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野又撩,在暴君怀里撒个娇》 第一章 她变成了暴君娇养的小狐狸?! “啊…嗯…陛下~” 夜深人静,月色如水。简毓却在熟睡中被一道突兀的女子娇吟声迷迷糊糊吵醒,她十分不耐地翻了个身。 谁啊?大半夜看片声音不关小点!不知道打工人的睡眠堪比黄金吗?! 她眉头紧锁,想拉过被子蒙住耳朵,可手脚在床上扑腾许久也没找到。 她摸着摸着,觉得有些不对。 她明明记得自己买的床单是亚麻材质的啊? 怎么她刚刚摸着底下这床单,毛茸茸的还有些硌手的地方,好像是刺绣? 现在正是六月份,天气虽然还没有那么热,但是她总不至于把棉绒床单铺上吧?! 简毓赫然睁眼,瞌睡霎时间醒了大半。 她倒要看看这床单是怎么回事! 咬牙撑着手肘起身,她想好好看看自己身下的床单,可一伸手,她却陡然愣住了—— 这只手……根本不属于人类!! 更准确的来说,这应该是一只爪子。 白白软软,长着一层厚厚的绒毛,还有五个尖尖的长指甲。 她心头发颤,又缓缓顺着往身下一看,她那件穿得泛黄的哆啦a梦睡衣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满了白色绒毛的动物身体。 她,一个21世纪的苦逼打工人,就因为没有加班好不容易早睡一次,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只狐狸?! 简毓头脑发懵,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寒入骨的凉水。 这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只是因为她受不了连续一个月加班,就被领导直接开除人籍了?? 大脑宕机的时候,那道熟悉的娇喘女声又再次响起: “啊…陛下…您轻点…啊…” 简毓浑身一刺,赶忙用爪子捏住自己的嘴筒子,害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来被人发现。 待女子的娇喘声逐渐偃旗息鼓时,她才敢缓缓直起身子,开始打量起眼前的环境。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 雕刻海棠的紫檀木三扇屏风,黑漆彭牙的四方桌,珍珠嵌琉璃贝壳制成的流光阁帘。 她所在的贵妃软榻上,铺着一层薄薄的天蚕绒毯,上面还绣着星星点点的粉团蔷薇。 而角落的梨花木雕花大床上,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正不停地扭动身子。她娇媚的脸上透着异样的潮红,白皙的双手在雪白的肌肤上来回游走,在粉色的床幔之下显得十分魅惑妖娆。 简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一时被这香艳的画面给看呆住了。 可下一瞬,她就被一双骨节如竹的手腾空抱起,还伴随着一道低沉冷冽的磁性男音: “小湫儿,不要看,脏。” 男人的声音寒冽如冰,毫无情感,可动作间却带着几分截然相反的轻柔。 她有些懵懵地抬头,却在陡然间屏住了呼吸。 将她拥入怀中的是一个身着雕龙金丝华衣的男人。 华衣上绣着用辑里湖丝剿成的五爪螭龙团纹,在红烛下泛出耀眼的涟漪金光,恍惚间甚至比夜明珠还要夺目。 可简毓却无心欣赏,她已经被眼前这张近乎妖孽的脸深深地吸引住了。 一头如冰川瀑布般的银色长发,高挺如山峰的鼻子,流畅且不失棱角如刀削般的脸部线条。薄唇轻抿,面容甚为冷峻。但男人的眼角眉稍处,却意外地生了一颗殷红小痣,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清冷孤傲,平添了几分冶魅风情。 这张鬼斧神工的脸上,那双甚为幽深的蓝色眼瞳格外显眼,宛如寒冬湖面下藏匿的暗潮漩涡,仿佛只是轻轻掠过一眼,就会霎然间被裹挟着卷入其中,永生永世亦无翻身之日。 简毓的眼睛一下亮了。 【我靠…好帅……】 她震惊之余吸了一口气,又隐隐激动起来。 【靠,如果我们部门有一个这样的绝世美男,我愿意把公司当成唯一的家,把领导当成唯一的姐!!】 宓奚轻抚狐狸的手霎时一顿。 他颀长的身形骤然绷紧,犀利如鹰的目光在顷刻之间巡睃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细缝,可空旷的屋子里除了女子的娇声嘤咛,再无其他任何声音。 难道是他听错了? 他湛蓝眼眸中的肃杀之气逐渐敛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他敛下眉目,戴着螭龙扳指的手在案几上轻敲了两下。 门外的人听到里面清脆的敲击声后,轻轻推开了雕花木门。 一位身着戎装、后背长剑的英姿男子背光而来。 简毓眼睛又亮了一下。 【我靠!又来一个,还是铁面冷峻的戎装帅男,我这梦做得也太美了吧!】 脑海中再次响起的声音让宓奚双眼微眯,英眉蹙起。 “胥黎,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许是察觉到这奇怪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威胁,他并不急切,只是对着眼前的戎装男子淡声询问。 被唤作胥黎的男子躬身抱拳,目不斜视道:“回陛下,除了昭妃娘娘的叫声,臣下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是的,床上的女子仍旧在嘤咛,双手还上下游走在白皙的肌肤上,恍若无人。 【嘶…虽然长得帅,但这皇帝也太重口味了吧,竟然能容忍别人看到自己的嫔妃这副样子?】 宓奚眸色渐深,胥黎的听觉一向敏锐超于常人,若是他都毫无察觉,那么就说明,这个声音只有他能听到。 他的视线落在了怀中似乎比往常都要躁动一些的小白狐狸身上,戴着螭龙扳指的手逐渐收紧。 【诶诶诶!疼…疼疼疼!!】 简毓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呲牙咧嘴地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冷面君王。 不是,什么人啊?你就算帅得惨绝人寰也不能莫名其妙的掐人吧?! 宓奚看着眼前炸毛的小狐狸,湛蓝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视线从狐狸身上收回,他对着胥黎淡淡开口:“何事?” 一般这个时候,胥黎是不会来打扰的。 胥黎微微侧身,露出身后被五花大绑的粉衣女子: “此女行踪诡异,试图下药。” “何药?” 胥黎的声音微顿:“是…催情的媚药。” 第二章 绝世美男竟是暴君 “陛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女子的身体抖动得十分厉害,她开始撕心裂肺地求饶,身上轻薄的一层粉纱若隐若现地透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宓奚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玉龙扳指,冷峻的脸上毫无波澜:“处置了。” “是。” “奴婢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还请陛下留奴婢一条贱命,否则家中孤母无人照拂,就要被病痛折磨致死了啊!陛下…” 女子双手被剪绑在身后,纱衣凌乱不堪,凄厉的求饶声绕着横梁响彻了空旷的屋子,在黑寂的深夜格外刺耳骇人。 可这凄婉的场面并没有激起眼前男人心中的一丝涟漪,他微微蹙眉看向胥黎,眉宇间透着几分不耐。 胥黎正欲将女子带走,那哭哭啼啼的女子却突然变了脸色,挣脱束缚,从袖中拿出一柄短剑,径直向宓奚刺去。 “去死吧!你这草菅人命的暴君!!” 糟了,这女子是死士! 电光火石之间,他咬牙甩了一个回旋镖过去,正好打在那女子执剑的手腕上。 女子乍然吃痛,手一松,短剑便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宓奚抓住这个机会钳制住了女子,眨眼之间便扭掉了她的双臂。 女子知道事情败露,牙关一动正欲咬破毒包自尽,却被宓奚干脆利落地一个抬手,卸掉了下巴。 女子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清泪顺靥而下,心中无限灰寂。 胥黎拿来金刚绳重新将女子牢牢绑起来,再三检查没有问题后单膝跪地,向宓奚请罪: “是臣下疏忽,请陛下责罚。” 宓奚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他的双靥投下阴影。此刻他正拿着绣了云龙的帕子反复擦拭指腹,似乎很是嫌弃刚刚触碰到女子的地方。 “去刑司领罚,下不为例。” 胥黎毫无怨言地抱拳应声,又问道:“那陛下…这女子要如何处置?” 宓奚霎时睁眼,他突然想起什么,深如湖水的眸中闪过一丝阴寒:“去把昭阳殿的侍卫和太监都带过来。” 胥黎应声,不到半刻就把所有人都带了过来。 宓奚一双湛蓝眼眸淡扫过地上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太监和侍卫们,凌厉的视线蓦然停在了一个小太监身上。 那小太监身上的藏青色长袍有莲花花纹点缀,说明他是昭阳殿里的一等太监,平时是近身伺候主子的。 “手伸出来。” 帝王低沉冷漠的声音在小太监头顶响起,他颤抖地将自己双手覆上,头颅依然紧贴在冰凉的青石板之上。 宓奚双眼微眯,眼底蓦然迸发出一道别样的光彩,但面上仍不动声色,淡淡撇过头给胥黎递了一个眼神。 胥黎立马会意,大手一挥,立马有两个身着银铠的死士冲上前一把将小太监按倒在地。 小太监满脸惊恐,抬起头哆嗦着尖叫喊道:“陛下?!” 宓奚从胥黎手中接过打磨光亮的匕首,穿着螭龙银靴的一只腿缓缓勾起小太监的下巴,妖异贵气的脸上尽是淡漠:“你的嘴能骗人,手上的茧子可骗不了人。” “年纪轻轻的就能当这昭阳殿里的一等太监,手上又有这么多刀剑利器磨出来的老茧。”宓奚手上的匕首轻轻划过小太监光洁的脸,却在顷刻之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可见其锋利。 他轻轻说着,突然发现了小太监口中藏匿的药包,眨眼之间又利落地抬手卸掉了小太监的下巴,小太监乍然之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另一边早已伏诛的粉衣女子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惊惶和绝望深深笼罩着她,可同样下巴被卸掉的她只能发出些破碎的呜咽,哀怨凄厉得如同泣血黄莺。 宓奚微微偏头,眸光在这二人之间流连后玩味地笑了笑:“又来一个死士?到底是谁这么大手笔?” 月光之下,银发高高束起的男人如同妖孽一般,鬼斧神工的脸上噙着淡笑,俊美无俦中透着几分令人肝颤的居高临下。 小太监的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能有如此惊人的察觉力。 “你是自己坦白,还是要见识见识朕的手段?” 小太监听到男人的问话,一边疯狂摇着头,一边嘴里“啊啊啊”的叫着。 宓奚是个极没有耐心的人,他没有听到小太监识趣的回答,剑眉微颦,手起刀落,直接将小太监的耳垂割了下来。 “啊啊啊啊——” 小太监刺耳凄厉的尖叫声霎时间充斥了整个屋子,那叫声里的剧烈痛楚叫人听着只觉头皮发麻。 血光四溅,滴落在青石板上,也顺带沾到了宓奚的衣袂上,他低头轻瞥一眼,眉头蹙得更加厉害。 “还不肯说是吗?”泛着银光的刀尖抵在小太监的下巴,宓奚湛蓝的双眸仿佛酝酿着剧烈的狂风骤雨,“耳垂割完了,还有十个手指头可以剁,双脚可以削。” 他眼睑微敛,匕首缓缓移到小太监的胸口,低沉磁性的声音仿佛撒旦低语,“这里的肉最厚,可以割上三天三夜,流出来的血可以喂饱整个西郊的野狼…” “是……艾!……艾昂,艾昂!!” 小太监终于被击溃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无助地呜咽叫喊起来。 他口齿不清,宓奚没有听清,胥黎适时上前为他解答:“他说是代王。” “呵。”男人勾唇冷笑,随手将染血的匕首丢掷一旁,接过胥黎递上的素帕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 “一群贱骨头,经不起一点试探,就和代承那个蠢钝如猪的草包一样。”他冷冷说着,眼里尽是轻蔑的嘲弄之色。 “把这两个贱骨头都带下去用刑,看看是不是能对上代国死士的细节。” “还有,”他将擦拭完的锦帕随手一掷,正好甩在床幔中女子的脸上,女子乍然受到了外物的刺激,身子扭动得更加厉害,发出的声音也愈发不堪入耳。 宓奚双眼微眯,眸中的阴狠之色如同冰魄刀刃,“把昭妃带下去,分开用刑。” 第三章 她不要当什么劳什子狐狸啊! “是。” 胥黎拍了拍手,两名身着银铠的死士上前,攥着女子的长发和太监的长辫拖了下去,如同拽走了两块残破不堪的布匹。 青石板上留下几道长长的猩红血痕,胥黎见状立即上前,半蹲着用帕子将血迹都擦拭干净。 另一名死士则把衣衫不整、甚至嘴里还在淫叫的昭妃从床上拽了下去,过程中昭妃身上的轻纱被床角扯破,露出白花花的身子,可死士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拖着一具死尸一般将她拖了出去。 月色如水,处置完毕后一切归于平静,宓奚从雕花圈椅上缓缓起身,余光突然瞥见了角落里蜷缩着身子的小白狐狸。 他抬步走去,却发现上一瞬还灵动活泼的小白狐狸此刻却双眼紧阖,四肢瘫软,旁边静静躺着一把泛着银光的短剑。 宓奚摩挲着螭龙玉扳指的手陡然一顿:“来人!” —— 翌日清晨,燕赤皇宫的都梁殿里,负责侍奉白玉狐狸的两个侍女正手执拂尘掸去八宝阁上的薄灰。 穿着深绿色长裙的宫女名唤云蔚,她向后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宫殿,微微压低了声音道: “你听说了没有?昨夜本来是昭妃娘娘侍寝,结果不知怎么惹怒了陛下,一早便被送去了刑司。” “啧啧,”她一边扫着尘灰一边摇头感慨,“进了那儿,只怕是连个全尸都没有了。” 另一名宫女叫云笠,她听到云蔚的话后先是一愣,随后赶紧向后瞥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蹙眉看向云蔚: “那么多前车之鉴,你怎么还不长记性?你是真不怕那些刑罚吗?” 云蔚脑海里突然浮现前日观看蒸刑的画面,那股子蒸汽混着人肉烧焦的腥味陡然从记忆中涌了上来,她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云笠被吓了一跳,蹙着眉给她拍背顺气: “怎么了?你早膳是不是又多吃了两个肉包?” 提到肉包,云蔚呕得更厉害了,她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喉间涌上的东西压了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真要吐出来了。” 云笠恨铁不成钢道:“那你也少说些,咱们好不容易捞到这个差事,别最后连命都没了。” 云蔚是不敢说了,但桃木大床上蓦然传来的嘤嘤叫声都将她二人吓了一跳。 云笠抿着唇先行一步,将月影床幔轻轻挂上,而后温声对着床上有些躁动的狐狸道: “怎么了小湫儿?是不是难受了?” 一边温声说着,她一边伸手想去去安抚小狐狸。 可今日的白玉狐狸却不如往日那般亲她,蜷缩着身子向大床的角落连连退去。 狐狸的嘤嘤叫声让她心疼,想起昨日小狐狸的遭遇,她心里更是揪得厉害,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小狐狸捞过来,搂在怀里开始轻抚。 她嘴里轻哼着哄孩子的歌谣,轻柔地顺捋着狐狸的背毛。 白玉狐狸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没有再挣扎,只是嘴里依旧小声嘤咛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简毓确实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怪梦,醒来就会再次面对打工人的苦逼日常。 结果一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还是狐狸之身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天爷啊,所以她被那刺客的短剑给砸晕了?? 她后来又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些东西都是真实的?! 那个有着一双湛蓝眼瞳的绝世美男其实是那个臭名昭着、凶残成性的暴君宓奚? 她穿到了这暴君豢养在身边的白玉狐狸身上? 她想回去啊!!她才不要当什么劳什子狐狸啊啊啊啊!!! “嘤…嘤嘤…” 怀中狐狸的叫声又逐渐凄厉起来,云笠心疼不已,眉头微颦,声音愈发轻柔。 “云蔚,去把御医开的安神香点上。” 她轻声道。 云蔚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把镂空雕花香炉的盖子掀开。 “还同人不同命呢,一只狐狸的待遇都比我们这些做人的好,还有御医专门研制的安神香…” “皇上驾到!” 云蔚正嘀嘀咕咕着把安神香燃上,就听到外头陡然传来的唱和声,吓得她连手里的隔香铁片都差点没拿稳,立马匍匐在地,颤颤巍巍地给皇帝行礼。 坐在床榻上的云笠也听到了声音,轻轻地将小狐狸放在柔软的被衾之上,而后才跪地行礼。 一身龙纹云袍的宓奚脸色淡淡,稳步径直走到了床前。 云袍的衣袂轻轻扫过云蔚的头顶,带来一阵淡淡的龙涎香气味,缓缓直起身子的云蔚闻到这香味后有些恍惚,但在想到什么后她浑身一颤,立马敛住了神色。 简毓缓缓抬头,仰视着那张熟悉的脸,浑身上下的汗毛乍然竖起,像个炸毛的刺猬一般连连后退,整个狐狸呈现出一种异常警戒的样子。 宓奚淡淡凝视着床上炸毛的小狐狸,湛蓝的双瞳微眯。 这般怕他? “它可好些了?” 云笠咽了咽口水,直起身子开始回话:“回陛下,主子方才苏醒过后就有些不安,奴婢刚刚叫云蔚把安神香点上了。” 是的,她们是人,却要唤作一只狐狸为主子。 帝王没有再说话,云笠也不敢再多言,只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静候吩咐。 “都下去。”宓奚淡淡道。 帝王发了话,所有人开始轻轻动作起来,不敢有丝毫逾矩,躬着身子接连退了出去,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床上的简毓眼瞧着这肃然压抑的一幕,心中的惶恐更如潮水般滚滚而来。 为什么让人都退出去?!他想干嘛?! 想到这暴君对那些人用过的酷刑,简毓的鸡皮疙瘩霎时间起满了一身。 啊啊啊!她不要被埋到土地灌水银!不要被刀一片片割掉胸口的肉啊!!更不要被丢到满是毒虫蛇蝎的土坑里啊啊!她最怕蛇了啊啊啊!! 宓奚看着眼前突然上蹿下跳的小白狐狸,冷若冰霜的俊颜上眉头微微颦起。 他脑海里并没有出现昨日那道吵闹的声音。 简毓瞅准暴君愣神的空隙从床上一跃而下,开始疯狂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逃窜了半天,她终于发现了一个绝佳的躲藏之地,就是八宝阁的顶上。 可奈何她没有适应这具身体,即使是艰难跳到了紧挨着八宝阁的四方桌上,但抬头望去却像是如同万丈悬崖般遥远。 第四章 好像…做狐狸也没那么糟糕? 加油…我一定可以的。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卯足了劲儿后腿猛然一蹬—— 只听见“砰”的一声,她额头直直撞上了柜子的一角,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蓦然落进了一个冰凉却柔软的怀抱之中。 她蹙眉只觉得额头疼得厉害,缓缓睁开眼后发现接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宓奚的时候,整个身子如死尸一般僵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脑海里陡然响起的尖叫声让宓奚双手一颤,怀里的小狐狸直直摔了下去。 “砰”的一声,简毓的头先落了地,嘴里发出一道剧烈的闷哼声后,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宓奚微微垂首,看着地上瘫软的小狐狸,薄唇微抿。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仍旧淡淡,微微蹙起的眉头好像在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但是经过这次,他好像摸清了一个事实,就是只有当他与这只小狐狸有肢体接触时,才能听到它的心声。 一个女人的灵魂被囚禁在一只狐狸的身体里吗? 他唇角轻轻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不禁恶趣味地开始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 简毓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放在一个柔软精致的编织摇篮里,空气中还氤氲着淡淡的雾蒙水汽。 她这是上天堂之前的错觉吗… 简毓昏昏沉沉的,只觉得浑身瘫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定睛一看果然还是那熟悉的毛茸茸的狐狸爪子。 “呀,小湫儿醒了!” 小湫儿?是谁… 哦,是那只狐狸的名字… 现在是她的名字了… 她现在是一只什么都干不了的狐狸… 脑海中万千思绪如一团乱麻,她是真的没有什么力气再去思考了。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还是个手段狠辣的暴君,指不定哪天他心情不好就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成狐毛大氅了… 给个痛快吧…她也不是很想活了… 无力且绝望地想着,简毓都觉得自己身上那种生的意志都逐渐开始消散之时,她就突然被人轻轻环抱而起,放入了水温刚好的浴盆之中。 温水霎时间如柔软的云朵包裹了她的全身,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驱散,一种由内而外的舒适安逸蔓延开来。 漂浮在水面之上的玫瑰花瓣散发出宜人的淡淡花香,一双挤了乳霜的手抚上了她的身子,轻轻按揉着她身上每一个酸胀的地方。 这一刻,简毓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她深深地陷入了这深沉的舒适感中。 沐浴完,她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放在了一床十分柔软的被衾之上,有人用软帕轻轻擦拭着她的身子。 啊…这也太舒服了……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为她擦拭身子是之前那个将她抱在怀里轻哄的美人。 云笠见小狐狸醒来,柔柔笑道:“小湫儿醒了?折腾了半日肯定饿了,等身子干爽了我叫她们拿好吃的来。” 她轻哄的声音像一支扫过心头的羽毛,叫人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原来一只狐狸还能被这么伺候?她当人的时候都还没这么舒服过… 简毓耷拉着眼皮,懒懒地趴在鹅羽软被之上,开始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切。 眼见小狐狸身上不再滴水了,云笠将软帕递给了云蔚,叫她把炭盆和铃花水仙端来。 于是简毓眼见云蔚端来了一个雕刻十分精致的金炭盆,里面燃着烧得红红的炭。 那炭盆还没端到她跟前,简毓就感觉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 云笠手执银夹,上前拢了拢炭火,几块炭在她的动作之下只跃出几颗零碎的火星子,但简毓能感觉到房间里的热气更浓了。 这炭烧得这么旺,竟然没有起烟? 简毓懒懒地想着,就见一盆白色的铃花水仙端在了自己的跟前。 小小的白色花苞点缀在绿叶之间,如同一个个垂着的铃铛,白色花瓣末端微微向后翻卷,透着几分俏皮。 花苞虽然小巧,但传来的花香却十分浓郁清新。 这就是那个美人口中的铃花水仙?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品种的水仙花。 云笠拿来了一把精致的羽扇,开始对着炭盆上下轻扇。 霎时间一股混着水仙花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将毛发半干的小狐狸整个身子笼罩其间,简毓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竟然还能这样?! 不过是养一只狐狸而已,怎么能伺候得如此精细? 待云蔚把燃得差不多的银丝炭端走后,一只身上飘着水仙花香的、毛发蓬松柔软的白玉狐狸就诞生了。 简毓贪恋地嗅闻着自己身上的香味,面露沉醉。 天呐,这味道闻起来比她上司喷的那几千块钱的香水都还要清新自然。 紧接着,一群躬着身子的宫女鱼贯而入,她们手上端着各式各样的碗碟,随后一一放在正中央的梨花木四方桌上。 云笠将香香软软的小狐狸抱起,稳步走到梨花木四方桌前的美人榻,而后轻轻把她放下。 简毓还没来得及感慨身下这美人榻的柔软程度,就一眼瞥见四方桌上的东西,陡然怔住了。 用琉璃烧成的水晶肴盏,用纯金打造的莲花小碗,还有用翡翠雕成状似玉兰花的碟子…… 简毓蓦然睁大了眼睛,都不敢细想她得在公司当牛做马干多少个月才能买得起这些东西… 正当她感慨万千时,云笠又像变戏法般端来了一个月亮银盘,上面摆放着一个个罗列整齐的小金碗,其中最大的那个金碗放的是殷红色的花瓣。 简毓依稀认得,那是好像是凤仙花的花瓣。 云笠熟稔地戴上了蚕丝做成的手套,开始调制花汁。 一道道精细的功夫顺下来,凤仙花原本艳丽无比的颜色被云笠调制成了娇俏的淡粉色。 于是当她执着狼豪刷子给简毓染指时,她双眼霎时间瞪得老大。 这……是在给她涂指甲?!她不是一只狐狸吗?! 不得不说,云笠做这些事十分得心应手,轻柔精细的动作让简毓觉得她的一双巧手像带着轻微电流一般,顺着手臂流过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让她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第五章 她好久没吃过人吃的东西了 染完指,云蔚捧来了晾晒好的天蚕薄丝外皮以及蚕丝铰成的项圈。 云笠含笑着将项圈给白玉狐狸戴上,又为她理好了轻纱外披。 云蔚双眼发亮,连连摇头感慨:“姐姐这双手真是太巧了!” 云笠淡笑轻抚着小狐狸柔顺又萦着淡淡香气的毛发,“是咱们小湫儿本来就长得好。” 简毓望着花云铜镜中娇俏华贵的白玉狐狸,一时间也看呆了。 通体雪白的毛发,在熹微阳光下泛着银色洁白的淡光,淡粉色的指甲予以点缀增添了几分俏皮,天蚕轻纱外披淡裹,配上一条祖母绿翡翠的吊坠,就连轻轻抬手也显得十分贵气优雅。 简毓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说钱是最养人的,光是那枚胸前的翡翠,那透着油润得浑然天成的浓郁绿色,就足以将一只小狐狸的身价抬高几十倍。 她突然就觉得这个狐狸当得真快活啊,过得比简直她当人的时候都体面。 于是简毓开始十分惬意地享受做狐狸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有人伺候洗澡吃饭以及剪指甲,她甚至还有一箱子专门用来打扮的金银珠宝。 简毓扯着脖子偷瞄了,里头不仅有纯金打造的各种首饰,还有价值不菲的闪闪发光的宝石和珍珠。 她趁着云笠和云蔚不注意,还偷偷拿了几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红宝石放在床底。 万一她哪天突然变回去了呢?这几颗宝石也足够她不工作好吃好喝几个月了,未雨绸缪嘛。 “这两天怎么没见陛下来看看小湫儿啊?” 翌日傍晚,简毓正百无聊赖地拨弄自己脖子上的翡翠项链,就听到一旁的云蔚突然开口问道。 糟了,这两天日子过得太快活了,差点把这个暴君给忘了。 云笠在另一边洗着小狐狸的贴身衣物,“我听说陛下最近忙着接待代国使者,怕是抽不开身了。” 云蔚“哦”了一声,也不十分在意,反正皇帝不来她还自在些。 听到云笠的话,简毓稍稍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慢慢落了下来。 结果过了半个时辰,外头就传来了太监的唱和声,说皇上驾到。 简毓当即就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一颗心悬到了一颗嗓子眼。 云笠和云蔚对视了一眼,立马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跪在地上给皇帝行礼。 然后简毓就看到被数十个太监簇拥着的宓奚迎光而来。 他一头银发用玉簪束起,随着衣袂而微微飘扬,湛蓝眼瞳如冰雪般沉静,如同一副寒冬湖水写意画,叫人轻轻撇过一眼便会深陷其中。 虽然容色极佳,但宓奚身上那股难掩的肃杀之气却实在叫人望而却步。 简毓看得有几分怔然,她觉得宓奚就宛如一只受尽苦楚后堕入魔道的妖,在人间只手遮天、翻云覆雨,就连杀人时都透着诡异妖冶的美。 宓奚的视线落在毛发蓬松、但看起来比前几日要消瘦几分的白玉狐狸身上,双眼微眯。 他径直朝着简毓的方向走来,吓得她一下子跳到了旁边的绣凳上面,一双如黑葡萄般的狐狸眼滴溜溜地看着他。 宓奚眉头微挑,两日不见,还是这么怕他? “这两日小湫儿可还好?御医来看过吗?” 帝王淡漠却极有威严的声音响起,云笠挺直脊背回道:“回皇上,李御医来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开了些药让奴婢混在羊奶里给主子喝了。主子身子没什么事,就是食欲有些不振,从前爱吃的甲壳虫和鹌鹑也没再碰了。” 简毓瞪大了眼睛,什么?那里面唯一她能接受的食物就只有羊奶了,竟然还被偷偷放了药?! 难怪她说这羊奶怎么味道怪怪的,她还以为是变成狐狸了以后味觉也跟着改变了! 宓奚听罢却难得轻笑了一声,惹得跪在地上的云蔚和云笠都愣了愣。 旁人不知情,可他却是知道的,这狐狸身体里分明就是个女人的灵魂,怎么可能还吃得下狐狸所食的虫子和野味? 御前大太监王珏弓着身子进来回话,询问皇帝是否要传膳。 他说完,微微顿住话头又道:“飞鸾宫的贤妃娘娘也遣人来请了,说备下了小厨房新做的燕窝鸭子。” 王珏知道这后宫里的女人大多都是摆设,可飞鸾宫这位却有些不同,他多半还是要回禀的。 “不必了。”宓奚淡淡道,“你去回话,说朕改日再去看她。”王珏手执拂尘,正要应声,就又听到皇帝的吩咐: “你把代国进贡的红珊瑚送一株去飞鸾宫。” 王珏心中微讶,“是,奴才立刻着人送去。” 