溃了黄巾军的进攻——这一切太过戏剧性,孙原心中暗自打了一个问号。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郭嘉的脸庞,心中突然一动。 “奉孝……”孙原低声呼唤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郭嘉无疑是一个聪慧且深不可测的谋士,他早在北上曲梁与梁期之前,就已暗中派人探查战场局势。郭嘉的眼界不仅仅局限于魏郡,而是整个冀州,甚至是大河两岸的数州之地。孙原不由得回想起过去的一些细节,那时郭嘉曾屡次暗示过,他已经对局势有了准确的判断,并且早早在多方布局。 孙原突然明白,自己若没有郭嘉的精心谋划,可能早就陷入了敌人的陷阱,根本无法在这场战斗中扭转局势。即便是太史慈的出现,看似天赐良机,实际上也是郭嘉早有布局,暗中传递了某种信息,让太史慈能够及时赶到,带来关键的援兵。 夜色已深,邺城的太守府中庭依旧宁静,月光透过树影洒在古老的青砖地面上,散发着一股幽冷的气息。空气中带着微微的湿气和草木的清香,却被两位身影的存在压抑得有些沉闷。孙原与郭嘉站在石桌旁,彼此相望,气氛凝重。 孙原身穿一袭深蓝色的战袍,衣襟上绣着金色的虎纹,腰间佩着一把银色的佩剑,显得威风凛凛。他眉头紧蹙,眼神锋利如刀,仿佛要刺破眼前的迷雾。此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又藏不住眼底那份深深的疑虑与不甘。他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指尖紧握,似乎在压抑内心的不安。 郭嘉则一如既往地穿着简洁的深色长袍,腰间无刀剑,只有一枚古朴的铜质令牌,彰显着他的身份与智慧。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面容冷峻,眼神清澈而深邃,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即使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郭嘉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淡然,仿佛所有的纷争都与他无关。虽然他的神情没有过多波动,但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冷意,却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当孙原开口时,声音低沉而带有一丝质疑:“这个局,是你布的?”他的话语带着几分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与困惑。他紧盯着郭嘉的眼睛,仿佛想从中找到一些答案。那一瞬间,孙原的目光犀利而直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试图洞察郭嘉心中的秘密。 郭嘉依旧没有立即回应,他微微垂下眼睑,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在掩藏着内心的情感。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平静中却带着深深的自信。他的双手轻轻放在腰间,指尖轻点着衣料,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那是属于他一贯的从容不迫。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郭嘉的话语平淡,却每个字都充满了深意。他微微后倾,身体放松了一些,语气中带着丝丝不动声色的自信,“你以为我真会坐等黄巾军一步步逼近,等到最后才来急救?早在他们围城之前,我便已经通过多方线索了解了局势。” 孙原凝视着郭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钦佩,但很快又被疑虑所替代。他的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却在听到郭嘉的下一句话后,终于将所有疑问压下。郭嘉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在娓娓道来自己的谋略:“至于援兵,虽然在河北没有多余的兵力,但大河两岸的局势,尤其是黄河以南的力量,我可比你清楚得多。张鼎在派出太史慈时,我已经提前安排了信号,太史慈本就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和势力,他能找到援兵并不奇怪。” 郭嘉说话时,目光依旧没有移开孙原,他的眼中透着一种坚定和冷静,仿佛所有的变数早已被他纳入掌握。孙原的眼神微微闪动,心底的疑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释然和轻松。他低下头,沉默片刻,忽然间轻轻笑了出来。笑容虽浅,但眼中却隐约带着几分感激和欣慰。 “果然,若没有你,我恐怕早已陷入困境。”孙原的声音低沉而真诚,眼中的感激之情显而易见,“真是多亏了你,奉孝。” 郭嘉只是轻轻点头,嘴角微扬,眼中依旧保持着那种冷静的淡然。他的姿态优雅而从容,站立时背脊笔直,肩膀不紧不松,给人一种莫名的力量感。“魏郡的局势远未结束,黄巾军的围攻虽暂时被打破,但他们并不会轻易退去。”他的语气平淡,却透露出一种警觉和谨慎,“我们要做的,是抓住这段宝贵的喘息时间,进行更深层的布置和准备。现在的援兵,虽然是太史慈和曹操带来的,但未必能撑得太久。接下来的几天,才是决定我们成败的关键。” 郭嘉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穿透了空气的宁静,直击孙原的心底。孙原深深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沉思。郭嘉所说的一切,毫无疑问,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知道,尽管眼前的胜利是来之不易,但这场战斗远未结束,而他们所面临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两人静默无言,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映出两道深长的影子。夜色愈发浓重,太守府的庭院里,空气依旧压抑而沉寂。只是这沉默的背后,涌动着一股隐隐的战斗气息,仿佛下一刻,战鼓将再次响起,晨曦将揭开这场战争的真正面貌。 ************************************************************************************************************************************************************************************************************** 夜色愈发深沉,黑暗如墨,笼罩着这个世界的一切。远处的山脉与树影被月光拉长,影影绰绰,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心然和李怡萱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看向不远处的太守府内。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冷意,吹动着她们的衣襟,也拂过她们的心思。 心然的眼睛深邃,目光穿透黑暗,似乎可以看到那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李怡萱则不同,她的目光柔和,眼中有种温婉的忧虑。她看着窗内那个正与郭嘉低声交谈的孙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那是深深的担忧,夹杂着无尽的痛惜。她知道,孙原一直是她的“哥哥”,她曾经亲手将他视作亲人,而现在,这个亲人正逐渐步入一条无法回头的深渊。 李怡萱轻轻咬住下唇,声音低柔而充满关切:“这次,是不是哥哥第一次杀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那是对孙原深深的担心和对这场命运博弈的无力感。她知道,孙原并非冷血之人,也绝不是天生会犯杀戮的人。可是,这一切却在命运的推波助澜下,悄然发生。 心然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仿佛她并不急于解答这些问题。她依旧站得笔直,眼神投向远处的黑暗,仿佛她已经看透了眼前的一切。李怡萱静静地注视着她,心中满是困惑和焦虑。心然的气质如同那无边的夜空,深沉而难以捉摸。她不急于开口,似乎每一次的话语都沉甸甸的,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道理和命运的纠葛。 终于,心然开口,语气依旧冷静,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沉重:“他总归会杀人的。”她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剑,划破寂静的空气,让李怡萱的心猛然一震。那声音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刻的理解与接受。“渊渟无鞘,”心然继续道,“没有剑鞘的宝剑,总会沾染人血。即使现在不会,将来也会。” 李怡萱的心跳仿佛停滞了一刻,脑海中一片混乱。她紧紧握住窗台,低声呢喃:“可是,哥哥不该是这样的人,他……他一直都那么善良,为什么……”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仿佛这件事不仅仅是孙原所经历的困境,更是她内心深处的一场无法承受的痛。 心然依旧冷静,仿佛她已经习惯了这些无法改变的事实。她的眼神依旧没有从窗外的那道身影上移开,仿佛那里有着她所有的思绪和答案。她没有急于安慰李怡萱,也没有试图为孙原找任何借口。她的语气淡然,却充满了深意:“他已经入了这场局,便难以脱身。”她的话语中似乎藏着一种命运的必然,孙原的未来仿佛早已被铺设,所有的选择都被局限在这一条狭窄的小路上,无法回头。 李怡萱望着心然,她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与不解。她无法像心然一样坦然面对这一切。她心中有一种本能的反应,那就是希望孙原能够挣脱这场漩涡,重新做回那个纯粹、善良的孙原,而不是成为那把终将沾染人血的宝剑。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心中充满了不甘与焦虑。 “可是……”她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哥哥是一个好人,他曾经答应过我,要保护这个世界的平安。为什么他不能坚持下去?为什么他要走上这条路?” 心然终于转过头,眼神如深潭般深邃,似乎已经看透了李怡萱的所有情感。她的目光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冷静与决绝:“善良,并不能改变他所面对的局势。”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依然沉静,“你知道他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无法再回到过去。无论他愿不愿意,事情已经发生,他已经无法抽身。” 李怡萱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涌起。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她依然努力地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她知道,心然的话中透着一种无法回避的真理,而这个真理正是她最不愿接受的。孙原已经无法逃脱,他的命运早已被这场深不可测的权谋所捆绑,无法自拔。 她微微低下头,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心然的眼神始终没有从窗外的那个身影移开,她似乎已经早已看透了这一切,甚至早就做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准备。李怡萱沉默了,心中的痛与无力感化为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堵在喉头,无法言表。 外面依然是那片沉寂的夜,空气中弥漫着无法摆脱的阴霾。窗外的灯火微弱,却依然在黑暗中摇曳,仿佛在告诉两人:不论如何挣扎,终究会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会照常发生。而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一切,静静地等待未来的到来。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反击 赵空自率兵阻击张曼成之后,南阳郡的士气如破竹之势,迅速回升。那一战,不仅打破了黄巾军的攻势,更让所有南阳郡的士卒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战后,赵空没有过多的庆功,而是目光如炬,紧盯着局势的变化。即使击退了张曼成的一支先锋,他知道,这不过是黄巾军浩大进攻中的一小部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赵空站在营帐的高处,望着远方逐渐平息的战场,心中虽然有些许安慰,但更多的是警惕。他刚刚亲自指挥的那场战斗,虽然成功击退了张曼成的一支先锋部队,南阳郡的士气迅速回升,但赵空深知,黄巾军的攻势远未结束。眼下,局势复杂且充满变数,他不能有丝毫松懈。 “赵将军,您看,这些黄巾军士气颓废,可能已经失去了继续进攻的勇气。”蔡瑁站在一旁,手指着已经开始撤退的黄巾军队伍,低声说道。 赵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黄巾军的先锋已经在昨日败退,但那只是战役中的一部分,南阳郡的真正威胁还未解除。赵空转身,眼神锐利,语气坚定:“蔡瑁,你去通知蒯良,准备随时增加防线布置,确保我们的防守阵地不会被敌人突袭。” 蔡瑁闻言,立刻转身去执行。 “赵将军,”黄忠迈步走了过来,身形高大,神色冷峻,“黄巾军即使败退,仍然有重兵压境,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若能借此机会,打一场彻底的歼灭战,南阳郡必能安稳多年。” 赵空看了看黄忠,深知他是一个经验丰富、果敢坚定的老将,心里自然充满信任。于是,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黄忠,你带领一支精兵,趁机突袭黄巾军的后路。我军已经打乱了他们的布阵,若能再加一把火,可能会让他们的士气彻底崩溃。” 黄忠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战斗的光芒:“将军放心,末将在百里之外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击。” 正当赵空准备进一步部署时,蒯良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封密信,神色凝重:“将军,来自朱隽将军的密信,情况发生了变化。” “变化?”赵空眉头微微一挑,接过信笺,迅速浏览一遍,心中顿时一震。“朱隽已经开始挥师南下?!” 蒯良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担忧:“是的,朱隽将军决定放弃豫州的黄巾军,转而集中力量攻击南阳黄巾军主力。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两面夹击的局面。” 赵空沉思片刻,突然笑了:“这正是我所期待的局面。”他转身吩咐道:“黄忠,立即准备,给黄巾军一个致命的打击。蔡瑁、蒯良,你们两人随我一起布置迎击之策。” 黄忠眼神一亮:“将军,若朱隽将军的援军到位,我等必能一举摧毁敌军。” 赵空深深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朱隽的兵力如潮水般涌来,黄巾军必定措手不及。我们要让张曼成尝到自己被夹击的滋味。” 蔡瑁微微皱眉:“将军,我们可得小心黄巾军的防线,他们毕竟有数十万大军,张曼成并非易于对付的敌人。” “放心,敌人若非分心,已是难以应对。”赵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且,只要我们能把握住这个时机,敌军将陷入极大的困境。豫州的黄巾军留守,张曼成必定分心,他若派兵支援南阳郡,我们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击他的主力。” 蒯良点了点头:“将军的计策甚好。若朱隽能够快速推进,我们便可乘势围攻敌军。” “对,等朱隽的骑兵逼近,我们便要发动全力,合力击溃张曼成。”赵空的声音铿锵有力,“同时,蒯越,你去督促各军准备粮草,确保后勤充足,不给敌人有反扑的机会。” 蒯越一脸从容,拱手应命:“末将定不辱命。” 战局的关键时刻,赵空没有停留片刻的闲暇,他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指挥上。为了确保黄巾军的彻底溃败,他决定不再单纯依赖正面交锋,而是巧妙利用敌军分裂、动荡的时机,通过围堵、偷袭等方式迫使敌军的士气崩溃。与此同时,他也知道,朱隽的兵力将成为决定性的一环。 数日后,南阳郡的防线逐渐稳固,黄巾军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张曼成在豫州的增援部队尚未完全集结,而朱隽的精锐骑兵已经出现在南阳郡东部边境。黄巾军的主力将领们开始紧张不安,他们没有预料到朱隽会突然调动兵力,直捣南阳腹地。 “张曼成,难道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赵空站在高台上,眯眼望着远方的敌营。他缓缓转身,低声对蔡瑁说道,“这是我们给他们的最后一击,蔡瑁,准备迎战。” 蔡瑁点了点头,沉声道:“将军,请放心,我等定能完成任务。” “好!”赵空目光如剑,“所有人都要记住,今天的战斗,关乎南阳的未来!”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赵空亲自率领军队出击,蒯良、黄忠、甘宁等将领紧随其后。朱隽的骑兵已经突破了黄巾军的东线防线,敌军开始出现疏漏,赵空知道,胜利已经在望。 然而,赵空并不孤单。就在他力挽狂澜的关键时刻,远在豫州的左中郎将朱隽急速调兵遣将,挥师南下,决定放过豫州的黄巾军,转而全力攻破南阳黄巾军的主力。这一决策,宛如雷霆一击,给了赵空巨大的支持和鼓舞。两位将领心有默契,犹如剑拔弩张的双刃剑,同时出击,锐不可当。 朱隽的兵马如潮水般涌来,他带领的精锐骑兵横扫千里,兵锋直指南阳郡东部边境的黄巾军防线。对方起初并未预料到朱隽突然的变阵,豫州黄巾军的主力将领陷入混乱,不敢轻易应战。朱隽趁机攻破了几处防线,将黄巾军的先头部队逼得退避三舍。而与此同时,赵空也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只要朱隽的兵马能够迅速与自己汇合,南阳郡的防线就能彻底稳固,而黄巾军的败局也将不可避免。 战场的硝烟愈加浓烈,张曼成的黄巾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在这种“夹击”的局面下,显得愈发捉襟见肘。数百里之外,赵空和朱隽的攻势仿佛有某种默契般的联系,双方协调得天衣无缝。赵空在南阳郡的阵地上,指挥如神,率领一支精锐步骑合击的队伍,巧妙运用山川地势,先是利用地形伏击黄巾军的辎重队和后方粮草车队,使得敌军兵员供给线受到致命打击。敌人不仅面临着战力的削弱,还因为补给的断裂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而朱隽则以骑兵部队为主,敢打敢拼,他的精锐骑兵一路横扫,冲破了黄巾军防线,连续攻占了数个关隘和城池,打得黄巾军措手不及。几乎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豫州的黄巾军想要转身回援南阳,却因为朱隽的兵锋已如尖刀深入敌阵,造成了无法抵挡的重创。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赵空站在战马之上,目光如炬,注视着前方即将展开的战斗。他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所有将领都各自站位,蓄势待发。随着一声令下,赵空亲自率领着精锐部队从阵地中出击,蒯良、黄忠、甘宁等将领紧随其后,队伍如同滚滚洪流,气势磅礴。赵空的军队行动迅速、准确,朝着黄巾军的防线猛扑而去。 “黄巾军的防线虽然坚固,但我们已从内部找到了破绽!”赵空心中有了决断,他的声音高亢有力,传遍整个营地。“蒯良,带领骑兵从左翼攻击,黄忠,甘宁,你们从右翼迂回,务必将敌军包围!” 蒯良和黄忠应声而去,快速部署兵力。而甘宁则眼中闪过一丝火光,他知道这次的进攻意义非凡,必定能够一举摧毁黄巾军的主力。赵空深知,黄巾军的后方粮草车队和辎重队将是敌人防线的命脉。正因如此,他决定先以巧妙的战术,利用地形伏击敌军的补给线,削弱敌人战斗力。 与此同时,远在豫州的朱隽正在迅速调动兵力,带领着精锐骑兵如潮水般涌向南阳郡。他的决策出奇制胜——放弃了豫州的黄巾军主力,转而全力攻打南阳的敌军。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赵空的心中涌起了如雷霆一击般的喜悦与鼓舞。 “朱隽将军果然英明!若能和他及时汇合,黄巾军必定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困境。”赵空心中暗自思忖,信心大增。 朱隽的骑兵部队冲破了黄巾军东线的防线,敌军完全没有预料到豫州方面的突然调动,主力将领们慌乱不堪。朱隽不容敌人喘息,迅速将兵锋直指黄巾军的主力阵地。敌军的先锋部队被打得溃不成军,纷纷后撤。 “将军,豫州方面的援军来了!”蔡瑁快步走到赵空身前,神色激动,“朱隽的骑兵已经开始横扫敌人防线,我们的机会来了!” 赵空目光坚定,缓缓点头:“现在,正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机。黄巾军的防线因为朱隽的介入而动荡不安,我们必须抓住这一瞬间,消耗他们的力量。” 赵空下令:“黄忠,带领步兵前冲,攻击敌军左翼。甘宁,带领骑兵从敌军的右翼发起猛烈攻击。蒯良,负责斩断敌军的后方补给线。” 各将领闻命后,迅速分兵布阵,整个战场仿佛被赵空的指挥调度得如行云流水。 然而,在这场关键战役中,另一位重要人物也正悄然改变着战局。朱隽的弟子——年轻的孙坚,早在这场战斗之前便已跟随导师学习并积累了不少战场经验。他身披重甲,手持大刀,目光犀利,英气逼人。朱隽对这位弟子的指挥才华充满信心,早已将他派遣到最前线,协助进攻黄巾军。 孙坚在战场上的表现,堪称英勇无畏。他带领精锐骑兵一路突击,时而挥刀劈杀,时而指挥队伍巧妙机动,凭借着无与伦比的骑战技巧和敏锐的战场洞察力,迅速撕开了黄巾军的防线。他的到来为朱隽的军队注入了巨大的战斗力,令黄巾军的将领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孙坚,快去攻占那座关隘,给敌人致命一击!”朱隽亲自命令道。孙坚毫不犹豫,率领一队骑兵迅速从敌军的侧翼发动猛攻,敌军的防守完全被撕开,关隘顿时落入我军之手。 “这孙坚,果然不愧是我朱隽的弟子,果敢果断,战术高明。”朱隽心中暗自夸赞,眼神中流露出对弟子的骄傲。 战斗的形势越来越有利于赵空和朱隽一方,黄巾军的防线开始出现崩溃迹象。此时,孙坚又出现在赵空的指挥阵地附近,他带领的骑兵如同猛兽般冲击敌军的后方,黄巾军的后援部队完全被压制,敌军的士气降至谷底。 “将军,孙坚已经突破了敌人防线,敌人的退路被完全切断!”黄忠带着兴奋的语气向赵空报告。 赵空紧握战刀,眼神坚定:“好!趁势而上,击溃黄巾军的最后抵抗!” 孙坚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堪称传奇。他不仅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做出果敢决策,而且总能在关键时刻打击敌人最薄弱的环节。正因为如此,朱隽深知,孙坚是他麾下不可或缺的一员猛将。而赵空,也意识到,朱隽弟子的加入,为这场战斗注入了更强的动力。 战场上的硝烟弥漫,黄巾军终于在两位顶尖将领的夹击下,彻底崩溃。孙坚带领的骑兵一路追击,击溃了黄巾军的主力。敌人的最后一丝抵抗也随着赵空和朱隽的铁血攻势而崩溃。 随着黄巾军的彻底失败,南阳郡的防线再无松动的余地,赵空的胜利几乎注定。就在这决定性的战役中,朱隽和孙坚的英勇表现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两人宛如一道刀光划破了战场的黑暗,震慑了所有敌人。 黄巾军的战阵,原本犹如一张牢不可破的渔网,密集而坚固。张曼成的高傲自信在这场战斗中如同一块无法承受的重压石,最终将一切压得粉碎。当赵空与朱隽两人通过默契配合,逐步拆解黄巾军的防线时,原本以为凭借兵力优势能够碾压一切的张曼成,开始感受到自己无力掌控的局面。黄巾军的阵型渐渐裂开,破碎的地方越来越多,曾经高高在上的军心开始动摇,士气一泻千里。 赵空是一位具有极高军事天赋的将领,他不急于进攻,而是深谙战场的每一寸土地。他指挥着南阳郡的精锐部队,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利用地势展开巧妙的布阵,深知黄巾军在后方的防守薄弱,因此,他利用这一点,指挥精锐的步兵和弓箭手迅速向敌军侧翼发起了猛攻。战场上,赵空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苍龙飞舞的图腾象征着无尽的力量与威慑,那幅巨龙展翅的画面,宛如战神降临,给南阳郡的士兵们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勇气和力量。军中士卒如同密集的铁拳,坚定而有力地轰击着黄巾军的防线,每一次击打都让敌军的阵型更加破碎。 而战场的另一端,朱隽的骑兵如猛兽般穿梭于敌阵之间,锋利的长枪与战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可怕的弧线。他的骑兵部队,快速而精准,仿佛鬼魅般穿过黄巾军的防线,迅速深入敌后的纵深。朱隽天生便具备指挥骑兵作战的天赋,每一次冲锋都仿佛经过精心策划,每一次击打都充满了压倒性的力量。他身披铠甲,手握战刀,冷静无比,仿佛一个不动如山的战神。他的军旗高高飘扬,上面绘有雄鹰展翅的图腾,这雄鹰代表着锐利与迅捷,正如朱隽的骑兵部队,无人能及。朱隽的骑兵以惊人的速度横扫战场,破碎了黄巾军的后方阵地,将敌军指挥系统撕裂成碎片。黄巾军的指挥官们此时已失去了方向,他们的指挥与调度完全瘫痪,整支军队陷入了混乱之中。 孙坚的身影,如同一道锋锐的利刃,在这片充满血腥与硝烟的战场上飞速穿梭。他的目光深邃而坚定,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透视战场的每一个破绽,捕捉每一处敌人的失误。在这场决定性战斗中,孙坚的勇气与智略显得尤为突出,令所有战友心生敬畏,而敌人则在他的身影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手持那把沉重的重戟,身披厚重的铁甲,犹如一座移动的战神堡垒。每一次挥动戟柄,戟头便如闪电般劈开空气,带着一股无法抵挡的杀气。战场上的尘土飞扬,硝烟弥漫,但孙坚的身影始终坚定而稳健,他的每一步都透露着铁血与坚韧。在战场上,孙坚不惧生死,每一次冲锋都如同投身于无尽的深渊,却从不后退。他的戟划破敌军防线时,刀枪的碰撞声与战鼓的轰鸣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每一次重戟下压,都是一次死亡的降临,那锐利的戟刃仿佛能撕裂一切阻挡它的东西,敌人被他斩杀的迅猛与果决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他的气息粗重而沉稳,身上沉重的铁甲因长时间激烈战斗而略显疲惫,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凌厉,愈加闪耀出冷冽的光芒。他从未感到恐惧,反而越战越勇。在与黄巾军的遭遇战中,孙坚是率先冲破敌军阵线的那一个,他的重戟在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带走了不计其数的敌军士兵的性命。那一刻,敌人甚至没有看清他挥戟的轨迹,只听得“噗”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生命如同破碎的纸张般脆弱。 朱隽和孙坚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两人早已在无数次战斗中磨砺出了极高的默契。朱隽的骑兵部队如疾风骤雨般纵横四野,而孙坚的重骑兵则像一道不可撼动的铁壁,保护着战线的核心。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从前方冲杀,一个从侧翼切入,所到之处,黄巾军的阵线完全崩溃。孙坚的骑兵如同一把锋利的利剑,精准且迅猛,在敌阵中劈开一条血路。每当他挥动重戟,敌人便会在瞬间被撕裂,鲜血洒落一地。朱隽的战术巧妙无比,而孙坚则在每一个细节上做到了完美的执行。他们的每一次配合,都让黄巾军的防线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孙坚的骑战技艺,乃是经过多次刻苦训练和战斗经验的积累而得来的。自从跟随朱隽学习战术以来,孙坚在骑兵指挥上表现得尤为出色。他早已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骑兵将领,而是一位懂得如何通过战术布局与判断来掌控整个战局的战略家。他的每一次出击,都能迅速抓住敌人的破绽,造成致命的打击。他不只是凭借蛮力挥舞重戟,而是在每一个瞬间,利用战场的地形、敌人的部署以及自身骑兵的速度优势,精准地找到敌人的死穴。 那天的战场,硝烟弥漫,血腥气味扑鼻。孙坚的重骑兵在他指挥下快速穿插进敌军的后方,宛如一阵旋风掀起的沙尘,混乱的黄巾军根本无力应对。孙坚的戟在空中舞动,每一次戟尖碰触敌军的铠甲时,都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随之而来的是敌人的惨叫和倒地的身影。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形矫健,面容冷峻,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每一次挥戟,都是一次对敌人生命的审判。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精准,仿佛一台无情的战争机器,专为斩杀而生。 战场上,黄巾军的阵地逐渐崩塌,敌军士兵开始慌乱地四处逃窜,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阵容和气势。孙坚骑在马背上,身形如猎豹一般灵活,他挥动重戟,一次又一次地将敌人从马背上拦腰斩杀。戟尖上流动的鲜血犹如流星划过夜空,瞬息即逝,却在战场上留下了永恒的印记。孙坚的每一次出击,都是对敌军防线的一次致命打击,给了敌人无法承受的压力。 与此同时,黄巾军的后方指挥系统也在孙坚的指挥下彻底崩溃。朱隽的骑兵切断了敌军的通讯线,而孙坚则用自己精准的指挥让黄巾军的后援无法及时赶到,敌人不断失去支援,整支军队的战斗力瞬间瓦解。在这片战场上,孙坚的勇武已不再是单纯的力与勇的展示,更是一种战略思维的体现。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真正的英雄不仅仅依靠勇气与蛮力,更依赖于智谋与精准的判断。 最终,黄巾军的溃败是彻底的,整个战场上的尸体堆积如山,曾经威风凛凛的敌人,如今却成了孙坚挥戟的垫脚石。他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座屹立不倒的雕塑,永远铭刻在每一个亲历此战的士兵心中。 张曼成,此时正站在自己的指挥营帐中,紧皱眉头,目光阴沉。他那原本高傲的自信,已经在这场血腥的战斗中逐渐崩塌。黄巾军一度以数量庞大的兵力为傲,张曼成曾认为,凭借这种数量的优势,任何敌人都无法撼动他们的统治。然而,面对如此精密的配合与战术,他的兵力不仅未能形成优势,反而成为了敌人精准攻击的突破口。阵地渐渐开始动摇,黄巾军的士卒从最初的沉默恐惧,到最后的狼狈溃逃,指挥体系彻底瓦解。 赵空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战局,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静如同一块无法被撼动的冰山。他看着黄巾军的阵型一点点崩塌,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继续指挥手下的任务。朱隽与孙坚的英勇表现也未曾让他动容,作为一名指挥官,他深知战争的残酷与变数,任何一丝的松懈都可能导致失败。他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任务,精确地指挥着每一支部队的配合,让南阳郡的胜利没有一丝差错。 随着黄巾军的全面崩溃,战场上的黄巾军士卒开始四散逃窜,原本充满信心的将领们也纷纷放下武器,试图逃离这片战场。而赵空和朱隽、孙坚,他们的形象在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上愈发显得崇高,成为了所有人心中无法超越的英雄。 面对两路精兵的夹击,张曼成不得不将更多的兵力调至前线支援。然而,黄巾军本就没有坚固的防线,一旦其后方被割裂,前后两面皆难以兼顾,原本庞大的兵力优势瞬间变得脆弱可破。在赵空的精密战术下,黄巾军的防线开始动摇,阵型混乱,士卒开始因恐惧而溃散。一些黄巾军战士开始弃甲逃散,不再战斗。战场上,到处可见阵亡的尸体,血流成河。 张曼成在急躁中不断下达命令,试图挽回战局,却无力回天。他未曾料到,面对敌人的精准配合与高超战术,自己指挥的庞大军队竟会如此迅速瓦解。黄巾军原本依靠大量民众的支援,形成了一个看似坚固的力量,而如今,这些民众在战乱中早已心生恐惧,纷纷开始大规模撤离,变成了流民。那些曾随着黄巾军征战四方的农民,如今在战场的恐慌中成为了四野散落的亡命之徒。 这场战役已经持续了数日,战场上硝烟弥漫,空气中充斥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黄巾军曾经如洪流般席卷南阳,但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阵地已经变得破碎不堪,指挥体系早已崩溃。战斗的初期,黄巾军凭借着庞大的兵力曾一度让赵空和朱隽的军队陷入了苦战,但随着战斗的深入,战局开始急剧倾斜。 张曼成曾经傲视群雄,此刻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焦虑。尽管他仍然握有庞大的兵力,但他已经开始意识到,单凭数量的优势,已经不足以支撑黄巾军的崩溃局面。眼前的赵空与朱隽,如两座无形的山岳,慢慢逼近,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他曾以为自己的兵力可以在战场上碾压一切,但现在,张曼成深深感受到了自己军团所面临的致命困境。 随着战斗的持续,黄巾军的士气已经开始崩溃。原本坚守的阵地,在不断的冲击下变得摇摇欲坠。许多士兵开始失去了战斗的意志,纷纷放下武器,或是弃甲投降,或是逃入黑暗的森林与山谷中。那些曾经雄壮的旗帜,在漫长的战斗中已经变得破烂不堪,随风飘荡着的只是破旧的布料,曾经代表着黄巾军的斗志和力量的军旗,如今成了失败的象征。黄巾军的将士们低头看着战场,眼中满是迷茫与绝望,似乎再也找不到一丝希望。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南阳郡的军旗依旧在战场上高扬,苍龙腾飞的旗帜如同战神降临,激励着每一名士兵。赵空站在高处,他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目光穿透硝烟,紧紧盯住战场上的每一寸变化。他深知,这一战,已然注定。他冷静而从容地指挥着手下的士卒,军队按照他精确的部署稳步推进,不断挤压黄巾军的退路。赵空的声音如铁一般坚定:“张曼成,何时不退?”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因为他知道,胜利已经触手可及。 在战场的另一端,朱隽和孙坚的合作已经成为了制胜的关键。二人的配合精妙绝伦,犹如两把锋利的利刃,迅速切开了敌人坚固的防线。朱隽骑在高马之上,挥舞着长枪,指挥着他的骑兵们如猛虎出笼般撕开黄巾军的阵形。他的目光深邃且冷酷,仿佛早已洞察战局的发展,不断带领军队进行精确的打击。孙坚则在朱隽的指引下,挥舞重戟如虎入羊群,他那身披铁甲、手持重戟的英姿让敌人感到无法抵挡的威压。他的每一次出击,都能让敌军阵地上的士兵瞬间倒下,而他冷峻的面容上丝毫不见一丝表情,仿佛在完成一项预定的任务。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巾军的防线已经彻底瓦解,士兵们四散逃窜,战场上充斥着战马的嘶鸣与兵器的撞击声。张曼成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心情从绝望逐渐转为愤怒,他试图组织士兵进行反击,但无论如何调整战术,他已经找不到一条能够稳定局势的突破口。赵空和朱隽的军队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袭来,战局似乎早已不再掌握在他手中。 “撤退!撤退!”张曼成终于意识到,再不撤退,黄巾军将彻底覆灭。他拼尽全力命令部队开始撤退,但黄巾军的退路早已被赵空和朱隽的军队死死封锁,四面受敌,逃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那些曾经雄壮的黄巾军士卒,此刻正如猛兽陷入困境,奋力挣扎,却无处可逃。 在黄巾军的溃败中,赵空和朱隽的联手攻势无懈可击,几乎没有任何一方能够突破他们的防线。战场上的血腥气味愈发浓烈,黄巾军的尸体在战场上堆积如山,曾经威风凛凛的军团,如今在无情的战斗面前,化为一堆堆腐烂的尸骨。 几天后的清晨,南阳郡传来了胜利的消息。黄巾军在这场漫长且残酷的战斗中彻底败北,张曼成被彻底击败,黄巾军的南阳防线终于宣告崩溃。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朱儁 朱俊端坐在大帐中,手指轻轻捻动着战报,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冷笑。战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悬念。过去一个月,黄巾军的残部如散沙般四处逃散,朱俊的大军仿佛一条钢铁之鞭,狠狠地扫过敌人,任何黄巾军的小帅和渠帅都无法承受这股力量,他们的士兵纷纷丧命,剩下的则早已没了斗志。张曼城早已意识到,自己的军队已经无法恢复昔日的辉煌,他想要再度凝聚起这支浩大的军队,几乎已经没有机会了。 朱俊与南阳郡的联手,无疑是对黄巾军的重创。第一次,他们用铁蹄踏破了黄巾军的防线,第二次,南阳黄巾军几乎被彻底歼灭。这一战,完全清扫了京畿南侧的黄巾军势力,朱俊的战略意图已经基本实现,他的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朱俊的眼皮微微抬起,随即淡淡道:“进来。” 帐门轻轻拉开,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走入。男子身形高大,眼神锐利,面容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正是南阳郡都尉赵空。此刻,他脸上挂着一种淡然的自信,步伐沉稳,似乎不为眼前的胜利所陶醉,而是带着一种未来的预见。 赵空目光如炬,站在帐外,天边的余晖与帐内的灯火交相辉映,勾画出三人的身影。此时,帐内的气氛凝重而压抑,似乎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战斗前的紧张气息。赵空细细端详着三人身上的装束,从外到内,从整体到细节,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在他心头升起。 朱俊坐得笔直,他那身深色的战袍如同夜幕下的幽暗河流,神秘且沉稳。袍面上闪烁的银线,如同锋利的刃锋,隐隐透出一种犀利的气息。细看之下,战袍的质地并非普通布料,而是上等的丝绸,光泽感极强,仿佛能映射出他那沉默中带着锋芒的个性。尤其是战袍的胸前和背后,那些细腻的图案,虽不复杂,却以精巧的手法勾勒出一种抽象的力量感,像是他内心深处的坚韧与冷酷。 他的袖口和领口以深蓝色的锦缎精心镶嵌,质感厚重,且与战袍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巧妙的色彩搭配无形中提升了朱俊的威严感。每当他微微抬手,袖口便随风摆动,犹如一位上位者的手势,无论是言语或是肢体语言,都带着一股不容违抗的气场。而披在肩上的暗红色披风,材质高贵,仿佛是战斗前的神圣祭品。披风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轻微飘动,气势磅礴,几乎令人无法忽视他那浑厚的存在感。腰间悬挂的短刀,刀柄上镶嵌着一颗闪亮的宝石,偶尔闪烁出一点微弱的光芒,给沉重的氛围增添了几分深邃的神秘感。 朱俊从容不迫,目光深邃,仿佛他并不急于表现自己。他的装扮虽然低调,却巧妙地在细节中彰显出无可置疑的高贵与独特,这正是他所追求的风格:沉稳、果敢、不急功近,像一位在战争与权谋中历经千锤百炼的智者。 司马孙坚的装束则显得更为张扬,铠甲上金色的勾勒与雕花,如同盛开在暗夜中的火焰,分外耀眼。铠甲并非全身覆盖的重铠,而是一种以灵动与坚固兼具的设计,胸前的盾牌上雕刻着精致的战纹,象征着他的军职与责任。那层装饰繁复却不显俗气的黄金与宝石,显示出他不凡的地位与身份,也彰显出他背后强大的势力支撑。铠甲的肩甲镶嵌着几颗珍珠,在微光下闪闪发亮,仿佛是战场上浴血奋战后留下的荣耀。 孙坚的手腕上带着一根黑色的绸带,这不仅是他的装饰,更是他身份的象征——曾经驰骋沙场,斩敌无数的勇士。腰间悬挂的弯刀锋利无比,刀刃上隐约可见他过去所经历的无数战斗痕迹,刀柄上的飞龙图案更是象征着他那强悍且不拘一格的个性。与朱俊的冷静沉稳不同,孙坚的装束充满了力量感和野性,透着一股冲破一切束缚、迎接挑战的勇猛。他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抑制内心的奔放,反而通过这身战甲,展现出一种无畏未来、敢于挑战的气魄。 而旁边的副将,他的装束则与朱俊、孙坚截然不同。身着轻甲,虽然没有显眼的金属铠甲,但材质与结构都透露出一种极为考究的设计。轻甲的外层是深褐色的皮革,与上面缀有的几块铁甲片相结合,不仅轻巧灵活,还兼具防护功能,显示出他在战场上的机动性。甲片上的划痕和磨损,似乎记录着他过去无数次险象环生的战斗经历,而细致的打磨则显示出他对战斗细节的重视。 头盔的边缘饰有银丝花纹,简单却不失高贵,肩甲上并没有过多装饰,反而更显务实与简洁,彰显出他的低调与沉稳。与朱俊和孙坚相比,他的装束更为朴素,但却更贴近实战。腰间悬挂着一柄精巧的短剑,剑柄上没有华丽的装饰,简洁的线条透露出一股干净利落的气质。尽管他的装束没有过多华丽装饰,但那锐利的目光却无疑让周围的气氛为之一紧。 赵空对这三人的身影细细品味,他知道,每一件装备的设计都不无深意,尤其是这种将战斗与身份紧密结合的装扮,正如这三人的个性与心机,外表的装饰虽然各不相同,但都体现出他们所处位置的不同心态与未来的潜力。三人的身上,似乎都笼罩着一层不可忽视的光环,而这一切,也正是赵空在与他们交往时所不得不面对的压迫感与挑战。 “赵都尉,来得正好。”朱俊将战报轻轻放在案上,语气依旧冷淡。“黄巾军的威胁几乎消失,你们南阳的黄巾残部已经被剿灭,看来你们这一战也取得了不小的胜利。” 赵空微微拱手,目光穿过帐内的烛光,望向朱俊:“谢将军夸奖。南阳这几个月,承受了无数黄巾军的反攻,幸得将军大军的支援,我才得以稳住这片疆域。”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不过,我深知,若非将军的兵力支援与谋划,南阳的局势早已无法收拾。今天能与将军并肩作战,我深感荣幸。” 朱俊轻轻抬眼望向赵空,眼中并没有显现过多的喜悦,只是冷冷一笑:“你这番话倒是谦虚,但赵都尉的能力,举国皆知。能够挡住数十万黄巾军的反复攻势,必定非凡。”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锋利,“不过,赵都尉,未来的路绝不会如此平坦,尤其是在这片局势日益复杂的战场上,谁能在风云变幻中立于不败之地,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赵空心中微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沉稳:“将军言之不差,战局瞬息万变,若没有足够的智慧和决心,任何人都无法立足。”他微微一笑,语气低沉,“我不求一时的功名,但愿能在将军麾下,与您共图大业。” 朱俊望着赵空,眼中渐渐浮现一丝欣赏:“你有将才,果敢且果断,能独挡一面,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战报,随即语气转冷,“不过,若你想在这复杂的局势中立足,你得知道,机遇并非等人,早一步、迟一步,便可能改变未来。” 赵空深知朱俊所言不虚,深思片刻后轻声道:“我明白,将军的教诲。”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不过,南阳的安稳事关重大,正如将军所言,局势瞬息万变,未来一段时间,我的职责是确保南阳的安定,因此,暂时无法随将军东进。” 朱俊的目光一凝,虽然他心中早有预料,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明白你的考量。”他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远处的战场,眼神愈加冷峻,“南阳稳固之后,若你能继续站稳脚跟,未来必有一番大作为。只是,若机会来临,你可要迅速把握,不容拖延。” 赵空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思索。他知道,眼下的局势虽然暂时稳定,但风云变幻,任何小小的差错都可能带来天翻地覆的后果。“我会时刻准备,恪守职责,尽全力确保南阳的安宁。”赵空坚定地回应。 朱俊看了他一眼,神色仍然冷峻,但语气却带着些许的认可:“很好,既然如此,那便各自为战,后会有期。”他站起身来,目光投向远方的战场,“明日的战斗将会更加复杂,未来的挑战,或许比眼下的黄巾军更为棘手。” 赵空拱手作别,心中已然清楚,自己的路不会因此变得平坦。虽然他与朱俊的道路不同,但彼此的目标与尊重依旧牢牢相连。随着步伐渐远,他感到一种不易察觉的紧迫感在心头悄然升起。无论未来如何变化,只有不断迎接命运的挑战,才能在这乱世中立足。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溃局 南阳城外的战场,黄巾军的惨败几乎达到了一个无法言喻的程度。原本波澜壮阔的攻城战,如今已变成了血腥的屠杀现场。大地被鲜血浸透,伤痕累累的黄巾军士兵倒在地上,面目狰狞,眼睛已无光泽,生命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抹去。曾经肆意高扬的旗帜已被敌军的箭矢射穿,随风破碎,象征着黄巾军最后一点希望的光辉,也随着这片废墟消失。 战场上到处都是倒下的战士,伤口深可见骨的断肢四散,血流成河。许多人倒在战斗后,依然紧握破损的兵器,死死抓着手中的刀剑,仿佛在战斗的最后一刻仍不甘心放弃。被敌军重创的士兵们呻吟着,眼中写满了恐惧与无助。部分士兵试图挣扎起身,但那已经不再是勇气,而是对死亡的逃避。在无尽的疼痛与死亡的逼近中,很多人即便没有一丝力气,也会下意识地摇晃双手,仿佛在寻找最后一丝生机,然而,随着一次次敌人的长矛刺入,鲜血涌出,生命彻底消散。 一名年轻的黄巾军士兵面容恐惧,他的衣甲已经破碎,血肉模糊,身旁是一具已经没有了头的同袍,身体被敌军的剑刃剁成了两半。年轻士兵的双眼充满了绝望,他颤抖地把手中的长刀举向敌军骑兵,却因体力透支而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敌军骑兵冲过来,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终于摔倒在地,面朝血泊。敌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士兵的脸上没有再一丝反抗的表情,他闭上了眼,等待着最终的死亡。 远处,几名黄巾军骑兵试图突破敌军的围剿,但他们的马匹早已因战斗而疲惫不堪,许多骑兵的铠甲破损,血迹斑斑。那些骑兵一个个倒在地上,马被拉倒,挣扎着试图爬起,但没有任何支撑的力气。战马的悲鸣和士兵的哀号交织成一片,眼见着绝望的结局,几名骑兵眼中含泪,却无法再做任何反抗,最终被迅速赶来的敌军刀剑所吞噬。 战场的中央,黄巾军的一个营地已经被敌军彻底包围。士兵们站在残垣断壁之间,形单影只。这里曾是他们的指挥中枢,但如今,已变成了最后的死局。许多黄巾军的战士面容扭曲,眼神空洞,原本雄壮的铁戟早已被折断成几截,浑身是血。散落在地上的盾牌、刀剑,已经沾满了无数黄巾军士卒的血迹。一个个倒下的身躯旁,都是破碎的兵器和碎片,残肢与鲜血交织在一起,仿佛这片土地已经变成了死亡的化身。 有的士兵脸上带着惊恐,怀抱着倒地的战友,嘴巴喃喃低语:“不会死,不会死……”他的眼睛空洞,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周围的战友早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满脸的绝望与不甘。他们或许曾经为自由而战,但如今,他们的命运已与这片血染的战场密不可分,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黄巾军的指挥官也在这一片惨烈的战斗中倒下,他曾带领大军披荆斩棘,向南阳城发起猛烈的进攻,但如今,他手中的战旗已破碎,满身是血,双眼呆滞地凝视着远方,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曾经的雄图伟业,如今成了一片无法抹去的废墟。敌军的骑兵绕过他,毫不留情地割裂他的身体,那一刀下去,鲜血飞溅,彻底带走了他最后的生命。 战场的另一边,几个黄巾军士卒拼死抵抗,手中的长枪刺入敌人胸口,但很快就被敌人用剑砍断,倒下的身躯被践踏在地。士兵们的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无力和痛苦。他们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们自己,任凭敌人肆意践踏,鲜血已经染红了他们的战甲,流入泥土,消失在这片末日般的土地上。 在这一切的背后,黄巾军的曾经骄傲与气吞万里江山的梦想已经完全破碎,化作一片无边的死寂。南阳的战场,成为了历史中最为悲凉的一幕,黄巾军的士卒们,在这片焦土上,永远沉睡。 南阳,战火弥漫。张曼成站在破败的营帐前,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眼中燃烧着无尽的愤怒与悔恼。自从黄巾军兴起以来,他所经历的胜利几乎无数,而如今的惨败,却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南阳的失败,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关键时刻的决定是多么的错误。 “若当初听从左道主的建议,放弃南阳,北上与波才部会合,或许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张曼成低声自语,眼中掠过一丝无法抑制的悔意。左道主的劝告犹在耳边回响:“南阳难守,敌强我弱,不如放弃这里,北上汇合波才部,合兵一处,方能抗衡官军。” 但当时,他固执己见,认为南阳是一个不可丢失的地方,是黄巾军的立足之地,若失去南阳,黄巾军就如同失去了脊梁骨。于是,他坚决选择了守城,誓死扞卫这片土地,然而结果却是惨烈的失败。 眼前的战局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严峻。经过数次与孙宇、赵空的交锋,以及朱儁的偷袭,黄巾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南阳一败再败,战线不断退缩,黄巾军的士兵几乎没有了作战的意志。更让张曼成感到无力的是,豪门大族的联合力量也在南阳布下了层层防线,每一次的冲突都无一不让他深陷困境。 朱儁的偷袭让他们几乎无法喘息。两次突袭,每一次都让黄巾军损失惨重,士气跌入谷底。张曼成想要反击,但心中却充满了疑虑和挣扎。他深知,若继续硬拼,必将陷入更深的困境,但如果退却,他所带领的这支大军,究竟该去向何方? 此时,张曼成召集了黄巾军的核心将领,孙夏、白岐、南宫晟、韩忠等人齐聚一堂。帐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会议关系到黄巾军的未来。 孙夏身穿黄巾军的战甲,面容冷峻,虽未多言,但他那锐利的眼神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对形势的判断向来精准,而在此刻,他也明显感到局势的危急。 白岐则神情焦虑,他是黄巾军的智囊之一,在南阳的数次战斗中屡屡提出应对之策。可即使他百般谋算,眼下的局势依旧无法逆转。每当回忆起那些一度辉煌的胜利,白岐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南宫晟身形高大,武艺非凡,数次单挑敌军勇士,几乎无人能敌。然而,面对现在的困局,纵使他武功高强,终究难以应对复杂的军事布阵和整个战局的变化。他静静站在一旁,眼中带着一丝无奈。虽然他能一剑破敌,但在这场战争中,武力并非决定胜败的唯一因素。 韩忠是一名经历丰富的老将,常年征战沙场,他的目光沉稳,虽然他早已看出战局的严峻,但此刻却没有急于提出任何建议。他知道,张曼成的决定将决定黄巾军的未来,而他所能做的,只是静观其变。 “将军,敌人有孙宇、赵空等人联手,再加上豪门大族的势力,短时间内我们难以突破南阳的防线。”白岐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若继续硬拼,恐怕只会陷入更大的泥潭。” “那么,我们退还是战?”张曼成终于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挣扎与彷徨。“继续守卫南阳,还是转移兵力攻打其他地方?” “若是退,敌人必然趁机攻占南阳,长此以往,黄巾军便会失去战略据点。”孙夏冷冷说道,他虽然在战场上屡屡立功,但他并不喜欢这场没有硝烟的政治斗争。“但若是战,也非没有机会。我们可以趁敌人疲弱之时,寻找突破口,但必须得有全新计策。” 南宫晟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虽精通武道,但对于军阵之事,终究难以给出明确的答复。张将军,既然你已经决定带领黄巾军,就请做出决断。” 张曼成深吸一口气,心中不断衡量。他知道,战争不仅仅是血肉之躯的拼杀,更多的是智慧和策略的较量。而此时,他面临的选择,是一场关乎黄巾军命运的决定。 “攻不下宛城,我们就无法掌控南阳郡。”张曼成语气低沉,眼中透露出坚定。“宛城是南阳的治所,现在却掌握在孙宇和赵空手中。我们若不攻下宛城,未来将无从谈起。”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陷入固守的死局。若攻不下宛城,那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我们若撤退,南阳郡的控制便会彻底丧失。所以,这一战,必须拼。” “将军决断明智。”孙夏点头,虽面露疲态,却依然站稳脚跟。 “那么,便即刻准备攻宛城。”张曼成咬牙说道,虽然心中充满着不安,但他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若错失,黄巾军的命运恐怕会就此终结。 但就在这一刻,张曼成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不应再继续固守南阳,而应北撤,放弃南阳郡,准备北上与豫州黄巾军的波才部汇合,合兵一处,以便抗衡官军的力量。这一刻,张曼成终于做出决定,他选择了退却,迎接新的挑战。 黄巾军的命运,不再依赖一地的坚守,而是要在新的合力中找到生存的机会。张曼成深知,这一决定,将决定黄巾军的未来,而他,必须带领这支军队走向新的征程。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地道 黄巾军的退却如同潮水般迅猛而有序,浓烟和尘土弥漫在大地上,遮掩了远方的视线。黄巾军的旗帜在风中翻飞,染上了血色的边缘,战士们的步伐沉重却不急促,仿佛在为下一场决战做着细致的准备。即使在撤退之时,黄巾军依然展现出那股不容忽视的军威。骏马的蹄声与步兵的吼声交织成一片,气氛紧张而压抑。前方的战马奔驰,尘土飞扬,后方的步兵渐渐与战马拉开了距离,兵员的布阵逐渐显现出一种隐约的疲态。每一名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身上的铠甲布满了泥土和血迹,许多战马步伐凌乱,甚至有的已经断了腿,被拉车拉着慢慢前行。 但在这看似混乱的后撤中,赵空依然能感受到黄巾军不言放弃的决心。此刻的退却并非一场简单的撤退,而是黄巾军战略性地收缩阵线,准备与豫州阳翟的波才、何曼黄巾军汇合。若这一计划成功,南阳的局势将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黄巾军的力量将在合流后成倍增加,这无疑会加剧南阳的战争压力,使得赵空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赵空站在宛城的城墙上,双手握住战刀的刀柄,指尖感受到冰冷的金属,但他的心却如同被火焰灼烧。 他的目光穿越浓烟,看向远方的黄巾军退却队伍。尽管敌军正在撤退,但赵空心中清楚,这绝不代表战争结束。敌人的退却只是暂时的战略调整,战斗并没有结束。他紧蹙眉头,迅速命令数支侦骑分散出去,命令他们追踪黄巾军的动向,探查敌人是否会转向宛城,发起他们的第三次进攻。赵空的心情比眼前的风沙还要严峻,他知道,如果黄巾军再次对宛城发动攻击,城内的防线将面临巨大的考验。 “宛城的防线如何?”赵空转身,目光坚毅而锐利,扫过站在身旁的几位将领。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压力。 曹寅面色沉重,他捏着手中的兵符,脸上略显疲惫,但依然保持冷静:“都尉,我们已经两次成功抵挡了黄巾军的进攻,虽然胜利,但敌军的余力仍在。黄巾军主力在撤退,兵力暂时分散,但若再次集结发起进攻,恐怕我们的防线难以坚守。”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尽管宛城已经经历了两次顽强的防守,但每一次战斗都让城中的士兵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士兵们的体力和士气日渐消耗,曹寅深知,如果敌人趁机再来一次,他们恐怕难以挡住。 “流民撤离带来的后勤压力也不容忽视。”蔡瑁站在一旁,语气中透出几分疲倦,双眼下方的黑眼圈昭示着长时间没有合眼。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继续说道:“粮草补给线几乎被切断,城中的物资所剩无几。士兵们的士气也日渐低落,许多人开始怀疑我们能否守住这座城。” 赵空的目光如同寒锋般锐利,注视着前方模糊的战场,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烟雾和尘土。他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住了刀柄,指尖渐渐泛白。沉默在这片死寂的空气中蔓延,只有风声和远处战马的蹄声打破了这份压抑。片刻后,赵空的低沉嗓音打破了寂静,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冷酷与忧虑:“这正是我最为担忧的局面。若黄巾军再次反扑,我们的防线将岌岌可危。粮草一旦耗尽,士兵们的士气将彻底崩溃,城中的百姓和军队将陷入更深的困境。届时,宛城恐怕就会成为一座孤城,四面楚歌。” 他的语气沉稳而压抑,但其中的压力与紧张感却无法掩饰。话音落下,庞季站了出来,突然间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变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然下定决心。他步伐沉稳,声音铿锵有力:“赵都尉,若黄巾军再度进攻,我们岂能坐以待毙?现在正是我们出击的良机。黄巾军主力虽然撤退,但兵力已经开始分散。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夺回附近的坞堡,削弱敌人的力量。” 庞季的言辞简洁有力,眼中透露出久经沙场的果断与睿智。赵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庞季身上,那份深沉的凝视中透出一股未曾言明的赞许,他点了点头,眼神一凝:“正是如此。”赵空缓缓开口,语气坚毅且不容置疑,“甘宁、黄祖,你们立即着手整顿城中的军备,逐步接管周围的坞堡。我们要选择较为坚固的坞堡,派遣精锐的士兵驻守。虽然这些坞堡原本是南阳豪族的家族堡垒,但在黄巾军的猛攻下,许多已经变成废墟。我们不能再让敌人重新占据这些据点。稳住这些关键位置,防止黄巾军从侧翼发起反攻。” 甘宁和黄祖的反应几乎是同时的,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迟疑。甘宁的面容如同铁石一般严峻,目光如刀般锐利,仿佛能将任何潜在的危险洞察一眼。黄祖则沉默了片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他略微低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辩驳的坚定:“是!” 赵空的指令毫不犹豫,紧接着又转向了其他几位将领:“庞季,你与蔡瑁一道,加强城内后勤工作,确保粮草的调度顺畅。蒯良,你和曹寅负责指挥各地的防线建设,万一敌人再度反扑,我们的防线必须稳固。”赵空的眼神如铁,指挥着每一个细节,确保一切环环相扣,毫无漏洞。 甘宁和黄祖迅速行动起来,开始调度兵力,指挥着一队队士兵四处奔走,重新清点和整顿物资,确保一切都能在未来的战斗中迅速投入使用。黄忠接到命令后,迅速整队,带领一支骑兵悄悄向敌人的后方推进,进行侦察任务。他的眼神深邃且冷静,尽管任务极为危险,但他显然已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 夜幕渐渐降临,宛城内外的气氛愈发紧张而沉重。士兵们在指挥官的带领下忙碌着,夜色中的每个角落都透露着一种临战前的紧绷感。甘宁时不时走到战士们的中间,仔细检查他们的武器和盔甲,亲自教导年轻的士兵如何更好地使用武器,每个动作都透露出他那多年来积淀下的沉稳与自信。黄祖则如同一名利刃般的指挥官,他的目光锐利,似乎能够穿透任何一块遮掩,毫不放松每一个细节的检查。在他的指挥下,所有的阵形都在迅速调整,每一个环节都在精确地运转着,所有的行动都充满了冷静与果断。 赵空依旧坚守在城头,眼神犀利如铁,穿透浓烟与尘土,凝视着远方的战场。他的目光坚定、冷峻,仿佛冰冷的铁石,毫不动摇。但即便是身后那坚不可摧的城池防线,也无法减轻他内心的沉重和焦虑。尽管黄巾军的主力暂时撤退,但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危机仍未解除。黄巾军的退却,或许只是暂时的缓解,真正的风暴仍在酝酿之中。他心中如同沉重的巨石压迫,无法摆脱的紧张感笼罩着他。 赵空目送众将分头行动,心中的压力稍微得以舒缓。然而那份深藏的焦虑却如影随形,永远无法完全消散。他深知,战争的阴霾未曾散去,宛城的未来依旧悬而未决。黄巾军的撤退背后,或许隐藏着更加危险的动向,任何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赵空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更加坚定,他知道,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更加严峻的考验。 而此时,城内的氛围却越发严峻。随着战事的不断加剧,百姓的恐慌与焦虑也逐渐蔓延开来。大街小巷间,流民四散而逃,许多人带着家小,背负着仅剩的几件家当,艰难地穿行在破败的街道上。眼前的城市,曾经是他们的庇护所,但现在却变成了无情的战场。战争带走了他们的家园,也带走了他们的希望。 街头,几个妇人蹒跚地行走,怀抱中的婴儿因饥饿而不断哭泣,母亲们却无力安抚。她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恐惧。一路上,不时有家破人亡的悲鸣声传来,空荡的街道上仿佛弥漫着浓浓的哀愁。几位年老的男人,步履蹒跚地走在队伍最后,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痛苦,他们曾是家中的顶梁柱,却在黄巾军的肆虐下失去了所有。 这些百姓,曾经生活在安稳的环境中,但如今却如同浮萍般飘零无助。黄巾军原本是他们的依靠,曾经为了生存,他们投身黄巾军的旗帜,期望能够获得一丝安宁。然而,黄巾军的败退,却使得他们的未来更加扑朔迷离。没有了黄巾军的庇护,他们面对的是更加残酷的命运,孤独无助,身无分文,家园破碎。如今,他们只能在这片曾经的家园中游荡,寻找一线生机。 夜幕如墨,笼罩着宛城的每一寸土地,寒风刺骨地刮过高墙,搅动着城头的旗帜,发出阵阵撕裂般的声音。赵空站在城头,孤身一人,目光如刀,穿过那片愁云惨雾的街道,注视着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街道上弥漫着愁苦与茫然,肮脏的泥泞与破败的房屋构成了一幅悲凉的画面。每一个流民的眼中,都写满了绝望和无助,脸上那些未曾清理的泪痕,显得格外刺眼。 赵空的心中掀起一阵沉痛的波澜。作为一位曾经在战场上屡立战功的将军,他熟知战争的残酷与无情,但今天,他却深切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眼前这一群群流离失所的百姓,不仅仅是战争的牺牲品,更是社会崩溃的见证。赵空明白,流民的离去是这场战事的必然结果,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这些无辜的百姓所经历的苦难,依然是他肩上沉重的负担。 他将目光收回,从高墙上的空隙处再次扫视着街头那些徘徊的身影,身子微微倾斜,像是在寻找某种安慰,又仿佛是在对抗心中深沉的痛苦。城头的风带着寒意穿过赵空的衣襟,刺骨的冷意让他感到一阵颤抖,但他没有移动分毫。每一次风吹过,他便更加明了,眼前的局势越发岌岌可危。 “这不仅是战争的代价,更是一场无法停息的连锁反应。”赵空心中沉吟。流民的情绪波动,仿佛一块无法平息的巨石,一旦失控,必将引发更大的混乱。特别是那些在战火中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希望的百姓,他们的怒火、恐惧和不安,随时可能点燃这座城市的火药桶。 不远处,一名老妇人艰难地拄着拐杖,踉跄地走过街头,她身后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儿童,脸色惨白,目光空洞。赵空看着她,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是那样的疲惫无力,但依然执着地护着孩子们,她的眼神空洞,却又透露着深深的坚韧。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赵空的内心。他知道,这些无辜的百姓并非是战争的主动参与者,却承受了战争带来的最直接的痛苦。每个家庭、每个人的崩溃与重生,都在这场浩劫中交织,悲伤与希望共存,生死与重生交替。他的责任,远不仅仅是保卫这座城市的安全,更是要为这些受难的百姓提供一线生机。 然而,尽管赵空心中充满了同情与忧虑,但他深知,局势的变化无常。黄巾军的撤退,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安宁,反而让百姓的信心消散殆尽。人们原本抱有的希望,如今早已被深深的恐惧所替代。黄巾军虽然暂时退却,但他们的阴影依然笼罩着这座城市。更多的难民涌入,城市的资源愈加紧张,粮食、医疗、庇护所,几乎一夜之间变得匮乏。而更糟糕的是,随着流民的增加,整个城市的社会秩序也变得愈发脆弱。 赵空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保卫宛城的疆土,更多的是为了这片土地上所有无辜的百姓。他不禁自问,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份沉重的责任,是否能够做出足够的努力,减轻这些百姓的苦难? “战争的代价,真的可以计算吗?”他喃喃自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城头的风依旧凛冽,月光也显得异常冷寂,仿佛无情地看着这片被战火摧残的土地。赵空转身,目光从城墙投向远处那黑压压的难民队伍,心中的沉重愈发加重。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虽然黄巾军的退却给了他们短暂的喘息之机,但战争的阴霾并没有远去。而且,随着流民的涌入,城中的局势将愈加复杂。 “城中的秩序,已岌岌可危。”赵空心中一沉。他知道,他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安抚百姓,稳定局势,否则再多的胜利也难以维系这座城市的根基。唯有在乱世中寻找到一丝秩序,才有可能让这座城市、这片土地继续存续。 然而,尽管他心中有无数的计划和对策,他也明白,许多问题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黄巾军的暂时退却,甚至可能是为了更大的反扑而做出的策略调整。他必须小心应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系到这座城市和百姓的生死存亡。 赵空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转身,走向城内。 *************************************************************************************************************************************************************************************** 夜幕笼罩,月光隐匿在浓厚的云层后,宛城的四周陷入一种死寂的氛围。风吹过破败的城墙,发出低沉的呜咽,周围的空气凝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某种即将发生的事件。而在宛城城外,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堆中,一片不同寻常的气氛弥漫开来。战火的残余与鲜血的气息萦绕在空气中,却并未打破这片安静的死寂。 在这片死地中,数道人影缓缓起身,动作轻巧如同鬼魅,默默无声地穿行在尸体堆上。每个人的身影修长挺拔,浑身散发着一股冷静、沉稳的气息。他们的气息并非锋锐,而是深沉内敛,仿佛与这片寂静的天地融为一体。每一步都精准无误,带起的风声几乎无法察觉,仿佛他们的存在已被这片废墟所接纳。 “地道还未被发现,刺杀赵空就在今夜。”一名男子低声道,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可动摇的决心。那决心中隐藏的,是一种冷酷的狠戾,仿佛在宣告一场死神的降临。另一个人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仿佛一把剑隐藏在黑暗之中,准备随时出鞘。 “我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另一个声音带着一种几近冷血的期待,低语间似乎无法掩盖内心的兴奋。他们的眼中没有惧怕,只有一股强烈的渴望——这场刺杀行动,是他们几日来的努力和等待的高潮。 他们的目标是赵空,那个曾经击败黄巾军主力、让荆州黄巾军陷入绝境的男人。赵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决策,都让他们心生仇恨与深深的屈辱。此时,几位高手已经准备好,步步逼近他们的目标。地道的入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条漆黑的缝隙如同通向地狱的裂口,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这个地道,是太平道的精心之作,几日前开始挖掘,终于在今夜彻底打通,为他们的刺杀行动打开了通道。 “都在么……”王境的声音低沉而稳重,仿佛一块古老的岩石,在这片荒凉的夜空下发出回响。他的话语没有多余的情感,却蕴含着一种无可置疑的威严与控制力。随着他的命令,几位武者默契地踏入那深邃的地下通道,空气似乎在他们进入时凝滞了片刻。 王境,作为太平道荆州道的道主,是这场行动的核心与灵魂。他不仅是黄巾军的领袖,更是一个深谙权谋与武艺的高手。曾经,他屡次在战场上独立指挥,凭借着非凡的智慧与手段,多次逆转战局,令敌人闻风丧胆。然而,近来的两次惨败让他心头积压了无数的愤懑与不甘。荆州黄巾军在朱儁与赵空的联手夹击下失去了大部分的战斗力,连日的败北让王境深感焦虑与愤怒。 王境自视为高手,但这份骄傲也让他对失败的接受变得异常艰难。他知道,武技再高,面对一场综合的战争,没有足够的智慧与谋略依旧无法翻盘。他曾经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困境的尽头,准备放弃这场斗争。然而,正当他心情低落时,他却在阴影中找到了一个可能改变战局的机会——这条地下地道。 几日来,王境凭借着太平道的力量与隐藏的资源,悄然开始挖掘这条地道。地道深邃且复杂,通向宛城的城内,是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隐秘通道。在这里,王境看到了翻盘的希望。若能成功利用这条地道潜入宛城,他便能避开赵空的重重防备,直插敌人的心脏。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刺杀行动,而是一次全局性的战略反击。赵空身为宛城的守将,威震四方,但也因此暴露了自己所拥有的许多弱点。而这个通道,正是他完全未曾察觉的漏洞。 王境清楚,这场刺杀计划是一场冒险,也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局。尽管黄巾军的力量已然大不如前,但只要能够打掉赵空,所有的局面就有了转机。赵空的死,不仅能极大打击宛城的士气,还能为黄巾军重新找回荣光与尊严。 王境在地道口处稍作停顿,他的双眼深邃如湖泊,目光中没有一丝犹豫与动摇。他从来不是那种冲动行事的领导者,而是一个精于谋略、冷静果敢的统帅。在这片破败的战场上,他从不依赖一时的力量,而是依靠长远的布局与心如铁石的决心。他清楚,这一夜可能决定所有人的命运,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这场风暴的准备。 “走。”王境的声音再次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慑力。他带领着队伍,毫不犹豫地进入了那条漆黑的地道。地道的入口闭合,暗夜重新恢复了它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的命运,已经在这一刻悄然改变。 在王境的带领下,太平道的高手们相继进入了地道。每个人的手中都紧握着微弱的火把,光芒在幽深的隧道里跳动,映照出一张张冷峻而沉默的面庞。这些武者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与动摇,他们的表情严肃而专注,每一分神情都透露出一种铁血的决心。火光在他们的面容上投射出暗影,显得愈发阴沉、深邃。他们知道,今晚的行动关乎着黄巾军的未来,关乎着他们能否恢复荆州的荣耀,也关乎着他们是否能够摆脱屡次失败的阴影,迎来一个新的转机。 地道的空气沉闷而湿冷,狭窄的通道将每个人的行动都限制得异常小心谨慎。王境走在队伍的前方,他的步伐稳重而有力,头微微低垂,双眼紧盯着前方的路。尽管地道曲折狭窄,四周黑暗,但他依旧在心中飞速计算着刺杀的时机与路径——这一刻,他的一切思维都集中在如何击败赵空的计划上。赵空,那个武艺非凡的宛城守将,威震四方,深得士卒爱戴。然而,正是他,阻挡了黄巾军的每一次进攻,压制了荆州的复兴。王境深知,赵空的死,若能在今晚实现,黄巾军将有机会重新站起来,恢复昔日的光辉。 王境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小心谨慎,他的心跳不急不缓,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曾影响他的冷静。虽然心中充满了对赵空的愤怒与憋屈,但此时的他,已经抛开了所有的情绪,将一切杂念都排除在外。他深知,唯有冷静与谨慎,才能确保刺杀的成功。在这条狭窄、阴冷的地道里,他是唯一的指挥者,他的一言一行,都直接关系到这场行动的成败。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所有的行动都简洁、果断,每一步都踏得踏实而有力。 随着队伍继续向前,地道的空气愈发沉闷,墙壁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仿佛渗透到了每个人的骨髓。沉默的脚步声在这幽暗的环境中回荡,仿佛是沉睡的怪兽在酝酿一场暴风雨。数十步后,王境与他的随行弟子们终于接近了预定的出口。这个出口,正对着宛城的东城门,是赵空常常巡逻的地方,也是他们刺杀行动的最后一环。王境早已通过周密的侦察,准确无误地掌握了赵空的巡逻路线。赵空习惯于每日的巡查,但今晚,他将成为他们的猎物。 王境站定在出口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压力与紧张都化为一股坚定的力量。他的双眼闪烁着冷光,眼中没有丝毫怯意,只有无比的决然与果敢。“赵空今晚必定会出城巡逻,这正是我们行动的时机。”他低声说道,声音虽然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这一瞬,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王境的决断,不仅仅是基于周密的计划,更源于他对整个局势的精确把控。赵空的死,已经不容许任何失败。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充满力量:“一切照计划进行,速战速决,务必在赵空反应过来之前完成刺杀。”每一个字都如同铁锤敲打在空气中,震撼人心。王境的决心,仿佛成了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一个太平道弟子的心头。他们全身一震,眼中没有犹豫,只有对领袖命令的无条件服从。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严肃与冷峻,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战,注定是生死攸关,失败意味着彻底的覆灭。 王境的内心并非没有情感的波动。毕竟,赵空是那个击败过黄巾军主力的敌人,是那个在战场上几乎无敌的存在。然而,王境清楚,刺杀的成功并不取决于敌人的强弱,而在于选择出手的时机与出奇不意的战术。赵空虽武艺高强,但在他最放松、最不设防的时刻,任何一位精通谋略的高手都能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王境相信,太平道的弟子们,必能抓住这个机会,完成这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终于,王境和他的队伍接近了地道的出口。他轻轻掀开覆盖在上面的泥土与砖块,露出了一道微弱的缝隙,夜空中的凉风吹拂进来,带来一丝清新。他的脸色依然冷峻,眼中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那是通向宛城外城墙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他们最终进入战斗的门户。 “准备好,所有人保持默契,切记行动迅速。”王境转身低声指示,声音如同寒冬中的冰霜,清晰冷冽。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他的坚定与决绝,他知道这一刻来得异常艰难,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允许失败的任何可能。 几名太平道的高手迅速整理装备,调整位置,每一个动作都紧张而迅速。随着最后一道指令的发出,他们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悄然潜行向着宛城的东城门走去。王境站在出口处,目光如利剑一般锋利,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知道,这一夜,将决定一切。 ********************************************************************************************************************************************************************************************************* 在宛城南郊的坞堡中,夜幕渐渐降临,四周的空气凝滞,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深沉的沉默。