这昭妃才得几日盛宠,转眼就被送进刑司了。陛下这些时日虽然未曾踏进飞鸾宫的门,但竟然还能得赏赐,看来贤妃在陛下心里还是有些份量的。 他面上噙着淡笑,对着飞鸾宫的宫女道:“陛下说今日政务繁忙,改日再去飞鸾宫看望贤妃娘娘。不过陛下亲口嘱咐要送一株红珊瑚去,想来一会就送到飞鸾宫了。” 金锁听罢,识趣地福了福身:“多谢王公公,那奴婢就先告辞了。” 她走之前还在王珏手里塞了一枚银锭,王珏喜笑颜开的收下,还命人亲自送她离开。 待她的身影走远后,王珏掂着手里的银子,轻笑一声:“这陛下心里的风,终究还是要吹到飞鸾宫去的。以后飞鸾宫来人可都仔细着些,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身旁簇拥着他的小太监们都点头称是。 都梁殿里,宓奚叫人传了膳食。 帝王的饮食向来是十分讲究的,一般来说就算是摆上成百道山珍海味都不为过。但是宓奚作为一个韬光养晦了多年的帝王,他深知有些银钱是可以省下来养兵打仗的。 但即使是缩减了用度,他的饮食仍然是非常精细的。 所以当简毓眼睁睁看着宫人们提着热腾腾的珍馐上来时,眼睛里乍然迸发出了如同饿狼看见骨头的精光。 那是酒酿糟鹅吗?好浓郁的肉香啊。我靠那是什么,炸鱼?啊啊啊她最爱吃炸鱼了,我的天还有爆炒牛舌?!还有佛跳墙啊啊啊她好想吃!! 第六章 小狐狸竟然有点可爱 宓奚淡淡看了一眼离他有三尺远的小狐狸。 即使隔了三尺远,他仍旧能敏锐地察觉到小狐狸内心的激动,就像是那种久旱遇甘霖的殷切和渴望。 然后他就当着简毓的面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遍。 啊啊啊啊我真的好恨,我好想吃啊!! 简毓眼睁睁地盯着宓奚享受满桌的珍馐美食,过程中非常不争气的咽了好几下口水。 其实宓奚也没觉得这些菜肴有多美味,他从来都不是贪恋口腹之欲的人。 但他就是要做出一副享受的模样。 于是当他余光瞥见端坐在绣凳上的小狐狸双眼放光,还开始时不时的咽口水时,他就突然觉得吃饭这件事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他平日本来只吃个四五分饱,但今日却不自觉地吃到了七八分饱才堪堪停筷。 优雅地将象牙筷放在筷枕之上,慢条斯理地执起金丝帕擦拭嘴角,却在微微侧头的时候怔住了。 身披月影柔纱、打扮得十分华贵优雅的白玉狐狸此刻却毫无形象的流着口水,两条银丝如断线珠子般滴滴答答流在光滑的地面上,看得宓奚剑眉紧蹙。 “脏死了。” 帝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旁边站着的云笠和云蔚都愣住了,云蔚更是被帝王低沉的脸色吓得身形微颤,都不敢抬头。 还是云笠顺着看过去,才发现了端倪,她立马从怀中拿出一张干净的软帕,蹲在简毓跟前轻柔地擦去了她嘴边的哈喇子。 简毓这才回过神来。 啊…?她竟然被馋得都流口水了… 虽然有些羞赧,但简毓还是坚持认为这是那个暴君宓奚故意在引诱她的! 宓奚脸上的嫌弃显而易见,他缓缓起身远离了小狐狸流过口水的地面,随后覆手而立,淡淡道:“给它重新洗个澡。” 于是饥肠辘辘的简毓又被逮去洗了个澡,就因为她饿得流了口水… 简毓现在有十分的理由怀疑宓奚是个有重度洁癖的龟毛男人。 但是她还是好饿啊…她真的好想吃人吃的饭…… 洗完澡,云笠和云蔚却突然给人叫走了,说后殿缺了人手,让她们去帮忙。 云蔚没心没肺地答应了,而云笠略显担忧地问了一句殿里无人照看白玉狐狸,害怕陛下追责。 结果那太监笑眯眯地让她放心,这就是皇帝的旨意,不会怪罪于她,云笠这才放心离开。 敏锐的听觉让简毓很快捕捉到了关键,皇帝把云蔚和云笠叫走了? 她陡然间就精神了起来,抖了抖耳朵,眨眼之间就跳到了四方桌上。 看着冒着热气的各色菜肴,简毓双眼放光,来不及多想,立马开始大朵快颐起来。 啊…太好吃了… 站在雕花窗棂旁的宓奚透过镂空凝视着殿里毫无吃相的小狐狸,薄唇微微抿起,湛蓝如湖水的眸底透着几分难掩的嫌弃。 可当他瞧见小狐狸酒足饭饱后,靠在美人榻上,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略微圆润的肚子时,眼底的嫌弃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扬起的唇角。 —— 自从吃过一顿山珍海味后,简毓已经对羊奶都提不起兴趣了。 一连两顿饭她都没怎么吃,这可把云笠和云蔚急坏了,生怕是白玉狐狸生了什么病,连忙请了御医来看,结果什么事也没有。 两个人好声好气地哄着小狐狸用膳,但小狐狸梗着长长的脖子撇过头去,愣是不看她们一眼。 晚膳时分,皇帝又来到都梁殿,云笠壮着胆子把小狐狸不思饮食的事情说了,闭上眼认命般等候处置,可一向狠厉的皇帝竟然只是淡淡颔首,随后就把她们都遣了出去。 殿内一时寂静,宓奚淡然却似刀锋的目光投向低下头好似有些心虚的小狐狸,方才因国事而烦躁的心似乎平静了些。 简毓垂着头,过了一会没听见动静便轻轻地抬起眼睑打探,却一下撞进宓奚那一双幽深湛蓝的眼瞳之中,吓得她立马又低下头。 干嘛这么看着她?她不吃饭是因为那些东西真的不是人吃的啊! 宓奚没再理她,稳步走到殿中央的梨花木四方桌前,将宫人提上来的云鸟食盒打开,慢条斯理地将里面的各色菜肴都一一摆了出来。 简毓眼瞧着这一幕,抿着唇嘴里又不自觉地开始分泌唾液。 她心一横,一个蹿身就溜到雕花大床上去了。 得了,她吃不了难道还躲不了吗?! 上次就是她傻乎乎地在那看着这暴君在那美滋滋地享受美食,害得她留了一地的哈喇子。 完了这个有重度洁癖的龟毛男人还嫌她脏,又被拎去洗了一次澡。 白软的爪子一把拉过被衾盖住身子,简毓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法子吃点好吃的。 御膳房那么大,忙起来的时候谁都睁眼瞎,她一只小狐狸偷偷溜进去拿点吃的应该不难吧? 或者去隔壁哪个嫔妃的宫殿里偷点好吃的糕点,被发现了也没事。 心里盘算着好几个可行的计划,简毓越想越激动,巴不得立马就去实施。 可下一瞬,盖在身上的被子被人陡然掀开,她被一脸阴沉的宓奚抱了起来。 简毓懵懵的,等反应过来后双眼逐渐瞪大。 【不是…这个男人想干嘛??】 脑海里那道熟悉的聒噪声响起,宓奚不由得轻轻挑了下眉。 但他肯定是不会解释的,只是面色淡然地抱着小狐狸径直向四方桌前走去。 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珍馐美食,简毓简直叫苦连天。 【啊啊啊!!别折磨我了,我又吃不到!!再这样我真的要讨厌你了!】 听到“讨厌”两个字,宓奚抱着小狐狸的手不自觉轻颤了一下,微眯着眼将她拎起来,直直与她对视。 简毓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有些羞赧的微微撇过头,看向一边。 【看着我干嘛,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这么腹黑,上次故意馋我,这次又来啊?!】 【不过该说不说,这男人长得是真好看啊,那眼睛蓝得跟大海一样。】 听到女人发自内心的赞叹,宓奚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唇角也不可见闻地微微扬起。 第七章 他真是个好人 简毓的余光打量到宓奚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下疑惑。 【等等,我是看错了吗?这一向拉着个长脸的冰山男人刚刚是不是笑了?】 宓奚顷刻间收敛了笑意,冷着脸将她放在旁边的圈椅上。 圈椅上垫了鹅绒软垫,简毓还没来得及感受这垫子的柔软就感觉到耳朵传来一阵刺痛。 她下意识“嘤”了一声,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不是,这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动不动就掐她一下! 宓奚心情甚好地入座,执起银色软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 正当简毓嘀嘀咕咕揉搓着自己刚刚被揪痛的耳朵时,一个精致的白玉碟突然落在了她跟前。 她搓着耳朵的手一顿,紧接着一双骨节如竹的手又环上她的脖颈,稳稳当当地系上了一块柔软的团花软帕。 简毓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她愣愣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一块绣了牡丹花的云锦。 这是……口水兜? 然后更让她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宓奚竟然开始往她面前的白玉碟里夹菜… 看着炖得软烂的红烧肉、翠绿的空心菜以及剔透的水晶粉丝接连放进白玉碟里时,简毓怔愣地咽了好几下口水。 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宓奚,只见他面色淡然的将一个白玉调羹放在玉碟中,随后开始自顾自地用起膳。 简毓有点发懵,他这是让她吃饭…? 见小狐狸一直呆愣着不动,宓奚眉头微蹙,似有些不满。 他缓缓抬起手,手执象牙筷轻轻敲了一下玉碟的边沿。 所以…这真是让她吃饭?! 简毓两个圆溜溜的眼睛骤然发亮,立马就捧起玉碟咕嘟咕嘟地往嘴里塞东西。 几种食物交杂着混在在嘴里,她却觉得这是难得的世间美味,嘴边逐渐流下了一排红澄澄的油渍。 而这一边,宓奚用好膳转头看到吃得满嘴红油的小狐狸时,眼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朕不是给你调羹了吗?” 终于忍不住,他蹙眉开口问道。 简毓一愣,捧着玉碟抬头呆呆地望向他。 调羹?什么调羹? 宓奚面色不虞,视线缓缓移到地面上静静躺着的白玉调羹,而后又缓缓抬眼看向简毓。 简毓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这才发现早已被自己遗忘在一边的调羹,不好意思地呲着牙对着脸色略显阴沉的男人笑了笑。 宓奚双眸逐渐眯起,“下次再这么脏,就别妄想再吃这些东西。” 简毓汗毛一竖,这怎么行?! 她一个窜身,立马就把掉在地上的调羹叼了上来,而后十分流畅地将调羹夹在自己两个指甲的肉垫之间,开始颤巍巍地在白玉碟里舀东西。 宓奚满意地收回目光。 还算识趣。 简毓一边艰难地捏着勺子,一边用余光偷偷瞟着身旁优雅擦拭双手的男人。 有这么严重的洁癖,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要是这男人活在现代,恐怕每天都得用消毒水洗几百遍手吧。 宓奚察觉到小狐狸飘在他身上的目光,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嘀嘀咕咕些有的没的。 见她碗里剩的食物也不多了,宓奚垂下眼睑淡淡道,“饱了吗?” 简毓一个激灵,手里的调羹差点没拿稳。 她抬头看着宓奚,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宓奚见她唇边的红油都凝固了,连那块云锦也被她弄得不成样子,眉头不禁颦起。 他抬手在梨花桌上轻敲了三下,手执拂尘的王珏便从外面躬着身进来。 “陛下有何吩咐?” “去把云笠和云蔚叫来,给她洗澡。” “是。” 于是简毓又被拉去洗了一次澡。 再出来的时候宓奚人已经不见了,简毓舒舒服服的等着云笠给她弄干毛发后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大下午,都梁殿空无一人,简毓想起来一般这个时候云笠和云蔚都会去内务府取东西。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耳朵,觉得这么多天都待在这里实在太闷了。 于是简毓趁着殿里没人,她偷偷溜了出去。 轻巧灵动的小狐狸跑窜起来几乎没人能看得见,她很快就穿过几折回廊走到了御花园里。 虽然她不认识路,但是一看到这个园子里开着各式各样的花,她就能猜到这肯定是御花园。 简毓被这繁花似锦的景象迷了眼,不由得深深感慨起皇家的雄厚财力。 几十年的凤凰柏树,成片成片的各色牡丹,还有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和凌霄花。 凑近花苞旁,简毓闭上眼沉醉地吸了一口气,花香混着草香的清新味道扑面而来,她只觉得心中的烦闷一下烟消云散了。 “诶?这怎么有只白狐狸啊!小玉,快去抱来给本公主看看!” 倏尔她身后传来一道娇声,简毓转头一看,是个打扮十分娇俏的贵女子。 她穿着一身橙红色纱裙,梳着高高的螺髻,发髻上簪满了绯红色的珠翠,腰间挂着红珊瑚禁步,就连脚上的锦鞋都镶嵌了如拇指般大小的海珍珠。 被唤作小玉的女使听到主子的吩咐上前,却在小狐狸转身的瞬间看到了她脖颈间的祖母绿翡翠,被其泛出的光泽给刺了一下,止住了动作。 简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奇地抬眼看向眼前走来的富贵女子。 公主?那暴君看着这么年轻,竟然有个年纪这么大的公主? 她头上那支金海棠步摇看着分量不轻啊,少说也有几百克了吧,不知道和她脖子上这颗翡翠相比,哪个更贵一点? 代菀见小玉怔在原地,摇着团扇有些不虞地走过来,“怎么了?一只狐狸你都抱不动吗?” 小玉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垂下头:“公主,这只狐狸怕是有主的……” 代菀闻言冷哼:“有主怎么了?我堂堂代国公主,连一只破狐狸都不能看看吗?快给本公主抱过来,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小玉垂下眼睑,还是默默地听从了代菀的吩咐,只是她手还没碰到小狐狸,就被它灵巧躲过,三两下就跳到了一旁的梧桐树的枝桠上,而后环着尾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 第八章 代国公主 代菀摇着团扇的手一顿,圆如杏仁的眼睛一下瞪大,气急败坏地对着身后一堆太监侍女叫道: “你们都是死人吗?只会干看着?!还不快把这只臭狐狸给本公主抓来!” 跟在她身后一众宫人们立马开始动作,爬树的爬树,找粘杆找粘杆。 爬树的小太监身子笨重,就算努力爬到了高处也无济于事,几次伸手都被小狐狸躲过,最后还一个不稳,重重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代菀越看越生气,直接一把从宫人的手里抢过粘杆,气势汹汹地对着树上的小狐狸捅了过去。 简毓虽然灵活躲过了,但那竹竿带来的一阵劲风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用这么大劲,想让她死啊?! “贤妃娘娘驾到!” 这边正乱作一团时,一道高声的太监唱和响起,众人的动作皆是一顿。 只见一位身着妃底变色长袍,宽大月裙逶迤身后,身披芙蓉底薄烟纱的宫装丽人盈盈而来。 在场的宫人们纷纷跪下叩首。 小玉也不例外,见状立马跪下行礼:“给贤妃娘娘请安!” 她跪在地上,侧过头轻轻扯了扯代菀的裙袂,示意她赶快行礼。 代菀紧紧攥住手中的竹竿,眯着眼微微抬起下巴,略带不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姬姒一双美眸淡扫过眼前身着橙红色长裙的女子,并没有计较代菀的冒失,只是淡淡道: “都起来吧。” 姬姒身后的金锁脊背挺直,稳步走到树边一个小太监的跟前,眉头一横,语气冷若冰霜: “你拿着绳子是想捉树上那只狐狸?那可是陛下亲养在身边的白玉狐狸,你有几个脑袋,敢如此对待?” 小太监闻言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奴才不知!还请姑姑恕罪,还请姑姑恕罪!” 这话看似是用来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的,实际上是说给代菀听的。 在场的人但凡是个聪明的人都听得出来,贤妃这是留给代菀三分颜面,告诫她行事不要太过张扬。 但代菀很显然是不会领这个情的,她本就因为贤妃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出场而感到不满,怎么可能虚心听进贤妃借人之口的劝告呢? 只见她一把将竹竿随意掷在离贤妃不远的草丛上,而后下巴微扬,对着华贵玉色的贤妃高傲道: “你就是传说中的贤妃?” 姬姒搭着侍女的手,淡淡睨她一眼,并不答话。 “玉锁,去都梁殿告知一声,白玉狐狸在本宫这里。” 她身后一位打扮齐整的侍女低头应声,躬着身子稳步向都梁殿的方向去了。 代菀见贤妃都不搭理她,觉得脸上无光,恼羞成怒起来:“本公主跟你说话呢,难道堂堂贤妃娘娘竟然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吗?” 姬姒眼睑微抬,双手交叠在身前,仪态万方。 “本宫也没想到,代国公主竟然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代菀怒目圆睁:“你什么意思?” 姬姒目光如水,毫无波澜地盯着眼前恼怒的代菀: “陛下平日里唯一所好就是养这只白玉狐狸,视若珍宝。本宫好心提醒,公主却不愿意领情。” 她涂满丹蔻的玉指轻扫过华贵柔软的绸缎,淡淡一笑:“到时陛下怪罪,公主可别哭哭啼啼,后悔莫及。” 代菀嗤笑一声:“搞笑,不过一只破狐狸,竟然让你们如此忌惮,说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你们不让我动它,本公主今日便要动它!我倒要看看这只小畜生到底金贵在哪里?” 说完,代菀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截银色长鞭,直直朝着树上的小狐狸挥去。 简毓看戏正起劲呢,忽然感觉一阵劲风袭来,吓得她赶忙往更高的枝桠跳去。 代菀的鞭子虽长,可小狐狸几乎已经跳到了树顶,始终是鞭长莫及。 她气得在原地直跺脚,满脸涨红:“这个小畜生!” “去给本公主弄把梯子来!” 代菀怒目圆睁地对着小太监道。 小太监方才就受过金锁的训斥,听到贤妃的话后他更加明白这只狐狸死活是动不得的,“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求饶: “公主!这可使不得啊!您大人大量,放过它吧!!” 小太监的哀怨求饶并没有换来代菀的理解,她闻言气得更加厉害,双眼通红地上前给了小太监一巴掌: “贱种!连你也敢顶撞本公主吗?!” 她这一耳光着实下了狠手,那小太监的侧脸乍然就红肿了一片,可他也不敢多话,只能捂着脸不停地磕头求饶。 小玉看不下去,期期艾艾地上前劝道:“公主,咱们要不算了吧…” 代菀闻言,反手也给了她一巴掌,“贱婢!你到底是哪边的?!” 小玉被打懵后一下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代菀听到她的低声哭泣只觉得更加烦躁,抬起脚往她肩头上狠狠一踢。 “啊!——” 尖叫声响起,小玉整个人连滚了两圈,最后蜷在树底,满身泥土。 简毓站在高高的枝桠上,俯视着发髻都凌乱了的代菀,觉得这女人是不是有点超雄综合症在身上? “住手!” 一声娇喝响起,几个太监上前,一把将代菀按倒在地。 她双眼猩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居高临下的贤妃: “你敢如此对本公主?!你不怕你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吗?!” 姬姒精致的面容染上几分薄怒,“你身为公主,行事不检,如同疯妇一般肆意殴打下人,简直泯灭人性。” “来人,掌嘴二十,让她长长记性。” 将代菀压在地上的两个太监面面相觑,有些踌躇。 贤妃是众妃之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一直是有目共睹的。 但这些时日代国使者拜访,陛下对代国公主的尊敬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今天这顿耳光打下去,贤妃立了威,代国公主受了委屈,告状到陛下那里,龙颜震怒,怪罪下来也还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顶罪,严重的话可能连一条性命都保不住。 到头来牺牲的还是他们这些命不值钱的下贱人。 第九章 惊险 姬姒看出这二人的难处,直接道: “金锁,你来掌刑。” 金锁闻言,上前对着代菀浅浅行了个礼,而后便干脆利落地对着代菀的脸落下了第一个巴掌。 “啊!——姬姒,你这个毒妇!!你竟敢打——啊!!” 啧啧啧。 若不是狐狸之身,简毓简直要跳起来给这位如天神下凡的贤妃娘娘拍手叫好。 行事大方得体,心中又有大义,实在堪称女子典范。 没想到这个暴君的后宫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当真是厉害。 听着代菀凄厉的咒骂声,小玉咬着牙跌跌撞撞起身,跪在贤妃身前: “娘娘,我们公主知道错了,还请您高抬贵手,饶过她这一回吧!!” 我的天,这可真是忠仆啊,刚刚又打又踢的,竟然还能不计前嫌为她求情,看了真是叫人扼腕叹息。 端坐在树干上的简毓连连摇头。 “贱婢!本公主让你求情了吗?!别在这丢人现眼!” 这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路过的宫匠和女使都时不时抻着脖子打探。 “哟,这是什么热闹?一向贤惠得体的贤妃娘娘竟然在打人?” 一位打扮娇俏的宫装丽人迎面而来,几位宫人对着她微微福身,嘴里喊着陈充媛。 充媛之位虽然是位居正四品,执掌一宫事,但比上正二品的贤妃之位还是低了许多,所以刘充媛阴阳怪气后还是得上前微微福身,对着贤妃娘娘行礼。 姬姒淡淡瞥她一眼,“刘充媛今日无事?” 陈充媛捻着团扇轻摇,半遮着面轻笑道: “嫔妾本是无事,想着御花园牡丹花最近开得好便过来看看,谁成想看到这样一出好戏,当真是精彩。” 她语气里的讥讽显而易见,姬姒早已习惯。 陈充媛是朝中重臣之女,父亲近来又得陛下重用,说话难免轻狂,宫里的人没几个人敢与她对上。 贤妃是个聪慧的,她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刘充媛斗气。 她只挺直了脊背,淡淡平视前方,静等着金锁扇完二十个巴掌。 可没等这二十个巴掌打完,皇上就到了。 陈充媛看到一身金龙出云长袍的皇帝负手而来时,眼里乍然迸发出一道光彩。 一群人前前后后忙不迭地跪下给皇帝行礼,连贤妃也不例外。 还在树上看戏的简毓陡然间看到气势凌人的宓奚,吓得立马正襟危坐,而后悄悄挪到了树影婆娑处,将自己的身子藏起来。 不是,怎么把这尊大佛惹来了?! 宓奚湛蓝如湖的双眸淡扫过在场之人,随后微微抬头,目光定在了简毓所藏身的枝桠处。 看到小狐狸垂在两个树枝间晃荡的长尾巴,宓奚眸光渐深,随后收回目光,对着面前乌泱泱跪倒的一片人淡淡开口: “都起来吧。” “皇上!皇上!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贤妃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我呜呜呜呜呜。” 代菀此刻的脸已经红肿了起来,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押着她的两个太监自觉心虚,手下不禁松缓了些。 抓住机会的代菀立马挣脱两个太监的束缚,一下便跌跌撞撞跑到宓奚跟前,开始梨花带雨地哭诉起来。 “陛下…您要为菀儿做主啊…贤妃娘娘她不分青红皂白,打了菀儿…” 宓奚的目光落在了代菀红肿的双靥之上,然后又看向缓缓起身的贤妃。 姬姒抬眼便撞进了宓奚幽深的眼神中,心下一颤,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微微福身后微垂着头道: “陛下。” “怎么回事?” 宓奚负手而立,淡淡问道。 姬姒方才张嘴还未出声,就被代菀抢白: “是…贤妃娘娘看不惯菀儿教训自己的奴才,叫人给菀儿掌嘴!这两个太监力气可大,贤妃娘娘身边的奴婢也是…菀儿的手腕和脸颊全部都肿了…父王看到定然会心疼的…” 她一番话颠倒黑白,添油加醋的说完,要是个不明是非的人就会被她蒙蔽了。 可宓奚坐到这个位置,怎么可能看不破代菀的嘴脸,他没有接话,只对着贤妃道: “你说。” 姬姒稳了稳心神,语气平静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宓奚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代菀见宓奚面色如常,垂在身侧的手逐渐蜷起,胸中翻涌着万般不甘。 简毓正藏着美滋滋看戏呢,结果就瞧见宓奚突然朝她这边走过来,吓得她立马又藏了起来。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下来。” 男人冷冽且低沉的声音透过婆娑树影传来,吓得简毓浑身一个激灵。 开什么玩笑?!她下去不是找死吗? 于是看着树影间试图将自己藏得更深的小狐狸,宓奚双眼微眯,语气更加低沉: “再不下来,这两天的吃食就别想了。” 听到这句话,简毓浑身一震,脑海中的警铃陡然拉响,立马如泥鳅般从枝桠间钻了出来。 宓奚抬起眼睑看向扒在树干上的小白狐狸,眼底的阴沉散去了些。 简毓伸出爪子牢牢抠住树干,想要凭惯性顺着滑到地面。 可事实却是,她的爪子被修剪过,根本没办法牢牢扣在树干的空隙支撑住她的身子。 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简毓下意识往底下瞥了一眼,有恐高症的她在一息之间就没了力气,整个狐狸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啊——” 众人眼瞧着这一幕,有胆小的宫女已经害怕地捂着眼发出惊呼,在树底下跪着的两个太监听到声音后反应过来,立马起身想要接住这泼天的富贵。 可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简毓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坠下去的时候,整个人的大脑完全处于宕机的状态。 直到她掉入一个怀抱,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味时,她才回过神来。 宓奚看到小狐狸稳稳落在自己怀里时,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 “下次再乱跑,就把你关起来。” 听到男人隐隐咬牙的威胁,简毓这才缓缓睁开眼。 仰头看向男人如刀削般的下颌,简毓微微喘着气,惊魂未定。 【我靠?这都没死?】 第十章 贤妃娘娘 宓奚眉头微蹙,他眼疾手快救了她,她不感谢他这个救命恩人,竟然还在感慨她没死? 紧紧环住的手逐渐松开,宓奚揪住小狐狸的后颈皮将她整个身子拎起来,而后直直与她对视。 简毓只觉得自己身子骤然腾空,对上宓奚幽深的眸光时她才自觉心虚。 【完了完了…我偷偷跑出来还被这男人逮住了…他不会把我宰了做狐皮大氅吧呜呜呜呜呜呜…】 宓奚下巴微抬,轻轻挑了挑眉,“现在知道怕了?方才不是还津津有味的看戏吗?” 【看戏怎么了!那屋子里都要憋死人了,要不是刚刚那个女人想抓我,我还不至于这么狼狈,去爬什么劳什子的树!】 听到小狐狸在心里的嘀咕,宓奚这下便知晓,贤妃说的话基本属实。 “皇上,小狐狸方才受了惊吓,不如请李御医来给它瞧瞧?” 贤妃迎上来,对着宓奚温声道。 陈充媛后脚也跟着迎了上来,“是啊陛下,臣妾也觉得当务之急是该好好安顿小狐狸,别受了什么伤了本里的伤,代国公主和贤妃娘娘的处置也可缓缓再议。” 姬姒心下冷笑,这陈充媛还真是逮住机会就给她上眼药。 代菀狠狠瞪了陈充媛一眼,“你是什么身份,陛下还没开口定罪,你张口闭口就是处置的,是把自己当皇后了吗?” 陈充媛平常都是喜欢与人打机锋的,比她地位高的就一个贤妃,也不爱与她计较;比她地位低的就算听出她的内涵也不敢置喙。 代菀说得话粗理不粗,但偏偏就是往她心窝上戳刀子,陈充媛一下子脸色就难看起来。 宓奚将小狐狸抱在怀中,面色淡然,“朕先回都梁殿,此事容后再议。” 说罢,他便扬长而去,留下原地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代菀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宓奚远去的身影,手里的锦帕几乎要被她绞碎。 陈充媛瞧见代菀那瞪红的眼睛,突然就来了劲,摇着团扇慢悠悠晃到她跟前,轻笑一声: “本宫还以为某些人气势那么足,是有些本事的。结果陛下都没赏个好眼色给她,啧啧……” 代菀气得发懵,胸口剧烈起伏,目眦欲裂地瞪着陈充媛,突然冲上前给了陈充媛一记重重的耳光。 “贱人!你算什么东西?!” 陈充媛捂着发红的左脸,不可置信地指着代菀:“你…!” 然后两个人就打了起来,那场面叫一个精彩。 扯发髻的扯发髻,掐脖颈的掐脖颈。 姬姒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宫人,“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们拉开。” 这一头简毓被宓奚抱着回了都梁殿,一路上她嘀嘀咕咕在心里说了好多话,听得宓奚是眉头紧蹙。 一会是啧啧感慨他身上的衣料柔软细腻,一会是一惊一乍看自己身上那颗翡翠是不是磕坏了。 甚至还在心里盘算趁他哪天不注意,把他衣服上用金线绣的云龙偷偷绞下来。 等到了都梁殿门口,云笠看到皇上怀里的小白狐狸,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立马跪下来磕头请罪。 “是奴婢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看着地上身形微微颤抖的云笠,简毓不由得想起这暴君之前的手段来,立马抬头睁着葡萄般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宓奚。 【别罚她!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跟她没关系!留她一命吧!!】 见多了人性的阴暗面,宓奚听着小狐狸急切的语气,有些恍惚。 看他没有反应,简毓还以为这暴君正在盘算应该用什么手段惩罚云笠,情急之下只能发出声音引起注意。 “嘤…嘤嘤嘤……” 听到小狐狸的叫声,宓奚恍然回神,看着她哀求的眼神,抿了抿唇后抬步离开。 华贵的龙袍从头顶掠过,带来淡淡的龙涎香气息,云笠缓缓直起身,微微发怔地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 这是…饶过她了吗? 回到都梁殿后,宓奚叫人传了李御医过来给小狐狸看诊。 御医躬着身子回没什么大碍,身上也没有伤痕,只是受了些惊吓。 简毓却觉得有趣得很,这古代的中医竟然还有给动物看病的? 不过她这待遇也太好了,还有专门的大夫给她看病。 送走御医后,王珏进来回话,说贤妃娘娘求见。 宓奚淡声让传,于是面带微笑的贤妃进门,盈盈给他行礼。 见她身上还是刚才在御花园的那一件,宓奚心头的不快略微散去了些。待贤妃行完礼,他只淡淡道:“何事?” 姬姒回:“陛下走后,陈充媛和代国公主言语不合,在御花园扭打了起来,臣妾已经叫人把她们都各自送回了居所。” 其实姬姒已经多少能猜到陛下对代国是不待见的,不然方才就会当场发作,而不是拂袖而去。 宓奚揉了揉额角,觉得头疼:“你处理就是了,等朕这两日拿到代国奸细的名单,代菀也不必留了。” 姬姒心下微松,盈盈笑道:“是,臣妾会处理好的。” 宓奚没有再接话,只是抬起桌上的青花茶盏浅酌。 姬姒抿了抿唇,随后又噙着更加温柔的笑轻声道:“这些日子陛下忙着政务,想必劳累得很。臣妾那里炖着上好的红枣雪蛤,又跟着学了些推拿的手艺,陛下不如去臣妾那里用顿晚膳?” 她说完,忽而又想起什么,笑着从金锁的手里接过一个玉项圈,“臣妾妹妹新得了一块上好的翡翠,质地细腻清爽,最难得的是颜色,紫绿相间,春带彩的样式。虽然比不得陛下那块祖母绿的翡翠,但也是小巧好看的,磕坏了也不心疼,给小狐狸戴着是最好的。” 宓奚轻轻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翡翠项圈,神色平静。 姬姒知道他这是默许了的意思,立马就走到床前,半蹲在小狐狸身前给它小心摘下原来那条项链,而后轻柔地为她戴上紫绿色的翡翠项圈。 不得不说,她的品味确实好。原来那颗祖母绿的翡翠虽然显得华贵,可难免有些老气横秋,如今换了这样鲜亮的颜色,衬得小狐狸也更加灵气活泼。 第十一章 贤妃娘娘2 小狐狸低头看了看自己脖颈上的翡翠项圈,双眼发亮,十分欣喜地转了个圈。 姬姒噙着柔柔的笑,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喜欢就好。” 喜欢!!她太喜欢了!!! 有人送东西,怎么可能不喜欢?! 宓奚敛着眸子瞥见小狐狸那活蹦乱跳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这不值钱的模样,好像平常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他起身,轻轻抚去衣袂上的尘灰,对着王珏淡淡道: “摆驾飞鸾宫。” 王珏一个激灵:“嗻!” 还是贤妃娘娘有手段啊,一出手就能把陛下请到自己宫里用膳。 姬姒笑着上前对皇上福身:“那臣妾先回去备膳,陛下等他们备下轿辇再来。” 宓奚淡淡嗯了一声。 贤妃走后,宓奚负手走到小狐狸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这里乖一点,等朕回来给你带吃的。” 简毓眼睛亮亮的,猛点了好几下头。 宓奚俊美的脸上仍旧淡淡,却在背过身去的时候微微弯起了唇角。 王珏偷摸打眼看着,暗暗心惊。 皇上向来是冷面冷言的,今日竟然笑了?! 他弓着身子把皇帝迎上轿辇,觉得还得再跟底下那群小崽子再打声招呼,务必要对飞鸾宫的人客气些。 皇上在飞鸾宫用过晚膳后就离开了,贤妃没有多挽留,只是拿了些精致的糕点让王珏带回去。 王珏本想出言婉拒,但皇上突然出声说让他拿着,他立马笑呵呵收下了。 皇帝走后,金锁扶着贤妃起身,忍不住开口道:“娘娘,您怎么不劝陛下留下来啊?若是您早日怀上子嗣,在后宫的地位也能更加稳固些。” 姬姒抬眼笑了笑,“你跟着我在后宫也待了两年了,还没摸清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吗?他若是不想待,再多说只会惹他厌烦。” 金锁眉头微蹙,无奈道:“可您进宫两年了,这肚子还没个动静,女王陛下也着急呀。” 姬姒没说话,只是在莲花案几旁坐了下来,将刚刚褪下的描金宝石护甲重新戴上。 “你去看看里间的水放好了没,我嘱咐过她们要放玫瑰花瓣的。” 金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满腔的话咽了下去,应声去了里间。 待她走后,姬姒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轻抚着护甲上的红宝石。 子嗣?皇上从来都没碰过她,她从哪里来的子嗣? 她只不过是个看似风光的人质罢了。 透过窗棂,她凝视着梧桐树枝桠上扑腾翅膀的云雀,眼底是难掩的落寞。 这几日简毓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宓奚虽然一天拉着个脸,但是会给她带好吃的,就算有事没能来陪她用膳,也会叫人提了东西过来。 宓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他觉得用膳只不过是用来维持生命的手段。 可如今有只闹腾的小狐狸陪着他,他突然就觉得这件事突然有了几分趣味。 只不过每次看到小狐狸吃得满嘴是油的时候,他还是很嫌弃。 这日他拿了奏折在都梁殿批阅,胥黎进殿回话,眉宇间有些为难。 “回陛下,人是抓到了,可这东西…” 宓奚微微抬头,将狼毫笔放在笔枕之上,“都查过了?” 胥黎低头,“是…整个宅子都翻遍了,连柜子和床都砸碎了,也没有找到…” 宓奚轻笑一声,“他倒是聪明,把这么多钱藏得滴水不漏。” 胥黎抿了抿唇:“陛下再宽限臣下几日,臣下一定能将东西找到,让潘泽明伏法。” 潘泽明?? 听到这个名字,在美人榻上小憩的狐狸忽然起身。 我靠!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小狐狸拧着眉头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闪! 完蛋了完蛋了,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她变成小狐狸那天就继承了一段记忆,将来这个凶残成性的暴君会被人暗杀,还会被扒得只剩一张人皮,骨血也被野狗分食。 除了这个,她还以上帝视角继承了一些别的记忆,比如暗杀宓奚那个人的姓名,还有在宓奚统一六国时候发生的一些事。 这个潘泽明是怎么回事呢? 简单来说就是他是个贪官,一开始只是中饱私囊,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抽取一些蝇头小利。 但是后来他胃口越来越大,除了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还暗中贩卖燕赤国的内部消息给其他国家。 其中就包括派了死士来暗杀宓奚的代国。 代国如今的君王虽然昏庸无能,可他祖上家大业大,更是有着数十年的辉煌基业。 前一任代国君王是个运筹帷幄的将才,在任期间收复了不少边疆部落,把代国一个小国逐渐培养成了一个富饶的大国。 令人唏嘘的是,这位君王有三个皇子,但最后只剩下一个。 大皇子是王后所出,资质不高,但为人和善。 其余的二皇子是贵妃所生,三皇子是美人所生。 贵妃之子天资聪颖,早早便展露出与他父王不相上下的才能,于是朝臣无有不夸赞的。 可奈何他不是正统嫡出,无法继承王位。看着样样都不如自己的人却处处压着自己一头,这位皇子内心那股愤懑越积越深。 于是后来他就使了阴毒的法子把自己的亲哥哥害死了,但是没有能逃过老代王的法眼。 于是一怒之下老代王赐死了贵妃和她的儿子。 结果自己怒急攻心,一下子没能挺过来,也嗝屁了。 于是这王位顺理成章的落在了三皇子代承的身上。 代承什么都没做就得了一个皇位,他自然喜不自胜,刚登基就广纳美人进宫,买下无数奇珍异宝仅供赏玩。 每日的上朝也是不去的,所有的事都一股脑丢给几个老臣,自己每天就是喝酒享乐,泡在温柔乡里。 也亏得他老爹打下的基业非常厚实,几个老臣也是比较忠心的,他玩乐了两年,代国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只是国库和兵力不如从前了。 说回这一头,这个潘泽明简毓也是知道的,是个大贪官,他贪的钱之多,甚至可以供养一个小国家。 第十二章 这个女人知道什么? 上一世宓奚也是抓到了这个潘泽明的,只不过在搜寻他藏匿的钱财时费了很大的功夫,花了一个多月,最后才在潘家大宅的私窖中找到了他所贪污的上千两黄金和白银。 也正是因为迟迟没有找到这一笔丰厚的银钱,宓奚在攻打阮国时因为后方粮草一时供给不足,在河关落败,损失了几万人马,元气大伤。 好在宓奚当机立断,想出了一个法子,让百姓先把手中的余钱借给朝廷,解了燃眉之急。 潘泽明是个硬骨头,受了不少酷刑都没有说出这钱财的下落。 他很清楚,宓奚之所以还留着自己这一条命就是因为他还没说出这些金钱的下落。 这也是宓奚第一次意识到酷刑也不是万能的。 于是他换了个思路,从其他蛛丝马迹下手,苦苦调查半个月,总算找到了。 其实简毓还是很敬佩宓奚的,尤其是在得知上一世他的辉煌事迹后。 但是人无圣贤,宓奚虽然能力非凡,杀伐决断,可总会有疏忽大意的地方。 不然上一世他也不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简毓肯定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宓奚死的,这可是她下定决定要牢牢抱住的大腿! 这种不用上班受气就能吃香喝辣的日子,那可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没办法过上的。 老天爷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说回这边,宓奚在听到胥黎的愤慨保证后只淡淡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 “那些折磨人的手段都好好用用,别让他身上留下一块好肉。” 胥黎走后,美人榻上的小狐狸又翻个身睡了过去。 她是不急的,反正宓奚到最后都会找到这笔钱的,她也没必要去淌这个浑水。 再说了,她一个狐狸,怎么告诉宓奚这钱就藏在那地窖里面,只怕会被人当作妖狐给抓起来。 但很快,简毓就发现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本以为这笔钱只不过是用作充盈国库的,就算一时找不到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结果几日后她听到胥黎的回话,说河关前线突遭暴雨,河堤溃决,先前运送的粮草全部在暴雨中尽毁,人马也损失惨重,急需一大笔银钱填补亏空,否则这一战将前功尽弃。 正在美滋滋享用糕点的简毓整个人一激灵,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臣下知道如今国库并不富裕,可此战若不拿下,只怕会士气不足,将来的霸业也难以成就…” 宓奚神色凝重,他心里清楚,胥黎的话还是往轻了说的。更重要的是,河关的位置至关重要,若在此一败,阮国必定乘胜追击,将边境城池都一举拿下。 他养精蓄锐多时才接连拿下这些重要城池,绝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胥黎见帝王沉着脸一言不发,心知这事实在棘手,忍不住跪在地上请罪: “都是臣办事不力,至今未能将潘泽明所贪的银钱找到,请陛下责罚。” 宓奚剑眉紧蹙,不断转动着指间的螭龙扳指,“他还是没交代吗?” “晕过去后用千年山参喂了五次,也丢进过虿盆和兽笼,贯耳和贯鼻以及铁梳刑都用过了,他现在浑身皮肉粘连,腐烂发臭,双腿也断了,但还是没说…” 宓奚放在梨花木书案上的手紧紧蜷起,连带着宣纸抓揉在手心。他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直至将宣纸揉成一团,寂静的屋内沙沙作响的声音格外清晰。 “好,好。真是个硬骨头,朕当初真是小看他了。” 胥黎余光瞥见扔在地上的皱巴纸团,心下微凛。 不得不说,这个潘泽明确实是个狠人。他在得知皇上要派人抓他时,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首先他拿出事先就准备好的毒药,哄骗全家喝下,其中包括他的妻子和两个小妾,甚至还有他年幼的两个儿子和在襁褓之中的女儿。 然后他收拾好金银细软按照自己早先就安排好的路线逃窜,结果刚坐上船就被埋伏好的人当场抓获。 如今抓住他也有数日,可竟是没能从他嘴里套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正当气氛凝滞时,一道白色身影从美人榻上一跃而下,“咻”的一声跳到了宓奚跟前的梨花木书案之上。 听到声响,在场的两个男人都不自觉地投去目光。 只见小狐狸低下头费力地叼起笔枕上的银狼豪笔,而后扭着脖子将银狼毫笔的笔头对准宣纸,开始颤颤巍巍地画出些什么来。 胥黎瞧见这一幕,嘴唇微张,眼底是掩不住的惊讶。 他没看错的话,这狐狸是在拿着毛笔写东西吗…… 而且看起来十分有章法,根本不像是在一只没有灵智的动物身上会出现的行为。 而宓奚则双眼微眯,牢牢紧握起的拳头逐渐松开,深蓝眼瞳紧盯着小狐狸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简毓死死咬着牙,感觉快把自己浑身的劲都用光了,结果她撑着写完,发现自己写了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像是鬼画符一般。 她在心里长啸:为什么我是只狐狸啊!!真的好难啊!!!! 看着小狐狸激情澎湃地动作一番,而后又垂头丧气的模样,宓奚抿了抿唇,好像猜到了些什么。 他默了一会,伸出骨节如竹的手将小狐狸拥入怀中,而后将磨好的砚台放在它跟前,又抬起它的一只爪子,沾过墨汁后按在了一张干净的宣纸上。 看着宣纸上突然出现的一个黑色爪印,小狐狸的双眼霎时发亮。 【我靠!!我怎么没想到!!你简直是个天才!!!】 脑海中出现的熟悉噪音让宓奚微微蹙眉,他执起小狐狸的另外一只爪子放在宣纸上,“快点。” 【哦哦,差点忘了正事。】 【是这样的,你们要找的东西呢,就藏在这里,等等…我先画个房子…】 【你看哈,这是个房子,下面建了个地窖,这钱呐,就藏在这里…】 小狐狸还在捏着爪子认真描绘,宓奚却陡然一愣。 她刚刚说什么?潘泽明贪污的钱就藏在地窖里? 第十三章 他也许是着了魔 她怎么会知道? 宓奚眼底的光愈发幽深。 他向来是一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参与宫中各种祭祀礼仪,也不过是为了安定朝野,安抚人心。 但自从那晚之后,他向来坚守的观念在这只小狐狸身上逐渐瓦解冰消。 毕竟他是真切的能听到这只小狐狸的心声。 “嘤…嘤嘤…” 怀中小狐狸的叫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敛眸望去,只见宣纸上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木屋,木屋下面是一个大大的圆。 为了醒目,简毓还在下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指向了那个圆。 【看到没有!这是他的房子,房子下面就是地窖,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个地窖里面!】 小狐狸开始用爪子指手画脚地讲解,说完后眼睛死死盯住宓奚,满眼希冀地盼望他能听懂。 跪在金石板上的胥黎微怔地瞧着这一幕。 他怎么觉着,这狐狸的眼神那么像人呢… 不愧是九五至尊,连养的小狐狸都这么有灵气。 简毓见宓奚沉默不语,开始有些着急,就拿着爪子扒拉他的衣袖。 “嘤嘤嘤…!!” 【你看懂没有!就在地窖里面!地窖,地窖啊!有了这笔钱,那笔亏空就能填上了!】 “吵死了。” 简毓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提着后脖颈拎下去了。 宓奚微微蹙眉,这女人怎么一天到晚都这么激动,在他脑子里嗡嗡叫,像蜜蜂一样吵得他头疼。 简毓被丢下去后趴在原地发懵,尾巴也耷拉在一旁。 不是,这什么人,她不就是叫了两声吗?这也要嫌弃她吵?! 有重度洁癖就算了,是不是还有神经衰弱啊? 她明明就是在帮他,这么不识好歹,哼,不帮也罢! 小狐狸重新竖起尾巴,走到美人榻前纵身一跃,而后慢条斯理地趴下,将下巴搭在柔软的粟玉枕芯上,开始闭目养神。 竟然还有脾气? 宓奚转动着指间的扳指,转过头对着仍在地上跪着的胥黎淡声吩咐: “去把他宅子的地窖给朕找出来。” !!! 简毓“唰”的一下睁开眼,如射线一般死死盯住宓奚,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他听懂了!!他竟然听懂了!! 小狐狸高兴地在美人榻上嘎嘎蹦了起来,甚至在过程中还抖落了好几簇绒毛。 她就说这男人是不笨的,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她表达得太清晰了。 地窖?胥黎一愣,“可陛下…之前也找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地窖…” 宓奚淡淡睨了他一眼:“那就再去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给朕找出来。” 霸气,太霸气了。 简毓现在巴不得对着宓奚大喊一句你是我的神。 胥黎能跟着宓奚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些眼色的,他听到宓奚话,脊背一直,抱拳应声: “是,微臣领命,一定将此事办妥。” 胥黎走后,宓奚转过头看向一脸星星眼的小狐狸,抿了抿唇。 他真是疯了,竟然会相信一只狐狸的话… 而简毓浑然不知宓奚的懊悔,她抬头瞥见宓奚幽深的目光,还以为他是在感慨她的聪明才智。 唉,别太崇拜姐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宓奚看着尾巴竖得高耸的小狐狸,略带嫌弃地收回目光。 罢了,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到了八月底,天气越来越闷热,宓奚忙着处理政务,这几日也不大来都梁殿,只叫人送了吃食来。 其实宓奚不来,简毓也有些喜忧参半。 喜的是那暴君不在,她可以肆意撒欢,根本没人管她是不是又脏了。 忧的是宓奚不在,她吃不到那些山珍海味,只能吃一些看起来像是狐狸的吃食。 这一日午时,简毓百无聊赖地趴在美人榻上,透过窗棂望着外头的荷花池。 日头太毒,连荷花都热得弯了腰,蔫蔫地倚靠着荷叶。 简毓本来是想着出去逛逛的,她实在闷得慌。 可她看到那湖水上都起了一层热雾时,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小湫儿,是不是想出去玩了?外面太热了,咱们下次再出去吧,免得你中暑了我们受怪罪。” 云蔚端来了新的一盆冰块,放入了装有玉轮的青瓷缸中。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跳到青瓷缸前,对着玉轮嗅了嗅。 云蔚一愣,笑着摸了摸它的头,“热了?那我给你摇玉轮?” 说罢,她便开始动作起来。 简毓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气,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看吧,做狐狸都能有这个待遇,就算没有空调也能凉快透心。 “哟,本公主还以为这是哪个得宠妃子的宫殿,没想到竟然又是那只破狐狸。” 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简毓循声望去,竟然是那天被贤妃打了耳光的代国公主。 云蔚心中一惊,立马低头给这位福身。 她虽然不知道这是谁,但是一看她珠翠满头,身上穿的又是苏绣时,就知道这位是她惹不起的贵主子。 代菀摇着丝竹团扇,在看到那满满一缸冰块时乍然愣住,不可置信地走到那青瓷缸前,伸出手摸了摸散着凉气的冰块。 她转过头,眯着眼看向云蔚,“你是这里的掌事女使?” 云蔚不敢多言,只低头回: “是,奴婢云蔚,是负责白玉狐狸的日常起居的。” “这都梁殿,就你一个?” “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女使云笠,奴婢们都是负责贴身照看的,后殿还有小厨房,加上洒扫和做吃食的,一共有七八个女使,还有干些粗活的两个小太监。” 代菀身边的小玉越听越心惊,这么多人,只为了伺候一只狐狸? 代菀闻言也是睁大了眼睛:“这个宫殿也是拿给这狐狸单独住的?!” 云蔚被她乍然提高的声调给吓得抖了一下,“是…是的。” 代菀又指着那青花瓷缸,死死盯住她道: “这满满一缸子冰块也是全给这个畜生用的?!” 云蔚闻言微微蹙眉,语气恢复了平静,“是的,这是陛下特意嘱咐的,务必要将冰块供奉到位,不能让主子受热中暑。” 第十四章 狐狸也能用这么多冰块?! “主子?!”代菀的声调提高了八个度,“你叫这只畜生为主子?!你们是疯了不成?!” 云蔚微微垂着头,“侍奉主子是奴婢们的本分,也是陛下嘱咐,若是您有不满,可以到御前去分说。” 代菀越想越觉得荒谬可气,她住的屋子都只有零星一点冰块,今早甚至断供了。 她让人去内务府领冰块也没领回来,被她狠狠打了一顿。 她亲自去内务府要冰块,结果人家说冰块金贵难得,要先紧着皇上供应,其余的就连飞鸾宫都没得多少冰块。 代菀本想发作,可听到连贤妃那儿都没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带着人走了。 逛着逛着就走到了都梁殿,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她一时来了兴趣,还以为这宫里还有比贤妃得宠的妃子,就想着来拜访一下。 谁知道这竟然是赐给那只小畜生的宫殿?! 代菀觉得自己被狠狠侮辱了,立马指着那一缸子冰块,厉声道:“给本公主把这些冰块都搬到揽月阁去!” 小玉被她吓得浑身一颤,“公…公主,这可是皇上亲手养大的狐狸…” 云蔚闻言也是被惊着了,这是哪门子的公主,怎么这么嚣张跋扈? “亲手养大的狐狸?笑话!不过是一只小畜生,哪里配用这么多冰块!” 代菀狠狠皱着眉头,不虞地推搡着小玉,“你拿不拿?不拿本公主一会拿藤条抽你了!” 小玉哪里敢违抗,哆哆嗦嗦地就上前,和其他两个宫女一起抬起冰块。 “且慢。” 忽而一道女声响起,代菀蹙眉看去,只见一位面容清秀的绿衣女子缓步而来。 “奴婢云笠,见过公主。” 代菀见她身上的衣料是价值不菲的湖绸,眉头蹙得更加厉害,“你是宫女?” 云笠垂着头,轻声回:“是,奴婢是都梁殿的掌事宫女,是负责照顾白玉狐狸的。” 代菀不虞,“所以呢?” 云笠笑了笑,将姿态放低,“没有什么所以,奴婢只是尽分内之事照顾好主子罢了。恕奴婢直言,公主这冰块,实在是不能带走。” 代菀冷哼一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前直接给了云笠一耳光,“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长得不错,将来可以爬上龙床,就在这里耀武扬威,骑到本公主头上来了吗?” 云蔚听到清脆的巴掌声,惊得捂住了嘴,赶忙上前拉住云笠的衣角。 云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也打懵了,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对着代菀微微欠身,“公主打也好,骂也好,奴婢身份卑微,只能受着。可奴婢不得不奉劝公主一句,皇上虽然政务繁忙,也会时常来都梁殿看望主子。这冰虽是给白玉狐狸用的,可也是给皇上用的。” 说罢,她直起身子,抬眸与代菀对视,目光平静:“公主若是硬要搬走这冰块,奴婢们自然无法。可若皇上来了问起罪,奴婢也只能如实告知了。” “你这是在威胁本公主?”代菀气极反笑,“我告诉你,今日这冰,本公主是要定了!” “你们,都上来搬!出了什么事本公主担着!” 她身后跟着的一群小太监浑身一震,立马动作起来。 云笠见状,心下叹气,眉头微微颦起。 而云蔚则是扒着云笠的衣袖,满眼担忧,“你没事吧?” 云笠搭上她的手,浅笑着轻轻摇头,示意她无妨。 “啊——!” 突然一声惨叫让两人侧目而视,只见一道白影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小湫儿!!” 云笠反应快,立马跨步冲上前想要接住小狐狸,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万幸的是小狐狸正巧落在了窗棂边的美人榻上,没有磕碰到什么尖锐的东西。 但小狐狸还是晕了过去,整个身子都瘫软了。 云笠魂都被吓掉了,她惊慌失措地抱着小狐狸大喊,“快去传御医!!” 云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听到云笠的话她浑身一颤,回过神后立马踉跄着跑出去找御医了。 代菀牢牢握住自己的手背,大口大口喘着气,显然她是被吓得不轻。 当她发现自己的手背开始流血时,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流血了!流血了!!” 小玉看到狐狸晕过去的时候还在害怕,那可是燕赤皇帝娇养的小狐狸啊!要是兴师问罪起来,她们怎么可能还保得住脑袋? 结果在看到代菀手上那血淋淋的牙印时,她才反应过来,刚刚这狐狸是下了死口啊! 代菀从小是被代王娇惯的掌上明珠,一点小伤都不曾受过,如今她乍然看到自己手上出现这么触目惊心的伤口,剧烈疼痛之余竟觉得自己额间愈发昏沉,眼前也逐渐发黑。 然后她身子一软,就直直晕了过去。 小玉大惊,“御医!快传御医!!公主晕倒了!!!” 当都梁殿陷入一片混乱时,宓奚正在御书房批奏折。 本来他也习惯了在都梁殿批奏折的,但这些日子需要回禀的事太多,他得面见大臣,所以在御书房会更方便一些。 蹙眉将河关前线的战报扔在一旁,他抬手轻轻揉着额角,觉得烦闷。 他燕赤国的将士们向来都是有血性的,即使是后方粮草供给不足的情况下,依然以一敌三,势如破竹。 但他很清楚,这不过是强弩之末。 若是潘泽明贪污的那笔赃款还是没找到… 宓奚闭上眼,长如蝉翼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投出深影,他戴着螭龙扳指的手逐渐蜷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缓缓睁眼,澈如湖水的双眸一片清明。 执起银丝狼毫笔,他洋洋洒洒在圣旨上写下数百字,落笔后正欲盖上玉玺印章时,王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找着了!找着了!!” 王珏手执拂尘,因为跑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但很快又爬起来,气喘吁吁地对着宓奚道: “胥大将军刚刚遣人传话,说潘泽明贪污的那些金银都找着了!” 找到了?! 第十五章 小狐狸怎么了? 宓奚执着龙纹玉玺的手一顿,狭长幽深的双眸微眯,“在哪找到的?” 王珏喘足了气,直起身子笑呵呵道:“回皇上,就是在潘宅的地窖里找着的。来传话的人说,他们一开始就查过地窖,但是没找到。然后胥大将军突然下令,说要仔仔细细搜寻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颗五人抱的槐花树的树干下面找到了地窖,那数千两黄金就藏在里头!” 王珏咽了咽口水,继续又道:“说来也是奇了,那地窖的入口锁得牢牢的,还是用合金炼成的,坚硬无比。胥大将军叫了几十个训练有素的士兵用铁锹挖了几十尺深,都没法探底。后来是有个人挖累了,出恭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一只鸡,那鸡上蹿下跳的,屁股还挂着什么东西。” “那人凑近一看,竟然是一把金钥匙!他立马就把这事禀报上去,胥大将军拿来一试,那地窖‘啪嗒’一声就开了!” “啧啧啧,”王珏连连摇头,“这真是无巧不成书,老天爷也在助陛下一力!不然谁能想到那钥匙竟然藏在一只鸡的肚子里!” 宓奚默了良久,攥着龙纹玉玺的手紧了又松。 原来那女人说的是真的… 他剑眉微蹙,觉得此事实在奇巧。 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曾经与潘泽明有过交集? 王珏徐徐说完,屈身等候着龙颜大悦,可他迟迟未听见动静,只得轻抬眼皮偷偷向上座望去。 只见俊美无俦的年轻帝王微微蹙眉,蓝色眼眸凝视着另一处,仿佛在沉吟思索,却不见一丝欣喜。 王珏每次瞧见陛下那一头银发和蓝眸都会暗暗心惊,想起那些民间传闻,说当今燕赤国帝王是妖孽祸水,才会生得一头与常人不同的银发与一双骇人的蓝眸。 “陛下…?” 王珏小心翼翼地开口。 宓奚思绪回笼,平静如水的眼眸轻移,淡淡嗯了一声,“朕知道了,干得不错。传下去,每人赏赐二两黄金,胥黎赐十两黄金,还有国库里的雪莲药膏,也给他们拿去。” 王珏的笑意重新浮上眉梢,“诶!奴才领命!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王珏走后,宓奚将龙纹玉玺放回原位,而后低头凝视着那一道已经拟好的圣旨,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将其小心卷起,放进了暗格之中。 再度抬头,他一双蓝眸方才蒙上的阴霾已消失不见。 “来人,摆驾都梁殿。” —— 简毓本来是想着息事宁人的,毕竟这代国公主虽然跋扈了些,但总归是有些地位的。 她对代国也是有些了解的,上一世这代国面上是臣服于燕赤国了,可背地里总喜欢搞一些小动作。 聪明如宓奚,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代王虽平庸无能,可奈何家大业大,祖上留下的钱财和资源实在是充足,就算撕破脸,燕赤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拿下。 不划算的买卖宓奚是不会做的。 所以一开始简毓想着她要搬点冰块走就搬走吧,反正还有这么多,也没必要因为这个东西起了争执。 可代菀竟然当着她的面打了云笠,还骂得那么难听! 她能忍吗?! 云笠对她那么好!每天生怕她冷了热了,还亲自给她做了小衣,连洗衣服这样的事她都要亲自来,生怕下头那些小宫女洗得不仔细。 她甚至还照顾着都梁殿的每一个人,那些洒扫宫女有什么错事,她都帮忙遮掩求情。 这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被糟践! 于是她想都没想,直接一口咬了上去,那叫一个快准狠,可惜没想到这后坐力这么大,她被狠狠甩了出去。 彻底晕过去之前,她只看到云笠焦急万分的脸。 然后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不是暴君的小狐狸,而是一如既往的社畜打工人。 她父母离世得很早,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好不容易混进了上市公司,结果天天被领导和同事刁难。 她自己性格比较木讷内向,不是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同事的圈子她融不进去,所以总是独来独往。 