苏笑嫣伫立在檐下,目光悠远地穿过深邃的黑暗,注视着远方的宛城。她那双迷人却深邃的眼眸,随着天际渐渐暗淡,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担忧。她的脸上没有显露出过多的表情,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忧虑,仿佛在这片即将迎来变故的夜空中,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无声的警觉。 这些日子,宛城的战局确实如同一块悬在头顶的巨石,压得每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黄巾军的起义本就波澜壮阔,整个南阳地区的局势也在这股暴风雨中不断变化。在赵空的指挥下,局部的胜利暂时将黄巾军逼退,而蔡家作为南阳的一股强大势力,也在这其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蔡家族人虽然雄厚,但他们的处事风格始终保持低调,不喜欢高调的武力展示。蔡讽则在赵空的指示下,带着家族成员和学子们撤离宛城,向南方的坞堡避难,以图安全。 赵空曾经对这一决策感到相当安心,毕竟蔡家在南阳一带有着强大的影响力,既能提供有效的支援,也能保证一旦形势急转直下,能够迅速撤退。尤其是蔡家族人中的几位学者,如蔡邕、许靖和许虔等,他们不仅学识渊博,更擅长治理与策略,因此赵空深知这批人绝不会徒有其表,他们的智慧和洞察力将成为这片战乱中的一份强大支持。 然而,虽然大部分的家族成员和学者都已安全入驻坞堡,但苏笑嫣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清楚地知道,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表象都不过是眼前的安静,真正的风暴,早已悄无声息地悄然而至。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的思绪便会再次回到那个她最深感忧虑的细节——黄巾军的突然撤退。赵空所传回的消息无疑是一个胜利的讯号,但苏笑嫣却深知,这场看似平息的战争,远远没有真正结束。张角运筹帷幄多年,张曼成更是在南阳经营许久,能够迅速组织起一支庞大的起义队伍,岂是一个简单的撤退所能打败的?她一直对这次战局的走向保持警惕,因为她了解黄巾军的本质,那些深藏在战争背后的阴谋,绝不会轻易消失。 虽然她并没有派遣探子去获取更多的情报,但她心中的预感却越发强烈。她无法忽视那种挥之不去的直觉,仿佛整个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而张曼成作为黄巾军的主力之一,在南阳和黄巾军的战斗中积累了大量的战术经验和政治手腕。她深知,黄巾军并不可能因为一次暂时的失败就轻易退场,这股暴风雨的余波,远未平息。 随着日子的推移,苏笑嫣的心中的不安逐渐加深。她感到一股更加沉重的气息正在逼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她开始加紧安排,尽可能多地从周围的局势中寻找一丝蛛丝马迹。她深知,尽早做出反应,才能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果然,她的预感是对的。 与此同时,张曼成的准备已经悄然展开。黄巾军的指挥官张曼成,是一位擅长策略、冷酷无情的军事天才,早已看透了局势的脆弱与微妙。他深知,若想扭转局势,必须在敌人最为松懈、最为自信之时发动致命一击。与他一同策划这一场反击的,还有渠帅孙夏。孙夏的角色极其关键,他表面上带领着一队老弱妇孺,似乎是在撤退,实际上他正在引导着这一批无战斗力的民众走向一个隐蔽的地点,这个地点并非安全的避难所,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战略纵深区。 孙夏并非没有足够的勇气与战斗经验,事实上,他是黄巾军中一位极有远见的将领。他知道,黄巾军的下一步行动依赖于各方面的掩护与混乱,而这些老弱妇孺的“撤退”只是一个烟幕,真正的主力已经开始潜伏。孙夏利用这些民众的移动,巧妙地掩盖了黄巾军中精锐力量的集结。他带领他们深入南郊,隐匿在一片荒废的农田与山脉之间,而在这些表面上的撤退队伍周围,张曼成已经悄悄调动起了五千中军与一万步卒,他们隐匿在夜色之中,准备在合适的时机,悄然向宛城发动猛攻。 宛城的防线此时已经进入了最紧张的时刻。赵空与朱儁刚刚在南郊获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似乎让宛城的局势稍微得到缓解,但黄巾军的阴影从未真正远去。两人虽然表面上松了一口气,但内心依然警惕着潜藏的威胁。 与此同时,张曼成的准备已经悄然展开。黄巾军的指挥官张曼成,是一位擅长策略、冷酷无情的军事天才,早已看透了局势的脆弱与微妙。他深知,若想扭转局势,必须在敌人最为松懈、最为自信之时发动致命一击。与他一同策划这一场反击的,还有渠帅孙夏。孙夏的角色极其关键,他表面上带领着一队老弱妇孺,似乎是在撤退,实际上他正在引导着这一批无战斗力的民众走向一个隐蔽的地点,这个地点并非安全的避难所,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战略纵深区。 孙夏并非没有足够的勇气与战斗经验,事实上,他是黄巾军中一位极有远见的将领。他知道,黄巾军的下一步行动依赖于各方面的掩护与混乱,而这些老弱妇孺的“撤退”只是一个烟幕,真正的主力已经开始潜伏。孙夏利用这些民众的移动,巧妙地掩盖了黄巾军中精锐力量的集结。他带领他们深入南郊,隐匿在一片荒废的农田与山脉之间,而在这些表面上的撤退队伍周围,张曼成已经悄悄调动起了五千中军与一万步卒,他们隐匿在夜色之中,准备在合适的时机,悄然向宛城发动猛攻。 宛城的防线此时已经进入了最紧张的时刻。赵空与朱儁刚刚在南郊获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似乎让宛城的局势稍微得到缓解,但黄巾军的阴影从未真正远去。两人虽然表面上松了一口气,但内心依然警惕着潜藏的威胁。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险战 宛城的夜色已渐浓,街头的风带着丝丝寒意,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传来巡逻士卒的脚步声。这座古老的城市,在战火余波未平的今天,依旧散发着一股沉重的气氛。宛城中某户人家,正处于一片寂静和疲惫之中。 家中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子,正在匆忙收拾家中因连日战乱而显得破旧不堪的房屋。随着他将一捆木柴随手丢在地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接着,地面下陷了一角。男子蹲下身来,皱着眉头低头查看。房屋的地面显然因岁月的侵蚀变得松软,地基逐渐沉降。男子用脚踩了踩地面,忽然间,他脚下的地面猛地塌陷,伴随着一声轰鸣,整捆木柴连同一些碎石一同掉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的洞口之中。男子呆住了,低头看去,竟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洞中黑漆漆的,仿佛吞噬一切。 男子心中一凛,冷汗几乎瞬间滑落,他不敢再靠近,转身叫来妻子。 妻子是个沉稳的女人,她见丈夫面色惨白,心中一慌,急忙上前询问。男子抬头望着她,语气略带颤抖,“这……地面突然塌了,连木柴都没了踪影,仿佛掉进了深渊。你看,这坑洞……不知从何而来,似乎深不可测。” 妻子轻轻咬了咬唇,眉头紧皱,显然也是心生疑虑。“莫非……是下方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你说会不会是地下有怪物之类的东西藏匿其中?” 男子神色一凛,虽然城中流传着一些奇闻怪事,但他并不敢轻易去相信这些民间传言。沉默片刻后,他心中一动,终于决定采取行动,“我得去寻求城中巡逻士卒的帮助,这事关重大,得有人上报处理。” 汉朝宛城,乃是帝国的重要重镇,虽历经战乱,城中依旧保持着一丝宁静与安定。夫妇俩商量片刻,便决定赶到主道上去拦住巡逻的士卒,向他们报告此事。他们深知,自己虽是普通百姓,但既然住在宛城,也算是些许富贵之家,若发生异常事件,不求一位高官贵人相助,最起码要寻得巡逻士卒的支持。 不久之后,他们便在街头的灯火下看见了巡逻的士卒。士卒中有一位伍长,年约三十,面容坚毅,肩上挂着武器,步伐稳重,显然是个久经沙场的军人。见到夫妇二人,伍长本能地皱了皱眉,语气略带不耐,“宵禁将至,夜深了,城中安静,怎的你们还来找我?” 男子的面色苍白,心中既有畏惧也有焦虑,急忙走上前,“伍长,伍长!请您听我说,我们家……地面突然塌陷,掉进了个无底的坑洞。我们害怕里面藏有不测之物,特来请您出面相助。” 伍长冷冷扫了一眼来人,心中自是并不看重这种普通百姓的小事,但又看见男子面色凝重,似乎并非胡乱捏造。随即,伍长心中有些犹豫,轻哼一声,“怪物?”他冷笑一声,“哪里会有怪物,莫非你们是心生恐惧,才会如此多言?” 然而,男子并没有被伍长的言辞吓倒,他急忙点头,“伍长,您若不信,可以跟我们一同去看看。此地有异,非我们所能解释。” 伍长深吸一口气,感受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见二人并无虚伪之色,心中微微动摇。他随即指挥几名士卒,带着武器跟随男子前往那户人家。 进了屋后,伍长俯身检查那个陷落的地面,发现那裂口极为规整,非是自然塌陷,倒像是某种力量刻意挖掘出来的痕迹。站起身,伍长凝神思索片刻,冷冷说道:“此地甚为古怪,未必是偶然。也许与地下的某些秘密有关。你们先在家中待着,勿再接近此处。我将上报给上头,派人来处理。” 夫妻二人互望一眼,虽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但在伍长坚定的语气下,稍稍安慰。伍长离开后,二人悄悄返回屋内,但那黑暗的坑洞依旧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深不见底的黑洞似乎在呼唤着某种未知的存在,然而,谁也无法知晓,这个坑洞的真相究竟隐藏着何种深邃的历史秘密。 夜深了,空气愈发沉闷,远处的钟声敲响了最后一声。月光照耀下,坑洞的黑暗中,似乎有细微的响动传来——那声音,既像是微风吹过,又似乎藏着什么无法言明的东西,悄然蠕动。 **************************************************************************************************************************************************************************************************** 伍长带着愁容连夜上报,一道道紧急的消息从城内四面八方传来,最终,惊动了负责城内巡查的黄忠。黄忠此时正处理着城中的日常事务,听得报告后,神色一变,立刻收起了手中竹简。他清楚,这种报告若是真实,那城内恐有不测之事。暂时不便声张,他只是沉默点头,示意身边的几名士兵随他一起前往事发地。 他们迅速穿过漆黑的街巷,几条幽静的小路在夜色中弯曲如蛇,夜风呼啸,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意。黄忠一路心神紧绷,胸中翻涌着几分疑虑。终于,来到那户人家门前,屋内透出微弱的光亮,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主人见黄忠到来,先是惊讶,随后匆忙请他进去。 屋子里光线昏暗,黄忠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主人指引着他走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指着地上的一块厚重的石板,言语中隐隐带着惶恐。黄忠蹲下身,仔细打量这块石板,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沉默点了点头,示意一名士兵将火把递给他。 火把的火光映照出石板的轮廓,黄忠握住火把,低头看去。那石板确实沉重且不寻常,看来已经被人动过手脚。稍作停顿,黄忠将其缓缓移开,露出下面的深坑。坑底的土壤干燥且贫瘠,几乎没有任何水源,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知道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水井。那井的大小足以容纳五六人,但更像是某种掩藏的入口。 黄忠没有过多犹豫,立刻示意随行的士卒们退后,他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纵身一跃,稳稳地跳入了深坑。他迅速捡起旁边还未熄灭的火把,照亮了周围。随着火光的闪烁,黄忠的眼睛瞬间瞪大——坑底并非单纯的井道,而是一条修建得异常坚固的甬道!甬道极其长久,似乎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在幕后推动。 他一边四处打量,心头的惊愕逐渐转化为深深的寒意。寒风从甬道的另一端吹来,带着一股阴森的气息,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的未来。黄忠站在那里,猛然间打了个寒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竟是一条直通城北的地道!如此规模的地道,绝不是普通百姓所能开凿,它的存在无疑意味着城内正潜藏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探查时,远处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士卒在向他赶来。黄忠心中一凛,随即反应过来,快速拔出腰间的短剑,用力砍断挂在甬道上的古老绳索,并飞速冲向地道口。他大声呼喊:“速速通报赵都尉,城内发现了地道,立即备战!” 随着他的命令,周围的空气顿时凝重了几分,黄忠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回响,不禁让他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冷峻,若这条地道真是敌人所设,那情况将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迅速指挥几名士卒将入口封锁,然后返回屋内。 主人家顿时慌了神,脸色惨白,急忙跌坐在地,双手抱头,似乎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黄忠深吸一口气,眼中的严肃更加浓重,他回头望向屋外,心中默默祈祷这条消息传到赵都尉耳中时,能够及时做出应对。与此同时,几名士卒如离弦之箭般奔向了都尉府,急促的步伐和他们的呼喊声已经惊动了附近的居民,吵闹声不绝于耳。 赵空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耳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外面嘈杂的通报声,他猛地坐起,神情凝重,眉头紧锁。夜幕依旧沉重,透过窗帘可以看见远处昏黄的灯火摇曳。身边的被子散乱地堆在床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紧张氛围。 他迅速披上外袍,动作利索而坚定,心中已经明白,今夜的动静非同寻常,必有大事发生。迅速走到门前,轻轻推开门,微微低头迎接夜风,眼前的情形让他心中一凛。只见蔡瑁和庞季两人急匆匆地从远处奔来,衣衫不整,显然是匆忙赶来,气喘吁吁,满脸的焦急与未曾掩饰的慌乱。 “莫慌!”赵空立刻高声喝道,试图压下心中的不安。他的声音坚定有力,然而心头却已隐隐感到一阵压迫感。庞季和蔡瑁面面相觑,没有立刻应答,只是急急忙忙赶到赵空面前,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庞季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刚一站定便直言不讳:“都尉,城内的局势危急!从外面来的急报,确有可疑活动,且不止一处!有人在夜间动了手脚,已被发觉,恐有叛乱之举。” 蔡瑁也急切地接上:“是的,赵都尉,我们在巡查时已经发现,城外多处传来异常信号,似乎有人在暗中布置兵力。城北的地道已被发现,内外的危险都交织在一起。若是消息走漏,宛城恐怕今晚难以安宁。” 赵空闻言,心中更是掀起了波澜,脸色愈加凝重。他快速思索着,夜晚的情况越来越复杂,似乎不止是一次简单的预谋,甚至可能是一场针对宛城的精心策划之变。眼前的蔡瑁与庞季显然也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神情焦急,甚至带着些许无法平复的恐慌。 “都尉,务必做出决断!”庞季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他继续道,“若府内没有迅速稳住局势,恐怕再无机会处理外面的事。若是今夜不稳,宛城的民心便会动荡,百姓将陷入恐慌,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动乱!” 蔡瑁闻言点头:“是的,都尉,外面的暗流汹涌,我们已经部署了防卫,但如果内部出现一点点的动摇,民心必定会崩溃。万一城中百姓误以为发生了叛乱或战事,局面将无法收拾。我们必须在一切失控之前稳住局势。” 赵空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快速运转,眼前的局势似乎正在迅速失控,而他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对外的敌人,更有可能是城内的恐慌与骚乱。他知道,若是稍有不慎,宛城的局势便会像火焰般蔓延开来,一场大规模的动乱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爆发。 “擅乱者,斩!”赵空终于下定决心,声音坚定如铁,他略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蔡瑁,庞季,你们立刻带人安抚府内,切记,不可让内乱发生。所有掾属,要安抚百姓,避免不必要的恐慌,若有任何突发情况,可事急从权!” 庞季和蔡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显然知道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刻,纷纷领命,带着队伍匆匆离去,快速向府内的各个角落派遣命令,准备安抚各级官员与百姓。 赵空站在原地,凝视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他的心中无比清楚,眼前的局势早已不仅仅是简单的防守,今夜,宛城的安危将决定许多人的命运,甚至可能决定这座城的未来。无论是来自外敌的威胁,还是内部潜伏的不安,都需要他以最快的速度采取行动,挽回即将失控的局面。 ************************************************************************************************************************************************************************************************************ 远远地,王境的眼睛犹如夜空中的明灯,目光透过黑暗扫视前方的光亮,迅速锁定了那道微弱的光源。他心中清楚,自己已经接近目标,脚下的步伐未曾减缓,反而愈发急促。突然,他的双眼微微一凝,感到一种潜伏在空气中的威胁。他没有迟疑,立刻出掌,掌风如雷霆万钧,呼啸着向前席卷而去。 与此同时,黄忠尚未察觉远处来人的存在,只觉得空气突然一紧,一股如山洪爆发般的劲力扑面而来,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被这股力量压迫。面对突如其来的威胁,他几乎是本能地举起环首刀,将其横在身前,左手手臂紧紧贴住刀柄,尽力去挡下这一掌。可是,掌风的雄浑力道让黄忠瞬间感到一阵失重,脚步不稳,胸膛几乎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竟然已经被这股力量生生撞得后退,身形倒飞,重重撞上背后的土墙,发出沉闷的响声。 黄忠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强悍的武道高手闯入这片黑暗之中。他的心头一凛,眉头深深皱起,思绪快速转动。凭着对战斗的敏锐感知,黄忠立刻判断出,眼前的这位武者的实力远超常人,绝非他眼下能轻易对付之辈。 然而,黄忠并非易于屈服之人。他冷静地调整呼吸,紧握刀柄,眼神如刀锋一般锐利,凝视着前方。突然,他一脚猛踢,狠狠将脚下的捆木柴踢飞,木柴在空中散成碎片,啪的一声撞击到墙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借助木柴的力量,他身体如一只灵动的豹豹般飞跃而起,迅速攀上那几乎垂直的土墙,双腿借力快速爬升。 就在黄忠飞身跃起的一刹那,王境的目光更加犀利,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之意。他未曾料到,居然会在此刻被察觉。地道的秘密已然暴露,看来事情比预期的复杂许多。王境心知自己已没有时间再耽搁,脚下的步伐迅速加快,他如同一股猛兽穿行在狭窄的地道内,眼前的木柴在他的气劲冲击下如同纸片般四分五裂,碎片纷飞,木屑飞舞,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这股无形的力量撕裂开来。 随着出口愈发临近,王境的动作愈加迅猛。亮光从前方洒下,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就在这一刹那,王境的身形陡然加速,掌风再次扑面而来,劲力冲出地道口,空气都在这一刻震荡起伏。四周的敌人还未及反应,便被这一股无形的气浪纷纷震退,连连倒退,无法抵挡。 王境的身影如一道闪电般冲出地道,然而,就在他飞身跃出地道口的瞬间,一道凌厉的箭矢划破夜空,带着破风之声直射而来。王境眉头一挑,迅速低头,险险避开了这箭,箭矢擦过他的肩膀,划出一道血痕。王境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射箭之人,竟是那位一直未曾显现身影的黄忠。 黄忠的双眼紧盯着王境的动作,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一刻。他不知何时已经手握劲弓,弯弓搭箭,箭矢上手,射出如风。箭矢带着惊人的气势和精准的方向,直指王境的要害。黄忠的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在这生死瞬间,他早已洞悉了对方的每一步。 王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掌风未曾停息,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 刹那间,青色剑光闪烁,与那凌厉的掌风碰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赵空一身青袍,身形如同青松般笔直,已经卓然立于院落檐上,俯视着下方的王境。那修长的长剑散发着摄人的寒光,仿佛一条青龙从天而降。 王境的目光猛然锁定在那柄长剑上,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太极剑,赵空赵若渊?”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警惕和敌意。 “正是赵某。”赵空的声音低沉,眼神如刀,犹如鹰隼般俯视着下方的王境。他的目光缓缓从王境的面庞移至他身上那一袭黄袍,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太平道的高手,能认识太极剑的可不多。” 王境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笑:“太平道十三道主,人人皆识得太极剑。”他话音一转,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道家清净之剑,不配落在贪官污吏手中。给我还来!” 赵空眼神一凝,心中暗道不妙。此人实力深不可测,且话语间所流露出的气息,分明是太平道十三道主之一的威压。他虽然从未与这些人交手,但凭借直觉,已经知道眼前这位,修为绝非寻常。他眼中有着与生俱来的霸气,而这股霸气,便来自无数战斗中凝聚的信念与实力。 然而,王境并未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随着话音落下,王境的身形猛然一动,双手一挥,掌风如猛虎出笼,带着呼啸的气势扑向赵空。赵空心头一凛,早已感知到那股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是在瞬间,他便挥动袍袖,带起一道强劲气流,将周围的几名卫兵推开,避免了被夹击的局面。 就在这一瞬,赵空的长剑如电般横空出世,剑气纵横,轻松拦下了王境的掌风。两者的力量碰撞产生的波动,瞬间震得周围空气剧烈扭曲,四周的木屋和树木纷纷摇晃,仿佛整个院落都在颤抖。 而此时,黄忠也不甘示弱,他迅速发出指令,带领着十余位甲士、弓箭手同时出手。箭矢如雨点般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射向地道中的其余太平道高手。箭矢犹如流星划过天际,目标精准,每一支箭矢都势如破竹,直指敌人的要害。 太平道的高手虽然身手了得,但面对如此密集的箭雨,他们也无法毫发无损地躲避。几名太平道教众连连中箭,却依旧咬牙顶住痛苦,咬牙切齿地冲了出来,想要强行突破重围。 黄忠的眼神充满了坚定,他带着两什卫士,牢牢围住了院落,防止任何敌人逃脱。而此时,大量火把被丢进了地道,火光映照得整个黑暗的隧道如同白昼。那些火把散发出熊熊烈焰,瞬间照亮了所有的暗角,封死了太平道教众的退路。 然而,王境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赵空,那一身黄袍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尤为耀眼,犹如一只披着黄光的猛兽。他眼中只有赵空,只有那把象征着太极剑的修长长剑。 周围的混战仿佛与他无关,王境似乎只在意一个目标,那便是赵空的太极剑。而赵空的目光则如冰冷的寒潭,完全不为王境的威胁所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眼神中带着一股从容的自信,那股气息仿佛早已超越了眼前的敌人,锁定了战斗的胜负。 “王境,”赵空的声音如寒风掠过夜空,“你今日既然敢来,就没有退路。” (本章完) 第三十章 道主 王境与赵空的对决已进入白热化阶段,空气中的压迫感愈加浓烈。两人的气息仿佛化作雷霆,四周的空间在他们每一击每一招中都剧烈震荡,仿佛一场浩劫席卷而来,寻常人若是站在场边,早已被这股无形的罡风撕裂。 王境站在空地中央,双掌如大山般稳固,掌心迸发出的气流瞬间卷起一片狂风。他的掌风犹如山洪般猛烈,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无穷的力量,空气中仿佛有无数雷霆破空而过,震耳欲聋。每当他掌风挥出,周围的树木、岩石、甚至是空气中的尘土都被他压迫得弯曲变形,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承受着无穷的压力。 但赵空却宛如穿梭于风暴中的精灵,身形轻盈,步伐流畅,太极剑在他手中化作无数道剑气,剑光如水波般涟漪扩散,带着一股无法抵挡的气势。在那长剑挥动的瞬间,空气如同被刀割开一般,锐利的剑气横扫四方,连空间都在他的剑意下微微扭曲。 两者交手,每一次碰撞都仿佛在宇宙间引起了强烈的涟漪,气浪如波涛汹涌,席卷一切。周围的空气仿佛被震裂,罡风四冲,整个战场弥漫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压迫感,仿佛这片空间要被两股气流撕裂成碎片。 赵空的太极剑每一次出招,便如一条流星划破黑夜。剑气凌厉,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空气在剑气的带动下发出刺耳的尖啸。那一束束剑光纵横交错,凌厉至极,如同一只猛虎跃向王境的胸膛。王境的掌风虽然强悍,但每一次都被赵空的剑气轻松化解,剑气与掌风碰撞的瞬间,仿佛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空气被震得波动不已。 王境的双掌如铁山般厚重,每一掌挥出,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但在赵空的剑气面前,似乎并不足以撼动这片虚空。他的掌风带着锐利的气劲,一波波向赵空袭去,掀起的气浪足以将周围的一切吹得粉碎。每一次掌风与剑气交汇,空气中便会形成一道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四周的景物在罡风的冲击下剧烈颤抖,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股气劲所扭曲。 赵空每一次剑气挥动,身周的空气便被剑气拉扯成一条条银色的裂痕。剑气凌厉至极,几乎无情地撕裂周围的一切,无论是树木还是岩石,都在那股力量下毫无反抗之力。赵空的剑气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紧紧束缚住王境的行动。王境的掌风虽然无比强劲,但却无法逃脱这如同大海般汹涌的剑气攻击。 空气中的气压骤然增加,每一次剑气碰撞掌风,都会爆发出强烈的气流,席卷四周,仿佛一阵龙卷风突然爆发。那股强烈的气流不时将周围的树木、岩石卷起,抛向远处。甚至连虚空都在他们的交锋中震荡,波动不断,空间在两股气流的碰撞中形成一道道无形的涟漪。 王境的身影猛地后退,试图躲避赵空的剑气,但赵空的剑法却如影随形,剑气如同洪流一般扑向他。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逼迫着自己,每一次试图回击,都会被赵空的剑气轻松破解。 这场对决,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武技较量,而是心境与力量的对决。王境眉头紧锁,尽管他的掌风凌厉、气势磅礴,但在赵空那若有若无的剑气面前,他感到一丝无力。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差距,更是内心深处对剑道的理解与领悟。 赵空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他的剑气愈加汹涌,每一次挥剑,空气中都仿佛有一道道剑光在闪烁,带着无法想象的锐气。那股气息,如同一道飓风卷起漫天尘土,压迫得王境的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沉重。 随着赵空剑气的再次爆发,四周的空气仿佛被切割成两半,空气中的压力愈加强烈,王境感到一股几乎要窒息的力量笼罩而来。就在这一刹那,赵空猛地一剑斩出,剑气化为一道银色闪电,直击王境胸口。 王境猛然举掌迎击,但他已感受到那股剑气的凌厉与无情,手掌与剑气相碰的瞬间,剧烈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天地,空气中涟漪荡漾,尘土飞扬。王境被那股强劲的剑气逼退几步,几乎站不稳,而赵空依旧屹立如山,剑气如滔滔江水般源源不断地袭来,剑光照亮了整个战场。 两人的交锋,已经超越了寻常人所能理解的境界。那股罡风和气劲所带来的力量,足以将周围一切摧毁,普通人即便靠近,也会被这股压力直接压成齑粉。这个场面,仿佛是天地之间两股无可匹敌的力量在对撞,连周围的天地都在为之震动。 战斗的怒潮已经不可阻挡,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火药的味道。黄忠和敌军将领的交锋早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周围的民居已然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黄忠那力大无穷的箭矢与敌方猛将的凶猛进攻不断碰撞,发出的声响震天动地,每一次冲击都将周围的环境撕裂。 一声巨响,黄忠的弓弦猛地弯曲,箭矢如雷霆般划破天际,准确无误地射向敌军将领。然而,敌方猛将见状,挥舞着巨斧迎面扑来,斧刃与箭矢撞击的瞬间,发出一阵爆炸般的响声。空气剧烈震荡,周围的民居在这股冲击波的侵袭下,墙壁裂开,屋顶坍塌,瓦片四散飞舞。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街道上原本繁忙的集市也被这股破坏力波及,商铺的门板被打得粉碎,摊贩们惊恐地四散逃跑,满地的货物被踏得四处散落。 黄忠身后的卫士们拼命想要封锁战斗范围,但由于先前对战斗区域的疏漏,周围的民居已经成了无法控制的危险地带。几名卫士勉力推挡,试图保护百姓,但他们无力阻止那剧烈的冲击波。就在黄忠的一箭命中目标时,敌将也不甘示弱,猛地举起巨斧砍向黄忠,斧刃一挥,带起的狂风将一侧的墙壁彻底击碎,粉尘与瓦砾铺天盖地而来,震得整个街区颤抖不已。 附近的房屋如同纸糊般在战斗的余波中崩塌,连带着屋内的家当和家具一起散落一地。原本温暖的小巷,现在成了废墟,烧焦的木材与破裂的石块堆积成山。民众们四散逃生,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他们完全无法应对,许多无辜的百姓被飞溅的瓦砾砸中,伤痛的哭喊声与战斗的轰鸣声交织成一片。 黄忠的眼神冷冽,他心中焦急,知道自己无法长时间拖延,必须尽快解决敌方的将领。然而,四周那不断倒塌的房屋与飞舞的残骸让他感到一阵心痛。百姓的安危与自己即将面临的决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场战斗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胜利,更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和无辜的生命。 就在敌军将领猛烈一击时,黄忠终于反应过来,弓箭瞬间拉弯,箭矢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正中敌将的胸膛。敌将的巨斧失去控制,重重落地,旁边的民居再次被砸得四分五裂,火光与灰尘如同海潮般漫卷开来。 四周的环境彻底变成一片废墟,房屋的残骸、被炸飞的瓦片、倒塌的墙壁,几乎覆盖了整条街道。黄忠眉头紧锁,指挥卫士们疏散幸存的百姓,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愧疚。这场战斗的代价,远远超出了他当初的预期。 王境与赵空的交手,在暗夜中如两颗流星擦过,剑气纵横,迅猛异常。两人都身怀绝技,每一次碰撞的剑刃都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空气中的压力让周围的气流剧烈波动。王境的长剑寒光四射,每一击都直指赵空的要害,迅捷而致命。赵空则是步伐灵动,剑法犹如鬼影闪烁,他以灵巧的身法躲避王境的攻击,同时在空隙中寻找反击的机会。两人剑光交错,瞬息之间,已交锋数十回合,宛如两头猛兽在黑夜中厮杀。 与此同时,黄忠与他的卫士们也在与四名太平道武道高手激战。黄忠眼神如鹰,手中的弓箭如流星般精准,每一次箭矢飞出,都带着雷霆般的气势。身后那些卫士虽是寻常士卒,但他们拼尽全力,手中的刀枪与太平道高手激烈碰撞,铿锵声回荡在空中。太平道的武道高手个个身形矫捷,剑光如虹,仿佛能切割空气,但黄忠与卫士们毫不畏惧,一时间,刀光剑影交织,血水飞溅。 黄忠的弓箭再次拉满,一支箭直击一名太平道高手的胸口,那人猝不及防,被箭矢穿透,倒地身亡。与此同时,另一名太平道高手猛地跃起,长剑如闪电般斩向黄忠。黄忠迅速后撤,身后卫士们合力与敌人纠缠,用刀枪猛攻,将那名高手暂时压制。 王境的剑招更加猛烈,他知道若不尽快取下赵空,战斗的形势将会变得更加复杂。赵空也感受到了王境的决心,步伐愈加谨慎,他不再只是防守,而是开始频繁反击,每一次剑气交锋,王境都要快速躲避,压力瞬间增大。然而,王境不急不躁,剑法愈发沉稳,每一次出剑,气劲如雷,直逼赵空的薄弱处。 在战场另一侧,黄忠的卫士们正拼尽全力,虽然他们武技远不及太平道的高手,但他们顽强的意志与配合默契让太平道高手一时无法全力施展。每一名卫士的攻击都精准无误,若有机会,便会立刻牵制敌人的行动。黄忠也不断指挥着他们,带领卫士们向敌人发起猛烈反击,他的眼神锋利如刀,不容任何松懈。 随着一名太平道高手的倒下,局面似乎有了些微变化,黄忠深知这仅是暂时的,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战斗的节奏越来越快,双方的气力消耗也在逐渐加剧,整个战场上弓箭与剑光交错,血气弥漫,气氛愈加压抑。 王境与赵空的剑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赵空的剑法越来越凌厉,每一次的挥剑都带着风雷之声,气势磅礴。王境面色凝重,身形敏捷,剑招如流星疾驰,每一次挥剑,剑气四溅,震撼得赵空连连后退。然而,赵空步步为营,他的剑法并不急于攻击,而是缓慢逼近王境,寻找破绽。 就在此时,黄忠突然发现,四名太平道高手中的一人忽然改变了战术,开始从侧面包围自己与卫士们。黄忠眼睛一亮,他迅速做出反应,指挥卫士们集中力量,主动迎击,借着敌人集中攻势的空隙,黄忠腾空而起,再次射出一支箭,命中敌人要害。 局势瞬间发生了变化,黄忠与卫士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而王境与赵空的战斗也渐入高潮,剑刃划过空气,发出如雷般的轰鸣,气劲激荡得整个战场仿佛都在震动。 两场战斗的紧张氛围互相交织,黄忠的箭矢与王境的剑锋不断在敌人之间撕开一道道伤口,战场上血色弥漫,战斗的残酷让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生死的悬念。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长夜 张曼成正率领着精锐的一万五千人悄悄地接近城池。他们穿越密林,顺着事先准备好的地道潜入城下,准备在这漆黑的夜晚发动突袭。 然而,张曼成并不知道的是,王境带领着少数的太平道信徒刺杀南阳都尉赵空。 与此同时,甘宁与黄祖正带领一支精锐部队,在城外布置严密防守。他们早已得知张曼成大军的动向,知道今晚的战斗不会轻松。甘宁眼神如鹰,巡视着城外的每一处可能被敌人渗透的地方。 “黄祖,带人上城楼守住!”甘宁急声道,“都尉那边情况如何?” “已经发现敌人潜入,正在与一名高手交战。”黄祖回道。 “那我们必须尽快行动。”甘宁点了点头,带着一队甲士迅速登上城楼,准备应对来自城外的敌军进攻。 城内,赵空与王境的激战持续进行。王境的剑法凌厉迅猛,时而犹如闪电劈下,时而变幻莫测,赵空的剑法则稳如泰山,时刻寻找着反击的机会。两大高手的对决,带动了整个战场的气氛,城内的甲士们紧张地等待着指令,四处巡查地道口,防止敌人通过地下的通道潜入。 赵空身着青衣,目光犀利如剑,冷静而深邃。他手中的太极剑如同一条蜿蜒的河流,剑身弯曲,锋利无比,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内敛的力量,仿佛每一剑都蕴含着天地间的奥秘。赵空的气息深沉而稳定,他的剑法温和却又充满了压迫感,就像是柔和的水流在不知不觉中蚕食着坚硬的岩石。然而,眼前的敌人王境,身穿一袭华丽的黄袍,气质卓然,修为深不可测,显然是一个空手绝顶的高手,任何兵器在他面前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他的双手空空如也,但每一个动作都如猛虎扑食,迅猛而致命,仿佛他的双手就是无形的武器,能够瞬间摧毁一切障碍。 两人站在昏暗的院落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战斗。赵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境,他能感受到王境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每一丝气流都在提醒他,这将是一场生死之战。王境则如同一尊古老的雕像,神情自若,不急不躁,仿佛这场战斗对他来说只是日常的训练,根本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压力。 突然,赵空的剑猛地划出一道弧线,剑光一闪,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直扑王境。太极剑的剑气轻盈如云,犹如在空中划过的流星,美丽却充满杀意。王境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并没有急于反击,而是轻轻一晃身形,便巧妙地避开了赵空的攻击,转瞬之间,他已经重新站稳了脚步,仿佛根本没有被任何攻击所威胁。 赵空的心中一动,他知道王境的修为极高,单凭自己的剑法可能难以占得先机,因此,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使出太极剑法的“云开见月”招式。这一招既有攻势,又带着防守,每一剑都精准无误,似乎没有任何破绽。然而,王境依旧以轻松自如的姿态避开了他的攻击,只是这一次,赵空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反而更加冷静地观察着对方的动作。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赵空心中一震,他立刻明白,援军终于到了。黄忠,那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带领着一队精锐的甲士赶到了战场。黄忠身穿铠甲,面容刚毅,气质稳重。他一眼便看清了战局的关键所在,没有多言,立刻指挥麾下的士兵朝着王境发动了攻击。 黄忠的甲士们显然经过严格的训练,他们默契地配合着,迅速围住了王境。王境稍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冷笑,显然,他并不怕这些普通的甲士。王境如同一道幽影,迅速移动,避开了黄忠的一轮攻击,但他的分心却给赵空提供了反击的机会。赵空见状,猛地一跃,身形如电,太极剑如同闪电般刺向王境的胸膛。剑气锐利无比,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直逼王境的要害。 王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赵空在短短的瞬间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劲,根本无法躲避。他心中一动,立刻一个后撤,身体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灵活地避开了赵空的剑锋。那一剑穿空而过,带着撕裂空气的强烈气流,直插入地面,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然而,赵空并没有放弃,他目光如电,剑势更猛。他知道,王境此刻虽然避开了这一击,但只要稍微一分心,就会落入自己设下的圈套。赵空的身形稳如泰山,他一挥剑,剑光闪耀,如雷霆之怒。王境虽然身法极快,但依旧难以完全摆脱赵空的追击。就在这时,王境猛地一声冷笑,他知道再拖下去对自己不利。 王境的身形突然一转,似乎借助了夜色的掩护,瞬间便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之中。他那轻盈的步伐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每一个动作都如风般迅捷。身披深黑色的战甲,甲片上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在昏暗的月光下更显神秘与致命。他的长发随风轻扬,眉宇间那股冷峻的神情无时无刻不在展示他出类拔萃的剑术与不容忽视的威胁。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够洞察一切,却又极其冷静,从不轻易泄露内心的情绪。刹那之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赵空也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赵空微微停住了手中的剑,剑锋还悬在半空中,散发着幽冷的光芒,空气中的劲气依然未散。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那副刚毅的表情未曾改变,然而心中却暗自叹息。他知道,眼前的王境乃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纵使眼下他已经撤退,但这场战斗远未结束。他的手指紧紧握住剑柄,喉间轻吐一口气,缓缓将太极剑收回。心中那股因战斗而紧绷的弦终于稍有放松,但这并不代表一切的结束。 赵空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身后的黄忠和黄祖。黄忠,身穿古铜色铠甲,脸庞因岁月雕刻而显得更加坚毅,双眼深邃,透着一股老练与智慧的光芒。他的胡须微微发白,但这并不影响他身上散发出的沉稳气质。黄祖则身形略瘦,但精神矍铄,神情比黄忠更加冷静,眼中似乎蕴含着无穷的谋略与计策。 赵空的眼神深沉,语气坚定:“敌人暂时撤退了,但张曼成的主力依然在外,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他的声音低沉,传达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压,仿佛一只猛兽正在等待机会再次扑出。 黄忠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微微低下头,随即抬起目光,看向赵空:“赵都尉,敌人虽然暂时撤退,但张曼成的精锐部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采取更为激烈的手段。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黄忠的声音沉稳,却难掩其中的紧张与压力。他的双手紧握着刀柄,指节微微发白,战斗的余波似乎还未完全散去。此刻的他,虽然看上去依然是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但那一丝忧虑的神色却让赵空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沉重。 赵空凝视着黄忠,眼中的坚定更加浓烈。他的面容英俊,剑眉高挑,眼神中散发着不屈与决绝的光辉。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城墙外的黑暗,眼中如同火焰般燃烧着决心:“我们守住城池,绝不能让宛城沦陷。这一战,不仅关乎我们自己,更关乎整个国家的命运。” 就在这时,甘宁的声音突如其来地打破了沉寂:“赵都尉,城外的战斗已经开始。张曼成的精锐部队已经逼近城墙,我们需要全力应对。”甘宁的声音急促且充满警觉,显然,他已感受到敌人攻势的严峻。 赵空的眉头微微一皱,眉心的深纹似乎更加清晰。身着深色铠甲的他,身形修长,动作果断,每一举每一动都透露出他作为一名将领的气度与气魄。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眯了眯,眼中透出一股冷峻的气息,仿佛决策已在心中成型:“明白。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守住城池,绝不能让敌人得逞。” 赵空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铁石般毫不动摇。身后的黄忠和黄祖闻言,脸色愈加严峻,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是一次真正的生死较量。宛城的命运,仿佛就在这一刻挂在了刀尖之上。 ********************************************************************************************* 张曼成并没有亲自带队,而是谨慎地将自己隐藏在指挥大帐的一隅,双手紧握马鞭,眼神锋利如刀。他知道,今晚的行动成败将决定黄巾军未来的命运。 四条密道悄无声息地穿越三里之外的山丘,蜿蜒曲折,直通宛城的城墙脚下。这四条密道不但可以让他的人马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城,更能在最短时间内展开突袭,形成包围之势。 他早已备好了十二支百人队,精心挑选的士兵个个身手了得、经验丰富。每支队伍都有明确的目标,每隔一刻钟便会有一队悄然潜入城中,一旦突入,他们将举火为号,随即总攻城池。而这短短的时光,张曼成清楚地知道,若这一战无法成功,宛城的防线便会岿然不动,他的整个战略便会陷入瘫痪,黄巾军的前途将会黯淡无光。 夜幕低垂,黑沉沉的天空中透出点点星光。张曼成身上的铠甲反射着微弱的月光,他在马上不住地搅动着马鞭,心脏跳动得极其急促,仿佛能听到自己每一跳的声音。过去的两次大败还如同噩梦般缠绕在他的脑海中,仿佛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今夜的突袭再次失败,他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后果。那将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失败,更是整个南阳郡战略的崩塌,一切计划将化为泡影。 然而,他知道,退路早已没有。宛城一旦守住,黄巾军的南阳攻占大计也就彻底破灭。张曼成无数次在心里默念:“这一次,必须成功!” 而此刻,在宛城的另一端,密道的入口处,一名黄巾军士卒正费力地清除着一块厚重的岩石。他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滴落,渗入了泥土之中,随着夜风的吹拂,周围的一切显得格外静谧,仿佛一切都在等待着突如其来的冲突。 士卒心跳加速,他的手指已被泥土磨得血肉模糊,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知道自己身负重任,不能有丝毫懈怠。终于,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响,岩石被移开了一角,露出了一条弯曲的狭窄通道,地道终于显现出来。他的呼吸急促,心里却无比清楚,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一切,将是生死一线的较量。 他小心翼翼地爬进地道,身后是沉重的石板,正在慢慢合拢,随着石板的合上,地道的暗道逐渐封闭,四周的寂静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敌人的腹地,而这条路一旦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就在士卒继续前行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前方传来的轻微脚步声。他的心脏猛然一震,停下了脚步,耳朵紧绷,仔细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但并不规则,似乎是几个人在低声交谈。“这条路不对,快些,不能耽搁。”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迫感。 士卒的额头冷汗直流,他明白,这群人绝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城内的甲士!他们的嗅觉异常敏锐,已经发现了异常。此时不躲避,更待何时? 他迅速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身影融入黑暗中,想尽办法消声灭迹。突然,一道尖锐的叫喊声从不远处传来:“这里有人!”声音清晰而响亮,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他猛地一愣,眼前瞬间变得模糊,心脏剧烈跳动着。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知道,事情已经暴露!四周传来了甲士奔跑的声音,沉重的铠甲摩擦地面发出的响声犹如死神的脚步。 “完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时间再多想,他拔出腰间的短刀,匆忙向着地道深处钻去,四肢不停地奔跑,但心里却清楚,自己的行动已无法再保持沉默,敌人必定会追来。 而在城内的另一侧,甘宁和黄祖的甲士早已布下了圈套。他们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早已察觉到宛城外有异动。甲士们在夜幕中迅速集结,默契地分成几队,分布在各个关键位置。随着叫喊声的传来,他们立即行动,甲士们快速穿过街巷,步伐沉稳,毫不犹豫。 “堵住那条巷子,快!”甘宁低声命令,语气中带着一股冷静的杀气。他手中的大刀闪着寒光,每一步踏下,仿佛都能听见地下的震动,心脏和脚步同步加速。黄祖则指挥着队伍的布阵,他的眼神如刀锋一般锐利,丝毫不容许任何疏漏。 不远处的民居巷弄间,血腥的战斗随即爆发。刀剑交织,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黄巾军的士卒奋力拼搏,他们曾经历过无数战斗,但此时,他们面对的敌人并非普通士兵,而是训练有素的甲士。每一次挥刀都充满了致命的威胁,而每一刻的拖延,意味着更多的黄巾军士卒将陷入绝境。 宛城的夜晚,原本宁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整个城市仿佛陷入了一个血腥的梦魇。甲士们在城墙上和街头巷尾奔走,刀剑碰撞声、怒吼声、兵器劈砍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四面八方的火光映红了天空,熊熊火焰吞噬着木屋和草棚,刺眼的火光照亮了每一位士兵坚毅的面庞,脸上的汗水与血迹交织在一起,映射出他们眼中毫不妥协的决心。 地道口,原本是宛城防线的唯一突破口,而此时已成了这场生死搏斗的焦点。守军几乎倾尽全力,严阵以待,刀刃闪烁,弓箭已准备就绪。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紧张的气氛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守住!不能让他们突破!”一名甲士大声喊道,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透出坚决。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地道口,手中的长枪微微颤动,随时准备出击。 就在此时,地道口传来了脚步声,那是黄巾军的步伐,沉重而急促,犹如死亡的脚步。四个新的百人队从黑暗中冲出,冲破了守军的视线。随着他们的出现,一股冷冽的杀气笼罩了整个地道口。黄巾军的士卒在一片血腥的战斗中,毫不退缩,步伐坚定,士气高涨。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个目标——突破防线,进入宛城。 “快!封住口!”一名指挥官急促地指挥着身后的守军,但黄巾军的攻击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近。敌人如洪水猛兽般涌入,刀枪交织,战鼓如雷,双方的距离在瞬间变得极其接近。黄巾军的先锋部队瞬间冲至防线前,刀刃与铠甲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 城内的守军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猛攻,毫不退缩,拼命与敌人展开对抗。每一名甲士都咬紧牙关,挥舞着刀剑,血肉横飞。城墙上的弓箭手也不甘示弱,箭如雨下,直击敌人胸膛。然而,无论是长剑的刀刃还是弓箭的尖锐,都被黄巾军坚韧的防具抵挡住,敌人继续猛攻,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迫近。 “挡住他们!用生命守住这道口!”一名高声的指挥官带着愤怒与绝望的情绪咆哮着。宛城的守军无路可退,他们已被逼入绝境,死守这道口,便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突然,从城外的远处,传来了骑兵疾驰的马蹄声。那是黄巾军的侦骑,带着急报飞驰而来。风声呼啸,尘土飞扬,马匹的蹄声如同雷鸣般轰响,震得整个大地都似乎在颤抖。 “前方有情况!有暴乱!快,赶紧回报张曼成!”其中一名侦骑队员声音急促,眼中闪烁着焦虑的光芒。只见他飞驰而过,仿佛在和时间赛跑。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庞,映出他一脸的紧张与不安。 不久后,张曼成得知了暴乱的消息,他猛地站起身,紧握着战刀,眼中充满了冷冽的决断。“宛城,绝不能轻易放过!”他咬牙切齿,毫不犹豫地下令:“调动一万精锐,直扑宛城!给我毁灭它!” 指挥官们迅速响应,黄巾军的精锐部队立即整装待发,弓箭手、骑兵、步兵形成一条完美的战线,气势磅礴,直扑宛城。每一个黄巾军战士的眼中都充满了杀意,他们如同怒涛般涌向宛城,而背后那万马奔腾的队伍,几乎让整个大地为之颤抖。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赵空身穿一袭青衣,衣襟随风摆动,布料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青衣是汉代士人的常见装束,简单而不失雅致,紧身的衣服勾勒出赵空修长的身形。衣料上隐约可见细腻的青色云纹和流云图案,这些图案象征着风云变幻,显示出赵空不仅身手非凡,更深藏着无尽的江湖底蕴。他腰间悬挂着一把太极剑,剑柄精雕细琢,雕刻着龙凤纹饰,象征着皇族与天地之间的和谐。赵空的每一步都如履平地,轻功出奇的迅捷。他的眼神犀利如剑,紧盯着远处的王境,神情凝重,一丝不苟。 赵空的双眼深邃,充满决然与冷静,仿佛周围的喧嚣与风声都无法干扰他的思绪。微微挑起的眉毛与坚毅的下巴彰显出他那无畏的决心。他踏步如风,轻巧地越过瓦片,脚下的轻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为精准,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王境则与赵空完全不同,身穿一袭黄袍,袍身以金线绣制,缠绕成精美的龙纹与祥云图案,象征着权力与地位。黄袍如日月般辉煌,在昏暗的夜色中格外显眼,衣袍随风飘动,仿佛一道流光闪烁。王境的步伐显得格外灵活,每一次跳跃都仿佛一只飞翔的鸟儿,迅速而飘逸。他的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目光轻蔑,仿佛对赵空的追击早有预料,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如何在这场追逐中反败为胜。 王境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越过一道道屋顶,他的黄袍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衣袖轻扬,带起一阵微风。尽管他身着华贵的袍服,但动作却极为灵动,与赵空的沉稳相比,更显得若有所思,轻灵而带着不屑。他偶尔回头,看见赵空紧追不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挑衅,也有警觉。那笑容里,藏着浓浓的自信,仿佛这场逃亡并非无路可逃,而是玩弄对方于股掌之间的游戏。 在这片追逐中,屋顶的瓦片随他们的轻盈脚步发出阵阵微响,偶尔几片瓦片被踩碎,掉落地面,溅起几声细碎的响声。赵空的身形越来越近,几乎与王境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微不可察的空隙。夜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袂,带来阵阵寒意,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速度与决心。 赵空的双眼紧盯着王境的每一次跳跃,他知道,若是在这一刻放松警惕,可能便再也无法追上。王境的动作巧妙,屋顶的障碍物对他来说如同不存在,每一跃都几乎是无缝的连接,仿佛脚下的每一块瓦片都成了他跳跃的助力。 赵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快速跳跃,脚步未停,一口剑气蓄势待发,剑尖微微指向前方,他的目光紧盯着王境,突然间仿佛从容不迫的气势转变为雷霆万钧,带着震慑与压迫。这一剑若是出,必定势如破竹,无人能挡。 夜色浓重,气氛如同弦紧张的弓,随着两人不断接近,局势愈加紧张。王境终于感到一丝压力,他的动作有了一丝微小的停顿,眼神中闪过一抹紧张。这一刻,赵空似乎察觉到了王境的破绽,心中一动,身形如风,双腿迅速蹬地,跃至更高的屋顶,剑光寒彻,直指王境背后。 王境转身,见赵空已然近在咫尺,他的黄袍在空中凌空飞舞,脚步疾如闪电,但赵空的剑意已临近,这一剑的锋芒,就如同利刃划破夜空,威势迫人。 城头上,数十名卫兵肩并肩地排列着,严整的队列如同一座钢铁堡垒,立在黑暗中,整齐肃穆,仿佛整个城池的命运都寄托在他们的肩上。每一位士兵的盔甲在昏暗的月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光芒,长矛、弓箭、刀剑整齐地在他们的手中握紧,战盾高高举起,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紧张的氛围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风声呼啸,沙尘在空中翻滚,但这些卫兵丝毫不为所动,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眼神坚毅而警觉,仿佛每一刻都在等待着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应对眼前即将来临的厮杀。每一位士兵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而有节奏,连夜空中的微弱声响都显得格外尖锐。在这片肃穆的氛围中,似乎连时间都变得格外缓慢,令人不禁感到即将到来的血战已是无法避免的命运。 站在城头最前方的指挥官紧紧握住手中的战刀,目光冷峻,眉宇间满是坚决与决策的果断。他回望着身后,看到整齐排列的卫兵,内心一阵激荡,心知,这一夜,注定是生死之战。他轻轻挥了挥手,士兵们毫无声息地调整姿势,尽管没有命令,但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他们对战斗的准备和严肃,仿佛每一名士兵都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远处的黑暗中,隐约传来了黄巾军行进的阵阵响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声音渐渐变得愈加沉重、急促,仿佛一股无法抵挡的洪流正快速逼近。卫兵们的神情变得更加紧张,呼吸的频率也不自觉地加快。每个人都知道,今晚将是一场殊死搏斗,一场决定生死的夜战。 风中吹过的尘土掠过城墙,仿佛在提醒着他们,敌人的到来已是迫在眉睫。随着黄巾军越来越近,卫兵们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准备在这一刻爆发。整个城头的氛围愈发沉重,紧张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仿佛连月光都感受到这即将来临的决战,变得更加冷冽与压抑。 庞季站在城楼上,他身穿一套精致的铁甲,铠甲的表面覆盖着纹路复杂的金丝装饰,展现出汉代的工艺精湛与豪华。铠甲的肩部装饰着两块硕大的金质鳞片,背后是金光闪闪的龙形纹饰,象征着王者的威严与力量。铁甲的边缘由青铜加固,青铜的色泽暗沉而古朴,随着庞季的每一次转动,金属碰撞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头上,清脆而刺耳。 庞季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尤为坚毅,他眼中闪烁着冷静与决断的光芒。他的头盔边缘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图案,显得庄重而威武。他站在城楼的最高处,双手紧握长戟,戟尖指向前方,寒光四射。寒风猎猎地吹动他的战袍,深蓝色的袍身随风飘扬,仿佛一道暗夜中的风暴。他微微低头,目光始终锁定着远方,眼中隐隐带着一丝焦虑,仿佛在思索着每一条可能的出路。 他的身边,黄忠则不同。他身穿一套坚固的铁铠,铠甲的设计简洁而实用,但同样不乏精致的细节。铠甲的上半部中央饰有一只雕刻精细的虎纹,象征着黄忠的勇猛与无畏。腰间系着一把刀剑,刀柄精巧,刀身光洁,寒光逼人。黄忠的脸庞被深深的皱纹划分成几道道沟壑,眼中却透着坚定与沉着。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一把长矛,指挥着士兵们逐一封堵城中的每一处地道。每当他举起手臂,指示方向,铠甲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显示着他坚定的步伐与无畏的气魄。 黄忠的目光沉静如水,虽然明知敌军如洪水猛兽般逼近,但他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坚定地命令着手下的士兵:“封死每一条地道,勿让敌人有一丝渗透的机会!”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命运在他的声音中也显得无力反抗。周围的士兵纷纷点头,动作利索而迅速。黄忠指挥着每个士兵开始封堵地道入口,一块块厚重的石块被一股劲力推动到地道口,木材、泥土堆积成堤,牢牢封住每一条通道。 整个城内的气氛愈发紧张,宛城的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士兵们匆忙而有序的身影。他们的铠甲在火光下反射出一片片冷冷的光泽,步伐铿锵有力,仿佛每一步都在踏响着生死之间的钟声。士兵们的面容紧张,眼中闪烁着对敌人的警惕与对生死的豁达。 庞季的视线逐渐从远方移开,转向城楼上那群奋力封堵的甲士们。他的目光深邃,如同夜空中不可捉摸的黑洞,毫无动摇。他知道,虽然黄巾军的兵力强大,但宛城的守卫同样坚如磐石。而地道,正是黄巾军最想利用的突破口。庞季的眼中闪过一丝果断的决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黄忠说道:“封死所有地道,不能留任何破绽!” 黄忠听后微微点头,目光依旧冷峻。他不再言语,转身带着数名甲士继续向城内的地道口进发。每到一处,黄忠都亲自指挥,挥动铁杖,沉声命令士兵们将沉重的石块推入地道口。地道口被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所有进入地道的黄巾军都将被生生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庞季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张曼成的火把亮起,心中一阵紧张。那一束火光就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此刻,宛城的生死命运似乎也随着这一束火光的亮起,变得愈加难以预测。 夜色愈加沉寂,风也似乎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气息。整个宛城,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连墙上的石雕都似乎在屏息等待。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夜战 夜色沉重,宛城四周的黑暗仿佛吞噬了一切,只有几颗微弱的星星在天幕上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湿气,潮湿的夜风夹杂着一丝夏夜的热浪,使得人感到沉闷和压抑。城墙上,守军的士卒步伐迟缓,似乎一切都显得异常安静,警觉与放松交织,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忐忑与不安。远处,暗夜中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没有人能够预见到,黄巾军的洪流已然悄然逼近。 张曼成站在高地的阴影中,目光如刀,冷峻地扫视着宛城的方向。他的脸庞被黑夜笼罩,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夜空中最为锐利的星辰,透出一股无情的寒意。身后,黄巾军的阵营密集如林,成百上千名士卒在黑暗中忙碌着准备进攻,数万人的气息交织成一股压迫感极强的气氛。每一名黄巾军士兵的眼神里都充满了血腥的渴望,那种强烈的杀气几乎能从黑夜中喷薄而出。 黄巾军的士兵们身穿简陋的布甲,很多布甲已经破旧不堪,磨损严重,色泽也早已褪去,留下的是岁月和战斗的痕迹。尽管如此,他们胸前和背部都缠绕着鲜明的黄巾,黄色的布条在黑暗中格外刺眼。那黄巾仿佛是他们战斗的旗帜,象征着无尽的怒火和不屈的信念。虽然这些士兵身上的甲胄并不精致,甚至有的已经完全不堪重负,但他们每一个人的步伐和气势都充满了凶悍,仿佛即将扑向敌人猛扑而去。 每个黄巾军的士兵腰间悬挂着各种各样的武器。长剑、长戈、环首刀、木盾等装备混杂在一起,形态各异,却都透露出一种实用与杀戮的气息。长剑多用于近战,锋利的刃口在夜色下闪烁着寒光;长戈的锋锐早已磨损,几乎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但依然坚固有力,能够在近距离的肉搏中发挥致命的作用;环首刀则适合切割敌人防线;而木盾则是黄巾军中的大力士所持,重如山岳,直接砸向敌人的防御。各种兵器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头嗜血的猛兽,等待着吞噬眼前的一切。 张曼成站得笔直,面无表情。他目光如火,深深凝视着城墙的方向,然后轻声下达了命令:“攻!”这简短的命令中,蕴含了无尽的决心与冷酷。 随着一声令下,黄巾军的队伍如猛兽般爆发。数万黄巾军士兵在黑夜中迅速展开,脚步稳健,默契十足,像一股涌动的洪流,毫不犹豫地向宛城推进。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充满了压倒性的气势,仿佛他们不是在行军,而是在进行一场摧枯拉朽的审判。几乎没有任何声音,除了他们脚步踏在泥土上的沉重响声,那声音仿佛是为城墙打响的战鼓。 黄巾军的突袭来得极其迅猛,几乎没有任何警告。张曼成在夜幕下带领他的精锐部队悄无声息地接近城墙,战斗的序幕已经拉开。几百名步兵配合默契,背负着沉重的盾牌,手持锋利的长矛和环首刀,稳步向前推进。他们的脚步轻盈而谨慎,身体几乎贴近地面,如同一支猎豹在夜中潜行,悄然逼近目标。每个士兵的眼中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们的每一次深呼吸都伴随着战斗的预兆。 夜幕笼罩着宛城,黑暗中只有火把的光辉勾画出城墙的轮廓,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远方。阵阵的风夹杂着湿气,吹得火把的火焰忽明忽暗,微弱的光芒照耀着地面,仿佛白昼一般。守城的士卒身着铠甲,整齐地列队站在城头,紧张地注视着四周。每一名士兵的铠甲上都刻着东汉的铭文,银光闪闪,铠甲的边缘被磨损得略显陈旧,但依旧坚固如铁。他们的武器也同样闪烁着寒光:环首刀、长矛、盾牌,每一件武器都经过精心打磨,锋利异常,准备随时应战。尽管如此,士兵们的神情依然紧张而戒备,似乎都能感受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战斗气息。 哨兵的警觉性极高,一名士兵站在城头的了望塔上,环顾四周。突然,他的目光聚焦在远方的黑暗中,微弱的沙沙声从草丛中传来。这是黄巾军逼近的前兆!他迅速吹响了警钟,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夜空,回荡在整个宛城上空。“敌人来了!”哨兵慌张的喊声迅速传遍了整个城墙,每一个站岗的士兵都立即警觉起来。火把的火光下,他们的眼神闪烁着紧张与不安,随时准备迎接黄巾军的进攻。 然而,黄巾军的攻势已经铺天盖地而来,守军的警觉似乎已为时已晚。张曼成冷静站在指挥的位置上,他身披破旧的黄巾,黑色的盔甲上覆盖着泥土与血迹,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威慑力。随着他一声令下,战鼓如雷鸣般震动了整个战场。第一波进攻的黄巾军士兵迅速展开,整齐而快速的步伐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云梯的攻击在此时展开。士兵们迅速推起了数十架巨大木制云梯,厚重的云梯在黄巾军的推拉下发出沉重的响声。每架云梯都由几根粗壮的木柱和横梁搭建而成,稳固而沉重。为了加固结构,云梯的四角用麻绳捆绑,铁条贯穿其中,连接着梯身和底座,确保在短时间内能够承受士兵的登攀。黄巾军的士兵们像训练有素的战士一般,熟练地将云梯架到城墙的根部,尽管这是一项充满危险的工作,但他们的动作却依然敏捷、果断。 一旦云梯架设完成,成群的黄巾军士兵开始迅速攀爬。士兵们的步伐轻盈而又迅猛,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其精准。他们的装备简单却实用,身着破旧的布甲,手持环首刀、长剑、长矛等各种兵器。虽然装备简陋,但士兵们的决心与勇气足以弥补这一切。云梯上的黄巾军士兵们动作如鬼魅般迅速,仿佛早已脱离了生死的束缚,他们攀爬云梯的速度极快,仿佛能与时间赛跑。 即使城头的守军开始反击,飞箭如雨般射向这些攀爬的黄巾军士兵,依旧没有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箭矢在黄巾军士兵身上扎根,但他们如同愤怒的猛兽一样,丝毫不顾自己的伤痛,依旧奋勇向前。终于,当第一名黄巾军士兵成功登上城墙时,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猛地一砍,瞬间击倒了一个防守士兵。紧接着,后续的黄巾军士兵一波接一波地冲上城头,刀剑交错,鲜血四溅,整个战场弥漫着杀戮的气息。 与此同时,黄巾军的另一部分士兵正在使用攻城车和投石机进行远程攻击。这些攻城器械庞大而粗糙,原本为提高攻城效率而设计,却因为黄巾军的物资简陋而显得有些简陋。尽管如此,每一发投射出去的巨石依旧威力惊人。投石机和攻城车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响犹如雷鸣,每一块石块砸向宛城的防线时,都能听到墙体震动的声音,碎石四溅,尘土飞扬。随着攻城车的推进,城墙的裂缝愈加明显,似乎随时会崩塌。城头的守军此时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为了应对黄巾军的进攻,宛城的防线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火把的光辉照亮了城墙的每一寸土地,守军挥舞着长矛,架设着箭矢,尽管如此,他们的动作在黄巾军的猛烈进攻面前显得苍白无力。防线上的弓箭手正准备射击,每一支弓箭都带着钢铁的寒光,但黄巾军的士兵早已准备好应对。几名黄巾军士兵携带着盾牌,利用盾牌保护自己,步步紧逼地逼向城墙。随着攻城器械的不断推进,黄巾军的步伐如洪水般涌来,守军几乎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一场战斗,已经变成了无尽的屠杀,宛城的守军陷入了混乱与恐慌。黄巾军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铺天盖地,气吞万里。城墙上的防线一度开始崩溃,宛城的命运正被这股势不可挡的狂暴力量牢牢掌控。 城头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夜幕下,火把如同白昼般照亮了宛城的每一寸土地,赤红的火光映照在士兵的盔甲上,闪烁着寒冷的光芒。守军的铠甲沉重而复杂,由铁片和皮革拼接而成,头盔上装饰着羽毛和金属的饰物,彰显着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每个士兵都佩戴着长矛或环首刀,盾牌上刻着家族的标志,铁制的刃口已经磨得光滑。这些士兵原本是东汉末年精锐的城防兵,但如今,他们正被敌人的疯狂攻势所压迫,防线逐渐失去控制。 黄巾军的攻势迅猛而猛烈,仿佛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仅仅数秒钟,第一道防线便被黄巾军轻松突破。几名防守官兵焦急地呼喊:“快放火箭!快!”但就在此时,黄巾军的弓箭手迅速集结,迅猛的箭雨几乎立刻倾泻而下。箭矢如暴雨般划破黑夜,空中发出刺耳的嗖嗖声,瞬间覆盖了整个城墙。守军的士卒只能仓皇举起盾牌,试图挡住那些纷飞的箭矢,但箭雨实在是太密集了,防线瞬间就被撕裂。许多士兵中箭倒地,鲜血喷洒在地面上,血色与火光交织成一幅恐怖的画面。痛苦的哭喊和惨叫声交织回荡,穿透了整个战场。 庞季站在城墙上,目光急切,急忙指挥着城头的弓箭手反击:“弓箭手,架起盾牌!用弓回击!”他的话语急促而沉重。然而,黄巾军的弓箭手并未停止,他们的箭术可谓出神入化,几乎每一支箭矢都能击中目标。夜色掩护了他们的身影,箭矢飞速穿梭在城墙与敌军之间,攻势凶猛而精准。那些慌乱中的守军士兵只得拼命用盾牌挡住箭矢,但总有一些箭头突破防线,射入他们的盔甲或皮甲中,掀起一阵阵的骚动。有些士兵甚至因箭矢的冲击被摔倒在地,无法再起。 “他们怎么这么疯狂?!”许劭紧握戟柄,目光惊恐而迷茫。他无法理解黄巾军士兵为何如此不顾生死,毫不退缩,甚至在战友倒下后,仍有源源不断的黄巾军士兵涌上前去。每一名黄巾军士兵似乎都经过了严酷的生死锤炼,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眼中只有一个目标——突破城墙,将守军踩在脚下,夺取这座城市。黄巾军的士兵穿着简陋的黄布衣服,脚蹬草鞋,浑身染满泥土和血污,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同猛兽,充满了无畏与决绝。 “这绝对不能让他们攻破!”庞季的声音低沉而急迫,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焦虑。作为宛城的防守指挥,他明白,一旦黄巾军突破了这座城墙,宛城将陷入绝境,整个城池的命运将掌握在敌人手中。 然而,黄巾军的攻势并未有丝毫减缓。随着第一波攻势的失败,黄巾军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发起了第二波进攻。这一次,城墙下的黄巾军士兵更多了,攻城器械也愈加庞大。云梯如同洪流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一架云梯由数根粗大的木柱和横梁组成,坚固而稳定。士兵们小心地将这些巨大的木梯推进到城墙下,然后迅速攀爬而上。云梯上爬满了黄巾军士兵,他们的身影闪烁在火光中,虽然有人在攀爬的过程中被城头的箭矢射中,但这丝毫没有阻止他们的步伐。每一名登上城头的黄巾军士兵,都像是一头猛兽,毫不留情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环首刀,斩向城头的守军,攻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与此同时,黄巾军的攻城车和铁钩也出现在战场上。这些攻城器械庞大且粗糙,由木材和铁件拼接而成,但它们的威力却丝毫不容小觑。每一辆攻城车的车轮下都压着巨大的铁质锋刃,随着车轮的滚动,锋刃猛烈地撞击着城门和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攻城车的车轮嘎吱作响,震动着整个城池。铁钩被快速而精准地射向城墙,钩子勾住了城墙的护栏,随即拉起一根长绳,数名黄巾军士兵合力拉扯,试图破坏城墙的防护。 张曼成站在指挥位置,冷静地指挥着黄巾军的进攻。身着黄巾的他显得威严而坚定,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动摇,仿佛整个战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目光锐利,仿佛鹰隼一般穿透黑夜,扫视着战场上每一个细节。他知道,今晚的这场战斗,不仅是对黄巾军战力的考验,更是对敌人意志的挑战。张曼成的话语简洁而果敢:“给我攻城!让宛城的守军彻底崩溃!”他的话音刚落,黄巾军再次发起了猛攻,士兵们的步伐越来越紧密,攻城的器械再次加速推进,宛城的防线被越来越多的破坏,黄巾军的力量越来越强,攻势越来越猛。 这场激烈的战斗,在火光与铁器碰撞的声音中,越来越接近决战的时刻。城墙上的守军已无法再从容应对,他们唯一能依赖的,就是那最后一线的防线,和他们的钢铁意志。 城墙上的战斗愈加激烈,黄巾军的攻势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源源不断地涌向宛城的防线。黄巾军的士卒已经用云梯登上城头,攻城车发出轰鸣,猛烈撞击着城门,而铁钩也不断拉扯着城墙,似乎要将整座城池撕裂。然而,守军并未被压倒,尽管他们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但在庞季和蔡瑁的指挥下,城防军紧密协作,奋力反击。 庞季站在城墙的最前端,俯视着即将登上城头的黄巾军。他的目光如钢铁般坚定,握紧手中的长戟,指挥着身边的士兵。“弓箭手!准备好!射!”庞季高声命令,声音中没有一丝犹豫,仿佛他早已预见到这场恶战。弓箭手们迅速排成一列,弓弦如满月般紧绷,接着,一阵弓箭齐射,箭矢如同雨点般飞射向黄巾军。那些黄巾军攀爬云梯的士兵瞬间被箭矢射中,痛苦地倒下,鲜血喷洒在城墙上。云梯上的黄巾军士兵们虽是奋力向上攀爬,但在密集的箭雨下,根本无法继续前行。许多士兵跌落在地,发出惨叫,狼狈不堪。 蔡瑁站在另一侧,脸色凝重,却不失冷静。他身穿铠甲,手持长刀,目光锐利,随时关注着战场的动向。“弓箭手,继续射击!”蔡瑁的命令沉稳而有力,紧接着,更多的箭矢再次飞射出去,击退了试图攀登城墙的敌人。而在他的指挥下,守军的其他部队也迅速调整阵形,迎击黄巾军的进攻。 与此同时,城门下的攻城车猛烈撞击着城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城门震动不已,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撞开。庞季看着门前的攻城车,眼中闪过一丝狠光。“砸开它!”他指挥着身边的士兵们,用力拉动城门上的木杆,用沉重的木盾猛击城门的关键部位。与此同时,城墙上的石炮也开始猛烈反击,每一发石弹都如同巨石投掷,击打在攻城车的周围,迫使敌人的攻城器械稍作停滞。 黄巾军的步伐停滞片刻,但并没有因此而退却。庞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但很快,他就压下了心头的慌乱,转而冷静地指挥。“全力反击!所有战士,拿起武器,准备迎击!”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坚定的决心鼓舞了每一个士兵。 城墙下的黄巾军士卒已经冲上了城头,刀枪交错,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庞季指挥着城墙上的守军,集结起精锐的士兵,进行近身肉搏。蔡瑁则带领另一队精锐部队,迅速沿着城墙的另一侧进行反击,夹击着那些已经登上城头的黄巾军。 黄巾军的士兵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泥土和汗水,但他们的眼神依然坚定,毫不退缩。那些登上城头的士兵大多装备简陋,手持环首刀和长剑,他们的攻击迅猛而直接。每一次挥刀,都带着无穷的杀意,直扑守军的胸膛或脖部。然而,守军并不示弱,他们手中的刀枪与弓箭一样锋利,每一刀每一枪都带着沉重的力量。城墙上空,弓弦紧绷,箭矢穿透黑夜飞向敌人,精确击中那些试图攀登的黄巾军士兵。 “不要让他们得逞!”庞季大声命令,声音充满怒意。他亲自带领一队精锐士兵冲向一侧的黄巾军,挥动长戟横扫,将几个黄巾军士兵击退。刀锋在敌人身上划过,鲜血飞溅,瞬间染红了城墙。他的攻击精准且迅猛,每一次挥击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 蔡瑁则在另一侧,指挥着一队弓箭手与士兵在城墙上展开反击。他挥舞着长刀,亲自带队冲向登上城墙的黄巾军士兵。士兵们紧随其后,挥刀砍向敌人。即使在敌人数量庞大的情况下,蔡瑁依旧保持冷静,精准指挥每一个动作,确保每一位士兵的安全。城头上,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脸庞,目光如刀,眼中充满了决绝。 在漆黑的夜幕下,宛城的城墙犹如一座铁血的堡垒,四周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气氛。黄巾军的喊杀声响彻云霄,攻城的号角不断回荡在耳边,城墙下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庞季站在城头,双眼紧盯着不断涌来的敌人,脸庞被血迹与泥土染红,铁铠上的划痕与血迹交织,显得格外冰冷与阴森。 他的呼吸急促,但却保持着异常的冷静。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戟,戟身沉稳如山,宛如一把巨大的铁刃。随着黄巾军士兵的不断逼近,庞季的目光更加锐利,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直刺敌人的心脏。他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战斗的渴望与怒火。 “准备!”庞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了四周的混乱,传达给每一位士兵。 随着他的命令,守军的弓箭手迅速站位,拉开弓弦,一阵弓箭齐射,箭矢如狂风暴雨般洒向前方的黄巾军。几名攀爬云梯的黄巾军士兵瞬间被箭矢射中,鲜血喷涌而出,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跌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血腥的气息随风飘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死亡的阴影。 然而,黄巾军并没有退却。庞季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黄巾军的攻城车已经接近城门,剧烈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微微晃动,似乎城门随时都可能被破开。 突然,城头的一侧传来阵阵急促的喊叫声,庞季转身望去,只见一队黄巾军已经登上了城墙。他们手持环首刀,面目狰狞,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对死神的蔑视,向着守军的阵地猛扑过来。庞季没有丝毫犹豫,他指挥着身边的士兵迎击而上。 “上!”庞季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比刚才更加坚定。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精锐战士飞速跃向敌阵,与黄巾军展开了近身搏杀。刀枪交错,火光闪烁,剧烈的碰撞声和喊杀声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刀刃刺入肉体的声音都像是地狱的呼唤,血液在空气中飞溅,染红了周围的一切。 庞季挥动长戟,动作如行云流水,长戟锋利无比,每一次挥动都带着致命的力量。一个黄巾军士兵正冲向他,手中环首刀闪着寒光,眼神充满凶狠。庞季毫不退缩,眼神冷酷,长戟疾如闪电,瞬间刺入敌人的胸膛。敌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庞季的铠甲。他的长戟犹如一道死神的使者,迅速抽出,带起一阵血雨。 “杀!”庞季猛然一声怒吼,随着他一记横扫,长戟扫过一名试图扑向他的黄巾军士兵,刀锋与戟尖交织在一起,鲜血飞溅,敌人应声倒地,瞬间失去生机。 战斗愈加惨烈,城头上的战士们刀枪并用,血与肉的碰撞让这片战场充满了浓烈的腥臭。庞季不再理会四周的混乱,他的眼中只有不断逼近的敌人和那座岌岌可危的城墙。每一次挥戟,每一次抵挡,都是生死之间的较量。 突然,一名黄巾军士兵趁庞季不备,猛地跃起,挥刀斩向庞季的脖部。庞季下意识地侧身,刀锋擦过他的铠甲,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庞季冷冷一笑,长戟瞬间反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敌人胸口。敌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倒地,口中喷出一口血,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庞季的心跳依然稳定,他感受到血液与汗水交织的沉重,但他的眼中充满了决心。这场战斗虽然血腥,但却没有让他感到一丝退缩。每一滴鲜血,每一具倒下的尸体,都是他扞卫宛城的见证。他的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宛城的未来,就在这片鲜血中拼搏,战斗仍在继续,而庞季,依然屹立在这座战火纷飞的城墙上,毫不动摇。 黄巾军的攻势渐渐感受到了来自城墙的强大抵抗。虽然他们有着惊人的决心和不屈的意志,但在守军的强烈反击下,他们的进攻变得凌乱,士气也开始有所动摇。每一次黄巾军的士兵冲上城墙,都会被守军猛力击退,鲜血洒满整个战场。 但黄巾军并未放弃,他们依然一波接一波地发起进攻,誓要攻破宛城。然而,在庞季、蔡瑁的英勇指挥下,城防军顽强地守住了阵地。每一次进攻,黄巾军的攻势就被一一击破,城墙上的守军士卒用鲜血与生命扞卫着这座城市,战斗愈发激烈,逐渐接近胜利的曙光。 ************************************************************************************ 混乱的攻城声从远处传来,宛城的每一条街巷都弥漫着一种压迫性的恐惧。城门前,黄巾军的呼喊和杀声不断,攻城车的轰鸣与巨大的撞击声令整个城市震动不已。而在这片动荡的背景中,城内某处屋顶上,王境和赵空依然胶着。 “王境!”赵空冷喝一声,太极剑随手一挥,剑锋犹如波涛汹涌的水流,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压迫着王境。剑气纵横,剑尖一时如风暴般席卷,屋顶上的瓦片纷飞,空气中的压迫感愈加强烈。 王境侧身跃起,轻如燕子,他的身法似乎能与风融为一体,瞬间消失在赵空的视线中。赵空猛地转身,剑气随之扫出,剑光划破夜空,直逼王境。 “你逃不掉的。”赵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铁,充满了决绝。 然而王境并未逃走,他用掌力抵挡住了剑气,体内的真气奔腾,掌风如雷霆般撞击而出,气流瞬间震动周围的空气。他的掌力异常强大,每一掌都像是撼天动地,空气都在其冲击下震荡不已,几乎能听见空气爆裂的声音。 “你想拖延时间?”赵空的眼神愈加冷冽,剑光更加炽烈。随着一记横扫,剑气如洪水猛兽般朝王境袭来,逼得他后退。 王境没有时间与赵空周旋太久。他一跃而起,脚踏屋脊,借势迅速腾空而起,跃过一片屋顶,迅速向另一边的屋顶飞掠。赵空的太极剑刹那间跟随其后,剑光在空中划出弯弯曲曲的轨迹,试图追击王境的身影。 王境心知逃不掉,不能让赵空占据上风,否则不仅自己的性命难保,连宛城的未来也将迎来巨大的灾难。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低喝一声,身形一晃,双掌如电闪般击向赵空。 “风雷掌!” 掌风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看不见的巨浪,直击赵空的胸膛。赵空的眼神依旧冷峻,手中的太极剑猛然转动,剑尖凝聚成一股强烈的气流,形成一面坚不可摧的剑墙,轻松挡住了王境的掌力。两股力量相碰,空气顿时震荡,脚下的屋顶几乎在这股冲击下震得发出裂响。 王境嘴角微微一扬,那一抹微笑看似轻松,但赵空却察觉到,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深藏的力量。王境明白,这样的交锋如果继续下去,结局必然是败局。赵空的剑法如同雷霆,纵然他有一身绝顶的武技,也不可能长久与之对抗。然而,今晚的战斗并非为生死而战,而是为了拖延,拖延更多的时间,为黄巾军的攻城提供足够的机会。 随着一声怒吼,王境猛然转身,身形迅如鬼魅,瞬间跃上另一座屋脊。赵空紧随其后,太极剑的剑气随风而动,划破夜空。剑气纵横,犹如雷霆暴雨,追向王境,快如闪电,强如飓风。王境如同一只灵动的幽影,不断闪避着赵空的剑气,每一次变换位置都如同潮水般无迹可寻。 突然,在一个屋顶的角落里,两人再度相遇。赵空的眼中充满了杀意,他的剑气凝聚成一道寒光,闪烁着无尽的威压。这一剑出,似是跨越千山万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势。王境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他并未退却。只见他一掌拍出,掌风如山洪般席卷而出,轰然扑向赵空。 这一掌,威力极为惊人。王境的掌力不仅大,而且沉重。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仿佛整个屋顶都在他的掌力下震动。掌风横扫而出,空气被压得像水波般荡漾开来,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赵空眼中微微一沉,心知此掌若是正面接触,他的太极剑气便会被压制,整个身形也会陷入被动。 他猛地一低身,太极剑舞出一道圆弧,剑气如风从侧面疾射而出。那一刻,剑气与掌风碰撞在一起,爆发出轰然巨响,仿佛天空撕裂一般,震动整个夜空。屋顶上的瓦片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瞬间被震飞,四散而落,空气中的尘土如暴雨般洒下。赵空与王境的身影被这场巨响包裹,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难分高下。 然而,令赵空惊愕的是,王境在这一瞬间突然消失了。他的身影迅速消融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存在过。赵空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他的剑气无情地扫过四周,却没有再找到王境的踪影。那个看似强大的对手,竟然凭空消失了。 “赵空,想杀我,今天你还不行。”王境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低沉而冰冷。赵空立刻警觉起来,他的双眼扫视四周,企图捕捉到任何一丝异动,但空气中却没有一丝波动,王境的身形仿佛被黑夜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空眉头紧皱,意识到自己受到了王境的诡异手段影响。这刺客的修为之高,远超他的想象。王境不仅仅是凭借一身掌力与身法,更在于他对时机的掌握,对对手心理的洞察。王境的每一步,仿佛都在精心布局,拖延着赵空的追击。 他深知,今天的追杀并没有结束。王境在这场较量中,似乎早已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拖延时间。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但他不曾离开,暗藏的杀机仍然潜伏在每个角落。赵空扫视四周,剑气环绕,时刻准备迎接下一次的交锋。 这场对决,并不仅仅是力量与技巧的较量,更是一场心理的博弈。赵空清楚,王境的真正目标并非他,而是通过这场拖延,为黄巾军的攻城争取时间。城墙的哀鸣声越来越近,宛城的命运已经悄然改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决战的前兆。 赵空的目光凝聚成一道锋利的剑光,剑尖指向前方,他心中暗自思量:王境如此深思熟虑,必定有所准备。今晚的较量,注定不会轻易结束,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青衣 夜色如墨,宛城的街巷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神秘的薄纱之中。寂静的夜晚,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风声与偶尔传出的屋顶的微弱响动,打破了这片沉寂。在这片寂静的夜幕下,街道两旁的灯笼摇曳生辉,光影交织,映照出一片孤寂与紧张的气氛。街道上的石板路在月光的照耀下,光滑如镜,却在这场生死搏斗的背景下显得冷硬无情。 赵空的身影如一道青色的闪电,迅猛而灵动,穿梭于城市的街巷之间。他一身青衣,衣袂飘动,宛如一缕青风,在黑夜中悄然穿行。手中的太极剑,如同一轮冷月,高悬空中,剑身散发着微弱的寒光。剑气凌厉,却又如水般柔软,随着他的动作流转无穷。赵空的每一剑都带着轻盈与决绝,他的剑意早已融入大周天弈剑术与小周天弈剑术的精髓,虚实交替之间,动作如行云流水。看似平淡无奇的招式,实则每一剑都充满了深不可测的变化,令任何人难以捉摸。 他的面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冷峻的眉眼中闪烁着一丝坚定,剑眉微蹙,目光如鹰,紧盯着面前的敌人——王境。 王境站立在街道的另一端,身穿灰黑色道袍,气势逼人。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因为他体内真元的流动而轻微扭曲。他的目光犀利,脸上的表情严肃冷峻,仿佛一尊无情的神只,俯视着世间的一切。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每一次挥掌,都仿佛能撕裂空气,带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王境的修为深厚,已达到流虚境界上品,每一掌带出的掌风都如刀锋般锐利,空气被切割的声音清晰可闻。每一次掌风袭来,赵空都会感到身边空气的剧烈波动,压迫感仿佛让他整个人都被束缚住,难以喘息。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许久,赵空知道,王境的目标不仅仅是击败他,王境正一步步引导他远离城墙,试图将这场战斗带出城外。王境深知赵空的底线,那就是守护宛城——这座城池对于赵空来说,不仅是他根基所在,也是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战斗蔓延的地方。每一次王境的掌风袭来,空气震动,宛城的建筑都在颤抖,仿佛整个城池的命运都悬挂在这场战斗之中。 赵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但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恐惧。月光映照下,他的目光犀利而沉着,仿佛整个人已经超脱了这场战斗的喧嚣,化作一片无畏的清风。他步伐如风,快速闪避王境的攻击,身影在狭窄的街道中穿梭,恍若游龙,轻盈而迅捷。每一次剑光飞舞,都带着犹如潮水般的剑气,不仅让王境的掌风无法逼近,更让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警觉,防止被赵空的剑气侵袭。 “赵空,你可真让我吃惊。”王境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带着几分玩味,“剑法凌厉,步伐轻盈,若非深知你是这座城的守护者,我倒要好好领教一番。” 赵空的剑势依旧不变,目光冷静如水,“王道友,城池之事,非我所愿。你我之间,未必能够轻易决出胜负。”话音未落,他的剑光如月,突然急速斩向王境,“若是你执意与我为敌,只怕你我两败俱伤。” 王境的目光微微一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的剑法,我倒是早有耳闻。”他轻笑一声,挥掌击向空气,掌风激荡,仿佛要将赵空的剑气化解在空中。“但这座城,终究不是你可以守护的。你心中若有所惧,便不必再试图抗拒。” 赵空面无表情,剑气一转,迅速化解王境的掌风,身形如风,迅速后撤,“不敢言惧,但城池千百百姓,岂容你我肆意摧毁。” 王境眉头微挑,脸上仍带着淡然的笑意,“哼,百姓?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若是为了一个城市与我为敌,你的剑道,还未达顶峰。” 赵空眼神微沉,“或许,王道友看得太过浅薄。”他深吸一口气,剑锋再次高举,冷冷说道,“这场战斗,若能结束,便尽早结束。” 王境略微一愣,随即再度轻笑,“若能结束,未必是坏事。”他的身形突地一晃,迅速逼近赵空,“但愿你能撑到最后。” 两人的身影如影随形,剑气与掌风交织在一起,空气震荡,宛城的街头,仿佛瞬间变成了一片战场。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剑气交错的空间,黑夜中的气氛更加凝重,仿佛一场无声的战斗正在悄然上演,最终的结局,似乎并没有任何人能预知。 月光如银,洒在古老的宛城街道上,穿过高高低低的飞檐,映射在那些陈旧的屋檐下,微弱的光辉在青瓦上跳动,带来一抹幽寂的气息。街道两侧的民居依旧保持着古朴的风貌,木窗微微敞开,透过窗缝,时不时可以看到屋内昏黄的灯光投射出一个个模糊的身影。那些狭窄的巷弄深处,青砖石板铺就的路面显得古旧而坚实,几片枯叶随着微风飘然而下,打破了这片寂静的氛围。 赵空站在一座古老民居前,眼神如水,凝视着前方的王境。街道两侧的屋檐飞挑,微微翘起的屋脊在月光下呈现出凛冽的轮廓,周围的石墙因岁月的侵蚀而显得更加坚固,仿佛一切都在默默见证着这场即将爆发的战斗。他心中冷静如常,深知若王境肆意作乱,宛城的安危将难以保全。不可避免的冲突,就此爆发。 赵空轻轻一跃,脚步轻盈如风,躲进了一座屋檐下。屋顶的瓦片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的身影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手中的太极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剑气从剑尖凝聚,仿佛一条跃动的寒流,直扑向王境。可是,他并没有与王境硬拼,而是巧妙地利用周围密集的建筑物作为掩护,迅速穿梭于这片古老的街区。 王境的目光如鹰,冷冷地锁定了赵空的动向。“赵空,怎能只是躲闪,难道你就不敢与我一战?”他的声音沉稳而带有一丝寒意,掌风如雷霆般轰击而来,带着强大的真元力量。随着掌力的释放,空气的压迫感骤然加剧,周围的石墙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影响,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 赵空的身形如同幽灵,轻巧地闪避,灵动的步伐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建筑中游走。屋檐下的风铃随着风的吹拂轻轻摇曳,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声,似乎在为他加油鼓劲。他迅速绕过一座座民居,跳跃间踏上了低矮的屋顶,身形如行云流水,躲避着王境的攻势,快速远离了那道毁天灭地的掌风。 赵空心中清楚,自己并非不敢与王境一战,而是心中有着更大的责任——这座城池、这片百姓的安宁,不能因一场激斗而遭到破坏。他知道,王境的力量强大,若贸然与之硬拼,只会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他的目光锐利如剑,每一步都在计算如何巧妙利用这片古老街区的优势,让战斗尽量在不损害城池的情况下进行。 “如果你想要杀我,得过了这一关。”赵空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场战斗牵连到宛城的安危。 王境见状,眼中浮现一丝冷笑,瞬间改变了策略。他不再单纯依赖掌力攻击,而是控制身形,迅速逼近赵空,企图在瞬间封锁赵空的退路。他的身形如影随形,动作迅捷而果断,仿佛猎豹一般。 赵空心中一动,手中太极剑微微颤动,剑身随之闪烁出一道寒光。随着大周天弈剑术的运转,他体内的真元开始流转,仿佛与周围的气流相融,剑法瞬间变化,剑气如波涛汹涌,席卷四方。周围的气流在他的控制下变得越来越强烈,剑意如水波般扩散,瞬间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旋涡,汹涌的剑气仿佛疾风骤雨一般,狂风般刮向王境。 “你以为能逃出我的掌控吗?”王境低声冷笑,掌风如刀,瞬间劈向赵空。空气在掌风的压迫下如同凝固,刹那间,风声尖锐,仿佛整个街道都在这道强力掌风中颤抖。那一道掌风撕裂了周围的空气,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直扑赵空而去。 然而,赵空的身形再次如风,倏忽之间消失在屋檐下,消失在这片错综复杂的街道中。他的步伐轻盈、迅捷,每一次闪避都如同风中舞动的柳叶,灵动而不失力度。王境的掌风随之落空,轰然撞击在街道的石板上,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周围的建筑物因这股强力气流而震动,飞檐上的瓦片纷纷脱落,发出“哗啦啦”的碎裂声,仿佛在为这场激战添上一笔灾难的色彩。 赵空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决断。此战,他不仅要与王境抗衡,更要保护这座城池,守住这片百姓的安宁。他的剑意如磐石般坚定,微风轻拂,月光洒落,古老的街巷再次笼罩在这场较量的氛围中,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赵空的眼中闪过一道决然的光芒,眉宇间的冷峻如同冬日清晨的霜寒,脚步一动,身形如电闪掠过。他的太极剑在手中挥舞,剑气如一道耀眼的雷霆,猛然横扫而出,破空声如同雷霆轰鸣。剑气瞬间穿越空间,犹如一道无形的刀锋劈开了黑夜,迅疾无比,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空气因剑气的震荡而急剧扭曲,仿佛连周围的温度都开始下降。剑气与王境的掌风猛烈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四周的气流剧烈动荡,仿佛整个宛城的空气都被压缩成一团,难以喘息。周围的建筑物猛然震动,屋顶的瓦片纷纷脱落,石墙被激荡的气浪推倒,地面甚至裂开了道道深深的缝隙,灰尘弥漫,街道上的古树被强风吹得东倒西歪。 赵空并未因这一击而停留,他瞬间借力反弹,身体如箭矢般向后退去,身形快速消失在空旷的街道中。他的脚步轻巧,宛如鬼魅,不带一丝声息。尽管他退开了王境的攻击范围,但赵空的心中却没有一丝轻松,他深知,王境的修为深不可测,真元如海,虽说他能与之周旋,但若贸然硬拼,自己恐怕无法一举击败这位太平道的强者。与其和他硬碰硬,倒不如灵活应变,保持距离,慢慢积累优势,寻找反击的机会。 此时,赵空眼中闪过一丝冷峻的光辉,心中暗道:“王境,休得小觑,我的剑道,岂是你想要掌控的。”他依旧不断运用周天弈剑术的巧妙变化,步伐凌厉却不失优雅,每一次剑气挥洒,都精准无误,宛如一阵阵飓风卷过空中,剑影交织成网,仿佛要将整个战场罩住。他始终保持与王境的距离,不给对方任何可以摧毁城墙、破坏宛城的机会。战斗的节奏逐渐掌握在赵空的手中,而他心中的剑道也在不断升华。 王境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冷的不屑,他盯着赵空那不断躲闪的身影,脸上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容。“你不过是拖延罢了,赵空。”他的声音冰冷而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吗?终有一日,你必定逃不过我的掌心!”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击赵空的心脏。王境的双目微微一凝,透过阴冷的目光,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赵空的意图。赵空并非害怕,而是步步为营,用尽全力拖延,企图从中寻找反击的机会。王境深知赵空的剑道深不可测,可他也明白,任何一场战斗,尤其是在这生死对决中,拖延只会让自己处于更危险的境地。 “既然如此,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王境低沉的声音宛如雷霆在空中炸响,他的掌心骤然膨胀,瞬间释放出无穷的真元,气流猛烈地翻涌,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之震动。真元如滔天巨浪汹涌而出,带着毁天灭地的破坏性,猛地扑向赵空。 赵空面色微变,他感觉到那股力量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往自己身上倾泻。他心知不易,王境的修为的确是超凡脱俗,每一次交手,仿佛都在将自己的极限一点点逼近。然而,赵空并未因此感到恐惧,反而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每一次与王境对决,虽然艰难无比,但也让他从中汲取了无穷的战斗经验。他的剑道在不断进步,战斗的每一秒都在提升他对剑气、对力量、对节奏的掌控。 随着战斗的推进,赵空的剑法变得愈发流畅,动作也愈加沉稳。每一次挥剑,都如同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犹如飞龙出海,激烈中带着优雅。每一道剑气都带着无穷的威压,如同一条条气旋飞舞在空中,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剑网,层层叠叠地包围住了王境的气势。赵空此刻的剑意与身体之间的契合度,已不再是之前的生疏,而是如水般的流畅。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剑之间的每一丝脉动,每一剑的挥出,似乎都能感受到天地的回应。 然而,即使如此,他心底依然清楚,今天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胜负未定。他不可能轻易击败王境,但他也已经找到了与王境对抗的节奏,开始逼近胜利的边缘。随着剑法的不断变幻,他逐渐从王境的强大气场中找到了破绽,仿佛一个看似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强烈的暗流。 就在此时,赵空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冷意,那股杀气如电流般在他体内悄然升腾。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这一刻,他仿佛找到了最关键的突破口。忽然,赵空猛然转身,剑指天际。只见他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剑光如星辰坠落,洒满整片天空。 “九天剑落!” 这一剑,带着滔天的气势,简直如天地间的雷霆。剑气化作一道闪耀的虹光,如同流星划破长空,带着无穷的能量与压迫感,瞬间激荡整个宛城的气流。街道上的每一块石板似乎都在这一剑的气浪中微微隆起,空气中的尘土在风暴中飞舞,宛如末日降临。剑气奔腾而来,如江河倒灌,汹涌澎湃,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力,直指王境。 王境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眼神微微一震。尽管他无数次见识过强大的剑招,但赵空这一剑的气势,却让他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瞬间,他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这一剑不仅仅是一道普通的剑气,更是赵空所有决心与杀意的凝聚,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威力。连他自己都清楚,如果这一剑无法抵挡住,自己恐怕真的难以再从中挣脱。 王境深吸一口气,他紧紧握住双掌,瞬间调动体内的真元,强大的气息在掌心翻涌,宛如波涛汹涌的海洋。每一股真元都化作无数道气流,汇聚成一股澎湃的力量。他的双掌迅速合十,汇聚起他全身的真元,强大的气场凝聚成一层透明的护盾,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一处,准备迎击赵空那几乎摧毁天地的一剑。 空气中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周围的建筑物也在这一股力量的冲击下剧烈震动,石砖纷纷坠落,尘土飞扬。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种死寂的状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着这最后一刻的爆发。 赵空的剑气带着他全身的力量与决心,强大到连空气都在为之战栗,直逼王境的面门而来。 空气中的压迫感愈加浓重,王境将真元运转至极限,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被绷紧,额头上的汗珠如雨水般滑落。他将自己的意志强行注入到双掌之中,目光如同利剑般锋锐,凝视着迎面而来的剑气。此时的王境,已不再是那位冷血无情的强者,而是一个置身生死一线的战士,内心深处涌动着对死亡的恐惧与对胜利的渴望。 与此同时,赵空的剑气如同一条破天而来的神龙,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压。剑气带着撕裂空气的力量,强大的风暴席卷而来,四周的建筑物纷纷摇晃,尘土飞扬。每一寸空间似乎都在为这一剑让路,空气中的温度在骤然升高,仿佛连天际也为这场决斗感到愤怒与震撼。 赵空心中充满了冷静与决心。这一剑,已经是他最强的一击,背后凝聚的是他所有的战斗经验、智慧与杀意。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剑之间的完美契合,能感受到自己每一寸肌肉的力量正在和剑气的流动同步共鸣。那种感觉,仿佛在这一刹那,天地间的一切都成了他的延伸。 “九天剑落!”赵空低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可撼动的决心。 随着这一声低喝,赵空的身体几乎与剑气合为一体,那道剑光似乎穿透了整个空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直逼王境的面门。剑气犹如天外流星,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空气在其身后形成了剧烈的波动,仿佛空间本身都在颤抖,准备在这一刻爆裂开来。 王境瞳孔猛地一缩,他终于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虽然他已调动起所有真元,准备迎接这一击,但他明白,这一剑的威力超出了常规的理解范畴。即使是他,面对这股力量,也必须倾尽全力,才有一线生机。 “聚气为盾!”王境低吼一声,双掌迅速合十,真元激烈涌动,瞬间汇聚成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那股能量在空气中凝聚成一道透明的屏障,仿佛一道巨大的气墙将他与赵空之间隔离开来。此刻,王境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扭曲,似乎承载着整个世界的负担。 然而,尽管他全力以赴,赵空这一剑的威力依然没有丝毫减弱。剑气如同雷霆,带着无穷的威压,直接撞击在王境的气墙之上。顿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天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气流与震动,仿佛整个宛城都在为这一击而震动。周围的建筑物再次剧烈摇晃,尘土飞扬,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王境的双掌在空气中激烈碰撞,气墙猛然震动,裂缝迅速蔓延开来。每一寸真元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仿佛要被撕裂一般。即使他拼尽全力,依然感受到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逼近。那股气流如同洪水猛兽,带着无情的吞噬气息,直冲他的胸膛。 “坚持住!”王境心中咆哮,他将真元更加凝聚,试图用最后的力量撑住这股毁灭性的冲击。但他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眼前的这一剑,似乎已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后一击。 赵空的剑气依然不曾停歇,仿佛一股永不停息的洪流,将一切的抵抗都化为无物。空气中的震动越来越强烈,王境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滑落,表情逐渐扭曲,似乎在承受着极限的痛苦与压力。 就在这一刹那,赵空的剑气终于触及到王境的气墙,轰然一声巨响,整片空间仿佛被撕裂开来。空气中的气流瞬间崩塌,气墙在震动中碎裂,王境的双掌也不由自主地震颤,几乎失去控制。 这一剑的威力,如同一颗炸裂的星辰,终于将王境推向了绝境。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垂成 张曼成站在黄巾军大阵的指挥位置,沉稳的目光注视着远方宛城的城墙。夕阳的余晖已经渐渐消失,战场被夜幕笼罩。宛城的城墙依旧巍然矗立,但那厚重的古老墙体如今似乎不再那么坚固。曾经屹立的防线,如今已经开始显现出裂痕,守城的战士们一脸疲惫,弓弦的声音和刀剑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死寂。而此时的黄巾军,虽然经历了几日的围攻,但气势如虹,复仇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 张曼成轻声低语:“准备好。”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火光,扫视着大阵前方的弓箭手和步兵,仿佛在无声地鼓动着他们。尽管已是疲惫之际,黄巾军依旧是那样整齐有序,士气如日中天。 “战鼓雷鸣,号角长鸣!”在张曼成命令的推动下,前方的指挥旗高高飘扬,战鼓声一瞬间回响在旷野之中。号角手们深吸一口气,急促的号角声在瞬间撕破了四周的寂静。那声音仿佛是死神的召唤,黄巾军士兵们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仿佛一团烈焰扑向了宛城的守卫。 “弓箭手,准备!”张曼成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站在他身旁的传令兵立刻飞速奔向各个弓箭手阵地,传递着指令。那些弓箭手们熟练地接过弓弦,动作如行云流水。此刻的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透出一股狠劲,仿佛已经看到了敌人尸横遍野的场景。 在张曼成的示意下,弓箭手们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每人手持一张强弓,指向高高耸立的城墙。空气似乎也在此时凝固,士兵们屏息凝神,箭头在弓弦上微微抖动,等待那一刻的爆发。 “放箭!” 随着一声指令,成千上万支箭矢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冲向城墙,弓箭手们迅速拉弓搭箭,一轮接一轮的箭雨密密麻麻地遮蔽了天际。箭矢穿透空气的声音,犹如雷霆般震耳欲聋。箭头闪烁的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迅速接触到宛城的城头,猛烈撞击着坚硬的城墙。那种沉闷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每一声都仿佛是在宣告宛城的命运。 宛城的守军弓箭手虽然急速反击,但他们的箭矢射出的速度和密度远远无法与黄巾军的攻势匹敌。城头上,几名守军不慎被箭矢击中,血液喷溅而出,摔倒在地,瞬间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弓箭手们沉着冷静,专注于瞄准敌人,但随着黄巾军的箭雨愈加猛烈,守军的反抗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城墙上,弓箭手们的步伐踉跄,血迹斑斑,几乎无法支撑住黄巾军无休止的进攻。 每一次弓弦的振动都带走数条生命,空气中弥漫着箭矢所带来的尖锐呼啸。城头上的守军尽管拼尽全力反击,但黄巾军的箭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令宛城的防线开始逐渐崩溃。 与此同时,张曼成的精锐盾牌兵开始缓缓推进,他们分成两队,身披厚重的盾牌,在指挥官的指引下,逐渐接近城墙。每一面盾牌都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士兵们脸上写满了决心与紧张。盾牌兵们一边小心应对来自城头的箭雨,一边紧盯着那些躲避弓箭的战士,准备在适当时刻展开猛攻。 传令兵在阵中急速奔跑,时刻向盾牌兵传递着张曼成的命令。传令兵们手持旗帜,在阵地之间穿梭,仿佛一只只疾风中的猎鹰,灵巧而迅速。每一位传令兵的步伐都急促而有力,面对不断袭来的箭矢,他们毫不退缩,旗帜在手中舞动,如同传递命运的使者。 “盾牌兵,靠前!步兵加强推进!”张曼成通过旗语向前方的部队下达了新的命令,刚刚完成箭矢射击的弓箭手也迅速开始调整阵型,准备协助攻击。随着号角的再次吹响,盾牌兵们整齐的队列开始推进,步伐沉稳而有力,他们顶住了空气中的箭雨,硬生生挡住了从城头射来的箭矢。 每一面盾牌的边缘都有着明显的痕迹,金属与木材的交响,弯曲的曲线和盾面上的裂痕都在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残酷。盾牌兵们紧密排列成防线,紧随其后的步兵则挥舞着长枪,准备为盾牌兵提供支援。步兵的盔甲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长枪随着步伐的推进,锋利的枪头犹如死神的镰刀,时刻准备收割敌人的生命。 此刻,张曼成的目光又一次扫向了宛城的城头,那里依然传来惨烈的喊杀声。他知道,今晚,宛城的防线终将崩塌,黄巾军的胜利,也即将到来。 夜幕深沉,宛城的城墙依旧高耸如屏,血红的夕阳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紧张。张曼成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战局,尽管黄巾军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这一夜,决战之时,他知道必须亲自带领精锐部队突破这最后的防线。 “攻城梯准备好!”随着张曼成低沉的命令,黄巾军的步兵开始迅速行动,几十架巨型攻城梯如山岳般出现在阵前。这些攻城梯木制的架构巨大坚固,顶端覆着厚重的铁皮和皮革,能够有效抵御箭矢的侵袭。黄巾军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冲向梯子,个个满身是血,浑身带伤,眼神中却充满了复仇的怒火和对胜利的渴望。 每架攻城梯都是一座生命的桥梁,载着士兵们去往生死未卜的城墙。战士们紧紧抓住梯子的横木,强壮的手臂与挥舞的铁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战鼓的节奏和黄巾军指挥官的喊声像是战场上的催命符,指挥官们不停地督促,催促士兵加速:“加速!加速!我们必须破城!没有退路!” 攻城梯的推进,意味着无数黄巾军士兵的步伐与命运紧紧相连。每一个接近城墙的士兵,心跳急促,体力也开始透支。特别是在那一瞬间,城墙上宛城的守军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抵抗。宛城的守军弓箭手站在城墙顶端,紧张地调整弓弦,眼中闪烁着死守家园的决心。他们知道,一旦黄巾军突破,他们就要面对全城的屠杀。 “放箭!”一声怒吼,弓箭手们的手中箭矢如暴风骤雨般飞射而出。箭头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直奔攻城梯的战士们而去。每一支箭矢的呼啸都仿佛一声死神的召唤,直接击中梯架、射入士兵的身体。弓箭的速度极快,穿透力极强,那些还在攀爬的士兵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几名勇敢的黄巾军士兵在箭矢的打击下痛苦地跌倒,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盔甲和木梯。 然而,攻城梯并未因此停止推进,反而在数名坚韧不拔的战士的带领下,加速了攀爬的速度。尽管箭矢不断射向他们,巨大的攻城梯时不时被箭矢击中发出可怕的“咯吱”声,摇摇欲坠,但士兵们依然顽强地继续着生死之搏。每一次被击中的士兵,不是倒下,就是硬生生咬牙忍受疼痛,继续用血与汗推动着这座“死亡之梯”。 随着时间的推移,攻城梯逐渐接近了城墙的顶端。每一名爬到梯顶的士兵,都是面临生死一线的搏斗。守军的弓箭手们已经精疲力尽,但依旧死死守住了箭矢的弦。就在黄巾军的攻城梯几乎要抵达城墙顶端的一刹那,宛城的守军突然换上了更为致命的武器——长矛。 守军的长矛如雨点般刺向攻城梯上的黄巾军战士。长矛的尖端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刺入那些勇敢士兵的胸膛、腹部,鲜血瞬间喷洒而出,染红了原本苍白的梯子。尽管攻城梯的推进陷入了短暂的停顿,但黄巾军的士兵并没有后退。每一名拼死攀爬的士兵在苦痛中拼命地挥舞着武器,想要击退城墙上的守军。汗水与鲜血交织在他们的脸庞上,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绝望中的坚毅。 “加快速度!”黄巾军的指挥官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他满脸怒容,急切地冲着士兵们大喊。没有谁能逃脱这场生死的考验,攻城梯上的每一位战士都明白,他们的一举一动关乎全军的命运。 终于,第一批攻城梯的战士成功到达了城墙顶端,架起了梯子的横木。几名士兵立即跃上城墙,短刀和钢剑交织成一片血雨,几乎将守军打得措手不及。攻城梯的成功突破,意味着黄巾军开始占据城墙的控制点,而守军的抵抗,也已被彻底撕裂。 然而,宛城的防线并未完全崩溃,守军依然在顽强反抗,长矛、刀剑和弓箭交织成一片惊天动地的战斗狂潮。在攻城梯上,黄巾军士兵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攀爬,誓死不退。每一步,都是用血肉之躯铺就的胜利之路。攻城梯上的士兵不断跌倒,掉下去的瞬间就会被敌人的箭矢或长矛击中,然而仍有无数人继而填补空缺,勇敢无畏地上前,直至突破城墙的最后一道防线。 黄忠的出现,如同一股强烈的旋风,刹那间改变了整个战局的格局。城墙上,黄忠穿着沉重的铠甲,背负长弓,双眼如鹰隼般锐利。他的步伐稳健而坚定,每一步都沉甸甸地落在城楼的石板上,仿佛每一次跨步都在给敌人最后的警告。 黄忠的身后,是一队身着甲胄的精兵,他们气宇轩昂,英气逼人,随同黄忠一起,走到了城楼的最前沿。城下的黄巾军看见他出现时,瞬间安静了下来,数百双眼睛凝视着他。黄忠举起弓,目光扫视了城下的黄巾军,随后缓缓放下,冷冷地说道:“地道,封死了。” 他的声音沉稳,却掷地有声。言语虽简短,但却充满了无尽的威慑力。黄巾军的内外夹击战术,刚刚开始发挥作用,却突然遭遇了致命打击。城内所有的通道和地道,被黄忠亲自带领的工兵团队彻底封锁,再也无法为黄巾军的先锋队提供援助。 地道封死的消息如同一道闪电,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那些曾依赖地道穿越城墙的黄巾军士兵们,顿时失去了最后的生机。他们挣扎着回头望去,却看到的是敌人钢铁般坚固的防线,城墙上的弓箭手和刀枪手已经将他们的退路彻底截断。 黄忠的身影在城头上愈加高大,背后的战旗随着微风飘扬,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压抑而凝重。守军的士气如同一颗种子,在黄忠的出现后瞬间破土而出,发芽生长。就在那一瞬间,城墙上的守军们齐齐站直,握紧手中的兵器,脸上露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决。 “黄忠出马,谁敢争锋!”一个声音从城头传出,随即,整个城头的守军如同被点燃的火焰,呐喊声冲天而起。“杀!杀!杀!” 黄巾军的士兵们曾经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但当他们看到那一排排重新振奋的守军,听见他们的怒吼,心中不禁产生了些许动摇。纵使他们心中不甘,却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寒意。曾经的胜利的气焰,仿佛在这一刻瞬间被压制了下来。 随着守军的呐喊声愈加激烈,黄巾军的士气渐渐消沉,之前的气吞万里的气势渐渐瓦解。城墙上,那些为守卫家园的将士们一个个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找回了自己的信念。即使身边的同袍已经倒下,他们也毫不畏惧地挥舞着武器,奋勇冲锋,拼死守卫着那片曾经的宁静。 黄巾军的进攻已经到了极限,内外夹击的战术,失去了原本的有效性。黄忠站在城头,带着他的战士们,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坚定地扞卫着这座城池。而黄巾军士兵们,哪怕再怎么拼死,始终无法突破这道难以逾越的城墙。 一名黄巾军的先锋头目急忙冲向前方,挥舞着战刀,大声吼叫:“快攻!攻上去!我们不能失败!” 然而,守军如铁桶般紧密的阵型让他发出的命令根本无法得到回应,反而被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和刀锋给打得四分五裂。原本气势汹汹的进攻,顿时变得杂乱无章。 黄忠眼神依旧冷静,他知道,这一战已经决出了胜负。黄巾军纵使有千万兵力,纵使悍勇无畏,终究也敌不过这坚如磐石的防线与坚定不移的守军。每一波冲击,每一次突击,都被铁血的守军稳稳挡住,最终彻底瓦解了黄巾军的进攻。 “撤!”黄巾军的指挥官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却也清楚,今天这一战,已经没有翻盘的余地。 随着撤退命令的下达,黄巾军终于开始退去。城头上的守军纷纷发出胜利的呐喊,气氛一片欢腾。黄忠没有丝毫的喜色,眼中依然冷峻,目送着退去的黄巾军。虽然战斗胜利,但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 黄忠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城墙,守卫的战士们依旧站得笔直,眼中满是坚毅与忠诚。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必须守护它。” 宛城的天空再次变得澄明,而黄巾军的气焰,在这座坚固的城池前,终于彻底崩溃。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功亏一篑 丑时将近,宛城的四周被寒风笼罩,仿佛天地间的温度都在这片战场上冻结。刺骨的寒意穿透了铠甲,灌入骨髓。战场上,数不清的火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摇曳的火光如同鬼火般飘动,投射在城墙和战士们的身影上,带着一丝死寂的恐怖气息。 宛城的城墙,如同一座铁壁,坚不可摧地屹立在月光下。城头上的弓箭手们隐匿在夜色中,偶尔闪现的影子让人不禁心生寒意。月亮被云雾遮掩,昏暗的天际间,城墙的轮廓若隐若现,宛如一只猛兽,随时准备扑向即将到来的黄巾军。 张曼成站在黄巾军的阵营中,远远望着城头。月光在他的铠甲上反射出一层冷光,面容显得更加冷峻。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城墙上的守军,心中却翻涌着不安的情绪。战事已经持续了数日,黄巾军不断进攻,号角声几乎没停过。但守军依旧屹立不倒,他本以为,在长时间的攻势下,守军已经疲惫不堪,应该会在此刻崩溃,然而事实却出乎他的预料。 时钟已经敲响,他设定的时刻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时辰。张曼成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身旁的副将:“地道的进展如何?” 副将低下头,语气凝重:“大人,地道未能突破。敌人似乎有所防备,不仅封堵了入口,还埋下了陷阱,千余精锐都未能如期汇报。” 张曼成的眉头紧锁,心中闪过一丝错愕。他不愿相信这个消息,但理智告诉他,或许地道早已暴露,所有的准备都化为泡影。他的心情一阵沉重,但很快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抚平了内心的波动。作为主帅,他必须保持冷静。如果他表现出丝毫的慌乱,那军心将彻底崩溃,黄巾军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将破灭。 “命令全军调整阵型,继续进攻。”张曼成咬牙低语,声音虽然平静,但内心的火焰已悄然燃起。他知道,唯一的出路就是硬攻,攻破宛城的城墙,他必须打破这个僵局。 与此同时,宛城的城头上,血腥的气息弥漫开来。黄祖和甘宁已经负伤,身上的甲胄被鲜血染红,刀枪交错,陷入了恶战。黄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咳嗽了几声,血从他嘴角渗出,顺着下巴流到胸前。“祖兄,你坚持得住吗?”甘宁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眼神却依然坚定。 黄祖擦去嘴角的血迹,沉声道:“我能坚持,宛城若失,南阳郡便无立足之地!” 甘宁紧握长枪,站在黄祖身侧,目光始终紧盯着城下的黄巾军。每一波进攻都如同狂风骤雨,敌人死死地扑向城墙,城头上不断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敌军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激烈的战斗让整个宛城笼罩在血腥的氛围中。 黄祖一脚踩住城墙上的石块,奋力挥剑斩下迎面而来的敌军。身边的士兵已经开始疲惫,渐渐露出惧色。然而,他的眼神依旧坚定,那是南阳郡的脊梁,守护这片土地的最后一线希望。 就在此时,一声痛苦的惨叫打破了战场的喧嚣。一名黄巾军士兵被弓箭射中,倒地挣扎,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泥土。他的战友立刻扑上去,将他拖至一旁,但不到片刻,那名士兵便失去了生命,尸体横在战场上。战友们不敢停顿,依旧高举刀枪,向城墙猛攻,喊声震天:“杀!杀!杀!” 随着战斗的继续,黄巾军的压力逐渐增大。城墙上的守军并没有像他们预料中那般软弱,相反,守军的反击异常凶猛。城头上,黄忠出现在了战场,他冷静地指挥着弓箭手,一箭接一箭地射杀敌军先锋。每一箭都准确无误,射中目标时,敌军的身影瞬间被月光照亮,鲜血喷洒在空中。 城墙下,黄巾军的攻势逐渐减弱。士兵们已经疲惫不堪,虽然他们仍在拼命冲击,但每一波进攻都变得愈加艰难。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多的黄巾军士兵倒在了城下,有的被箭矢射穿胸膛,有的被砍断四肢,鲜血染红了整个战场。 “快退!退!退!”张曼成站在阵营中,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中显得有些沙哑。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随即迅速转为决绝。他明白,黄巾军再也无法突破这道防线了,若不及时撤退,整个军队将陷入不可挽回的混乱。 命令传递下去,黄巾军开始乱作一团。那些尚能站立的士兵不知所措,很多人开始四散奔逃,战场上的混乱如火如荼。守军趁机发动反击,黄忠冷冷地盯着那些仓皇逃命的敌人,弓箭如雨点般射出,成群的黄巾军士兵倒下,尸体堆积在城墙下。 寒风凛冽,夜幕深沉,宛城的天空如同一张沉重的帷幕,笼罩着这片充满鲜血与杀戮的战场。城墙上,砖石的表面已经被无数次的攻击划出裂痕,风吹过时,砖石间的空隙中传来阵阵低沉的回声。原本坚固的城墙,在连日的战斗中,已经布满了裂痕,仿佛一座即将崩塌的古老堡垒。然而,这座城依旧屹立不倒,承载着守城士兵无尽的血与汗。 甘宁站在城头最前方,他的全身战甲已被战斗的汗水与血迹染红。铠甲上镶嵌的银色片甲反射着战火的光芒,肩甲上两条金色的龙纹若隐若现,彰显着他的身份与地位。长枪紧握在他手中,枪身泛着冷冷的光,他的眼神如刀锋般锐利,目光直视着那些试图逃命的黄巾军士兵。“黄巾贼,岂能逃脱?”他低声咆哮,语气中充满了决绝与冷酷。 “杀!”黄祖身穿重甲,面色铁青,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如同一声雷鸣从战场深处传来。全身的重铠让他的步伐沉重,但他依然带领着最后的精锐突围,像猛虎一般冲向溃败的敌人。那些黄巾军士兵在他身后纷纷倒下,溅起的血花犹如盛开的梅花,瞬间染红了战场的每一寸土地。 战场上的喊杀声、武器碰撞的声音、士兵们的嘶喊声交织成一曲令人心悸的恐怖战歌。宛城的空气仿佛都在这片血腥的杀戮中震动,连远处的夜空似乎都黯然失色。甘宁在城头上紧紧盯着远方,他的心跳在这一刻和这片战场的节奏融合,仿佛整个宛城都在与敌军的鲜血交换着生命。 黄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他金属的护甲上。他艰难地抬起手,拭去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丝坚定的笑容:“能坚持住,只要这座城不倒,我们便无退路。”他说这话时,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仿佛在告诫甘宁与自己——只有守住这座城,才能守住一切。 甘宁轻轻点头,虽然伤势让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地疼痛,但他依然目光如炬,气息稳重。他知道,无论如何,这座城不能失,宛城是整个南阳的最后屏障,是他们必须守护的家园。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激昂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沉稳而有力的鼓声。黄忠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城头的另一侧,他的身披重甲,手握一支长弓,步伐沉稳,宛如山岳般屹立在城墙上。他的盔甲上刻有金色的龙纹,肩甲上披着紫色的战旗,旗帜随风飘动,刀枪空中舞动。看到黄忠,黄祖和甘宁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微笑,尽管身上伤痕累累,但他们的眼神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黄忠来了!”甘宁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和释然。仿佛这一刻,他的力量也被重新注入,整个人的气场愈加凌厉。 黄忠弯弓搭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箭矢在他手中如同流星一般划破夜空。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射出一箭,精准地命中一名试图攀爬城墙的黄巾军士兵。那名士兵发出一声惨叫,随即从云梯上跌落,摔倒在地。黄忠再次拉弓射箭,箭如疾风,接连射杀了试图再次攀爬的敌人。每一箭几乎无一失手,瞬间让黄巾军的进攻节奏遭遇了严重打击。 宛城的夜色愈加深沉,乌云低垂,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只有偶尔透出一缕微弱的光辉,照在城墙上,映照出无数裂痕和鲜血染红的砖石。城头上,守军的士气如注入了强心剂,疲惫的面容瞬间焕发出一股新生的力量。黄忠的到来,如同一股激流灌注进了这座血与火的战场。原本因为连日苦战而体力不支的士兵们,肩膀挺得更直,背脊似乎突然变得更加坚硬,双眼炯炯有神,气势如虹。每个人的胸口都像是鼓起了无形的风帆,牢牢地支撑着他们所扞卫的城池。 “杀!”黄忠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挺立在城头上,手中的长弓如同神兵天降,箭矢一箭接一箭,迅猛且致命。每一箭几乎无一失手,破空之声如雷霆般响彻夜空,箭矢划破了黑夜,带着嗜血的气息,直穿敌军先锋的心脏。黄忠的身影仿佛与城墙融为一体,稳如磐石,指挥着守军逐步恢复了战斗的节奏。每一次拉弓、瞄准、射箭,仿佛是一次天命的裁决,敌人的进攻在他手中如同削弱的洪流,逐渐失去力量。 宛城的城墙上,红色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犹如烈焰一般,映照着周围的暗夜。旗帜的颜色与炽热的怒火交织在一起,鲜血的色泽渗入了每一寸土地,似乎连空气都充满了战场的腥臭。每一次旗帜的飘扬,都像是对敌军的挑战,又像是对守军的激励。城墙上被反复撞击的砖石开始龟裂,随着震动的持续,一些石砖已不堪重负,甚至有些开始脱落,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古老城池在承受的巨大压力。然而,宛城的守军却依然死守城池,坚定的目光没有一丝退缩。 然而,黄巾军的猛攻并未停止。张曼成,身着破旧的战甲,目光如狼般锐利,挥手示意身后精锐继续攻城。号角再次吹响,凄厉的号角声像是夜空中的号令,激起了黄巾军如潮水般的猛扑。数座云梯再次推进,轰然撞击城墙,巨大的撞击声如雷鸣般回荡在宛城的每个角落。攻城锤的撞击声犹如打破了山岳的巨响,震得整个城池如同一只被困的野兽,发出阵阵低吼。战马的嘶鸣与士兵的叫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狂潮,奔腾不息。 箭矢如暴雨般射向城头,锋利的弓箭穿越空气,划破夜色,带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守军的盾牌在碰撞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士兵们紧张地躲闪,奋力格挡。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鲜血的气息,空气仿佛也开始凝固,痛苦与怒吼充斥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地面上,尘土飞扬,刀枪交错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时而有士兵从云梯上摔下,重重砸向地面,溅起血花。战场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被血染红,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所有的痛苦和愤怒在这一刻交织成了无法逃避的命运。 尽管黄忠的箭矢如同神兵下凡,一箭接一箭,精准无比,屡屡斩杀敌军先锋,黄巾军的士气依然未曾完全崩溃。每当一名先锋倒下,黄巾军的阵形就会稍微乱动一阵,然而迅速又有新的敌人接替上前,依旧如潮水般扑向宛城的城墙。黄忠目光冷冽,他的手指微微颤动,弓弦的振动与弓箭的飞驰在空气中制造出一阵锐利的声响,仿佛每一箭都射向敌军的心脏,带走了无数的生命。 夜幕下,宛城的战场如同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城头之上,铁铠铮铮,旗帜迎风猎猎,血红的色彩在风中翻腾,与浓重的夜色交织成一幅凄美的画面。城墙上的砖石已经在长时间的撞击与冲击下龟裂,几块巨大石砖从上方滚落,带起阵阵灰尘。此时,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血腥的味道,泥土与鲜血交融,战场上仿佛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黄忠站立在城头之上,身披沉重的铠甲,银色的锁子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的双眼如鹰隼般锐利,目光穿透远方,紧紧锁定敌军的动向。手中的长弓如同神兵利器,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箭矢犹如暴雨般飞射出去,每一箭都带着致命的力量。每当一名敌军先锋倒下,黄巾军的阵形就会摇晃片刻,士气顿时受到沉重打击。黄忠的冷笑在城头响起,仿佛战场上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巾军的攻势开始减弱。最初,精锐的士兵因伤退场,逐渐退出了战斗的前线。紧接着,连那些体力最为强健的士兵,也开始显得力不从心,气喘吁吁,步伐迟缓。战斗的节奏开始被打乱,黄巾军的队形开始松散。城头上的喊杀声依旧响彻云霄,但那声音中却逐渐带上了疲惫与恐惧。 黄巾军的战甲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响声,银亮的甲胄上沾满了血迹,身上厚重的铁甲显得愈发沉重,步伐变得更加迟缓。士兵们的眼神空洞而迷茫,曾经的雄壮战士,如今也已不复当初的锐气。原本整齐划一的进攻节奏已经被打破,阵中士兵开始互相推搡,脚步散乱,心中那股强烈的战斗意志也逐渐消沉。 宛城的守军却依然牢牢占据着城头,士气如钢,心头的火焰愈烧愈旺。黄忠不曾松懈片刻,他的指挥如行云流水,每一箭射出,必定有敌人倒下。那一弓一箭之间,宛城的命运在悄然变化。随着一名黄巾军指挥官倒地,黄巾军的阵形彻底崩溃。原本整齐的战线开始出现裂痕,士兵们在黄忠的眼神注视下,显得愈加动摇。 “杀!”黄忠的声音在风中低沉而有力,仿佛是对所有敌人发出的最后警告。那一句命令犹如一声震雷,彻底震醒了宛城的士兵们。他们不再只是为了城池而战,而是为了那片曾经属于他们的土地,为了每一寸曾经鲜活的家园,为了生死未卜的未来。每一剑,每一刀,都挥向敌人,势如破竹。 就在战局陷入僵持之际,张曼成站在远处的指挥帐中,眉头紧锁,双眼死死盯住战场。战局的变化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原本在他看来几乎势在必得的攻城战,开始变得愈发复杂。黄巾军的疲态越来越明显,但却并未像他所预想的那般彻底崩溃。反而,一些士兵在黄忠的镇守下,逐渐找回了信心。张曼成紧握着手中的令旗,心中泛起一丝不安。黄巾军若继续这样消耗下去,他的部队必定会溃败。 “撤退!”张曼成的声音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他心上,仿佛是他亲手为这支即将崩溃的军队下的最后判决。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紧握着指挥令旗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眼前的战局,已如同一场无法逃脱的梦魇,张曼成的脑海中充斥着无尽的迷茫与无力感。 张曼成站在战场的中央,头顶的烈日仿佛与这片血腥的战场融为一体,灼烧着他的心。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与这些铁血战士一同训练,指挥着他们向敌人发起无畏的冲锋;曾经在大地上,他的脚步和他们的脚步同行,风吹过他们的旗帜,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黄巾军的每一位士卒都为他誓死效忠,每一次进攻,他的心中都充满了对胜利的坚定信念。然而,现在,信念似乎早已被这无尽的战斗与死亡吞噬,剩下的,只有令人窒息的空虚和不安。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战局,心跳剧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撕裂。曾经英勇无畏的士兵们,如今眼中失去了光彩,步伐开始飘忽不定。他们的呼吸急促,面庞上布满了疲惫和恐惧,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在与无形的压力搏斗。张曼成看见了那些曾经信誓旦旦、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士们,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不再是冲锋时的坚定,而是充满了困惑与恐惧。那些被他寄托过无限希望的士卒,如今成了溃败的象征,支离破碎的队伍,如同散落在风中的沙粒,再也无法凝聚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心底的痛苦如洪水一般涌上心头,但张曼成知道,战场上没有时间去留恋过往。眼前的局面,是他亲自决定的结果。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无力。每一个战士的倒退,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他的胸膛。他看到一名年轻的战士摔倒在泥泞中,战甲被鲜血染红,那一刻,他几乎可以听见那士兵内心的哭喊——那是绝望、是无助、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张曼成深知,继续坚持下去,只会让这支军队更加惨烈地被击溃,更多的战士将倒在敌人的刀下,更多的梦想将化为乌有。撤退——他再次重复这个命令,声音沙哑而沉重,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他能感觉到喉咙的刺痛,那是从心底涌出的苦涩。他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曾经热血沸腾的战士们,将成为敌人的刀下亡魂,意味着他们所有的牺牲与努力,最终都将成为历史的尘埃。 然而,命运的残酷让他不得不做出决断。他是主帅,是黄巾军的旗帜和希望,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他们的生命,尽量让更多的人活着,哪怕是一条残破的命。退后!退后!他不断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命令,提醒自己不可以动摇,但每一分一秒,他的心中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愧疚与痛苦。 “撤退!”张曼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却带着颤抖,几乎是不可听见的低语。他的命令发出时,他的内心已被撕裂。所有的理智告诉他,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但情感上的痛苦却让他几乎无法承受。每一次命令的发出,都是对自己信念的背叛,都是对那些曾跟随他、为他拼命的战士们的辜负。 战场瞬间变得混乱,士兵们的脚步变得慌乱而急促。曾经勇猛的身影,如今变成了仓皇逃命的身影,战甲的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却不再是胜利的号角,而是无声的哀悼。曾经如铁流般的队伍,如今四散成一片混乱的流沙。张曼成眼睁睁看着这场溃败,无力地站在那里,心中被深深的失落吞噬。他想呼喊,想用自己的声音重新凝聚这些战士的勇气,但他知道,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挽回这份崩溃的信任。所有的喊声都被风吹散,所有的期望都已变得苍白无力。 眼前的景象几乎让张曼成窒息。曾经亲自训练、亲自带领过的战士们,此刻已不再是勇敢的勇士,他们的心灵被恐惧与无奈击碎。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有的甚至已经开始低头走出战场,像是丢掉了所有的力量和信念。一个曾经站得笔直的士兵低声咒骂,他的声音中混杂着愤怒、悔恨、以及深深的自责。那一刻,张曼成几乎感到自己被抛弃了,被这支曾经坚不可摧的队伍遗弃。他再也无法看到那曾经充满信心的黄巾军,只剩下他自己在这片渐渐散去的战场中,孤独而无助地喘息。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带领黄巾军走向一个辉煌的未来,然而现在,他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失去。每一步撤退,都是一次深深的背叛,每一刻的逃离,都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张曼成闭上了眼睛,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痛苦,仿佛整片天地都在这个瞬间崩塌,而他,成了唯一的见证者。 张曼成站在那片逐渐分崩离析的黄巾军中,内心的恐惧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吞噬着他。他望着自己曾经指挥的军队,眼前的每一张面孔都似乎在诉说着无奈与痛苦。他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自责与悔恨——若是能再早些意识到这场战斗的无望,是否一切都可以改变?但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军队走向崩溃,走向彻底的失败。 “快……快跑啊!”一名年轻的黄巾军士兵边哭边喊,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他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恐惧,看着身边的同袍一个接一个倒下。血肉模糊的尸体扔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大地。他曾是一个满怀热血的青年,曾幻想过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扞卫理想与尊严。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只有生死与恐惧,那些理想早已化作泡影,只有眼前战友的惨状和四散逃命的身影,深深地刺痛了他那颗脆弱的心。 黄巾军的士卒们并不是不想战斗,他们曾经在这片大地上,凭借着坚韧的意志与血肉之躯,屡次打破敌人的防线,扞卫过自己的尊严。然而现在,他们只是被无情的命运推向了绝望的深渊。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痛苦与悲伤,那些曾经高昂的信念与豪情,仿佛在这一刻随着城头的战旗一同被吹散。 战场上,黄巾军的旗帜依然在风中颤抖,但那已经不再是胜利的象征,而是失败的标志。那面鲜血般的红旗,仿佛在为这场无法避免的溃败默哀。士兵们没有再鼓起斗志,眼神中的光芒逐渐消逝,只有深深的无奈与悲哀。 宛城的守军并未停歇,随着黄巾军的溃败,他们如猛虎扑向残敌,刀剑挥舞间,鲜血四溅。每一场冲锋,都是黄巾军士卒们的噩梦。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此刻却成了敌人的刀锋下的牺牲品。夜色中,刀光剑影交错,鲜血如雨般洒落大地。每一次冲击,宛城的城墙都被战火与鲜血洗礼,闪烁的光辉越发冷酷,仿佛昭示着黄巾军不可逆转的败局。 “黄巾军……”张曼成低声呢喃,眼中满是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他知道,这场战斗,早已没有了胜利的希望,只剩下残酷的失败与逃亡。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的心已死去,只有深深的失落与无望填满他的胸膛。 功亏一篑……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分道 夜幕如同一张沉重的黑帷幕,缓缓笼罩着宛城,四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街角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挣扎,仿佛预示着这座城市即将走向的灭亡。王境的身影孤单而沉默地立在广场上,身穿那袭已经染上尘土的黄袍,袍角随风飘动,宛如一只失去方向的孤鸟。他的目光冷峻而空洞,仿佛已经看透了眼前的这一切。 不再有马匹的蹄声,也没有手下的护卫,只有他孤独的身影与这片日渐荒凉的战场。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口气仿佛都在向他宣告着某种无法摆脱的命运。明明是太平道的道主,明明是荆州一方的掌舵者,但此时此刻,王境的内心却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吞噬。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时而加快,时而停滞,每一次都仿佛在提醒他——他的失败即将到来。 战斗已经结束,但对于他来说,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赵空,这个年轻的南阳都尉,曾经在白马寺时不过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年轻武者,然而今天,赵空的剑法却犹如疾风骤雨,挥洒间无可匹敌。他的剑,每一剑都快如闪电,每一剑都带着无法阻挡的杀气。王境难以置信地发现,赵空那凌厉的剑意已经突破了他对武学的理解。白马寺时,赵空或许还不是王瀚的对手,但如今,这个少年已能与自己,甚至超越自己,分庭抗礼。 “赵空……“王境喃喃低语,声音中有不甘,也有深深的惋惜。眼前的局势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依赖的力量正在迅速消逝。而他,依旧束手无策,依旧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境。往日无数的战斗与胜利,都如同一场梦,终究抵不过赵空的锋芒。 在混乱中,王境终于意识到,自己已无路可退。北城墙依旧有黄巾军的战士在拼死抵抗,但那片曾经辉煌的阵营早已被击溃,士兵们疲惫不堪,撤退的命令在悄然传开。而他自己,曾经雄心壮志,誓要引领黄巾军崛起,然而眼下,却不过是一场空洞的遗憾。 “必须离开……”王境在心中低语,眼睛扫视四周,他的内心升腾起一股浓烈的焦虑与绝望。无论如何,他不能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不再是那个在太平道内部威震一方的雄主,而只是一个孤单的武者,一个孤独的败者,带着不甘与遗憾,走向他不知何处的命运。 他猛地转身,脚步迅速地穿越着那些杂乱的战场遗骸,衣袍在身后扬起,仿佛有无数人影在追赶他。每一步,他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宛城的天空都在压迫着他,叫他无法逃脱,无法放松。 城墙高达十三丈,王境知道,凭借自己的轻功,未必能逃得了这道障碍。然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若再不出手,他必将在这片战场上成为亡者。尽管没有战马,他仍凭借强大的内力和身法,快速奔向西南角的城墙。那是一个破损的角落,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当他飞身跃起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凝固了。空气在他耳边剧烈切割,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拉长,每一秒钟都充满了无法逃避的恐惧。王境的身躯化作一道黄袍闪电,直冲向那高耸的城墙。在腾空而起的瞬间,他的眼神如刀锋般锐利,然而内心深处,却是一片空洞的绝望。 “嘭!”他重重落地,剧烈的震动几乎让他失去平衡。冷风带着湿气扫过他的脸庞,寒意刺骨,仿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王境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平复狂跳的心脏,却依旧感到胸口的压迫感愈发强烈。四周的黑暗无情地吞噬着他的身影,周围的树木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脆弱。 他站在大地之上,独自一人,孤独地看着黄巾军的撤退。那曾是他心中的骄傲与希望,然而如今,却是残破的阵营,满目疮痍,士兵们纷纷逃散,战火的余烬洒在大地上,照亮了他内心深处的荒凉。 夜幕已深,丑时的黑暗吞噬了大地,仿佛一片无边的漆黑海洋,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沉寂与痛苦。黄巾军的撤退,仿佛是一场注定无法避免的悲剧,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每一刻都紧扣着心灵的深渊。曾经的威风凛凛与气吞万里的豪情,如今在这无尽的黑夜中逐渐褪色,化作无数无声的叹息和无法回头的遗憾。 王境骑在一匹瘦弱的战马背上,双手紧紧握住缰绳,指尖微微泛白。他的心如同这夜空一般沉重,充满了压迫感,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压向他的胸膛。每走一步,他都感到自己似乎正在被这片黑暗吞噬,而他却无法逃脱。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前行,直到终点——直到彻底的终结。 “我失败了……”心中涌动的苦涩与无力让他几乎窒息。这句话,虽然简单,却如千斤重担压在心头,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王境曾是太平道的荆州道主,曾指挥黄巾军纵横沙场,威震一方。曾经的光辉与荣耀,曾经的那股气吞万里的豪气,如今却在宛城的坚城下破碎,像玻璃一样一寸寸坠落,终成粉末。王境无力挽回,也无力回头,他的世界,已经陷入无法逆转的绝望。 四周的景象模糊不清,迷蒙的烟雾和战场的血腥气味混合在一起,空气沉闷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黄巾军的士兵们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步步蹒跚而行,个个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仿佛丧失了所有的灵魂与勇气。铠甲上沾满了血迹与污泥,沉重的铁甲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然而他们依然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伐,像是失去了目的的亡灵,向着无法预知的远方撤退。 