她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狐狸的时候确实觉得恐慌,但也只是正常人面对巨大变化时都会有的反应。其实说实话,她没有像小说或者电视剧那些主角一样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极度迫切地想要回家,思念自己的父母和朋友。 她对现代的生活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所以在这个梦里,那些人的面容都十分模糊,看不清相貌。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边有人说话。 “她怎么还没醒?” “回陛下,这药起效需要一段时间,且耐心等等。” “陛下,您还有政务在身,不如回去歇着吧。” “朕就在这里,去把另一张床铺上。” “是。” 简毓费力睁开双眼,迷糊之中只看到一头银发在烛火间摇曳,风情恣意。 “陛下,主子好像醒了!” 宓奚看着小狐狸缓缓睁眼,那原本灵动狡黠的葡萄双眼此刻却混沌不堪,他心中一紧,微微蹙眉。 云笠正欲伸手将小狐狸抱起,却被一双戴着玉扳指的手抢先,她微愣看过去,只见帝王虽紧绷着脸,动作却十分轻柔地将小狐狸抱进了怀中。 宓奚身子僵硬,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小狐狸的背毛。 “小湫儿?” 帝王微微颤抖的声音让在场之人皆是一愣,云笠和云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简毓借着光亮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的相貌。 如冰川瀑布的银色长发和一双深如海水的蓝色眼眸,而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幽深眼眸,此刻却眼波流转,像是凝结了千言万语。 【这是…宓奚?】 【原来我没死啊……】 【等等…我是不是快死了?不然为什么宓奚这个龟毛男人竟然会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我?】 听到脑海里响起的熟稔声音,宓奚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 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满头黑线,手里一松,怀里的小狐狸“啪嗒”一声掉回了床上。 诶诶诶!! 疼死了!!这男人看不出来她受伤了吗!! 第十六章 她就说在地窖吧! 看着一如既往呲牙咧嘴的小狐狸,宓奚觉得刚才自己的担忧实在是愚蠢可笑。 他对着屈身候在一旁的李御医淡淡摆手,李御医立马会意,上前察看。 简毓正在心里犯嘀咕呢,就突然被人扒开了眼皮。 然后她就和白胡子的李御医大眼瞪小眼,好一会李御医才笑呵呵地起身,对着皇上躬身回话: “回皇上,小主子没什么事了,就是最近要好好将养着,别中暑受热就行。” 宓奚嗯了一声,“下去吧。” 真的假的,她觉得自己摔得挺狠的,竟然没什么事? 她还真是命硬啊。 “皇上…小主子看着是没事了,可万一有内伤怎么办,公主当时的力度可不小…” 云笠瞥了云蔚一眼,立马浅笑着对皇帝回话:“陛下,天色已晚,您守着主子也两个时辰了。明日还要早朝,不如早些歇息吧,这里还有奴婢和云蔚守着呢。” 宓奚幽深的目光掠过这两个人,“朕会处置代国公主,你们都先出去。” 闻言,云笠和云蔚皆是一愣,云蔚立马就福身:“是,奴婢们这就退下了。” 二人屈身退下,走到庑廊下时云蔚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哎呀我的老天爷,刚刚我一时气愤,竟然对着皇上说那样的话,我这脑袋差点就保不住了!” 云笠看着她那后知后觉的小模样,忍不住笑着揶揄她:“我当你是为小湫儿打抱不平呢,没想到竟然是一时上头。” 云蔚睁眼,跺了跺脚,“我自然是为了小湫儿打抱不平啊,那什么泼皮公主那么嚣张,明明是她先挑起的事,最后竟然还装晕,真是恶人先告状,我呸!” “好了,”云笠颦眉,往殿里轻轻望了一眼,“陛下既然说会处置,那就一定会处置的,咱们把嘴闭上就是了。” 云蔚撇嘴,却也知道轻重,没有再说话。 殿内,宓奚坐在雕花大床旁,轻轻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一时无话。 王珏屈身进来,抬眼看了看面色淡淡的帝王,欲言又止。 宓奚抬眼,“什么事?” “回皇上,贤妃娘娘来了,想给皇上请安。” 贤妃? 趴在床上的小狐狸抬头,双眼亮了亮。 宓奚看了眼窗棂外的月色,微微蹙眉,“这么晚了,她来干嘛?” 王珏拿着拂尘的手微微一颤,“贤妃娘娘说,听闻小主子受了伤,特地拿了膏药和药膳来。” 宓奚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传她进来。” 王珏心下一松,“是,奴才这就传唤。” 须臾,一身莲花妆缎月华裙的贤妃搭着金锁的手逶迤而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音色袅袅,面容姣好,可宓奚无心欣赏,只面无表情地叫她起身。 姬姒早已习惯了皇帝的冷脸,她起身,从金锁手里接过描金食盒,“臣妾听闻小狐狸受了伤,特地拿了特质的药膏和膳食来,希望能派上几分用场。” 宓奚淡淡嗯了一声,“你放下便走吧,御医来看过了,说没什么事。” 姬姒垂眸笑了笑,“臣妾还亲手熬了乌鸡山参汤,就放在下面一层。皇上守着这几个时辰也累了,喝些鸡汤能暖暖胃。” 宓奚依旧面容淡淡,雕花大床上的小狐狸却坐不住了,尾巴一个劲儿的摇。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姬姒见皇上半晌没有开口,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可她心里藏着事,抿了抿唇又道: “陛下,臣妾宫里晾好了您爱喝的君山银针,是取了莲叶上的露珠泡的,陛下不如前去一尝?” 宓奚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只见他轻抬眼睑,目光落在贤妃身上,“你可是有事要说?” 闻言,贤妃身边的金锁心下一颤,抿着唇略带紧张地看向贤妃。 姬姒垂眸,浅浅吸了一口气,心下百转千回后终究还是笑了笑,“无事,臣妾就是想请皇上去坐坐。” 宓奚瞥了她一眼,“朕今日就在都梁殿,改日再说吧。” 聪慧如宓奚,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贤妃心里藏着事。 可贤妃自己不说,他也懒得问。 “是,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姬姒搭着金锁的手屈身离开了都梁殿。 刚踏出都梁殿的门槛,金锁就忍不住开口:“娘娘,您怎么…” 姬姒闭了闭眼,抬手示意她噤声。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跟陛下开口只会惹他厌烦。” 金锁蹙眉,深深叹了口气,“您毕竟是在后宫两三年的老人了,贵为贤妃,作为众妃之首又一直掌管后宫事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贵为贤妃?”姬姒自嘲笑了笑,“我不过是一个人质罢了,再尊贵又有何用?” “娘娘…”金锁不忍,眼角渗出泪花,“您也是为了云国子民…” “位高者,其责不可不厚。” 姬姒抬眸,望着天边的满月,桃花眼里倒影着清雅月色,却显得十分清冷寂寥。 都梁殿,王珏恭送完贤妃,思索再三还是又躬身进了内殿。 “陛下,天色不早了,您不去飞鸾宫,不如早些回金銮殿歇吧。您这些时日为了政务烦心,如今尘埃落定,找到了赃款,前线的粮草也运送了,该好好睡一觉保养龙体才是。” 潘泽明的赃款找到了?! 简毓立马直起身子,长长的白绒尾巴束得高高的,双眼亮如星辰。 看看看,她就说在地窖吧! 宓奚一侧头,就看见小狐狸脊背挺直,抖着尾巴一脸神气的样子,那高傲骄矜的模样,就差点把我真厉害四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宓奚:“……” 他收回目光,抬手让王珏退下,“就在这里睡了,你明日早朝叫朕就行。” 王珏一愣,“那奴才就先告退了,您有什么吩咐唤一声就行,奴才今儿守夜。” 他走后,宓奚侧头,幽深的蓝眸微眯,紧紧盯着榻上的小狐狸。 简毓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原本还高高翘起的尾巴逐渐落下,有些害怕地偏了偏头,偷偷瞥了他一眼。 第十七章 她不要喝什么劳什子的药啊! 视线与宓奚交接的瞬间,简毓吓得身形一颤,赶忙拉回视线,看向别处。 然而下一瞬她就被直接抱起来了。 【诶诶诶!干嘛!】 宓奚双手托着小狐狸,将她抬到与自己相同的高度,然后一双蓝眸直直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身上探究点什么。 【干嘛这么盯着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事!】 宓奚精致的下巴微微抬起,眯着眼看她,声音淡然清越,“为什么?” 简毓一愣。 【什么为什么?】 宓奚当然是不会解释的,他只静静看着眼前有些怔愣的小狐狸。 【干嘛?!我可是帮你找到了那笔救命的赃款!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 宓奚微微勾唇,抬手轻抚小狐狸的下巴,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 “你这么有灵性的小狐狸,到底是从哪里知道,那潘泽明的赃款,就藏在地窖里的?” 【!】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这暴君疑心这么重,肯定要把我看作是妖怪了!!】 【啊啊啊啊他不会把我做成狐皮大氅吧,我还想再多活几年啊!!!】 【我这怎么解释啊,我睡一觉起来就知道了,这能怪我吗?!】 静静听着小狐狸在脑海里叫嚷,宓奚轻笑一声,觉得实在有趣。 听到这一声笑,简毓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靠我靠我靠,他笑了?!这个冰山脸竟然笑了?!】 简毓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他肯定是要把我这只妖怪关起来好好拷问了…】 【我还能留个全尸吗…】 眼前的小狐狸已经全然蔫巴了下来,像是缴械投降了一般。 【我还没过够这吃香喝辣的日子呢,这么快就要香消玉殒了…】 【老天爷!下辈子投胎我想成大小姐啊!能不能用我下下辈子的寿命来换啊!!】 她心如死灰,闭上眼头一歪,静候眼前这个暴君进行宣判。 反正她也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也算是狐生圆满了。 结果宓奚只是淡淡睨了她一眼,就把它放下来了。 咦?不杀她? 察觉到小狐狸疑惑的眼光,宓奚只淡淡指了指四方桌上的描金食盒,“去看看贤妃给你送了什么好东西,刚刚不是还激动得很吗。” !! 对哦,刚刚贤妃说除了药膏还有药膳!她都差点忘了! 他真是个大好人呜呜呜呜,刚刚还错怪他了。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蹬了下后腿纵身一跃就跳到了食盒旁。 低头嗅了嗅,简毓抬起爪子就去扒拉食盒的盖子,结果没控制好力度,盖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殿内的声响惊动了庑廊下守夜的王珏,“陛下?” 宓奚淡声回:“无妨,你继续在殿外侯着便是。” 简毓知道自己做错了,有些心虚,缩着脖子躲在食盒后头,偷偷瞄着了宓奚好几眼。 宓奚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起身走到四方桌前,弯腰把盖子拾起,随后低着头将食盒里的药膏和药膳都拿了出来。 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却一时把简毓看呆住了。 想象一个银发美男在你面前优雅地弯腰捡东西,带着那种丝丝缕缕的慵懒,因为穿得轻薄,弯腰的时候简毓甚至还能透过龙纹云纱地看到他胸口若有似无的肌肉线条。 从前怎么没觉得这男人这么有姿色? 宓奚一侧头就看到了双眼发直、怔愣发呆的小狐狸。 他微微蹙眉,“不是很想看贤妃给你送了什么吗?” 哦,对!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捏着爪子,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炖盅的盖子—— 然后简毓沉默了。 不是,说好的山珍海味呢?眼前这黑不溜的汤是什么东西啊? 那汤上面飘着的黑乎乎的一坨是什么东西?怎么看着还长了脚?? 简毓感觉一阵恶寒,赶忙又把炖盅的盖子重新盖上。 宓奚瞧见她的动作,微微眯眼。 抬步走过来,他重新掀开了炖盅的盖子,在看到里头的东西后他也沉默了。 不过很快,他想到了什么,眉头轻挑,稳稳把炖盅端起来后看着小狐狸,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简毓身子微微后倾,略带警觉地看着他手里那盏炖盅,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端着那东西是想干嘛? “这东西对你好,赶紧趁热喝了吧。” ????? 简毓像是听到了什么恶魔低语,浑身狠狠一颤, “咻”的一声就跑没影了。 …… 宓奚微微勾唇,将炖盅放回原位,然后轻轻挽了挽衣袖。 跟他玩捉迷藏? 那就让这个女人见识见识他敏锐的洞察力吧。 于是一刻钟后,当躲在房梁上的小狐狸被宓奚拎着下来时,她满脸哀怨。 不是,这人怎么会轻功啊?! 她是因为变成了狐狸身,所以才能一跳二跳的到房梁上来。 那这人呢?竟然会轻功?!踩着旁边柱子咻咻咻的就飞上来了,吓得她一激灵,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 然后她就被逼着喝了半碗苦药下去,喝到一半还吐了。 看着一脸哭丧像喝毒药的小狐狸,宓奚不是没心软,但是一想到这是为了她的健康,又收回了那两分怜惜。 最后是看她吐得实在厉害,才放了她一马。 夜晚安寝时,简毓看着殿内唯一一张雕花大床,陷入了沉思。 刚刚这男人是不是说要留宿来着?可这不是只有一张床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哦,不对,她现在只是一只臭狐狸而已。 抬眸悄悄瞥了眼另一头在盥洗架前擦脸的男人,她心如擂鼓。 虽然这男人姿色确实诱人,但他们也还没到还能睡一张床的关系吧? 这样是不是太过暧昧了? 宓奚净完手后抬步向雕花大床走来,听到男人沉稳的脚步声,简毓心下微紧。 她还没做好准备啊!! 微微掀开眼皮,宓奚那修长的手已经放到她跟前的绣花锦被上了。 简毓眨了眨眼睛,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到角落的雕花柱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惹得宓奚微微抬眼看她。 小狐狸抿了抿唇,有些心虚地撇过头去。 第十八章 公主不见了 看着她干嘛?她这是正常的反应好吧。 眼前清冷矜贵的银发男人只是淡淡睨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随后将床上的锦被拿起,走到了另一头的美人榻前。 半晌过后,简毓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撑着身子偷偷探了出去,却见美人榻上男人早已安然入睡,一头银发散开,在清冷月光下如同冰川河水。 这时一阵微风透过窗棂吹进,银发随着清风荡漾,熟睡中的男人长睫微颤,肌肤白皙,宛若神祗。 简毓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究竟是人还是妖孽…… 就在她看呆的瞬间,榻上熟睡的男人陡然睁开双眼,直直与她对视。 !! 简毓呼吸一窒,“咻”的一声就缩回了床上。 吓死了… 她微微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下次再也不敢这种偷看男人的事了,真丢人。 美人榻上的男人凝视着雕花大床的方向,眸子沉静如水,片刻后他轻轻摇了摇头,翻了个身后阖上眼安然睡去。 翌日,宓奚刚下早朝就听到王珏回话,说代国使者在御书房等候多时。 果然,刚踏进门槛,宓奚就看见面带微笑的上官戚躬身给他行礼。 “起来吧,不知上官大人急着见朕,是有何要事?” 看着龙椅上慢条斯理喝茶的宓奚,上官戚咬了咬牙,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他微微屈身,笑吟吟道:“哪里,陛下政务繁忙,是臣下们叨扰您。” “不过今早下人来报,说想给公主送些糕点,却发现阁楼房门紧闭,人去楼空,遍寻无果。” 他话头微微一顿,叹了口气,潸然泪下:“公主可是跟着臣下过来的,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这项上人头,可真就不保了!” 宓奚浅酌一口热茶,笑了笑,“上官大人莫急,朕这就派人帮大人去寻公主。” “王珏。” “奴才在。” “多派些人手去寻公主,务必要仔仔细细搜寻每一个角落。” 王珏应声领命退下,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上官戚一眼。 上官戚眯了眯眼,转头又对着宓奚哭诉:“陛下!公主怕不是被歹人抓走了!臣还怎么跟代王交代啊!” 宓奚装模作样地安慰他:“上官大人言重了,皇城禁内,天子脚下,怎么可能有如此神出鬼没的歹人,能在数名禁卫军的眼下将公主掳走?大人还是稍安勿躁,静候佳音吧。” 上官戚咬了咬牙,终究只能行礼谢恩。 回了驿站,手底下的人回话,说翻遍了整个皇宫,连公主爱去的西街也找过了,拿着画像挨家挨户的也问了,都说没见到过。 上官戚怒火中烧,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掀盖而起,“他宓奚简直是欺人太甚!” 手下的小厮抖了抖身子,壮着胆上前安抚:“大人息怒,兴许公主只是一时贪玩,跑到什么人烟稀少的地方了,相信过不久就会回来的。” “贪玩?”上官戚偏头看他,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恨铁不成钢道:“你个蠢货,你看不出来公主就是被宓奚抓走了吗?!还过不久就会回来,他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就是等着我们服软去跟他谈条件!” 小厮捂着脸,战战兢兢,“那…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啊……要不要把这事禀告给代王啊……” 上官戚扶着把手,胸口上下起伏,咬着牙道:“去,快马加鞭,把这事禀报给代王!” —— 代菀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十分逼仄的黑屋子里。 她想动弹,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麻绳捆了起来,连嘴也被麻布条塞住了。 “唔…唔!!!” 她剧烈挣扎起来,捆绑的双脚砸到落灰的大红柱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听到这动静,门外戍守的侍卫拉开门,看到眼中愤然的代菀,冷笑一声,“公主还是省省吧,免得一会没有力气向陛下求饶了!” 侍卫冷着脸又“啪嗒”一声把门关上,震起一片灰尘,代菀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努力睁大双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向陛下求情?哪个陛下?宓奚吗? 他为什么突然如此狠心要把她绑起来?难道就只是因为她把那只畜生甩出去了? 怎么可能?!宓奚明明前几日还和颜悦色的和她说话,怎么突然就把她关起来了啊…… 不,不…她可是代国最尊贵的公主,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宓奚就算对她无情,也绝对不会不顾及她背后的代国! 代菀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还尚存一丝希望。 —— 这日天气晴好,云笠趁着这个时候给小狐狸洗了澡。 晾干毛发,简毓抖了抖身子,闭上眼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茉莉花香,心满意足。 伸着脖子打了个哈欠,她懒懒地趴在美人榻上,等着宓奚带着膳食过来。 出人意料的是,她没等到宓奚,却等来了笑语盈盈的贤妃。 云笠和云蔚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来给贤妃行礼。 “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贤妃笑了笑,“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云笠谢过恩,起身道:“不知贤妃娘娘驾到,是有什么要事吗?” 贤妃提过金锁手中的花鸟食盒,“无事,本宫就是想着小湫儿身子还未痊愈,就让人做了这药膳过来,还有一些小厨房新蒸的马蹄乳酥,一会陛下来了可以垫垫肚子。” 什么?又是药膳?! 榻上的小狐狸乍然竖起耳朵,一副十分警觉的模样。 云笠闻言一愣,赶忙笑着接过食盒,“贤妃娘娘有心,只是陛下不知何时回来,只怕是糕点凉了。” 贤妃温柔笑了笑,“那也无妨,若是糕点凉了,你和云蔚拿去吃了,正好尝尝我的手艺。” 云笠还未回话,云蔚立马惊喜道:“多谢贤妃娘娘!” 说罢,就双眼发亮的看向云笠手中的食盒。 云笠无奈瞥她一眼,还是把礼数做全了吗,微微福身:“多谢贤妃娘娘赏赐,到时陛下来了奴婢们第一时间就会奉上的。” 贤妃微微颔首,“那本宫就先走了,辛苦你们二位照顾小湫儿。” 第十九章 她又不是故意的嘛 云笠忙道不敢,恭恭敬敬把贤妃送走了。 贤妃走后,云笠望着她逶迤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我瞧着,贤妃娘娘是个好的,对皇上也上心。” 云蔚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食盒,“那肯定是好的呀,贤妃娘娘对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多好,从来都是温言细语的,不像那个陈充媛,走在路上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云笠摇了摇头,“其实当初若是能调去飞鸾宫做事,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云蔚掀开食盒,在看到里面热腾腾的马蹄乳酥眼睛一亮,随后想到什么又暗了暗,撇嘴将食盒盖了回去。 “是不错啊,可惜贤妃娘娘是云国的人,带来的都是云国的,咱们这些内宫的就算能去也就是洒扫,也不如在这伺候。” 说罢,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花鸟食盒,跺了跺脚,“哎呀,陛下要是今儿不来就好了!” “你胡说什么呢!”云笠伸手轻轻掐了下她的手臂,“这小命不想要了?” 云蔚往殿外看了看,嘴撇得能挂两个油壶,“我只是想吃贤妃娘娘做的糕点…” 云笠无奈笑着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角,“馋死你得了。” 其实不止云蔚不想宓奚来,还有一个人更不想宓奚来。 准确的来说,是一只狐狸不想宓奚来。 简毓郁闷地趴在美人榻上,眯眼死死盯着四方桌上的花鸟食盒,脑海里在飞速思索对策。 突然,她眼前一亮! 干嘛要让宓奚知道贤妃送了这东西,她现在趁着没人偷偷把东西藏起来不就好了吗! 我靠,她简直是个天才! 说干就干,她三两下就蹦到了四方桌上,用鼻子将食盖拱开。 盖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把简毓吓了一跳。 她心虚地环视四周,发现没人后舒了口气,又继续捣腾。 两个小腿稳稳站定,她小心翼翼地将食盒里的炖盅端了出来,只不过有点烫,她捧出来后立马就放在了桌上,小口小口吹着自己的爪子。 晾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始犯难。 这个炖盅还是有点重量,又是陶瓷做的,她要是拿着,一个不小心就会摔碎,到时候肯定会把云笠她们引过来。 不成不成。 可是不拿下去,还能怎么弄下去呢? 小狐狸皱起眉头想了许久,突然一拍大腿反应过来。 她干嘛非得藏起来,直接弄倒不就好了吗? 哎呀,她差点把路想窄了! 简毓重新打起精神,先把炖盅的盖子叼起来放在一边,然后开始用爪子轻轻推。 宓奚一进来就看见小狐狸扭着个屁股在捣鼓什么,眯了眯眼睛,轻步走到她身后。 简毓正认真扒拉东西呢,专心致志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绣着金丝龙纹的衣角,她被吓了一大跳—— 结果就是她脚下一滑,连人带炖盅都如同断线珠子般一起飞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宓奚眼疾手快接住了小狐狸,但被地上弹起的碎瓷片划过手背,霎时间留下了一道血痕。 简毓瞪眼看着眼前男人精致的面容,胸口剧烈起伏,惊魂未定。 王珏被吓得丢了魂,手里的拂尘差点甩了出去。 “陛下!!” 云笠和云蔚听到这边巨大的声响也赶了过来,在看到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瓷片时,大惊失色。 “陛下!” 宓奚将小狐狸安稳放在美人榻上,随后直起身,面色如常地看了眼手背上的血痕。 “传御医,快传御医!” 王珏对着外头高声叫喊。 宓奚微微蹙眉,淡声道:“叫什么御医,朕不过是被划了一下。” 王珏拍着大腿,面色焦急,“皇上!您可是九五至尊啊!这龙体怎么可损伤!” 云笠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再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食盒,大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了。 云蔚则是被这一幕吓到了,捂着脸下意识叫了一句老天爷。 云笠蹙着眉,先是对着皇上浅浅行了礼,随后上前仔细检查了的小狐狸的情况。 她对着云蔚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去拿扫帚把这些收拾了。” 云蔚恍然回神,立马点头去拿东西了。 “皇上,主子没什么大碍,受了些惊吓休息会就好了,倒是您这手背上的伤…” 她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快步去屉奁里拿了麻布绷带和碘酒,俯下身为宓奚包扎。 宓奚淡淡睨了一眼,“朕自己来。” 云笠笑了笑,“奴婢手脚快,立马就能弄好。” 她确实手脚麻利,三两下就给宓奚包扎好了,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陛下注意这些时日不要沾水就是。” 宓奚抬起手看了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他下意识往美人榻上瞥了一眼,却见以往活泼欢快的小狐狸,此刻却正襟危坐,一脸歉意地看着他,连尾巴也耷拉下来,不像从前那样会左右摇摆。 见他看过来,简毓抿了抿唇,跳下美人榻,走到他跟前,可怜巴巴的抬头望着他。 宓奚面色淡淡,轻轻睨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平视前方。 ! 这是真的生气了!呜呜呜呜。 “嘤…” 小狐狸摆着尾巴,哀怨地呜咽了一声。 男人依旧面若冰霜,目视前方,不瞧她一眼。 “啊呜…” 这也不能怪她啊!那药实在太苦了!! 谁叫他走路都没声音的,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小狐狸见男人不为所动,委屈巴巴地走到他脚边,开始拿头蹭他受伤的手背。 【我错了嘛,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给您当牛做马…呜呜呜呜呜呜呜别生气了。】 宓奚指尖一颤,抿了抿唇,可面上依旧淡淡,不为所动。 小狐狸还在蹭着他的手。 【我知道你生气,你有权力生气的,是我不好,还害得你割破了手,对不起…是我不乖…下次我不会这么不乖了…我一定会乖乖喝药的…】 宓奚低头,目光幽深地看向小狐狸,默了须臾后把它抱起来圈在怀中。 “陛下!您的手…” 宓奚置若罔闻,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小狐狸的头。 第二十章 他是不是能听到她说话啊? 简毓被乍然敲了一下脑袋,有些委屈地撇着嘴,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泫然欲泣。 【你打吧打吧,下手轻点就是了。】 宓奚微微挑眉,再度抬手。 简毓看着即将要落在自己头上的手,立马害怕的闭上眼睛。 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她略带疑惑的慢慢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 宓奚刚刚本来是想再打一下的,可看到小狐狸那害怕的样子,眼皮都颤得跟蝴蝶翅膀一样,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啊?什么意思?】 简毓愣愣的,黑眼珠也不转了。 “叫贤妃再送一盏药来。” 宓奚淡淡道。 正看着这一场闹剧的云笠一愣,立马应声:“诶!奴婢就这派人去飞鸾宫!” !! 【什么???!】 【啊啊啊啊啊不带这么玩的我真的要哭了呜呜呜呜呜呜。】 宓奚眯着眼看过来,眼中隐含威胁。 简毓立马止住了内心的哭诉,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尾巴,做出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宓奚这才收回目光。 