曾几何时,黄巾军的旗帜如同一道闪电,横扫荆州,威震四方。但今天,当他们站在宛城那高耸如山的城墙下时,所有的豪情与壮志都化作了无力的呐喊。在那坚如磐石的城墙面前,无数次的冲锋与呐喊都无济于事,化为尘土,被风吹散。每一名士兵的眼中,都是深深的失望与绝望,仿佛一切都已经注定,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眼前的结果。 王境知道,这场撤退,已不仅仅是黄巾军的失败,更是他一生信念的崩塌。那曾经的坚定与无畏,如今已全然消失。站在队伍的最末端,王境紧紧盯着前方,眼神空洞,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辉煌渐行渐远,他的内心像是被深深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苦涩与无奈。那些曾经在他指挥下奋勇杀敌的英勇士卒,此刻或已倒下,或已陷入同样的无望与绝望。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他的记忆中浮现,却都随着这场撤退的脚步,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夜风刺骨,带来阵阵寒意。黄巾军的撤退步伐愈加沉重,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无法挣脱。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无尽的痛楚与疲惫,却没有一丝能够为之呐喊的力量。曾经的英雄们,如今不过是被现实无情击倒的残骸,渐渐融入这片看似无垠的黑暗之中。王境感觉自己似乎在与时间、与命运、与死亡作斗争,但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再次低下头,回想起那段曾经燃烧的岁月,那个怀抱理想,敢于挑战一切的自己,仿佛就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所有的曾经,都已如烟如雾,消散在无尽的黑夜中。王境闭上眼,深深叹息,心头的痛苦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到曾经的辉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这漫漫长夜中,孤独地走下去,直到这场失败的终结。 四周的声音渐渐低沉,只有撤退的脚步声在沉寂的夜中回荡。那些曾经的英雄,已经不再是英雄,他们只是在为一场无法避免的命运,默默行走着。 王境的双眼没有了往日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那种累到骨髓的疲惫,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无情的拉扯,弯曲成无法忍受的弯度。他的眼神空洞,失去了昔日的锐利与果敢。周围的战场,已经完全笼罩在浓烟与血腥的气息中,空气仿佛被压得沉重无比。每一口气的吸入都带着不安与沉重,似乎每一分空气都在让这个世界更加难以忍受。 战场的硝烟并未散去,四周依旧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与死尸的腐臭。王境的心脏猛烈跳动,时而加速,时而停滞,他的思绪如同迷雾般纠结无法分清。他的内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承载着从未有过的重担,无法承受的压力在一波波袭来,深深压迫着他的胸膛,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尽管身旁依旧有几名太平道的精英高手跟随,王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孤独不是人群中的寂寞,而是内心深处无法化解的孤立无援。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或已阵亡,或已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崩溃,身心俱疲。王境清楚地知道,无论他如何努力,已经无法挽回这一场注定的失败。黄巾军,这支曾经引领战风雷霆般横扫四方的精锐之师,今天,却不得不低头,退缩,在一片灰烬与荒土中逃离。 曾经无数次的冲锋陷阵,曾经纵横沙场的豪情与力量,如今仿佛成了一场遥远的梦,在这沉重的夜幕下消散不见。王境的心中,满是对失败的无奈、对未来的恐惧。此时,他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吐气,都仿佛要将他从内心深处压垮。自己的道场,自己的黄巾军,自己的未来,都在这一场惨烈的战斗中化为尘土。所有的理想与期许,都像是被宛城那坚如磐石的城墙一一碾碎,化作无法触及的泡影。 远处,黄巾军的士兵们步履蹒跚,毫无生气,他们的身影在战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模糊。每一个人的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眼神迷茫,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方向与目标。脚下的土地早已被战斗践踏得千疮百孔,泥泞的道路阻碍着每一个步伐,犹如泥沼,深深将他们拖拽,拖拽进无尽的绝望中。 这些士兵,曾经是战场上的勇士,曾经是一往无前、气吞万里的黄巾军的一部分。如今,他们不过是一些失去灵魂的亡灵,带着满身的伤痛与疲惫,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逃亡路上。王境望着远方,看到那一张张曾经满怀热血的面孔,此刻已经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孤独蔓延在自己周围,深深扎根,无法逃避。虽然身旁的太平道高手依旧伴随左右,然而王境却无法从这场失败的阴影中抽身。 在这片惨烈的废墟中,宛城的另一端,张曼成同样面对着一场无可挽回的败局。曾经的铁血主帅,此刻手中那把破旧的剑已经失去了锋芒。剑柄上依稀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正如他此刻的心情——血腥,沉痛,满是无力。张曼成的双手微微颤抖,仿佛已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站在那里,仰望着那座屹立的宛城城墙,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解。那高耸的城墙仿佛成了他们所有梦想的坟墓,所有的期待与理想,都在这座坚不可摧的墙壁面前碎裂,无法再重生。 “王境…”张曼成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 他的内心如同千斤重的铁块压在胸口,每一次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他眼中有泪光闪烁,但泪水却始终未曾落下。张曼成早已习惯了战场的血腥与残酷,哪怕内心充满了无奈与痛楚,他也无法让自己露出一丝的软弱。望着那座无法摧毁的城墙,张曼成心中所有的梦想都已消散,所有的理想都被压得无法喘息。黄巾军的失败,不仅仅是黄巾军的悲剧,更是他一生的失败,是所有为这场事业付出心血的人的失败。 黄昏的余晖透过破碎的树枝洒在大地上,斑驳的光影在荒凉的草地上拉长,似乎一切都被那弥漫的寂静吞噬了。张曼成站在一片空旷的战场边缘,身披战甲,面容坚毅。周围的黄巾军士兵整齐而沉默,眼神中透着未曾消逝的疲惫与愤怒。他们身上沾染的泥土与鲜血,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张曼成的目光远远地投向前方,那里,王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昔日的荆州道道主,如今却带着破败的气息,孤独而颓废地走向他。王境的步伐踉跄,衣袍随风飘荡,苍白的面容上满是疲惫与沮丧,眼中失去了往日的锐气和自信。 那一刻,张曼成的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曾经听闻过王瀚的评价,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王境的会面,曾期望这位剑圣之下的高手能为他们的事业带来突破。然而眼前这个人,已然不再是那个无敌的存在,甚至连站立的力量似乎都在消散。 张曼成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王境的接近。空气中的凝重让每一步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沉重。王境走到他面前时,停了下来,低垂着头,似乎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 “王境。”张曼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漠,“你失败了。” 王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他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张曼成。张曼成看到他眼中那份无奈与压抑的怒火,却没有看到任何的悔意。那一刻,王境就像一只即将被逼入绝境的猛兽,眼中燃烧的不是火焰,而是自我挣扎后的冰冷。 “没有杀死赵空,就是我的失败。”王境的声音沙哑,仿佛从喉咙中挤出的话语沉重得像铁锤击打在张曼成的心上。 张曼成心头一震,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王境的自责,更是他深深烙印在心中的耻辱。因为王境知道,这场刺杀不仅关乎他个人的荣耀,更关乎太平道的未来。他与赵空的较量本是五五之数,胜败未分,可谁能想到,最终却败得如此彻底。那一剑下去,不仅没有斩断敌人的喉咙,反而斩断了他自己最后的希望。 “你不是唯一的失败者。”张曼成轻轻叹息,他目光转向远方的宛城,那座曾经坚固的城池,如今已然沦陷在敌军的铁蹄之下。“我的地道攻击、夜间袭击,亦都以失败告终。宛城陷落之后,太平道的所有希望就此破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默的压抑,王境的目光黯淡无光。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我们太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赵空。” 张曼成转过头,目光深邃。他知道,王境这话说的并不只是赵空的强大,更是在承认一件事——太平道的自大,给了他们致命的打击。曾经,他们或许觉得自己无敌,认为只要派出最精锐的刺客,就能一剑斩杀任何敌人。但赵空的存在,打破了这一切的幻想。 “你我不过是棋局中的一颗棋子,胜败早已注定。”张曼成的声音更加低沉,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上,早在他策划那次地道攻击时,心中就隐隐有一种不安。黄巾军的士气再高,也终究无法抵挡天命的捉弄。 王境的面容愈发苍白,他闭上了眼,似乎想要抚平内心的颓废与痛楚。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份失败的耻辱始终挥之不去,像一把沉重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 张曼成站在他面前,冷冷一笑:“不过,失败并非末日。我知道你内心的挣扎,你的刀剑虽折,但那股斗志仍未消失。” 王境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那光芒虽然微弱,但却足以点燃他内心的火焰。他低声道:“你想让我继续战斗,是吗?” “不是想,是必须。”张曼成的语气坚定,“你我都清楚,战斗远未结束。敌人未曾放松,我们亦不能放弃。赵空,也许一时未能彻底摧毁我们,但他终将成为我们的坟墓。” 王境站直了身,尽管全身的疲惫仿佛令他站立不稳,但他依然挺起了脊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在这片被失败与痛苦笼罩的战场上,两个曾经的豪杰,似乎在一刹那间找回了失去的东西——那份未曾被彻底吞噬的希望与决心。即使前路茫茫,他们依然要走下去,因为,这场战斗,远未结束。 “何其艰难,何其痛楚。”张曼成低沉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力气,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被这场战斗夺走了。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悲哀与茫然。那曾经意气风发、为理想挥洒热血的他,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迷茫与疲惫。连反思、后悔的力量也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虚无感。 黄巾军的撤退步伐越来越缓慢,战场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呼吸间让人感到窒息。空气中的烟雾让人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周围的士兵们步伐沉重,每走一步,仿佛都在和自己的命运作斗争。王境缓缓转身,看着一队队士兵缓慢地撤退,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知道,这一撤,不仅仅是他们的失败,也是黄巾军的命运终结。 而张曼成,站在营帐中,静静看着远方,仿佛已不再是那个曾经冲锋陷阵的英勇主帅。战斗的余音依旧在耳边回荡,仿佛每一阵风都在诉说着那个曾经辉煌的过往。过去的英勇与决心,如今化作了沉重的回忆,无法再被唤醒。黄巾军的辉煌已成尘土,曾经并肩作战的英雄,如今都化为历史中的一笔,永远无法回到曾经的热血与激情。 夜色渐深,黑暗逐渐吞噬了这个曾经喧嚣的战场。只有风声呼啸。 ********************************************************************************************************************************************************************************************************************************* 赵空站在城头,冷风拂面,带着硝烟与尘土的味道。他的目光穿透那浓密的烟雾,凝视着远方逐渐消散的零星火光。这些火光微弱而闪烁,宛如黑夜中那几颗摇曳的星辰,却依旧坚韧地存在着。它们散发出的光芒,在这片废墟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在述说着这场战争所留下的深深烙痕。每一团火焰的闪烁,似乎都在回应着那些已经消逝的声音,带着无数未曾说出的呐喊与无法回荡的嘶吼。那火光的跳动,是对他内心的呼应,是对这座战火纷飞的城池最后的哀歌。 赵空的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与空虚。战斗结束后的寂静,并没有带来他所期待的轻松,反而将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压在他的胸口。他的双眼没有焦距,眼前的景象仿佛在模糊化,他的视线穿过那如同幻影般的火光,仿佛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痛楚。他的眼神定格在那些灰烬和废墟上,那是战场的遗骸,也是他内心破碎的象征。每一次的回忆,都是一场新的挣扎。他看见了自己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看到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缓缓浮现,像是那些无数过往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一一重演。 那些曾在战场上为着同一个目标而拼杀的兄弟们,面庞渐渐在记忆中模糊,变得越来越模糊,仿佛一张张已经褪色的旧画。他们的笑容,曾经那么真实,那么鲜活,如今却已沉入了深不可测的过去。每当他想起他们的样子,心中总会涌上几分无尽的遗憾与悔恼。他们的笑声依然在耳边回荡,可是却再也无法触及。他不禁浮现出他们临别时的眼神,那些在战前未曾言明的告别,那些肩并肩作战的瞬间,那些在火光中挥洒的生命。每一个曾经战斗的瞬间,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都变得如此遥远而珍贵。在这片废墟的阴影下,只有那远方微弱的火光在提醒他,这一切并没有完全结束。胜利是触手可及的,然而这场战斗的代价,却是无法估量的,沉重得如山一般压在他的胸口,几乎让他无法喘息。 他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右手拳头。指节间的坚硬与痛楚,仿佛把他从内心的空虚与混乱中拉回现实,让他清醒了些许。每一次握紧拳头,关节处传来的微弱剧痛,就像是对他过往战斗经历的提醒,仿佛这具身体已经变得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这场战争的容器,是他身上每一滴血、每一寸痛都化作的见证。那是他战士的印记,是曾经无数次冲锋陷阵的痕迹。那些战斗的记忆每一秒都在他的骨血中流淌,提醒他曾为这座城池、为南阳郡的百姓,捧起了生命的火种,挥洒了无数鲜血。 然而,最让赵空无法忽视的,仍是那依然鲜血淋漓的左臂。伤口未曾愈合,鲜血流得异常缓慢,却又像是永远不愿离开这具战士的身体。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会让他感受到那沉痛的牵动。那是他与王境交锋时受到的伤,那一刀锋利的刀刃,在与敌人几番拼搏后,最终划破了他的肌肉与皮肤。赵空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刻的剧痛,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铭刻在他心底。每一次刀锋的碰撞,他都能感受到来自王境身上压迫感十足的力量,那个人的气息像是山岳般沉重,挥舞的刀锋带着无尽的压迫感,仿佛空气都在被撕裂。每一击都仿佛是命运的重锤,压在他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战斗的每一秒,都充满了生死的边缘,刀光剑影交错,闪烁的光芒犹如天命的审判,压迫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赵空与王境的对决,如同一场无法逃脱的命运游戏,每一招每一式,都将两人推向了极限。双方你来我往,刀剑相碰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气氛紧张到极点。那一刻,他几乎感觉到自己和王境之间的距离不再是物理上的,而是一种心灵的碰撞,是命运和命运的对撞。直至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战斗才终于戛然而止。可他的伤口依旧存在,那深深的刀痕,如同这场战斗的沉重纪念,无法抹去。鲜血从伤口缓缓涌出,直到他的左手开始麻木,整只手都仿佛在那凝固的血液中消失了一般,带着不可避免的痛楚提醒着他,战斗的代价从未远离。 赵空记得,战斗中的每一刻,都被那股极致的压迫感所吞噬。每一次出招,他都不得不全力以赴,丝毫不敢松懈。王境的每一次挥刀,都带着让他几乎窒息的威胁,而他则毫不退缩,用尽全力迎战。两人你来我往,刀剑交错,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两方军力渐渐消耗殆尽,直到彼此筋疲力尽,战斗才终于结束。然而,赵空的伤口并没有因此愈合,那深深的刀痕,依然烙印在他的左臂上。鲜血依旧从伤口缓缓涌出,直到他的掌心凝结成一块坚硬的血块,仿佛是这场战斗留给他最深刻的印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一层鲜血已经凝固,仿佛刻画了这场战斗的痕迹。血液的红色已经变得深沉,仿佛是时间在这手掌中流逝的痕迹,他的手指开始僵硬,麻木感如潮水般涌来。每一根筋骨似乎都在告诉他,这场战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而这股痛楚,却没有让他倒下,他依然站在那里,稳如磐石,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每一滴汗水,每一分力量的消耗,都让他更显疲惫,但他仍然坚守着,目光缓缓转向四周。 那些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士们,此刻正忙碌在城内,整理着残局,安抚着散乱的民众。他们的身影与赵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虽然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命与家园奋斗着,但在这一刻,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同样的迷茫与疲惫。赵空看着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们,心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情感。他们的面容在他心底犹如深深的烙印,每一张脸庞都承载着属于他们的故事。此刻的他们,尽管未曾倒下,仍然顽强地坚守着,但这份坚守,注定不会再有任何一刻是轻松的。 赵空转过头,目光穿过烟雾弥漫的废墟,落在一旁几位南阳郡的大吏身上。他们的身影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疲惫。长时间的劳累已让他们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眼底深深的黑眼圈仿佛是战斗留下的痕迹,但他们的动作依然敏捷迅速,毫不迟疑。即便衣衫不整,血迹斑斑,却依旧紧张地在城内穿行,指挥着一群士兵和百姓,四处灭火,安抚民众。每一步都沉甸甸的,每一次呼喊都充满了急迫。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不仅仅带来了前线的惨烈,更在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上撒下了灾难的种子。赵空看到那些试图逃难的百姓,他们中的很多人满脸恐惧,步履匆忙,或是丧失了所有希望,目光空洞,仿佛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火光与硝烟映照着他们苍白的脸庞,每一声爆炸都像是在撕裂他们的心灵。还有那些丧失家园的妇女和孩子,他们手足无措,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与迷茫之中。财物的损失不值一提,但家园的破碎、亲人离散,却是无法愈合的伤口。赵空看着这一切,心中涌动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南阳郡的大吏们在废墟中穿行,他们的脚步已经不再轻盈,每一次走过散落的砖瓦和残垣断壁,他们的影子都被压得低低的。尽管身心俱疲,但每一位大吏都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像是这座城市的最后一道屏障,既要疏导焦虑的百姓,又要安抚士兵的情绪。一个个低沉的声音从他们的喉咙中传出,尽管疲倦,却充满了力量。“大家冷静,先撤离到临时避难所,安全问题最重要!”他们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对混乱中的人们投下的一颗石子,掀起一阵微弱的涟漪,稍许平复了人们的心情。火光映照下,他们的身影穿梭不息,像极了深夜中的一盏盏微弱的灯塔,在这个临近绝望的时刻,依然为百姓指引着方向。 东方的天际开始微微泛起一抹光亮,那一丝曙光,像是从千百年的黑暗中拉开了一道缝隙,终于让人看到了些许希望。第一缕阳光穿透了乌云,投射在废墟与血泊之间,给大地带来了一丝清新的气息,仿佛这片土地也在轻轻叹息,终于迎来了一线生机。赵空站在城头,目光缓缓转向远方,那里,黄巾军的余烬正在消散,火光渐行渐远,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量。战斗已经停息,胜利终于到来了。然而,这样的胜利,赵空却无法感受到什么真正的安慰。他的身体早已被长时间的紧张和压力所消耗,仿佛每一根筋骨都在呐喊着疲惫,肌肉绷紧到极限,整个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线束紧了,酸痛无比。 赵空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受到那股清晨的凉意,但它并没有带来一丝清爽。他的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无法摆脱。他依旧站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城墙,眼神定定地望向远方。战斗停了,可是他知道,胜利背后的代价,仍然需要有人去承担。他的目光沉默而深邃,仿佛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被一股深沉的无奈压抑住了。他不再关心那片渐亮的天际,也不再关注身后依然忙碌的大吏们。所有的光辉与荣耀,似乎都与他渐行渐远,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空虚。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已经麻木的双腿上,那些因长时间站立而逐渐僵硬的肌肉像是失去了知觉。他缓缓蹲下身来,靠在冰冷的城砖上,终于放松了身心。那一瞬间,所有的警觉、所有的紧张,似乎在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困倦与疲惫。赵空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双眼几乎无法再睁开,心中无数的思绪交织成一团,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但脑海中却涌现出无数的画面——那些在战斗中倒下的战友,那些已经无法言喻的牺牲,那些还未安抚完的百姓,那些远方的硝烟和火光……这些瞬间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无法从心头抹去的梦魇。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份来自大地的沉重与冷冽,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尽的深渊中,什么都无法摆脱。 像是万千重担压在肩上,胜利并未带来解脱,反而让他更加明白,孙宇不在的南阳,愈发艰难。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刀气 赵空的眼皮沉重得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住,他感到一阵沉闷,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深深埋在泥土里,无法动弹。微弱的光线从窗外透入,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尝试着让自己从痛楚中清醒过来。那一刻,剧烈的酸痛感像无数根细针,穿透了他的每一寸肌肉,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忍受。每一次深呼吸,胸口的伤口仿佛被撕裂,带着更为强烈的灼痛。那剑从王境手中挥出时,他的身躯与命运仿佛在一瞬间交织,疼痛席卷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创伤,更是一种心理的钝痛。 王境那一剑,他记得清楚,那一瞬间的决然、那份撕裂般的力量,他拼尽全力挡住,但却没有能够避免这场痛苦的降临。赵空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们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每一寸土地都似乎被撕裂,每一场交锋都充满了生死的气息,正是那一刻,他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不仅是肉体的对抗,更是心灵的较量。他的胸口仍旧隐隐作痛,回忆却依旧缠绕不去。无论王境是否已远去,那一刻的对抗,在赵空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缓缓睁开眼,四周的景象渐渐进入视线,昏暗的室内静谧得让人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微弱的风声透过窗子轻轻飘进,带着一丝寒意,似乎在提醒着他,外面的世界依旧没有停歇。而这一切,仿佛与他隔绝,仿佛他已被困在这片宁静与孤寂的牢笼中。时光的流逝让这间屋子显得更加沉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令赵空的心情愈加沉重。 目光扫过四周,赵空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上——落楚。落楚站在房门口,气度非凡,身穿劲装,依旧挺拔如山。尽管他眉头微蹙,眼中带着些许疲惫,但那份从容与坚定,却如一缕光明,照进了赵空被困住的黑暗中。赵空的心微微一动,内心的疲惫和不安突然间得到了些许缓解,仿佛那股寒冷的痛楚也被他身边的这股温暖所驱散。 “你回来了。”赵空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声音低哑,几乎没有力气。他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坐起,却又被那股刺骨的酸痛压得几乎无法动弹。 落楚走进来,轻轻关上房门,脚步稳重而有力。他走到床前,屈膝施了一礼,语气平静而温和:“都尉,您的伤势虽不算严重,但也不能大意。身上的伤需尽快处理,以免留下后遗症。”他抬头看向赵空,目光中有着深深的关切和坚定。 赵空微微点头,眼中却难掩疲惫。那一刻,落楚的出现让他感到了一股久违的安心。即使再多的痛楚,再沉的疲惫,只要有这个熟悉的身影在,他仿佛能够暂时忘却所有的纷扰与重担。 “这几日的局势……”赵空的声音有些沉闷,带着几分无法抑制的焦虑,“黄巾军的力量愈发强大,虽说我们暂时守住了南阳郡,但他们的主力依旧在东进,江夏郡已经成了他们下一步的目标。” 落楚听着,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立刻开口。赵空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坚定,却掩饰不住其中的疲惫。落楚知道,这一战,不仅是赵空身体的极限,更是心灵上的一次重创。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赵空已经背负了太多的压力与负担。 “黄巾军的士气依旧高涨,民众的支持使得他们的力量几乎源源不断。我们虽暂时稳住了南阳郡,但这场战斗,绝不会轻易结束。”落楚的语气变得更加沉稳,“这并非一场短期的斗争,我们的敌人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赵空微微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场场战斗的画面,黄巾军不断涌现的兵力,随时准备撕裂他们的防线。每一次作战,都是一场生死的较量,而每一名战士的生命,都是他心头的重压。他不敢松懈,也不允许自己失败,因为背后,是数以万计的百姓和将士。 “南阳郡虽然暂时稳住,但局势依然严峻。”赵空的语气越来越坚定,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我们不能退缩,不能让黄巾军继续肆虐下去。只要一线希望,我也要坚持到底。” 赵空的目光透过窗外的暮色,凝视着远处渐暗的天际。他的心如同那片即将来临的夜幕,愈加沉重,愈加深邃。黄巾军的威胁,像一根紧绷的弦,时刻牵引着整个南阳郡的命运。他的肩膀仿佛背负了太多的重担,每一次思考,都像是在用力扭转这座无法动摇的巨石。 他听着落楚的话语,然而心中却难以平静。黄巾军的庞大与可怕,远远超出了单纯的兵力对抗所能衡量的范围。那股民众的支持,几乎成了他们无法跨越的洪流。每当赵空打击黄巾军一次,敌人似乎从破碎的战线中复生,仿佛根本无法摧毁。这种力量的恢复力,像是与生俱来的顽强,像是一颗永不枯竭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黄巾军的每一次胜利,背后都是成千上万的民众支持,他们不是单纯的战士,而是一股源源不断的潮流,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黄巾军真是太庞大了,似乎无论怎样打击,他们都能恢复过来。”赵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困住的疲惫,仿佛每一个字都重得如山,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而且,民众的心不稳,随时有可能倒向敌方。即使是我们胜利的消息,也未必能带来长久的安宁。”他闭上眼,想要让这股混乱的情绪稍稍平息。然而,内心的沉重与焦虑却不断涌上心头,仿佛无形的压力在不断加重,吞噬掉他的理智和冷静。 在他眼前的南阳郡,似乎随时都可能陷入更深的漩涡。每一刻,他都在思考着如何能够扞卫这片土地,如何能够保护那些依赖他守护的人们。每一次他凝视着郡境的边界,都会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那是一种无形的危机,就像是黑暗中逐渐逼近的巨兽,伺机而动。他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不断消耗,每一次决策,都像是在将自己的一部分交付给这场残酷的战斗。 落楚静静地站在一旁,心中泛起一丝怜惜。他了解赵空的内心——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都尉,内心却早已被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重压所深深刻画。他所承担的责任,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指挥,而是整个南阳郡的未来,甚至是无数百姓的生死存亡。这个年轻的都尉,已经习惯了孤独的重量,习惯了一个人扛起所有的希望与绝望。他的心,已经与这片土地深深相连,不容许有丝毫的动摇。 “都尉……”落楚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和尊敬。“我知道这份责任有多重,但您并非孤单一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为这片土地奋斗。您的决心,是我们所有人的指路明灯。” 赵空微微叹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虽然他从未明言,但他清楚,落楚说的每一句话,都来自他内心最深处的共鸣。赵空知道,自己并非孤单。他身后站着的是一群视死如归的将士,是那些心怀希望的百姓,是那些为了这片土地的明天,拼尽全力的人们。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痛楚与疲惫暂时压制。内心的深处,似乎有一股新的力量在悄然苏醒。他知道,黄巾军的力量固然强大,但如果仅仅因为恐惧而放弃,那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背叛,更是对那些依赖他的人们的辜负。 “我们不能停下来,不能让敌人有喘息之机。”赵空的声音再次坚定而有力,仿佛一根充满力量的弦,重新振作了起来。“即便是再多的困难,我们也不能退缩。”他的眼中再次闪烁出那久违的光芒,那是一种生死之间的决绝,一种面对无尽挑战的勇气。 落楚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升起一股敬意。赵空的决心,他看得清清楚楚。 赵空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如同潮水般涌来,头脑仍然沉重,仿佛被浓雾包围。身体深处那股疲惫感如同无法挣脱的枷锁,沉重地束缚着他的一切。他动了动手指,感觉到皮肤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仿佛经历了千百次的折磨。房间里的光线并不刺眼,透过窗棂的阳光恰好洒在床前的地面上,那些尘土在阳光下浮动,如同悠长的岁月,见证了他此刻的脆弱。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支起身子,却因腹内空虚而一阵头晕目眩。赵空的眼神渐渐清明,意识到自己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一夜。脑海中浮现出那场战争的残酷,黄巾军的狂暴,满城的硝烟和血腥,那个彻夜不眠的自己,曾无数次在城墙上指挥,挥舞长刀,号令千军。然而,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任凭别人为他打点一切。 房间内的空气宁静得让人窒息,只有墙角一只老旧的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房内的几个人并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站着,神色各异。曹寅、蔡瑁、庞季、黄祖和黄忠等人站在他床前,个个身着战甲,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尤其是蔡瑁,他的肩膀被厚厚的绷带包裹,显然在此前的战斗中受了不小的伤。庞季的腿上也裹着纱布,那是黄巾军的刀锋划破的痕迹。黄忠手腕上扎着白布,看得出他经过了长期的战斗,肌肉紧绷,眼中透露出一股疲惫但依然坚定的光芒。黄祖的脸色则较为苍白,显然是过度劳累所致,但那一双眼睛依旧如鹰般锐利,凝视着赵空,仿佛要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找到些什么。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曹寅。他静静地站在赵空的床前,神情平静,似乎从未有过一丝波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一丝担忧,像是那些繁杂的事务从未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涟漪。曹寅并不显得过于高大,然而他那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智慧与洞察力,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透露出他在这段动荡岁月中磨砺出来的果断与冷静。他的身上依旧披着那件简朴的黑色袍子,衣袖微微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手指微微交握,显然他在这场动荡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哪怕是在赵空昏迷的这两天,他也始终保持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赵空的眼睛终于从每个人身上移开,落在食案上的那碗热腾腾的粥上。他深吸一口气,手有些颤抖地伸过去,刚开始时不自觉地用力太猛,食案微微晃动,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感受到食物的温度,赵空的内心才稍稍得以安慰——至少此刻,他能吃上一口东西,能稍微恢复一点力气。 曹寅见他动了食物,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缓而低沉:“都尉,您终于醒了。前些日子,您在城墙上太过劳累,一时昏睡过去,大家都很担心。我们请了医官诊断,虽然他说您并无大碍,但必须好好休息,您身体太虚弱了。” “我...我没事。”赵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久未说话的回音。他顿了顿,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愧疚,“两天前我失职了,没能和你们并肩作战。”这句话显得尤为沉重,赵空心中清楚,作为领袖,他应该带领手下征战沙场,但这一次,他却因疲惫而未能尽责。 “都尉不必自责。”蔡瑁开口,尽管身上有伤,他的眼神依然坚定而温和,“您能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保持清醒,已经足够了。所有人都明白,您早已尽了全力。” “嗯。”赵空应了一声,但心中却始终无法放下这份愧疚。他望向周围的每一位,将领的眼神都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责任感,他们在这场战斗中,已经付出了太多。 蔡瑁继续道:“这几日,曹丞带领我们处理了城中的一切事宜。安抚了百姓,清理了战场,掩埋了尸体。那些死去的百姓,也有不少是我们熟识的人。如今,我们正在重建民居,修缮破损的房屋,恢复田地。可是,春耕已经耽误了,来年怕是更加艰难。” 赵空紧皱眉头,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这片土地,这些百姓,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肩上。他没有时间去悲伤,未来的艰难,依旧需要他们去面对。 “曹丞,事情做得不错。”赵空的声音终于恢复了些许坚定,他目光缓缓移向曹寅,“你没有请命,自行开了府库,将百姓的困难解决了。我知道,这些都是你亲手安排的。” 曹寅听到这话,微微点头,眼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是淡淡说道:“黄巾军的抢掠让我们仓促应对。很多物资都被抢走了,但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因为官府的仓库空虚而拖慢恢复的速度。为民众着想,才是最要紧的事。” 赵空心中微微一动,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他一直知道曹寅的机智与冷静,但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依赖——不仅仅是兵力的支撑,更是曹寅这种人在背后默默操持一切的沉稳与可靠。 “我知道。”赵空点了点头,微微侧身,像是对着每个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即便面对百般困难,我们也要坚持。不能让这片土地,再次陷入动荡。” 黄忠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都尉,春耕已经耽误,百姓的生活困难,我们恐怕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恢复。我建议,若我们能整顿好府库,调配粮草,或许能稍缓一时之急。” 赵空深深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喏。” ****************************************************************************************************************************************************************************************************************** 魏郡,邺城。 孙原的意识在漫长的痛楚中缓缓复苏。睁开眼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幅静谧的画卷,空气中的清新让他短暂地忘却了身体的剧痛。那种疼痛像千刀万剐,四肢百骸仿佛被撕裂一般,但他却勉强抑制住了痛苦,努力去适应眼前的情景。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简洁而温馨的小屋中,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温和地洒在木制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味。周围静谧无声,仿佛这个小屋和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只剩下他此时的微弱呼吸声与那股压抑的痛感。 就在这时,眼前的一抹身影让他瞬间凝固了心神。那是一张如诗如画的绝美容颜,仿佛天地间最纯粹的存在,毫不带瑕疵。她静静站在那里,眼神如湖泊般深邃,略带一丝温柔的愁意。孙原心跳猛地一顿,所有的不安和戒备,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像是化作了无形的烟雾,消散无踪。 “然姐。”他低声喃喃,嗓音有些沙哑,仿佛是从沉睡中艰难挤出来的一句话。心中那股积压已久的情感,突然在这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他的心跳忽然加速,眼前的心然,不仅仅是他的姐姐,更是那个在他内心深处永远不曾放下的人。 心然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她依旧保持着那种淡然的神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个纷扰的世界,却依旧能以一种近乎超脱的姿态站立其中。她缓缓伸出手,触摸到孙原的额头,那一瞬间,孙原感觉到一股温暖从她的手心传递到自己的身体深处,那温度仿佛穿透了伤痛,直抵他的内心。孙原不禁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安慰和宁静。 “你醒了。”心然的声音轻柔如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切与柔和,“你一直昏迷了好几天,伤势严重,必须好好休息。”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股无声的力量,这份力量并不来自外在的强硬,而是她那份隐隐散发的坚定与温暖,仿佛她就是这世界上唯一的支撑点。 孙原缓缓吸了一口气,依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然而,他的内心却莫名地平静了下来。他努力睁开眼睛,再次凝视着心然的脸庞,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中,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故事和未曾说出的秘密。他突然发现,尽管心然的容颜依旧如仙子般美丽,但她眼中那份深沉的光辉,却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懵懂少女的模样,而是一种历经沧桑与痛苦后的坚定。 战场上,空气凝固而沉重,仿佛一张巨大的网,紧紧将每一寸土地笼罩其中。硝烟的味道撕裂了清新的空气,血腥气息与焦灼的铁味交织在一起,令人几乎窒息。黄巾军的大营仿佛一座沉默的庞然大物,吞噬着一切生气,厮杀声不绝于耳,刀剑的碰撞声犹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回荡在四面八方。每一声交击都带着剧烈的振动,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血腥的斗争发出哀鸣。 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陆允与孙宇的身影显得格外冷静与镇定。他们如两座巍峨的山岳,巍然不动,视线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战场的迷雾,紧紧锁定那逐渐升腾的烟雾与飞扬的战旗。他们并未急于冲进这片纷乱的阵地,纵使战斗正酣,刀光剑影肆虐,他们依然保持着冷静的沉默。对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场生死搏斗,更是一场智谋与策略的较量,是一场信任与决策的比拼。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已经深深扎根于心底,几乎不需要言语。眼前的黄巾军大营高耸入云,如同一座庞大的怪兽,阴影笼罩着一切。陆允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座大营,心中思绪万千,然而,最为迫切的并非如何将敌人一一击破,而是如何找到并保护他们最重要的目标——孙原。 陆允的手紧紧握住缰绳,指尖几乎掐出青筋。他的心跳依旧平稳,但内心却波涛汹涌。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在逼迫自己保持冷静,每一次的眸光扫过战场,都是一次心跳的骤停。孙原,那个关系到全局的关键人物,依旧在他的视线中若隐若现,却始终未曾被击破的困局拖入绝境。陆允深知,眼下,局势复杂,错综复杂的局面不能仅仅凭一己之力去冲破,真正的考验是如何在这纷乱之中,保护住那个他所要守护的存在。 忽然,眼前的平静被一道如流星划过的身影打破了。那两道身影在烟雾与硝烟中,迅猛而又无声地冲出了黄巾军的大营。它们宛如黑夜中迅疾的闪电,无人能见,声音也无迹可寻,只留下了空中渐渐消失的尾迹。那迅猛的速度,仿佛时间被拉长了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凝固。 陆允的目光骤然一凝,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的锐利如同刀锋,刺破层层迷雾,紧紧盯着那飞速远去的身影。他的心中一阵冰冷的警觉升腾而起,仿佛有某种预感涌上心头。孙宇的神色依旧不变,仿佛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眼中却透出一丝丝警觉,那是一种沉默的忧虑,像是提前感知到即将来临的风暴。两人没有言语,只有心中的那份深刻理解,早已超越了言语的需要。 “心然……”陆允低声道,声音几乎融入风中,消失在了空旷的战场之中。只是一声低语,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与急切。心然,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仿佛从寒冬的雪地中走来的精灵,清冷而决绝,宛如那雪中孤独的寒梅,不惧风霜,不惧严寒,坚韧而不容侵犯。她的一举一动,皆充满了孤独与坚定。她的存在,如同一道冬日里的阳光,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中,独自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辉。 她的身影出现在烟雾中,那袭洁白如雪的战甲在火光与硝烟中格外耀眼,如同冬日唯一的一抹光亮,照亮了这片战场的灰暗。她从容而坚定的步伐中,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无与伦比的果敢和坚决。陆允的心猛然一紧,他清楚地知道,心然的决绝与无畏,早已深入骨髓,然而她孤身一人,身后还有那一队迅速逼近的黄巾军骑兵,若是她落入敌人之手,那后果不堪设想。 陆允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急迫感,思绪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曾无数次见证过心然孤身追击的决心,她从未轻易退缩,但她的孤独与坚定并不代表她不需要帮助。相反,这样的孤独,正是最需要保护的脆弱。他不能让她再次陷入危险,他与孙宇之间的默契已经达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他知道,这是他必须挺身而出的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毫不动摇的决心,手中马鞭紧握,指尖微微颤动。随着一声低沉的命令,陆允猛地挥动马鞭,策马奔腾,身形如闪电般迅速向那群黄巾军骑兵冲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护心然,不让她陷入更深的困境。马蹄踏地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空气被拉扯得如同刀割,寒风撕裂着他的面庞,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但他丝毫不曾动摇。每一次马蹄声的回响,似乎都在为他决断的动作而奏响前进的号角。 他从未如此迫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他与那群黄巾军骑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紧。心跳的节奏也似乎随着马蹄的奔腾愈加加速,陆允的眼神更加坚。 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有无数鬼魅在这片战场中低声呜咽。马蹄如雷,轰然掠过每一寸泥土。陆允的心跳与这震动大地的马蹄声几乎同步,悄然加速。他的手中握着冷冥剑,剑柄上的冰冷金属在血光中闪烁着冰霜般的寒光,每一次挥动,都是一记无情的审判。剑气如雷霆般破空,犹如冰刀划破空气,在那瞬间,他仿佛能够听见剑气与空气摩擦出的尖锐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迅速斩杀黄巾军的步卒。 随着每一击的挥出,血花四溅,瞬间溅起红色的浪花,铺满战场。那是战斗的代价,也是他内心不断激烈燃烧的决心的体现。陆允的剑势几乎未曾停歇,每一剑都像是在用生命与敌人交换,这并非仅仅是为了生死搏杀,而是为了某个在远方不断呼唤的灵魂。心然。那柔弱却又无比坚定的身影,在他的心中如烈火般燃烧,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保护她,如何让她无忧无虑地走出这片战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唯一的信念。 每一剑挥下,仿佛都是他在向命运抗争。他的眼中,除了杀戮的冷冽,更多的是对心然的守护,那种压倒一切的决心让他将眼前的敌人视作毫无重量的空气,轻松斩开,仿佛一切都不曾触动到他内心的丝毫涟漪。陆允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冷冥剑的剑气纵横,空气在他的剑气中剧烈震荡,他仿佛在与自己较量,尽力控制住剑锋的每一分力度与角度,只为确保他能够走得更远,保护她,守住那片安宁。 然而,在他心头最焦急的时刻,一股突如其来的磅礴巨力猛然撞击而来,仿佛天地间的平衡被一股不明的力量瞬间打破。那股力量猛烈而迅捷,刀气如闪电般凌冽,带着一种死神般的气息,朝着陆允扑面而来。陆允的眼神骤然一凝,他的身体瞬间做出了反应,剑气如潮水般汹涌而出,想要阻挡那道刀气的袭击,但却无暇分身。身前的尸体还未来得及甩开,眼前的战场瞬间混乱,鲜血与泥土交织成一片。陆允迅速转过身,想要冲过去解决威胁,却在这时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力量从背后席卷而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声响并不是来自陆允的剑锋,而是来自于一个熟悉的身影。孙宇。那身影如同从黑夜中涌现出的暗影,冷冽而强大。他的步伐从容且坚定,仿佛能够将周围的所有风暴都化作平静。陆允感受到了那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心中一动,迅速转过身去,只见孙宇毫不迟疑地挥出一掌,似乎整个战场的气氛在这一掌下都凝固了。孙宇的手掌如铁锤般砸向那道刀气,带着令人窒息的力量,将那道刀气瞬间化解成虚无。空气在他的掌心发出一阵奇异的震荡,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被暂时定格。 那敌人并未被打败,反而借着力道猛地腾空而起,宛如鬼魅般翻腾而至。刀气再次凌厉地斩下,仿佛带着万钧之力,想要撕裂一切阻挡。孙宇却不为所动,毫无犹豫地反手而出,虽然剑仍未出鞘,但他那掌中的气势却犹如惊涛骇浪,带着无穷的威压,直接震慑住了对面的敌人。刀气与气劲碰撞在一起,刹那间空气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遍四周,瞬间将周围的一切声音压制得无影无踪。 两人迅疾而冷酷,如鬼魅般瞬间进入了激烈的缠斗。每一次刀气与剑气的交锋,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那声音如雷鸣般震动大地,回荡在每一寸空间中。每一次碰撞,都充满了压迫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短短的片刻间发生了剧变。陆允能感受到孙宇身上那股冷静而强大的气场,那份从容不迫的冷冽,犹如冷风扫过旷野,不容置疑,不容违抗。 就在这激烈的战斗之中,孙宇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低声自语着:“孟铎……”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严肃与决心。孙宇的目光冷冽,眼中闪过一丝锋锐的光芒,仿佛凝聚成了最为锋利的剑刃,深深刺入了眼前的敌人。陆允能感受到那股从孙宇身上流露出的寒气,他知道,这一战,远非简单的对抗,而是一次深刻的生死较量,背后隐藏的仇恨与决心,已经化作了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孙宇和他共同向前。 孟铎,太平道兖州道的道主,身形高大,气势如山。他的面容冷峻,眼中寒光闪烁,仿佛刀锋一般锐利。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使得周围的空气在他身旁似乎都变得粘稠,仿佛连空间都因他的存在而产生了波动。每一次他微微低头,抬眼望去,仿佛带着足以洞察一切的锋利。他的目光扫过孙宇与陆允,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那是对敌人的冷漠,却也蕴藏着对孙宇实力的警惕。此刻,他已经准确地判断出孙宇的身份,心底浮现出一抹忌惮。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刺杀任务,而是关系到整个太平道计划的成败。他必须在此刻完成使命。即便面对孙宇这般冷静且强大的敌人,孟铎依旧没有丝毫动摇的犹豫。他早已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容许任何差池——特别是孙原的刺杀,绝对不能因为这些意外的障碍而失败。即使两人眼前的敌人实力强悍,但孟铎的心中已经结成了钢铁般的决断,无论是手中握刀,还是那一颗冷静的心,他都做好了与命运搏斗的准备。 深深吸了一口气,孟铎的胸膛如同巨大火炉般剧烈起伏,气息在喉间沉重而有力。随即,他猛然间如鬼魅般跃起,身影宛如幽灵,在战场的空中翻腾,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那刀光划破夜色,如寒光闪烁的利刃,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气,直逼孙宇的胸膛。刀气在空气中留下阵阵波动,仿佛每一缕气息都能切开天地,带着无法回避的威胁。 孙宇站立如山,依旧冷静地注视着孟铎的动作。四周的战场早已陷入混乱,血与火交织的光景将空气染成了一片猩红,战士们的怒吼与痛苦仿佛成了这个世界的唯一音符。然而,孙宇却如同空中一颗孤星,沉默地感受着战场的喧嚣与杀意。他知道,这一战不容有失。 随着孟铎如闪电般的刀气袭来,孙宇身形一动,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双手虚空一划,空掌迎向孟铎的刀锋。那一瞬间,空气仿佛被冻结,时间仿佛停滞。孙宇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某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力量,他的双掌在空中交错,带着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妙气场,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在他周围悄然形成。 孟铎的刀锋猛然撞上孙宇的掌心,一声如雷的震响回荡在整个战场,震动的波浪波及四周,地面似乎都在这股力量的波动下微微颤抖。然而,孙宇却如静水深流,坚如磐石,他的掌心依然平稳,手臂微微颤动的那一瞬,似乎在提醒着孟铎,这一击虽然凶猛,却不曾撼动他的分毫。 孟铎的目光一凛,他感受到来自孙宇掌心的那股强大力量,那种凌厉的气息,犹如冰山一般冷冽,他顿时明白,自己所面临的并非仅仅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个无情的挑战者。 他身体稍微后撤,旋即再度发力,借势将刀刃再次向孙宇斩下,这一次刀气愈加凌厉,仿佛要撕裂一切阻碍。然而,孙宇依旧保持冷静,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游走,刀锋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每一寸空间似乎都在颤抖。他以空手迎击,掌中之气势如洪流般喷涌,形成一股难以抵挡的风暴。 刀气与掌气交织在一起,每一次碰撞都引起了天地的共鸣,震耳欲聋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在这股能量碰撞中被撕裂,犹如无数微小的裂缝在眼前扩展开来,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孙宇的眼中,火焰般的决心闪烁着,内心的冷静与力量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他知道,面对孟铎这位刀法通天的对手,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突破口,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孟铎的身影迅速穿梭于战场之中,他的每一刀都如同天罚般无情,犹如破风般凌厉。然而,在孙宇的眼中,所有的攻击都仿佛在慢慢展开。他每一次挥掌,都像是瞬间拉开了时间的帷幕,力道与速度的完美融合,让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威压。孙宇的掌心带起的风暴仿佛一道无形的巨浪,随时可能将孟铎的刀气吞噬。 两股强大的力量不断碰撞,爆发出惊人的气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与血腥气息。战场上的风似乎被这场空手对决所吞噬,变得更加沉寂,唯有刀与掌之间的交锋回荡在耳边,撕裂了周围的宁静。 孟铎眉头微皱,他的刀锋再度转向孙宇,刀气如蛇般盘旋而上,犹如暴风骤雨般扑向孙宇的咽喉。他冷哼一声,脚步迈动,刀光带着鲜血与怒气舞动,气吞山河。可孙宇依旧冷静如水,双掌如寒冰般稳固,每一次挡下孟铎的攻势,仿佛在挑战命运的极限,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对胜利的信念。 刀与掌的对决,仿佛是两股天地间最强的力量在激烈的碰撞,每一次接触都让人心弦紧绷,仿佛下一刻,整个世界都会在这一击中破碎。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如山 邺城城外,寒风刮过广袤的原野,草木随风低垂,沉寂的氛围似乎预示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远处,陆允与一群太平道的高手交手,刀光剑影,气浪翻滚,风沙四起。然而,这一场激烈的战斗,却被突如其来的孟铎打破了平衡。 孟铎的身影猛然从暗处飞掠而出,脚下的土地在他的步伐下仿佛都为之一震。手中的长刀如同雷霆般划破长空,一道道寒气袭人,带着无匹的杀气扑向陆允。刀气如风,风声呼啸,带着撕裂般的恐怖气势,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空气都被刀气割裂。 陆允的眼神猛地一凝,他感受到了威胁,知道自己无法独自挡下孟铎的突袭。他的身体骤然转身,目光扫过一旁的孙宇,眼神中充满了求助的意味。 孙宇站立于一旁,手中的长剑静静伏于鞘中,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目光锁定了孟铎,眼中泛起一抹冷冽的光芒。就在孟铎刀气即将落下的瞬间,孙宇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仿佛不受任何干扰,迎向孟铎的刀罡。 空气瞬间凝滞,仿佛时间在此刻静止。孟铎的刀气猛烈而迅疾,空气中弥漫着刀锋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但当这股刀气逼近孙宇时,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所有的力量都在空中消散。刀气四散,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能够冲破这层屏障。 孟铎的眼睛瞪得极大,眉头紧锁,怒火愈发旺盛。那个平静的年轻人,竟凭借一只手,挡下了他所有的刀气。他的每一刀都灌注了百般心思,带着强大的内力,然而眼前的孙宇,竟如同没有任何感觉般,轻松化解了这一切。刀罡已是凌厉至极,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孙宇依旧未曾动摇丝毫。 他忍不住低吼:“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铎的怒火让他的动作愈加急促,每一刀挥出,都带着更加凶猛的气浪,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辉。然而,孙宇依旧稳如磐石,只是抬手间,那股无形的剑气便瞬间化解了孟铎的所有攻势。每一次刀光接触到那股剑气,都会瞬间消失,无论孟铎的力道多么强大,那剑气带来的压迫感都将其无声地粉碎。 这时,周围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冰,光线变得昏暗。孙宇的剑气无形无色,却又充满了极致的威慑力,每一次与孟铎的刀气碰撞,都会在空中爆发出一阵阵气浪,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在为这场对决而震颤。 孟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与愤怒,眼神几乎要喷出火焰。他猛地收回一刀,身体微微后撤,双脚在地面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他的额头上渗出汗水,紧绷的面容显露出不安和焦虑。面对孙宇,他仿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敌,那股从容不迫的气息,如同压在他心头的重石。 他的刀气并非普通的武学招式,而是蕴含了无数的心血和血腥,凝结成一道道刀罡,每一刀都能够撕裂山河。但今天,这一切却在孙宇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他不禁怔了片刻,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即化作了更加剧烈的愤怒。 孙宇没有回应,他的眼神依旧懒散,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轻佻与孤傲,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却又永远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孟铎的咆哮如雷声般在空中震荡,却仿佛与孙宇毫无关系。整个战场的氛围,仿佛都被那份淡然的气息笼罩,笼得人心发凉。无论孟铎如何发狂,他的声音,他的愤怒,都无法撼动这个年轻人的丝毫情绪。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刀气波动,仿佛一道风暴席卷而来,刀光划破天际,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迅速逼近孙宇。孟铎的身影再度展开,他手中的长刀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带着无尽的杀意与怒火,瞬息之间刀锋横扫,刀气纵横,撕裂虚空,仿佛空气都在这一刹那被撕开。然而,孙宇的身影依旧如鬼魅般飘忽不定,仿佛一道轻柔的风,随时准备消失在空气之中。每一次刀光临近,他的剑气便仿佛无形的流风,悄然自他体内散出。那股气息,如同幽幽流水般轻拂而过,丝毫不显锋利,却能将孟铎的每一道刀光轻易化解。刀气在剑气的碰触下如同风中残叶般飘散,甚至没有产生一丝丝的碰撞声,仿佛一切都被温柔而坚定地消弭在无形之中。 孟铎的眼神开始变得凌厉与惊恐,刹那间,那种他习惯的从容与自信都开始动摇。他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不再是自己能轻松击败的敌人。孙宇的剑气,犹如某种不可捉摸的力量,带着神秘的韵味,似乎能够洞察一切,化解一切。孟铎的每一次挥刀,都会遭遇这股无形的力量的化解,仿佛他所掌控的刀法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他的每一次出手,虽急促且带着猛烈的杀意,却终究难以撼动孙宇半分。 尽管如此,孟铎的眼中依旧燃烧着不甘心的火焰。他的动作愈加疯狂,仿佛全身的力量在此时开始失控,那柄刀带着不容遏制的力量,一次次挥舞,如狂风暴雨般扑向孙宇。每一次挥刀,他都在向命运挑战,仿佛他知道,这一战关乎着他的生死。他的每一刀都是向死神的决绝挑战,而在他看来,哪怕是死,也比这样被羞辱般的躲避要强。 然而,就在孟铎的刀气再次席卷而来之时,孙宇的身影突然消失。那种速度,仿佛人已经化作了风,连带着空气中弥散的气息也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孙宇如一缕轻烟,融入空气之中,无声无息,带着无形的威压,骤然出现在孟铎的面前。那一剑,未曾出鞘,但犹如天崩地裂,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直插进孟铎的刀气之中。刀气在这一瞬间被摧毁,仿佛遭遇了雷霆般的重击,猛地停滞,然后如断裂的风筝般完全消散。所有的攻势都瞬间湮灭,孟铎的身体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得后退,浑身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四周的空气似乎在瞬间凝固,仿佛整个世界的脉搏都停顿了。原本嘈杂的战场上,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刀气的嘶鸣已然消失,曾经充斥耳畔的战马嘶叫、兵器碰撞的声音、士兵们的怒吼全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此时,唯一传入耳中的,是孟铎那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伴随着微弱的回音,在空气中反复回荡,像是来自深渊的哀鸣。这一声声喘息,带着无尽的疲惫、挫败和不甘,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向命运低头,然而他却不愿意完全放弃。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继而转为惊愕。孟铎紧握长刀的手微微颤抖,他的心跳仿佛都慢了下来,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曾经信心十足的刀法,此刻在孙宇面前却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他的所有努力、所有付出,在这一瞬间化为虚无,什么都无法撼动眼前这位冷峻的对手。孟铎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中写满了迷茫与失落,仿佛世界瞬间变得面目全非。 就在这片死寂的空气中,战场的焦点突然剧变。孟铎还未完全回神,下一刻,一道玄色的身影便如风般消失无踪。孙宇的身法之快简直超越了常理,仿佛空间为他所弯曲,空气在他脚下轻轻颤动。他的动作迅疾无比,如一道飘忽的闪电,化作一抹残影,在孟铎的视线中刹那间消失,下一刻,他已然出现在了陆允的身边。那一瞬间,所有人几乎无法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时间都被拉长了,然而一切又在几乎眨眼之间发生了变化。 孙宇的身形轻盈如燕,他的每一步都踩在虚空之上,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优雅与力量。即便是距离遥远的陆允,也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气息,仿佛空气都为孙宇让路。他的到来,周围的空气都在瞬间凝重,似乎天地之间的每一丝微风都在为这位身影所震撼。陆允的战马也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孙宇身上的强大威压,它不由自主地愣住,剧烈的颤抖让它的四肢失去了协调。那些围绕着两人的太平道高手们,在那股气浪的冲击下,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犹如风中飘零的叶子,纷纷被吹得四散而去。他们的身体在空中翻滚,失去控制,狼狈不堪地倒飞出去,仿佛与大地再无任何联系,像是战场中的幽魂,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允的身体猛然一顿,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他的目光如同雷霆般凝聚,瞳孔瞬间放大,心中的紧迫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让他窒息。眼前的一切,战场的混乱、四周的杀意,都在这一刻凝结成一种绝对的专注。曾经的轻松与自信,早已在这一刻化为虚无。他的眼中只剩下一个目标——眼前那个白色身影,那个已经冲向城墙根部的敌人心然。那一刻,陆允的心跳仿佛都加快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目标愈发清晰。他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责任感与使命感早已如同一根紧绷的弦,在他的心头拉得愈加坚定。他的动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像一只猎豹般猛地跃起,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此刻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飞身向前,紧紧追逐着那个已经遥不可及的目标。 然而,此时的战场,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无法挽回的混乱。黄巾军如同潮水般涌向邺城的城墙,猛烈的撞击声一波接一波,仿佛每一次冲击都在撕裂这片土地,带走最后一丝宁静。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浓烈的硝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城墙在剧烈的震动中崩裂,砖石纷飞,瓦砾四散,犹如一张巨大的牙齿被狠狠撕裂,散落一地,甚至有些倒下的战士被砸成了碎片。战场上到处是鲜血,地面已被染成了深红色,仿佛大地也在为这些倒下的英勇战士哀悼。那些战士倒在血泊中,表情扭曲,眼神中没有任何光彩,生命的气息在这一刻迅速流逝,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铁刃碰撞的声音,号角鼓声如同末日,震撼着每一个站在这片土地上的灵魂。那是一种穿透心灵的声音,带着冰冷与死亡的气息,每一次碰撞都像是世界末日的宣告。战马在暴风雨般的冲击下四处奔腾,嘶鸣声震天动地,仿佛连天空都被撕裂成两半。刀枪交击的声音不绝于耳,重重的撞击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摧毁殆尽。周围的空气似乎被这股凶猛的力量撕裂,每一秒钟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士兵们的生命仿佛随风而逝,成千上万的灵魂在这片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消散。没有人知道,这场血腥的混战终将如何结束,谁也无法预料,战场的尽头将会迎来怎样的更大风暴。 而此时,没有人注意到那一道在战场乱流中悄然穿梭的白色身影。心然的身形几乎与四周的混乱融为一体,他飞速朝着邺城墙根部奔去,步伐轻盈如同风中的羽毛,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身后,刀枪剑戟相交的声音依旧震天响,却仿佛与他无关。 就在心然即将抵达城下的刹那,整个战场忽然一静。原本喧嚣混乱的战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甚至连空气中的浮动都似乎凝固。那股磅礴而压迫的气息,犹如滚滚而来的阴云,沉重、无形,却又足以碾压一切。它带着令人窒息的力量,在空中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战场,仿佛有无数沉重的铁链从天而降,牢牢地束缚住所有生灵的动作与思维。 孙宇的身形骤然一顿,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住,瞬间停滞在空中。他的眼神微微收紧,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惊讶和警觉。他的体内,那种与生俱来的感知力此时骤然膨胀,几乎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前一刻,他还在游刃有余地面对着周围的敌人,但此刻,仿佛世界的规则都发生了变化。他的全身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那股气息,分明是从黄巾军的大阵中传来的! 它浓烈、汹涌,充满了某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犹如深渊中的漩涡,深沉而无法抗拒。 “难道是张角?” 他眉眼间的震惊愈发浓郁。 那气息,过于强大,仿佛笼罩住了整个战场。 (本章完) 第四十章 天道 除了那道飞身跃上城墙的白色身影,陆允,乃至太平道一众高手,全都被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震慑,身形骤然停顿,仿佛一块石雕,失去了所有的动能。空气中的压迫感浓重得仿佛一层巨大的网,瞬间将每个人的心脏都紧紧捏住,呼吸仿佛被封锁。那种压迫,犹如深渊中的漩涡,一触即发,令人无法抗拒。每一寸空气仿佛都变得厚重,呼吸间沉重得令人无法自持,胸口像是压上了千斤巨石,几乎让人难以喘息。 连四周原本喧闹的环境也因这股气息的降临变得异样沉寂。战鼓的震鸣声忽然变得遥远而虚幻,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开,消失在了层层云雾之中。风声也变得无力,失去了往日的呼啸,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烈的静默。所有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无法发出。战场上那些奋力拼搏的士兵,也在这一刹那愣住,神色迷茫,似乎没有人敢再迈出半步。 那股气息的威压弥漫开来,层层叠叠地渗透到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了。大地似乎在震颤,连远方的山峦都隐隐有崩塌的迹象。风沙扑面,几乎可以听见大地在低声哀鸣。天地之间,仿佛所有的力量都汇聚成这一瞬间的压迫,任何人都无法躲避,也无法逃脱。 孙宇身形略微一侧,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过,最后落在了那道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震撼,仿佛在这一瞬间,整个世界都被改变了。那股气息,来自何方?是何种存在,能够将如此强大的威压散播开来?他的思维一时间陷入混乱,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可能,但这些猜测都被那个瞬间的压迫感淹没,仿佛没有答案能让他从这股恐怖的气息中找到安慰。 他站在原地,心中翻腾,脸上尽显肃然,仿佛已经无法从这股气息中挣脱。每一秒钟的停顿,都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的身体紧紧钳制。那股力量,仿佛早已洞悉了他的所有想法,哪怕他心中默默呼唤,也无法逃脱。仿佛这一切都不再是人为所能控制的,仿佛一个更高的力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操控了这一切。 远处的天幕,不知何时开始翻涌起了雷云。原本湛蓝的天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裂口,黑色的云层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翻滚,像是要将所有光明吞噬殆尽。雷电在云层中交织,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似乎要将整个天地撕裂成两半。 那股无形的气机,仿佛是从那遥远的天际席卷而来,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它汇聚成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翻滚而下,仿佛是从天地之中凝结而成的无上威压。每一丝气流的涌动,都带着强大的力量,伴随着雷鸣般的轰响,让人无法忽视。那气息中蕴含着的力量,仿佛要将一切生灵都压制成尘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连时间的流动都开始变得迟缓。 孙宇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在这股气息的压迫下,几乎要凝固。那股力量的存在,超越了所有他曾经经历过的恐惧与震撼。无论是战场上的喧嚣,还是他身上那柄倚天剑的重量,都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那股气息,仿佛是一种深邃无边的黑洞,吞噬了一切,而他自己,竟然在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 在那片战场的天际,那股气息愈加强烈,气象变幻得几乎让人无法辨认。仿佛九天之上的某种无形力量,正在翻涌,撼动风云。天幕被这股气流撕开,云层翻滚,雷电交加,恍若一场末日的浩劫即将降临。那股气息,似乎并非来自人间,而是来自于某种无法言喻的存在,是天地间某种无上力量的展现。 而那股力量,正缓缓从遥远的高空倾泻而下,直逼邺城的战场。每一分每一秒,这股气息都在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浓。它并不急于降临,却在无形中弥漫开来,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彻底碾压成粉。每一寸大地,都在它的逼近下发出低沉的震动,犹如大海中汹涌的波涛,将周围的一切吞噬殆尽。 孙宇的手掌微微收紧,紧握着倚天剑的剑柄,冷汗悄然滑落。那本被许劭称为“掌刑天道”的无双之剑,此刻竟也没有了平时的冷静与沉稳,剑鞘微微颤动,仿佛感应到了这股力量的到来。那古老的剑身,似乎在悸动,它发出的低鸣声音,似乎不再是平常的威严,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那股力量,像是唤醒了剑中的某种神秘力量,剑鞘的颤动,仿佛在宣告着,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较高下。 那一丝兴奋,仿佛连这柄古老的神剑都无法抑制。它的渴望,似乎来自于对这股力量的敬畏与挑衅。倚天剑的低鸣声,宛如远古神灵在呼唤,渴望与那股无上力量碰撞,产生一场惊天动地的交锋。此时的孙宇,仿佛也感到一股无形的召唤,像是命运的指引,将他与这股力量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而这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黄巾军的大阵之上,突然间,战场的气氛陡然凝固,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消失。远方,天际渐渐变暗,乌云翻滚,浓重的气压让人不禁胸口发闷。就在这片浑浊的天地之间,一道身影从远处飞驰而来,凌空而行,脚踏虚空,宛如神仙般的存在,仿佛突破了天地的枷锁,任凭万千气流翻涌、剧烈波动,依然稳如泰山。那身影宛如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吞山河之势,迅速接近,气氛变得愈加沉重。 每一步迈出,仿佛都能引动天地之间的巨响,连空中翻滚的云层都因其震动而稍微散开,而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似乎在瞬间压迫得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沉闷。那股气息,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岳,一道铺天盖地的波浪,在接近的瞬间,将万物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随着他的步伐,空气中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强烈的威压渗透,那威压如同无数道锋利的刀刃,从四面八方刺向每个人的心脏,将周围的一切虚空都切割成碎片,宛如永恒不变的冰雪,瞬间冻结成坚硬的墙壁。即便是那十几万黄巾军的浩大阵容,在这股气息的笼罩下,也显得微不足道,仿佛是一张薄纸,在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被撕裂。 而这一切,仿佛时间都在此刻放慢了脚步。战场上,数万士兵的喧嚣声、金铁交鸣的声音、战马的嘶鸣声,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沉寂与压迫。那压迫感,从每一个人心头蔓延而开,仿佛所有的神经都被这股力量瞬间锁住,仿佛一个个无形的铁链,紧紧束缚住了他们的四肢,让他们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那道身影从远方疾驰而来,逐渐接近,逐渐清晰,散发出如海浪般滔天的威压。每一步踏出,天地之间的风云似乎都为之失色,万象尽沉寂。连云层、雷鸣,乃至远处山脉的回声,都在这股气流的力量面前变得微不足道。只是那人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迈去,沉稳而坚定,脚步落下的地方,仿佛整个天地都因他而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那凌厉的步伐,仿佛万钧之力,倾泻而下,瞬间将一切击溃,湮没在无尽的力量中。 他的身影高远、冷峻,穿越千年时光的印记仍清晰可见,犹如古老的神只般凌然出尘,脱离了尘世的凡俗。四周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也被他无形的气场所改变,变得愈加凝重,凝聚成一种厚重的存在,无法逃避,无法抗拒。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瞬间撼动整个战场的根基,令所有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聚焦于他,仿佛他一人,便足以左右这场战斗,左右天地。 他身着一袭朴素的布衣,发冠高束,静默无言,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威严从他体内自然散发出来。虽然衣着简朴,但他那卓然出尘的气质,仿佛连这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从容自若,然而又无比强大,那股气场强大得仿佛能够碾压一切,仿佛他无形之间便在战场上树立起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让所有的目光都为之一凝。 那种无法直视的气场,仿佛将所有人压得喘不过气,任何人都不禁心生敬畏。无论是谁,面对他的降临,都会在这一瞬间感到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一般,仿佛整个天地的重心,都已被他所掌控。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念头,都在这一刻被他吸引,所有人都在默默感受到一种来自高处的神圣压迫,仿佛自己无法再做出任何反抗,只能臣服。 枫林剑尊,王瀚! 他的一出现,天地色变,气压凝重无比,仿佛一座古老的山岳在天地之间巍然耸立,无可撼动。无论是眼前的战场,还是远方的山川河流,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有所变化。他的身影如同不朽的神只般屹立在风云之上,巍然不动,然而每一个眼神的掠过,每一个动作的落下,都能让整个战场在顷刻之间为之静默,仿佛所有的生灵都在这一刻自觉放慢了呼吸,屏住了心跳。 天道八极,代表天榜上八位绝世高手的称号,这是无数人崇拜、敬仰,却也畏惧的存在。而此刻,站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大地上,孙宇与陆允终于真正理解了何谓“天道”,何谓“八极”,何谓“天道八极”——那种超越了凡人理解的气息,蕴藏着无尽深邃与力量,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 战场上,黄巾军的进攻正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他们以无穷的勇气与血气之力,冲破一道又一道的防线,喊杀声、铁甲碰撞声、弓箭呼啸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末日降临的洪流。四面八方,黄巾军士兵的身影如黑云压城,浑浑沌沌间,犹如一片翻滚的海浪,滚滚而来,整个天地似乎都被这股狂暴的气息吞噬。 守城的军队则在最后的防线中拼死抵抗,盾牌上钉满了锋利的钢铁,长矛如林,刀光剑影闪烁不定。城墙上的弓箭手们拉弓搭箭,矢如流星,瞬间划破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敌阵。但黄巾军如潮水般的攻势,丝毫没有减缓,他们愈加猛烈的冲击,让守城军的防线逐渐出现裂痕,士兵们的脚步开始踉跄,信念也在渐渐动摇。 正当这时,突如其来的变化如一道惊雷划破沉寂。空气仿佛突然变得凝重,天空中的云层快速聚集,阵阵低沉的雷鸣声让整个战场为之一震。就在这时,御风而来的王瀚如同天降神只,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战场上无数目光转向了那一道身影。王瀚的身形仿佛自天而降,步伐轻盈却坚定,每一步落地的瞬间,周围的空气都会被扭曲,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前行。他脚下的虚空微微震荡,犹如一股无形的波动,席卷四方。王瀚的气场压迫得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仿佛连时间也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王瀚身穿朴素的布衣,头发束成高冠,尽管衣着简单,却依旧散发出一种脱俗的气质。他的身影如同一柄无形的剑,穿越了千年的时光,依然锋芒毕露,凌然出尘。尽管周围是一片血腥的杀戮与嘈杂,但他的存在仿佛是一道光明,照亮了这片昏暗的战场。他的气息深邃无比,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空,不容亵渎。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让天地为之震颤。 那一刻,孙宇和陆允才彻底明白,“天道八极”不仅仅是一个名号,它象征的是无法抗衡的绝对力量,是压倒一切的存在。王瀚的剑气,虽然庞大,却不肆虐,它的每一分力量都在深沉中蕴藏,每一分气息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威慑。剑气浩渺,却如同天道一般,不偏不倚,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之让路。 王瀚的气息迅速蔓延,覆盖整个战场,仿佛一柄顶天立地的巨剑,横空出世,剑压四野。那些原本在黄巾军阵中士气高昂的战士们,突然间被一种无形的威压所笼罩,浑身如同遭遇了巨石的压制,动作变得迟缓,眼神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连黄巾军的将领也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王瀚的身影,仿佛他们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变。 孙宇与陆允站在原地,震惊得无法动弹。王瀚的气场如此强大,仿佛天地之间并非有无数的生命,而只有他自己,整个世界都为他让路。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只是一个眼神,都会让周围的一切瞬间沉默。那种深邃的气场,已经超越了他们曾经理解的一切,不仅仅是力量的展现,更是对整个天地的掌控与俯视。 随着王瀚的到来,剑气铺天盖地,横扫四方。黄巾军士卒们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来自天地间的指引,他们的信念被激发,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体内。他们似乎感受到王瀚的气息,带着一种无上的力量,瞬间融入他们的心中,令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邺城城头上,每一个守军的心智则彻底被打压,他们的一举一动再次被王瀚的气息所阻止,仿佛一股无法抗拒的天罚,令他们无法动弹。 在那一刹那,王瀚宛如天降神剑,剑气浩荡,天地为之震动。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凝固,连风声都无法穿透这一切。王瀚的每一步都让战场上的士兵无不心惊胆寒,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股气场所掌控,所有生灵都在这一瞬间明白,战斗的胜负已然不再由他们决定,而是由王瀚一人决定。 那剑气,虽然庞大,却没有任何一丝肆虐,反而让人感到一种深邃的平静,仿佛它是天地间最为自然的力量,安静却强大。剑压四野,仿佛整个天地都被一柄神剑所笼罩,王瀚,便是那柄剑。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枫林 战场上,硝烟弥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血的味道。黄巾军如潮水般不断涌来,挥舞着刀枪,怒吼着冲向城池。而守城军士们也毫不示弱,弓弦紧绷,刀枪出鞘,一声声号角响彻云霄,回荡在古老的城墙上,交织成一片死亡与战争的交响乐。 剑气流转,战场的空旷处,孙宇的身影如一颗划破天际的流星般腾空而起。他的体内涌动着一股强大的剑气,仿佛连天地的脉动都随之在他脚下震颤。眼中锋芒毕露,手指轻轻一捏,周身的气机便悄然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剑压。那剑气,宛如一轮剑月,从他的体内渐渐扩散开来,剑压的波动激起空气的剧烈涌动,形成了一个漩涡,随着他的呼吸不息,愈发强大。 这一股剑气的威压,令人心头一阵阵沉重。孙宇的每一丝气机,都仿佛有着不可言喻的力量,压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快要凝固,压得战场上的每一位士兵的心脏都悄然加速跳动。气浪翻腾,剑气成浪,仿佛无形的暴风,刮起一片片沙尘。只有那些身处战场深处的战士,才能感受到那种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压迫,几乎让人窒息。 孙宇的眼神冷静,却隐藏着无法掩饰的决绝。他不动,但那股磅礴的剑气却在此时化作无穷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准备在下一刻爆发。他脚下的漩涡愈发庞大,宛如一颗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四周的一切,渐渐形成一个剑气的中心。 “去!”孙宇低喝一声,突然间,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仿佛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了战场的宁静,极速而出。那道银色流光,穿透了空气,发出刺耳的破空声,瞬间拉开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直奔远处那个如神只般的身影——王瀚。 王瀚静静地站在战场的另一端,他的目光如深渊般深邃,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看透万象。周围的黄巾军与守城军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存在,似乎任何战斗都无法撼动他那种超脱尘世的气质。他仿佛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与这片战场的血与火无关,只是站在那里,便已经是无上的存在。 此时,王瀚的气机比之以往更加深邃,仿佛已经超脱了凡人之境,进入了一个无人能够触及的领域。随着他的气机波动,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异常压抑,甚至连黄巾军的一些士兵也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似乎在这一刻,整个天地都与他融为一体,任何反抗,任何挑战,都会在他的一念之间化为泡影。 王瀚微微一抬手,天际的云彩仿佛应声而动,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掌心之间,逐渐凝聚出一抹枫叶般的剑气,色泽古朴,仿佛时间与岁月的痕迹都在其中沉淀。那枫叶色的剑气,随着他的手臂轻轻一挥,缓缓地升起,开始在空中旋转,犹如一片片燃烧的枫叶,漂浮在半空,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同样是凝气成剑,但王瀚的剑气不同于孙宇的银色流光。那剑气看似轻盈,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岁月与无尽的法则。在他的剑气周围,空间仿佛发生了微妙的扭曲,隐约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因之失去了平衡。每一寸剑气流转,都让战场上的气息骤然变得沉重,那种威慑,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银色流光与枫叶色剑气在空中交错的瞬间,天地仿佛被撕裂了一般,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云霄。战场上的士兵们,眼中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驻足凝视着那一场即将爆发的浩大对决。即便是黄巾军的猛士们,也都被那股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仿佛连心跳都因为这股力量而变得迟缓,无法再继续为战斗提供动力。 轰—— 那一刹那,天地的声音仿佛都被压制了,整个战场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银色流光与枫叶色剑气交汇时,发出一道撕裂天地的轰鸣声,震天动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这一点,几乎没有人能够睁开眼睛,空气中的气浪仿佛要将人吞噬,整个天地都在这一瞬间为之震颤。 在这一瞬间,战场上所有的战斗仿佛都停止了,连黄巾军与守城军的攻防也都变得模糊不清。所有的力量,都汇聚成了这一场剑气的对决。而在那剑气交汇的地方,仿佛有着两种力量的碰撞——一边是王瀚那超越凡人的存在,另一边是孙宇拼尽全力的剑气。 然而,在这一刹那,孙宇的银色流光剑气却如同水滴撞上了岩石,虽然凶猛,但却依然显得微不足道。王瀚的剑气,依旧稳如泰山,仿佛天地都在为他让路,任何一切都无法撼动他的掌控。那股无形的气压,仿佛能够摧毁一切,吞噬一切,谁敢抗衡,谁便注定粉碎。 王瀚,依旧是那般冷静与威严,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战场上,刀枪碰撞声、呐喊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整个天地仿佛都在为这场生死决斗震颤。黄巾军与守城军的战斗,已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硝烟弥漫,空气中弥漫着铁与血的味道。而就在这片血海之中,孙宇的身影宛如一道黑色流星,猛然间从半空中倒飞而出,破空的声音刺破了这片充满惨烈气息的天空。 他周身散发的磅礴剑压,如暴风骤雨般席卷开来。剑气如浪潮般翻滚,宛如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周围的黄巾军士卒一个接一个地撞飞。那些身穿黄布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这股剑压扫飞出去,犹如秋风扫落叶般纷纷跌入战场之中。每一个被撞飞的士兵,身体如破布娃娃般横飞,摔倒在地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浓烈的血腥味混杂在空气中,染红了大地。 而孙宇,仿佛一颗迅猛的流星,毫不减速地冲入了战场的中心。他的身影划破天际,像一把劈开的巨剑,迅速向前击砸而去。随着他落地的那一瞬,周围的战场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震撼。那股威压轰然传遍四方,天地间似乎都为之一静。 孙宇的身体狠狠地撞入了前方的一座井栏,那座古老的井栏原本稳固坚实,然而在这股强大的剑气冲击下,基座瞬间裂开,断裂的声音像雷鸣般响彻天际。随着剧烈的震动,整座井栏像风中倒塌的巨树,轰然倒塌,沉重的石块碎裂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碎石飞溅,尘土四起,仿佛一座小山瞬间崩塌,大片的黄巾军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吞噬,连带着那井栏上十余名士卒也一同被压在了废墟之下。 “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几名倒地的黄巾军士卒哀嚎着,浑身扭曲,骨折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些士兵原本强悍的身躯,此时被压得如同一堆破碎的木材,筋断骨折,动弹不得。血从他们的口中、四肢之间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四周的泥土。 战场瞬间陷入了混乱,黄巾军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彻底打乱。原本密集的军阵像一锅沸腾的油锅,瞬间涌起无数的涟漪。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有的躲避着崩塌的石块,有的拼命地朝着四面八方奔跑。战场上的指挥官发出愤怒的号令,试图稳定军心,但在这一刻,谁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恐惧。 “敌人来了!撤退!”有士兵惊恐地喊道。随着这些话语的传播,混乱的气氛愈发浓烈,整个战场几乎成为了一片人间地狱。黄巾军原本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气势,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士兵们惊慌失措地乱作一团,死伤遍地,尖叫声、呐喊声、痛苦声此起彼伏,仿佛连天上的乌云都被这场恐慌所笼罩。 在这片废墟之中,硝烟弥漫,尸体横陈,鲜血与泥土混杂成一片血腥的泥沼。战场上的气氛显得极为沉重,每一个呼吸都充满了压迫感。战士们的身影愈发模糊,黄巾军的士卒尽管拼命挣扎,但在这片混乱的洪流中,似乎再也无法找到一丝生的希望。 孙宇的身影依然屹立在战场中央,冷峻的目光穿透了浓重的烟雾,扫视着眼前的一切。血红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闪烁,仿佛连天地都为之一颤。他的气息如冰冷的刀锋,刺破这片充满恐惧与血腥的战场。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可抗拒的威压,犹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压得周围所有的敌人都不敢再向他靠近。每当有黄巾军士卒试图冲向他时,便会被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剑气斩退,仿佛连空气都无法穿透。 他身上的玄色铠甲,早已被战场的尘土与血迹染上了斑驳的痕迹,但在这片废墟中,他的气质依然如同一尊无敌的战神,冷酷、沉稳、不可一世。即使是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战场,他依然如同神只般存在,主宰着这一切的生死。 玄衣公子低声一笑,却带着无比的自信与决绝。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锁定了前方那些仍在拼命挣扎的黄巾军士兵。无数的战斗,已让他习惯了这种死亡与血腥,他不再有任何动摇,只有冷静的判断与决断。 随着他周身剑气的再次升腾,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扭曲,剑气如潮水般冲向四面八方。黄巾军士卒在那股无形的力量面前,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如叶片般被一一摧毁,倒塌在地。 混乱弥漫,刀剑交击声、呐喊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在这片死亡的迷雾中,孙宇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流星,猛然从半空中倒飞而出,身形迅疾而凌厉。剑气磅礴,汹涌而至,空气仿佛在他落下的瞬间被撕裂,四周的黄巾军士卒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撞飞,身体如破布娃娃般倒下。 他的每一击,每一次剑气的爆发,都如风暴一般扫过战场。孙宇没有停留,他的目光依旧冷峻,眼底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周围的喧嚣与混乱似乎无法影响他分毫。他的动作迅速、精准,仿佛早已预料到每一个敌人的动作,每一次剑气挥出,必定带走一命。 他不曾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稳稳地落在战场的中心,脚步坚定,双腿微微弯曲,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峰。随着他的落地,一阵强大的震动席卷开来。周围的黄巾军士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轰然倒塌的井栏与飞溅的碎石所吞噬。孙宇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的每个动作,都充满了杀意和威慑。当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扫过被击飞的敌人时,那股冷冽的气息几乎能让人窒息。周围士兵的反应愈发混乱,黄巾军的军阵迅速崩溃。孙宇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每一次跨步都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仿佛这片战场,连空气都要为他让路。 他没有急于追击,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犀利如剑,扫视着四周。周围的混乱并未让他动摇,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的恐惧,只有冷静和审视。他不曾再施展任何剑气,只是那股由内而外的压迫感,便让敌人无法靠近他半步。每一个试图冲上来的敌人,都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停滞不前,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的剑气似乎随之波动,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突然,他微微转动身体,视线锁定了前方的敌人,动作如同水面上的一阵涟漪,轻柔而迅猛。瞬间,他的身影再次如闪电般掠过,剑气犹如破空的长虹,迅速斩断一切挡在面前的敌人。每一次挥剑,都没有过多的动作,精准的打击在敌人最脆弱的地方造成致命伤害。 孙宇的表情依旧平静,似乎眼前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眼神如同深渊般冷漠,所有的混乱、喧嚣和痛苦,在他眼中都显得微不足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近乎冷血的高效,他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的东西,战场对于他而言,仅仅是一个施展力量的舞台。 他站在废墟之中,战场的硝烟与血腥并未让他有所动摇,反而似乎让他更加强大。周围的敌人开始四散而逃,但在他冷漠的注视下,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笨拙与无力。孙宇的目光扫过每一名敌人,仿佛在选择下一个猎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眼神的流转,都散发着无法抗拒的威压。 战场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些低声的呻吟与偶尔的喊叫。孙宇依旧站在那里,背影如一座永不倒塌的山,气吞万里如同一片黑色的浩瀚海洋。在这片废墟之中,他的身影仍旧伫立,冷酷而威严,仿佛整片战场的主宰。 剑尊王瀚,剑道之巅的存在,当世公认的剑道第一,站在战场中央,面对那道撕裂天地的倚天剑剑芒,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纵使面对这无匹的剑气,他依旧镇定自若,眼中仿佛流露出一抹欣赏的神色。 “许久未曾动筋骨了,年轻后辈能有如此修为,倒是让人心生动容。”王瀚轻声自语,眼中既有对孙宇实力的肯定,也有一丝久违的兴奋。自从登上剑道巅峰,他已多年未曾遇到过令他真正感到挑战的对手。如今,倚天剑的剑芒逼来,他的心中不禁燃起一股久违的战意。 他深知,这一剑不同寻常,倚天剑的威力足以毁天灭地,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是渴望与这柄神剑一较高下。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只是更加深沉的剑道造诣和无数年的孤独,但今天,年轻一辈的天才终于激起了他心中的那份久藏的热血。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们在这片战场上,切磋一番。”王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的身影如同陡峭的山峰,气势磅礴,迎接着倚天剑的冲击。 王瀚手中正是成名之剑——枫林。 枫林剑名声远扬,传世之物,剑身流光溢彩,犹如秋日枫叶的色泽,锋利无比,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温柔与刚烈。每一寸剑锋都雕刻着岁月的痕迹,每一次出鞘,都仿佛带着无数剑道前辈的期望与传承。 枫林的剑柄由上古寒铁铸就,沉重而稳固,剑身则由灵石精雕而成,极其锋利且坚不可摧。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剑道的致敬。王瀚当年便是凭借这把剑,一步步从无名小卒登上剑道之巅,成为众人仰望的剑尊。 此刻,他握住枫林的剑柄,指尖轻触剑身,感受着那份久违的熟悉与亲切。枫林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剑身微微震动,似乎回应着他内心那股蠢蠢欲动的战意。面对孙宇的倚天剑,王瀚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嘴角的笑意更加浓烈。 “倚天剑的剑气无匹,的确令人惊艳。但若论剑道,恐怕还远不如我这枫林。”他低语道,话语中带着自信与挑衅。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身形骤然变化,枫林如同一道闪电般出鞘,剑气呼啸,空气中的压迫感瞬间提升。那一刹那,枫林的剑光犹如秋日的枫叶在风中飘舞,轻盈却带着无法抵挡的锋锐,瞬间与倚天剑的剑芒交织在一起。剑道的巅峰对决,如今终于展开。 王瀚身影如鬼魅般快速闪动,他挥动枫林,剑法如风如雨,迅疾无比,每一剑都直指孙宇的要害。枫林剑芒横扫千里,仿佛与天地共鸣,阵阵剑音在空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威压。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双骄决剑尊 战场之上,剑气如风雷般交错激荡,天地仿佛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震撼。王瀚站立于战场中央,眼神冷冽如深秋的寒风,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高贵与睿智。他的枫林剑轻盈如羽,剑锋锐利,剑气洒脱,却带着无法言喻的压迫感。每一次挥剑,空气仿佛都被剑气撕开,带着深秋风暴般的气势席卷四方。 王瀚的动作从容而不急,剑法凌厉却不失优雅。他如同一位高高在上的王者,每一次出剑,剑光犹如天边的枫叶,在空中飘洒,既柔美又致命。枫林剑的剑气如无数道风刃,时而疾风骤雨,时而温婉如秋水,层层叠叠,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剑海。每一道剑气交错的瞬间,空气中便弥漫起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秋风扫落,一切生灵无从逃脱。 而与之对抗的孙宇,则是一位孤高的剑道武者。他身影高挑,面容冷峻,眉宇之间带着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孤傲与不屈。他手中的倚天剑如同他的人一样,散发出压倒一切的气势,剑锋光芒四射,犹如万丈雷霆,从天而降。孙宇的每一剑挥出,都如破空之声,剑气瞬息间蔓延开去,震动四周的空气。 孙宇的动作迅捷而凌厉,剑招如怒涛汹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退缩,只有坚定和冷静。他的倚天剑舞动的每一刻,犹如与天地相合,每一次剑气交织,便形成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瞬间压制周围的空间。这股气场如汹涌的江水,随着每一次剑气挥出,如怒涛翻滚,毫不容忍任何阻碍。 两位剑者的对决,剑气如雷霆交击,震耳欲聋。王瀚的枫林剑气与孙宇的倚天剑气不断碰撞,空气中迸发出如雷鸣般的轰响,整片战场都仿佛在两股剑气的压迫下微微震动,地面仿佛随时会被撕裂。这不再是简单的剑法较量,而是两股浩瀚的剑气在空中对撞,彼此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令周围的黄巾军士们纷纷退避三舍。 王瀚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他的目光冰冷,嘴角轻扬,仿佛对这场战斗的胜负早有预料。他的每一剑挥出,剑气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力,直接斩向孙宇。每一剑仿佛都带着秋风的锋锐,犹如深秋的风暴,瞬间席卷一切。他的剑道中透着一种冷峻与决绝,宛如一位君王,掌控着战局的每一寸。每一次出剑,都带着无尽的压迫感,仿佛天地都在他的剑气下扭曲。 然而,孙宇毫不示弱,倚天剑的剑气与王瀚的枫林剑气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璀璨的光网。每一次剑气的碰撞,都仿佛雷霆万钧,震动四方。他的脸上透露着一丝疲态,但眼神却更加冷冽,如同高悬天际的孤星,始终不为任何力量所动摇。倚天剑的剑气带着怒涛翻滚的气势,犹如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风雨,令周围的空气都被剑气压得几乎要崩塌。 孙宇的每一次剑法挥出,都是精湛绝伦、气势如虹。他的剑道更像是暴风中的孤舟,破浪前行,不为任何力量所屈服。他的剑气如同汹涌的海浪,不断冲击着王瀚的剑气,渴望突破那层无形的壁垒。他的身体随着剑招的挥动如幽灵般灵动,但眼神中却透露着一种坚定的决心,仿佛即便面对整个世界,他也从不退缩。 王瀚的枫林剑不断压迫着孙宇,但孙宇的倚天剑却始终不曾后退一步。两者的剑气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剑网,光芒璀璨,犹如千年难得一见的天象。王瀚的剑气似乎如秋风般不断逼近,迅猛如风暴,孙宇则如铁石般坚定,倚天剑的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一种无可撼动的威压。 战场的气氛愈加紧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寂,仿佛连天地都为这场对决屏息。剑气如暴风骤雨般冲击,震撼四方。而王瀚与孙宇的对决,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剑术较量,它成了两种剑道的生死碰撞。每一剑挥出,都是意志的碰撞,是剑者心灵与力量的最终较量。 王瀚的枫林剑,冷静如秋水,剑气悠远如江河奔流。每一剑的挥动,都似乎在与天地对话,剑气的流转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力。他的眼神深邃如湖,平静中却藏着无尽的锋锐,仿佛可以洞察一切,又似乎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决心。枫林剑的剑光划过,犹如萧瑟秋风中的飘落枫叶,轻盈而又致命,锋锐无比,带着深藏的杀意。王瀚每次出剑,动作从容、稳健,每一剑仿佛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无懈可击,力与美的极致展现。他的剑道,犹如王者之气,安静而深邃,永不动摇。 与王瀚对立的孙宇,则带着一股孤傲的光芒,那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凌厉,宛如雷霆万钧,带着无法遏制的霸道气息。他的倚天剑如狂风暴雨,每一剑的挥出都带着无与伦比的决绝与挑战,恍若天地间最凶猛的雷霆,撕裂一切阻挡。他的眼神锋利如刀,蕴藏着一股傲视天下的冷冽与执着。每一剑的挥动,仿佛都在挑战命运与天地的法则,毫不容忍丝毫退缩。他那不屈的意志,犹如钢铁铸成,剑气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决然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剑法凌厉而果断,剑气如怒涛翻滚,气吞万里,势不可挡。 两股截然不同的剑气在空中激烈碰撞,倚天剑的雷霆与枫林剑的悠远不断交织,宛如一场旷世风暴在天地之间爆发。每一剑的挥动,都似乎带着对方心底最深沉的挑战与试探。两位剑者的眼神交汇,彼此的目光如利剑相对,不容许有一丝动摇。王瀚的目光冷静、深邃,仿佛整个战场的风云都不曾影响他一分一毫;而孙宇的眼神则如同闪电般锐利,带着一种霸道的气势,仿佛随时准备将一切摧毁。他们都没有退缩的余地,眼中只有对方的身影,剑气如海,奔涌不息。 战场的黄巾军士们早已纷纷后退,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敬畏与恐惧。那交织的剑气,如雷霆轰击大地,震动天地。即便是在战场的远端,他们也能感受到那股无法抵挡的压迫感,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强大的剑气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气,任何一点小心疏忽,便可能化作灰烬,消失在这场剑气的风暴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两位剑者,气息交错,剑气如风暴交织,却始终没有直接碰撞。倚天剑与枫林剑的剑光在空中交错,宛如雷霆的轰鸣,轰动天地。每一次碰撞的瞬间,都如同天地撼动,空气被撕裂,剑气激荡成一道道无形的波纹,四散扩散开来,震耳欲聋。 尽管如此,倚天剑与枫林剑始终没有触及彼此。两股强大的剑气仿佛彼此试探,时而如风,时而如雷,似乎在寻找对方的弱点。两位剑者仿佛是两道极限的力量,周而复始,彼此对抗。王瀚的剑气冷如秋水,温润却带着无穷的力量,而孙宇的剑气则如狂风暴雨,犹如滔天巨浪,横扫一切。他们的剑道如同对方的镜像,一个是冷静的王者,一个是孤傲的挑战者,彼此争锋,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彼此试探。 战斗已经持续了许久,双方的气息愈发沉重。孙宇的手腕微微颤抖,倚天剑的剑气依旧如雷霆般锋利,但他能感觉到王瀚的剑气如潮水般无穷无尽,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压倒性的力量,似乎在慢慢消耗着他的精力。然而,孙宇的眼神愈加坚定,倚天剑的剑气依然坚韧不拔,紧紧抵挡着枫林剑的压迫。 战场上,一片死寂。两位剑者,王瀚与孙宇,宛如两座巍峨的山岳,巍然屹立在这片血色的大地上。风声不再,只剩下剑气交错的轰鸣,仿佛天崩地裂,劈开这方天地,所余的一切,唯有剑道的至高较量。 王瀚,气宇轩昂,身姿挺拔如松,静如止水的眼神中,藏着一股深邃的风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波动,那目光平静而遥远,宛如深潭之水,虽然不见一丝波动,却能吞噬一切。他的枫林剑,宛如秋风中的孤叶,在轻盈中带着无形的压迫,迅猛却不失优雅,每一剑都仿佛一阵寒风,冷冽、锐利,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王瀚每一次出剑,都显得轻松从容,仿佛他并不在乎此刻的生死对决,反而像是在品味一种剑道中的至极乐趣。枫林剑的剑气波动中,他的冷静与无情犹如冰封千年的湖面,宁静的外表下却蕴藏着无尽的力量。每一剑挥出,都是一次对敌人意志的无声打击,层层逼近,最终必定将对方的防线完全摧毁。 但即使如此平静,王瀚的眼中依旧燃烧着一种微弱的光芒,那是对剑道至高境界的追求。他的每一次出剑,都不是简单的击打,而是一次哲理的传递,超越生死的无畏。枫林剑的轻盈,却是无尽力量的凝聚,剑气逐渐扩大,宛如奔腾的江河,最终要将孙宇的剑气彻底吞噬。 然而,面对王瀚的冷静如水的攻势,孙宇的反应却是一种锋锐的孤傲。孙宇,身形挺拔,眼神如刀,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傲气与凌厉。他的倚天剑,如同撕裂苍穹的雷霆,带着无法言喻的压迫感,每一剑都带着无可抵挡的决绝。孙宇的剑法不似王瀚的悠然自得,倚天剑每一次挥出,仿佛都在宣告自己不容妥协的意志。他的眼中闪烁着一道冷光,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永不退缩的决心,那是一种不容破灭的骄傲。他每一次出剑,似乎都在向整个天地宣告:无论前方是何种劫难,我都要一往无前。 孙宇的每一剑,都是雷霆万钧,每一剑都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能撕裂一切阻挡。在这一刻,他的剑道如山崩海啸,猛烈且不容妥协,带着无尽的威势,瞬间迸发。每一次与王瀚的剑气交锋,都是一场毫不妥协的较量,电闪雷鸣般的剑气不断碰撞,轰鸣的声音震得大地动摇,周围的黄巾军甚至不敢喘息,生怕被那一波波剑气席卷而去。 孙宇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恐惧,他的表情冷峻,充满了孤傲和不屈。他的倚天剑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挥动,都没有一丝犹豫。剑气在空中交织,激烈的碰撞震得空气都开始颤抖。倚天剑的气势,恍如天崩地裂,犹如雷霆劈下,猛然砸向王瀚,压得人几乎无法喘息。 而王瀚,依旧无动于衷。他的眼神清澈如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孙宇那股凌厉气息的影响,仿佛这场战争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次平常的修行。他的枫林剑,每一次挥出,都是势不可挡的波涛,波澜壮阔,直逼孙宇的剑气。尽管他心知这场对决并非毫无危险,但王瀚的内心却异常平静,每一次出剑,都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尽管波涛汹涌,却永远没有一丝不稳。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孙宇的眼神愈加坚定。倚天剑的气势愈发强烈,每一次挥动,剑气中带着决绝的气息,仿佛要将这天地撕裂,摧毁所有的阻碍。而王瀚的剑气依旧如水般平静,虽然波澜起伏,但那一股冷静的杀气依旧没有动摇。他们的剑气不断交织,彼此间的对抗,像是不断擦出的火花,碰撞着彼此的底线,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空气中弥漫着剑气的余波,轰鸣声响彻云霄,似乎整个天地都在为这场剑道之争而屏息。孙宇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那种孤傲与执着,让他的倚天剑每一次劈出时,仿佛都带着一股与生死抗争的决心。王瀚的脸色没有变化,他的剑气如秋风中的孤叶,在平静中带着致命的锋芒。他的枫林剑,温润如水,却藏着万钧之力,每一剑都是对孙宇剑道的挑战,每一次出剑,都是在逼近孙宇的底线。 战场的气氛愈加紧张,剑气交织的轰鸣声如暴风骤雨,震得空气变得沉重。每一剑挥出,都是生死一瞬,空气中弥漫的剑气,犹如一层无形的壁垒,笼罩了整个战场。黄巾军的士兵们屏住呼吸,仿佛整片天地的重量,都压在这两位剑者的肩上。 就在这时,剑气的碰撞突然达到极致的巅峰,空中传来一声轰鸣,震天动地。倚天剑与枫林剑在空气中相遇,剑气交错的瞬间,仿佛天地被撕裂,剑气如巨浪翻滚,席卷四方。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狂风的袭来,黄巾军士兵们瞬间低下头,不敢抬眼。空气中的剑气如同雷霆般肆虐,余波荡漾,空气的震动让人几乎窒息。 但战斗并未结束。倚天剑与枫林剑依旧没有直接碰撞,剑气交织在空中,依旧没有决定性的一击。双方剑气互相交织、碰撞,每一瞬间都充满了紧张的压迫感,仿佛天地间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凝聚成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每一丝剑气,都能决定生死,王瀚与孙宇,依旧在这片虚空中拼尽全力,决定着彼此的命运。 空气仿佛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威胁,战斗尚未结束,胜负的天平,依然未曾倾斜。 两位剑者,依然坚守在各自的剑道巅峰,眼神如剑气般凌冽,决不退缩。 王瀚的剑法终究深厚至极,岁月和战斗积淀下的剑道精华,已然浸入他的骨血之中。此刻,他的枫林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轨迹,那一剑带着无尽的风暴之势,凌厉而又精确,仿佛是暴风中的一片孤叶,独自舞动,却能将整个天地撕裂。剑气如雷霆般冲击,力道骇人,几乎在刹那间,便突破了孙宇的倚天剑罡的防御,仿佛那坚固的罡气在这股无形的剑锋面前,瞬间崩解,宛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流光剑气虽霸道孤傲凶猛,却依然未能挡住王瀚的锋芒。枫林剑带着一股莫名的温润之气,却又蕴藏着一股暴风骤雨般的力量,犹如狂涛拍岸,势不可挡。那一刻,孙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瀚的剑气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剑气划过,仿佛时间都为之一滞。那锋锐的枫林剑气如无数道红色的剑影,破开了孙宇的倚天剑罡,在他身上掠过,带起阵阵撕裂的风声。孙宇的衣衫在这一剑之下瞬间被割裂,几道剑痕深深地刻在他的衣物上,犹如刀刻般的清晰,血红的痕迹映照在破布上。衣衫被剑气割开,绽放出一抹血色的光芒,彷佛整个战场都被这一瞬的剑气染上了血色。 漫天的枫林剑气如风吹叶落,随风飘洒。那一刻,战场上的气氛陡然变得异乎寻常的静谧,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这一片红霞中凝固。枫林剑气在空中弥漫,如同一场绚丽的烟火,带着令人心悸的美丽与毁灭,宛如一场永远无法回头的灾难。那红霞如天边晚霞,绚丽夺目,烂漫得几乎让人忘却了剑气本身的凶狠。红色的剑气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仿佛枫叶随风飘散,轻盈却致命,每一片剑气都是一种无情的打击,似乎要将敌人彻底淹没。 孙宇的身体微微颤抖,那股来自王瀚剑气的压迫感让他瞬间失去了一丝冷静。倚天剑紧握在手中,孙宇的眼中不再有任何犹豫与迟疑。那一道道划破空气的剑气,将他逼至绝境,每一次挥剑,都像是在与自己的命运搏斗,仿佛每一招都关乎生死。尽管如此,他的双眼依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在告诉自己,不管前方是怎样的绝境,他也绝不会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然而,王瀚的剑气依旧如风一般,犹如一片片飘落的枫叶,虽看似柔弱,却又拥有着无与伦比的锋利。每一股枫林剑气都带着冰冷的力量,轻易地突破了孙宇的防线,撕裂了他的衣衫,也将他的意志一寸寸逼迫得碎裂。王瀚的眼神依然平静如水,仿佛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剑道中的一场寻常练习。他的每一剑,都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只是冷静、精准、无情。 孙宇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苍白,那股深深的压力让他感到几乎无法承受。每一股枫林剑气都是一次无声的打击,逼得他连连后退。倚天剑虽然依旧在手,但此刻的它仿佛再也无法发出曾经那般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它的威势正随着王瀚的每一剑而逐渐削弱。剑气的碰撞,如同雷鸣轰击大地,撕裂了空气,震得整个战场似乎都在颤抖,回荡在每一位旁观者的心中,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王瀚的剑法,宛如秋风扫落叶,迅猛且不容抗拒。他的每一次出剑,都是对剑道的最高追求,是对胜负毫不妥协的执着。他的枫林剑气,犹如烈火中的枫叶,燃烧在空中,带着无法言喻的美丽和力量。那漫天的红霞,仿佛是死亡的使者,又像是生命最为绚烂的灿烂瞬间,让人无法移开眼睛,虽然心知这片美丽中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在这一刻,王瀚的修为深厚、心境如铁,他的剑气破开一切,只留下孙宇的身影被彻底掩埋在那片红色的光芒之中。那一剑,打破了这场对决的平衡,也让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刹那间,孙宇背后的紫色剑气骤然暴起,璀璨如流星般在空中划过,犹如雷霆划破夜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紧随其后。这道剑气迅猛如暴风,带着万钧之力,撕裂了周围的空气,仿佛是一道巨龙破空,翻涌着紫色的光辉,穿越黑暗,直奔远方的剑尊。剑气闪烁不定,犹如璀璨的流光,击破夜色,带起一阵强烈的风暴。那剑气的光芒似是冲破了天地的禁锢,划出一道炽烈的紫色长虹,如破晓的第一道光,耀眼夺目,绚烂如梦,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霆,刹那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这道剑气的气势磅礴,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物质撕裂,令天地为之失色。剑气飞速蔓延,毫不犹豫,直如流星一般穿越整个天空,耀眼的紫光划破了黑暗的幕布,犹如长虹横亘在苍穹之中。那紫色的光辉,如同一条巨龙在空中盘旋,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吞万象的力量,直指剑尊。每一寸空间都被这道剑气充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震。剑气激起的风暴,席卷四方,吹动周围的一切物体,沙尘飞舞,甚至让人感觉到心跳加速,几乎让人窒息。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被这道紫色剑气所吸引,周围的剑气瞬间失去了光彩。紫色的剑气如此耀眼,如同太阳般的光辉撕裂了天际,所有的目光都被这耀眼的光芒所吸引,仿佛无法从这道剑气的光辉中移开。它如同璀璨的宝石般闪耀着,无与伦比的锋锐和神秘,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与智慧,令人屏息凝神。紫色剑气犹如一条流星般的剑光,闪烁的瞬间,空气中的空间都似乎被它压缩。每一挥动,它便带起一道道令人目眩的紫光波动,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中,照亮了整片黑暗的战场。 然而,在这道紫色剑气的映衬下,孙宇手中那道银色流光剑气却显得暗淡无光。银色的剑气蜿蜒流转,光辉冰冷且锐利,仿佛是一条静默的银蛇,在空中游动。然而,它在紫色剑气的光辉下显得愈加柔弱,仿佛被那紫色剑气的强大压制了所有的光华。银色剑气中的寒冷和锋利在紫色剑气的璀璨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无法与那耀眼的紫色剑气相抗衡,甚至被它的光辉吞噬得无影无踪。孙宇的目光紧锁在那道紫色的光辉上,眉头微微紧蹙,内心也忍不住泛起了阵阵压迫感。他知道,那道剑气的威势,绝非他眼前这条银色流光所能抗衡。 王瀚的枫色剑气则如秋风拂过林间,轻盈而飘洒。它的光辉虽不如紫色剑气般炽烈,但也充满着一种温润的力量。枫色剑气轻轻盘旋,在空中缓缓展开,带着一股秋日的肃杀之气,仿佛在告诉所有人,随时都能斩断一切障碍。然而,枫色剑气的光辉在紫色剑气面前同样显得黯然失色。紫色剑气的光辉仿佛把一切都压制了下来,枫色剑气的柔和和稳重反而显得脆弱无力。它的锋芒在紫色剑气面前如同微风中的蜡烛,无法抵挡那道磅礴的紫色剑光。 就在这一刻,战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气流急速变化,几乎所有的剑气都在紫色的剑气威压下扭曲。空气似乎凝固,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缓慢。孙宇的眼睛眯起,嘴角微微上扬,却难掩眼底的凝重与不安。每一道紫色剑气带来的冲击,犹如一道道洪流,直接冲击着他的心神。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挥动银色流光剑气,试图破开这道剑气的光辉,但眼前的紫色剑气似乎无穷无尽,犹如永恒的洪流,无法阻挡,无法逃避。 王瀚的脸色微微变化,他的枫色剑气不再如先前般轻松飘洒,面色渐渐凝重,手中的剑已经微微颤抖。尽管他未曾言语,但他内心的压力却在不断加大。每一次紫色剑气的闪烁,仿佛在挑战着他的极限。在这道剑气的压迫下,他的枫色剑气变得愈发沉重,难以自由施展。 紫色的剑气已经充斥了整片天空,纵横交错,带着一种无尽的杀意,锋芒毕露。它仿佛能瞬间撕裂一切,任何触碰到它的存在都会被碾碎得粉碎。每一个瞬间,剑气的光辉都在让战场上的一切陷入了死寂,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那股犹如暴风骤雨般的压迫感。 然而,那道紫色剑气并非孤立存在,它与孙宇的银色流光剑气和王瀚的枫色剑气相交织,形成了一幅气势磅礴、绚丽多彩的剑气画卷。三道截然不同的剑气仿佛各自代表着天地间的三种极致力量,它们纵横交错、彼此辉映,每一道剑气都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在交相辉映中撕开了黑暗的天幕。紫色剑气犹如雷霆劈开夜空,银色流光剑气如流水般灵动迅捷,而枫色剑气则稳重沉稳,如秋风拂过林间。这三种剑气的光辉彼此交织,仿佛宇宙间星辰的碰撞,瞬间点亮了整个天地,成为了这片战场上最为耀眼的存在。 画面如诗如梦,每一道剑气都以其独特的光芒与气势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艺术品。紫色的光辉犹如一颗宝石,镶嵌在银色与枫色剑气的辉光中间,显得无比高贵而又充满威胁。那光芒犹如一道穿透天地的神兵,笼罩了整个战场。此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仿佛每一丝气流都充满了杀意,每一寸空间都在这股剑气的冲击下颤抖。每一剑的挥动,都会激起剧烈的气流,空气仿佛被撕裂,风暴在这一刻掀起,带动周围的尘土飞扬,周围的环境也因这三种剑气的交织而变得异样扭曲。 就在这交织的剑气中,孙宇的身影骤然停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牢牢钉在了原地。原本气吞山河、气吞万里之势的他,此刻竟然被王瀚的剑气挡住,无法再向前半步。那股雄浑而沉稳的剑气,如同一座无可逾越的高山,稳稳压住了孙宇的进攻。六相剑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仿佛感知到了主人的焦躁与不甘,锋锐的剑刃闪烁着寒光,但依旧无法突破王瀚剑气的防护。孙宇的目光微微闪动,他用力挥剑,六相剑如闪电般舞动,但那道厚重的剑气如同一座铁壁般将他死死挡住,丝毫不为所动。 孙宇脸色一变,眉头紧锁,原本满怀自信的眼神变得愈加凝重。那股压迫感如山崩地裂般瞬间席卷了他的胸膛,胸口的怒火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无法释放出来。他双手紧握六相剑,掌心沁出冷汗。即便他用尽全力,六相剑依旧无法撼动那道雄厚的剑气。那股剑气,如大海般深沉而稳固,不仅压制了他所有的进攻,还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每一次尝试前进,空气仿佛被压缩了,周围的气流如同粘稠的泥潭一般,使得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王瀚站在原地,脸上无波无澜,双眼深邃如潭,目光冷冽,似乎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然而,他的剑气却如大山般无情而坚定,牢牢压住了孙宇的一切进攻。尽管他未曾多言,但从他挥剑的动作中却能感受到一股压倒性的气势,那是一种源自深渊的力量,深沉且强大,仿佛能吞噬一切。王瀚的枫色剑气如秋风扫落叶般悠然自得,却又沉稳有力,犹如一面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孙宇的每一次进攻化为乌有。 孙宇的心中愈发焦虑,他知道,如果再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他将无路可退。然而,那股巨大的压力依旧让他动弹不得,他的剑刃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颤动,仿佛在提醒他,时间不容许他再犹豫片刻。他眼中的愤怒与不甘如潮水般涌动,但却又被这股深不见底的剑气牢牢压制,几乎让他无法喘息。他每一次出剑,剑气的力量就像是撞在了坚固的钢铁上,发出的声音如同铁锤击打巨石般沉闷,却始终无法撼动那座铁壁般的剑气防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沉重感,仿佛连周围的气流都被剑气压迫得失去了流动的空间。那种沉闷的压迫感如同一把巨大的利刃,紧紧逼迫着孙宇的神经。六相剑在他手中微微震动,仿佛在承受着这股无形的压力。尽管如此,它依旧没有放弃挣扎,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辉,似乎在等待一瞬的机会,突破那层厚重的剑气屏障。 而此时,战场的气氛愈加凝重。三种截然不同的剑气彼此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场,几乎吞噬了所有的空间。紫色剑气如雷霆般猛烈,银色流光剑气如流水般灵动飘逸,而枫色剑气则如深沉的秋风,稳重而霸气。三者相互碰撞,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中的每一分波动都像是预示着某种极致的较量即将爆发。 每一剑、每一道剑气都承载着无尽的力量与决心。孙宇的眼神越来越决绝,他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切冲突的准备。而王瀚依旧冷静从容,剑气如山岳般稳固,丝毫没有动摇。剑道的交锋,已经不仅仅是力量的对决,更是意志与决心的碰撞。在这片剑气交织的战场上,谁能突破这道重重的防线,谁就能主宰这一场至关重要的胜负。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六相斩枫林 战场的天空如铅般沉重,战火弥漫,四周弥散着腥风血雨的气息。孙原被狠狠一击,仿佛被天地之力抛入深渊,身形在空中迅速翻滚,残破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犹如断线的风筝。他的每一次旋转,似乎都与大地的震动相呼应,眼前的世界开始失真,空中的尘土与血光交织成一片模糊的阴影。终于,他砸落地面,摔得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深潭,地面瞬间裂开,激起阵阵尘土,波纹般的震荡铺展开去,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一击颤抖。 那股由他自身迸发的力量,犹如滔天巨浪,掀起了周围黄巾军的士卒,他们被这股气浪瞬间卷起,成群倒地,盔甲相撞的声音如雷鸣般震耳欲聋。许多不幸的士卒甚至被重重砸倒,哀嚎声如波涛般此起彼伏,漫过这片战场。战斗的气氛已经凝固,黄巾军的士兵们纷纷后退,惶恐的目光中闪烁着对这股强大力量的畏惧。 孙原双手撑地,咳嗽声中夹杂着鲜血,脸色如纸般苍白。他艰难地站起身,浑身疼痛,但眼中燃烧的怒火却越发炙热。那股怒火,如同烈焰般在他的瞳孔中跳跃,弯曲的剑意从他的胸口冉冉升起。深吸一口气,紫龙剑从他的剑鞘中抽出,剑气顿时化作一道凶猛的紫色龙影,飞舞在空中,气吞山河。那一瞬间,整个战场的气氛仿佛被这股剑气所撕裂,空气变得炙热,仿佛大地也在因其愤怒而颤抖。 与此同时,远处的孙宇站在战场的一侧,神色冷峻如冰,倚天剑在手,寒光闪烁。他眼神如电,深邃的目光锁定了前方的王瀚,身体犹如电闪雷鸣般疾行而至,脚步间带着凌厉的气息。倚天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闪电般的剑气,剑光迅速凝聚成一道刺破天际的剑芒,直刺王瀚的胸膛。那一剑,寒气逼人,气势如虹,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撕裂。 王瀚依旧站定,气定神闲,目光冷静如昔。他的身影在战场的喧嚣中显得格外宁静,仿佛这世间的任何风暴都无法撼动他。他轻轻地将枫林剑横于胸前,剑身与空气摩擦,发出低沉的嗡鸣。随手一挥,无形的剑气犹如山岳般猛地爆发,横扫而出,撞击在孙宇的剑气上。那一刻,天地仿佛都为之一顿,剑气碰撞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如雷鸣般响彻整个战场,气浪如洪流般扩散,周围的士卒纷纷退避三舍,生怕被卷入其中。 王瀚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感慨,但他的神情却毫无波动,仿佛这一切的风云变幻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枫林剑在他的手中轻轻摇动,却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稳重与厚重,仿佛大山一般,无法撼动。他的剑气稳如磐石,每一剑的挥出,都是对剑道的无上领悟和对风云变幻的无畏态度。 战场的局势瞬间变得愈加复杂。孙原的紫龙剑气与孙宇的流光剑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交错的剑气风暴。那风暴如同猛龙飞舞,气浪层层叠叠,宛如无数锋利的刀刃在空中旋转,划破了所有的一切。剑气交锋的瞬间,战场上的士卒们纷纷倒退,许多人被剑气的余波震得倒地不起。地面裂开,沙尘飞扬,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所撕裂。 孙原的紫龙剑气依旧狂猛,剑意如龙,腾跃翻腾,每一击都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远处的孙宇剑光如电,剑气之中带着冰冷的杀意,犹如冰锋扫过一切,迅猛而无情。而王瀚,他依旧稳如磐石,不动如山。枫林剑在他的手中轻轻摇动,剑气如大山压境,仿佛任何一切的剑法,在他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王瀚的目光微微一转,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慨,注视着这两个年轻剑士。孙原的紫龙剑法,变化无穷,灵动如龙,每一剑都仿佛蕴藏着天地之力。而孙宇的流光剑法,刚猛中带着灵动,剑气凌厉无比,快速如水流,穿透时空。然而,与他相比,这两位剑士的剑法中,依旧存在一丝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依然站定,目光平静,仿佛在这无尽的剑气交织中,他是唯一不动的存在。 战场的喧嚣已经渐渐远去,浓烟与尘土如同剧烈的风暴,笼罩着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与铁锈味,耳边响起的只有不断激荡的剑气与破空的轰鸣声。孙原的双眼炯炯有神,嘴角微微上扬,但眼中的冷冽与愤怒却没有丝毫收敛。面对眼前的剑尊王瀚,他的内心怒火燃烧,然而从他那紧绷的面庞和紧握的剑柄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决绝。 紫龙剑在他手中凝聚,剑气迸发时如同一条吞天的巨龙,破空而出,激起一阵狂风。紫色的光芒在空气中剧烈闪烁,剑气旋转如龙,猛然间切裂空气的平静,直奔前方的王瀚。剑气刮过地面时,黄沙飞扬,战场上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低头避开,不敢直视这道撕裂天地的剑气。 然而,王瀚依旧如山般静立。他的枫林剑横在胸前,剑身泛着淡淡的寒光,仿佛映照着那片阴沉的天空。剑气无声无息地流转,层层叠叠,宛如翻滚的巨浪,虽无一丝波动,却自带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轰!”随着两股剑气的碰撞,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随即如雷鸣般炸响,四周尘土飞扬,地面裂开,战场的景象如同一片破碎的梦。孙原的剑气虽然猛烈,但与王瀚的剑气比起来,仿佛微弱的火花被大海吞噬。那股来自王瀚身上的威压,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岳压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根本无法再进一步。 孙原忍住体内翻涌的伤痛,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不甘。深吸一口气,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紫龙剑,剑刃泛着冷光,仿佛回应着他内心的愤怒与执念。他紧紧握住剑柄,再度冲天而起。每一剑出击,剑气便带起一阵狂风,气浪如龙般翻腾,扫过周围的黄巾军士卒,他们或是被气浪撞倒,或是被压得无法喘息,整个战场的气氛愈发压抑。 “够了。” 王瀚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岩石,在这片动荡的战场中异常清晰。那一刻,他终于抬起了头,双眼如寒冰般冷冽。他的目光透过孙原与孙宇的剑气,直直锁定了这两位年轻的剑士。片刻后,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是一种超脱世俗的沉静,仿佛所有的剑道在他的眼中,早已不再是争斗,而是追求极致与理解。 王瀚的手腕轻轻一转,枫林剑随之微微震动,剑气随之腾空而起,宛如一轮初升的太阳,迅速逼近孙原与孙宇。那剑气散发出如同天地间雷霆般的力量,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湮灭。空气在这一瞬间剧烈扭曲,剑气的锋芒逼近孙原与孙宇,让他们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无法再前进一步。 孙宇的双眼紧锁,倚天剑在手,剑刃上寒光闪烁。他的剑气犹如流水般迅速凝聚,瞬间剑光化作锋锐的刀刃,带着无比凌厉的气势直射向王瀚。剑气中蕴含着极致的速度与力量,宛如穿越时空的流光,直指王瀚的胸口。 然而,王瀚依旧如古井般不动声色,他的剑意早已成型,枫林剑在他手中微微一挥,剑气的波动宛如大海中的一朵涟漪,轻轻荡开。无形的剑罡悄然激发,与孙宇的剑气碰撞时,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声。那股力量压得孙宇的剑气几乎无法前进分毫,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巨山镇压在他的剑意之上。 王瀚的眼神依然冷冽,他注视着眼前的两位年轻剑士,仿佛看透了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虽然两人的剑气各具特色,但与他比肩,却依然显得微不足道。他的剑气如山岳般沉稳,丝毫不为外界的激荡所动。 此刻,战场的焦点已经转移,孙原与孙宇的攻势愈发激烈,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突破王瀚那如磐石般稳固的剑气防线。王瀚如同站在战场的巅峰,冷静而坚定,仿佛一切的变化与动荡,都无法动摇他的立场。 战场上,黄巾军的士卒们早已无心再战,他们纷纷后退,躲避这三位剑士间激烈的碰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剑气余波,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盔甲与武器,曾经充满血腥的战场,如今已成为三位剑道高手争锋的舞台。 孙原和孙宇两人并肩而立,彼此默契地交换一眼。 战场上的空气仿佛都因这一刻的剑气而凝固,连天空的云层似乎都因为剑光的刺破而低沉了几分。银色的剑气在瞬间弥漫开来,如同一道流星雨般横扫整个战场。孙宇的身影周围凝聚出一股庞大的剑气漩涡,剑气如银蛇般盘旋,随着他每一步的迈出,剑气便愈发强劲。随着他猛地踏步,银色剑光化作一道光幕,直冲王瀚身前一丈之内。 王瀚依旧如古松般静立,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但眉目微微一张,似乎从这一刹那间便已看透了所有。他轻轻推开了枫林剑,剑身随之震动,剑气伴随着一股滔天的威压席卷开来,那股气流冲击着战场的每一寸空气,仿佛连天地都在这一刻为之变色。王瀚的剑压如火山般爆发,瞬间与孙宇的流光剑气碰撞在一起。剑气交织,光芒四射,空气中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天地都在此刻为之一震。 就在孙宇的剑气与王瀚的剑压交织的刹那,战场的侧边突然闪过一道紫芒,孙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逼近。紫色的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华丽的弧线,宛如闪电般划破了战场的寂静。孙原左手紧握剑柄,右手负于身后,身形如同幽灵般轻飘,步伐轻盈得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他眼中剑意如深潭般凝聚,举剑凝印,手指轻轻按在剑柄之上。随着他轻喝一声,昙华剑印在空中浮现,宛如绽放的花朵,瞬间轰向王瀚的身侧。剑印如雷霆般席卷而来,气流汹涌澎湃,宛如一场暴风骤雨,带着撕裂天地的威能。 这招“九梦真言剑印”是孙原空手时的对敌绝招,他身负雄浑的真元,将真元化为剑印,使其威力远超常人。每一记剑印,都蕴含着惊人的能量,仿佛可以摧毁一切。只是孙原的体质相较于别人更加虚弱多病,往往难以完全驾驭这股强大的力量。每次施展九梦真言剑印,反震之力几乎能将他自身的力量逼退,常常需要极其谨慎。 然而,今天的孙原已不再空手,他手中紧握着那柄沉甸甸的剑,这使得他可以借助剑的力量来传递剑印,使得这一招的威力超乎以往。剑印和心印合二为一,威力堪比天崩地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剑气,让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后退,连最勇猛的黄巾军也不敢靠近这片剑气的汪洋。 孙原的眼神愈发坚毅,他知道,面对王瀚这样的对手,他无法冒险接近,近战绝非明智之举。因此,他第一次出手时便将距离保持在四丈之远,这是他体力所能承受的极限。他深知,若是再逼近一步,自己便会因体力透支而无法继续战斗。 昙华剑印飞速向王瀚轰去,空气中的剑气瞬间凝结,威力彷如一道流星直冲天际。每一寸空气都仿佛在剑印的压迫下微微变形,战场上的气氛愈加紧张,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那道紫芒上。 然而,王瀚依旧未动,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岳。他目光微微一凝,瞬间感知到了孙原这一招剑印的威力。那剑印的力量,虽然强大,但终究无法突破他那巍然不动的剑气防线。他的枫林剑轻轻一转,便将这道剑印轻松化解。剑气在空中如波涛翻滚,宛如无形的盾牌将一切剑气尽数压制。 王瀚的眼神愈发深邃,剑气轻盈而沉稳地环绕在他周围,周围的空气因剑气的推动而微微颤抖。他看向孙原与孙宇,心中已然明了两人剑法的精妙与独特,但无论如何,这两人的剑气都无法突破他的防线。 在战场的瞬息万变中,孙宇的倚天剑再次变动,剑势如猛龙出海,突如其来的一斩撕裂空气,剑气浩荡而出。那一剑剑光璀璨夺目,仿佛撕裂了整个战场的平衡,耀眼的剑芒如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带着深厚的剑气直逼王瀚。 王瀚目光一凝,心中暗自赞叹。孙宇虽年纪轻轻,但修为如此精深,剑气的掌控与爆发力令他也感到一丝压力。他深知,若非自己拥有足够的实力,这一剑或许就能直接破开防线,撕裂他的身躯。但面对这道剑芒,王瀚只是轻轻推开了枫林剑,剑气催动,硬生生将这道攻击挡下。剑气激荡,光芒四射,然而王瀚的姿态依然稳如泰山,他的剑法如秋风扫落叶般平稳,从容不迫。 与此同时,远处被击退的孙原再次迅速逼近。他的身影如同流光般迅捷,六相剑气急速凝聚,紫芒闪动,犹如万雷轰鸣,带着无法抗拒的气势再度爆发。孙原不再留手,六相剑气如猛兽出笼,气势磅礴,直冲王瀚而去。王瀚冷静如常,单手握剑,另一只手凝聚气息,骤然释放出强大的剑压,将孙原的紫龙剑气击飞。 “轰!” 剑气碰撞发出一声震天巨响,宛如山崩海啸,周围的空气都在剧烈震动。孙原快速闪身,避开了王瀚的剑压,并迅速再度逼近,他的身影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划破空气的声音如雷鸣般响彻四周。 孙原不敢贸然接近王瀚,但也知道,这一战无法回避,只有拼尽全力。他再一次闪身,距离王瀚只剩下四丈,剑气如洪流般扩散,气势愈加磅礴。 在那一刻,孙宇的剑气已然积蓄到了极限,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屏息。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倚天剑,剑身剧烈震动,仿佛一只蕴藏着毁灭之力的猛兽,在他手中咆哮。倚天剑的剑刃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光辉照亮了整个战场,闪烁着如同天际流星般的亮光。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似乎所有的光与热都被这把剑吸引,整个天空都仿佛为之黯淡了下来。 倚天剑的剑气爆发,迅速扩展成一道横扫天地的巨浪,方圆五十丈的区域瞬间被这一股剑气席卷。地面不堪重负,开始剧烈下沉,震动不断蔓延,仿佛整个大地都被这股剑气震撼得摇摇欲坠。大地裂开了纵深的沟壑,石块飞散,树木被拔起,空气中的尘土瞬间被卷起,遮天蔽日。巨大的剑芒犹如天柱一般直劈而下,气势汹汹,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势不可挡。 孙宇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内心没有任何犹豫。他仿佛已经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唯一存在的,就是手中的倚天剑。剑气如雷霆般劈下,几乎让整个天地都颤抖,光芒刺眼的剑芒带着极度压迫感,将周围的一切都摧毁。仿佛这一剑足以让整个世界崩塌。 然而,王瀚依旧保持着他那从容不迫的冷静,眼中没有丝毫慌乱,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股破天的剑气,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挑战。他轻轻一挥手中的枫林剑,剑气随之涌动,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屏障,像是天险般挡住了孙宇那无可匹敌的破天剑势。两股剑气在空中交汇,产生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空气仿佛被撕裂,剧烈的能量波动席卷开来,连地面都被震得一阵摇晃,碎石四散。 尽管王瀚的剑气如山岳般稳固,他那股磅礴的剑气仿佛能镇压一切,但孙宇的破天剑势依然未曾减弱,剑气激荡,如同两股风暴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空气中弥漫着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两股力量的碰撞让整个战场变得愈发混乱,地面甚至开始龟裂,空气中的热浪将周围的一切都烤得炙热。光芒和剑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刺眼的光环,直射天际,场面壮丽且震撼。 然而,正当王瀚集中全力抵挡住孙宇的破天剑势时,孙原从一旁忽然发力,瞬间爆发出全部的真元与剑气,剑气如滔天巨浪般翻滚,仿佛无穷无尽。孙原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他凝聚所有力量,最终施出“神霄”剑印。