他一转头,小狐狸就撇了撇嘴。 【奇了怪了,这人像成精了一样,怎么她在心里抱怨两句都看得出来啊!】 然后宓奚立刻又转头看了过来。 简毓立马正襟危坐,屏息凝神。 【不对啊,这也太神了吧?他不会真听得到我说话吧?!】 察觉到小狐狸越来越疑惑的目光,宓奚手指微颤,淡淡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简毓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怎么可能,要是他真能听到我所有的心声,那我早就被这暴君大卸八块了,哪儿还能好端端坐在这?】 宓奚又忍不住睨了她一眼,在对视之前立马收回目光。 他还以为这女人脑子不太灵光,现在看来也不是很笨,还是有点聪明劲的。 片刻后王珏一脸焦急地把御医迎了进来。 老御医颤颤巍巍的行礼,宓奚还没开口,王珏就抢白道: “唉呀您就别行礼了,赶紧给陛下看看吧!” 老御医一听,嘴角颤得更厉害,连带着胡子也跟着上下一颠一颠的。 不是,怎么说得这么严重?他怎么看陛下这精神头也还好啊? 这全身上下也没有缺斤少两的,怎么就情况紧急了? 莫不是得了什么内隐的绝症? 老御医越想越紧张,冷汗直下,心里叫屈。 天爷啊,他马上就能荣休回乡了,别给他整个人头不保的结局吧! 王珏在一旁屏息看着御医搭脉,却见他大热天的在冒冷汗,搭脉的手也微微颤抖,瞪着眼睛开始紧张起来。 “黎御医,到底如何?您怎么冒冷汗了?” 宓奚听到王珏的话,抬眸望去,黎御医略带苦涩的笑了笑,“无妨无妨,微臣就是体虚而已。” 然后他把着把着就疑惑起来了,这也没什么事啊?难道是他医术出了问题?! 搭脉的手松了又放,来回了三次,宓奚终于忍不住开口,“黎御医,到底怎么了?” 黎御医收回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颤巍巍道: “回…回陛下,微臣诊不出问题,您龙体安泰,并无异样啊。” 王珏这才松了口气。 宓奚淡淡嗯了一声,“既然无事,你便退下吧。” “等等,”王珏又道,“黎御医,您再看看陛下的手吧。” 黎御医诶了一声,十分小心翼翼地抬起宓奚的手,左右端详后轻轻掀开。 “回陛下,只是普通的割伤而已,涂些膏药养养就会好的。” “嗯。” 宓奚淡淡道,转而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狐狸,“你给它也看看。” 【啊?给我看啥?我好得很啊。】 黎御医不敢违抗,立马躬着身为小狐狸诊治。 可他又不是专门看动物的,对着小狐狸也只是略略看了几眼。 “呃…微臣不是看动物的好手,瞧不出什么问题,若是陛下不放心,可以叫李御医来看看。” 【是吧,我就说没啥事吧,有点小题大做了。】 宓奚面上淡然,“无事就退下吧。” 然后简毓就突然感觉腰间一阵刺痛,立马弹跳离开宓奚的怀中,在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她不解又哀怨地望着宓奚。 不是,干嘛突然掐她啊?有病吧这人。 宓奚不用抱着她都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淡淡睨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 贤妃那边也是手脚麻利,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送来了新的药膳。 简毓有十足的理由怀疑贤妃那里有好多这种东西,不然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送来新的啊?! 看着那黑乎乎又飘着不明昆虫腿脚的汤药,简毓可怜巴巴地看向简毓,眼带乞求。 “快喝。” 宓奚眼里没有一丝波动,冷冷道。 简毓撇了撇嘴,咬牙捧着炖盅一口气喝完了。 “嘤……” 呕…好难喝啊!!!她真的快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小狐狸嘤嘤叫着,看样子十分难受。 宓奚不为所动,正欲开口,却被外头疾步而来的小太监打断: “皇上!上官大人求见,此刻正在御书房!” 宓奚嘴角微扬,从绣凳上稳稳起身,一甩长袍: “走吧。” 御书房内,上官戚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宓奚,行完礼后忍不住开口道: “不知方才陛下去了何处?我们可好等啊。” 宓奚淡淡笑了笑,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不过是见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好,一时贪看住了,忘了时辰,想来上官大人也会体谅的吧?” 体谅你个奶奶个腿,为了看几朵破牡丹,就把我晾在御书房两个时辰? 这借口还能找到更烂一点吗? 上官戚一时想发作,可突然想到代王在书信上的内容,只能将满腹牢骚咽了下去。 他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怎么会呢,这时节牡丹花开得正好,陛下一时贪看也是情理中事。” 宓奚轻轻敲着桌面,蓝色眼眸微眯,“上官大人不如开门见山吧,你来我往打哑迷,也不嫌累得慌。” 上官戚喉咙一梗,抿了抿唇后道:“陛下既然这么说,就把公主交出来吧。” 第二十一章 代美人 宓奚嗤笑一声:“上官大人真是说笑,什么叫让朕把公主交出来?” 上官戚咬着牙,“宓奚,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摆明了就是要谈条件,直说不行吗?” 宓奚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眼里涌上一番幽深的锋芒,“上官大人,你可别忘了,你才是被动的那一方。别说什么代国公主了,就算是你上官戚,如今也还在我燕赤国里。” 上官戚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有不甘,“是臣下唐突,冒犯陛下。代王亲口允诺,若您能放公主一马,愿献上五座城池,每岁上贡黄金百两,白银千两,丝绸数匹,宝马数匹,茶叶数斤。” 宓奚低头转动着玉扳指,“这些东西,就想买公主一条命吗?” 上官戚瞪大了眼睛,“这些还不够吗?这已经我们最大的诚意了!” 宓奚轻笑一声,眼里却凝着冰霜:“城池便也罢了。可这每岁进贡之物,你们若是以后反悔起来,朕能去找谁说理?” “这…”上官戚一时语塞,“陛下若是不信,便签下契约书,这总能安心吧?” “这种东西不过写来唬人罢了,到时代承一反悔,这又成了一张废纸。” 上官戚忍不住,开始急切起来: “那你到底要什么?!” 宓奚勾唇一笑,声音淡然,“十座城池,黄金千两。” “你!”上官戚忍不住拍案而起。 宓奚对此毫无反应,只轻轻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 “公主的命,难道不值这些东西吗?还是说,代王心疼那些城池?” 城池?上官戚在心中冷笑,那废物一天到晚就知道醉生梦死!哪里还担心什么城池。 “成交是可以成交,但你得让我见到公主。” 宓奚抬手轻轻一挥,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上官大人果然是识趣之人,朕喜欢和你说话。” 须臾后,五花大绑的代菀被拎了上来。 看着灰头土脸,满脸哀丧的代菀,上官戚捏着拳头道: “东西送到陛下手上之时,就是您放过代菀公主之时吗?” “上官大人与其浪费时间想这些,不如早些把东西拿来。” 宓奚把着龙椅扶手缓缓起身,双手负立走到上官戚跟前,“朕静候佳音了。”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侍卫们也把蓬头垢面的代菀拉了下去。 于是宓奚又回了都梁殿,拿了晚膳去用。 小狐狸又惬意的吃完了一顿饭,想要找个地方窝起来闭目养神时,却被男人一把拉过去,“就在这里睡。” 鼻尖萦绕着淡淡龙涎香,简毓低头看了看男人身上的龙袍,也妥协了。 【罢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在这睡就在这睡吧,反正她在哪不是睡?】 宓奚看着怀中白色的毛绒团子,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摸向了小狐狸尖尖的小耳朵。 耳朵传来一阵阵酥酥麻麻的痒意,简毓忍不住打了个颤栗,睁眼看向男人。 宓奚也不恼,微微低头与她对视,目光幽深而平静。 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终于是简毓败下阵来。 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睡姿闭上眼,小狐狸忍不住又开始腹诽。 【这男人最近是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莫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宓奚微微勾唇,手上又忍不住去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 【嘶!!疼啊,这男人要摸就不能轻点吗?!】 小狐狸就因为他手下的力度重了些,就对着他呲牙咧嘴的炸毛。 “陛下,代美人已经安排进揽月阁了。” 小太监从外头进来,曲着身子给皇上回话。 【代美人?谁啊??不会是代菀吧??!】 小太监没有听到皇帝的发话,偷偷抬起头瞟了一眼,又立马低头道: “恕奴才多嘴问一句,这代美人总归是公主,在饮食起居上,是否要按美人的份例?” 【果然是这个代菀。】 【这人这么可恨,还封为了美人,还给她美人的份例?凭什么啊?】 【照我说,就应该放点无毒的蜘蛛和癞蛤蟆进去,给她好好喝一壶。】 “不必按照份例给她,能有一口吃的就行。” 宓奚淡淡道,接着又补了一句,“她害怕蜘蛛,找些无毒的蜘蛛放进去。” 小太监闻言一愣,“啊?无毒的蜘蛛?” 宓奚蹙眉,似有不满,小太监察觉到了,立马浑身一震,不敢多言,领命退下了。 【!!我靠?】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这是巧合还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说放点蜘蛛进去啊?!】 简毓此刻看向宓奚的目光就像在看鬼一样,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和恍然。 宓奚忽视掉这小狐狸的灼灼目光,十分优雅地执起白玉调羹,喝了一口乌鸡白凤汤。 简毓盯了他许久,完全没从这人身上发现半点心虚,便又慢慢偃旗息鼓,重新趴了回去。 【算了算了…也许只是她多想了,这男人怎么可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肯定是巧合!】 听到这,宓奚心里紧绷的弦微微放松,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 这些日子天气闷热,宫里的冰块消耗得异常厉害。 可直到这几日,天气突然转凉,每天不再有晒得厉害的毒日头,而是下起了雨。 一开始还只是下丝丝缕缕的绵绵细雨,温度刚好,沁人心脾。 可到后来就开始逐渐下起了狂风暴雨,如同嘶吼的怪兽,席卷了整个京城。 因为下暴雨,宓奚也寸步难行,好几日才来都梁殿一次。 简毓有时候坐在窗棂边遥望窗外,看到星星点点的雨滴落下,也会惆怅感慨。 这雨连着下了七日,终于到第八日时,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可宓奚却收到了不少的噩耗。 “陛下!连城下了十日的暴雨,堤坝尽毁,房屋坍塌,人们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啊!” “陛下…玉城也是如此,下了这么多时日的暴雨,庄稼在地里都泡烂了,百姓们颗粒无收,已经饿死了好几百个人了!” “陛下…” 听着众大臣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宓奚用力揉着额角,眉头紧蹙。 第二十二章 让人头疼 “廖怀章。” 皇帝淡声点名,工部侍郎廖怀章浑身一颤,立马出列: “臣下在此,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朕给你拨些人和钱,先去把涝灾严重的几个城安顿好,让百姓有地可居。” “是,微臣领旨。” 散了朝,廖怀章一脸郁闷地摘下自己的管帽,一边叹气一边走路。 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都来安慰他:“廖大人不必如此担心,陛下也说了让您量力而为,做不好也没关系的。” 廖怀章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多谢几位大人宽慰了,不过我这差事,属实是…” 他话头微顿,最终还是没说完,摆摆手后便背手离开了。 他愁啊,快愁死了。 廖怀章这个人的能力吧,只能说是一般般,无功无过。 但他为什么能当上这个工部侍郎呢,是因为前面两个工部侍郎都被查出来是敌国奸细,工部实在无人可顶替,就把他推上位了。 这回的涝灾来势凶猛,根本就没规律可言。皇上说是给他拨一些人和钱,实际上聊胜于无,只能暂时给百姓提供一些居所。 但涝灾这种东西,若是不重建堤坝,下一次暴雨来临之时,势必会冲垮更多农田和农屋。 农是国之根本,若秋季来临时颗粒无收,必然会影响国家的经济发展。 廖怀章简直快愁死了,晚间回府时饭都没吃几口就叫小厮给他去收拾盘缠。 他的夫人觉出不对,担忧道:“老爷这是怎么了?难道陛下说了什么话?” 廖怀章蹙眉,摆了摆手:“我走后关紧门户,什么事也别打听,老老实实在家里守着就是。” 廖夫人还想开口再问,可在看到廖怀章那副如死水一般的表情时,又咽了回去,只点点头: “是,妾身会安心在家的,老爷放心就是。” 廖怀章叹了口气,内心十分沉重。 若是办不好差事便也罢了,陛下顶多把他的官职摘了。 可若是这个时候被有心之人利用,诬陷他是敌国奸细的话… 他想到皇帝用过的那些酷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愿他还能活到五十岁吧。 —— 廖怀章愁,作为九五至尊的宓奚更愁。 作为上位者,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人祸是可控的,天灾却不可控。 他当初虽然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才开始征战七国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太多意外让他措手不及。 他这些日子在御书房批折子批得焦头烂额,实在心力交瘁,于是他直接把奏折都搬到了都梁殿,直接在都梁殿批阅折子了。 简毓一开始都不在他跟前晃悠,他一来就躲到后殿的拔步床那一块偷懒睡觉,时不时再从后殿的窗户里偷溜出去,瞧瞧后殿花园新种下的月季和玫瑰。 但是自从有一次宓奚找她没找到的时候,她就一下失去了人身自由。 准确的来说,是“狐”身自由。 宓奚批折子的时候特别喜欢把她放在怀里,但她嫌热,待不了多久就跑开了。 其实吧简毓也能理解,谁工作的时候都想找些消遣,就比如她每次工作特别累的时候就会点奶茶放在一边。 但是谁能想到宓奚的消遣竟然是捏她耳朵啊! 她虽然烦,但是又不得不忍着,因为宓奚这个男人小心眼得很,上次就因为她不给他捏耳朵,他晚上就没给她带好吃的。 她馋了整整一个晚上啊!!饿得想啃墙了都! 然后有一日宓奚正批阅折子呢,外头进来一个穿着劲装的男子。 他步履稳逸,表情肃穆,上来直接单膝跪地,抱拳回话: “微臣叩见陛下!” 他声音太过洪亮,震得榻上闭目养神的小狐狸身形一颤,霎时就睁开了眼睛。 宓奚放下手中的银狼毫笔,淡声道:“人都找全了吗?” “回陛下,名单上的人几乎都找全了,都羁押在地牢中,只有一个人暂时还没找到。” “什么人?” “此人名叫李怀,和这些贪贼有过往来,但这人比较奸滑,一听到属下们捉人的风吹草动,就立马逃之夭夭。” 简毓一下子又精神起来了。 李怀?? 李怀!! 简毓皱着眉头,一下子福至心灵,想起了这人的来历。 其实这李怀是个极为擅长治理水患的奇才,但是奈何他家世不济,怀才不遇,迟迟没能得个官做。 好不容易靠送礼得了一个芝麻小官,可一点话语权也没有,成日被晾在一边,当他是个空气。 于是他就咬咬牙买了点厚礼,去拜访一些官位比较大的人,想要以此讨好,给他升一升官职。 但是不送不要紧,一送反而出事了,那收礼的人没过几天就被查了,说他跟敌国有勾结,还中饱私囊,贪污了大笔脏款。 李怀听到这消息腿都软了,回家拿了点傍身的银子,连包袱都不敢拿,连夜就逃走了。 可到后来,他竟然发现有官兵在街上张贴他的通缉令。 他一下子就慌了,连燕赤都没再敢待下去,连夜就逃窜到了其他国家。 好巧不巧,他快饿死的时候,正好就被北襄国的人给救了一命。 北襄国那人心思缜密,一看这人谈吐不凡,见识也颇广,隐隐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就把他带回了北襄国。 水患不仅仅是宓奚一个人头疼,其他各个国家的君主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从何下手。 但这么多人都在焦头烂额,唯独北襄国的君主老神在在。 因为他得了一个十分能治理水患的人才。 就是这个曾经被宓奚追杀过的李怀。 上一世各国都因涝灾而元气大伤,只有北襄国在蒸蒸日上。 说回这头,宓奚听了男人的话淡淡点头: “再加派些人手,给你们五日时间。” 男人洪声道:“是!属下领命!” 宓奚眯着眼看向男人远去的背影,却突然感觉自己怀中一沉。 他低头看去,却见刚刚还在睡觉的小狐狸此刻却瞪着着两个湿漉漉的看着他。 “嘤…嘤嘤…!!” 宓奚抿了抿唇,面无表情的轻点了一下砚台。 【哦哦哦!她差点忘了!】 第二十三章 他看懂了?! 于是小狐狸转了个方向,捏着爪子伸出指尖,在砚台沾上了墨汁,然后一笔一划的开始在宣纸上写字。 然后宓奚就看到了纸上歪歪扭扭的“李怀”二字。 嗯,李怀,怎么了? 宓奚抬眸看她。 【李怀啊…这个人…等等,我要怎么表达??】 【直接写个不能杀?那也太牵强了吧…】 【有了!我简直是个天才!!】 突然,小狐狸眼前一亮,开始捏着爪子书写。 然后宓奚就又看到李怀两个字旁边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死字。 小狐狸指着那个“死”字,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看到没有!!这个人不能死!不能杀啊!】 宓奚微微蹙眉,他是看懂了,但为什么? 简毓见他半晌不语,甚至还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着急,又重新描绘了一边那个写在“死”字上的红叉叉。 【哎呀!就是不能杀啊!!他可是个治理水患的旷世奇才!你要是一直派人追杀他,他就要被北襄国的人捡去了!!】 听到北襄国三个字,宓奚幽深的目光一顿。 【喂喂喂!!有没有在看我啊!!我跟你说的是真的啊!!不然到时候你花一大笔钱去赈灾,以后还怎么养兵打仗啊!!】 宓奚的蓝眸微眯,眼底闪过一道异样的光。 简毓见他不为所动,着急得很,又重新沾了墨汁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宓奚正沉思呢,一转头就发现她又画了一堆黑色点点,也看不懂是个什么形状,只觉得像鬼画符。 【快看!我画的这个!!下雨!下雨你懂吗?然后冲垮了房屋是吧…然后这个人就能帮你解决这些事……这样,那样,懂了吧!】 宓奚:…… 所以她画的那一堆黑不溜秋的鬼画符是雨点? 他要不是能听得到这个女人的心声,怎么可能看得懂她想表达什么? “嘤嘤嘤……!” 小狐狸着急了,开始边叫边用爪子扒拉他的衣角。 “好了,朕知道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清越,惹得简毓骤然一愣。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真的假的知道了?】 宓奚淡淡睨她一眼,随后一撩衣袂起身。 诶诶诶!啥意思? 简毓差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带下去,稳稳坐定后抬头懵懵看着他。 宓奚不打算解释,只是叫了王珏,淡声吩咐摆驾御书房。 王珏不敢怠慢,马上高声唱和道:“摆驾御书房!” 宓奚走后,简毓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感觉一头雾水。 不是,他就懂了?他懂什么了? 她低头看了眼桌上那张画得凌乱的宣纸,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能劝劝,不能劝拉倒。 反正她就这破狐狸身子,能成什么事啊? 颓废的想着,简毓重新跳回了美人榻,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御书房内,宓奚重新叫了人来,让他们吩咐下去,先停止对李怀的抓捕。 那人闻言一愣:“可…属下们已经查清了李怀的去向,正打算夜幕降临就下手来着…” 为了抓这个灵活如泥鳅的李怀,他们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宓奚戴着玉扳指的手轻敲桌面,“再去仔细查查这个李怀,包括他的家世、仕途以及祖籍,给你们一日时间。” 那人也不敢违抗皇命,只能屈着身子应声领命。 —— 飞鸾宫内,姬姒端坐在鎏金缠枝案几旁,手中捧着一封书信,表情凝重。 金锁手端托盘掀帘而入,“娘娘用些冰吧,这是今儿小厨房新制的荔枝玫瑰冰碗,味道很不错。” 姬姒秀眉紧蹙,片刻后叹了口气,“你们拿去分了吧,我没什么胃口。” 金锁觉出不对,将托盘稳稳放在案几上后才微微屈身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姬姒闭眼摇了摇头,“一些糟心的事罢了,无妨,你下去歇着吧。” 金锁见她愁容难掩,实在放心不下,上前一步:“是不是陛下那边说了什么?咱们云国出了什么事?” 她语气着急,姬姒忍不住抬眸看她。 金锁紧紧盯着贤妃,眼含担忧。 “是阿妹的来信,说云国的涝灾亦十分严重,不少地方的百姓流离失所,农田被摧毁,闹起了饥荒。” 姬姒也知道瞒不住她,便直接说了。 金锁闻言大惊,“不是说已经解决了吗?怎么…” 姬姒轻轻摇头,“上次不过是一次持续了一天的暴雨罢了,可这次是…连续七天的大暴雨…” 金锁嘴巴张大,语气止不住的颤抖:“娘娘…” 姬姒抬手揉着额角,眉头狠狠皱起。 她虽然委身来燕赤国做人质,可心里到底是有些尊严的。 上次妹妹写书信求助,她按下不提,是想着云国就算咬咬牙挺过去便也罢了,可这次… 国库没有银子,根本拿不出钱去赈灾重建,若是饥荒一旦大规模扩散开来,那就不仅仅只是百姓流离失所的事了。 成片成片的尸体堆积,在闷热的天气下,极有可能让活人染上瘟疫。 姬姒简直不敢再细想下去。 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后目光落在了案几上的那碗玫瑰荔枝冰上。 —— 宓奚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后,就提着晚膳去了都梁殿。 小狐狸一看到好吃的就双眼发亮,完全把李怀的事抛诸脑后了。 酒足饭饱后,她惬意地躺在柔软的美人榻上,却突然想起这事来。 拧眉想了好一会,她还是觉得应该争取一下。 于是瞅准机会她跳到宓奚的怀中,指着另一张梨花木桌子上的砚台开始嘤嘤叫。 宓奚正慢条斯理擦嘴呢,就感觉自己怀里一下沉了下去,还没反应过来脑海里就响起熟稔的叫喊声。 【快去!吃完了就快去那边!我要写东西呢!!很重要!!】 男人略带不虞地将小狐狸抱了下去,而后继续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不急不徐,十分优雅。 被抱下去的简毓不甘心地偏头瞅着他。 不是,她就是叫两下而已,至于表情这么难看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拿了个锣鼓在这男人耳根边敲呢。 第二十四章 贤妃 宓奚慢悠悠擦完了嘴,这才垂眸看她: “干嘛?” 简毓一精神,抬手直直指向书桌的方向。 宓奚微微蹙眉,正要开口,王珏就躬身进来,说贤妃求见。 “她可说有什么事吗?” 王珏顿了顿,措辞道:“贤妃娘娘只说有事要求见陛下,其余的奴才不知。” 宓奚沉默须臾,“传吧。” 当一袭碧霞云纹连珠曳地裙的贤妃逶迤而来时,宓奚面色如常,反而是他身边的小狐狸直起了身子,眼前一亮。 “臣妾给皇上请安,陛下万安。” 但见她一袭绯红长裙,梳着精致的朝霞发髻,斜插一支凤凰飞天流苏,腰间束以牡丹绮云带,脚上是一双蜀锦织成的玉鞋,玉鞋前端还有一颗圆润饱满的海珍珠。 她甚少穿曳地裙,但今日乍然一见,曳地裙配上她步步生莲却稳逸的姿态,如同一副江南水墨画,行走间仿佛荡漾起阵阵涟漪水纹,十分赏心悦目。 红烛下,她垂眸行礼,烛光摇曳,衬出她脸颊的一片红霞,如同少女心事,缠绵悱恻。 可眼前之人,并不在意。 宓奚只面色淡淡,“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听到男人冷淡的问话,姬姒也不恼,只缓缓起身,笑了笑:“陛下近日政务繁忙,臣妾特地叫人炖了滋补养身的乌鸡汤。还有臣妾小厨房新制的玫瑰荔枝冰,入口留香,清热解暑是最好的了,皇上不妨尝尝?” 宓奚本想开口拒绝,可目光掠过旁边的小狐狸时顿了顿,又改了主意:“你放下吧。” 姬姒心下舒了口气,赶忙叫人把拿来的汤和冰碗都放在四方桌上。 她又看到一旁用星星眼瞧她的小狐狸,微微一笑:“小湫儿看来恢复得不错,比前几日的时候看着精神好多了。” 她从金锁手里接过炖盅,“前些日子送的补药未免有些苦涩,臣妾特地叫他们换了些药材,也是对小湫儿好的,不过加了些梨膏和红糖进去,想来也会更好入口些。” !! 简毓对今日打扮十分精致的贤妃惊艳到,刚刚就眼睛亮过了,此刻听到贤妃的话,她那黑溜溜的大眼睛又是一亮。 梨膏和红糖?什么味道?她想尝! 正美滋滋的想象着美食的味道呢,简毓突然觉得脑袋一疼。 一抬头,宓奚淡淡收回手,眯着眼垂眸看她。 小狐狸委屈地捂着自己被敲过的地方,拧着眉头看他。 “朕知道了,你放下东西就退下吧。” 贤妃端着炖盅的手微顿,抿了抿唇。 “其实,臣妾今日来,是有事想求陛下。” 她敛眉,声音轻柔如羽毛。 宓奚双眼微眯,“何事?” 姬姒微微垂首,在心中再三措辞后道:“近日涝灾频繁,臣妾知道陛下为此事操劳不已,可云国那边已经有十多个城池的堤坝被冲垮,死了好几万人…” 她话说到此处,难掩哽咽,“臣妾自知卑微,不敢求陛下全力相助,但求皇上能稍微帮扶一把,就看在我们云国是第一个投诚的份上…” 宓奚一时无言,只轻轻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 姬姒下意识闭眼,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绣满牡丹花样的衣袂。 “朕知道了。” 姬姒抬眸,双眼微微睁大:“陛下…” 宓奚停下手中的动作,与她对视:“你这几年安分守己,你妹妹也一直尽心尽力,朕心中有数。” “陛下…” 姬姒眉头微颦,声音哽咽:“陛下愿意施以援手,臣妾万分感激。” “好了,你退下吧。”宓奚淡淡道。 姬姒行了礼,就又听到宓奚开口:“这些东西不必再送了,朕知道你是为了云国的事才如此上心。” 她微怔,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又都咽了下去,浅浅福身后便屈身退下。 红烛明亮,简毓望着贤妃逶迤远去的背影,却觉得有几分寂寥。 贤妃…她真的甘心吗? 那日她偶然听到云蔚和云笠聊起贤妃,说她原本是云国的女皇,可奈何云国地处偏僻,资源稀少,只能维持基本的自给自足。 若是想要国力强盛,经济持续发展,唯一的办法只有去开拓国土,打仗争夺地界和资源。 可姬姒是个十分爱民的君主,她知道一旦开战,受伤的只会是百姓。 于是她在位的五年里,只一心研究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造福百姓。 她广纳贤才,听取劝告,作为君主,能虚心听进每一个大臣的建言献策,并且真正将利民的政策落实到位,让每一位百姓都能吃上米饭。 所以她在位期间,万民爱戴,不少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可惜好景不长,姬姒突然得知,北方的燕赤国突然崛起,出言要将六国拿下,统一中原。 离燕赤最近的代国最先遭殃,君王昏庸无能,燕赤的军队打到了国都之时都还在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他得知燕赤派兵打了过来,直接缴械投降,说甘愿成为燕赤的附属国,每岁进贡银钱和贡品。 可他昏庸,老祖宗留下的大臣们不昏庸,暗中布局,将燕赤的军队前后夹击,一网打尽了。 代王还津津乐道,以为事已至此就可以一劳永逸了。 实际这不过是燕赤放出的烟雾弹,等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燕赤更厉害的几万精锐就急速赶到,把京都团团围住。 其实代国的兵力不少,但由于这些年君王无能,无心操练精兵,那些士兵也不过是滥竽充数的,在燕赤训练有素的精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就这样,代国成了燕赤的附属国,当月就奉上了黄金千两以及白银。 其他国都虎视眈眈,代国战败的消息不胫而走,云国也不例外。 姬姒拿到消息的时候,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 因为她很清楚,如果连代国这种地大物博又有根基的国家都不过坚持了数日,那如果是燕赤打到了云国,恐怕顷刻之间就能灰飞烟灭。 就好比,其他国家已经不用生计发愁,可以富国强兵之时,她们云国还在担忧能不能让每一个百姓吃饱吃好。 第二十五章 当他是傻子? 她坐在朝霞殿一天一夜,再度打开殿门时却站满了人。 那些大臣甚至没有穿朝服,见她出来,立马齐齐跪下,口中高声喊道,他们愿意与云国共存亡。 姬姒含泪将他们一一扶起,却又听到下面的人回话,说城墙外百姓聚集,高举旗帜,说要与陛下共进退,决不放弃云国的每一寸土地。 甚至有不少平民百姓穿上了自己做的软甲,牵出了自己家里马厩的马,成排而立,举着长枪银矛,说即使死,也要撒下自己身上的每一滴热血,绝不让敌人踏入分毫。 那一刻,姬姒潸然泪下。 她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云国这片净土,以及她云国的子民。 于是她当日便昭告天下,将自己的皇位传给了妹妹姬妩。 而她自己褪下了绣满祥云的凤袍,穿上了绣着点点蝴蝶和花朵的软烟罗裙,拿着投诚书和黄金百两,只身去了燕赤。 临走前,云国新的女皇姬妩,也就是她的嫡亲妹妹拉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姬姒面色如常地为她擦拭泪水,只嘱咐她,要好好对待百姓,当好一个君主。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于是那一年,她从云国女皇变成了燕赤皇帝后宫的贤妃娘娘。 直到今年,已经有三个年头了。 简毓不敢想象,姬姒从云国来到燕赤那一路上的心情。 “嘤…” 宓奚正沉思着如何处理云国的事,就见小狐狸一只爪子搭上了他的大腿,眼睑微颤,方才发亮的双眼此刻黯淡下来,仿佛有千言万语对他诉说。 他微微蹙眉,脸上露出疑惑。 “嘤…” 【你会帮她的吧?】 【算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帮帮她好不好。】 简毓心下酸楚,嘤嘤叫了两声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也是无济于事,便有些落寞的收回爪子,垂眸看向地面。 宓奚眯眼看着小狐狸有些失意的样子,心下微紧。 “我会的。” 男人的话如同一道佛音,简毓霎时抬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她的灼灼目光让宓奚有些不自在,他偏过头去,掩唇轻咳了一声:“朕既然答应了她,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 小狐狸眼中突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长长的尾巴陡然竖起。 然后宓奚还没反应过来,小狐狸就“咻”的一下窜不见了。 正当宓奚疑惑时,就见小狐狸叼来了什么东西,二话不说放在了他的手心。 宓奚低头一看,是一枚鹅蛋形状的红宝石。 “嘤…” 小狐狸挨着蹭了蹭他的手背,像是在感谢。 【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这是我珍藏了好久的宝石!我都舍不得拿出来呢,今天送给你啦!】 宓奚执起那枚红宝石,对着烛光仔细端详了起来。 简毓瞧着他的动作,心下隐隐不安。 终于,宓奚收回手,捏着那枚红宝石眯眼对她淡淡道:“这不是朕给你吗?” 【!!糟了,他怎么这都记得啊?!】 小狐狸呲牙对他笑了笑,然后“咻”的一下就窜没影了。 宓奚微怔后轻轻勾唇,内心毫无波澜。 要治她,他有成千上万种办法。 他淡声叫来了王珏和云笠,叫他们两个把殿内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一遍。 二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但皇上的命令他们只能遵从,于是埋头找了起来。 终于,半盏茶后,王珏指着雕花大床的床底,惊喜道:“陛下!奴才在这找到好多宝石!” 宓奚语气淡淡,“全都给朕拿出来。” 然后云笠就眼睁睁看着王珏从床底下拿出了各色宝石和玉石,甚至还有好几枚金锭和银锭。 她大惊,立马跪下请罪: “陛下明察!这些东西绝不是奴婢拿的,也不是云蔚拿的,她绝没有那个胆子,还请陛下明察啊!” 宓奚目光向上移了移,随后背手而立,淡声道:“朕知道不是你,你和王珏都先退下吧。” 云笠懵懵的,不是她和云蔚,还能有谁? 难不成是外头的粗使丫鬟? 他们走后,宓奚见还是没有动静,便俯下身,将那些宝石玉石以及金银锭都捡了起来。 “再不出来,朕就把这些东西全都拿走。” !! 房梁上突然窜下一道白色身影,眨眼间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就出现在宓奚跟前,盯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抬眸看他。 宓奚:…… 他睨了小狐狸一眼,语气上挑,“偷朕的东西,然后送给朕当谢礼?” 什么叫偷他的东西!她那是正大光明趁着没人的时候拿的! 小狐狸咧开嘴,对着宓奚笑嘻嘻,然后撅着嘴嘤了一声。 “还是朕养的狐狸,如此敛财,说出去都丢了朕的脸面。” 不是,喜欢钱怎么了?她就是财迷怎么了?她要不是财迷,她还不乐意当这什么劳什子狐狸呢!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依旧咧着嘴对着眼前沉脸的男人笑。 宓奚垂眸盯着她好一会,最终还是把那堆东西放到了妆奁里。 然后他就拂袖而去了。 简毓有些懵懵的,这是啥意思?生气了? 但是她在看到那堆东西宓奚并没有带走时,高兴得抖了好几下耳朵。 看来这男人也没有那么小气嘛! 哎呀,下次她要送一个没那么有记忆点的东西,不然又被认出来,那多尴尬。 翌日,宓奚吩咐下去调查李怀的事有了眉目。 “回陛下,此人确实有才,曾经在俪城涝灾中提出过不凡的见解,因地制宜给出了最佳的休整方案,但他无权无势,功劳被县令夺去。他心里愤懑,却不敢在当地与县令对抗,来到了京城,靠着一些银钱捐了小官,一直不得重用。” “这回能查到他头上,也属实是巧合。那人刚巧收了他的贿赂,但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暴露了,所以这李怀确实没有什么根基,纯粹是运气不好,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宓奚阖眼,轻点桌面,“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额…微臣觉得此人也是可用之才,只是昨日耽搁了些时候,他应该又重新寻了藏匿之地,此刻再找,只怕是难了…” 第二十六章 新人 御史大夫宋御贾抬头偷偷瞥了一眼上座的皇帝。 宓奚戴着玉龙扳指的手依旧轻敲桌面,默了良久。 书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紫铜鎏金大鼎里焚烧沉水香的声音。 宓奚阖上眼,细细回忆着当初简毓说过的话。 再追杀…要被赶出去…被北襄国的人捡到… 他霎然睁眼,眼里迸发出一道寒芒,“各个邻国的界关给朕严加搜查,一旦有可疑之人,立刻给朕扣下。” 宋御贾浑身一颤,“陛下的意思是…” 宓奚微微蹙眉,“按照朕说的去做就是,朕再拨给你一批精锐,务必要把李怀给朕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是!微臣遵命。” 宓奚看着眼前的宋御贾,忽而想起一事:“朕记得你儿女众多,如今可都婚配了?” 宋御贾微怔,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提起此事,立马屈身笑道: “劳陛下挂心,臣确实有几个孩子,最大的两个犬子已经娶妻,长女今年十七,还未定下人家。” 他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宓奚笑了笑,“既是没有定下人家,不如进宫侍奉吧,朕这后宫实在是人丁稀少。” 宋御贾下意识睁大眼睛抬头向宓奚望去,却在与帝王视线交接的瞬间回了神,打了一个颤栗后立马跪下,“陛下厚爱,微臣感激不尽!” 宓奚微微颔首,声音毫无起伏:“爱卿愿意忍痛割爱,朕甚是欣慰,一会朕便下旨,定个好日子迎她进宫。” 宋御贾叩首,只觉得额头一片冰凉:“是,微臣深谢皇恩。” 宋御贾出了御书房,王珏屈身恭送,他突然转头对着王珏笑着问道: “王公公,最近皇上龙体可还安泰?” 王珏一愣,看着他的脸,却觉得他笑得有些牵强,“陛下近日饮食正常,龙体也还康泰,劳宋大人关心。” 宋御贾点点头,放低了姿态苦笑道: “恕我多嘴打探,不知陛下这后宫是什么情况,可有几位娘娘,这些娘娘平日得宠吗?” 王珏眯了眯眼,这是皇上说了什么? 他笑了笑,“宋大人言重了,陛下后宫不过就那几位娘娘,别的奴才也不甚清楚。” 宋御贾和他一起走到了庑廊下,他环顾四周后从怀里拿出了一枚成色极佳的玉佩。 “陛下厚爱,说不日让我家小女入宫为妃,但做父亲的怎么不担忧,求公公行个好,至少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多少安心些。” 王珏笑眯眯地收下玉佩,“宋大人慈爱,奴才怎么能不明白。” “陛下这后宫一共就几个主子,最高位的就是贤妃娘娘,那位您也知道,原是云国的。还有陈充媛,这位您也不陌生,是陈将军的女儿。最近皇上又新纳了一位代美人,这位是代国公主。” “其余的也不值当说,不过皇上一向是对后宫不热络的,数日才踏进后宫一次,而且一般不留宿。” 宋御贾蹙眉听完,又问道:“那皇上一向是去哪位娘娘的宫里呢?” 王珏笑了笑,“一般就是去贤妃娘娘的飞鸾宫坐坐,偶尔也会留宿,其余的也就陈充媛那里会去一两次。” 宋御贾了然地点点头,作揖道: “多谢王珏公公了,若是日后小女进宫,还得劳烦公公多提点提点,她性子娇纵,从小是被我惯坏了的,就怕她进宫惹出什么祸事来。” “诶,”王珏扶起他,笑呵呵道:“您言重了,陛下一向是最宽和的。宋小姐又是您亲自抚育的,定然是大家闺秀,名门风范。若是宋小姐日后宠冠后宫,恐怕还要宋小姐多关照奴才。” 王珏不愧是大内总管,待在皇帝身边多年的人,这三言两语下来就将宋御贾的担忧抚平了,眉宇间的忧愁已经逐渐淡去。 送走了宋御贾,王珏手执拂尘回了御书房门口,小太监立马躬身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拂尘,满脸谄媚道: “王公公累了吧,奴才给您沏好了茶,这会子有奴才守着呢,您去歇着吧。” 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茶盏,王珏掀开茶盖吹了吹茶沫,微微蹙眉: “以后咱们后宫又要有新主子了,这说话做事都机灵点,别惹了贵人不快。” 小太监点头哈腰应声,又屈身问道: “不知是哪家小姐?奴才们也好提前打听打听。” 王珏喝完茶,顺手递给他,又拍了拍身上的尘灰,“是宋御贾家的大小姐,皇上金口玉言要迎进宫的,你们就醒着神,小心伺候着吧。” 小太监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点头如捣蒜。 宫里要来新嫔妃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贤妃自然是没什么反应的,她更担心云国如今的情况,每日都飞鸽传书询问详细。 可得到的消息却是每况愈下。 她虽心急如焚,可也知道再急也不能再去叨扰宓奚。 陈充媛就明显更在乎一些,她听到宫里要来新人时,眉头紧皱。 “本来贤妃这个狐媚子就够棘手的了,现在又来了个新的,本宫还怎么去拢住皇上的心?” 但很快,她就又收到了更让人气愤的消息。 “什么?!皇上封了什么?!” 她的贴身侍女月韶被她陡然提高的声调一惊:“皇…皇上封了昭仪,现下已经住进承乾宫了…” 陈充媛闻言瞪大了眼睛,下一瞬就掀翻了桌上的一套青花瓷茶具。 巨大的声响把殿里所有人都吓到了,齐齐跪下来,嘴里喊着娘娘息怒。 瓷片飞溅,有几片砸到了月韶的身上,她乍然吃痛,可不敢开口出声,只能忍痛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瓷片,口中还不忘说娘娘息怒。 陈充媛自然是气愤的,她在后宫满打满算也一年了,如今还在正四品的充媛之位。 可这新人一进来就是正三品昭仪,九嫔之首,稳稳压了她一头,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娘娘,那宋昭仪虽然是正三品,可也是因为她是御史大夫的女儿。皇上最近重用御史大夫,严查百官,自然就是要给御史大夫三分薄面的。这左右看去,那宋昭仪不过是皇上制衡御史大夫的一枚棋子罢了。” 第二十七章 陈充媛不高兴了 月韶缓缓起身,向后看了其他的小宫女一眼,示意她们赶快清扫了。 小宫女得令,立马出去拿了笤帚回来,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片扫掉。 月韶见陈充媛情绪缓和了些,又上前温声劝慰道: “她就算位分高些又如何,皇上性子冷淡,您也是这一年来摸索许久才摸出来些门道,与皇上总是更亲近,有些情分在的。奴婢听说这位宋大小姐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小家里娇惯,哪日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三两下就被打发了,根本不需要娘娘操心。” “娘娘如今将身子调养好,等下一次陛下来了,一举皇上子嗣,在宫中的地位不就稳固了吗,还用怕那区区一个宋昭仪吗?” 经过这一番针砭时弊的劝慰,陈充媛的脸虽然还沉着,但已经比方才缓和了许多。 宫人们重新端上了沏好的龙井,月韶倒了一盏呈给陈充媛,“娘娘喝盏茶消消气吧,小厨房炖好了新鲜的珍珠海米煨鹌鹑,一会娘娘提着汤去御书房请安,也好在皇上那里博点好感。” 陈充媛面色淡淡的接过茶浅酌一口,“嗯,一会把本宫那条新做的连珠孔雀月裙拿来,穿着去给陛下请安。” 闻言,月韶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轻轻叹了口气。 陈充媛盛装打扮拎着食盒去御书房请安,王珏恭敬地给她行礼。 “奴才给充媛娘娘请安,不知娘娘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陈充媛笑着微微颔首,一派贤良淑德的模样: “本宫小厨房今早刚到的鹌鹑,做了一道珍珠海米煨鹌鹑。想着皇上近日为了涝灾的事烦忧,便特地送过来给皇上补补身。” 王珏笑着接过食盒,“劳娘娘挂心了,不过皇上这会子正在处理政务呢,怕是不方便见娘娘了。” 陈充媛脸上的笑容未变,“无妨,能把东西送到陛下手上就是。” 王珏笑着应声,正欲拎着食盒进御书房时,陈充媛却突然叫住了他: “本宫见那小太监手里也拿着食盒,莫不是其他人也送来了?” 陈充媛说这话时不自觉眯了眯眼,想着是不会是宋昭仪那个蹄子吧。 结果王珏瞧了一眼,笑呵呵回道:“方才是贤妃娘娘来过了,送了参汤。” 陈充媛一愣,语气放缓:“陛下传召了吗?” 王珏岂会不知她心里头那些弯弯绕绕,不过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皇上方才也忙着政务呢,贤妃娘娘送了参汤就走了。” 陈充媛“哦”了一声,正欲搭着月韶的手离开,却忽而又想起什么,“本宫听闻今日宋昭仪进宫,不知这会子人可到了?” 王珏脸上依然噙着笑,“方才已经一抬辇轿送进承乾宫了,想必皇上今晚应该是翻昭仪娘娘的牌子了。” 陈充媛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梅花软帕,深吸了一口气:“本宫知道了,多谢王公公。” 随后她便搭着月韶的手离开了,去了飞鸾宫。 姬姒听到下头的人回话时还愣了一下,随后把手中的书合上,叫人传召。 穿着连珠孔雀月裙的陈充媛盈盈而来,恭敬地给她行了请安礼。 姬姒淡淡开口:“起来吧,赐茶。” 陈充媛也没开口道谢,自己便坐在了旁边的梨花绣凳上,毫不客气的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后十分嫌弃道: “娘娘泡的这是什么茶啊,我尝着怎么有股苦味啊。” 姬姒懒得理她,眼神扫过她身上那件一看便知是新做的月裙,淡淡道:“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倒是不错,想来方才是去给皇上请过安了吧。” 陈充媛轻咳一声,其实她根本都没见到皇上,但还是要嘴硬道:“是啊,皇上还夸我这身衣服做得好看,下次要再赏我些布料呢。” 姬姒一眼就看出她的心虚,也不戳穿,淡淡笑着接她的话茬:“今日新人入宫,皇上还肯陪妹妹说话,看来妹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可真是不浅。” 陈充媛一听到新人这两个字,就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般。 她脸上的心虚陡然间转为了气愤:“说起这个嫔妾就来气,明明我进宫都一年了,也侍奉皇上不久了,才得一个充媛之位。宋家那贱…宋家那小姐怎么一进宫就是昭仪之位,足足压了嫔妾一个头啊!” 她说呢,向来嘴毒的陈充媛今日怎么破天荒的来给飞鸾宫给她请安,原来是心里不舒服了,跑到她这找慰藉呢。 “昭仪不昭仪的,总归是看在她父亲的面上封的罢了。妹妹你还年轻,又得皇上喜欢,将来若是能怀上子嗣,岂不是能飞上枝头,高枕无忧了吗?” 姬姒面上说着,其实心里满是嘲讽。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陈充媛自以为承宠了几次,只要好生调养身子,就能有机会怀上子嗣,成为后宫第一人。 实际上那不过是皇上用迷情香迷惑她们的手段罢了。 那香之奇效,可以让人忘乎所以,仿佛置身于真正的男女之欢中,甚至还能体会到交合的快感。 此香虽然效果好,但是对人的身子亦有损伤,同时价值不菲。 姬姒想,皇上少进后宫,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被贤妃这么一说,陈充媛突然自信了起来。 是啊,她还这么年轻,又不像贤妃一样年纪大了不好生育。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美好的盘算中时,外头的人突然进来回话,说宋昭仪来给贤妃娘娘请安。 姬姒闻言也是一愣,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叫人把宋昭仪请进来。 很快,一位打扮娇艳的女子款步而来。 但见她一身金丝鸾鸟云锦宫装,身披芙蓉薄烟纱,头发绾成随云髻,几枚凤纹金簪点缀其间,腕间是一个海水蓝刚玉镯,脚上是并蒂莲绣鞋。整个人娇俏华贵,可眉宇间却能看出几分青涩和难掩的骄矜。 “嫔妾昭仪宋氏,特来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姬姒端详了她好一会,一时没有开口叫起,可宋昭仪行礼依旧稳稳当当,让姬姒对她高看了一眼。 第二十八章 宋昭仪 “宋昭仪有礼了,今日刚入宫就想着来给本宫请安。” 姬姒噙着柔柔的笑,转头道:“金锁,去把本宫日前就备下的贺礼拿来,送给宋昭仪。” 金锁应声,立马遣人拿来了一个精致的海棠锦盒。 宋昭仪在绣凳上盈盈入座,接过金锁手中的锦盒时十分高兴: “嫔妾多谢贤妃娘娘赏赐!” 然后她便轻轻打开锦盒,里头是一只颜色极为罕见的海蓝宝簪子。 她双眼一亮,立马就将那支簪子拿在手中,啧啧称赞:“这真好看啊…嫔妾从小也不缺什么宝石簪子,但是这么大一颗又亮又润的海蓝宝,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呢。” 姬姒笑了笑,“你喜欢就好,若是日后能得皇上宠爱,这样的东西也只会多不会少。” 想到丰神俊朗的皇帝,宋昭仪微微羞赧的笑了笑,然后对着上座的姬姒盈盈行礼: “早就听说贤妃娘娘是少见的贤良淑德,如今一见,倒是比传闻中还要贤良几分,嫔妾真是如沐春风。” 姬姒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宋昭仪言重了,本宫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日后在宫中的造化,还是你自己个人的缘法。陛下勤政,少来后宫,不过宋昭仪进宫是陛下亲自下令的,想来也会对昭仪热络几分。” 听到贤妃这番话,宋昭仪脸上的笑意几乎满得要溢出来。 “是,嫔妾多谢贤妃娘娘指点,一定尽心尽力侍奉皇上。” 姬姒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扬起的眉梢上,暗叹果然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虽然有几分聪慧,但终究还是少了些许沉稳。 “哼。” 正当她高兴的捏着簪子把玩时候,身旁一道冷嘲的女声让她回了神。 宋昭仪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连珠孔雀月裙的女子捏着绣花团扇,面色不虞。 她心下也不爽着呢,但面上依旧摆出一副和蔼的样子: “恕我眼拙,不知这是后宫里哪位姐姐?” 陈充媛听到她的话,斜眼睨了她,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并不接话。 这下可把宋昭仪给气到了,她明明已经如此恭敬了,怎么还有这样不看眼色的人。 她冷笑一声,“这位姐姐倒是有脾气,我说话也不爱搭理,不知道还以为是皇后娘娘的做派。可即便是皇后娘娘,也没有这样对人的道理,我倒是好奇了,到底是哪家的家风,能教出如此有教养的女儿?” 姬姒在上面听得眉头一挑,这宋昭仪还是个有脾气的。 陈充媛听到她这番连珠炮的话语,气得直接从绣凳上一跃而起,指着宋昭仪的鼻子开始咒骂: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本宫蹬鼻子上脸的,别以为皇上亲口下旨迎你进宫就可以在我这里耀武耀威了,告诉你,你没了你父亲,你在这里给本宫提鞋都不配!” 宋昭仪本来还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话说得有些冲动,可眼瞧着面前这女子的癫狂样,她突然就冷静了,笑了笑,转身在自己的绣凳上坐下。 “既然这位娘娘如此自视甚高,不如告诉我,您到底是何许人也,说出来也好让我这个做妹妹的见识见识。” 陈充媛原本盛气凌人,可听到宋昭仪的话,她突然如鲠在喉,像被人攫住了呼吸,整张脸涨得通红,半晌都没憋出来一句话,只狠狠瞪了她一眼。 姬姒端坐着看这俩人你来我往,觉得有些好笑,出声缓和道: “这位是宫里的陈充媛,虽然论位分上她比你低些,但是论起资历来,她总是陪了皇上一年的老人。” 虽然看不惯陈充媛这目中无人的样子,但是贤妃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于是她微微颔首,笑着回: “多谢贤妃娘娘指点,嫔妾一定谨记在心。” 看宋昭仪顺着台阶下了,姬姒点了点头,看向陈充媛,也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本宫前些日子得了一块祖母绿的翡翠,虽说是祖母绿,可颜色青嫩了些,本宫戴着也不合适,不如给了陈充媛,拿去做一套新的翡翠头面,也好叫皇上眼前一亮。” 陈充媛不情不愿的接过金锁递来的锦盒,起身谢了恩。 “不过你也别失意,本宫虽不是六宫之主,但有些事也是做得的,你毕竟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位分也该提一提。等过几日本宫跟陛下商量商量,到时陛下再降下旨意就是。” 陈充媛听到这话,脸上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双眼发亮地起来谢恩: “真的吗?!那嫔妾就先谢过贤妃娘娘了!” 姬姒微微颔首,“先预备着吧,这段时间好好静静心,别到时候出了错让皇上恼了。” 陈充媛立马应声,连带着鬓边的步摇都微微晃动:“是!嫔妾一定小心侍奉。” —— 晚间宓奚处理完了政务,正欲传唤王珏摆驾都梁殿,王珏却进来说御史大人求见。 宓奚微微蹙眉,最终还是让王珏传唤。 宋御贾一进来就行了个大礼,面带激动,“陛下英明!李怀人已经抓到了!正如皇上所料,他正欲悄悄出城逃到他国,结果正中我们的埋伏!” 宓奚面色淡淡,看不出悲喜,“嗯,做得好,现在把人给朕好好送回来。若是他身上有个什么病痛的,也找个郎中给他看看。” 宋御贾心下一凛,糟了,那些人手脚没个轻重的… “是,微臣遵命。” 他说完,偷偷瞥了一眼皇上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道: “陛下,今日小女入宫,不知可惹出什么祸事来了?她一向是在家里娇纵惯了,还请陛下不要重罚于她。” 宓奚微微抬眸,他差点都把这事给忘了,不过面上依旧要维持功夫。 “朕叫人把她安顿在承乾宫了,不过爱卿也别太紧张了,宋昭仪大家闺秀,怎么会惹出祸事来?爱卿只要在前朝为朕好好做事,盯着百官,令爱在后宫总归也是过得不会差的。” 这是在提点他呢! 宋御贾抱拳的手微微颤抖,面上仍然挂着笑: “陛下厚爱,微臣和小女感激不尽,一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二十九章 他去了承乾宫 宋御贾走后,王珏躬着身子进来。 “陛下,现下该用晚膳了,御膳房那边备好了膳食,您在这里用还是去都梁殿?” 宓奚微微摇头,王珏又道: “方才贤妃娘娘和充媛娘娘都送来了汤水,想来贤妃娘娘那儿应该还备下了皇上爱喝的茶,陛下不如…?” “都不去,”宓奚打断了他的话,从龙椅上起身,“摆驾承乾宫。” 都梁殿里,简毓在玩云笠给她新做的纸扎人,突然王珏亲自过来了,手里还提着食盒。 云笠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不知王公公来了,有失远迎,陛下可是还在忙着处理朝政?” 王珏笑着将食盒递给她,“这是陛下特地吩咐送来的,还热乎呢。不过陛下就不过来了,今儿新主子进宫,皇上这会子在陪着呢。” 云笠微微一愣,随后小心问道:“奴婢孤陋寡闻,不知是哪位娘娘进宫?” 王珏瞧着她脸上的怔然,笑了笑:“是御史大人家的大小姐,皇上亲口下旨封为宋昭仪,赐居承乾宫。” “承乾宫?”云笠反问了一句,又自觉失态,脸上换成和煦的笑容:“想来这位娘娘应该能得宠好一阵子了。” “是啊,”王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过陛下最近常来都梁殿,这风水还是会轮流转的,云笠姑娘也别太担心。” “嗯?”云笠一怔,眨了好几下眼睛,还以为他是在说小湫儿,立马笑着回:“多谢王公公宽慰了。” 王珏点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云笠福身:“恭送王公公。” 王珏走后,云蔚立马凑了过来,“我看看我看看,什么东西呀?” 云笠缓缓揭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一盅炖好的虫草乌鸡汤。 “哇!”云蔚眼前一亮,“这乌鸡汤闻起来好香啊,我可以喝一些吗?” 云笠轻轻拍掉她作乱的手,“这是陛下拿给小湫儿喝的,别乱动。” 云蔚委屈巴巴的收回手,撇嘴道:“那我们今晚吃什么啊?” 云笠没好气的睨了她一眼:“吃什么?喝粥吃菜啊。” “啊?!”云蔚看着云笠远去的背影,眼含哀怨:“能不能不喝粥了啊!” 见云笠提着新的食盒进来,小狐狸立马凑过来。 云笠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小馋狐狸,找到迫不及待吗?” 那当然,只要是好东西她都迫不及待,快让她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盖子掀开,是一盅虫草花炖的乌鸡,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简毓自然是不感兴趣。 看着眼神骤然熄灭的小狐狸,云笠哭笑不得,“现在把你惯坏了,这么好的东西都嗤之以鼻了。陛下对你这么好,连去其他宫里都想着要给你送吃的,你就偷着乐吧!” 其他宫里?是贤妃那里? 察觉到小狐狸探究的目光,云笠笑了笑,“其他宫里就其他娘娘那里呀,之前是经常去飞鸾宫,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云笠幽幽叹了口气,垂首摇了摇头。 简毓不明所以。 而另一头,承乾宫里,宓奚正面无表情的用着膳。 宋昭仪则一面热心给他夹菜,一面偷偷用羞赧的眼神看他。 她当初乍然听到父亲说要进宫时是很不情愿的。 毕竟在她的所见所闻中,燕赤国当今的皇帝宓奚,是个冷面无情的暴君。 那些骇人听闻的酷刑,她偶尔听父亲说起,都毛骨悚然。 可今日入宫遥遥一见,她便深深被这个银发男人所吸引。 现下更近距离看到这张鬼斧神工的脸,宋昭仪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宓奚看着眼前圆盘中不断增加的菜肴,微微蹙眉,“你坐下用膳吧,别夹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宋昭仪先是微微一愣,在心中感慨怎么连声音都这么好听,然后面上挂着柔柔的笑意: “臣妾不累,侍奉皇上是臣妾的本分。” 本以为这番话会让宓奚说出更怜香惜玉的话,可谁知宓奚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连带声音都冷了好几个度: “你挡着朕,朕还怎么夹菜?” 男人无情的话语像一盆冷水,乍然浇灭了宋昭仪的热情,可她依旧打起精神笑着回道:“陛下若是想吃什么菜,臣妾给您夹就是了。” 宓奚终于不耐烦,一把放下手中的象牙筷,“让你坐你就坐,别那么多话。”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宋昭仪浑身一颤,脑海中不自觉想起父亲曾经跟她提过的宓奚所用过的雷霆手段。 越想越害怕,她声音也不自觉的抖了起来:“是…臣…臣妾遵旨。” 王珏在一边候着,只觉得这宋昭仪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做事不利落大方,也难怪不讨人喜欢。 夹菜这种东西,夹一两次意思意思就得了,何必要一直站在那忙碌? 她是皇上亲口迎进来的妃子,又不是宫女。把自己的地位压得那么卑微,只会让皇帝厌烦。 那这么看,贤妃娘娘那独一份的温柔贤淑,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 多一分别人会觉得你懦弱卑微,少一分则会让别人觉得你故作姿态。 王珏摇了摇头,看来这位宋昭仪想要得宠,还得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用完膳,宋昭仪看着皇帝那张俊美无俦但冷若冰霜的脸,已经不怀任何希望了。 谁知皇帝擦拭完嘴角后,竟然淡淡开口,“王珏,去铺好床,早日安寝吧。” 她闻言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悸动,同时又有几分害怕。 会不会皇上看似冷面,在床事上会火热一些? 她控制不住的想了很多,手里不自觉地绞着绣花锦帕,脸颊也不自觉的潮红起来。 而宓奚则心不在焉。 直到夜幕降临,熟悉的娇吟声响起时,宓奚愈发觉得这声音甚为刺耳,多一瞬都不想再待下去。 于是他站在庭院内,抬头望了望今日残缺的半月,思绪不自觉的飘到了都梁殿。 那女人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不在她是不是会有点不习惯? 她如果听到自己宿在新嫔妃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第三十章 这男人有病? 而某人口中“茶不思饭不想”的小狐狸此刻正躺在柔软的雕花大床上呼呼大睡。 云笠轻步从外头走进来,将被衾给小狐狸向上拉了拉,正欲吹灭两支蜡烛,就听到雕花床上传来一阵小声嘤咛。 