这一剑并非单纯的剑气,而是一种凝聚了孙原所有剑意、所有真元的无上攻击。那一刹那,剑气破空而出,化作一道天外流星,直冲云霄,带着破空的音爆。剑印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周围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所有的光与热仿佛都被这一剑吞噬,整个战场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这一刻,整个世界的重力似乎都被吸走,孙原那股剑气形成的巨大威压让周围的空气变得几乎凝固,地面开始裂开,石块在空中飞舞。王瀚的眼中依旧没有丝毫波动,他的“秋枫落”剑势再次催动,枫林剑在空中轻轻一舞,剑气凝聚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迎向那股毁天灭地的剑印。剑气撞击在一起,仿佛天地的裂缝瞬间打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被撕裂成无数细碎的波纹。 随着巨大的剑气冲击,王瀚的护体罡气被彻底突破,犹如玻璃般破碎,随之而来的是王瀚脸上的微微一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一个神霄剑印!”语气中带着对孙原力量的认可,但嘴角的微笑依旧没有改变,仿佛这场战斗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王瀚的枫林剑脱鞘,剑身一晃,磅礴的剑气如怒涛般斩向孙宇。孙宇毫不犹豫地挥动倚天剑迎接这一击,剑芒闪烁,剑气激荡,两大神兵的碰撞发出了璀璨的火花,仿佛天与地的交接。剑气的冲击波席卷整个战场,孙宇被震得倒飞而出,身形如断线的风筝,重重摔落在地,体内气血翻涌,几乎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剑气的冲击仿佛将他的灵魂都震荡了几分,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虚弱状态。 就在此时,孙原的六相剑已经到达。他没有丝毫停顿,剑气如雷霆般轰向王瀚的枫林剑,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剧烈的冲击波爆发,方圆十丈的地面瞬间化为齑粉,强烈的冲击波席卷而来,空气震动,碎石飞舞,整个战场仿佛陷入了天崩地裂的景象。孙原双目一黑,整个人如遭雷击,四肢百骸震荡,血洒长空。他的身体在空中飞旋,仿佛失去了控制,直直撞击地面,血雾四散。六相剑在空中脱手飞出,如断箭般划破长空。 半空中,一截断裂的剑刃在红枫色的天空下盘旋,仿佛带着最后的哀鸣,最终插入了地面。 枫林剑断!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决然 远处,天际的光线如同被泼洒的浓墨,渐渐褪去,暗沉的暮色像一层厚重的帷幕缓缓降临。天边的余晖仿佛在逐渐消散,最后仅剩下几缕血红色的光辉,刺破天空的寂静,映照着即将来临的风暴。风,在这片沉寂的战场上掀起阵阵涟漪,带着一股不安的预感,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间。就在这一刻,一道轰鸣的破空声划破了天际,音波震荡,让人不禁捂住耳朵。那声音如同雷霆乍响,空气被撕裂成一条深深的裂缝,一道身影疾如闪电,带着炽热的气流,横空而来。 那是一个清丽如雪的身影,洁白的衣袍在风中翻飞,仿佛融化的雪花随风飘荡。她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空中。风的呼啸声随她而起,但又仿佛被她的身形所吞噬,她所到之处,空气中的所有声音都被她的速度抹去了。黄巾军的士卒和站在战场上的陆允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仿佛她是天际飘来的神只,突然降临的奇迹一般。 心然的眼神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她双眼深邃如秋水,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向前跃起。她的身形轻盈如燕,仿佛与空中风云融为一体。那一瞬间,白衣如雪,翻飞间犹如梦境中的仙子,带着无可比拟的优雅和美感,脚下如云烟般轻盈无声。她宛如一阵风,轻柔地接住了那重伤的孙原,怀中的温度让她的心一紧,眉头微微一蹙,露出了一抹紧张与焦虑。 孙原的身体如同一根折断的枝条,毫无生气,垂着头,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血迹在夕阳的余晖中格外显眼,鲜红的颜色与周围渐暗的天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心然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的脸庞,细致的观察中,她能感受到孙原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他的生命气息已经在急速流逝。那一瞬间,心然心中的焦虑剧烈升腾,她的气息微微加重,双手紧紧地搂住他,感受着他那如纸般脆弱的身体,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将其折断。 孙原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半边身子已经无法支撑,内脏的伤害甚至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那一击“神霄剑印”的力量如雷霆一般摧毁了他,整个身体被狠狠甩飞,仿佛一只破碎的风筝,无助地落向地面。心然感觉到那逐渐微弱的生命力,她的心一阵剧痛,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她不顾一切地将孙原抱起,迅速转身向后撤去。她的动作优雅而迅捷,犹如风中舞者,几乎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每一步,她都如雪花般轻盈,却充满着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从她的脚下蔓延开来,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轻柔的步伐却让她迅速而无声地穿越这片战场。 她的眼神冷静而坚定,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将孙原带离这片战场。她明白,只有在远离这片疯狂的杀戮中,孙原才有可能得到救治,否则,他的生命将在这片荒凉的沙场上悄然消逝。 然而,就在她准备快速撤离时,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动静。远处的战场中央,孙宇依然孤身伫立,矗立在那片混乱与血腥之中。他的眼神犹如利刃般锐利,剑气狂涌如暴风骤雨,席卷四方。他的气势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威压让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周围的黄巾军士卒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不自觉地后退几步。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剑身的轻微晃动,都仿佛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力量,剑气在空中激荡,如同雷霆与风暴在同一时刻爆发。 剑气刮过空气,带起阵阵呼啸之声,四周的空气因其狂暴的波动而凝结成一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感。那些黄巾军士卒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许多人不禁感到心跳加速,仿佛一把无形的剑悬在他们的头顶,随时可能刺穿他们的心脏。那股气息,仿佛能摧毁一切,击溃任何敢于靠近的敌人。 孙宇站在战场的中心,脸上带着一抹冷酷的笑容,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场战斗对他而言不过是日常的演练。剑气环绕在他身边,气吞万里,剑光闪烁,威力足以让天地为之一震。整个战场在他的剑气之下颤抖不止,仿佛一股看不见的巨力正在肆意地撕裂这片土地。 心然的身体微微一震,她的双眼锁定在远处的孙宇身影上,心中隐隐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知道,这一战即将进入白热化阶段,孙宇那无情的剑气将引发一场更为激烈的冲突。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体内的气血也随之湍急流动。她深知,如果不尽快将孙原带离,战场的风云将改变一切,恐怕连她也无法掌控接下来的局面。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露出决然之色,心中的矛盾与紧张瞬间爆发。她的手紧紧握住孙原那渐渐冷却的身体,内心却不再犹豫。风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无法阻挡的力量,她的步伐加快,准备冲向更远的地方。 孙宇的目光缓缓扫过远方,眼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芒,如同锋利的剑刃直刺向王瀚的方向。那一瞬间,空气似乎被他的目光切割成了两半,周围的喧嚣与喧闹在他眼前瞬间消失,战场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为这场即将爆发的决斗凝聚起无形的压力。 王瀚站立在远处,身姿如山,巍然不动,他那半截断剑在掌中隐现,寒光闪烁,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尽管是断剑,但他那挑衅的神态和冷漠的目光,仿佛在宣告着即将上演的一场决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凝固的气氛,仿佛连风也因这两人的对峙而暂时停滞。孙宇的心跳突然加速,强烈的预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眼前的王瀚,那个手握断剑的男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无法忽视,像是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猛兽。那股杀意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压得沉重,压迫得让人难以喘息。孙宇知道,这一战,已是无法避免。 他的剑心犹如锋利的刀刃一般,时刻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冷静与坚韧,但如今,战场的局势与他的体力状况,已经使得这份冷静变得岌岌可危。尽管他曾以孤傲的剑法称霸一时,气吞万里,但连绵不绝的战斗和不断消耗的内力,让他在面对王瀚这位强敌时,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孙宇深知,若不保持绝对的冷静与清晰的判断,接下来的决战极有可能成为生死未卜的博弈。 此时,站在远处的心然,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她紧锁的眉头和那深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整个战场,感受到孙宇内心的波动。她明白,孙宇此时的状态并不理想,王瀚虽强,但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王瀚,而是来自孙宇剑心的动摇。剑法的孤傲与无敌固然令人畏惧,但一旦内力消耗殆尽,剑心便会出现裂痕。而这裂痕,将是致命的。她的心跳加速,眼中满是焦虑的光芒。此时的她,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还是孙宇身后的支柱,她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否则这场战斗无论如何都将无法善了。 就在这时,战场的喧嚣达到了顶点,所有的士卒,敌人,甚至孙宇,都未曾察觉到那道清脆的声音已经划破了这片充斥着杀气与硝烟的空气。 “先退!” 心然的声音突然如同一道闪电,迅猛地穿透了四周的喧嚣,仿佛一阵冰冷的寒风扫过,瞬间让战场上的一切都停滞了片刻。 她的声音清澈而坚定,毫无丝毫的慌乱,却透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锋刃,击中了所有人的内心。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孙宇,眼中的决然之色让她的声音透着一种命令感,不容反驳。尽管战场上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尽管敌人的剑气如风暴般席卷四方,心然的那一声呼唤依然让周围的所有声音瞬间静止,仿佛一切都随着她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周围的黄巾军士卒,甚至是远处的敌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迷茫地抬起头,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远方那一抹洁白如雪的身影,如梦如幻,仿佛仙子降临,静静飘然而至。她的白衣在风中飞扬,宛如雪花纷飞,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超凡脱俗之感。她的身影出现在战场的中心,仿佛一颗璀璨的星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战场上的黄巾军士卒纷纷低声惊叹:“战场中,竟然有女子!” 他们的目光中带着不敢置信与震惊,不仅仅因为她是女子,更因为她那飘然而至的姿态,带着无法忽视的气势,仿佛她的出现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局势。她的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仿佛能够让时间静止,让天地为之倾斜。而这一刻,战场的紧张气氛,在她的出现下,骤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敌人们的攻击停滞,士卒们的眼神变得迷茫与不安,仿佛此时的决战不再仅仅是力量与技艺的较量,更是一场心灵与命运的碰撞。 心然站在那里,目光如炬,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声命令不仅仅是要让孙宇撤退,更是要将整个战场的焦点转移,给孙宇争取一线生机。她的每一分神情都透露出无尽的决心与智慧,仿佛她已经看透了未来的每一个瞬间,而这一刻,她的出现,便是那最关键的一刻。 王瀚的眼神,冰冷如死寂的寒潭,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犹如一把锋锐的刀刃,冷酷无情,仿佛能够穿透一切虚伪与伪装,直达灵魂深处。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波动,也没有一丝感情,只有纯粹的寒冷和死亡的气息。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周围的景象在王瀚的凝视下仿佛都开始冻结,连微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每当他瞪向孙宇时,那份沉默的威胁便如同冰刃一般,缓慢而不容抗拒地渗透进孙宇的肌肤,侵入他的骨髓。 半截断剑在王瀚的手中微微颤抖,闪烁着幽冷的光辉。那剑的样貌并不完美,残缺不全,然而它所散发出的威慑力却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法忽视。尽管剑身已被斩断,它的每一次微微晃动,仿佛都在低语着致命的威胁。那种冷冷的杀气,像无形的锁链般环绕在孙宇的周围,每一次剑锋的震动都像是审判的响铃,宣告着生死的抉择。王瀚的双手握住剑柄,动作优雅而坚定,仿佛已准备好在这一瞬间,送孙宇与死亡擦肩而过。 孙宇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紧紧攥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笼罩在心头,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维。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那种沉重的压迫,仿佛整个天地的空气都在反噬他,他的脚步甚至有一瞬间的停滞。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如同深渊一般,将他一点点吞噬。他想要退缩,想要逃避,但眼前的王瀚却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牢牢挡住了他唯一的出路。 然而,孙宇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划过肺腑,令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感到清晰与敏锐。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那份决然的战意犹如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他知道,此战非比寻常,这是他能否突破自我、超越极限的唯一机会。与王瀚的对决,不仅是对力量的较量,更是对剑道的挑战。作为《流光剑典》的传人,他深知只有与强者交锋,才有可能激发出潜藏在自己体内的那股无限力量。王瀚,正是那样的强者,挑战他,便是寻找突破的契机。 然而,随着战局的推进,孙宇的状态开始急剧下滑。身上的伤口早已开始渗血,隐隐传来一阵阵刺痛,而这每一次疼痛都像是利刃一样割裂着他的意志。剑心的稳定也逐渐动摇,脑海中的剑意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开始有些扭曲,周围的战斗声在耳边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置身于一个寂静的深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与剑气,混合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让他感到一阵阵窒息。那刺鼻的味道如同束缚住他的锁链,无形中让他无法自由呼吸,无法摆脱那无尽的沉重。尽管身体告诉他该停下,尽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冷的泥沼上,孙宇的内心却依旧澎湃着不甘与渴望。他深知,如果此刻他选择后退,不仅是对自己剑道的背叛,更将永远失去迎接更强挑战的机会。他若想证明自己,便必须迈过这道无法逾越的坎。 战场的风声骤然升起,仿佛天地间的所有气流都因这场战斗的爆发而为之一震。那风如刀般割过,刮得人眼中生痛,像是无情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中的剑气,化作一种可触的力量,层层压缩,逐渐将整个世界紧紧包围。连四周的景象似乎都在这一刻定格,天地之间的光线变得暗淡,连一丝阳光也被这无形的杀气压得消失殆尽。整个战场,如同一只等待爆发的巨兽,气息愈发沉重,紧绷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 孙宇的目光与王瀚再次交汇,冷峻的眼神如同刀刃般锐利,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孙宇的心跳骤然加速,那股紧张与兴奋交织的感觉令他的身体瞬间进入了战斗的极限状态。他的双手死死握住倚天剑,剑柄已经深深嵌入掌心,微微的颤动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剑身在他手中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微微颤抖着,似乎也在渴望与这场对决一起爆发。 内心的呐喊低沉而坚定:“战斗并未结束!”这一刻,孙宇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不屈的力量,他知道,这场战斗的真正意义,不在于胜负,而在于自己能否突破极限,成为真正的剑道强者。此时此刻,剑气如火焰般燃烧,他的身影如同利刃,迅猛无比地冲向王瀚,仿佛整个天地的气息都在为这一刻的爆发而屏息。 王瀚的眼神如同深渊中的寒冰,冷冷地扫过孙宇,那双冰冷的眼睛不带一丝情感,只有无尽的冷酷、无情与挑衅。那目光沉沉如压迫的黑云,带着无形的力量,从远处穿透一切,带来逼近的死亡气息。每一秒钟,王瀚的眼神都像是深深刻在孙宇的心底,仿佛要将他的意志撕裂、碾压,连同他的灵魂一起榨干。孙宇的心跳一阵急促,仿佛有一种沉重的力量压在胸口,但他依然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是眼中燃起了更为强烈的决心与斗志。 孙宇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在肺腑间激荡,胸口的起伏像战鼓的雷鸣,沉重却充满着无法言喻的力量。他紧握长剑,剑柄微微颤抖,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变得安静,唯有他的心跳与剑意回荡在空气中。忽然,脚下猛然一踏,沉重的大地似乎因他这一刻的爆发而震动,仿佛万钧之力都集中在这一瞬。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疾风,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王瀚,身后留下的风声如雷霆般怒啸,空气因他的爆发而扭曲。他那一剑,带着浑厚的剑气,仿佛万龙奔腾,气吞山河,疾如闪电,直指王瀚的心脏。 剑气如龙,宛如一股无形的力量,破空而来,带起震天的气浪。孙宇全身散发着极为强烈的气势,仿佛一柄脱弦的利箭,迅猛无比,势不可挡。剑光在空中激荡,划破了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声,仿佛星辰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火花四溅。那一剑的气势瞬间压迫了整个战场,风暴席卷而来,漫天的风沙被剑光撕开,掀起了天空的怒涛。每一步落下,都是一种挑战,一种决绝的步伐,每一个呼吸都充满了生死之间的抉择。剑光闪烁,孙宇的身影越来越接近王瀚,毫不畏惧的决心如火焰般在他心中燃烧,势要突破这最后的界限。 然而,王瀚依旧如冰一般冷静,他的目光毫不动摇,仿佛置身于这狂风暴雨之中,依然不为所动。那目光深沉而稳重,宛如山岳一般屹立不动,不为任何外界的波动所动摇。半截断剑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寒光闪烁,仿佛能将一切挡在外面,犹如死神的镰刀,冷冷地注视着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王瀚的动作精准而轻盈,他的每一次挥剑,仿佛都早已洞察孙宇的一切招式。那半截剑与他融为一体,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果断,每一次挥动都如同死神的降临,带着无比的威慑力。 两人之间的剑气交织成了一片狂暴的漩涡,空气被剑光撕裂成了两半,仿佛无数的利刃在空中激烈碰撞,激荡出强烈的气浪,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爆炸。每一次剑光的碰撞,都会引发剧烈的震动,空气中的剑气交击声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天空都在为这场战斗而颤抖。那声音犹如雷鸣般炸响,回荡在战场上,震得周围的山岳也开始微微摇晃。战斗的气息越来越浓,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战场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两道如闪电般交织的剑光,成了这片天地唯一清晰的存在。 光影在剧烈的碰撞中不断扭曲,仿佛整个天地间的色彩都开始褪去,战斗的气息弥漫在空中,浓烈到让人无法喘息。每一寸空气都被压得几乎凝固,仿佛连呼吸也变得沉重。两位剑客之间的决斗,仿佛把整个世界都吸入其中,连同这片大地,也似乎因他们的剑气交锋而颤抖不已。战场上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宛如一颗随时准备引爆的炸弹,暴风雨前的宁静,正是这场决战最为紧张的时刻。 这场战斗,不仅仅是力量与剑道的较量,更是意志与勇气的对决。两人剑光交织,气浪席卷,仿佛整个世界都为这场冲突屏息凝神。王瀚与孙宇之间的每一次碰撞,都是一次生死的抉择,而这一刻,战斗的终极高潮即将到来,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紧张都将在这一瞬间爆发。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隔阂 王瀚的身影矗立在荒芜的战场上,如同一座高耸的山岳,难以撼动。他的断剑虽已破碎,却依旧闪烁着一股寒冷刺骨的光芒,那股剑意更如钢铁般牢牢钳制着周围的一切。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周围的天地仿佛都因这一剑的挥动而颤抖,风云翻滚,天际的乌云被剧烈的气流拉扯成丝线,仿佛也在为这场生死决斗而窒息。 王瀚的动作极其简洁而果断,一剑划破天际,剑气以雷霆之势横扫四方,瞬间激起满天尘土,狂暴的气浪席卷而来,地面震颤,树木倒塌,战场的景象如同末日来临。每一击,似乎都在宣告着他的无敌与不屈,那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力量,连空气都被压缩成了紧绷的弓弦,随时可能爆裂开来。没有华丽的刀光剑影,只有那从断剑中迸发出的极致冷冽的剑气,散发着一股无与伦比的气魄。 而站在王瀚对面的孙宇,此时的他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青年。随着每一次与王瀚剑锋碰撞,孙宇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丝疲惫,曾经那股磅礴的气势,在与王瀚的对抗中渐渐消散。他孤身一人,手中的倚天剑,犹如流光般闪耀着寒光,剑光划过空气,发出清脆的音响。然而,在这银色的剑光背后,孙宇的身体却显得愈加沉重,每一次挥剑,他的肩膀都不由得微微颤抖。 倚天剑的寒光依旧冷冽,然而那寒光之中已然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孙宇知道,自己无法再维持这样的战斗状态太久了。每一次挥剑,都仿佛在与天地对抗,空气在他周围凝固,肆虐的风暴将他的身体推得几乎站立不稳。脚下的大地仿佛被王瀚的剑气所震撼,微微颤抖,每一寸土地都在发出呻吟。 气血翻涌,体力消耗殆尽,孙宇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窒息,他的双腿已变得沉重无比,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难以动弹。双手紧握倚天剑,剑柄冰冷,手心的汗水早已浸湿了剑柄,每一次剑气交错,都会让他的身体被强烈的冲击力震得几乎脱力。尽管如此,孙宇的眼中依旧燃烧着那股不屈的火焰,愈发坚定的眼神透过剑光望向王瀚,似乎在告诉自己:我绝不会轻易倒下。 然而,尽管他内心的战意依然澎湃,体力的极限却在悄然逼近。十五招的激烈拼斗,仿佛将他每一分的力量都榨干了。孙宇的气息越来越沉重,脉搏跳动如鼓点般急促,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在消耗他最后的力量。眼前的王瀚,气度如山,剑气如海,毫不动摇。他的身影,依旧矗立如铁塔般高大,无论孙宇如何努力挥剑,他总是能够轻松化解,仿佛所有的剑气都在王瀚面前化作碎片。 在这一瞬间,孙宇终于明白了,他的力量已无法再与王瀚抗衡。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剑气不再凌厉,倚天剑的光芒也愈发微弱。他的心中,战意虽未曾熄灭,却已被理智压制。 孙宇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一刻,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周围的世界陷入了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耳畔回响。他的目光变得深邃,目光穿过王瀚,望向远方那片遥不可及的天际,那里似乎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他知道,如果继续这样拼下去,他的结果只有一个——死。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却猛然收剑。剑光不再凌厉,倚天剑轻盈地回归剑鞘,寒光闪烁的刹那,孙宇的身体也在这一刻停滞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手中被冻结。 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传出:“退。” 那一声低语,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力量,清晰地传入王瀚的耳中,仿佛是一种无奈的决绝,却也带着一丝不甘的坚持。 退—— 孙宇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属于一个剑客的清明与智慧。他深知,单纯的拼杀终将消耗一切,而活下去,才是他真正的目标。剑光微微颤抖,孙宇轻轻收剑,那一道银色流光,虽不再耀眼,但依旧闪烁着一种无声的坚持。 枫林断刃在王瀚的掌中,却似乎变得无比安静。他微微一转手,断剑自如地进入了另一只手中,动作轻巧而迅捷,完全没有一丝丝拖沓之感,仿佛这剑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融入了他的骨血。 他的动作优雅,甚至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威仪,每一个转身,每一个举动,都彰显着他非凡的剑道修为。那是一种看似简约,却能够引动天地之力的剑法——无欲则刚,剑道的真谛在王瀚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周围的黄巾军士兵们,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他身上,他们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深深的敬畏之情。 传闻中的“剑尊”,果然名不虚传。 王瀚的身影渐渐从空中缓缓落地,脚步轻盈如羽,落地时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仿佛踏入了静谧的夜色。那片曾经硝烟弥漫的战场,如今在他脚下变得安静而空旷。整个天地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了声响,只有王瀚那沉稳而强大的气场,在无声中扩展开来。他的身形高大而挺拔,如山岳般屹立,负手而立,任凭风吹起周围的尘土,仿佛天地之间,唯有他,方能制衡一切。 四周的黄巾军士兵们望着王瀚,眼中掠过一抹惶恐的神色,那种来自心底的恐惧与敬畏,像是无形的巨石将他们的胸口压得喘不过气。王瀚并未主动出手,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等待着某种力量的集结,或者某种最终的决断。没有一丝急躁,亦没有半分喜悦,王瀚的神色依然冷峻,仿佛不为眼前的一切所动,既不炫耀胜利,也不为即将结束的战斗感到一丝放松。 突然,整个大阵中,沉重的金钟声猛然响起。那声音充满了威压,像是撕裂了天地的寂静,响彻整个战场。金钟声宛如雷霆万钧,震得空气一阵颤抖,震得每一个士兵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过去。那声音仿佛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也预示着另一个时代的到来。 随着王瀚的降落,周围的黄巾军大阵之中,突然响起了那震耳欲聋的鸣金之声。那声音如同裂天之雷,划破了整个战场的宁静,仿佛宣告着一切的终结。黄巾军的士兵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战场上的每一个呼吸似乎都被这声音牵引,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这声金钟之音响彻四方,犹如战鼓的最后一击,将黄巾军的气势彻底摧毁。那些曾经咆哮着冲锋的士兵,突然如同遭遇巨浪的沙堆,开始不自觉地后退。每一步退后,似乎都伴随着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士气的崩塌。那些眼中曾闪烁的激烈斗志,瞬间被恐惧与混乱所取代。随着这沉重的钟声响起,黄巾军的士兵们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那声金钟,像是一记无形的重锤,击碎了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信念。 然而,这一切的混乱,竟然没有一名士兵敢再向前迈步。黄巾军的队伍开始不约而同地后退,像一股无法抵挡的潮水,迅速而猛烈地撤离。每一个后撤的士兵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恐慌,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与绝望,仿佛将他们的身躯压垮了。原本顽强的斗志,在那声金钟响起的刹那间,已经完全消失殆尽。整个队伍失去了目标,变得没有方向,士兵们的步伐跌跌撞撞,仿佛完全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勇气。 原本奋勇冲锋的黄巾军,瞬间变得如同散乱的潮水,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脑海中的战斗指令逐渐变得模糊。原本整齐的阵列开始发生混乱,士兵们的脚步变得凌乱、杂乱无章。血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战场上的尸体堆积成山,残肢断臂触目惊心。 王瀚依旧屹立不动,他的目光淡然,如同深邃的寒潭,不带任何波澜。他望向远处的邺城,眼神里并无丝毫的留恋与期待。那座古老的城池,曾经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与命运,而如今,在王瀚的眼中,它已经不再重要。大地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沉寂,连同那些黄巾军士兵的脚步声,也在这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瀚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穿过那些逐渐溃散的敌军,凝望着远方的邺城。他的目光冷冽、坚定,却也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疲惫。他的剑光如同秋水般清冷,曾经的狂烈与无畏,似乎在这一瞬间被岁月洗净,只留下冰冷的决绝。 战场上的空气越发压抑,黄巾军的退却并没有停顿,他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纷纷退到远方,仿佛那金钟声不仅仅震碎了他们的士气,也带走了他们的斗志与勇气。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是写满了恐惧与绝望的表情,他们的身体早已被战斗的重压压垮,早已没有再去战斗的动力。 战场的血腥气息逐渐弥漫,尸体堆积成山,黄巾军的队伍似乎无法再承受这场浩劫。每一步后退,都是对过往信念的摒弃,每一个转身,都是对死亡的逃避。王瀚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再做任何动作,他的眼神透过黄巾军溃退的队伍,凝视着那片寂静的天地。 忽然,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王瀚微微低头,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那血,如同染红的墨滴,缓缓滑落在断剑的剑柄上,仿佛将他所有的血肉与心神,都交织在这把断剑之中。王瀚轻轻咳嗽了几下,鲜血从他的唇边溢出,但他依旧保持着负手的姿势,静默站立。鲜血染红了他的唇,却没有影响他那冷峻的神色,仿佛这世间再无任何痛楚能够动摇他的决心。 “你,终于……也会受伤么?”那声音如同低沉的呓语,飘然而过,仿佛是从天边传来。 王瀚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眼神深邃。他知道,自己早已到了极限,那些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战斗,已将他的身体推到了一个无法承受的边缘。可他依旧不曾倒下,依旧没有一丝退却。 战场的气氛渐渐变得寂静无声,黄巾军的溃退已经彻底开始,那些曾经无畏冲锋的士兵,如潮水般退去,带着绝望与疲惫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王瀚的视线依旧凝视着邺城,仿佛那里藏着他未完成的使命,藏着他余下的坚持。 但在这一刻,他孤身站立,手握断剑,仿佛整片天地都已无声无息,唯有那一缕枫色的剑光,在血色的夕阳下轻轻闪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眼神中并无任何惧色。鲜血从他嘴角滴落,染红了断剑,也染红了战场的土壤。 ********************************************************************************************************************************************************************************************** 心然看着他,脸色微沉,但并没有责备的意味。 她低声道:“你知道自己伤得多重?” 孙原轻轻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指尖触碰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在感受着那股来自体内的剧痛。他的面色苍白,气血流动不畅,尤其是在体内那股霸道的剑气扰动之下,他的气海如同被刀割过一般,生疼无比。那道枫林剑气,来自王瀚的天道一击,虽未将他斩杀,却也将他压得几乎无法动弹。 心然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他看着孙原那苍白的面庞,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痛楚。这个少年曾在剑道上展现过无数次的锋芒,凭借顽强的意志与剑意横扫敌人。可如今,却因为不肯言明的执念,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她没有立刻回应,缓步走到窗边,背对着孙原,目光投向即将被夜幕吞噬的苍茫大地。风吹进窗内,带起一丝尘土,轻轻飘荡,仿佛世界的叹息。心然的心中也充满了压抑的情绪,像这风一般,轻柔却难以避免地渗入心底。 转身后,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沉静:“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无法再拼搏,为什么还要去挑衅一个无法击败的敌人?你想证明什么?不想让兄长失望,想在他面前显得不软弱吗?” 孙原的目光微微闪烁,那双眼睛沉默如深潭,似乎承受着内心深处的挣扎。他缓缓抬起头,仿佛看到令他痛苦的背影——那是孙宇,曾将他视为最重要的人,却也在某些时刻投射出冷漠与距离。 “毕竟是他……”孙原低声开口,声音嘶哑,“我从小到大,一直在追赶他的脚步。无论剑法,还是心境,我从未停下过。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他依旧远在前面……我不敢让他看到我的软弱,尤其在他失望的那一刻。”话到此处,他突然停顿,似乎在克制内心的波动。 心然静静站在那里,眉头紧锁。沉默蔓延在狭小的空间,仿佛空气都因这几句话而变得沉重。孙原的话让她感受到深深的无奈与痛苦。这是一个背负沉重包袱的少年,那份无言的期待与自卑,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道疤痕,无法愈合。 终于,心然走到他身旁,沉声道:“你与孙宇之间的隔阂,不是靠拼命就能弥合的。真正需要的是你放下执念,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深沉的力量,仿佛在释放心中积压已久的担忧与关切。 孙原听后,面色苍白,眼中的痛苦和纠结稍微缓解。他的呼吸急促,胸口的剧痛让他一阵眩晕,但他依然紧紧抓住床榻的边缘,仿佛那是唯一支撑他的东西。 低下头,他缓缓说道:“你说得对,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他顿了顿,似乎在说服自己,“我就是……不想让他看不起我。”他咬紧牙关,话语带着颤抖,“我曾发誓,不管付出多少代价,要超越他,证明我也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心然注视着他,眼神复杂。这份执念,像一道无法跨越的坎,深深扎根在孙原心中。她知道,这份执念如同利剑,刺痛着他每一寸脆弱的肌肤。如果没有人帮他割断这根纠缠的线,他将永远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淖。 突然,房门被推开,林紫夜走了进来。她手捧一碗药汤,眼中带着一抹疲惫,却依然透露出几分关切。她轻步走到孙原床前,递给他药碗,温柔道:“伤势严重,必须尽快调理。这里有药汤,能缓解体内剑气冲撞。” 孙原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愣住。林紫夜的目光温柔而坚定,那份关切无声流露,仿佛在为他承担一切痛楚。他闪烁着眼神,缓缓接过药碗,勉力坐起,喝下浓烈的药汤。 药液入喉,顿时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每一滴都在灌入他破碎的身体。然而,随着药力逐渐扩散,体内的剑气缓缓平息,剧痛稍微减轻。孙原深深呼吸,仿佛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喘息。闭上眼,眉头依旧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林紫夜点头,低声道:“免了,休息好。” 心然听了这话,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孙原,心中某些东西微微动摇。或许,正如林紫夜所说,孙原心中的执念,才是他最难跨越的障碍。 “你先休息。”心然轻声道,“我会陪着你,直到你真正看清自己的路。”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已经做出某种决定。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孙原静静躺在床上,眼中那道不屈的光芒渐渐模糊,似乎心中的某些东西悄悄变化。 心然看着他,脸色微沉,但并无责备。她低声道:“你知道自己伤得多重?” 孙原轻吸一口气,摇头,指尖触碰胸口,仿佛在感受剧痛。他面色苍白,气血流动不畅,尤其体内那股霸道的剑气扰动,气海如刀割一般,生疼无比。那道枫林剑气,来自王瀚的天道一击,虽未将他斩杀,却压得他几乎无法动弹。此刻,他的身体达到了极限,连曾经骁勇善战的剑气都显得沉重。 心然默默看着他,终于开口:“王瀚不败而败,黄巾军退了之后没有再次攻城。” 她眉头紧蹙,道:“你有精进,却不能如此托大。” 孙原苦笑,笑容苍白:“我知道我不敌他,我只是……”他顿了顿,眼神一闪,似有难言之隐。“我只是……不想在他面前退缩。”他说道,语气充满无奈与痛苦,让心然不禁心一沉。 心然看着他,眼神渐柔。 他们之间始终有些疏离与隔阂,心然却知道,孙原心中有着不可磨灭的骄傲与坚持。 “退缩?”心然淡淡道,“你不必在他面前证明什么。你不是王瀚,不是天道高手,凭什么要拿命去和他比拼?”她轻轻扶起孙原,眼中带着几近母亲般的关怀与责备。 孙原默默低头,似在思索心然的话。片刻后,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我不想成为被看作懦弱的人,尤其是在……兄长面前。”他说时,提到孙宇时,语气中隐有痛苦与愧疚。 心然听后微愣,眼神复杂,随即叹气:“你们兄弟之间,何时才能放下隔阂?”她摇摇头,“你这么拼命,未必能得到他的认同。” 心然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孙原眼神一滞,露出一抹苦笑。他与孙宇的关系复杂,兄弟情深,却又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那道鸿沟,或许就是他不愿示弱的骄傲,与孙宇对待他的冷漠与深深关怀之间的距离。 林紫夜与李怡萱忙碌着,急匆匆准备草药和药汤。她们知道孙原体内的剑气异常霸道,若不及时治疗,必会造成更大伤害。林紫夜一边熬药,一边时不时朝孙原投去关切的目光。李怡萱则在一旁准备药材,动作熟练而专注。 “王瀚的剑气过于霸道,气海受损,短期内恐怕无法再动剑。”林紫夜低声道,目光沉重,“若不尽早治疗,恐怕……”她未继续说下去,语气中已经透露出深深的担忧。 心然看着孙原,缓缓开口:“休养最重要,你先好好恢复,不必再想那些无谓的事。”她顿了顿,“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孙原听着心然的劝告,嘴角露出浅淡的笑:“你也说过,活着才有希望。”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执念 孙原的房间内,静谧而压抑,只有屋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与夜虫的低鸣,打破了这片沉寂。窗外,月色如水,泻下的光辉勾画出孙原苍白的面庞与疲惫的身躯,仿佛一尊破碎的雕像,失去了曾经的锋芒与神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的药香,林紫夜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药碗,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 李怡萱则站在一旁,眼神温柔而坚定,目光深情地注视着床上那个人,似乎在用心灵去感知他微弱的呼吸与细微的脉搏波动。她的眼中闪烁着一抹隐约的泪光,却又忍住了,不愿让他看到那份不言而喻的心痛。 “他……会没事吗?”李怡萱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颤抖。她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似乎是在努力保持着内心的平静,但从她微微发白的指尖,却能看出她的不安。 林紫夜侧目望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透露出一丝深深的忧虑。“伤得太重了,这样下去,恐怕……”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已经不言自明。孙原的伤势,如那深渊般无底,纵使她倾尽心力,也无法完全疗愈。那股来自王瀚天道一击的剑气,霸道而凌厉,直接摧残了孙原的经脉与气海,若不尽快调理,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太固执了。”林紫夜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如果不是他坚持要与王瀚对抗,或许……”她的眼神微微黯淡,话语未尽,却满是对孙原倔强与坚持的无奈。 李怡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眼中那份深情与牵挂,无声地表达着她对孙原的所有情感。她无法理解孙原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但她能感受到他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挣扎,那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份无可割舍的骄傲。 “他不愿示弱。”李怡萱低语,“总是在拼命证明自己,无论身心多么疲惫,始终不肯放下那份执念。” 林紫夜没有答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碗,心中不禁叹了口气。她知道,孙原心中的执念,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刺破了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寸心脏。而她也深知,这种痛,只有孙原自己才能真正感受。 就在此时,心然推门而入,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风,她的身影如同一缕月光,悄然滑入房间。她的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孙原那张苍白的脸上。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紧蹙,内心的忧虑让她显得愈加沉默。 “他怎么样了?”心然的声音低沉,充满了压抑的担忧。 林紫夜转身,眼神依旧复杂。“伤得很重,心然,若不及时调理,恐怕……”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心然已经明白。她看着床上的孙原,眼中的痛苦与愧疚一瞬间无法言喻。她走到孙原的床边,伸手轻轻抚上了他冰冷的额头,那触感让她心中一紧。 “他,真的不肯听劝吗?”心然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与责备,“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地与自己的身体为敌?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哪怕他心有不甘,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这现实。” 林紫夜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向窗外的月色。“他心中的执念,已深深扎根。无论我们如何劝解,他依然无法放下那份坚持。他要证明给自己看,也要证明给别人看,尤其是孙宇。” “孙宇……”心然的眉头紧锁,她的目光陷入了沉思,“难道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坚持,只会让他更加走向绝境吗?他真的以为,凭借这股执念,他能够超越一切,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林紫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孙原的沉睡面庞。她知道,孙原对孙宇的那份执念,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结,深深困扰着他。那份对兄长的渴望与自卑,一直支配着他的每一个决定。 “他终究是个孩子。”心然轻声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叹息,“一直背负着无法释怀的过去,一直在追寻一个他从未得到的认可。” 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林紫夜,他能不能撑过这一关,完全在他自己。” 林紫夜没有回答,她默默注视着孙原,眼神中似乎有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知道,若没有人能够帮助他割断那份执念,他将永远无法从中解脱,最终只会深陷其中。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重,四周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凝固。心然站在床边,目光凝视着孙原的面容,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疼痛。她轻声道:“他如果能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他就能走出困境。” 林紫夜微微抬头,眼神复杂。她低声道:“如果他不愿放下,最终会付出更多的代价。每一次,他都在逼近死亡的边缘。” 心然沉默片刻,最终缓缓说道:“那我们只能等他自己做出决定了。希望他能看清自己的路。” 李怡萱默默地站在旁边,低下了头,眼中那份不安愈发显得深重。她轻轻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似乎在感受着那股从心底传来的疼痛。 她知道,这份疼痛将会随着孙原的每一次挣扎,越发加剧。 她也知道,只有当孙原真正放下执念,才能够开始疗愈。而那一刻,或许才是他真正走向成长的开始。 夜色渐浓,房间里的一切依旧安静无声。 ********************************************************************************************************************************************************************************************* 太守府深处这间静室,如一座沉入时间洪流的古墓,隔绝了尘世喧嚣。四尊青铜席镇,乃是伏虎形状,虎目怒睁,筋肉虬结,稳稳压在茵席四角,恍如镇守四方的神兽。席上四人跽坐如磐石,身形沉凝,仿佛与这方空间、这幽深夜色已然融为一体。 室中仅靠三盏错金银雁鱼青铜灯照明,雁鱼口中衔着灯盘,灯火跃动,在雁鱼光滑的银饰上流转不定,如同幽深潭水中的微光。灯火摇曳,将人影投射于身后巨大云母屏风之上,屏风上云海翻腾、仙山缥缈的纹饰在光影中流转,宛若活物,又如一方独立于世的微缩天地。屏风前,一张黑漆云气纹大案厚重如山岳,四足稳健,稳稳托承着案上静置的青铜兽耳温酒樽,樽口正氤氲出丝丝缕缕的白气,如烟如雾,在寂静里无声升腾。 孙宇的目光缓缓扫过对面二人,最终落在管宁身上。管宁穿着深青深衣,衣襟袖口皆以银线精绣云气纹,如隐于尘世的谪仙,清冷孤高。他腰间所悬长剑,剑柄温润如古玉,剑鞘材质非金非木,却暗含幽光,在摇曳灯影下流转不定,透出无法言喻的深幽气息。孙宇的心神,便如池水投入石子,悄然被这柄剑所吸引。他随身倚天剑在鞘中,竟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如沉睡的龙被远古同伴的呼吸所唤醒,低沉的嗡鸣直抵骨髓深处。孙宇心中一动,指尖轻抚过倚天剑冰冷的鲨皮剑鞘,感受着那源自上古的、微弱却清晰的共鸣——这非金铁交鸣,倒似孤凤求凰般的清越呼唤。 屏风另一侧,郭嘉素麻直裾,随意洒脱,整个人松弛如闲云野鹤,唯独那双眼睛,清亮如星,锐利如鹰隼,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迷雾。孙宇收回视线,又转向身侧,陆允一身玄色劲装,袖口紧束,沉默如渊,坐姿却稳如泰山,眼神沉静似古井深潭,深不见底。 “管先生这柄剑,”孙宇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低沉而清晰,如石投深水,“形制古拙,气韵非凡,未知可有名号?”他目光灼灼,紧紧锁住那柄幽光流转的古剑。 管宁端坐如故,面容平静无波,只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微风拂过水面:“此剑名唤‘心雨’。”他话音方落,那幽暗剑鞘深处,竟应和般逸出几缕极淡、几乎微不可察的清色剑气,如同极地冰原上骤然升起的薄雾,瞬息消散于暖灯明光之中。 便在“心雨”二字入耳的刹那,孙宇腰间倚天剑骤然发出一声低沉剑鸣!不再仅仅是微颤,而是剑鞘剧震,那饱含战意与沧桑的嗡鸣声,带着沛然莫御的穿透之力,震得案上酒樽中的琥珀酒液也荡开层层涟漪!仿佛沉埋千载的巨兽,骤然听见宿敌的咆哮,在深渊中昂首回应。 与此同时,管宁膝上的“心雨”竟也随之发出一声清越至极的铮鸣!剑身竟在鞘中自行弹出三寸有余,一道冰澈寒光如闪电般刺破室内的暖黄灯火!寒光过处,四盏青铜雁鱼灯上的烛火,竟齐齐向那寒光的方向猛地一暗、一伏!仿佛被无形之手骤然扼住咽喉,光影剧烈扭曲了一瞬,整个静室的光线都为之晦暗了一下。寒气弥散开来,如同极北的朔风突然卷入,激得人汗毛倒竖。 管宁眉峰微蹙,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讶异。他修长如玉的手指,瞬间已稳稳按在“心雨”那欲要脱困而出的剑柄之上,指尖微微用力,那不甘的剑鸣与寒光,才被一股沛然之力硬生生压回剑鞘深处,室内烛火随即重新挺直腰杆,恢复了正常跃动,只余下冷冽的寒气与剑鸣的余韵,如潮水般在每个人耳畔、在肌肤上缓慢退却。 灯火复明,映照着四人脸上各异的神情。孙宇指尖仍按在倚天剑柄上,感受着那剑身深处如脉搏般未曾平息的震荡与灼热——这震颤仿佛远古的呼唤,穿透了千载光阴的尘埃,在他血脉里激荡起灼热的回响。管宁按剑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方才那强行压服神剑的沛然之力,此刻仍隐隐在其指骨间流转不息,他垂眸看着膝上复归寂静却暗蕴风暴的“心雨”,若有所思。郭嘉眼中那抹洞悉世事的笑意悄然隐去,代之以一种沉静的审度,目光在孙宇与管宁之间来回逡巡,仿佛重新掂量着棋盘上骤然移动的棋子。陆允依旧沉默如石,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如同蛰伏的猛虎在暗夜中悄然睁开一线眼缝。 案上温酒樽里,那几圈被双剑剑鸣震开的涟漪,终于缓缓平息,酒面重归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雁鱼灯摇曳的光影,也映着四张神色各异的脸庞。寂静重新笼罩了这间陈设着千年古物的静室,但这寂静深处,已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如地下奔涌的暗河,再也无法回归最初的死水微澜。那剑鸣的余响,非但未曾消散,反而在每个人的血脉深处,激荡起更加汹涌的暗潮。 剑未出,气已交。 三盏错金银雁鱼灯吞吐着豆大的光焰,灯影在云母屏风上投下巨大的、流动的幻影——那屏风上山峦叠嶂,云气奔腾,宛如一幅被禁锢的江山画卷。屏风前,黑漆云气纹大案厚重如山,案面中央静静置着一尊青铜兽耳温酒樽,袅袅白气无声溢出,缠绕着空气里紧绷的弦。 孙宇的目光掠过案几。对面管宁深衣如夜,银线云纹在幽光下流淌,膝上横陈的古剑“心雨”剑鞘非金非木,幽光内敛,与孙宇腰间倚天剑鲨皮鞘下隐隐的低沉嗡鸣遥相呼应。另一侧郭嘉素麻直裼,姿态松弛,唯独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匕首,正投向身侧沉默如铁的陆允——玄衣劲装,稳坐如磐石。 “诸位,”郭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切断了室内无形的弦鸣。他修长的手指在案面轻轻一叩,指尖落处,正是一枚青黑斑驳的“魏武卒”虎符,符身中央一道深深的裂痕,诉说着某种不祥,“邺城,已是沸鼎。” 他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巨大羊皮城防图,上面以朱砂勾勒的城墙轮廓,多处被墨色狼毫狠狠撕开豁口,墨迹淋漓,触目惊心。“黄巾贼帅张梁亲督三万之众,蚁附攻城七昼夜。”郭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东门瓮城崩塌一角,贼军以‘冲车’撞槌,裹挟流民为肉盾,数次突入,皆被陆将军率死士以血肉之躯填了回去。”他目光转向陆允,后者依旧沉默,唯有按在膝上的手背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怒龙。 “城中箭矢十去其七,滚木礌石将尽,火油更是点滴难觅。”郭嘉指尖点向地图上几个用赤红圆圈标注的仓廪,“此乃存粮之所,仅余半月之数。更堪忧者,城中流言四起,言称太守孙原大人伤重不治,人心浮动,已有刁民趁乱劫掠粮铺。”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孙大人确在府内静养,由华佗先生亲自施针用药,性命虽无虞,然神智昏沉,难以视事。” 静室死寂。唯有雁鱼灯烛火不安地跳动,光影在云母屏风的山河间疯狂扭曲。孙宇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倚天剑在鞘中的低鸣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焦灼。 “此刻,”郭嘉的声音陡然拔高一线,打破了沉重的死寂,他手指猛地一压,重重按在那枚裂开的虎符上,“援军何在?骑都尉曹操何在?”他目光锐利如电,扫过众人,“曹都尉率两千精骑,昼夜兼程已至城外三十里‘黑石坡’扎营!然贼势浩大,区区两千骑,纵是虎豹,亦难撼山岳!” 他身体微微前倾,素麻衣袍在灯火下勾勒出清瘦却蕴含风暴的轮廓。“此刻,曹都尉正与魏郡长史华歆、别驾沮授、都尉张鼎等人,在府衙东侧‘观星阁’内,商讨破敌之策!”郭嘉眼中那抹洞悉世事的慵懒彻底褪尽,代之以一种冰冷的、掌控全局的锋芒,如同出匣的绝世名剑,“而此地,太守府中枢,魏郡军政之令,此刻——”他目光如实质般压向孙宇、管宁、陆允,“由郭某暂摄!” “暂摄”二字出口,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静室炸开。灯影剧烈晃动,将郭嘉清癯的身影在云母屏风上拉扯得如同巨大的魔影。他身后一架巨大的、泛着幽冷寒光的错金银弩机轮廓,在摇曳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弩臂上饕餮纹饰的双目闪烁着狰狞的光。案上那尊温酒樽口溢出的白气骤然紊乱,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所搅动。 孙宇心头剧震。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郭嘉的另一面——那看似闲云野鹤的躯壳下,竟藏着足以慑服一城的铁腕与深潭般的城府。管宁膝上的“心雨”剑鞘似乎感应到什么,幽光微微流转,寒气隐现。陆允沉默依旧,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已牢牢锁在郭嘉按着虎符的手上,如同猎鹰锁定了猎物。 “贼军虽暂退,然其势未衰,张梁必卷土重来。”郭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方才更冷,“黑石坡距此三十里,两千精骑动向,牵一发而动全身。曹都尉之策,便是吾等之命脉!”他目光如探针,刺向孙宇,“孙少将军,令尊伤重,魏郡孙氏之望,此刻大半系于你身。城中尚存两千郡兵,军心士气,需你与陆将军即刻前往弹压、整饬!务必稳住阵脚,撑到破局之时!” 孙宇霍然抬头,迎上郭嘉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询问,只有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沉重的托付。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冲上顶门,倚天剑在腰间发出一声低沉而亢奋的龙吟,仿佛沉寂的火山感受到了喷发的召唤。他看到了郭嘉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孤注一掷的疯狂——这看似掌控一切的军师,亦在悬崖边缘行走。 “好。”孙宇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他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劲风,腰间的倚天剑发出铮然清响。这一刻,那个初入太守府时还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疏阔之气的年轻人,眉宇间已被战火与重担淬炼出逼人的锐气。 陆允也随之站起,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拔地而起,对着郭嘉微一颔首,转身便随孙宇大步流星走向门口。沉重的木门开启又合拢,将两人身影吞没于门外深沉的夜色。 静室内,灯火似乎又明亮了几分。郭嘉缓缓收回按在虎符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疲惫地靠向身后的凭几,目光投向管宁,方才那股慑人的锋芒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邃。 “管先生,”郭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嘴角却勾起一个近乎玩味的弧度,“这盘死棋,光靠明面上的车马炮,怕是推不动了。您那柄‘心雨’,还有您胸中韬略,也该亮一亮了吧?” 管宁端坐如故,深衣上的银线云纹在灯火下流淌着静谧的光。他并未直接回应,修长的手指却轻轻拂过膝上“心雨”冰冷的剑鞘。剑鞘深处,一丝比万年玄冰更凛冽的幽蓝寒气,无声逸出,萦绕指尖,久久不散。那寒气仿佛能冻结时光,连案上温酒樽口升腾的白雾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静室重归死寂。云母屏风上的山河光影依旧奔腾,却仿佛被无形的寒流冻结,奔腾的云海凝固成了冰雕。青铜席镇上的伏虎,在明灭的灯火中,眼瞳里似乎也映入了那抹幽蓝。一场关乎邺城存亡的棋局,在太守府最深沉的夜色里,在青铜案几与神兵利器的低语间,悄然落下了决定胜负的第一子。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反攻 豫州腹地,左中郎将皇甫嵩的中军大帐,如同一头蛰伏在沉沉夜色中的巨兽。厚重的双层牛皮帐幕隔绝了初春料峭的寒意,帐内燃着数盏青铜雁鱼灯,灯油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偌大的空间映照得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紧张与肃杀。那是一种混合着铁锈、汗渍、皮革和未干墨迹的独特气味,是战争的气息,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巨大的行军舆图几乎铺满了中央那张宽大的髹漆云纹木案。案几木质坚实,边角已被磨得圆润,显出岁月和频繁使用的痕迹。舆图本身是上好的绢帛所制,山川城池、关隘津渡皆以精细的朱砂与墨线勾勒,笔力遒劲。然而此刻,这幅详尽的江山形胜图,却被密密麻麻的赤色三角小旗刺得千疮百孔。这些小旗如同溃烂的伤口,又似择人而噬的獠牙,深深扎在南阳、颍川、汝南、兖州仓亭等要害之地,触目惊心。尤其是代表兖州黄巾三帅卜巳、张伯、梁仲宁的三面黄旗,紧紧簇拥在仓亭津一带,其势汹汹,仿佛要破图而出。 帐内灯火煌煌,将三位核心人物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帐幕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摇曳。 主位之上,左中郎将皇甫嵩端坐如钟。他并未卸甲,一身玄黑色的精铁鱼鳞铠覆盖全身,甲叶在灯火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肩吞兽首,腰束皮革鞶带,悬挂着一柄鲨鱼皮鞘的环首直刀。刀柄古朴,缠着暗色的麻绳。他面容清癯,颧骨微凸,双鬓已染上明显的风霜之色,几缕散落的发丝紧贴在汗湿的额角。然而,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盘旋九霄的鹰隼,沉静、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山川丘壑。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钉子般锁定在舆图之上,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右手食指,正无意识地、一下下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末端镶嵌的温润青玉。那份历经百战淬炼出的沉稳,如同巍峨山岳,成为这压抑空间中唯一镇定的支点。 立于宽大木案右侧的,是右中郎将朱儁。他身量极为魁梧,几乎比常人高出一个头,壮硕的身躯如同千锤百炼的铁塔,撑起一身暗红色的皮甲,甲片边缘磨损严重。虬结浓密的络腮胡须如同钢针般戟张,几乎覆盖了大半张脸膛。此刻,他双拳紧握,两只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按在粗糙的案几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一双虎目圆睁,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钉在舆图南阳郡的位置,胸膛随着略显粗重的呼吸剧烈起伏,皮甲下的肌肉贲张。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帐内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与急迫: “义真兄!南阳张曼成那厮,自号‘神上使’,聚啸数万亡命徒,兵锋正炽!幸得南阳孙宇、赵空兄弟,真乃义士!他们率宗族子弟、乡勇部曲,在宛城、叶县一带与张曼成死战周旋,屡挫其锋!这才勉强拖住了那贼酋北上的马蹄,逼得他不得不分兵稳固后方,清剿内患!此乃不幸中之万幸,实乃天佑汉室!然……”朱儁话锋一转,虎目中的忧色更浓,“孙、赵二位终非朝廷经制之师,部曲有限,钱粮匮乏,能撑几时?若张曼成那厮发了狠心,不惜血本,倾尽南阳贼众,如蝗虫过境般北上……” 他猛地抬起右臂,粗壮如椽的手指带着一股劲风,狠狠划过舆图粗糙的表面,指甲几乎要在绢帛上留下印痕。指尖带着千钧之力,“咚”地一声戳在颍川郡治阳翟的标记上:“再看这颍川!波才此獠!长社一战虽遭中郎您亲率大军迎头痛击,损兵折将,被迫龟缩回阳翟老巢。然其人性如豺狼,凶悍暴戾,最是记仇!其麾下多是颍川本地流民、亡命之徒,对山川地理了如指掌!散开便是劫掠四方的流寇,聚拢即成剽悍敢战的贼军,来去如风,飘忽不定!先前我部在襄城一带,就曾吃过其游击袭扰的大亏,辎重损失惨重!”那根饱经风霜的手指毫不停留,带着凌厉的气势又猛地移向汝南郡西华县一带:“还有汝南彭脱!盘踞西华县城及周遭山林水泽,如毒蛇盘踞老巢!此贼尤其狡猾,最善利用汝南多山多泽的地利设伏、藏兵!其部众凶悍异常,新近更是击败了赵太守的郡兵,气焰嚣张到了极点!斥候回报,其正在西华大造攻城器械,磨刀霍霍,显然意图再举!” 最后,朱儁的手指如同重锤般,“砰”地一声重重砸落在兖州腹地的仓亭津区域。那里三面黄旗紧挨,旗尖仿佛带着血腥气:“卜巳!张伯!梁仲宁!此三贼聚啸兖州,裹挟流民,拥众号称十万!仓亭一败,非但没能打掉他们的凶性,反而像捅了马蜂窝,激得他们红了眼,彻底拧成了一股绳!一旦这三个凶神恶煞倾尽兖州贼兵,如洪水般汹涌南下,再与颍川的波才、汝南的彭脱遥相呼应,互为犄角……”朱儁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剧烈撞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铿锵,“我军便如同置于砧板之上的鱼肉,四面受敌,八方皆险!局势危如累卵,顷刻便有倾覆之祸啊!” 下首位置,汝南太守赵谦正襟危坐于一张稍矮的席垫之上。他身着深青色文官常服,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麻布罩袍,袍角沾染着难以洗净的泥渍,显然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他面色苍白,不见多少血色,额头和鼻尖沁出细密的冷汗,在灯火下闪着微光。听闻朱儁的疾言厉色,特别是提到彭脱新败自己郡兵之事,他本就低垂的头颅埋得更深,脸上瞬间涌起浓得化不开的愧赧与深切的忧虑。他抬起微微颤抖的双手,恭敬地拱起,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疲惫: “朱中郎所言,字字如锥,刺中下官肺腑!两位中郎将明鉴万里!下官……下官无能至极!守土安民乃太守本分,然彭脱贼势猖獗,下官措置失当,致使汝南郡县接连沦陷,黎民涂炭,更让那彭脱凶焰日炽,坐大西华!下官深知此贼狡诈如狐,盘踞西华,不仅加固城防,更不断招揽四方亡命之徒、啸聚山林的强梁,根基日渐深厚。其麾下虽多是被裹挟的无辜百姓,然其中亦混杂着众多积年悍匪、杀人越货的亡命徒,这些亡命之徒凶悍异常,战力绝非寻常流寇可比!若……若南阳张曼成果真不顾一切引兵北上,三路贼兵合力……”赵谦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那后果……下官……下官实不敢想!” 皇甫嵩的目光,缓缓地、极其凝重地扫过舆图上那几处刺眼的赤色标记。他的视线仿佛拥有实质的力量,在南阳、阳翟、西华、仓亭之间逡巡,每一个点都代表着一股汹涌澎湃的敌意、杀机和迫在眉睫的威胁。他的面容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更加深刻,薄唇紧抿成一道坚毅的直线。片刻后,他那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层下沉稳流淌的河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洞悉全局的冷静: “南阳危局,暂得缓解,全赖孙宇、赵空二位忠勇义士,临危不惧,率众死守乡土,拖住了张曼成主力。此乃社稷之幸,朝廷之福。”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朱儁和赵谦,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然则,诚如公伟(朱儁字)与赵太守方才所析,眼前豫兖之局,其凶险叵测,更甚南阳十倍!” 好的,我们聚焦于原文内容,在细节上进行深度扩写: --- **中军帐议·决断杀机** “孙、赵二人,真乃国之干城!”朱儁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在压抑的帐内炸响。他钵盂大的右拳裹挟着沛然之力,猛地砸在面前的髹漆云纹木案上!“砰!”一声闷响,案几上的青铜灯盏猛地一跳,灯油泼洒出几点火星,落在舆图边缘,瞬间烧出几个焦黑的小孔。舆图上代表南阳的那面赤色小旗也随之剧烈震颤。朱儁虬髯怒张,虎目圆睁,那目光中既有对孙宇、赵空两位南阳豪杰孤军奋战的由衷赞叹,更有一种绝境逢生般的巨大庆幸:“南阳暂安,张曼成这头猛虎被绊住了爪子!此乃天幸,免去了我等腹背受敌、首尾难顾之患啊!”他胸膛起伏,粗重的气息喷吐,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而,主位上的皇甫嵩,脸上却寻不见半分轻松。他清癯的面容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更加冷峻,深邃的眼眸中不见波澜,只有一片沉凝的冰湖。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感,在地图粗糙的绢帛表面重重划过!指尖所过之处,仿佛有金铁摩擦之声,从颍川指向汝南,再狠狠戳向兖州仓亭。那三处地方,密密麻麻的赤色小旗如同狰狞的毒疮。 “义真(朱儁字),莫要轻忽!”皇甫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冰泉滴落寒潭,瞬间浇熄了朱儁刚刚升腾起的些许热度。“张曼成虽暂困于南阳,孙、赵二位忠勇可嘉,然眼前豫兖之局,其凶险叵测,更甚十倍!”他的指尖精准地点在颍川阳翟——那里插着一面略显歪斜的黄旗,旗尖直指他们所在。“波才在颍川,如受伤的独狼,虎视眈眈,其部散则为寇聚则成军,飘忽难测!”指尖迅疾南移,落在汝南西华,“彭脱盘踞汝南山泽,新胜赵太守,气焰正炽,磨牙吮血!”最后,那根蕴含着千钧之力的手指,如同重锤般“咚”地砸在兖州仓亭那三面紧挨的黄旗上,“卜巳、张伯、梁仲宁!三贼聚啸兖州,拥众最盛,败而不馁,凶焰滔天!此三路贼军,已成犄角合围之势,铁壁合拢,已将我等死死困在这豫州腹地,动弹不得!” 皇甫嵩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牛皮帐幕,望向遥远的北方:“更兼河北战事胶着!孟德(曹操字)已率本部精锐渡河,驰援魏郡孙原太守,此乃义举,然亦是泥潭!冀州乃张角老巢,妖道主力尽在于此,更有黑山群贼趁火打劫!河北官军自顾不暇,左支右绌,卢植公亦被张角死死牵制于巨鹿一线……”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朝廷……已无援兵可派。你我,便是这中原最后的屏障!” 朱儁闻言,脸上那短暂的庆幸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铁一般的凝重。他魁梧的身躯仿佛矮了几分,被这赤裸裸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四面楚歌!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若波才、彭脱、兖州三凶这三股恶寇同时发力,东西南北,四面围攻……”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我军……危矣!” 帐内死寂,只有那几盏青铜雁鱼灯中的灯油燃烧,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噼啪”声。帐外,隐约传来巡夜士卒沉重的脚步声和刁斗单调的敲击声,更添几分肃杀与压抑。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皇甫嵩的目光却陡然亮起,如同暗夜中划破长空的闪电!他猛地挺直脊背,玄甲甲叶摩擦发出轻微的“嚓嚓”声。那低沉的声音此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帐中: “绝境求生,唯有一途——主动出击,分而破之!”他的手指如同利剑,再次点在舆图上,在波才、彭脱、卜巳三处要害之间迅疾移动,“贼势虽众,然其致命之伤,正在于互不统属,各怀鬼胎,缺乏协同!此,乃上天赐予我军的唯一生机!” 他伸手拿起案头那份墨迹犹带潮湿气、边缘沾染着几点泥星的军报。绢帛粗糙,字迹是急促的隶书:“河北急报:骑都尉曹操已率本部兵马渡河,驰援魏郡太守孙原。冀州战况胶着,张角主力凶猛,黑山贼张燕部呼应作乱,围攻邺城。河北诸军疲于奔命,自顾不暇,断无余力分兵南下支援。”皇甫嵩的目光从军报上抬起,特意转向下首面色苍白的汝南太守赵谦,声音放缓了一丝,却带着更深沉的力量:“赵太守,令郎公勉(赵俭)正在孙太守府中任掾属,身处魏郡那等战乱核心之地。其艰险,其忠勤,想必你亦深知。河北之局,便是如此。”他放下军报,目光扫过朱儁和赵谦,一字一句道:“我等,只能依靠手中这数万疲惫之师,以及残存的郡县之力,在这豫兖绝地之中,于这铁壁合围之下,杀出一条生路!寻那一线渺茫之生机!” 皇甫嵩的手指,如同定海神针,最终稳稳地、带着千钧之力,点在了舆图上代表颍川波才势力的那面黄旗之上!指尖几乎要将那面小旗按进绢布里。“贼势虽众,然各有所图,互不统属,此其死穴!”他的声音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波才,性如烈火,骄狂躁进!长社新败,损兵折将,其必视此为大辱,急于复仇以重振声威!其部虽飘忽难定,然正因这急切与躁动,其行踪破绽,反而最易被我捕捉!彭脱,胜后骄矜,自恃汝南山泽地利,龟缩西华,如同藏首之鳖,进取之心已失!至于兖州那三凶……”皇甫嵩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卜巳、张伯、梁仲宁!仓亭一败,看似使其合流,实则裂痕更深!拥众自重之下,彼此猜忌之心必增,号令难一,各怀心思!其势虽大如乌云压顶,其心……早已散如风中败絮!”