她心下一紧,还以为是小狐狸被梦魇缠住了,忙凑上前去察看。 结果看了半天也没什么事,她才放下心来。 翌日简毓睡醒的时候,感觉肚子空荡荡的,饿得她头脑发懵。 然后她就想起来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她吃了好多好吃的,比如火锅、螺蛳粉、奶茶、炸鸡还有汉堡。 呜呜呜呜,她真的好想吃啊!!! 她吃不到,因此早膳的时候整个狐狸都蔫巴巴的,小眼神也十分哀怨。 云笠和云蔚看在眼里,还以为小狐狸是因为没有见到皇上才这么闷闷不乐,于是在午间用膳的时候,特地去了御书房一趟,跟王珏公公说了这事,想让皇上过来安抚一下“个狐情绪”。 宓奚听到王珏的回话时,虽然面上不显,说晚膳就去都梁殿,但下午本应花两个时辰才能批完的奏折,他花了一个时辰就批阅完了。 王珏在外头拿着拂尘正犯困呢,突然就听到耳边皇上低沉的声音:“摆驾去都梁殿。” 这一声差点把王珏手中的拂尘吓掉了,忙扶正自己的帷帽,高声对着外头唱和: “摆驾都梁殿!” 说完,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今儿陛下批奏折怎么这么快? 等到了都梁殿,云笠和云蔚赶忙上前跟宓奚说明了小狐狸的情况,说午膳和晚膳都没用多少。 宓奚闻言眯了眯眼,面色淡淡,但熟悉他的王珏很敏锐的能察觉到,皇上此刻的心情很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面容清秀的云笠身上,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按相貌来说,虽然这云笠姑娘比不上贤妃娘娘,可对比起容色一般的陈充媛和略显青涩的宋昭仪来说,还是要更胜一筹的。 云笠虽然是小意温柔的,但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宽和气韵,知性而不刻薄,这点与贤妃娘娘又有几分相似。 也难怪陛下会对云笠有意思了,若换作是他,也难免会对云笠这样的女子施以青睐。 王珏仔仔细细捋了一遍,越想越觉得皇上是对云笠有了心思。 不过有一点他有点想不通,既然皇上对云笠有意,何不直接纳入后宫,而是要让她继续当宫女呢? 兴许是后宫那些娘娘们都是厉害的,若是让云笠这样无依无靠的宫女成了妃子,难免会被欺负。 王珏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十分合理,就算皇上常来都梁殿,也可以说是来看望白玉狐狸,这样即使是说出去,那些娘娘们也不会起了什么嫉妒的心思。 正当王珏十分满意自己的推测,连连点头时,却突然听见皇上的吩咐: “王珏,去把库房前年进贡的那一箱各色宝石拿来。” 他立马应声,赶忙吩咐下面的人去做。 而后他又连连摇头感慨,自己真是料事如神,心细如发。 这才来几次,就连一箱宝石都要送出去,看来这云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可真是不一般呐。 看来他以后对云笠姑娘还是得再恭敬些,千万不能得罪了。 宓奚听完云笠和云蔚的回话,唇角止不住的微微上扬。 踏进都梁殿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象着那小狐狸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 然而当他满怀期待的走进殿内,看到的却是—— 张着嘴在雕花大床上睡得四脚朝天的不知名物体。 他那微扬的嘴角一下就掉下来了,眉宇间染上几分阴霾。 他负手走到雕花大床旁,甚至还听见她打起了呼噜。 宓奚绷着脸抿了抿唇,心里逐渐涌上一股气。 简毓在睡梦中正美滋滋的做着梦呢,马上就能一口咬到那口多汁的炸鸡腿了,却忽然感觉世界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倒立过来了。 她懵懵的睁开眼,却发现宓奚这个男人正揪着她的一只小腿,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 【什么情况?!宓奚什么时候来的?】 【他为什么抓着我的脚啊?!我做错什么事了??】 手中的小狐狸开始像泥鳅一样摆来摆去,伴随着嘤嘤的呜咽声,可宓奚面色淡淡,丝毫不为所动。 简毓挥舞其余的四肢,不断挣扎着,很快就觉得头晕目眩,身子逐渐软了下去。 感受到小狐狸的瘫软,宓奚眸光一暗,将她重新放回了柔软的雕花大床上。 简毓趴在被衾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哀怨又气愤的狠狠瞪了宓奚一眼。 她睡得好好的,干嘛非得这么折磨她? 宓奚湛蓝如湖水的双眸微眯,语气淡淡: “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对你吗?” 小狐狸拧着眉睨他一眼,很有脾气的样子。 她这两天乖乖待在都梁殿里,哪儿都没去,顶多就是去后花园看看那些月季,能做什么错事? 她虽然是仰仗他的恩德才能过上这么滋润的日子的,但她也是有脾气有尊严的。 宓奚瞧着小狐狸梗着脖子那不服气的模样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起,语气冷然:“朕不在的时候,你倒是睡得很惬意。” 他隐隐咬着牙,简毓侧过头看他,觉得他说话奇怪得很。 她不睡觉,还能干嘛? 这人说话真是奇怪。 眼见小狐狸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甚至眼里还透着疑惑和嫌弃,宓奚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他想到自己让宫人们精心打造的妆奁,心里那股没由来的火气愈演愈烈,如江涛般翻涌在他胸口。 但他依旧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悲喜,只站在原地抿了抿唇,随后扬长而去。 宓奚走后,简毓愣愣的坐在被衾上,依旧是没有回过神来。 什么意思?这就走了? 不是,他还生气上了?他无缘无故在她睡得正香的时候给她来个倒挂金钩,她都没跟他生气呢,他倒是气上了?! 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第三十一章 晋为贵妃 简毓虽然是个识时务的人,但她也是有脾气的。 他想生气就生气吧!反正气的又不是她的身子! 反正他不来,她还是有东西可以吃的!大不了难吃一点,她也总不会饿死! 而另一头,宓奚带着气从都梁殿出来,王珏小跑着一路跟上,都不敢开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进去的时候不还好端端的吗?他甚至都觉得陛下好久都没有如此春风满面的时候了。 上一次陛下这么高兴的时候,还是在攻下代国之时。 宓奚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王珏和一众太监宫女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每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突然皇上停住了脚步,所有人也跟突然停下。 但是由于惯性的缘故,后头拿着五明扇和痰盂的宫人们身子是站稳了,可扇子和痰盂收不回来,“嘭”的一下就砸到了王珏的头和屁股上。 “啊!” 他下意识叫出声,一时间不知道该捂住头还是屁股,盛怒之下一转头,吼道:“都不长眼的吗?!” 拿着五明扇和痰盂的两个小太监吓破了胆,连忙跪地疯狂求饶,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王珏。” 正在揉后脑勺的王珏一个激灵,“诶!奴才在呢!” “去飞鸾宫。” “嗻!” 宓奚刚一跨进飞鸾宫的门槛,就见一身秋香色缎裙的贤妃站在庑廊下迎风而立。 看见他的仪仗,贤妃立即搭着金锁的手迎了上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宓奚垂眸看着低眉顺眼的贤妃,淡淡道:“起来吧,外面风大,进去说吧。” 说罢,他未等贤妃,自己径直进了殿内。 贤妃起身,敏锐的察觉到陛下的心情不佳,心下一紧,叫住了王珏。 王珏自然是万分恭敬:“娘娘您说。” “陛下今日心情仿佛不佳,可是为了水患之事担忧?” 王珏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水患之事已经有了些许眉目,陛下并不是为了此事。” 闻言,贤妃心里的巨石落下来,笑着微微颔首:“多谢王公公了。” 帝妃二人都进去后,王珏站在原地,突然也疑惑起来。 陛下莫不是在里头和云笠吵了起来,所以才这么生气? 贤妃这几日都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好菜,所以皇帝一来,所有热腾腾的膳食都被摆了上来,几乎都是宓奚素日里爱吃的菜肴。 宓奚手执银筷,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珍馐,他却提不起一点食欲。 他甚至脑海里止不住地在想,那女人连着两天没吃到好吃的,是不是又在哭天喊地的。 可是想到突然想到那破狐狸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又气愤起来。 “陛下,尝尝这道松鼠鳜鱼吧,这鱼肉鲜甜滑嫩,又裹了一层脆粉,口感很不错的。” 贤妃笑吟吟地在他面前的银盘中夹了块鱼肉,他低头瞧了一眼,没有动筷,只是突然想起什么,淡淡道: “宋昭仪你可见到了?” 贤妃微怔,盈盈笑道:“这两日都来找臣妾请安的,倒是个懂事的。” “嗯。”宓奚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她若是气焰嚣张了些,你要适时打压,别叫她无法无天了。” 姬姒好像品出宓奚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这宋昭仪还得再得宠些时日。 她不自觉的看了宓奚一眼,心想这宋昭仪侍寝的时候,应该也是皇帝用迷情香糊弄过去的。 “臣妾明白,这都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水患的事朕已经有了些眉目,不过还得再等几日。朕已经叫人给云国拨了五百两黄金,只先撑过这一关再说。” 姬姒听到这话,霎然抬头,双眸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立马就从绣凳上起身跪下: “臣妾多谢陛下大恩大德!” “还有一事,”宓奚继续淡淡道,“朕过些时日要纳闵堰的女儿进宫,作为丞相之女,位分不能低,不过也绝不能越过你,所以朕明日便会下旨,晋你为贵妃,代持后宫事务。” “后宫的大小事宜虽然是你一直处理着,但没有名分,那些嫔妃也会蠢蠢欲动。这次封贵妃,朕会把皇后的凤印交给你,让你好好行使权力。” 皇上这一番徐徐说完,贤妃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她身边的金锁激动不已,睁大眼睛惊喜地看向自家主子。 她脸上噙着适宜的淡笑,“是,臣妾多谢皇上厚爱,一定尽心尽力,决不让陛下失望。” 宓奚用完膳就走了,去了宋昭仪的承乾宫。 姬姒依旧坐在原位用膳,面色看不出悲喜。 金锁给她盛了一碗菌菇鸡汤,喜笑颜开:“恭喜娘娘,这下终于是后宫实打实的第一人了!” 姬姒接过瓷碗,低头吹了吹,“位分越高,责任越重。若是有得选,我宁愿做个平民百姓,每日种田耕地,还乐得自在。” 金锁叹了口气,“奴婢知道娘娘不在乎这些名利位分,可您既然入了宫,就是一辈子的事。这贵妃之位娘娘不在乎,却足以说明陛下心里娘娘的分量是很重的,这对咱们云国来说也是好事啊。” 姬姒闭了闭眼,只闷头将鸡汤一饮而尽,没有再开口。 宋昭仪本以为皇上来过一次就已经是很难得了,没想到皇上去贤妃那里用过晚膳后,竟然来了她这里。 虽然她满心欢喜地行礼之时皇上的神色依旧很冷淡,但她一想到皇上在床上的热情,又不自觉的羞赧和激动起来。 连续侍寝了两日,宋昭仪的风头更甚,搭着侍女的手出去走动时,那些宫人的目光都更加敬畏了。 她本洋洋得意,可却突然听闻皇上下旨封了贤妃为贵妃,陈充媛也晋位为陈昭媛,整个人一下就不好了,犹如一道霹雳将她从美梦中惊醒。 这还不算,没过几日,她就又听到消息,说皇上要迎丞相大人的嫡长女入宫,已经下旨封为了闵妃。 妃位为从二品,她虽为九嫔之首,但还是正三品,被妃位稳稳压了一个头。 而都梁殿里,简毓听到云笠和云蔚闲聊,才得知宓奚又要纳一位新妃进宫了。 第三十二章 闵妃 她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怼来。 这男人只顾着自己风流潇洒了是吧,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她已经连着好几天吃的都是不成人样的东西了,连点荤腥都没见着。 上次给她饿死了,甚至直接去把云笠的清粥小菜抢过来吃了,把云笠和云蔚给吓一跳,忙招呼她吐出来。 她好不容易吃到点像样的食物,怎么可能吐出来,两下就咽下去了。 吓得云笠赶忙请了李御医来看,说没什么大事,只要少吃些就无妨。 于是这两个人把她看得更紧,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 这下好了,简毓连偷偷溜去小厨房偷吃糕点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这几日无精打采的,把云笠和云蔚愁坏了,变着法的给小狐狸做好吃的。 但是每次小狐狸都只是抬起头睨了一眼,然后又耷拉着眼皮睡了过去。 简毓表示,那能提起一点兴趣吗?! 你看看你们精心制作的这是啥? 脆烤黑知了,油焖大天牛,清蒸肥蠕虫。 她就不说别的了,光是那肥肥圆圆还有纹路的蠕虫摆在那,她就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问题是云笠和云蔚还要睁着大眼睛满脸希冀的看着她。 发现昆虫她不爱吃后,这两人又开始想了些新的点子。 比如烟熏风干的老鼠肉,还有掺了虫草花炖的鹌鹑。 她还当人的时候,虽然不爱吃鹌鹑,但勉强还能下咽。 如今变成了狐狸身,味觉和嗅觉就更加敏锐。 那鹌鹑还没入口,她就闻到一阵浓烈的腥臊味,差点给她干呕了。 这可把云笠和云蔚急死了,最后没辙,给小狐狸弄来了羊奶和水果,看着小狐狸勉强吃了些,这才缓了一口气。 简毓虽然一开始是爱吃这些水果的,比如樱桃西瓜什么的。 但是一天三顿的吃,她到后面也快吃吐了。 后来她索性不吃了,权当减肥。 看着一天比一天蔫巴的小狐狸,云笠急坏了,顾不上许多,立马就只身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守着的小太监并不认识云笠,不过见她虽然是宫女模样,但打扮穿着都比寻常的宫女要好上一些,便上前恭敬道: “姑娘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可有什么事吗?” 云笠浅浅福了个身,“奴婢是都梁殿的云笠,我们主子这几日食欲不振,不怎么吃东西,叫御医来瞧过了也无事。奴婢想着兴许是小狐狸这几日不见陛下,日思夜想,这才不思饮食,所以特地来禀报,想请皇上去看看。” 她面容清秀,身段姣好,举手投足又十分妥帖知礼,叫那小太监一下子就想起了王珏公公提点过的话,立马就堆上满脸的笑容: “云笠姑娘来得不巧,陛下这会子不在御书房呢。” 云笠闻言有些急切,“敢问公公,陛下去了何处吗?” 她说完,又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锭,非常自然地放在他手心,“奴婢知道宫规森严,但事出紧急,还请公公通融通融。” 小太监笑眯眯地收下银锭,“昨日闵妃娘娘入宫,皇上这会子在闵妃娘娘的棠梨宫呢。” “多谢公公。” 说完,云笠便小跑往棠梨宫的方向去了。 刚到棠梨宫门口,两个戍守的侍卫就把她拦下:“什么人?” 云笠神色匆匆:“奴婢是都梁殿负责照顾陛下所养的白玉狐狸的,还请代为通传。” 两个侍卫是新调遣过来的,并不熟悉宫中的事,自然也不知道白玉狐狸这件事。 其中一个侍卫上下扫了她一眼:“不过一只狐狸罢了,还值得陛下劳师动众的去看吗?去去去,别在这里扰人清静。” 云笠抿着唇,急切解释道:“陛下平日是喜爱这只狐狸的,二位大哥不信的话可以打听打听,真不是奴婢在这里危言耸听!”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不耐烦,正准备把她赶走时,里面出来一个身着绛紫色蟒纹服的太监。 云笠在看到那太监的一瞬间激动起来:“王公公!” 王珏出来在庭院里正欲透透气呢,就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一转头竟然是云笠姑娘,立马加快了脚步过去。 “云笠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云笠喘着气,“王公公,我家主子最近不思饮食,叫了御医来看也没用,奴婢想着怕是许久不见陛下有了心结了,这才急匆匆过来,想请陛下去看看。” 不思饮食? 王珏微微蹙眉,那只狐狸还会不思饮食的?他可是亲眼见过那小狐狸能一口气吃下三个肉包子的,那食欲比他们这些做体力活的还大。 “云笠姑娘,你这会子来得怕不是时候,皇上正在里头陪闵妃娘娘用膳呢…” 他本来觉着这云笠是个懂事的,怎么这次这么不机灵。 就算是想找些借口见见皇上,那也得挑个好时候吧,专门去截人家闵妃娘娘的胡,岂不是招人嫉恨吗? 云笠犯了难,她也知道事情轻重,可若不是她们实在没办法,也不至于亲自来寻皇上吧? 她垂下头,又再度抬起,“王公公,陛下最近很宠爱闵妃娘娘吗?” 王珏一愣,而后笑了笑,“闵妃娘娘昨日午间入的宫,皇上钦赐了棠梨宫,又陪着闵妃娘娘用了晚膳,歇在了棠梨宫。今儿除了午膳和下午批折子的时候,其余时间都陪着闵妃娘娘,这宠不宠爱的,您自个儿体会吧…” 云笠心下叹气,看来陛下今日是要歇在棠梨宫了。 她终究还是妥协了,对着王珏浅浅屈身,“是,奴婢知道了,多谢王公公告知,叨扰您了。” 于是她带着失意离开了。 王珏眼瞧着她落寞的背影,止不住的摇头叹息。 还没成为嫔妃呢,就已经如此急不可待,若是真成了嫔妃,位分也不会高到哪儿去,到时候这日子也只会更难过。 王珏觉得那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做个宫女呢,至少还比当娘娘轻松自在些,不会招人嫉妒陷害。 云笠没能请到皇上,回到都梁殿也是一脸落寞,云蔚凑上来,满眼担忧:“怎么了?陛下不愿意来吗?” 第三十三章 他还是心软了 云笠叹息着摇了摇头,“我没见到陛下。” 云蔚蹙眉:“啊?为什么?” “陛下没在御书房,在闵妃娘娘的棠梨宫用膳。” “闵妃?”云蔚重复道,“是闵丞相的嫡长女,闵涟?” 云笠点点头。 云蔚叹了口气,“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真是可怜,明明是为了主子的事低声下气,却也做不成,若是真的做成了,也会被记恨。” 云笠也是这么考虑的:“我就是这么想的,若是我刚刚不管不顾让陛下知道了,把人从棠梨宫请走了,只怕是权势滔天的闵妃也记恨上我了。” 毕竟闵妃是不会记恨一只狐狸的。 两个人相顾叹息,可谁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 “不如…我给小湫儿弄些菜来吧,它那日对我们的小菜那么感兴趣,指不定就是想吃那些东西呢?” 云笠蹙眉:“御医嘱咐过不能给小湫儿吃那些油腻重盐的东西,那日若不是它实在馋得厉害,连那些都不该给它吃的。” 云蔚这下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说去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时兴的果子,毕竟如今小湫儿唯一肯吃的只有这些。 云笠看着软榻上无精打采的小狐狸,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简毓一直都能听到她们说话,也知道她们特别担心。 但是她身上这么多肉,一时半会也饿不死。 她除了没有胃口,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凭什么那男人说生气就生气,这么多天也不来看她一眼,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 他不愿意来,她也没办法,吃不到好吃的就吃不到,她根本不在乎。 棠梨宫内,帝妃二人安安静静的用着膳。 一身品红团蝶绮云罗裙的闵妃端坐在绣凳上,面容是难得的精致妩媚。 她夹起一块醋鱼,笑盈盈对着冷面的君王道:“陛下,您可知道这鱼是长在哪一片湖的吗?” 宓奚淡淡抬眸,睨了她一眼,并未接话。 闵妃丝毫不在意帝王的冷淡,继续笑吟吟道:“这是从溧阳湖那儿捞的,刚送到棠梨宫的时候,可还是活蹦乱跳的呢。” 忽而她的贴身侍女露水上前,伏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拿起腰间的锦帕轻轻擦拭嘴角,而后对着宓奚道: “陛下,一会您可在臣妾这里宿下?” 她直直问出这句话,倒是让宓奚一愣,他微微蹙眉,本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微微颔首。 看到皇上点头,闵妃的眉梢染上难掩的喜色:“那太好了,一会用完膳,臣妾给陛下弹一曲古筝可好?臣妾的梅花三弄,京中听过的人都是极为称赞的呢。” 宓奚不语,只是抬起手又夹了一块醋鱼,轻轻送入口中。 闵妃还在继续笑吟吟道:“陛下听过要是觉得不好也委婉些说出来好不好,臣妾脆弱得很,还需要人呵护的。” “好不好嘛陛下,”她越说越靠近宓奚,柔弱无骨的手挽住了宓奚的手臂,“陛下?” 宓奚在她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就从绣凳上乍然起身,像是触碰到了异常滚烫的东西。 他起身的动作太急太快,连带着莲花描金桌布也被带起,桌上的碗盏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巨大的声响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闵妃更是直接被吓得捂着胸口起身,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惊魂未定的她逐渐回神,有些不可置信。 明明昨晚,皇上在床上还很热情,怎么今日稍微碰一下就…?! 宓奚微微喘着气,身上散发出骇人的低压,他眯着眼向闵妃看去:“以后不许碰朕。”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帝王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道还萦绕在空气中,人却早已无情离开。 露水捂着嘴,微微颤抖着拉了拉闵妃的衣角:“娘…娘娘?” 闵妃心理素质极其强大,不到片刻就调整好了自己心态,伸手拍了拍露水的手,“无妨,去叫人把这里收拾了。” 露水应声,忙下去叫人了。 王珏还在庭院里打盹呢,就突然感觉到身边一股劲风,他猛地睁眼,就看到皇上冷峻挺直的背影。 “皇上…?” 他忙追上去,小心翼翼地开口。 宓奚大步流星走到长街上,抬头望见天边蕴色的落日残阳,心里突然觉得有几分落寞。 “陛下…?您去哪儿啊?” 宓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日思夜想的那句话:“都梁殿那边可还好?” 都梁殿?王珏一愣,下意识就回:“挺好的啊。” 说完他很快反应过来,又道:“不过方才云笠姑娘来过了,好像说是白玉狐狸有些不思饮食,想请陛下去瞧瞧。奴才想着您在闵妃娘娘那儿怕是不便,就没进去通传…” 说完,他偷偷瞟了一眼皇上。 乖乖,这是怎么了?不会突然在闵妃宫里睹物思人想起云笠姑娘来了吧?! 天爷哟,皇上不会怪罪他吧? 闻言,宓奚手指微颤,蹙眉看向他:“不思饮食?有多不思饮食?御医可来看过了?” 王珏心里越发紧张:“云…云笠姑娘说,请了御医来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估摸着就是太久没见着皇上,这才…”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皇上拔步而去,如同离弦的剑,他才微微愣神之际就已经快不见人影了。 王珏一拍大腿,后悔不迭。 “早知道刚刚就进去通报了!我这事儿做得!” 他顾不得许多,立马追了上去。 宓奚大步流星走到都梁殿口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后头王珏气喘吁吁:“陛下!您等等奴才啊!” 他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那个女人。 他是生气,可这几日冷静下来后他仔细想了想,他能读到她的心声,可她却读不到他的心声。 所以他不开口说自己为什么生气,那女人就算是想一辈子也想不出来。 可是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主动开口解释,他不直接把小狐狸丢到火盆里就已经算是他大发慈悲了。 但是当听到王珏说这小狐狸已经好几日不思饮食时,他脑海里立马就闪过小狐狸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一下像被层层密网给绞住了。 第三十四章 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罢了,她不过是只狐狸,他干嘛要和一只臭狐狸计较。 这么想着,宓奚终于给自己找好了台阶下,这才抬步往都梁殿里走。 这时候云笠和云蔚正在小厨房忙着给小狐狸准备吃的,殿里没有人。 于是宓奚一进去就看到了雕花大床上沉沉睡着的小狐狸。 小狐狸蜷缩着身子窝在被衾里,远远看上去小小的白色一团,宓奚眯眼看着,不知怎么突然心里就揪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走到雕花大床跟前。 他俯下身凑近去看,小狐狸睡得很沉,似乎是累得狠了,一点要苏醒的痕迹都没有。 于是他轻轻抬手,抚摸小狐狸的头顶,小狐狸迷迷糊糊的开始嘤咛。 “嘤…嘤嘤…” 【炸…炸鸡…】 宓奚眼底的柔光逐渐黯然,手下的力度也不自觉的加重。 【螺蛳粉…火锅…奶茶…汉堡…】 宓奚一脸黑线,终是忍不住俯下身,伏在她耳边咬牙道: “螺蛳粉是什么?” 小狐狸乍然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宓奚那双幽深如湖水的蓝眸。 !!! 简毓的瞌睡霎时间醒了大半,睁着葡萄般大的圆眼珠子死死盯着宓奚。 这男人怎么来了?! 他刚刚说什么,螺蛳粉?? 难道她刚刚睡着的时候无意识的把梦话说出来了?! 看着连连后退的小狐狸,宓奚缓缓直起身子,眸光幽深。 简毓整个狐狸身子蜷到了雕花大床的角落,生怕眼前这个男人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可等了半晌,他也不过是单手负立,面色淡然的一直盯着她。 简毓还是不明所以。 所以他来,是给她台阶下? 她偷偷瞄了一眼宓奚的神色,拧着眉头又觉得不像。 哪家好人道歉的时候双手空空,还一句话不说就只盯着对方啊。 他这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简毓想明白以后,直接躺回了被衾,只不过翻了个身背对着宓奚,又闷头睡了起来。 宓奚:…… 现在他都来主动认错了,她还在耍脾气是吧? 他胸中的怒气又开始翻涌,可目光在角落里那一小团白色时又逐渐心软。 “王珏。” 他突然开口道。 王珏从外头屁颠屁颠的跑进来,“皇上?您叫奴才?” 宓奚在梨花木四方桌旁坐下,手指轻敲,“去御膳房拿些热乎的菜来。” 王珏立马应声,招呼下头脚程快的人去了御膳房。 这是刚才在棠梨宫没吃饱?还是想着云笠姑娘吃得不好,特意过来给她改善一下伙食? 好不容易等人提来了热腾腾的晚膳,王珏马不停蹄的拿着进去,结果在庑廊下遇到了端着食盘的云笠。 云笠见到他也是一愣,“王公公?您怎么在这儿?” 王珏看着她手里的食盘,提了提自己手里的食盒,乐呵呵道: “皇上来了,还说让奴才拿晚膳来呢,你这也别忙活了,放回小厨房去吧。” 云笠听到皇上来了还怪高兴呢,结果这一句话给她整懵了:“啊?这是奴婢给小狐狸弄的果子吃食,也要端回去吗?” 王珏拍了一下大腿,“嗨,那就不用了,走吧,跟着我一道进去吧。”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了,云笠上前给皇上行礼: “奴婢见过皇上。” 宓奚下意识抬头,瞧见她手里的食盘,淡声道: “你手里端的什么?” 云笠屈身回:“这是奴婢和云蔚给主子做的蜜饯,不过糖放得不多。” 宓奚微微蹙眉,从绣凳上起身走到她跟前,掀起那些碗盏的盖子一一察看。 王珏眼瞧着这一幕,轻轻的就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后蹑手蹑脚的屈身退下了。 从里头出来,小太监就立马迎了上去,接过他手里的拂尘,谄媚讨好道: “王公公这会子肯定累了,小的给您备下了茶点,您老且去歇着吧,这有奴才看着。” 王珏淡淡嗯了一声,“有什么事记得来寻我,里面那个穿绿颜色衣服的宫女千万别怠慢了,以后可是要做娘娘的人。” 小太监心里一惊,立马笑着点头哈腰应声。 里头那个容貌清秀的宫女要成娘娘了? 难怪陛下从棠梨宫一出来就直奔这都梁殿,原来是有更好的温柔乡啊。 还好他平常都巴结奉承着王珏,不然到时候得罪了这些个贵主子,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回殿内,宓奚看到那些泛着光的蜜饯后,眉头皱得更厉害: “这些日子她都只吃这个?” 云笠忙回:“那倒不是,素日您一来我们都不用管主子的吃食,但这些时日您忙于政务,奴婢们就不得不上心些。” “可主子愈发挑嘴,一开始还喝些羊奶吃些果子,西瓜黄桃什么的都吃。可渐渐它连果子也不吃了,一天只无精打采的睡在榻上,谁叫也不理。” 宓奚眉头紧蹙。 “不用放在这儿了,你们拿去分了,退下吧。” 云笠抬头,脸上有些怔然,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是看到皇上低沉的脸色时,又闭上了嘴退了出去。 待云笠走后,宓奚用余光瞟了一眼床上的小狐狸,发现它正目光灼灼的盯着王珏放在四方桌上的食盒。 他唇角微弯,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食盒里冒着热气的美味珍馐一道道摆了出来。 简毓口水已经快流出三里地了。 醪糟烧鹅,清蒸鲈鱼,松鼠鳜鱼,爆炒腰花,红烧排骨… 简毓目光如炬的盯着那些菜,每念出一道菜名,她嘴边的口水就又流长一尺。 