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熊熊燃烧的炬火,带着一种劈开混沌、洞悉未来的力量,锐利地扫过朱儁与赵谦的脸庞:“破局之机,便在颍川!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击波才!此獠,乃三路贼兵中最锐利、最嗜血的一柄矛,亦是最为骄躁、最易折断的一根筋!若能抓住其破绽,以雷霆万钧之力,一举将其击溃!”皇甫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则彭脱必闻风丧胆,龟缩更深!兖州那三凶,更会因波才之败而心生狐疑,互相观望,裹足不前!我军,便可赢得这生死攸关的喘息之机,进而……分而击破,各个击碎!” “好!!”朱儁的吼声如同火山喷发!他巨大的右掌再次狠狠拍在案几之上,比先前更加猛烈!“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沉重的木案都为之震颤,案上的舆图剧烈跳动,几面小旗甚至被震得歪斜倾倒!他眼中积郁的凝重和焦灼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战意取代,虬髯戟张,虎目精光爆射,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义真兄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儁愿为大军前驱先锋!此番定要一雪襄城之耻,亲手斩下波才那贼酋的狗头,悬于我军大纛之下!” 下首的赵谦,苍白的脸上也因这决绝的战意而涌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他猛地从席垫上站起,深青色的文官袍袖因动作急促而带起一阵风。他双手高举过顶,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因激动和决绝而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下官赵谦,虽为败军之将,致使汝南蒙尘,然守土护民之责,未敢须臾忘怀!愿倾尽汝南残存之郡兵、府库之粮秣、民夫之丁壮,竭尽所能以供大军驱策,共破此獠!但求涤荡汝南污秽,还百姓朗朗青天,以赎……下官万死难辞之前罪!”他的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案几边缘。 皇甫嵩微微颔首,清癯的脸上,那坚毅如磐石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霍然起身!玄黑色的精铁鱼鳞甲叶在灯火下骤然泛起一片冰冷肃杀的幽光,腰间的环首直刀仿佛受到感应,在鲨鱼皮鞘中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嗡鸣!他环视帐内,声音不大,却如同金戈交鸣,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传到帐外守卫的耳中: “传令三军!即刻起,厉兵秣马,整备器械!此战,非为个人荣辱功名,乃为社稷宗庙之存续,黎民百姓之安危!当效法卫青、霍去病扫荡漠北之壮举,纵使强敌环伺,四面皆敌!”皇甫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直刺苍穹,“亦要在这中原腹心之地,以我汉家儿郎之热血忠魂,杀出一条通天血路!还这朗朗乾坤,一个太平!” 军令既出,一股无形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凛冽肃杀之气,如同决堤的冰河寒流,猛地自中军大帐内汹涌弥漫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庞大的军营!原本只有刁斗声和巡逻脚步声的寂静营盘,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沸腾!灯火通明的营帐内外,人影幢幢,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兵器出鞘的摩擦声、军官急促的喝令声……汇成一股压抑而充满力量的洪流。这座灯火通明的巨大营盘,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洪荒巨兽,缓缓抬起了头颅,磨砺着爪牙,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咆哮。一场注定尸山血海、决定中原命运乃至帝国气数的惨烈决战,已然在初春料峭的寒夜中,轰然拉开了猩红的序幕!帐外,漆黑的夜空下,几颗寒星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芒,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即将被无尽烽火与鲜血浸透的大地。 皇甫嵩对敌情的精准判断,如同冰冷的预言,在数日后便化作了残酷的现实。 颍川黄巾渠帅波才,勇悍绝伦却性情急躁如火,当他通过散布各处的眼线探知南阳张曼成的主力竟然北上形成合围,又侦得官军之中,右中郎将朱儁所部因先前在襄城一带的损失,兵力相对最为薄弱时,一股强烈的、急于复仇的心思便油然而生。 立功心切之下,波才几乎倾尽阳翟及其周边所能调集的全部黄巾军力,如同决堤的浑浊洪流,裹挟着震天的喊杀声与滚滚烟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扑向朱儁部驻扎的城池——长社(今河南长葛东北) 凭借绝对优势的兵力,波才的贼军如同汹涌的浊浪,瞬间便将长社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简陋而密集的营寨如同丛生的毒菌,环绕着古老的城墙,无数裹着黄巾的头颅在城下攒动如蚁,简陋的云梯和冲车如同狰狞的怪兽,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和号角声中,开始向着长社城垣,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的亡命冲击!朱儁和他的将士们,被死死地困在了这座孤城之中。 **************************************************************************************************************************************************************************************************************** 长社城下,黄旗如同乌云般覆盖着大地,震天的喊杀声让人心悸。波才率领的黄巾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滚滚刀枪声与军鼓齐鸣。官军虽然苦苦支撑,朱儁亲自督阵,士兵们汗流浃背,死死抓住每一寸土地,但黄巾军攻势猛烈,兵力的悬殊使得战局急转直下。城墙的砖石已被大炮轰得粉碎,城垣破损得不成样子,城头上的守军已几乎无法再支撑太久。 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进皇甫嵩的营帐,脸色煞白,血污染红了他的衣襟。“皇甫中郎!朱中郎危矣!请速发兵救援!”他跪倒在地,声音颤抖,显然已经历了战场上的生死考验。 皇甫嵩并未慌乱,他面色沉稳,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仿佛完全未受到外界紧张气氛的影响。老将稳如磐石,他缓缓举起手,示意众将安静。他深知波才勇猛却缺乏深谋远虑,战术简单且过于依赖蛮力。他默默地分析战局,心中早已有了主意。“朱中郎死守,不可妄动,”他低声命令道,“我会派兵援助。” 他转向副将,“速速集结精锐部队,悄然出击!”随后,皇甫嵩派出一支斥候小队,迅速穿越旷野,侦察波才的营寨。风沙扑面,斥候们蹑手蹑脚地行进,身形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 不久,斥候带回了关键信息,“中郎,贼依草结营,连绵不绝!”这情报瞬间点燃了皇甫嵩的内心,眼中精光闪烁。“天助我也!”他低声说道,口气中满是决然。此时,初夏的天气,气候干燥,田野中茅草丛生。黄巾军为图方便,选择了此地安营扎寨,而这些草木正是他一击制敌的关键。 “传令全军,备好引火之物,束草成炬!”皇甫嵩的声音低沉有力,指挥下去的一刹那,整个军营瞬间运转起来。“今夜,风起之时,便是破敌之机!” 就在夜幕降临,风力逐渐加剧时,皇甫嵩亲自率领一队敢死之士,悄无声息地潜出,悄然逼近波才的营地。风声夹带着草木的摩擦声在空气中蔓延。随着皇甫嵩一声令下,战士们抛出火把,仿佛流星划破长空,瞬间便点燃了干草。火焰迅速蔓延,随着风势越烧越猛,熊熊烈焰将黄巾军的阵地吞噬。火光照亮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一般,黄巾军猝不及防,营地瞬间成了一个巨大火海。干草与木材疯狂燃烧,火焰扑向天空,炙热的气浪一波波冲击,黄巾军的阵线开始混乱。 其中,一名黄巾军士兵被熊熊火焰困住,他挥舞着双臂大声呼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烈焰吞噬。其他士兵纷纷惊慌失措,四处奔逃。许多人因慌乱而互相踩踏,尸体遍地,惨叫声此起彼伏。波才的连营数十里已然陷入一片火海,极其混乱。 被困城中的朱儁看到远方火光冲天,听到外面阵阵杀声,立刻意识到皇甫嵩的援军已经抵达。他面色一喜,毫不迟疑地命令打开城门。城门轰然开启,朱儁亲自率领着城内所有能够战斗的士兵如猛虎下山般冲杀而出,刀光剑影间,黄巾军防线瞬间被撕裂。城内的官军士兵气势如虹,勇敢冲向火海中的黄巾军。 皇甫嵩与朱儁内外夹击,火攻与刀兵并举。黄巾军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更显得脆弱。虽然他们奋力抵抗,挥舞着武器试图扼制官军的进攻,但官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士气高涨。局势已经无法挽回,黄巾军如同溃败的潮水,一波波被击退。 波才站在远处,盯着城外的战况,他的脸色变得铁青,眼中闪烁着恐慌与不甘。他紧咬牙关,挥动着长刀指挥残兵组织防线,但此时的他已然心神俱疲。无论如何,他都未曾料到,自己所依赖的营地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般地狱。眼看着黄巾军在火海中四散溃逃,波才的心中终于明了——大势已去。 他急忙指挥部队撤退,但此时官军的精锐骑兵已然逼近。波才收拢残兵,仓促朝着阳翟(今河南禹州)方向撤退,心中却再无任何底气。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战,自己败得彻底。 战斗的惨烈,鲜血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火焰依旧在肆虐,而战场上的尸体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土地。官军的士气高涨,而黄巾军的阵地已是支离破碎,毫无反抗之力。最终,波才的残余势力退守阳翟,留下一片废墟。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仓亭津 豫州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波才溃兵奔逃时卷起的尘土气息与彭脱部众败亡的血腥。左中郎将皇甫嵩与右中郎将朱儁,这两位支撑着帝国摇摇欲坠中原战局的名将,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之上,目光如北归的苍鹰,穿透初夏渐起的薄雾,越过起伏的丘陵与宽阔的平原,投向了那片被沉沉阴霾笼罩的北方大地——兖州。 地图在案几上铺开,代表兖州区域的绢帛被无数密密麻麻的赤点覆盖,最终汇聚在一点——仓亭津。那是一个位于古黄河(时称大河)南岸的重要渡口,扼守着水陆要冲。此刻,那里仿佛盘踞着一头前所未有的庞然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 “卜巳、张伯、梁仲宁……”朱儁的声音带着一丝大战后的沙哑,他魁梧的身躯上,玄甲多处凹陷破损,沾染着洗刷不净的暗红血垢,虬髯间也沾着尘土。他粗壮的手指重重按在仓亭的位置,眉头紧锁如铁疙瘩。 “这三贼聚啸兖州,拥众号称十余万!乃三路贼寇中人数最众、根基最深者!虽三人之间必有龃龉猜忌,”他抬头看向皇甫嵩,虎目中带着凝重,“然其势已成,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树,急切难摧。我军……已是疲敝之师。” 他环顾四周,营地中虽旗帜未倒,但许多士兵倚着长矛打盹,战马也显露出瘦骨嶙峋的疲惫,连续鏖战带来的不仅是胜利,更是难以掩饰的损耗。 皇甫嵩静静地伫立着,玄黑色的精铁鱼鳞甲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甲叶缝隙间凝结着干涸的泥点。他面容清癯依旧,但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双鬓的霜色似乎更重了几分。然而,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眸,却燃烧着比疲惫更炽烈的火焰。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的“仓亭”二字,仿佛要将那墨迹穿透。 “仓亭津……”皇甫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金石相击,“贼聚于此,背靠大河,看似据险而守,占尽地利。”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洞穿虚妄的弧度,“实则,自陷绝地!”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剑,扫过朱儁疲惫但依然战意昂扬的脸庞,也扫过下方正默默整备器械、眼神中带着对未知强敌一丝敬畏的将士们。“黄河滔滔,固然是天堑。然其一旦为我所迫,背水列阵,便是绝境!进则与我死战,退则葬身鱼腹!此乃兵家大忌,彼辈愚昧,竟视之为屏障,何其谬也!” 他向前一步,玄甲铿锵,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清晰地传遍望楼上下:“我军新破波才、彭脱,连战连捷,士气如虹,锋锐正盛!此等锐气,岂容片刻消磨?疲惫是真,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趁此大胜之威,挟雷霆万钧之势,强渡大河,直捣黄龙!目标——仓亭!毕其功于此役!” 军令如山!整个官军大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沸腾!疲惫被强行压下,代之以一种破釜沉舟的亢奋。渡河的准备工作在一种近乎狂热的效率下展开。沿岸所有能搜集到的船只——蒙冲、斗舰、走舸,甚至简陋的渔船、渡筏,都被紧急征调。巨大的原木被砍伐,工匠们赤膊上阵,挥汗如雨,在叮当作响中加紧捆扎加固浮桥。浑浊的黄河水拍打着船帮和临时搭建的栈桥,发出沉闷的声响。 骑兵们仔细地刷洗、喂食着同样疲惫的战马,检查鞍鞯辔头,用油脂涂抹马蹄铁,防止在湿滑的河滩上打滑。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似乎也感受到了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步卒们互相帮忙,用粗麻布蘸着浑浊的河水,用力擦拭着布满刀痕箭孔的札甲、鳞甲,尽可能除去血污和泥泞。环首直刀被磨得雪亮,长矛的矛尖闪烁着慑人的寒芒。弓弩手们仔细地检查着弓弦的韧性与弩机的机括,一捆捆箭矢被重新整理,锋利的簇尖密密麻麻。 沉重的攻城器械——简陋的云梯、撞车部件被拆解,由民夫和辅兵喊着号子,艰难地抬上船只。粮草辎重被小心地包裹防水,堆放在大筏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锈、汗水和河泥混合的独特气味。 皇甫嵩亲率主力,踏上了北渡的征程。大河浊浪滔天,水流湍急。船只在浪涛中剧烈起伏,冰冷的河水不时溅入船舱,打湿了将士们的衣甲和脸庞。士兵们紧紧抓住船舷,面色发白,呕吐声不绝于耳,但无人退缩。目光越过翻腾的浪花,死死盯着北岸那片越来越清晰、被黄旗覆盖的土地。 皇甫嵩矗立在最大的斗舰船头,玄甲披风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按剑柄,目光如磐石般坚定,仿佛一座移动的山岳,给渡河的将士们以无声的定力。 强渡! 箭矢开始如飞蝗般从北岸射来,黄巾军仓促建立的滩头防线试图阻止官军登陆。官军的弓弩手在颠簸的船上奋力还击,箭雨在空中交错。终于,第一艘走舸重重撞上泥泞的河滩!全身披挂的甲士怒吼着跳入齐膝深的水中,顶着盾牌,挥舞着刀矛,踏着同伴倒下的身体,向着岸上黄巾军的简易鹿砦和拒马发起了亡命的冲锋!血水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河水。登陆点如同沸腾的熔炉,厮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震耳欲聋!皇甫嵩的帅旗在后续登陆的部队中高高竖起,成为混乱滩头最醒目的方向标!官军以巨大的勇气和牺牲,硬生生在北岸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卜巳、张伯、梁仲宁闻知官军竟敢强渡黄河、兵锋直指仓亭,惊怒交加!三人虽各有心思,但此刻也知唇亡齿寒。十余万黄巾军主力,如同被惊动的庞大蚁群,从仓亭津及其周边营寨倾巢而出!他们裹挟着震天的呼喊声,汇成一片无边无际、涌动着的黄色怒潮,旌旗(多为简陋的黄布)如林,简陋的兵器在阳光下反射着混乱的光芒,向着刚刚站稳脚跟的官军压了过来!大地在无数脚步的践踏下颤抖,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末日降临。那声势,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也为之胆寒。 面对这铺天盖地、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黄巾狂潮,皇甫嵩的脸上却无半分惧色,只有冰封般的冷静。他深知,这正是他预料之中,也是唯一的机会! “结阵!拒马!弓弩手——预备!”传令兵嘶哑的吼声在各级军官的重复下响彻官军阵线。 训练有素的官军精锐展现出了与黄巾军截然不同的风貌。疲惫被钢铁般的纪律压下:前排的重甲长矛手迅速下蹲,丈余长的锋利矛尖层层叠叠,斜指前方,形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荆棘丛林!巨大的方盾(橹盾)被重重砸在地上,连接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移动城墙。盾牌表面布满了箭矢和钝器撞击的凹痕。弓弩手在盾墙和长矛林的后方迅速列队,强弓硬弩张开如满月,冰冷的箭簇对准了那片越来越近的黄色风暴。弩手们眼神专注,呼吸平稳,等待着那一声令下。 中军核心,皇甫嵩的帅旗之下,最精锐的甲士如同黑色的磐石,沉默地矗立着。他们的甲胄更为精良,刀锋更为雪亮,眼神中透着百战余生的冷漠与杀意。这是整个军阵的定海神针。 皇甫嵩的战术意图清晰而冷酷:**稳扎稳打,分割包围!**绝不与敌进行混乱的、消耗性的混战! “进!”低沉而威严的号令响起。 整个官军大阵,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缓缓地、坚定地向前移动!步伐沉重而统一,甲胄碰撞发出整齐而肃杀的“哗啦”声。长矛如林,盾墙如山,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主动迎向那片汹涌的黄色怒潮! 黄巾军的前锋,多是裹挟而来的流民和亡命徒,狂热的信仰和人数优势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冲击力,如同巨浪拍击礁石,狠狠撞在官军的盾墙矛林之上! “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连绵响起!血肉之躯撞在精铁与厚木之上,瞬间便是筋断骨折!惨叫声、怒吼声、兵刃刺入肉体的“噗嗤”声瞬间达到顶点!前排的黄巾军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般粉碎!然而后续的人流依旧在头目的驱赶下,疯狂地涌上,试图用人海淹没这片钢铁丛林。 官军的阵线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长矛手机械而精准地刺出、收回,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盾牌手用肩膀死死顶住盾牌,承受着巨大的冲击,脚下的土地被踩踏得泥泞不堪。弓弩手则冷静地抛射着死亡的箭雨,越过己方阵线,落入黄巾军后续密集的人群中,掀起一片片混乱和死亡。 皇甫嵩立于帅旗之下,目光如电,扫视着整个战场。他敏锐地捕捉着黄巾军庞大阵型中因指挥混乱、兵种杂乱而出现的脱节与薄弱之处。 “左翼,锋矢阵前突!凿穿!”他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右翼,拒马坚守!弓弩覆盖敌军侧翼!” “中军压上!保持阵型!挤压其空间——!” 皇甫嵩的命令,如同冰河深处迸裂的寒石,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战场喧嚣。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由身边精悍的传令兵接力嘶吼,再通过各营、各曲、各屯的军官,如同精确的神经传导,瞬间抵达庞大官军军阵的每一个末梢。 刹那间,整个战场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操控! 中军核心的甲士方阵,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沉重的步伐踏在浸透鲜血、混杂着内脏碎块和断肢的泥泞土地上,发出“咚!咚!咚!”撼人心魄的闷响。巨大的橹盾紧密相连,边缘相互咬合,构成一道移动的、密不透风的钢铁城墙。盾面上,新鲜的刀痕箭孔与干涸的暗红血污层层叠叠。盾隙间,丈余长的长矛如同毒龙探首,保持着精准的角度和节奏,随着阵型的前移,整齐划一地刺出、收回!每一次突刺,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肉撕裂声和濒死的惨嚎。 左右两翼的精锐突击队,在悍将的率领下,骤然发力!他们并非盲目冲锋,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楔子,狠狠凿向黄巾军庞大阵型中因恐惧、混乱、指挥脱节而出现的短暂空隙!这些空隙,在皇甫嵩鹰隼般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突击队以十人或数十人为一队,盾牌护身,长刀劈砍,短矛攒刺,配合默契如同演练了千百遍。他们像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油脂,所过之处,混乱的黄巾军被强行分割、撕裂!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被切割开的小股黄巾军发现自己陷入了官军数倍兵力的包围之中,前后左右皆是寒光闪闪的兵刃和冷酷无情的眼神。 黄巾军那看似无边无际的黄色狂潮,此刻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和高速旋转的利刃。前排最凶悍的亡命徒在官军严整的盾矛阵前撞得头破血流,尸体迅速堆积,成为后续者难以逾越的障碍。而侧翼和后方,不断被官军精锐小队凶狠地切割、穿刺。恐惧彻底压倒了狂热。被裹挟的流民发出绝望的哭喊,互相推搡踩踏,试图逃离这片血肉地狱。跌倒者瞬间被无数只脚践踏成肉泥。阵型彻底崩溃,变成了无数个混乱挣扎、互相倾轧的漩涡。号令?指挥?在这片人间炼狱中,早已荡然无存!训练不足、组织松散的致命弱点,在皇甫嵩精心编织的钢铁绞杀阵前,被无限放大,化为致命的溃败之源。 在这片钢铁与血肉疯狂搅拌、死亡气息浓稠得化不开的修罗场中,一道玄黑色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混乱的浊流! 护军司马傅燮! 他并非如山岳般魁梧的猛将,身形甚至带着几分文士的清癯,但此刻,他便是战场上最耀眼的存在!一身玄黑色的精良鱼鳞甲,早已被血浆、泥浆和汗渍染得斑驳陆离,甲叶上布满了新鲜的刀痕和箭簇撞击的凹坑,几处边缘甚至微微卷起。然而,这破损的甲胄非但无损其威势,反而更添浴血百战的狰狞! 他手中那杆丈二点钢长槊,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槊杆乃上等柘木所制,柔韧刚劲,此刻在他手中化作一条择人而噬的黑色毒龙!槊锋长逾尺半,寒光流转,点、刺、崩、扫!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精准得令人胆寒!每一次槊锋吞吐,必带起一蓬凄艳的血花!目标并非杂兵,而是那些在混乱中依旧试图组织抵抗、头裹黄巾、面目凶悍的头目和积年老匪! “噗嗤!”槊锋如毒蛇吐信,精准地洞穿一名挥舞着环首大刀、嘶吼着试图聚拢溃兵的黄巾头目咽喉!那悍匪的吼叫戛然而止,双眼暴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喉间喷涌的血箭,颓然倒地。 “嚓!”长槊横扫,槊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将另一名手持铁骨朵、嚎叫着冲来的悍匪连人带简陋的皮甲拦腰斩开!内脏混合着血水喷洒而出,溅了旁边黄巾军满头满脸,引发一片惊恐的尖叫。 “杀贼报国,就在今日!随我破敌——!”傅燮的吼声清越激昂,穿透金戈杀伐之声,清晰地传入身边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官军士卒耳中!这声音如同强心剂,瞬间点燃了将士们几近枯竭的斗志!他并非坐镇后方指挥,而是身先士卒,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尖刀,始终冲在切割敌阵、直捣核心的最前沿!他身边的亲兵队,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悍卒,以傅燮为锥尖,组成一个无坚不摧的突击锥形阵,在混乱的黄巾军海洋中硬生生犁开一条血路!玄甲早已被浓稠的血浆浸透,鲜血顺着甲叶的缝隙不断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暗红。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的战意却如同不灭的烈焰,越烧越旺!他所过之处,官军士气如虹,攻势如潮,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仓亭原野,彻底化作了沸腾的、巨大的血肉磨盘。每一步推进,脚下都踩着滑腻的肠肚和破碎的骨肉;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内脏的腥臭。官军如同最坚韧、最冷酷的礁石,在皇甫嵩卓越的指挥下,死死抵住、切割、消耗着黄巾军那看似无边的狂潮。胜利的天平,在尸山血海的堆叠与精妙绝伦的调度中,开始发生着缓慢却不可逆转的倾斜…… 决死突击! 皇甫嵩矗立在帅旗之下,玄甲映着斜阳,如同冰冷的雕塑。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扫过整个沸腾的战场。黄巾军庞大的阵型已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混乱达到了顶点。而在那一片狼藉的核心区域,一面比其他黄巾旗幡更大、更显眼的黄色大纛,正被一群明显装备更精良、体型更剽悍的黄巾力士簇拥着,在混乱中艰难地试图移动——那是卜巳、张伯、梁仲宁三人的所在! 战机,稍纵即逝! 皇甫嵩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拔出腰间环首直刀,刀锋直指那面黄色大纛,声音如同九霄雷霆炸响: “擒贼——擒王!随护军司马——直取中军!” 吼声带着大汉官军特有的铁血与决绝,如同九天落下的霹雳,狠狠砸在尸骸狼藉、血水横流的战场!他手中那杆早已被敌我双方鲜血浸透、变得暗红发黑的令旗,裹挟着风雷之势,如同铡刀般狠狠劈落! 空气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死亡的命令,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与哀嚎!这并非简单的战术指令,而是大汉帝国中央精锐,对地方叛乱者核心的致命一击,是朝廷威严对“蛾贼”的终极审判! 轰!隆隆隆——! 大地在呻吟颤抖!越骑营——这支由三河骑士精锐组成、装备着雒阳武库最精良甲胄兵刃的大汉骑兵,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沉重的玄铁札甲相互碰撞、摩擦,发出连绵不绝、令人牙酸心悸的金属轰鸣!这声音,非是凡响,而是帝国武力碾压叛乱的象征!坚如磐石的龟甲阵瞬间瓦解,化作一股纯粹为了毁灭而生的黑色钢铁洪流!沉重的铁靴践踏着泥泞(混合着血水的土地),每一步都留下深坑,卷起腥臭的泥浪! 傅燮!这位来自北地凉州的悍将,便是这洪流最前端,那无坚不摧的锋镝! 他眼中精芒暴涨,如同幽州寒夜中的狼瞳,穿透弥漫的血雾与烟尘!一声源自西凉边陲的雄浑长啸,穿云裂石,竟短暂压过了战场杀伐!掌中那杆丈八点钢长槊,槊锋闪烁着百炼精钢的幽冷寒光,骤然化作一团吞噬生机的死亡风暴!槊影翻飞,带起的厉啸仿佛冤魂索命,每一次突刺、横扫,都精准地撕裂空气,带走数条性命! 挡者——尽成齑粉! 惊恐溃逃的流民壮丁?单薄的布衣在精钢槊锋面前如同无物,躯体瞬间被洞穿、撕裂,喷洒的热血在冰冷的铁甲上嗤嗤作响,旋即被后续的铁蹄踏成肉泥! 那些身披粗锻铁片、头裹黄巾、口诵“苍天已死”的狂热力士?他们简陋的护甲在越骑营精工打造的环首刀、长柄战斧面前,脆弱得如同陶片!刀斧劈砍在铁片与骨肉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骨裂声和“噗嗤”的肌肉脏器撕裂声!力士们悍不畏死的冲锋,在绝对的力量、装备和纪律面前,只换来更惨烈的破碎与死亡!断臂残肢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在铁蹄下飞溅,被踩踏成粘稠的血泥! 绝望的哀嚎、临死的诅咒(“黄天…当立…”)瞬间被重甲推进时沉闷如雷的脚步声、兵刃入肉的钝响以及甲叶碰撞的死亡交响彻底淹没! 越骑营,如同一柄由帝国最高匠作监淬火锻造的玄铁重剑,带着大汉四百年积累的威严与力量,冷酷而高效地捅入了混乱不堪、主要由饥饿流民和狂热信徒组成的黄巾人海! 噗嗤!咔嚓! 粘稠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断裂的颈腔、撕裂的胸膛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铁甲与大地! 破碎的残肢(裹着黄色头巾的手臂、穿着草鞋的断腿)、混合着花花绿绿滑腻内脏的碎块,在重甲铁靴的践踏下四处迸射、翻滚! 被斩断、砸弯的劣质环首刀、竹矛、钉耙,如同垃圾般被无情踩入血泥,发出垂死的呻吟! 一条由最纯粹的血肉、碎骨和冰冷钢铁铺就的死亡通道,在震天的哀嚎与金属的死亡轰鸣中,被硬生生地、残忍地犁开!通道的尽头,直指那面在硝烟与血雾中疯狂摇曳、由粗糙麻布缝制、绘着简陋符文的——黄色大纛!那是数十万“蛾贼”心中虚幻的希望,也是官军此战必须摧毁的目标! 轰——!咔嚓! 黄巾中军核心,这个由简陋车仗、临时搭建的木台和狂热力士拱卫的指挥中心,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彻底炸开了锅! 那些被视为中流砥柱、由各渠帅亲信组成的黄巾力士,他们身上粗劣锻打、连接松散的铁片甲,在越骑营排山倒海的集团冲锋和精钢兵刃的反复劈砍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不堪一击!断裂的铁片带着血肉四处飚飞,锋利的边缘甚至能划伤旁边的同伴!力士们用血肉之躯组成的最后防线,在装备、训练、士气全方位的碾压下,如同被巨灵神挥动战锤砸中的土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崩塌!烟尘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天空。 烟尘血雾的漩涡中心,三道代表着黄巾军核心权力的身影,如同祭坛上待宰的羔羊,被无情地剥去了所有护卫,赤裸裸地暴露在官军那饱饮鲜血、闪烁着帝国寒芒的刀锋之下。 卜巳,这位以悍勇着称的兖州大渠帅,此刻彻底化身陷入绝境的暴烈凶兽!他出身草莽,力能搏虎,是底层豪侠的代表。铁塔般的雄躯筋肉虬结贲张,简陋的粗麻布战袍被撑得紧绷欲裂,露出古铜色、布满伤疤的胸膛!那张因常年日晒和暴怒而呈现紫酱色的阔脸,此刻涨成了骇人的黑紫色,条条粗如蚯蚓的青筋在太阳穴和粗壮的脖颈上疯狂跳动、凸起,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溅出满腔的不甘与愤怒! “嗷——!!” 一声源自丹田、带着浓重兖州口音的狂野咆哮,震得身边仅存的亲卫气血翻涌!他手中那柄厚背薄刃、刀身隐有云纹(可能是缴获或粗仿汉军制式)的鬼头大刀,此刻被他灌注了毕生的蛮力与濒死的凶性,不再讲究刀法,而是大开大阖,化作一片惨烈的血色刀轮!沉重的刀锋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卷起地上的血泥与碎骨,每一次狂暴的劈砍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竟暂时逼退了两名突前的越骑甲士!刀锋过处,汉军精良的札甲也被砍出深深的凹痕,火星四溅! “顶住!为了黄天!死战不退!!” 卜巳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巨熊,震得身边仅存的亲卫耳膜嗡鸣!他环眼怒睁,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困兽般的疯狂,但更深处,却无法抑制地倒映着那如墙而进、沉默冷酷的黑色铁流——那是源自草莽对帝国正规军恐怖组织力与杀戮效率的本能恐惧!他脚下大地被沉重的铁靴踩得寸寸龟裂,碎石飞溅,但魁梧如铁塔的身躯,却在那排山倒海般的整体推进压力下,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地向后踉跄退去,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背负着崩塌的山峦! 傅燮,便是这黑色铁流最锋锐的矛尖! 他玄甲浴血,点钢长槊在他手中已化为活物!每一次突刺都如毒龙出洞,精准地洞穿一名试图阻拦的黄巾力士咽喉,血泉喷溅在冰冷的甲叶上,瞬间凝成暗红冰晶;每一次横扫,槊杆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将数名扑上来的敌人拦腰砸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他座下那匹同样披着重铠的雄峻战马,嘶鸣如龙,铁蹄翻飞间,踏碎颅骨,踹断胸骨,硬生生在卜巳亲卫组成的血肉之墙前撕开一道口子! “贼酋受死!” 傅燮厉啸一声,声如金铁交鸣!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心领神会,骤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那紫面虬髯的巨汉卜巳!丈八点钢长槊化作一道撕裂血雾的乌光,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取卜巳心窝!这一击,凝聚了他全身的悍勇与必杀之意! 卜巳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生死关头,他野兽般的直觉爆发!狂吼一声,五尺长的鬼头厚背刀被他抡圆了,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化作一道黑色匹练,不闪不避,狠狠劈向傅燮刺来的槊杆中段!他赌的是以力破巧,赌的是对方不敢硬撼这开山裂石的一刀!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令人牙酸的巨响爆开!火星如同炸开的烟花,在刀槊相交处四散飞溅! 巨大的力量顺着槊杆狂涌而来!傅燮只觉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粘稠的鲜血顺着槊杆流淌而下!卜巳这搏命一刀的蛮力,远超他的预估!战马亦被这反震之力带得前蹄一软,嘶鸣着向侧面踉跄半步! 机会! 就在傅燮身形微滞、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电光石火之间!卜巳身后,两名一直隐藏在亲卫群中、手持长柄钩镰枪的黄巾悍卒,眼中闪过嗜血的凶光!他们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暴起! “保护大帅!”嘶吼声中,一杆钩镰枪毒蛇吐信般刺向傅燮因控马而暴露出的左肋甲胄缝隙!另一杆则阴险地贴地横扫,直取战马的前蹄! 噗嗤!咔嚓! 傅燮反应已快到极致,拧身急避,肋下玄甲鳞片被钩镰尖齿撕裂,带起一溜刺目的火星和皮开肉绽的血痕!剧痛袭来!但更致命的是座下战马!战马虽竭力跃起,前蹄仍被另一杆钩镰枪狠狠扫中!坚硬的蹄铁与精钢钩镰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马腿虽未断,却吃痛悲鸣,瞬间失去平衡,带着傅燮向一侧歪倒! “将军!” 紧随傅燮冲锋的数名越骑营悍卒目眦欲裂!他们狂吼着,不顾一切地策马前冲,试图救援主将,同时手中长矛、环首刀疯狂劈砍,瞬间将偷袭的两名钩镰枪手剁成肉泥! 然而,就是这致命的一瞬迟滞! 卜巳已从震退中稳住身形,他脸上那道蜈蚣般的刀疤因剧痛和暴怒而疯狂扭曲!他身边的亲卫,那些仅存的、对“黄天”信仰最为狂热的死士,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完全放弃了防御,用血肉之躯疯狂地扑向傅燮和那几名冲在最前的越骑精骑! “黄天当立!!” 嘶哑的呐喊中,一个亲卫被越骑的长矛洞穿胸膛,却死死抱住矛杆,用尽最后力气将骑卒拖下马背!另一个被战马撞飞,半空中仍将手中断刀掷向傅燮的面门!更有数人直接扑到战马身下,用身体阻挡马蹄,用牙齿撕咬马腿!更有数名手持大盾的力士,狂吼着顶上前,用血肉和盾牌死死堵住了傅燮与卜巳之间那短暂打开的通道! 功亏一篑! 傅燮强忍肋下剧痛,奋力勒住受惊的战马,长槊横扫,将几个扑到近前的死士头颅砸碎!但眼前已被疯狂涌上的黄巾死士和厚重的人盾彻底堵死!他与卜巳之间,那近在咫尺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后续的越骑营铁流被这悍不畏死的自杀式阻击硬生生遏制,冲势为之一滞!只能眼睁睁看着卜巳在亲卫拼死掩护下,向后急退,隐入更多涌上来的黄巾溃兵之中! 残阳如血,将整片修罗杀场浸染得更加凄厉。黄巾军那面象征着“苍天已死”信念的杏黄大纛,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狂舞,布满了箭矢贯穿的窟窿,却依旧倔强地飘扬在三十丈高的旗杆顶端,俯视着下方的血肉磨盘。旗杆下,三匹战马焦躁不安地踏着浸透鲜血的泥泞土地,马鼻喷着浓重的白气。鞍鞯上,三道身影在血色天幕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正是黄巾军最后的三大统帅卜巳、张伯、梁仲宁。 卜巳胯下那匹雄健的战马,此刻鬃毛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纠结成绺,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这身高九尺的巨汉,刚刚死里逃生,紫涨的面皮上油汗混合着血污,左颊那道自眉骨斜划至下颌、如同活蜈蚣般的狰狞刀疤,随着他粗重而愤怒的喘息剧烈地抽搐着。他将那柄五尺长、刀背厚达三指的沉重鬼头大刀横在鞍前,暗红的刀柄上缠绕的麻绳早已被他和敌人的鲜血浸透,变得滑腻而粘手。当东南方再次传来越骑营重整旗鼓、发动更猛烈冲锋的恐怖铁蹄轰鸣时,他猛地转头,脖颈处盘根错节的青筋如同老树虬根般暴凸而起,喉间滚出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竖子敢尔!真当爷爷的刀不利乎?!” 他身前,最后十二名浑身浴血、眼神狂热的亲卫,如同磐石般再次结成一个缩小但更加紧密的楔形阵。他们手中的环首刀,刃口早已崩卷,却依旧在残阳下泛起冰冷的血色寒光,死死对准了那玄甲骑士再次冲来的方向! 傅燮!肋下的伤痛和功败垂成的怒火,彻底点燃了这位凉州悍将的凶性!他无视了伤口渗出的鲜血,眼中只剩下卜巳那颗紫涨的头颅!他猛磕马腹,战马忍着前蹄伤痛,再次化作一道狂暴的黑色闪电!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保留! “破!”傅燮舌绽春雷!人借马势,马助人威!一人一马如同融合为一柄破城巨锤,狠狠撞向那誓死护卫卜巳的楔形阵! 轰! 最前方的两名亲卫连人带盾被狂暴的力量撞得向后飞起,口中鲜血狂喷!战马碗口大的铁蹄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踏在来不及躲闪的第三名亲卫胸膛之上! 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清晰可闻,那亲卫的胸膛瞬间塌陷下去,眼珠暴突而出! “死!” 卜巳的咆哮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鬼头大刀再次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狠狠劈向傅燮的头颅!刀锋未至,那惨烈的罡风已压得人呼吸一窒! 傅燮眼中寒光爆射!他不闪不避,点钢长槊如同毒龙出海,后发先至,槊尖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并非硬撼刀锋,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向卜巳持刀手腕的脉门! 卜巳心头警兆狂鸣!他刀势已老,强行变招已是不及,只能猛地将大刀向下一沉,试图格开这刁钻的一槊! 铛! 火星再次迸射!但这一次,傅燮的槊技展现出了凉州边军千锤百炼的杀伐精髓!在刀槊相触的瞬间,他手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剧烈一抖、一绞! 嗡——! 长槊槊尖骤然幻化出七道虚实难辨、寒星闪烁的凌厉残影!如同七条吐信的毒蛇,瞬间笼罩卜巳的上半身! “不好!” 卜巳亡魂大冒!他狂吼着,凭借野兽般的本能和远超常人的蛮力,将沉重的鬼头刀舞得密不透风,拼命格挡!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纵然卜巳反应快绝,避开了心口、咽喉等要害,左肩处简陋的皮甲连同内里的粗布衣衫,已被一道刁钻的槊影狠狠挑开!冰冷的槊尖撕裂皮肉,带起一溜刺目的血珠!翻卷的皮肉下,甚至能看到森白的肩胛骨! 剧痛让卜巳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闷哼,魁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急退三步,每一步都踩得脚下血泥飞溅!他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肩,紫黑的面孔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死死盯着那玄甲浴血、如同魔神般再次策马逼来的傅燮,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骇! 相距五丈的张伯突然勒转马头,这具形销骨立的躯体在马背上弯成诡异弧度。他左臂缠着的玄色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此刻正随着战马颠簸不断滴落血珠。那张阴鸷的面庞如同死人般惨白,唯有三角眼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当卜巳与傅燮交锋的刹那,他突然将手中环首刀狠狠刺入马臀,战马吃痛长嘶着冲向侧翼溃兵。 三名越骑骑士如影随形,张伯在马背上突然翻身,整个人倒悬着劈出三刀。刀锋掠过之处,三匹战马前腿齐根而断,骑士们惨叫着栽入尘土。但第四名骑士的长槊已刺到眼前,张伯猛地将刀柄横在胸前,槊尖穿透刀身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借着这股冲力滚落马背,混入正在溃逃的黄巾军阵中,瘦削身影如同泥鳅般在人群中钻行。 最后方的梁仲宁此刻已完全失了方寸。这位平日里最重仪表的统帅,此刻金丝战袍下摆被战马踏成布条,腰间玉带扣早已不知去向。他手中那柄装饰着七颗明珠的佩剑,此刻正徒劳地挥舞着,剑身映出他扭曲的面容——那张白净面皮此刻泛着青灰,额角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胡须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当越骑营铁骑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时,梁仲宁胯下战马突然受惊,前蹄高高扬起。他死死抓住缰绳,整个人却因惯性向后仰倒,若非亲卫及时拉住,险些被甩下马背。此刻他声嘶力竭的吼叫已完全变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护驾!护驾!“手中佩剑胡乱劈砍,竟将一名亲卫的头盔劈飞,露出底下惊恐万状的面容。 三丈外,黄巾军最后的“黄巾力士“正在溃散。这些身披鱼鳞铁片的精锐,此刻铁甲缝隙中正不断渗出鲜血,将杏黄头巾染成暗红。他们手中环首刀纷纷折断,残破的盾牌上插满箭矢,如同刺猬般凄惨。而官军越骑营的玄甲骑士们仍在推进,他们手中长槊滴落着粘稠血珠,铁甲相撞声与战马嘶鸣声交织成死亡乐章。 傅燮玄甲上的九只铜兽面当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当先那匹神骏的战马踏过尸体时,四蹄竟不沾丝毫血污。他手中点钢长槊已化作银色风暴,槊尖所指之处,黄巾力士的铁甲如同纸糊般破碎。当卜巳的鬼头刀再次劈来时,他突然翻转槊柄,用槊尾的铜锤重重砸在刀背,震得卜巳手中大刀脱手飞出。此刻他距离黄巾大纛不过十丈,身后越骑营将士的呐喊声震得云霄颤抖:“杀!杀!” 卜巳,这位以悍勇着称的兖州大渠帅,此刻彻底化身陷入绝境的暴烈凶兽!他出身草莽,力能搏虎,是底层豪侠的代表。铁塔般的雄躯筋肉虬结贲张,简陋的粗麻布战袍被撑得紧绷欲裂,露出古铜色、布满伤疤的胸膛!那张因常年日晒和暴怒而呈现紫酱色的阔脸,此刻涨成了骇人的黑紫色,条条粗如蚯蚓的青筋在太阳穴和粗壮的脖颈上疯狂跳动、凸起,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溅出满腔的不甘与愤怒! “嗷——!!” 一声源自丹田、带着浓重兖州口音的狂野咆哮,震得身边仅存的亲卫气血翻涌!他手中那柄厚背薄刃、刀身隐有云纹的鬼头大刀,此刻被他灌注了毕生的蛮力与濒死的凶性,不再讲究刀法,而是大开大阖,化作一片惨烈的血色刀轮!沉重的刀锋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卷起地上的血泥与碎骨,每一次狂暴的劈砍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竟暂时逼退了两名突前的越骑甲士!刀锋过处,汉军精良的札甲也被砍出深深的凹痕,火星四溅!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大胜 傅燮的槊尖挑飞了卜巳肩甲带起一溜血珠,却未能取其性命!这悍勇无匹的凉州猛虎,此刻却陷入了最凶险的境地! 他冲得太快,太深了! 身后那片由他和三十余越骑精卒用血肉撕开的通道,在卜巳亲卫和黄巾溃兵悍不畏死的反扑下,如同被潮水淹没的沙滩,迅速合拢、消失!汉军主力被层层叠叠、如同无穷无尽蚁群般的黄巾人海死死拖住、分割,根本无法跟上他这锋锐却孤悬的箭头! 失去了速度的重骑,便是困在泥沼中的猛兽! 战马前蹄被钩镰扫伤,虽未骨折,但每一次踏地都传来钻心的刺痛,速度骤降!沉重的玄甲此刻不再是保护,反而成了催命的枷锁!四面八方,是无数双被狂热、恐惧和仇恨烧红的眼睛!是无数柄从人缝中刺来的简陋长矛、锈迹斑斑的环首刀,甚至是削尖的竹竿、沉重的农具! “围住他!杀了这汉狗!” “为大贤良师报仇!” 混乱的嘶吼汇聚成死亡的浪潮! 傅燮肋下的伤口在剧烈的搏杀中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内衬,顺着冰冷的甲叶边缘不断渗出!他手中的点钢长槊依旧舞得如同泼风,每一次挥动都带起腥风血雨,将扑近的敌人挑飞、砸碎!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如同拍击礁石的怒涛,前仆后继!沉重的槊杆格挡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刃,发出密集如雨点般的“铛铛”撞击声,震得他虎口早已麻木崩裂的伤口再次撕裂!他的手臂开始发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灼热的痛楚! 一支不知从哪个刁钻角度刺来的竹枪,狠狠捅在了战马没有重甲防护的后腿上! 唏律律——! 战马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悲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歪,几乎将傅燮掀下马来!就在这重心不稳的刹那,一柄沉重的钉耙带着恶风,狠狠砸向傅燮的后脑! 千钧一发! “呜——呜——呜——!” 三声短促而凄厉的牛角号声,如同撕裂乌云的利剑,猛地刺破东南方向混乱的杀声!那号角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绝! 紧接着,是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整齐、如同天边滚雷骤然压至头顶的铁蹄轰鸣! “是皇甫中郎!!” “援兵!是越骑和河东骑士的主力!” 傅燮身边,仅存的几名浴血死战的越骑老卒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嘶哑呐喊! 皇甫嵩!这位坐镇中军、运筹帷幄的汉军主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早已洞察了傅燮这柄利刃深陷的险境!他手中令旗精准而冷酷地挥下! 东南方向,原本被黄巾军缠斗的越骑营、河东骑士营主力,如同收到了无形的号令,瞬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战斗力!领军的校尉厉声咆哮,精锐骑兵不再与眼前的敌人纠缠,而是猛然收束队形,化作两股更加凝聚、更加锋锐的钢铁洪流! 一股是越骑营!他们身披轻便的鱼鳞甲或皮甲,战马神骏,速度极快!此刻他们完全放弃了复杂的战术,只追求最极致的穿透力!以密集的锥形阵,如同烧红的铁钎,朝着傅燮被困的方向,不顾一切地狠狠捅了进去!战马长嘶,骑士手中的长矛放平,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所过之处,挡在正面的黄巾军如同被巨犁翻开的泥土,惨叫着向两侧倒伏、碎裂! 另一股是河东骑士营!他们装备更重,冲击力更强!如同移动的铁壁,在越骑营撕开的口子两侧,狠狠碾压、挤压!沉重的战马撞击,精钢打造的环首刀劈砍,将试图重新合拢包围圈的黄巾军彻底碾碎、推开!为越骑营的突进扫清侧翼,稳固通道! 两股铁流,一锐一厚,配合无间!如同天神挥下的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即将彻底淹没傅燮的“人潮泥沼”之上! 轰!咔嚓!噗嗤! 密集的撞击声、骨裂声、兵刃入肉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嘶吼!阻挡在这两股铁流前方的黄巾军,无论是悍不畏死的力士还是惊恐的溃兵,在绝对的力量、速度和钢铁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包围圈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 傅燮!就在那柄钉耙即将砸中他头颅的瞬间,他听到了那救命的号角与铁蹄!求生的本能和凉州男儿的凶悍被彻底激发!他怒吼一声,不顾肋下剧痛,猛地拧腰回身,点钢长槊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反撩! 铛!咔嚓! 槊杆精准地格开了致命的钉耙木柄,将其砸断!同时,他双腿死命夹紧马腹,战马忍着剧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前猛地一窜! 几乎是擦着死亡边缘,傅燮与座下伤痕累累的战马,被那两股狂暴突进的友军铁流,险之又险地裹挟了进去!几支追射而来的简陋羽箭,“哆哆”几声钉在他身后的重甲上,徒劳地摇晃着尾羽。 代价,是惨烈的! 跟着傅燮杀透重围、凿入黄巾中军核心的那三十余骑越骑营最精锐的悍卒,此刻,如同被狂涛吞噬的孤舟,早已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黄巾人海之中!当皇甫嵩的主力铁流撕裂包围圈时,只有区区四骑,如同从地狱血池中捞出来一般,浑身浴血,甲胄破碎,战马伤痕累累,踉踉跄跄地跟着傅燮冲了出来! 他们身上布满了刀枪创口,有人手臂无力地垂着,露出森森白骨;有人面甲破碎,脸上血肉模糊;座下的战马,一匹瞎了一只眼,一匹瘸了腿,口鼻喷着带血的白沫。他们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刻骨的仇恨,以及对永远留在那片死亡之地同袍的悲怆。 傅燮被亲兵护着退到相对安全的阵后,他拄着兀自滴血的长槊,剧烈地喘息着,肋下的伤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回头望向那片依旧在沸腾、厮杀、被浓重血雾笼罩的战场核心,望向那面在无数“蛾贼”簇拥下依旧倔强飘扬的黄色大纛,望向那三个在重重护卫下若隐若现的身影——卜巳、张伯、梁仲宁。 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的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紧握槊杆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这场斩首行动,功败垂成。皇甫嵩的救援虽及时,却也付出了跟随他死战勇士几乎全军覆没的惨重代价。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甜与铁锈味,那是鲜血、汗水、燃烧的秸秆和破损铁器混合的死亡气息。大地不再平整,遍布着倒毙的人马尸骸、折断的矛戈、碎裂的盾牌和深深的车辙印。尚未熄灭的火焰在几处辎重车上跳跃,舔舐着木质骨架,发出噼啪的哀鸣,腾起的黑烟如同不祥的狼烟,直刺昏黄的苍穹。 震天的喊杀声虽已减弱,但并未停歇。战场中心,汉军精锐的幽并突骑与卜巳麾下最悍勇的兖州黄巾力士仍在惨烈绞杀。战马嘶鸣着在尸堆间腾挪冲撞,马蹄踏碎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骑士们的环首刀因反复劈砍而卷刃、缺口,沉重的马槊在突刺后往往难以拔出,被弃于血泊。黄巾力士则结成简陋却坚韧的阵型,用长矛如林般拒马,用缴获的盾牌甚至门板抵挡冲击,悍不畏死地试图将骑兵拖下马来肉搏。不时有失去主人的战马拖着肠肚在战场上盲目狂奔,或是有重伤的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旋即被混乱的脚步淹没。 皇甫嵩身披玄甲,屹立于临时堆砌的土台之上,这里是整个左中郎将营的指挥核心。他面色沉静如水,但紧抿的嘴唇和锐利如鹰隼般扫视战场的目光,泄露了内心的凝重与焦灼。汗水混着尘土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留下道道泥痕。他身边的亲卫铁甲染血,人人带伤,却仍如磐石般拱卫。掾属们则脸色苍白,或紧张地记录着伤亡、箭矢消耗,或不断向传令兵下达着细微的调整指令。每一次己方骑兵成功的凿穿敌阵,都引来一阵压抑的低呼;而每一次黄巾军顽强地顶住冲击,甚至反噬一口,都让气氛更加窒闷。胜利的天平在剧烈摇摆,每一刻都消耗着汉军宝贵的精力和时间。 就在这时,一骑绝尘,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战场边缘、皇甫嵩大军来时的方向狂奔而来!那斥候浑身浴血,战马口吐白沫,显然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无视了战场上零星的箭矢,直冲土台,在距离皇甫嵩十步之遥处猛地勒马,战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轰然跪倒。斥候翻滚下马,几乎是扑倒在皇甫嵩脚下,头盔歪斜,声音嘶哑欲裂,带着刻骨的惊恐: “中郎!右中郎将朱公(朱儁)八百里加急羽檄!南阳蚁贼渠帅张曼成,率其主力步骑,裹挟流民无数,已破宛城,正星夜兼程北上!其前锋侦骑距此……距此已不足百里了!” “嘶——” 如同平地惊雷,又似寒冬腊月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皇甫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亲卫们紧握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倒吸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几个年轻的掾属更是面无人色,身体微微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南阳张曼成!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汉军将领的心头。此人绝非寻常流寇,乃是南阳黄巾军最高统帅,聚众十余万,攻杀太守褚贡,占据南阳郡治宛城,声势浩大,是朝廷心腹大患之一。他竟在此时北上,意图再明显不过——与卜巳的兖州黄巾南北夹击,将皇甫嵩、朱儁的汉军主力彻底合围,歼灭在这片豫兖交界的平原之上! 皇甫嵩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万丈冰窟。他瞬间明白了卜巳今日反常的顽强抵抗。这位兖州黄巾渠帅并非愚蠢莽撞,而是算准了时间!他在用本部精锐的血肉之躯死死拖住自己,就是等待张曼成这把致命的铁钳从南方狠狠夹来!不足百里……对于一支志在必得、急行军的部队来说,快则两日,慢则三日,必至战场! 皇甫嵩的目光快速扫过眼前的修罗场。汉军虽占上风,但卜巳的核心精锐仍在,依托着复杂的地形(残破的村庄、沟壑、小树林)层层抵抗,如同跗骨之蛆。要彻底击溃、歼灭这股顽敌,绝非旦夕之功。己方将士鏖战半日,已是人困马乏,箭矢消耗巨大,急需休整补充。没有至少四五天的喘息时间,根本无力组织起足以粉碎黄巾军主力的决定性攻势。而张曼成,绝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退? 意味着放弃即将到手的、重创甚至歼灭兖州黄巾主力的机会,前功尽弃,士气必然大挫。更要命的是,一旦后撤,被卜巳尾随追击,张曼成再从侧翼或后方突袭,后果不堪设想!后方的大营囤积着粮草辎重,还有大量伤兵和非战斗人员,若被张曼成突袭得手,全军将陷入绝境! 不退? 继续强攻卜巳,则张曼成的生力军将在汉军筋疲力竭之时如泰山压顶般袭来。届时腹背受敌,内外交困,纵使皇甫嵩有通天之能,也难挽狂澜于既倒!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皇甫嵩脑中碰撞。他深知,此刻一丝犹豫都可能葬送数万将士性命。身为主帅,他不敢有丝毫托大。求“全歼”而冒全军覆没之险,智者不为! “鸣金!收兵!”皇甫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压过了战场的一切喧嚣。 “铛!铛!铛!铛——!” 急促而洪亮的鸣金之声,骤然撕裂了战场的喧嚣,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击在每个汉军士卒的心头。这声音与之前鼓舞士气的战鼓截然相反,充满了仓促与不容置疑的撤退命令。 战场彼端,黄巾军阵之中。 卜巳、张伯、梁仲宁三位兖州黄巾渠帅,正站在一处稍高的土丘上指挥。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能俯瞰大半个战场。卜巳身材魁梧,面皮黝黑,裹着一条染血的黄巾,眼神沉静而锐利,不像寻常流民,倒有几分草莽枭雄的气度。张伯脾气火爆,此刻正挥舞着一柄环首大刀(显然是缴获的),对着汉军方向破口大骂,斥责手下某部未能及时堵住缺口。梁仲宁则显得阴鸷多疑,一双三角眼不断扫视着战场各处,似乎在计算着损失。 当汉军鸣金声突兀响起时,三人同时一愣。 “嗯?”张伯的骂声戛然而止,大刀停在半空,满脸错愕,“狗官兵怎么退了?老子还没杀够呢!” 梁仲宁眉头紧锁,三角眼中闪烁着狐疑的光芒:“不对!皇甫老儿攻势正猛,眼看就要撕开我们中阵,怎会突然收兵?必有蹊跷!莫非是诱敌之计?想引我们离开依托的村寨沟壑,在平地用骑兵冲杀我们?”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短矛。 卜巳却猛地抬手,示意两人噤声。他没有立刻回应梁仲宁的疑虑,而是眯起眼睛,死死盯住汉军后撤的方向——那是汉军主力来时的西南方。他侧耳倾听,仿佛在捕捉风中除了金铁交鸣和伤兵哀嚎之外的其他信息。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投向西南方遥远的地平线,那里烟尘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一些?抑或只是夕阳的错觉? 突然,卜巳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脸上的凝重瞬间被一种混杂着狂喜、释然和凶狠的神情取代,黝黑的面皮因激动而泛红。 “不是诱敌!”卜巳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笃定,“是南边!张曼成大帅!一定是张曼成大帅的南阳兄弟们到了!皇甫嵩老贼是怕了!怕被我们南北夹击,包了饺子!”他猛地转身,对着张伯和梁仲宁,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的力量:“看到了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汉朝气数尽了!连皇甫嵩这样的名将,听到我黄巾兄弟的名号,也要闻风丧胆!这是天助我等!” 张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狂笑:“哈哈哈!好!好一个张曼成!来得正是时候!渠帅,还等什么?狗官兵要跑,追上去,咬死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他挥舞着大刀,跃跃欲试。 梁仲宁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卜巳的判断和汉军确实在真退(而非佯退诱敌)的景象,让他也倾向于相信这个可能。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也燃起贪婪和凶残的火焰:“卜帅说得对!机不可失!就算不能全歼,也要趁他们慌乱撤退,狠狠撕下一块肉来!让皇甫嵩记住今天的疼!” 卜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狂喜,他知道现在需要冷静指挥。他迅速下令:“传令各营!汉军已怯,南阳援军将至!各部依托现有阵地,稳住阵脚,重整队形!张伯,你率最精锐的长矛手和敢死队压前,给我死死缠住撤退的汉军步卒,咬住他们的尾巴,让他们无法从容列阵!梁仲宁,你带弓弩手和机动兵力,抢占左右两翼的高地和小树林,用箭矢袭扰,迟滞他们的骑兵!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拖住他们,消耗他们,等张曼成大帅一到,就是皇甫嵩的末日!万不可贪功冒进,脱离了我们熟悉的防御地形,给汉军骑兵反扑的机会!” “得令!”张伯和梁仲宁精神大振,抱拳领命,眼中燃烧着复仇和野望的火焰,迅速转身冲下土丘,嘶吼着传达命令。很快,代表着进攻和纠缠的黄巾军号角声也呜呜地响起,与汉军的鸣金声形成了刺耳的交响。原本因汉军撤退而有些松懈的黄巾军阵线,再次涌动起来,如同受伤但更加凶悍的野兽,开始组织起有目的的反扑和纠缠。 鸣金声就是最高指令。正在前线奋力搏杀的汉军骑士们,无论是已经突破敌阵的尖刀,还是正在苦战的陷阵之士,无不感到错愕与不甘。许多人身上带伤,战甲破损,战马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鬓角滴落。眼看敌人阵脚松动,胜利在望,此刻撤退,无异于功亏一篑! “退?为什么退?”一名年轻的军侯砍翻眼前一个黄巾力士,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不解地看向中军方向。 “军令如山!撤!”经验老到的屯长厉声喝道,用刀背狠狠拍了一下年轻军侯的战马臀部。他看到了后方中军令旗的摆动,也隐约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寻常气息——那不仅仅是血腥味。 尽管满腹疑虑甚至愤懑,严格的军纪和长年累月的训练发挥了作用。汉军骑士们展现出极高的战术素养。他们不再恋战,利用马速迅速脱离与当面黄巾军的接触。前排的骑兵猛地刺出最后一枪或劈出最后一刀,逼退纠缠的敌人,随即勒转马头。后排的骑兵则迅速补位,用密集的箭雨或短促的冲击掩护同袍后撤。整个撤退过程虽在敌人的纠缠袭扰下进行,却并非溃败,而是如同退潮的海水,虽然后撤,却保持着强大的反击力量和相对严整的队形。无数股铁甲洪流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向着皇甫嵩的中军大纛(dào)方向汇聚。 战场变得更加混乱而残酷。失去了骑兵压制的黄巾军步兵,在张伯等人的督战下,如同潮水般涌出他们依托的村寨和沟壑,嚎叫着追赶撤退的汉军步卒(多为弓弩手和长矛手)。箭矢从两翼的高地和树林中(梁仲宁部)更加密集地射向撤退的汉军队伍,带走落在后面或不幸中箭落马的士兵性命。汉军负责断后的精锐步卒和弩兵则依托车阵和临时找到的掩体,顽强抵抗,用强弩和长矛组成死亡防线,阻滞追兵,掩护大部队脱离。 皇甫嵩屹立在土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惨烈而混乱的撤退景象。 夕阳的余晖将他和他身后的“皇甫”大纛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布满尸体和残骸的土地上。他紧握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这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真正的危机——张曼成的南阳黄巾主力——正如同阴云般从南方急速压来。 一场更大的风暴,就在眼前。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回撤时间,重整旗鼓,为即将到来的、决定生死的决战做好准备。脚下的土地,浸透了双方将士的鲜血,而更大的血雨腥风,已然在望。 (本章完) 第五十章 长社 南阳郡治,宛城。 十日前那场炼狱般的攻防战留下的创伤,远非短短十日能够抚平。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气以及尸体腐烂后又被匆忙掩埋的土腥气,几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死亡与新生的独特气息。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烧得焦黑的梁木斜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大地伸出的绝望枯指。街道上,幸存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眼神空洞麻木地在瓦砾堆中翻找着可能残存的家当,或是默默搬运着清理出来的碎石烂瓦。孩童的啼哭和伤者的呻吟,是这片废墟上最常听见的声音。 都尉府这座曾经象征南阳郡武力的中枢,如今也只剩下一半勉强可用。正堂的屋顶塌了一角,阳光和尘埃一同倾泻而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浮尘。赵空一身青色长袍,端坐于主位。袍子洗得有些发白,边角处甚至能看到几处不易察觉的磨损和修补痕迹,与他此刻代行南阳郡军事大权的身份形成微妙反差。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他俊朗的脸上难掩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沉静地扫视着堂下。 他的下首,坐着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左边是天机神相许劭,右边是南阳郡丞曹寅。曹寅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身上的官袍皱巴巴地沾着泥灰,显然已经多日未曾安寝。面前案几上堆满了急需处理的卷宗:清点伤亡、安抚流民、修复城防、征集粮草……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堂内气氛凝重。三人正低声商议着如何安置城外涌入的数万流民——这些大多是黄巾裹挟又被汉军击溃驱散的兖州、豫州百姓,或是家园被毁的南阳本地人。饥肠辘辘的他们聚集在残破的城墙下,如同一片绝望的灰色海洋,随时可能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当务之急,是开仓放粮,设粥棚赈济。”曹寅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否则,恐再生民变,宛城经不起第二次……” “粮?”许劭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郡仓在乱兵哄抢和张曼成撤退时的焚烧中,十去七八。城中世家大族虽有存粮,但……”他话未说完,意思却已明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堂内的商议。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损不堪的信使,在蔡瑁和庞季的搀扶下,几乎是踉跄着冲入正堂。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染血的帛书,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血污和汗渍,嘴唇干裂出血,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迫。 “报——!八百里加急!兖州仓亭津战报!”信使的声音嘶哑欲裂,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将帛书高高举过头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卷染血的帛书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赵空霍然起身,快步走下主位,一把接过帛书。入手沉重而粘腻,那暗红色的印记分明是人血!他迅速展开,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的文字。 帛书是右中郎将朱儁以皇甫嵩名义发出的军情急报。前半段字迹尚算工整,带着胜利的振奋:“……我军于仓亭津大破兖州贼酋卜巳、张伯、梁仲宁部,阵斩万余,俘获无算,贼众溃散……”赵空的心稍稍提起,皇甫嵩果然不负名将之威。 然而,后半段的字迹陡然变得潦草急促,力透帛背,仿佛书写者心中的惊涛骇浪:“然!南阳蚁贼张曼成,率其主力步骑数万,裹挟流民十万计,星夜兼程,兵锋直指我军侧后!前锋已近百里!贼势浩大,意图合围!我军血战方疲,箭矢将尽,无力同时应对两路强敌,为保全军计,万不得已,已先行收兵,向长社方向转进!望南阳速速整备,严防张曼成回窜或分兵袭扰!切切!” “嘶……” 赵空捏着帛书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青色的衣袖下,手臂肌肉绷紧。他本以为能等到孙宇(或许是负责联络或执行某项秘密任务的心腹)带来其他方向的好消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局面。皇甫嵩的胜利是真实的,但这份胜利却被张曼成的巨大阴影瞬间笼罩,变得苦涩而充满变数。南阳,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将帛书递给脸色惨白的曹寅和面色凝重的许劭。目光转向堂外那片断壁残垣,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高门大户连绵的屋脊。 “曹郡丞,”赵空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冽,“春耕之事,刻不容缓。宛城周边,凡无主之地,或战殁者之田,立刻登记造册,招募流民垦种,种子、耕牛由郡府设法筹措。至于那些……未曾受损的世家豪族,”他顿了顿,语气中听不出喜怒,“请郡丞亲自去拜访,晓以利害。告诉他们,皇甫中郎虽暂退,然张曼成未灭,流民如沸。若春耕有失,今秋颗粒无收,则流民必成新乱之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请他们务必派遣奴仆、佃户,携带耕牛、农具,协助郡府,尽快恢复城外农事。” 曹寅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太清楚那些盘踞南阳百年乃至数百年的门阀豪强了。他们的坞堡高墙在这次动乱中大多得以保全,私兵部曲未损根本,囤积的粮食更是堆积如山。让他们无偿拿出人力和资源去耕种“公田”或流民的土地?谈何容易!但赵空的话戳中了要害——没有粮食,流民就是最大的火药桶,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下官……尽力而为。”曹寅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 许劭的目光从赵空平静的脸上扫过,又投向外面那片哀鸿遍野的废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苍凉:“赵都尉所言极是。春耕,乃一线生机。然,老夫观此南阳气象,世家如参天古木,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流民如风中野草,命若浮萍,朝不保夕。古木可蔽日,亦可吸尽地力,使野草难生。此乃大汉沉疴,非南阳一地之疾也。”他的话,直指东汉末年土地兼并、豪强坐大这一根本性矛盾。 赵空沉默。他何尝不知?世家门阀,正是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汉帝国的骨架,他们提供人才(孝廉)、钱粮、私兵,是地方统治的实际基石。但同时也是侵蚀帝国肌体的最大蛀虫,他们兼并土地、隐匿人口、对抗中央政令,将无数自耕农逼为流民或依附于他们的佃户、部曲,最终成为黄巾之乱的土壤。没有他们的支持,他赵空连宛城都守不住,更遑论稳定局势,防备随时可能回师的张曼成。这就是一个无解的悖论,一个饮鸩止渴的困局。 “根基也好,蛀虫也罢,”赵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残破的厅堂中,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此时此刻,唯有先稳住这棵大树,才能让树下的人,多喘一口气,多种下一粒种子。至于这树是生是死,是救是伐……”他按了按腰间的剑柄,冰冷的触感透过青袍传来,“那是日后之事。眼下,活着,把地种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他转身,青色的背影在从屋顶破洞投下的光柱中显得挺拔而孤寂,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要穿透宛城的城墙,看到那百里之外正裹挟着滔天凶焰,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的张曼成大军,以及那些在血与火中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脚下的废墟,手中的战报,堂内外的困境,无不昭示着,在这东汉末世,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比战场厮杀更为残酷的战争。 曹寅的手指捏紧那卷染血的帛书,目光在皇甫嵩急促潦草的字迹中游走,那行“望南阳速速整备,严防张曼成回窜或分兵袭扰”的字眼,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他的心头。 当曹寅的目光停留在那句末尾时,一股莫名的压力涌上心头,面色瞬间苍白,眼神中闪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希冀。他抬头,望向主位上的赵空,声音中夹杂着不确定的试探:“按皇甫中郎的意思——”他抬起急报,指向那行字,目光紧盯着,“‘速速整备’……是否意味着我们必须派遣一支郡兵,前往长社方向,协助他们牵制张曼成,或者,至少稳固南阳的后方?” 赵空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扫过曹寅的指示,再次定格在那行字上。那句“严防张曼成回窜或分兵袭扰”如同一道隐形的枷锁,锁住了他的思绪。他紧锁的眉头似乎能拧出水来,心中的波澜汹涌。皇甫嵩在这封急报中的话语中,隐藏着无尽的急切和无奈。作为一名有着多年战场经验的将军,皇甫嵩深知,张曼成的回窜或分兵将会给汉军带来致命的威胁,而他所希望得到的支援,除了南阳的力量,恐怕再难寻求他所需要的帮助。 赵空心中冷笑一声,目光渐渐冷峻。“整备?”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字眼,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整备自身防务,本是理所应当。但皇甫嵩的意思,恐怕并不止于此。‘速速整备’四个字,简直就是一份无言的请求,试图让南阳出兵支援。即便他不言明,但我明白其中的含义。”他说话的语气中,不仅有着深深的无奈,还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懑。 阳光透过都尉府塌陷的屋顶豁口,斜斜地泼洒进来,将堂内飞舞的尘埃染成一片凄厉的金红。那尘埃,混着未曾散尽的焦糊与铁锈腥气,吸入肺腑,便如咽下了一把冰冷的沙砾。 “他想让我们分担更多的压力,”赵空的声音不高,却似金铁摩擦,在空旷破败的大堂内激起冰冷的回响,“不管是派一支偏师去撩拨张曼成的虎须,还是分兵去捅那黄巾贼的腚眼。”他青色的袍袖下,指节捏着那份染血的帛书,微微泛白,仿佛攥着的不是军情,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的眼神,如深冬寒潭,倒映着破碎的瓦檐和昏黄的天空,愈发冷冽,淬着刀锋般的讥诮:“这份命令,既是求援的哀告,又是指责的鞭子。怪我南阳未能替他皇甫嵩堵住南边的窟窿?”他缓缓抬眼,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堂下众人,最终定格在曹寅那张惶惑不安的脸上,“可我赵若渊,岂是那棋盘上任人驱策的卒子?这步棋,落子便是万丈深渊!” 曹寅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那身沾满泥灰的官袍里。他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南阳的千疮百孔,岂是远在长社、手握朝廷精锐的皇甫嵩所能体味的?过去的数月,如同炼狱的走马灯。南阳郡,这本该拱卫京畿南翼的雄郡,武备松弛得如同朽木。郡武库里的环首刀,刀身锈迹斑斑,木柄早已糟朽;皮甲蒙尘开裂,缀连的麻绳一扯即断;库中积压的箭簇(参考出土的汉代铁箭镞,多为三棱或扁叶形),许多已锈蚀变形,箭头与箭杆(多为竹或木)的连接处松脱不堪。此等武备,如何抵挡如狼似虎的黄巾? 赵空,便是凭着一腔孤勇与铁腕,在这片废墟之上,硬生生“捏”出了一支队伍。他收拢溃兵,那些侥幸从张曼成刀下逃生的郡卒,眼神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他吸纳豪族部曲,那些依附于宛城庞、黄、蔡等大族的私兵,甲胄兵器稍好,却各有其主,心思难齐;他甚至招募了流民中的亡命之徒和江湖游侠(如同出土汉简《奏谳书》中记载的“闾里少年”、“恶少年”),这些人悍勇却桀骜,腰间挎着形制各异的短刀匕首(如出土的汉代铁匕首、环首短刀),眼神凶狠,只为一口饭吃或搏个前程。这支东拼西凑的队伍,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私兵”!它像一件打满补丁、勉强蔽体的破烂战袍,如何能与皇甫嵩麾下那绣着玄鸟纹章、甲胄鲜明的北军五校相提并论? 赵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支队伍的脆弱。它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脚下是朝堂政敌虎视眈眈的目光。那些雒阳城里的衮衮诸公,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擅募私兵,图谋不轨”——这八个字,足以将他赵空碾为齑粉,让宛城再陷血海!而皇甫嵩这封染血的急报,无异于在这薄冰上又狠狠踏了一脚。 十日的宛城血战,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元气。眼前仿佛又浮现那修罗景象:黄忠须发戟张,如怒目金刚,手中那张硬木柘木大弓弓弦哀鸣,一箭贯穿敌酋,自己左臂也被一支粗陋却势大力沉的黄巾箭矢、狠狠咬穿,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半幅战袍,犹自死战不退;蔡瑁那支耗费重金打造、人马皆披玄甲的亲卫骑兵,在黄巾人海般的冲击下,如同投入熔炉的精铁,折损殆尽,蔡瑁本人华丽的鱼鳞甲上多了几道狰狞的斩痕,头盔上的鹖尾翎羽折断,狼狈不堪;就连悍勇如黄祖、桀骜如甘宁,此刻也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黄祖的环首刀崩了口,甘宁腰间那柄形制奇特的吴钩短刃(参考出土吴越地区青铜短剑)也沾满了暗褐的血痂。将士们倚在断壁残垣下喘息,眼神空洞,连握紧兵器的力气都快耗尽。 赵空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破败的都尉府。脚下是夯土地面,因多次血战浸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踩上去仿佛能渗出黏腻(如同考古发现的古代战场遗址土壤分层)。一根巨大的梁柱被火燎得焦黑,斜斜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上面还嵌着几枚未曾拔出的箭簇,无声诉说着十日的惨烈。透过墙壁巨大的裂缝,能看到外面宛城:坍塌的夯土城墙(参考汉长安城、洛阳城城墙遗址),缺口处用门板、车辕、甚至尸体勉强堵塞;街巷间,流民蜷缩在瓦砾旁,眼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民心,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即便如此……”赵空心中冷笑,那冷笑如冰锥,刺破了他面上湖水般的平静。他非迂腐之人,更非怯懦之辈。他通晓兵家诡道,深知乱世生存法则。只是此刻,他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催命符咒,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连带这满城生灵陪葬!他需要的不再是匹夫之勇,而是洞穿迷雾的智慧,是敢于向死而生的胆魄! 募兵。 这两个字,并非骤然亮起的火把,而是沉入他纷乱心湖的一块顽石,击碎了犹豫的薄冰,却也搅起了更深沉的寒流与潜藏的暗礁。 募兵。这绝非权宜之计,是悬在万丈深渊之上,一条细若游丝的生路。他的思绪溯流而上,停驻在光和元年(公元178年)那片遥远的交趾烽烟。彼时,庙堂高悬,却已中空,兵册之上尽是虚名,政令出得雒阳,便如飘零落叶,无力坠地。正是朱儁,那位以治郡如烹小鲜而闻于天下的能吏,被仓促推上了交州刺史的危座。赵空仿佛能看见当年雒阳宫阙中的景象:铜灯摇曳,映着天子苍白的面容和重臣们紧锁的眉头。朱儁其人,心如明镜台,深知朝廷已是空壳,遂伏阙上书,言辞恳切如金石坠地,又犀利如淬火之锋——“臣请归本郡,简募家兵,得以便宜从事,必平南疆之乱!” 朝廷在无兵可派的窘迫下,竟罕见地允了这近乎僭越之请。不仅允募兵,更赐下“便宜行事”之权柄!这四字,重逾千钧。朱儁星夜南返会稽故郡,凭借其根植乡梓的威望与雷霆手段,迅疾如风。他召集宗族子弟、蓄养多年的精悍门客,得两千“家兵”。这些家兵,非寻常佃户,甲胄虽旧,却擦拭得锃亮,手中环首刀,刃口隐有寒光流转,行走坐卧,自带一股剽悍沉凝之气,远非寻常郡国兵卒可比。随后,他又征发郡内丁壮,如臂使指,汇成五千之众。没有冗长的誓师,只有沉默的行军,旌旗卷着南方的瘴气,星夜南下,最终,以雷霆之势,阵斩叛乱的苍梧太守陈绍,平息了那场足以燎原的边患。 “便宜行事……”赵空在心中默念,舌尖仿佛尝到了铁锈与尘埃混杂的滋味。朱儁那打破陈规的先例,并非划破夜幕的闪电,更像是穿透厚重云层的一线熹微天光,冰冷而真实地照亮了他脚下这条看似绝路的荆棘小径。这先例,是帝国法理铁幕上的一道细微裂痕,是绝境中唯一可供攀援的藤蔓。 若非朱儁当年敢于以地方之力,募私兵,行国事,交趾早已糜烂不可收拾。而今日,席卷八州的黄巾之祸,其势如滔天洪水,根源之一,不正是地方武备早已朽坏如枯木?张角振臂一呼,应者云集,那些锈蚀得几乎无法拔出的环首刀、虫蛀腐朽如败絮的皮甲木甲、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郡县武库……皆是帝国肌体上溃烂流脓的疮口,无声地宣告着秩序的崩塌。 堂内昏暗,残阳的余烬透过破损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砖上投下几道斜长的光影,映照着角落散落的断简残牍和一只倾倒的、布满铜绿的青铜酒樽。赵空的眼神,就在这片压抑的昏暗中,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湖水的冷冽,而是历经千锤百炼后,淬去杂质,归于极致的沉静与锋芒。那锋芒并不外露,却足以穿透一切虚妄。 他缓缓松开紧握帛书的手指。那染血的丝帛,曾是朝廷威严的象征,此刻却轻飘飘地落下,覆盖在冰冷、布满细小龟裂的地砖上。帛上的暗红血迹,在昏光中如同一只诡异的眼,又似一份以血写就、无声降临的战书。他站直了身体,青色的旧官袍在穿过破窗的晚风中微微拂动,扬起细微的尘埃。身影在空旷破败的大堂中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独,仿佛一株立于荒原的孤松。 朱儁当年所依仗的,是深耕地方数十载积攒的威望,是盘根错节的宗族势力,是蓄养多年的私兵门客。那两千家兵,便是他敢于逆势而行的底气。正是这看似“僭越”的举动,才得以星夜驰援,最终斩陈绍于阵前,挽狂澜于既倒,避免了一场足以撕裂帝国南疆的浩劫。 而今日的黄巾之乱,已非交趾一隅之祸。它如燎原之火,吞噬八州,其势之汹涌,远非当年可比。根源何在?正是地方武备的空虚与朽坏,使得叛军如入无人之境,攻城掠地,几无阻滞。这腐朽的根基,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赵空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堂内那些象征着衰败的细节——剥落的漆案、断裂的简牍、墙角蛛网缠绕的、早已锈死的武库铁戟。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如同巨石投入深潭: “募兵,非不能为。” 他顿了顿,视线仿佛穿透了破败的墙壁,看到了外面同样疮痍的宛城,看到了更远处烽烟四起的大地。 “正因郡国武备形同虚设,仓廪空虚,甲兵朽钝,才令黄巾妖贼有机可乘,如蝗过境,八州糜烂,几无完土。此战之后,无论庙堂之上如何清算,地方武备,非重振不可。” 他的语气愈发沉凝,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酷: “否则,今日张角虽平,明日李角、王角……如野草滋生,斩之不尽。到那时,这大汉疆域,何处不为贼窟?”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窗外。残阳如血,涂抹在宛城断壁残垣之上,几只昏鸦在焦黑的梁木间聒噪盘旋。之前的踌躇、权衡、恐惧,此刻已被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绝所取代。那是一种看清了深渊,却依然选择向前的平静。破釜沉舟,不外如是。 “德圭,”他回头,目光锁定旁边依旧面色苍白的蔡瑁,语气深沉,“你即刻草拟一道奏章。” “其一,以南阳都尉赵空之名,奏上朝廷。奏章中要明言:南阳受张曼成贼寇之祸,郡兵尽殁,太守英勇殉国,城池残破,百姓涂炭。贼酋张曼成主力未灭,流窜在外,竟有四方匪贼与流民蜂拥而至,宛城危若累卵。为保境安民,拱卫京洛南翼,臣赵空斗胆,恳请陛下恩准,援引光和元年朱儁平交趾之例,准许臣‘便宜行事’,于南阳郡内急招义勇,整饬武备,以御强敌!言辞务必恳切,详细陈述南阳惨状及募兵之紧迫,强调只为守土,绝无二心!” “其二,”赵空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更加深邃的光芒,“以你个人或你父亲蔡公的名义,草拟一封书信,八百里加急,直送雒阳光禄勋张温公府!”他语气深沉,特意强调了蔡瑁与张温之间的亲戚关系,蔡瑁的姑母正是张温之妻,背后深厚的政治关系立刻在赵空的心中构建起一张精密的网。 “信中需委婉陈情:南阳百废待兴,赵都尉为守土安民,迫于形势不得已欲行募兵,实乃情势所逼,非为自重。此举虽有违常制,然效朱儁之例,只为解急,绝无私心。恳请张公念在南阳百姓苦难,念在乡梓之情,亦念朝堂大局(若皇甫嵩主力后方不稳,局势将危),必当在朝堂之上替为斡旋,促成此事!切记,言辞要恭敬……” 赵空深知,这一步棋若不走,南阳将无力自保,然而走了此棋,则陷入万丈深渊。朝堂风云变幻,党争暗涌,宦官、外戚与清流相互倾轧。赵空虽掌权南阳,但非世家出身,行使太守之权,早已惹来不少眼红。若贸然大规模募兵,定会被政敌以“图谋不轨”、“私兴兵戈”之罪名攻讦,到头来,不但募兵无望,自己也必将沦为祭旗之人。 “朝中有人,好办事。”赵空心中默念。正因如此,他需要张温这棵大树,需要荆州蔡家乃至荆襄士族的庇护与支持。让张温在朝堂之上为他辩护,远比他自己上百道奏章更具分量。此乃一场精妙的交易,赵空守护南阳,扞卫南方,而蔡家、张家则为他提供政治庇护与话语权。这便是他在这乱世棋局中的一道必下之棋,万一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蔡瑁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了赵空的心思,心中波澜不惊,面色恢复了几分血色,郑重抱拳:“都尉深谋远虑,瑁自知轻重,奏章与家书,瑁定亲自草拟,措辞得当,八百里加急送出。” *********************************************************************************************************************************************************************************************************** 堂内那孤松般的身影所下的决断,并未能即刻驱散长社城外的沉沉阴霾。 长社城西南五十里,颍水之畔一处缓坡高地,张曼成的南阳黄巾军大营如一片巨大的、污浊的疮疤,覆盖了原本青绿的田野。此处,正是数月前颍川黄巾大破右中郎将朱儁本阵的旧地。残破的汉军旌旗碎片,半掩在泥泞中,早已被践踏得与泥土同色,偶尔露出一角褪色的赤黄,诉说着那场惨败。如今,波才统领的颍川黄巾主力,号称十万之众,再次卷土重来,黑压压的人潮如同蚁聚,将长社城西、南两面围得水泄不通。更远处东北三十里,兖州黄巾渠帅卜巳的大纛也在烟尘中若隐若现,麾下兵马虽略逊于波才,却也足以阻断北面通路。三股汹涌的浊流,竟对屯驻长社的汉军主力,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 长社城本身,已成孤岛。朱儁的右中郎将营,经历前番挫败,元气未复,为扼守这沟通雒阳东南的最后一道屏障,不得不与皇甫嵩的左中郎将营互为犄角,背靠背拱卫着这座残破的城池。城内守御重任,落在了汝南太守赵谦肩上。城墙上,随处可见临时修补的痕迹,新夯的黄土与旧有的青砖驳杂相间,垛口处残留着暗褐色的喷溅状污迹,那是上一轮攻防留下的血证。守城士卒倚着冰冷的雉堞,望着城外无边无际的黄巾营火,眼神疲惫而麻木,手中紧握的矛杆,已被汗水浸得发亮,矛头在夕阳下反射着微弱而冰冷的光。 豫州、兖州腹心膏腴之地,泰半已陷于黄巾之手。陈留、汝南的官仓,此刻正成为滋养叛军的粮库。缴获的汉军制式环首刀、数量庞大的粟米,甚至还有未曾销毁的郡县文书木牍被随意丢弃在黄巾营中,成了引火之物。与之相比,困守长社的皇甫嵩与朱儁,辎重转运之路被重重截断,军粮日蹙,士卒面有菜色。营中灶火渐稀,空气中弥漫着稀粥与草药混合的寡淡气味,与城外飘来的、裹挟着焚烧秸秆和劣质油脂的刺鼻烟气,形成了绝望的对比。 然而,朱儁并非全然孤立。东南方向,一缕微弱却坚韧的生机,正穿透这厚重的包围网。 扬州六郡的黄巾之乱,在极短时间内被各郡太守以雷霆手段平定。战事甫歇,来自扬州的援兵便奉朝廷严令,火速驰援中原战场。其中最为精锐者,莫过于以悍勇闻名的丹阳兵。引领这支劲卒的,正是朱儁昔日在吴郡为官时便悉心栽培的得意门生——孙坚,孙文台。 丹阳兵甫至长社外围,便如一股清冽的激流注入一潭死水。他们甲胄虽非崭新,却保养得宜,皮甲片用生漆反复涂刷,呈现出深沉的暗褐色,铁片镶嵌处打磨得锃亮,腰间悬挂的环首刀刀鞘朴素,柄缠麻绳,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实用与沉凝。行军扎营,迅捷有序,沉默中自有一股剽悍之气,与长社守军那挥之不去的疲惫颓丧截然不同。 当孙坚风尘仆仆,一身征尘地踏入朱儁那同样简朴、甚至带着几分破败的中军大帐时,师生重逢,本该有的欣喜,却被帐外那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的三面敌营冲得荡然无存。帐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青铜雁鱼灯在案几上跳跃着豆大的火苗,映照着朱儁清癯而刻满风霜的脸庞。他望着眼前这个英气勃发、目光如炬的学生,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那丝笑意尚未成形,便已被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他伸出枯瘦的手,重重按在孙坚的肩甲上,冰冷的铁片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文台……来了便好。”朱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巨大的压力,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只是这局面……你也看见了。”他另一只手指向帐外,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那无形的压力已具象为千钧重担。 恰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并不慌乱的脚步声,一名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报!西南张曼成部,前营异动,似有拔营进逼之象!”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那份本就稀薄的师生重逢之情,彻底被前线骤然升级的军情碾碎。无形的压力仿佛化为实质,挤压着每一个人的胸腔。 孙坚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冷电,穿透昏暗的帐幕,直射向西南方向,仿佛要洞穿那重重营垒。他抱拳的手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恩师!坚请为先锋!丹阳子弟,愿挫其锋锐!”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丹阳有猛虎 帐外,那数十名随孙坚而来的丹阳锐卒,身形在昏暗中如同凝固的山岩。主将的决意如同无形的号令,他们虽未发出一声呐喊,却几乎是同一瞬间,布满茧子的手掌稳稳按住了腰间环首刀的刀柄。身体微不可察地前倾,足下生根,肩背的肌肉在粗布战袄下虬结绷紧,仿佛数十张引而未发的强弓,沉默中积蓄的力量,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凝滞,只待那一声撕裂夜色的弦音。 朱儁的目光落在孙坚身上,那眼神深处,疲惫的底色之上,终于燃起一丝久违的亮光。他深知此子。孙坚,孙文台,出身并非吴郡冠族,其家不过富春一县尉,然此人胸中自有丘壑,胆魄雄烈,更难得是那份于乱世中淬炼出的果敢与坚毅,恰似一头蛰伏于草莽的猛虎,只待风云际会。值此长社危局,四面楚歌,正需这等锐不可当的锋芒,去撕开那厚重如铁幕的包围! 战场,终究是甲胄与锋刃的修罗场。欲破敌阵,斩将夺旗,非披坚执锐、悍不畏死的重甲锐卒不可为。环首刀需膂力雄壮者方能挥砍如风,重甲亦需强健体魄才堪负荷冲杀。遍观此间,除去这些自扬州血火中杀出、筋骨如铁的丹阳猛士,朱儁帐下,又有何人能担此凿阵先锋之重任? 中军大帐内,青铜雁鱼灯的火苗跳跃着,在朱儁清癯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与几位心腹掾属低声计议,声音压得极低,唯恐惊扰了帐外那紧绷的寂静。最终,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舆图上一顿:“便如此。文台领本部三屯为锋矢之首。” “关其、唐荣、李希,”他目光扫过侍立帐角的三名魁梧屯长,此三人皆是他从败军中收拢、历经血战的老卒,麾下三百健儿亦是军中仅存的重装步卒精华,“尔等率所部,尽披双扎甲,配百炼环首刀,紧随文台之后,为其羽翼,凿穿敌阵!” “诺!”三人抱拳低应,甲叶轻响,眼神如刀锋般冷硬。 子时,月隐星稀,长社城西门悄然洞开。夜幕笼罩大地,星光寥落,唯有月光透过层层云雾,冷冷洒下,似一抹清冷的银辉。长社城的西门,无声无息地向外开启,两支精锐悄然出击。它们并未如洪流一般汇聚,而是如同两条细长的毒蛇,蛇形蜿蜒,低伏地面,迅速分左右两翼,悄无声息地扑向波才的营地。 沉重的马蹄声被厚麻布包裹,踏在湿滑的春泥上,发出的声响沉闷,仿佛远处隐约的雷鸣。黑夜中,这些马蹄声如滚雷般接近,却又因被软泥吸纳,难以察觉到丝毫震动。每一次踏步,地面微微震动,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即将来临的血战低沉呼吸。然而,敌营的外围很快出现了截然不同的风景——高大厚重的拒马鹿砦和深深的堑壕,恰似一张凶狠的巨口,牢牢横亘在两军之间。 长社城西南五十里,颍水之畔那片被践踏得泥泞不堪的缓坡高地,此刻已化为一片由人潮、木栅与土垒构筑的森严壁垒。这里的主人,正是那位令整个豫州官军闻之色变的名字——波才。 波才其人,非是寻常揭竿而起的草莽。他身形魁梧,骨架粗大,常年的风霜在他黝黑粗糙的脸上刻下深壑般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盘旋在乱葬岗上空、伺机攫取腐肉的秃鹫。他出身颍川郡府小吏,熟稔文书律令,更洞悉这庞大帝国肌体深处的腐朽与虚弱。当张角的符水与谶言如野火般蔓延时,波才嗅到了改天换地的契机,其组织才能与铁腕手段迅速在豫州黄巾中脱颖而出。 当初汝南太守赵谦率郡兵仓促迎战,被波才诱入颍川与汝南交界的丘陵地带。波才亲率精壮伏于隘口两侧高地,待官军半渡,滚木礌石倾泻而下,继以如蝗箭雨。赵谦所部顿时大乱,甲胄在滚石的撞击下扭曲变形,士卒哀嚎遍野,最终仅以身免,狼狈逃回治所平舆,汝南门户洞开。 颍川太守李旻(注:史载波才所杀颍川太守为李旻),更是波才刀下显赫的亡魂。李旻自负勇略,欲凭坚固城防据守阳翟。波才却并不强攻,而是驱使裹挟的流民昼夜掘地道,同时以缴获的少量床弩(汉代大型弩机,需多人操作,威力巨大)持续轰击城垣薄弱处。地道贯通之夜,精锐黄巾力士自地下涌出,内外夹击。阳翟城破,李太守在郡府大堂力战至最后一刻,血染印绶,其佩剑(一柄装饰华丽的玉具剑,剑格镶嵌绿松石,剑首为蟠螭纹玉饰——此类高级官员佩剑形制在汉墓中多有出土)被波才缴获,如今便悬挂在他中军大帐的立柱之上,作为胜利的象征。 若非豫州刺史杨彪,这位出身弘农杨氏、四世三公的贵胄,恰在黄巾爆发前夕被其父、当朝太尉杨赐以“病重”为由紧急召回雒阳,波才的兵锋,只怕早已让这位尊贵的刺史背上难以洗刷的败名,甚至步李旻后尘。 正是凭借这赫赫凶名与实打实的战果,波才得以统领颍川十万之众,成为张曼成麾下最锋利的矛尖。而他驻扎在长社西南的这座大营,便是他军事才能与谨慎性格最直观的体现。这绝非流寇草草搭建的窝棚,而是一座深谙攻守之道、经过精心构筑的战争堡垒。 营地最外围,并非简单的哨探,而是掘有数道浅而宽的环形壕沟(“堑”),沟底稀疏插着削尖的木桩(“鹿角”),沟沿散落着大量四足尖刺、状如蒺藜的铸铁暗器——铁蒺藜(汉墓及边塞遗址出土极多,专用于阻滞步兵骑兵)。这些障碍物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幽光,形成第一道死亡地带。 壕沟之后,是连绵不绝、以粗大圆木交叉捆绑构成的拒马(汉代称“鹿砦”或“枑”)。这些拒马并非随意堆放,而是相互勾连,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构成一片纵深数十步、犬牙交错的死亡森林。拒马空隙间,同样洒满铁蒺藜,更隐蔽地埋设了触发式的绳套和陷坑。任何试图快速通过的骑兵或步兵,都将在这里付出惨重代价。 穿过拒马区,才是真正的营寨本体。以碗口粗的硬木深深打入地下,构成坚固的木栅寨墙。木栅内侧堆砌夯实的土垒,形成可供士卒站立射击的胸墙。寨墙并非直线,而是依据地势起伏,形成利于交叉火力支援的折角。 沿着寨墙内侧,每隔数十步便矗立着一座以粗木搭建、高逾两丈的简易箭楼。箭楼顶部平台宽阔,可容纳数名弓箭手或弩手,视野覆盖拒马区及营外开阔地。这些箭楼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人,监视着营地的每一寸边缘。主要的几处营门,皆以双层厚重原木加固,外包生牛皮防火,门内侧设有粗大的横木门闩。营门两侧箭楼更为高大,形成交叉火力点,控制着狭窄的通道。 营内通道并非直来直去,而是曲折蜿蜒,重要节点如粮草囤积处、马厩、波才中军大帐周围,皆设有矮墙或拒马分隔,形成多个可独立防御的小区域。夜间巡逻队手持火把,敲击着梆子,在营内主要通道定时巡弋。 得益于连克郡县,波才军中装备远非寻常黄巾可比。精锐的“黄巾力士”营,多着缴获的汉军制式皮甲或简陋的木甲(以多层硬木片缀成,出土于汉代边塞),手持锋利的环首刀(大量汉墓及战场遗址出土)或长戟(“卜”字形铁戟头为汉代常见)。弓箭手虽良莠不齐,但数量庞大。 豫州富庶,攻破多处官仓后,营内囤积的粟米堆积如山,以草席覆盖,露天存放。宰杀的牲畜骨架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牲畜粪便与劣质油脂混合的复杂气味。 与想象中流寇的混乱不同,波才治军颇重法度。营中虽人声鼎沸,喧哗不断,但各营分区明确,士卒归建有序。白日可见成队列的士卒在营内空地进行简单的矛阵操练,呼喝之声颇有声势。 波才的中军大帐,位于营盘最核心的高地。帐外矗立着一面巨大的黄色“天公将军”纛旗,旗下数名身材异常魁梧、身披双层皮甲、手持长柄战斧的亲卫(类似“黄巾力士”中的精锐)肃然而立,眼神凶悍如野兽。帐内陈设相对简朴,却透着肃杀之气:一张铺着粗糙兽皮的矮榻,一张堆满简牍(多为缴获的郡县户籍、仓禀图册)和一块绘制着豫州山川城池的简陋木版舆图的案几。案角,便醒目地悬挂着那柄属于颍川太守李旻的玉具剑,剑鞘上的绿松石在帐内油灯下闪着幽冷的光。 波才此刻正俯身于舆图之上,骨节粗大的手指划过长社城的位置,眼神专注而冷酷。对官军惯用的骑兵突袭,他早已洞若观火。这耗费心血构筑的铁桶营盘,拒马如林,壕堑纵横,箭塔森严,便是他专为扼杀大汉引以为傲的铁骑冲锋而设的牢笼!马蹄踏入此地,便是踏入精心编织的死亡蛛网,任你是丹阳精锐还是北地骁骑,都必将撞得头破血流,折戟沉沙!他嘴角噙着一丝近乎残忍的自信,仿佛已看到朱儁的骑兵在层层障碍前徒劳挣扎、被箭雨覆盖的景象。这片战场,早已被他经营成吞噬一切官军希望的泥沼。 马蹄声渐近,逐渐在安静的夜空中响起,带着一股压迫感。蹄声在黄巾营的外围徘徊,时急时缓,仿佛在掩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意图。最终,当马蹄声逼近至拒马鹿砦与堑壕前时,突然戛然而止。黄巾营内,警锣骤然撕裂了夜的宁静。值夜的士卒被惊醒,慌乱的火把在黑暗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紧张且惊慌失措的面孔。士兵们的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扣住弓弦,却始终没有放箭。营内深处,被突如其来的骚动惊醒的波才缓缓披上衣物,坐起身来,静静聆听。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冷的嘲笑。官军的骑兵?不过是撞上铜墙铁壁的困兽罢了。他心中清楚,凭着那层层防线,敌人不过是徒劳扑空,必定悻悻退去。于是,他轻描淡写地下令各部严阵以待,万不可妄动。 然而,预想中的退去并未如期而至。马蹄声再次回响,且依旧如幽灵般不期而至,在敌营外游走、逡巡。时而如骤雨倾盆,时而又如鬼魅低语,四周的黑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笼罩,令人心神不宁。整个夜晚,马蹄声未曾停止,时而骤然接近,时而又忽远忽近,反复纠缠。每一次马蹄的逼近,都使得黄巾营中守卫的士卒心弦紧绷,手臂因为长时间引弓搭箭而酸麻颤抖。久而久之,那种无休止的紧张,渐渐让人心力交瘁。 第二夜,马蹄声再度如期而至,宛如跗骨之蛆,粘附在他们的心头。夜空中,那悠长的蹄声回荡不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抓住每一个人的神经。 第三夜,疲惫与恐惧已经在营中蔓延。营内的士卒眼窝深陷,精神萎靡,白日的操练亦显得无力。马蹄声不再仅仅是一种威胁,它已成了夜晚无法摆脱的阴影,深入骨髓,令每个人都感受到来自黑暗的逼迫。波才的嘴角不再是那种讥笑,而是一种无力的烦躁与怒火。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无尽的马蹄声,竟成了缠绕他心头的死结,让这支庞大的军队在他精心布置的铁桶阵中,竟然三夜未曾获得片刻安宁。 朱儁站在长社城头,眼望远方。西南方的黄巾大营,弥漫着躁动与紧张,灯火通明,似乎要吞噬这片黑暗的苍穹。波才的营地此刻如沸腾的蚁穴,四处闪烁的火光在夜空中摇曳,仿佛深深埋藏的危机正悄然升腾。朱儁面容沉稳,风霜岁月已将他的脸庞雕刻得如同峭壁一般坚硬。他的双眼深邃,如同古井般幽深,透过这些夜色,他看见了黄巾军营中不安的涌动。他没有表情,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唯有那深陷的眼窝,映照出远方跳动的火光。 枯瘦的手掌轻轻拍在身旁孙坚冰冷的肩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猛虎到了出闸的时候。 第六天,子时。 风声渐冷,黄巾军的大营在漫漫夜色中笼罩了一层死寂。周围的士兵们,几乎被连日来的疲劳压得失去了警觉。那时,旗帜早已褪色,篝火的余烬还在微弱地燃烧,映照出一片狼藉的营地。四处堑壕、拒马组成的防线,在这片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僵硬,似乎已丧失了往日的威慑力。 两支骑兵不断绕营而行,高声叫喊,想通过这种方式扰乱敌军的气息。然而,波才和他的将士们已疲惫至极,连夜间的警戒都显得漫不经心。此时,大营内部的士兵们或疲倦地坐在火堆旁,或沉沉入睡,梦境中的影像被这一片沉闷压抑的氛围所笼罩。 然而,风的方向突然改变,像是一阵预示着不祥的动静。就在黄巾军还未察觉之际,一支钢铁般的队伍悄然靠近,像是夜空中最锋利的刀锋,划破了沉寂的黑夜。 孙坚的精锐甲士,悄无声息地从营地的正门出现。前锋由三屯组成,三名屯长,关其、唐荣、李希,各自带领着朱儁手中最精锐的三百步卒,装备齐全,身披重甲,手持沉重的环首刀,步伐稳健,完全不像是即将发动突袭的兵力,反而更像是一支凝聚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战斗经验的无敌之军。 不声不响地,他们越过了一道道拒马,跨越了一道道堑壕,犹如影子般悄然穿梭在黑夜的阴影中,迅猛而致命。四周的黄巾军营地并未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两支骑兵也未曾发觉,反而继续在营地外围来回巡逻,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眼前即将迎来一场生死搏斗。 直到前锋部队突然发动攻击,破晓之光被撕裂成碎片,波才的黄巾大营陷入了漫长的死寂之后的惊慌之中。 第一声战鼓响起时,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孙坚挥动战刀,指挥精锐步兵猛然冲入敌营,刀锋划破夜幕,直扑黄巾军的阵地。火光中,银铁甲鳞的将士如同鬼魅般掠过,环首刀舞动之间,鲜血飞溅,剑气四射,黄巾军的防线顿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波才还未完全从疲劳中清醒过来,他的营地内正在紧张地准备应对那几支骑兵的骚扰,未曾料到会遭到如此迅猛的夜袭。大营内的士兵们一片混乱,许多人甚至未穿甲胄,便匆忙起身迎战。部分官军的兵刃已然锋利,但战斗的节奏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黄巾军的士气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孙坚与三名屯长犹如刀锋上的幽灵,在敌人阵地中肆虐。关其、唐荣、李希三位屯长同样沉稳果敢,屡次突破黄巾军的防线。他们的身影闪烁在火光中,迅速找到目标,将一名名敌人击倒。然而,战场上的声音逐渐被沉重的铁骑步伐和刀剑碰撞的声音所淹没,整个大营仿佛成为了一个血腥的地狱,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波才的亲卫很快察觉到这一异常,紧急赶来增援,战斗愈发惨烈。孙坚挥刀斩敌,剑锋凌厉,在一片混战中,波才终于现身,冷静地指挥着残存的兵力进行反击。矛盾激烈中,孙坚终于与波才的亲卫队伍激战成一团。 数个时辰的鏖战,孙坚从未有一刻停歇,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尽管疲惫的身体早已涌现出阵阵酸痛。每一剑挥出,都充满了冷静和沉稳,他的动作迅猛,仿佛早已预见到了每一场决斗的结局。与此同时,李希的步伐却逐渐沉重。一次反击中,他被波才的亲卫所砍伤,手臂被斩断,鲜血喷涌如泉涌般涌出。孙坚见状,毫不犹豫地拖住李希的伤体,将其拖至后方。 李希的眼中充满痛苦,他紧咬牙关,眼神中却并未有一丝退却,甚至微微对孙坚点头示意,意思是“继续前进”。然而,孙坚却在此时停下脚步,心中涌现出一股无名的愤怒。若是自己失去李希,那么便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 就在这时,波才突然出现,他的身影犹如巨石压下,威压四方。孙坚毫不犹豫,挥刀迎战,刀锋带着死亡的气息与无尽的决然,直刺波才胸前。波才猛地后退,身体踉跄,口中一阵闷哼,鲜血瞬间染红了甲胄。 外侧的骑兵闻战鼓声起,立即集结开始进攻。他们携带的火焰之箭如流星般射向了黄巾军的拒马阵地,火焰瞬间蔓延开来。用盾牌架起的桥梁,将堑壕跨过,数百骑兵如狂风骤雨般冲入大营。大营内的了望塔和箭楼一一倒塌,被火焰吞噬,木柱断裂,火光映照着每一张惊恐的面庞。 黄巾军的士气彻底崩溃,波才最终不得不选择撤退,他带着残余兵力在战火中拼命后撤。随着波才的撤退,黄巾军大营彻底沦陷,篝火如铁锅中的灰烬般死寂,浓烟滚滚,烈焰吞噬了这片土地。 大营被焚成一片灰烬,黄巾军的家眷、妇孺和老弱等一并成为火海中的焦炭。那个曾经强大的旗帜,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第五十二章 胜负当易手 风尘卷地,马蹄如雷。 六月流火,灼烤着豫州大地。一骑绝尘,踏碎官道烟尘,鬃毛湿漉如血洗,蹄铁烙下滚烫的印记。波才仓皇后撤的军情,似一道裂空霹雳,狠狠砸进了宛城与阳翟的军营。 宛城城头,南阳都尉赵空按剑而立。残阳如血,泼洒在斑驳的女墙上,那深褐的印痕,是数月鏖战未干的血痂。斥候嘶声报来,赵空虎目精光暴涨,一声“好!”字如金石坠地,震得城砖簌簌。 “波才小儿,气数尽了!”他铁拳重重砸在城垛,夯土簌落。 “传令!磨刀砺甲,枕戈待旦!皇甫将军旌旗所指,便是吾辈犁庭扫穴,荡涤妖氛之时!” 城下营盘,疲惫却隐忍已久的郡兵闻令而动,一股压抑已久的杀伐之气,如地火在沟壑间奔涌,只待喷薄。 颍川阳翟,左中郎将行辕。 大帐内,沉檀的余烬在青铜兽炉中奄奄一息,空气凝滞如铅。皇甫嵩端坐案后,身形如山岳峙渊,不动分毫。他刚将一卷来自北线、犹带风尘与血气的密函置于案上,那是卢植的手书,字字如刀,刻画出河北那场牵动天下气运的惨烈角力。墨迹未干,帐帘忽被劲风掀起,斥候裹挟着滚烫的沙尘与更滚烫的军情扑入:“报!贼酋波才,拔营后撤!” 军报呈至案前,皇甫嵩面上无波,唯那双阅尽烽烟、深不见底的眸子,骤然间似有寒星一闪,锐利得能刺穿帐中昏暗。那并非狂喜,而是猛兽嗅到猎物踪迹时,精光内蕴的刹那锁定。他缓缓起身,甲叶摩擦之声低沉如龙吟,踱步至悬挂的巨幅山河舆图前。那舆图以丹砂墨线勾勒九州,此刻颍川、长社一带,已被反复摩挲得色泽深黯。 指尖,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沉稳地划过波才退却的路径——并非杂乱溃逃,而是沿着颍水支流,向长社、许昌方向收缩。他的指尖沉稳如抚过相伴半生的剑脊,感受着那无形轨迹下潜藏的凶险与杀机。“传令,”声音不高,却似一口千年沉钟骤然敲响,无形的音波瞬间压得帐内空气凝滞,连烛火都为之屏息,“升帐!” 帐下亲卫闻声,如标枪般挺立,轰然应诺,转身疾出。那“升帐”二字,便是点燃这庞大战争机器的第一粒火星。 “贼退,非溃,乃蓄势。”皇甫嵩的目光依旧锁在舆图上,声音清晰地传入帐中每一位闻讯赶来的将领耳中,字字千钧,砸在心头。“波才狡黠,以退为进,欲引我冒进,伺机反噬。我军当结堂堂之阵,如砥柱中流,步步为营,碾碎此獠!”每一个字都带着铁与血的分量,不容置疑,不容轻慢。这不是建议,是铁律,是即将倾泻而下的钢铁洪流的序章。 帅令既出,阳翟大营这座沉睡的钢铁巨兽轰然苏醒。呜咽的号角声撕裂了六月沉闷窒息的暑气,一声接一声,穿透营垒,回荡在四野焦渴的土地上,宣告着新一轮杀戮的开启。随之而起的是兵甲铿锵的轰鸣,万千甲片摩擦碰撞,汇成一片肃杀磅礴的金属潮音,由疏至密,由远及近,最终化为席卷整个营盘的澎湃怒涛。辕门洞开,令骑如离弦之箭,背负着墨迹淋漓的军令,驰向各营。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无数双被战火淬炼过的眼睛,望向中军大纛的方向,杀意与决心在沉默中沸腾。这座大营,顷刻间化作一座精密、冰冷、只为碾碎敌人而存在的杀伐之器,只待那执掌枢机的手指,落下致命一击。 俯瞰这万里烽烟的中原战局,那看似稍纵即逝的“大好”平衡,实则是用无数无名骸骨与未冷热血,一层层、一片片艰难堆砌而成。 目光越过巍巍太行,投向那被血色浸透的河北大地。大贤良师张角,这位掀起滔天巨浪的太平道魁首,亲率数十万黄巾主力,裹挟着焚城灭国的符水妖氛与燎原怒火,如一条被彻底激怒的九天真龙,挟天地之威,欲将汉室江山撕成碎片。其势之狂,其焰之烈,足以令山河失色。然,在巨鹿、广宗那犬牙交错的险要之地,一道看似单薄却坚韧如亘古磐石的身影,硬生生将这滔天狂澜死死钉住!北中郎将卢植,这位通晓经义更谙兵机的儒将,深知张角妖兵锐气正盛,避其锋芒,不求一役定乾坤的虚名。他深沟高垒,依山傍水,将麾下有限的百战精兵化作一道道血肉长城,扼守咽喉要隘。任凭张角符水漫卷,人潮如蚁附般昼夜猛攻,卢植自岿然不动。他那沉稳的帅旗,便是河北大地上一根定海神针,任凭怒涛拍击,我自砥柱中流!正是这道以血肉和意志铸就的“铁闸”,死死锁住了张角这条最凶猛的怒龙,使其滔天之力无法倾泻南下。若无此闸,整个中原腹地,早已是黄巾符水漫灌的泽国! 正是卢植在河北以身为盾,硬撼张角主力,才为中原腹地的皇甫嵩与右中郎将朱儁,撑开了一片弥足珍贵的腾挪周旋之天地。两位帝国柱石,得以从仓促应战的被动中喘息过来,从容调度,将帝国在中原尚存的精锐力量,编织成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天罗地网”。他们的目标,便是绞杀豫州黄巾最凶戾的两股主力——波才与卜巳。皇甫嵩坐镇颍川,如猎鹰般紧盯波才动向;朱儁则游弋策应,或截断粮道,或袭扰侧翼。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正在颍川大地上悄然收紧。 视线南移,那富庶的南阳盆地,此刻亦化作战血修罗场。自号“神上使”的张曼成,数月来驱策着数万被狂热信仰裹挟的信徒,以符水为引,以黄天为号,如决堤的浑浊狂潮,一波接一波,疯狂冲击着千年雄城宛城的坚壁。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震天的嘶吼、飞溅的血肉和燃烧的云梯。然而,南阳太守孙宇与都尉赵空,一儒一武,配合无间。孙宇抚民守城,调度粮秣,稳如磐石;赵空则如出鞘利刃,每每在黄巾力竭之际,率敢死之士突出城门,予敌迎头痛击。数月鏖战,宛城坚壁之下,黄巾伏尸累累,攻势一次比一次疲软。张曼成的锋芒,在这座铁壁合击的坚城面前,已被硬生生撞得头破血流,那狂热的“神上使”光环,在现实的铁与血面前,寸寸崩折。城下累累白骨,无声诉说着攻守双方的惨烈与绝望。 三处烽火,三处棋局,彼此牵制,此消彼长。每一处微小的优势,都浸透着无数将士的鲜血与生命;每一刻的“平衡”,都脆弱得如同悬于发丝。正是这三处战场无数将士以尸山血海铺路,以不屈意志为薪,才在帝国倾颓的危局中,勉强织就了眼前这看似“大好”实则遍布裂痕的残局。这非是凯歌高奏的盛世,而是尸骸枕藉间,争得的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喘息之机。这喘息短暂而珍贵,能否化为致命一击的力量,系于中军帐内那位如山名将的指尖,系于这阳翟大营中每一柄即将饮血的刀锋。 中原战局,这稍纵即逝的微妙平衡,是无数血骨堆砌而成。远在河北,大贤良师张角亲率的黄巾主力,如怒龙狂涛,挟裹着焚天灭地的符水妖氛,却被北中郎将卢植以铁壁深垒,死死钉在巨鹿、广宗一线。卢植不求速胜,只如磐石砥柱,深沟高垒,扼守险隘,硬生生将张角这滔天巨浪阻隔于河北。 正是这道铁闸,为中原腹地的皇甫嵩与右中郎将朱儁撑开了一片腾挪周旋的天地,得以从容布下天罗地网,合围绞杀波才、卜巳这两股豫州最凶戾的黄巾主力。 荆州南阳,自号“神上使”的张曼成,数月驱策数万之众,符水漫卷,如狂潮般冲击宛城坚壁,却在南阳太守孙宇与都尉赵空的铁壁合击下,撞得头破血流,锋芒尽折,徒留城下累累白骨。 河北砥柱,中原合围,南阳铁壁——三处烽烟,此消彼长,终是织就了眼前这看似“大好”的残局,一个用尸山血海和坚韧意志换来的喘息之机。 南阳太守孙宇、南阳都尉赵空的联袂奏报递到帝都大将军府时,右中郎将朱儁的捷报、左中郎将皇甫嵩和汝南太守赵谦的捷报、魏郡太守孙原的战报同时抵达帝都,加上之前扬州平定境内黄巾军的捷报,一时间,来自帝国四面烽烟之地的报捷文书,如久旱甘霖,瞬间冲散了数月来因黄巾蜂起而笼罩在帝都上空的沉沉死气与惊惶。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劫后余生的狂喜与虚脱般的庆幸交织弥漫。 ******************************************************************************************************************************************************************************************************* 帝都雒阳,大将军府。 沉重的乌木大门被急促的叩击声撞响。门房刚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混杂着汗味、血腥气和驿马特有膻臊的风尘气便扑面而来。一名驿卒,满面尘灰,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双手死死护着一个沾满泥污、封着火漆的皮筒,嘶声喊道:“八百里加急!南阳大捷!孙太守、赵都尉联名奏报!”他声音嘶哑,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几乎就在同时,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 “颍川大捷!右中郎将朱儁将军破贼!” “汝南大捷!左中郎将皇甫将军、赵太守联名奏捷!” “魏郡战报!孙原太守助卢中郎稳固防线,斩获颇丰!” “扬州捷报!境内黄巾余孽已平!” 一时间,大将军府门前,捷报如潮!那一道道沾染着帝国四方风尘血火的文书,仿佛撞开了一道无形的闸门。数月来,因黄巾蜂起而笼罩在帝都雒阳上空的沉沉死气与惊惶,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流瞬间冲垮、涤荡一空! 消息如野火燎原,顷刻间传遍宫阙。朝堂之上,那根根紧绷如弓弦的神经,骤然松弛。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烈酒,冲上衮衮诸公的头颅,带来一阵眩晕般的虚脱与庆幸。 “天佑大汉!此诚中兴之兆!”大将军何进身着华服,立于殿前,满面红光,声如洪钟,抚掌大笑,声震梁宇。他环视群臣,志得意满。 司徒袁隗捻着保养得宜的胡须,笑容矜持而深邃,微微颔首:“此皆赖天子洪福,将士用命。张角妖氛,指日可平矣。”他语速平缓,却字字敲在众人心坎。 太尉杨赐须发皆白,老成持重,虽也面露欣慰,但眼底深处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只是此刻被满殿的喜气淹没。 卫尉刘虞、光禄勋张温、执金吾袁滂、廷尉崔烈等重臣,纷纷出列,揖让之间,颂圣之声不绝于耳,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轻松与红光。 麒麟殿内,金碧辉煌。天子(灵帝刘宏)高踞龙座,面有得色。内侍尖细的声音宣布赐宴。顷刻间,钟磬齐鸣,编钟奏响庄严雅乐。珍馐美馔流水般奉上,金樽玉液映照着摇曳的烛光。身着轻纱的宫娥如穿花蝴蝶,舞姿曼妙。殿内暖香浮动,酒气氤氲,觥筹交错,颂扬之声此起彼伏,一片虚幻的升平气象。 这喧嚣的喜气,是真实的慰藉,却也在无形中,将殿外那依旧在黄巾烽火中呻吟颤抖的万里山河,暂时隔绝在宫墙之外。那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在这片喧腾的颂圣声中,似乎也变得无限漫长起来。 唯有那些真正经历过沙场烽烟的将领奏报上,那无法洗去的、深入纸张纹理的暗红血渍,无声地诉说着这“大好局面”背后,那以尸山血海和坚韧意志铺就的惨烈底色。 三公之首的太尉杨赐、司徒袁隗,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何进,并卫尉刘虞、光禄勋张温、执金吾袁滂、廷尉崔烈等一干重臣,眉宇间难得地舒展。联袂呈上的贺表,辞藻华美,极尽颂圣感恩之能事,将这“中兴之象”归于天子洪福。 未央宫深处,麒麟殿的琉璃瓦在早春微寒的日头下,流淌着一层近乎虚幻的金辉。 那殿脊上昂首向天的青铜麒麟瑞兽,爪牙狰狞,双目镶嵌的琉璃珠空洞地映照着宫阙飞檐,仿佛也嗅到了空气中那丝被刻意压制的血腥与焦土气息。然殿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天佑大汉!此诚中兴之兆!” 一声洪钟般的朗笑,如同平地炸响的春雷,震得殿梁上积年的微尘簌簌而下。说话之人,正是大将军何进。他身着一袭玄色深衣,以繁复的赤金线绣出云气夔龙,宽大的袍袖垂落,腰间束以镶玉鎏金带钩,悬着象征大将军无上权柄的龟钮金印。他立于丹墀之下,满面红光,雄壮的身躯仿佛一座移动的肉山,顾盼自雄。那双因酒气与亢奋而布满血丝的环眼,扫过殿中济济一堂的紫绶金章,志得意满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他抚掌大笑,每一击都沉重有力,回荡在雕梁画栋之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仿佛要将这殿宇的富丽堂皇都踏在脚下,昭示他何氏一门,此刻已攀至权力巅峰。 “此皆赖天子洪福,将士用命。张角妖氛,指日可平矣。” 一个清越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磬轻敲,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何进的粗豪。说话的正是司徒袁隗。他端坐于三公之席,一身月白缣帛深衣,纤尘不染,只在领口袖缘缀以极细的银线回纹。保养得宜的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此刻正被他那保养得如同女子般白皙的指尖轻轻捻着。 他嘴角噙着一丝矜持而深邃的笑意,微微颔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每一个音节落下,都敲在殿内诸公卿的心坎上。那眼神深处,是四世三公累世簪缨沉淀下的从容与算计,仿佛殿外山河破碎,皆在他掌中棋局之内。 太尉杨赐,须发皆如霜雪,老迈的身躯裹在厚重的玄端朝服里,象征着帝国最高的军事权威。他亦面露欣慰之色,随着众人微微颔首。然而,那浑浊的老眼深处,一丝如冬日寒潭般不易察觉的忧虑,却始终未曾消散。他历经二朝,宦海沉浮数十载,深知这煌煌大汉的根基早已被蛀空。眼前这满殿熏人的喜气、震耳的颂声,如同烈酒,醉得了人一时,却浇不灭那燎原的星火。只是这忧虑,在满殿近乎狂热的升腾气象中,如同投入沸汤的冰粒,瞬间便被淹没无踪。 卫尉刘虞,面容方正,带着北地边郡特有的刚毅与风霜之色,此刻也难得地舒展了眉头;光禄勋张温,儒雅中透着精悍,揖让间气度雍容;执金吾袁滂,目光锐利如鹰隼,巡视宫禁的威严此刻化作对天子的恭谨;廷尉崔烈,执掌刑律的肃杀之气,亦被眼前盛景柔化……诸多重臣纷纷出列,紫绶青绶交相辉映,玉笏高举,揖让唱喏。颂圣之声如同精心排演过的乐章,一浪高过一浪,将“天子圣明”、“神武天威”、“妖氛荡涤”的词句编织成一张华丽而虚幻的锦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不真实的轻松与红光,仿佛那肆虐八州的黄巾烈焰,真的已被这麒麟殿内的煌煌气象所慑服。 高踞于九重丹陛之上的龙座,以整块金丝楠木雕琢,蟠龙缠绕,威严厚重。当今天子,灵帝刘宏,斜倚在明黄色的锦缎靠垫上。他面色带着一种纵欲过度的苍白浮肿,但此刻却被兴奋染上了病态的潮红,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得意交织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平叛缴获的金银财帛滚滚而来。他嘴角咧开,露出被丹药侵蚀而略显发黑的牙齿。 “陛下有旨——赐酺!” 内侍尖细高亢的嗓音,如同锋利的指甲划过琉璃,刺破了短暂的颂声间隙。顷刻间,早已侍立殿角的庞大乐班奏响了庄严而宏大的雅乐。编钟浑厚悠远,石磬清越空灵,排箫呜咽,筑瑟和鸣,声浪汇成一股洪流,冲击着殿宇的每一个角落,宣告着这“中兴”盛宴的开启。 珍馐美馔如流水般由身着赤色深衣、低眉顺目的宦者奉上。青铜方鼎中炖煮着肥美的鹿脯熊蹯,漆木高足盘里盛满南海的奇珍异果,烤炙得金黄酥脆的羔羊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金樽玉爵,盛满了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和宫中秘酿的琼浆玉液,在无数摇曳的烛火映照下,荡漾着迷离而醉人的光晕。 丝竹之声悄然一变,转为靡靡之音。数十名身着轻薄鲛绡纱的宫娥,如彩蝶穿花般飘然入殿。她们云鬓高耸,步摇轻颤,裸露的皓腕与纤足在纱衣下若隐若现。水袖如云,长裾似水,腰肢款摆间,舞姿曼妙轻盈,媚眼流波,将殿内本就氤氲的酒气与暖香搅动得更加暧昧粘稠。 殿内,暖香浮动,酒气蒸腾,觥筹交错。金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公卿们刻意拔高的谈笑声、对天子的阿谀奉承之词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却又虚幻无比的“升平”气象。那喧嚣的喜气,浓烈得如同实质,弥漫在殿宇的每一寸空间,包裹着每一个人。它像一剂强力的麻沸散,麻痹着神经,带来短暂的、近乎真实的慰藉与迷醉。 然而,这层厚厚的、用权力与财富编织的锦绣帷幕,也在无形中,将那依旧在黄巾烽火中痛苦呻吟、颤抖痉挛的万里山河,严严实实地隔绝在高耸的宫墙之外。那用无数将士血肉和百姓尸骸换来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喘息之机,在这片喧腾鼎沸的颂圣声浪中,被无限地拉长、稀释,仿佛真的凝固成了永恒祥瑞。 唯有那些被内侍匆匆收走、堆叠在角落的奏报匣中,几份来自真正沙场将领的军情密报,其上干涸发黑、深深浸入竹简纹理的暗红血渍,如同点点残梅,无声地诉说着这“大好局面”背后,那由尸山血海和无尽坚韧意志铺就的、令人窒息的惨烈底色。它们的存在,与殿内金碧辉煌、暖香氤氲的景象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真实,如同麒麟殿外呼啸而过的、带着焦土气息的冷风,提醒着这盛世华宴之下,那摇摇欲坠的深渊。 皇座之上,天子刘宏龙颜大悦,恩诏立降。象征祥瑞的麒麟殿,华灯初上,钟鼎齐鸣,珍馐罗列,金樽玉液流淌。丝竹管弦靡靡,舞姬长袖翩跹。殿内觥筹交错,颂圣之声不绝于耳,一片虚幻的升平气象。 暖香酒气,与弥漫九州的血腥硝烟,只隔着一道宫墙。 宫墙之内,是虚幻的麒麟祥瑞;宫墙之外,是真实的炼狱人间。那龙座之上天子眼中贪婪的光,与奏报上无法洗去的血痕,在烛火摇曳中,构成了一幅帝国黄昏最讽刺的图景。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多少温柔 邺城残阳如凝血,将太守府飞檐染成一片赤赭。新栽的柏树压不住砖缝里渗出的铁腥——那是月前黄巾尸骸浸透夯土地基的味道,仆役泼了十日的井水,仍被暮风卷起,似万千冤魂缠绕梁柱。 魏郡太守府。 经过十余日修整,邺城的血腥气散了些,可依旧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孙原病的不轻,华歆和郭嘉有意让他安心养伤,几乎事事自决,沮授、田丰、审配、和洽、邴原、王烈、袁涣、袁徽等一众掾属的尽力配合,仿佛特地给孙原留出休息的时间。 沮授作为冀州本土士族,对孙原带到魏郡的这些掾属一直很包容,袁徽、袁涣这些年轻儒生治事虽不成熟,却敏而好学,尽心竭力,对沮授也是敬重,双方竟然呈现出团结协作的难得局面。 冀州士族为了魏郡奉献了不少,军粮、奴仆给了魏郡喘息之机,当初孙原从帝都带到的数十箱金珠珍宝早已被当做公款用了。沮授心里对这位太守自然心有敬佩,孙原一铢一厘都不曾给自己留,他留了个心思,给孙原存了百金,这样的年轻人,一丝一毫都不为自己想想,家里那三位佳人也是要吃饭喝水的。 金曹掾史赵俭、户曹掾史和洽都是孙原从帝都带出来的,沮授特地将财权交给他们,一方面是展示冀州各位名士对孙原及其掾属的新任,一方面是表明冀州各位名士绝不贪权,如此示好,赵俭、和洽自然明白,不过在如今的战事之下,他两人可谓是魏郡最忙碌的人了。 孙原虽然养病,可是还是交代了郭嘉,每日事务总归是要汇报,他虽信任下属,却放不下太守的职责,只是苦了郭嘉,前堂议事,后堂汇报。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黄巾军十几日都不曾攻城,孙原每日提心吊胆的。 孙原半卧的湘妃榻并非凡物,其楠木胎骨透出千年沉香的暗纹,榻沿镶嵌的云母薄片在暮光中流转如星屑。一袭朱砂染就的“长寿绣几巾”自榻尾垂落,巾上龙纹与穗状流云以金线掺孔雀羽捻成的丝缕绣成,龙目缀以青金石碎粒,流云间隙隐现“品”字形符文——此乃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覆几珍品,覆于榻上既可避尘,又消解了木质的寒凉。锦衾堆叠处,一柄错银博山炉自云纹衾隙探出,炉中冰片混着苏合香的白烟蜿蜒攀升,恰似《雕画汉韵》中拓印的东汉升仙图卷。 窗外李怡萱的素色衣衫影掠过时,孙原正凝视榻畔的彩绘漆屏。八扇屏风以松木为骨,绢帛为面,其上宴饮百戏图复刻自新密打虎亭汉墓壁画:幻术士吐火成莲,盘鼓舞者踏鼓如飞,更有豆腐作坊场景——石磨淌浆如素练,正是华夏豆腐技艺最早的实证。林紫夜的身影便消融在这屏风后的阴影里,唯留一缕冷香缠绕着屏角青铜辟邪兽的獠牙。 “哥哥尝尝杏酪!”少女银勺抵唇的刹那,孙原瞥见案头一盏青釉褐红彩云气纹碗。碗身褐红云气如活物游走,据考出自东汉贵族庖厨明器,此刻盛着杏酪如凝脂。而药碗却以灰陶制成,碗沿残留的褐迹似干涸药渣,两碗并置黑漆云虺纹案几上,甜腻与苦涩在空气中鏖战。 地面铺陈的菱纹方砖浸透朱砂,砖缝填以孔雀石粉,恰似未央宫“丹墀”的微缩。藻井悬于穹顶,方井内倒植木雕荷蕖,萼瓣敷以石绿,莲房点染紫矿——此制承自《风俗通义》“刻作荷菱以厌火”的汉宫旧俗。当李怡萱的银勺碰触孙原齿关时,藻井垂落的素纱宫灯骤然摇曳,灯盘上三支缠丝犀角烛爆出青荧,焰心跃动如林紫夜诊脉时刺入穴位的金针。 冷香忽浓。阴影中的林紫夜指尖掠过壁衣——那是蜀地贡锦仿制的汉代“壁衣”,以茜草染绛红为底,雀头青丝线绣出《山海经》陵鱼图,鳞片密嵌珍珠母贝。 暮色如融化的青铜汁液,沿着太守府九重檐角缓缓流淌,浸润着每一片瓦当的兽纹,将文书房笼罩在一片凝重而古老的昏黄之中。青铜连枝灯盏上,第七朵灯花爆开的轻响格外清晰,跳动的火焰将沮授执麈尾的身影扭曲、拉长,如一道沉重的碑文,投在身后堆积如山的简牍之上。空气中弥漫着竹简陈年的气息、墨的微涩,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沮授的目光,沉静如深潭古水,落在面前摊开的冀北田册上。麈尾玉柄悬停在半空,尾端那束细密的银毫,如同带着千钧思虑,轻轻拂过竹简上“钜鹿甄氏献粟三千斛”几个墨色饱满的大字。灯光下,那墨痕竟折射出幽微的冷光,仿佛不是墨汁,而是凝固的血。而紧邻其下,一行蝇头小字“清河淤田百顷为偿”,则像一条阴冷、湿滑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主文,透着一股贪婪与算计。灯焰不安地跳跃着,舔舐着简牍的边缘,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哔剥声,仿佛那行小字本身就在燃烧,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正在这昏黄的光晕里被无声炙烤。 “批‘准’。” 沮授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文书房内算筹碰撞、简牍翻动的所有细微声响,如同磐石落入深水,瞬间定住了周遭的涟漪。这简单的两个字,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袁涣年轻挺拔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弓弦拉满!腰间悬挂的玉组佩因这突然的发力而铮然作响,清越的玉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猛地抬起头,年轻俊朗的面庞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唇瓣微张,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此乃豪强巧取豪夺,岂可……”的诘问已涌到了喉间。他无法理解,一向持正公允的沮公,为何会对甄氏如此明显的趁火打劫、挟粮索地的行径点头应允?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然而,就在他气息一滞、即将发声的刹那,沮授手中那柄温润的麈尾玉柄,已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稳力道,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压在了他紧握成拳、青筋微现的手腕之上。那玉柄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官服衣袖渗入肌肤,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袁涣胸中翻腾的怒火。 沮授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袁涣激愤的脸上,而是缓缓下移,落在他那磨损得几乎露出内衬的袖口边缘。那是连日来不眠不休、伏案疾书,袖口无数次与粗糙的简牍边缘摩擦留下的印记。沮授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疼惜,如同长辈看着自家刻苦却尚显稚嫩的子弟。这磨损的袖口,无声地诉说着眼前年轻人的赤诚与竭力。他看到了袁涣眼中那份纯粹的、尚未被官场规则磨平的棱角与正气,这正是孙原太守所珍视、所倚重的。 “秋后加征三成市税。” 沮授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将目光转向了侍立一旁、始终沉默如石的户曹掾史和洽。这句话,仿佛是对袁涣无声的解释,也是对下一步棋局的明确落子。那麈尾的尾尖,如同一条通晓心意的灵蛇,也随着他目光的转向,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妙的弧线,稳稳地指向了和洽的方向。 和洽瘦削的身形仿佛一直凝固在灯影里,直到沮授的目光和麈尾的指向同时落在他身上,他才有了动作。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他只是无声地、极其麻利地颔首,动作迅捷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他上前一步,双臂一展,那张几乎铺满了半张巨大漆案的陈旧羊皮舆图被利落地完全展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舆图上,漳水如一条扭曲的巨蟒横亘中央。在它的北岸,一点用上等朱砂点染的印记鲜艳刺目,那是“甄氏粮仓”,此刻在灯下望去,竟似一颗饱满欲滴的血珠。而在漳水南岸,与之遥遥对峙的,是一团用浓墨洇染出的、形状狰狞扭曲的标记——“黑山贼寨”。两者隔着蜿蜒如肠的河道,在舆图上形成一种无声却惊心动魄的对峙。 暮色如融化的青铜汁液,沿着太守府九重檐角缓缓流淌,浸润着每一片瓦当的兽纹,将文书房笼罩在一片凝重而古老的昏黄之中。青铜连枝灯盏上,第七朵灯花爆开的轻响格外清晰,跳动的火焰将沮授执麈尾的身影扭曲、拉长,如一道沉重的碑文,投在身后堆积如山的简牍之上。空气中弥漫着竹简陈年的气息、墨的微涩,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沮授的目光,沉静如深潭古水,落在面前摊开的冀北田册上。麈尾玉柄悬停在半空,尾端那束细密的银毫,如同带着千钧思虑,轻轻拂过竹简上“钜鹿甄氏献粟三千斛”几个墨色饱满的大字。灯光下,那墨痕竟折射出幽微的冷光,仿佛不是墨汁,而是凝固的血。而紧邻其下,一行蝇头小字“清河淤田百顷为偿”,则像一条阴冷、湿滑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主文,透着一股贪婪与算计。灯焰不安地跳跃着,舔舐着简牍的边缘,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哔剥声,仿佛那行小字本身就在燃烧,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正在这昏黄的光晕里被无声炙烤。 “批‘准’。” 沮授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文书房内算筹碰撞、简牍翻动的所有细微声响,如同磐石落入深水,瞬间定住了周遭的涟漪。这简单的两个字,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袁涣年轻挺拔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弓弦拉满!腰间悬挂的玉组佩因这突然的发力而铮然作响,清越的玉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猛地抬起头,年轻俊朗的面庞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唇瓣微张,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诘问再也按捺不住: “沮公!此例一开,岂非纵容豪强借天灾兵祸、趁火打劫?清河淤田虽非上等,亦是公产!甄氏献粮是功,然以此要挟百顷之地,其心可诛!这……”他声音因激愤而微颤,“这置太守清名于何地?置魏郡法度于何地?” 沮授的目光终于从简牍上抬起,落在那张因激愤而涨红的年轻面庞上。他没有立刻斥责,反而极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如同压上了整座邺城的重量。他手中那柄温润的麈尾玉柄,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不容抗拒的沉稳力道,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压在了袁涣紧握成拳、青筋微现的手腕之上。那玉柄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官服衣袖渗入肌肤。 “曜卿,”沮授的声音比方才更低缓,却字字清晰,如同凿刻,“你且看看这个。”他空着的左手从案几深处抽出一卷磨损严重的简册,随手丢在袁涣面前摊开的田册之上。 简册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令人心惊的数字: “光和七年正月初一,收司徒袁隗赠贺太守履新礼:金饼二十枚,玉璧二, 光和七年初二,收大长秋赵忠贺仪:马蹄金五十枚,钱十万,蜀锦五十, …… 光和七年六月,以上诸项折合,尽数划入府库,用于: ——购常山郡陈粮粟米一千五百斛,赈城外流民… ——付河内郡盐商定金,购粗盐三百石,配给守城军民… ——补虎贲营战马折损,购代郡驽马三十匹… ——支郎中令华歆密使洛阳打点开销… …… 光和七年八月,府库金曹簿记:太守秩俸六百石米,折钱入库,然库中实无余钱支取。太守府内用度,暂由主簿王烈以私俸垫支…” 简册的最后几行墨迹尤新,显然是近日所添。 袁涣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几行字上,仿佛被灼伤,脸上的激愤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酸楚的苍白。他猛地抬头看向沮授,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沮授收回压在他腕上的麈尾玉柄,那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袁涣磨损的袖口上,又缓缓扫过一旁沉默伫立、眼神同样复杂的和洽, 和洽伸出瘦长的手指,精准地捻起案头一支细如鼠须的朱砂笔。他饱蘸了鲜红的朱砂,笔尖悬在舆图上空,目光在甄氏粮仓与黑山贼寨之间来回逡巡。 一道曲折、断续的朱砂红线,如同一条刚刚被利刃割断、尚在痉挛抽搐的血管,被他稳稳地勾画在舆图上,蜿蜒连接起那“血珠”与“墨瘤”。红线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颤动,散发着浓烈的不祥气息。 这无声的一笔,是和洽对沮授那句“加征三成市税”最直接、最深刻的心领神会。 ************************************************************************************************************************************************************************************************************ 郭嘉踏入后园时,紫藤花架垂落的暮色已凝成铁青。玄衣肩头积满漳河畔带来的沙尘,袖中两份帛书烫得腕骨生疼——帝都诏书朱砂蟠龙在左臂翻腾,冀州军报蝮蛇毒痕在右袖噬咬。 暮色如砚中残墨,沉沉压在太守府九曲回廊。郭嘉玄衣立在椒房殿门边,墨色深衣乃是楚地贡来的“皂色菱纹罗”,经纬间隐现的云雷纹随呼吸明灭,似他袖中两份帛书吞吐的杀机。檐下青铜雁鱼灯幽蓝火舌舔过门边彩绘漆凭几,几面盘鼓舞者的鼓点几乎要震破漆层——咚咚声正撞在军报里漳水暴涨的凶讯上。 药气忽浓。林紫夜素手托着越窑青瓷药盏第三次经过,盏底冰裂纹沁出的苦雾凝成霜色,在她走过错金银博山炉时,炉中苏合香灰骤然塌陷如溃堤。这女子始终未抬眼帘,唯广袖掠过处,药盏边缘冰针般的指痕刺得郭嘉眼底生寒。 “奉孝先生又遇见了什么事?” 紫藤花架的暗影在暮色中如泼墨般晕染开来,林紫夜紫色的身影已如冷月西沉,只余石案上那只青釉药瓮兀自蒸腾着苦涩的白气。瓮身褐彩绘制的扁鹊行医图在渐浓的夜色里明灭不定,扁鹊探出的手指仿佛正指向郭嘉袖中那份滚烫的军报,带着无声的嘲讽。 花叶的窸窣声里,心然的素手轻轻拂过冰凉的青石案面。那定窑白瓷茶盏在她纤长的指间无声旋转,盏心澄澈的茶汤,倒映着刚刚爬上夜幕的几点寒星。 “奉孝先生袖里乾坤,”她并未抬眸,清冽的嗓音如同初融的雪水,漫过漳河畔嶙峋的砺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可容得下这漫天星斗,与一杯清茶带来的片刻安宁?” 话音未落,盏心平静的星影骤然碎裂——是郭嘉将那份饱含汗血与泥腥的松木军报重重按在了石案上。粗糙的木牍边缘刮擦青石,发出刺耳的声响。星光下,军报上标记着五鹿岩的位置,那青绿湿润的苔藓痕迹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浮起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小褐色斑点,如同无数微缩的蛇目,冷冷地窥视着人间。 郭嘉的目光沉沉地锁在那片不祥的苔痕上,墨色深衣的广袖无风自动,袖口隐约露出的蟠龙纹缣帛一角,朱砂印痕如同未干的血迹。 “帝都的诏书,不过是困兽的哀鸣。”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潜流,“‘罢兵归朝’?呵,那深宫里的龙,怕是连邺城外的血腥味都闻不到了。”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牍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我忧心的,是眼前。是邺城这看似喘息、实则步步杀机的棋局,是……”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暖阁的方向,那里正传来孙原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以及李怡萱柔声劝慰的低语。 透过云母屏风朦胧的光影,依稀可见孙原枯瘦的手指正徒劳地抚摸着榻边那方青玉脉枕,枕面凝结的霜花寒气,是林紫夜留下的残酷印记,无声地宣告着主人身体油尽灯枯的危境。 “是青羽的身体。”郭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深切的疲惫,这疲惫并非源于案牍劳形,而是源自一种无能为力的焦灼,“他就像这邺城,看似挺过了黄巾贼的猛攻,实则根基已损,内里虚空。林姑娘纵有金针度厄之术,也难敌他忧思劳神,耗损太过。”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军报上,眼底的疲惫瞬间被锐利取代,“更忧者,是那隐匿于巨鹿、广宗之后的身影——张角。” 提及这个名字,连周遭流动的夜风都似乎凝滞了一瞬。郭嘉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木牍上一个用浓墨圈出的、仿佛带着不祥吸力的地名。 “波才、张曼成之流,不过是其爪牙。真正的凶兽尚未露出獠牙,其势已成,其力难测。皇甫义真破波才于长社,朱公伟焚尽宛城妖幡,”郭嘉的嘴角扯出一个冷峻的弧度,带着洞察一切的清醒,“此乃剜疮之举,痛则痛矣,却未伤及那毒瘤的根本。天下汹汹,若不能斩其魁首,断其根基,今日平一处,明日复起十处!这燎原之火,恐非几场胜仗所能浇熄。” 心然一直安静地听着,如墨的长发垂落腰际,腕间那串古朴的菩提子在星月微光下流转着淡淡的青辉,仿佛蕴含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当郭嘉提到张角邪功时,她指间一直轻抚的菩提子微微一顿。待他话音落下,她才缓缓抬眸,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望向郭嘉,里面没有惊惧,只有深切的感激与了然。 “奉孝先生,”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青羽得先生尽心竭力,实乃天幸。若无先生运筹帷幄,于这乱局之中为魏郡、为他争得这一线喘息之机,纵有紫夜金针续命,恐怕也……” 她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茶盏氤氲的雾气里。她素手微倾,将盏中尚温的茶汤缓缓浇在军报那片浮动着褐色斑点的青绿苔痕之上。奇妙的一幕发生了,暖流所至,那些蠕动般的褐色斑点仿佛被灼伤,竟迅速淡化、隐去,露出底下原本的墨迹。 “先生之忧,如这蝮蛇之涎,阴毒难防。然先生之智,亦如这破障之茶。” 她放下茶盏,白瓷盏底光滑的釉面,清晰地映出暖阁内孙原倚在榻上、被李怡萱小心照料着的瘦弱侧影。 “天下大势,波谲云诡,非一人之力可挽。然先生为青羽、为这邺城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此情此心,心然感佩于心,亦代青羽谢过先生。”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礼,素白衣袂拂过青石地面,无声却重若千钧。 心然素手轻抬,再次将茶盏倾斜。这一次,温热的茶汤不再是浇向军报,而是缓缓注入郭嘉面前一只空置已久的素茶盏中。清澈的茶汤注入粗陶,发出清越的声响,在凝重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空灵。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茶盏粗糙的轮廓,也模糊了案上那狰狞的图腾,唯有盏底水面,依旧清晰地倒映着暖阁窗纸上,孙原瘦骨嶙峋却依旧挺直的剪影。 “捷报虽至,寒夜犹长。”心然的声音如同穿过茶雾的清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奉孝先生,饮一杯暖茶,蓄一分心力。前路荆棘,青羽与这邺城,仍需先生掌灯。” 茶烟袅袅,纠缠着药瓮里散出的苦涩,在这紫藤花架下弥漫开一片复杂而沉重的气息。远方传来的捷报之光,穿过重重檐角,微弱地映照着石案上那两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帛书,以及两个在乱世阴影下,为同一人、同一城而忧思竭虑的身影。 簪尾青金石碎屑簌簌而落。心然接过发簪时,指尖掠过郭嘉掌心战茧,那触感让她想起三日前为伤兵缝合的弓弦。白衣拂过地衣银线忍冬的刹那,云母屏风后金针破空声乍起,林紫夜三寸毫针正刺入孙原风府穴,针尾颤出残影如北斗归位。 孙原苍白的脸映在铜弩镜中,竟浮起血色。 郭嘉转身踏入长廊时,雁鱼灯幽蓝火舌倏然暴涨,身后茶雾与药气绞杀翻涌,而中原战场带来的曙光,正渗过重檐斗拱,在卷草纹地衣上绽出连绵生机。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萱草怡人 林紫夜轻叹一声,缓缓收回手指。孙原的脉象依旧沉郁,如同被浓雾笼罩,难见晴朗。自邙山与杀皇绝杀交锋之后,他的气脉便未曾恢复,不仅与剑尊王瀚的激斗,更与焱尊烈炎、大贤良师张角等人接连厮杀,伤上加伤,内伤已然深重,血气早已乱了节奏。即便是他医术高超的林紫夜,此时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安静养伤。若非郭嘉和沮授肩挑重任,代为处理了众多事务,恐怕孙原的伤势早已加剧,命运更难预测。 林紫夜垂下眼帘,心中微微有些沉重。她行至门口,却与匆匆而来的李怡萱相撞。那素雅的女子,梨花带雨,眉目间隐约带着泪意,竟似为孙原之伤而忧心。林紫夜不禁微微一怔,随即低声叹息,轻移步伐,让开了门口。 李怡萱似未曾察觉她的到来,目光早已凝聚在榻上那道微弱的身影。她步履急促,手中的帕子也因紧张微微颤抖。她的眉眼娇柔,眼中已是泪水盈盈,唯有见到孙原的那一刻,才终于露出一抹温柔而愁苦的笑意。 孙原躺在榻上,虽然伤重,但依旧清醒。他倚着床头,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但眼见李怡萱缓步走近,嘴角却忍不住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那笑,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也带着他内心深处那份深藏已久的情愫。尽管身体已不复当年之勇,纵使万般伤痛,他心中所愿,依旧是她。 “雪儿……”孙原低语,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透着温润。他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李怡萱的脸庞,那只手尽管无力,但每一寸触碰,都似是倾注了他所有的柔情与思念。 李怡萱忍不住扑倒在塌边,嘴中唤着“哥哥”,声音柔软如春风,似乎要将她所有的忧虑和痛苦都倾诉给这位她心底最深处的男子。她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悄然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湿润的痕迹。她的每一声“哥哥”,都带着几分无法言表的心痛,仿佛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不幸,都因孙原的伤而涌上心头。 林紫夜垂眸搭脉,皓腕悬空三寸,指尖隔丝帕按在孙原腕间。错金镶玉腕枕承着男子臂膀,衬得她五指如玉雕冰琢,寒气森然。她倏然收手,绢帕飘落榻沿如折翼白蝶,琥珀色眸子里凝着终年不化的雪原。 “还是内伤郁结,只能将养。” 她压了压孙原的被角,起身离去:“我先出去,让怡萱进来陪你。” 从邙山和杀皇绝杀交手之后,孙原的气脉就没痊愈过,和剑尊王瀚、焱尊烈炎、大贤良师张角等当世一流的高手交手,伤上加伤,便是林紫夜也无法救他。只能将养。若非郭嘉、沮授挡下了全部的事务,孙原只怕更加艰难。 门扉开合间,玄色深衣带起凛风,卷得屏风后素纱帷帐翻飞。 李怡萱携寒露而入,鬓边累丝金步摇乱坠如雨。见榻上之人面色青灰,手中捧的赤漆九子奁盒哐啷坠地,螺钿嵌就的并蒂莲应声迸裂。 “哥哥——”这声呼唤揉碎九曲柔肠,她扑跪榻前,素纨中衣广袖拂过青玉踏凳,袖口湘绣萱草纹早被泪痕浸得晕散如残霞。柔荑轻抚孙原胸前伤处,指尖颤抖似风中枯叶:“若知江湖险恶至此……当日拼死也该拦你出谷……” 孙原勉力抬掌,抚上她面颊泪痕,触手处胭脂尽褪,唯剩冰玉般的苍白:“莫哭……怡萱一笑,胜服千金良药。”指腹拭过她眼尾,却带落更多珍珠泪,滴滴砸在鸳鸯卧鹿锦衾上,洇开深色。 窗外忽起风啸,烛火明灭间映亮榻边漆案—— 案头散着未合的药方素帛,墨迹淋淋漓漓透纸背。沮授遣人送来的鎏金银竹节熏炉尚有余温,炉盖仙山纹隙间逸出道道青烟。 孙原的眼中,柔情更浓,他轻轻地抬手拂过她的泪痕,语气低沉却温和:“雪儿,莫伤心。我还好,只是暂时无法动弹,待我养好伤,再与你共度时光。” 李怡萱听得心如刀绞,心底的痛楚一阵阵袭来。她原本以为自己已能忍受命运的一切,但眼前这一刻,看到孙原受伤,她的世界仿佛再度坍塌。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哥哥,千万不能再有事了。你若有事,我怎能承受这世间的痛苦?” 孙原眼中满是柔情与安慰,他轻轻一笑:“放心,若是有你在,便无惧风雨。我愿为你,生死由命。” 这句话,犹如清风拂过李怡萱的心湖,轻轻荡起阵阵涟漪。她低头,看着他那张因伤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庞,心底的悲伤如潮水般翻涌,最终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她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孙原的眼睛依然温柔,轻轻闭上眼,似乎在倾听她的声音,也似乎在感受她的情感。他的内心,已被这份深情填满,纵使身躯已不再如昔日那般强壮,但心中那份对她的爱,却如烈焰般炽热,永不熄灭。 房间内,二人相依而坐,静静地度过了这段短暂却又漫长的时光。外面的风轻轻吹拂,带来了淡淡的草香与清新的气息。 铜漏在博架旁滴答作响,绛纱灯影透过竹牖斜斜切进室内,将紫檀云纹榻染成琥珀色。孙原斜倚的榻面铺着蜀地进献的云雷纹锦衾,四角螭龙衔珠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榻边博山炉腾起青烟,炉盖镂刻的仙山楼阁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恍如海外三山显化尘寰。 几案上错银铜牛灯吐着温润光晕,灯座作俯首牛形,牛角蜷曲成灯盘,牛腹中空盛着清水滤烟。烛火在鎏金铜罩内摇曳,将李怡萱素白曲裾上的缠枝纹映得流转生辉,恍若月下临波的洛神。 李怡萱跪坐的漆木凭几泛着岁月包浆,几面微弧如新月,朱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黑漆地纹。她腕间羊脂玉镯随着拭泪动作轻叩几面,与铜磬清音相和,惊得博古架上彩绘陶鸠鸟扑棱欲飞。 孙原枕边的竹节熏炉燃着安息香,炉盖九重云纹间藏着五只衔芝仙鹤。榻前青铜冰鉴盛着井水镇过的药碗,鉴身饕餮纹在烛影中狰狞欲活。李怡萱素手执起越窑青瓷匙,银匙碰在碗沿的脆响惊落了她发间步摇垂下的明珠。 “哥哥可还疼得厉害?“李怡萱泪珠坠在孙原手背,恰似未央宫晨露凝在鎏金铜蚕脊背。她腰间玉组佩随啜泣轻摆,玉璜玉珩相击之音,倒与檐角青铜风铃的清越遥相唱和。 孙原望着她鬓边新簪的蓝田玉萱草——此物原是他半月前自交趾寻来的南疆美玉,依楚地游丝雕法琢成含苞待放之态,此刻在烛影里竟似沾了露水般剔透。 案头竹简摊着《黄帝内经·素问》,简册以青丝编联,墨字间杂朱砂批注。简牍旁的青铜欹器盛着半盏清水,器身錾刻“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的箴言,恰似孙原此刻气若游丝的脉象。李怡萱指尖拂过欹器,惊觉水面涟漪与自己泪痕同频,倒似与孙原气脉隐隐相通。 窗外更鼓初响,李怡萱起身时搅动素纱帘幔,那轻纱本是照马王堆禅衣织就,薄如蝉翼却密缀金线萱草纹。她临去前将散落的竹简收拢,指尖抚过简册边沿的磨痕,恍见这些年的金戈铁马都化作墨痕,而此刻满室汉代风华,终是沉淀成榻边药香里的温柔缱绻。 “药神谷萱草已开遍山崖……待你好些,我们归去看花可好?” 孙原合掌握住佩上残温,目光却穿透雕花棂窗,投向窗外方向。喉间蓦地涌上腥甜,被他生生咽作一声笑叹: “好……待此间事了,我为你簪满鬓春色。”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惊魂 且不提孙原和李怡萱于那静谧的角落,浓情蜜意,情话如潺潺溪流般流淌,眼神交汇间满是缱绻与深情。此时,客室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孙宇、管宁、陆允、郭嘉竟如同命运安排般风云际会般齐聚一堂。 这客室的门微微敞开着,雕花的木门上,那精美的云纹图案在阳光的斜照下,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孙宇刻意避开林紫夜和李怡萱,郭嘉和管宁皆是心思敏锐之人,孙宇这细微的举动自然被他们看在眼里。郭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管宁则微微点头,两人心下已然会意,只是对视一眼,便决定不会多言。 倒是陆允追问了一句,孙宇闭口不答,仿佛和孙原身边的女子有些隔阂在。 孙宇闻言,眉头紧锁,嘴唇紧闭,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未作答,仿佛在他与孙原身边的女子之间,存在着一道无形的隔阂,这隔阂如同厚重的城墙,难以轻易跨越。 四人在客室中枯坐,各自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整个庭室之内的铺陈极为考究,丝毫不逊色于孙宇的南阳太守府。地面上铺着的是光洁的方砖,砖面上雕刻着精美的几何图案,纹理细腻,触手微凉。墙壁上挂着的是一幅幅帛画,画中描绘着汉代的盛世景象,有山川河流、有车马行人,色彩鲜艳,栩栩如生,仿佛将人带入了那个繁华的世界。 孙原从帝都带来不少贵重玩意,这些物件本是随着张鼎、华歆直接交付太守府充公的。沮授见那些物件皆是稀世珍宝,于心不忍,便截留了不少,布置在此处客室之内。其中,错金螭龙纹青铜冰鉴格外引人注目。这冰鉴呈方形,四足为兽形,造型古朴而庄重。冰鉴的外壁上,错金工艺打造的螭龙纹蜿蜒盘旋,螭龙的形态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冰鉴上腾飞而起。冰鉴内部放置着冰块,即使在这炎热的夏日,也能让室内保持着丝丝凉意。 旁边的错金银铜牛釭灯同样精美绝伦,灯座为一头健硕的黄牛造型,牛身线条流畅,肌肉饱满。灯盏上的灯罩可以随意开合,调节灯光的亮度和方向。牛身上的错金银图案,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美轮美奂。 孙原初出邙山,便入帝都,在那繁华的帝都之中,他每日忙于各种事务,对这些物件的价值自然不太了解。但是场中四人,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便是经历许多、见惯浮生之人。郭嘉自幼熟读经史,对各种文物古玩有着深入的研究;管宁出身世家,家中收藏颇丰;陆允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奇珍异宝;孙宇更是久居官场,对这些贵重物件自然也不陌生。他们看着这一室的铺陈,心中皆暗自惊叹。 想想孙原竟然和三个女子住在城外的乡野竹楼,饶是管宁这样淡泊名利、心性豁达之人,也不禁心下慨然。 郭嘉却不在乎这些,自顾自煮水,道:“青羽伤重,怕是不能理事。外事有沮公(沮授)和华公(华歆)代劳,尚能撑持。这些日子黄巾军没有攻城之心,给了我们喘息之机,然张角终究不现身,河北局势混乱,董卓的东中郎将营恐怕指望不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