宓奚不疾不徐地摆好了菜肴,然后在旁边的空位上摆放了一个银盘和一个白玉调羹。 “不吃朕就收了。” 宓奚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简毓浑身一个激灵,“咻”的一下如同火箭般窜到了他旁边的绣凳上。 尊严算什么?!好吃好喝的才是最最最重要的! 看到她如闪电般迅捷的速度,宓奚虽然面上淡淡,但唇角微弯的弧度早已出卖了他。 他从腰间拿出一块软帕,然后俯下身,将其系在小狐狸的脖颈间。 他贴得异常近,简毓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龙涎香混着沉水香的味道。 第三十五章 他也会害羞?! 简毓甚至能看到他白皙的脸上沉浮的细细绒毛。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心如擂鼓。 【他干嘛靠这么近?好犯规啊!】 【为什么一个男的皮肤能这么好啊,这让那些买天价护肤品的女孩怎么活啊?!】 宓奚给她系软帕的手微顿,而后稳稳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直起身子抬眸看她。 他不懂她话语里什么犯规,护肤品之类的东西,但他读到她语气里少有的慌张和悸动。 悸动?因为他吗? 宓奚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块鳜鱼放在她面前的银盘中,可内心却像被一根羽毛划过,丝丝缕缕却不可控制的酥麻抓挠着他的心。 粗线条的简毓在宓奚远离她后就立刻把刚才旖旎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立马抓起调羹就舀东西往自己嘴里猛猛塞。 真的是太久没吃到人吃的饭菜了,简毓饿得眼冒精光,整个人如同沉睡了上百年的饕餮,就算此刻给她一个沾了油点的盘子,她都能毫不犹豫的往嘴里塞。 难得的是,小狐狸吃到后面已经吃急眼了,根本顾不得拿着调羹舀东西了,直接上手抓。 红油和菜叶子已经挂在她胸前的围兜上了,宓奚虽然嫌弃,可也没有出声制止。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非常诡异却又异常和谐的画面。 一只小白狐狸如饕餮一般对着桌上的美食风卷残云,而它的旁边静静端坐着一位美男子,环着双臂,眼含嫌弃。 这样安静而又和谐的画面一直持续到小狐狸酒足饭饱,再也吃不下的时候。 简毓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瘫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呼…这一顿吃得她太爽了… 这人一吃饱就容易犯困,她摸着摸着肚子眼皮就耷拉下来,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正打着盹呢,结果突然被一只骨节如竹的手抓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谁?!】 简毓抬起眼皮定睛一看,宓奚那双澈如湖水的蓝眸正幽幽地盯着她。 【怎么了?呜呜呜呜…我吃饱了也是错吗?明明是你让我吃的啊…】 宓奚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顺着小狐狸脖颈流下来的一滴红油,眸光愈发幽深。 他深深叹了口气,“朕是让你吃东西,不是让你弄得跟闹饥荒一样。” 小狐狸顶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他。 【谁说不是闹饥荒了?她这几天饿成什么样了都,那不就妥妥的闹饥荒吗?!】 宓奚发觉这女人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直接叫人去打来了热水,亲自将小狐狸揪去了里间。 简毓懵懵的被他扔在浴桶旁的木凳上,看着氤氲水汽的浴桶,她张着嘴,又惊讶又不可置信。 这是…要给她洗澡…?! 宓奚这个龟毛男人,要亲自上手给她洗澡? 开什么玩笑?! 但很快,她就发现宓奚是来真的。 宓奚虽然是养尊处优的皇帝,但是他做起事来绝不含糊,两下就将自己的长袖卷起到上胳膊,然后用指尖轻点水面,觉得水温刚好后利落地揪过小狐狸,“啪嗒”一下就给它放进了浴桶之中。 简毓上一秒还在带着羞赧欣赏着宓奚的手臂线条,下一秒直接就被温水淹没。 “咕嘟嘟嘟…” 小狐狸剧烈挣扎,从水面浮上来缓了好大一口气。 【不是,你洗澡就洗澡,你这是要把我淹死啊!】 【我呛了好大一口水啊啊啊啊!!】 宓奚是故意的。 他都给她那么多台阶下,还让她酒足饭饱了一顿,让她稍微呛一口水怎么了? 将小狐狸的毛打湿以后,宓奚拿起皂角开始给小狐狸搓洗胸口沾满红油的毛。 他洗得很认真,甚至有些粘在一起的毛他都仔仔细细俯下身来认真搓洗。 简毓正感慨这男人竟然会亲自给她洗澡,却突然一个低头,不小心瞄到了宓奚若隐若现的上半身。 他穿得本来就是比较柔软贴身的衣料,此刻因为不小心沾了水,就更加透肤,勾勒出他十分完美流畅的腹肌和胸口线条。 简毓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视线逐渐往下移… 然后她就看到了宓奚胸前那若隐若现的两点…… 【啊啊啊啊啊!!】 小狐狸一个侧头,带出好几道水浪,把宓奚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放开了小狐狸,却还是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 这回是连着头发也一起打湿了。 宓奚手上还沾着些许皂角打出来的泡沫,冷峻的脸上英眉微颦,带着些许迷惑。 他鬓边的银发上的水珠顺着刀削的侧脸掉落,正好砸在了他白皙凹陷的锁骨上,而后顺着肌肉滑到了更隐秘的地方。 层层水雾间,他眉梢那颗殷红小痣更为显眼,性感慵懒的同时又有着难言的旖旎风情,与他冷若冰霜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实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俊美。 若不是简毓还是狐狸之身,只怕她的脸此刻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了。 不是,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宓奚微微蹙眉,不解的看着浴盆里捂上双眼的小狐狸。 怎么了? 他又上前重新揪住小狐狸,强硬的把她的双手扒开,继续揉搓着刚刚的地方。 简毓闭着眼,嘴唇绷紧,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没的。 可眼前的男人实在靠得太近了,他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间,她觉得发痒,可整个身子被宓奚死死按在浴盆当中,她动弹不得,就像一只案板上的鱼。 【啊啊啊啊,我要死了,为什么这个男人那么诱人啊!!我都不能睁眼,一睁眼就看到他胸前那两个点点,我耳朵都快烧起来了,能不能早点结束啊!!!】 宓奚揉着毛发的手骤然一顿,他下意识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柔软的绸缎沾了水,贴在他的胸口,那两个黑点点因为他的皮肤而衬得更加显眼。 他身子陡然绷紧,连手都没擦,整个人如离弦的长箭般在眨眼间冲出了里屋。 简毓紧紧闭着眼,听到动静后霎然睁眼,却只略略看到一道残影。 简毓:……? 什么情况?宓奚跑了?他刚刚踩到电线了?! 第三十六章 皇上也会失态 简毓愣在原地,身上还挂着大小不一的泡沫,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嘛。 王珏在外头正数着星星,突然就听到里头一阵响动,拂尘都没来得及拿就往里面冲。 然后当他看到一身月白单衣,手上还挂着白色泡沫的皇上时,瞬间呆愣在原地。 “皇…皇上?” 宓奚淡淡抬眸,看到王珏震惊的表情时才恍然回神。 他…竟然这么失态? “去打些热水来,再拿件干净的寝衣。” 王珏诶了一声正准备出去,就又听到皇上沉声道:“去把云笠叫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把云笠姑娘叫过来。” 然后他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遣人去打热水和拿寝衣后,他亲自到云笠和云蔚住的厢房去了。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里头传来一道清脆婉转的女声: “谁?” 王珏清咳一声,“是我,皇上那边传云笠姑娘过去呢。” “王公公?”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正是云笠,她闻言有些紧张:“陛下传召了?” “是啊,”王珏点头,“快些去吧,不然一会皇上等得急了。” “诶好好,奴婢这就去。” “等等,”王珏抬手拦住她,惹得云笠一愣:“怎么了?” 王珏眯着眼看向她这一身素雅的绿裙子,又看着她头上廖廖的珠花,蹙眉道:“你这一身打扮太素雅了,去换身颜色鲜亮的,再配几只珠钗。” “嗯?”云笠不解,“奴婢这样打扮挺好的啊,珠钗戴多了坠得厉害,也不方便做事。” 王珏“啧”了一声,“这都是忠告,打扮打扮总是没错的,快去吧!” 云笠愣愣的被他推进屋内,还是不明所以。 但是王珏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揣摩圣心应该比她要更厉害,所以她也听劝,戴了几只珠花,换了身淡粉色的衣裙。 再度打开门时,王珏上下打量,最终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这样比刚才是好多了,不过也差点火候。” “罢了,反正以后你有的是机会打扮,快去吧。” 王珏嘀嘀咕咕又说了些什么,云笠已经不在乎了,她现下只担心是不是小狐狸出了什么状况。 轻轻掀起茱萸帘,云笠看到烛光下的银发男人,心下发紧,上前恭敬行礼: “奴婢见过陛下。” 宓奚淡淡嗯了一声,压根没抬头,“去里屋给小湫儿洗个澡,洗好了抱出来。” 云笠心里舒了口气,原来只是洗澡。 不过,陛下这颓废的模样,怎么像是刚领兵打仗归来似的。 宓奚走后,简毓在里面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然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睡得正香呢,突然觉得有人在摸她的身子,吓得她一个激灵,立马睁眼看向来人。 “小湫儿醒了?”云笠一边给她轻轻揉出泡沫,一边柔声道,“累了就睡一会吧,这有我给你洗澡呢,一会洗完澡再晾干,就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呼…是云笠啊… 简毓心下舒了一口长气,又惬意地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切。 殿里的宓奚在烛光下翻阅着兵书,可他实际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殿外的王珏此刻正一脑门官司,因为陈昭媛刚到,闵妃就紧随其后的来了。 他刚给陈昭媛行完礼,就看到一身绯色海棠花曳地裙的闵妃逶迤而来。 陈昭媛看到闵妃的仪仗,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闵妃精致妖娆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陈昭媛有礼了,快些起来吧,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 陈昭媛面色不虞地起身,听到闵妃的话冷哼一声:“闵妃娘娘真是会说笑,来这儿不都是想请陛下吗,这哪是碰巧的事,分明就是注定的事。” 闵妃听出陈昭媛话里的夹枪带棒,可她并不恼,只对着王珏微微颔首: “劳烦王公公帮本宫通传一声,本宫想见一见皇上,为方才的事道个歉。” 陈昭媛眼前一亮,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 原来皇上从棠梨宫离开是生气了啊。 她内心隐隐激动,那她岂不是更有机会了?! 王珏犯难,踌躇片刻后笑了笑,“二位娘娘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他刚一进去,云笠就抱着用华贵绸缎包裹的小狐狸从里间走出来,宓奚一听到动静就迎了上去。 “皇…” 话说到一半,刚刚还在烛光下看书的男人一下就走到了雕花大床旁,眼神关切,全然把一旁的王珏忽略了。 王珏:…… 他心下叹气,又上前去行礼,“皇上,外头闵妃娘娘和陈昭媛娘娘都来了,闵妃娘娘说,想为刚才的事道歉。” 宓奚眼神紧紧盯着阖眼沉睡的小狐狸,“她可是冻着了?” 刚刚他一时情急冲了出去,也没反应过来要给木桶里加热水。 云笠感受到皇帝的紧张,有些讶异,笑了笑:“无妨,不过是舒服得睡着了。” 被晾在一旁的王珏:…… 所以这是一家三口和睦温馨的场面,他站在这里多余了? 云笠余光瞥见一脸黑线的王珏,出声提醒道: “陛下,王公公有事跟您禀报呢。” 宓奚这才淡淡转头,“什么事?” 得嘞,感情刚才您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他清咳一声,笑得谄媚:“陈昭媛娘娘和闵妃娘娘都来了,这会子正在廊下候着呢。” 宓奚微微蹙眉:“她们有什么要紧的事?” 王珏屈身笑道:“闵妃娘娘说,想为方才的事道个歉,陈昭媛娘娘说宫里做好了皇上爱吃的果子,想请皇上过去尝尝。” 宓奚突然觉得后宫有这么多女人真是麻烦,他不虞地摆了摆手:“叫她们都回去,朕今日就在都梁殿。” 王珏面上应声,下意识看了一旁站着的云笠,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这云笠姑娘还是有几分手段的,这后宫里怕是只有贵妃娘娘可以与之媲美了。 他出去恭敬委婉的转达了皇上的意思,陈昭媛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王公公,陛下怕不是在里头金屋藏娇吧,不然为何日日思念牵挂,现在连本宫都不愿意见一面。” 第三十七章 她被拉着去早朝 王珏连忙摆手:“哎哟,娘娘您这可是多心了!咱们陛下近日忙于政务,没时间来看这小狐狸,今儿正好得空,听说小狐狸食欲不振,这才来瞧瞧的。” 闵妃笑了笑,搭着侍女的手十分端庄:“既是陛下今日有事,那我也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向陛下请安。” 她对贴身侍女露水使了眼色,露水立马会意,从袖中拿出一枚金锭,放在了王珏手中。 “王公公侍奉皇上也辛苦了,这点子心意就当请公公喝茶了。” 王珏受宠若惊,捧着金锭忙不迭的笑,“那奴才就多谢闵妃娘娘赏赐了!” 闵妃笑了笑,“那本宫就先走了。” “恭送闵妃娘娘。” 陈昭媛盯着闵妃远去的背影和她身后华贵的仪仗,心下不甘。 不就是仗着家底厚吗?她若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女,也能出手这么大方。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也没跟王珏打声招呼,搭着侍女的手气鼓鼓的离开了。 王珏自然是屈身恭送。 这闵妃果然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大家闺秀,举止处事如此妥帖,长相又是一等一的精致。 反观这陈昭媛的做派,当真是小家子气。 手里摩挲着金锭,王珏眯眼想着。 简毓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睡着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云笠温柔的给她搓着毛发,嘴里还哼着小调。 她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翻个身正准备继续睡,突然一张大脸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 什么情况?! 简毓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看着阖眼沉睡的宓奚,她满脸问号。 不是,宓奚自己没床睡吗?非得挤着和她一只臭狐狸一起睡? 正满头疑惑准备跳到美人榻上睡的小狐狸却忽然被一只伸出的手抓住了。 简毓一惊,下意识抬头向宓奚看去,却见他依然阖着眼睛,呼吸平稳,长如蝶翼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然后她就被男人死死钳在怀中,动弹不得。 简毓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她甚至能感觉宓奚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头顶,暧昧又旖旎的气氛流转,她绷紧了身子,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啊啊啊不是,大早上这男人在发什么癫啊?】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不是要投怀送抱啊!】 【开什么玩笑?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说出去败坏了她的名声可怎么办?!】 黄花大闺女? 装睡的宓奚眉头轻挑,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然后他就感觉到怀中的小狐狸剧烈挣扎了起来,他手下的力度也不自觉的加重。 【嘶嘶嘶!疼疼疼!】 宓奚手一颤,立马放轻了力度,怀中的小狐狸揪住他放松的空隙,“咻”的一下就从他怀中逃脱了。 宓奚微微蹙眉,撑起手肘从雕花大床上起身,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跳下床的小狐狸。 简毓懒得理他,高高耸起尾巴就踱步到美人榻,“蹭”一下就跳了上去。 不得不说,吃饱了的小狐狸动作都敏捷了许多,全然扫去了之前那副无精打采的萎靡状态。 “陛下。” 门外传来王珏的声音:“快到卯时了,您该起床去上早朝了。” 上早朝? 简毓直起身子透过窗棂看到外头依然漆黑的天色,很是惊讶。 这才几点啊?不到五点就要去上早朝?! 宓奚淡淡嗯了一声,“去把骄辇备下。” 王珏诶了一声,马不停蹄的下去忙活了。 于是小狐狸懒洋洋的趴在美人榻上,欣赏了这银发美男子起床梳洗的全过程。 宓奚其实是个很讲究的人,虽然简毓一直吐槽他是个龟毛男人,但单从他作为君王却自己穿衣盥洗这一点来说,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王珏从外头进来,手上捧着一个九龙冕旈。 宓奚拿起象征着帝王权势的冕旈,轻轻戴在头上,然后低头将系带打紧。 王珏打量着扫了一眼,“时辰差不多了,陛下起驾吧。” 宓奚正欲抬腿迈步,余光却见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小狐狸又趴着睡了过去,眼神一暗,上前直接一把将小狐狸抱在怀中,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简毓:……?! 凌晨五点的空气凛冽又清新,刺得简毓瞌睡一下醒了大半,她挺直身子转头看向一脸淡淡的宓奚,眼里充斥着疑惑和愤怒。 【干嘛啊?!你上你的班,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啊啊!】 【我好不容易成了狐狸不用上班打工了,你现在把我捞去和你一起去上早朝是几个意思啊?!】 【老哥你真的太不够意思了,我掏心掏肺给你当狐狸,你就这么对待我…】 【呜呜呜呜我错了还不行嘛,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求求你别带我去上班,我有社交恐惧症,见不得那么多人的…】 宓奚一路上听着小狐狸在心里嘀咕了许多他听得懂或是听不懂的有的没的,但他不为所动,铁了心的要把小狐狸一起带去上早朝。 于是众大臣在看到陛下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狐狸时,皆是一怔。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礼仪太监高声唱和道。 简毓止不住地抖了抖身子,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啊!这太监说话声音也太洪亮了吧,震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宓奚立马一个眼刀扫到那礼仪太监的身上,“以后小点声。” 礼仪太监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地回是。 皇上之前还夸赞他声音洪亮来着,怎么突然让他小点声? 果然,帝王心,海底针。 “胥黎。”宓奚目光落在下方为首三人间身着戎装的男人。 “臣在,陛下请讲。”胥黎握拳屈身,态度恭敬,但身上那股不卑不亢的铁血气度难掩。 “依你之见,多久可以出兵燕国?” 胥黎毕恭毕敬回:“臣下认为,还且再等上一段时日,如今涝灾泛滥,百姓民不聊生,秋天来临即将颗粒无收,怕是要先调养生息再出兵才更稳妥些。” 宓奚淡淡嗯了一声:“爱卿说的有理,练兵之事还是交由你全权负责,有情况立即回禀给朕。” 第三十八章 这事看起来有点奇怪 胥黎自然恭敬应声,这时候御史大夫宋御贾开口道: “陛下,如今工部侍郎廖怀章虽亲自奔走各州县,暂且稳住了局面,可大半也是归功于陛下肯调用国库的缘故,若是再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怕修炼兵力的钱…” “朕知道。”宓奚淡淡道,“朕只问你,李怀此人可押解进京了?” 宋御贾屈身:“回陛下,已经到了,此刻已关押在刑部大牢中。” “别用刑,一会叫他来御书房见朕。” “是,微臣遵旨。” 本来昏昏欲睡的小狐狸在听到李怀的名字时乍然清醒,两只耳朵直直的竖了起来。 【李怀?!李怀找到了?!】 宓奚感受到小狐狸的异动,抬手将她又按了回去。 【呜呜呜太不容易了,我竟然能用一个狐狸的身子把宓奚劝住,还让他读懂了我的意思,我真是太有实力了!!】 宓奚微微蹙眉,实在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耳朵。 【嘶!】 小狐狸感受到疼痛,拧着眉抬头看他,嘴巴也撅了起来。 “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官员上前,掷地有声道。 宓奚淡淡抬眸,认出这是工部侍郎杨建,“杨爱卿有何事要禀?” 杨建虽然年纪轻轻,但他才华斐然,是去年科考的探花郎,所以也是一表人才。虽然在朝为官的时日不长,但他能做到工部侍郎这个位置,足可见他这个人的能力。 宓奚是很重视人才的,所以他也极其看重杨建。 “恕微臣不敬,这本是微臣的家事,可奈何性质恶劣,臣才不得不在朝前告上一状。” 宓奚听到告状两个字,双眸微眯,“杨爱卿但说无妨。” 杨建双手捧着玉笏直直跪在御前,声音愤慨: “臣要告发臣的妻子,她行为不检,与多位男子勾结,在家却不贤德,仗着自家是富商之女,屡次以银钱为要挟,不让臣纳妾。” “微臣本想着家和万事兴,妻子就算不贤德也罢了,可如今家母年迈,生前唯一的心愿便是想抱上孙子。微臣好说歹说,想让妻子同心协力,可她竟然屡次推辞,说是体谅夫君公文缠身。” “有一日,微臣竟然在她的闺房中发现男人的衣物,妆奁里甚至还有与潘泽明往来的书信!”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潘泽明那可是皇上前些日子才严惩的一个逆贼,这妇人竟然如此大胆,敢与贪官叛贼私通?! 杨建说到此处开始潸然泪下:“若只是休妻,微臣也不想把这样的丑事拿到御前来分说,可这与叛贼来往的书信一出,微臣实在不敢擅专,如今只请陛下严查,不要放过这通敌叛国的人!” 燕赤皇帝最恨的除了贪官污吏,就是与敌国往来的官员。 也因此,他才设置了御史大夫这样一个监察百官的职位。 他处置这些官员的手段之狠辣,以至于他上台后肃清朝野也不过花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听完杨建说的这一番话,众人不由得唏嘘起来。 他素日与这些官员交好,因此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摊上这样的事也实在是倒霉,为他感慨之余又觉得他实在胸有大义。 于是很快就有手持玉笏的官员上前: “陛下!杨大人实在是个君子啊,他遭受妻子多年折磨却一直隐忍,直到发现其勾结之事才大义灭亲,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陛下一定要严惩那毒妇人,再为杨大人寻一位贤妻才好啊!” 他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完,很多官员默默点头。 简毓眼瞧着这一幕,不知怎么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宓奚没有接下为杨建陈情那位官员的话,只对着杨建淡淡开口: “杨爱卿的遭遇朕甚为同情,只是凡事要定论需有证据,不能空口白说。” 毕竟这杨建娶的可是京城第一富户梁家的女儿,虽然商人的地位不高,但是商人的一举一动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在这一点上,宓奚是很看得很清楚的。 他不是那种一味吹嘘孔孟之道的君王,只认为读书人才是高尚的。相反,他看重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有用的东西就是值得推崇的。 所以他虽然重视杨建,但在没有定论前,他并不会一味偏袒。 杨建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和认罪书,递给了王珏。 王珏躬身将东西双手奉上,宓奚抬手接过,开始仔细端详起来。 原本安安稳稳趴在宓奚怀里的小狐狸也直起了身子,跟着一起煞有介事的看了起来。 王珏心想,难怪是陛下亲手养大的狐狸呢,这么有灵性。 宓奚淡扫过那书信上的内容,认罪书和一些书信他看不出来,但是潘泽明的字迹他是认得的。 他心中已差不多有了定夺。 虽然梁家是富户,但这证据在手,梁家女儿勾结外贼的事实是板上钉钉的,接下来需要斟酌的只有如何处置这梁家女儿。 若是下手狠了,会寒了梁家和商户们的心,但若是下手轻了,会让底下的人觉得他作为君王前后不一,没有原则。 宓奚眸中的光明灭,但他一时间没有开口。 他把这些罪证递给王珏后,目光淡扫过下方的每一个官员后正欲开口,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好奇怪啊,这书信看上去很正常,但读起来怎么那么怪呢?】 他垂眸望去,小狐狸拧着眉,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突然,它双眼一亮。 【我知道了!是因为称呼!】 【如果在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见不得的人事的情况下,在信里称呼对方肯定是叫小名或者是小字吧?怎么会直直称呼对方的全名?而且怎么还会称呼这人为杨夫人?叫夫人不好吗?杨夫人一写出来,那将来东窗事发,这不就成了板上钉钉的证据了吗?】 简毓想,这些人应该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吧。 小狐狸的话让宓奚微微一愣。 他方才注意力都放在字迹上了,信的内容只粗略扫过几眼,经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不对劲起来。 第三十九章 杨建的打算 然后他又突然记起,这梁家虽是富户,可从来是不重视读书的,家中若是有子弟天赋异禀,他们也不会吝啬培养。 可若是从小就没有读书的才能,他们一贯就让孩子学习经商的要领,四处结交贵人。 连男子都这样,女子就更不必说了,从小锦衣玉食的养着,更多的是教一些女子傍身的技艺,譬如烧菜做饭、针织女工,再文雅一些便是插花品茶,染指打扮。 一个兴许只读过百家姓的女子,怎么可能写出洋洋洒洒几篇往来的书信,还能在信中写出那样多文绉绉的话来? 宓奚开始意识到此事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杨爱卿,此事虽有了证据,但也不能就此定论,梁家虽不是书香门第,可在京中总是有一定地位的,朕若不分青红皂白严惩了梁家女儿,恐怕会伤了梁家的心。” “此事就交给刑部侍郎调查,三日之内给朕一个答复。” 刑部侍郎陈长生心下一颤,立马出来回话: “是,微臣一定尽心调查,绝不让陛下失望。” “好了,今日就到这吧。”宓奚抱着小狐狸从金黄龙椅上起身,“众爱卿若有万分紧急的事,到御书房来寻朕即可。” 礼仪太监一甩拂尘:“退朝!” 众大臣纷纷跪地,口中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建从冰凉的青石板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灰,想起方才皇帝的话,内心隐隐不安。 几个官员稀稀拉拉的围上来,其中就包括刚才为他慷慨求情的官员,“杨大人真是受苦了,娶了这么一个毒妇放在家里,实在是造孽啊!” 他抿唇低头,苦笑道:“诸位同僚关怀,我愧不敢当,只是涉及私通,我也不得不今日揭了伤疤,告到御前了。 几个官员纷纷露出怜悯的神情,方才为他求情的官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杨大人不必介怀,等这事尘埃落定,陛下严惩了那贼妇人,我给你物色一个漂亮又贤惠的媳妇儿!” 说罢,他眼前一亮:“我就有个侄女,今年方满十八,正在相看人家,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漂亮,又做得一手好汤水,杨大人若是有意,我叫我那哥哥给你留着?” 杨建立马拱手作揖:“苏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连遭变故,娶妻一事我暂时无心,怕是要再等上几年再议,就别耽误这姑娘的前程了。” 那人脸上立马流露出赞许的神情:“杨大人真是谦谦君子啊,真不枉咱们这么多人都为你打抱不平!” 杨建摆手,“诶,过奖过奖。家中母亲挂念,就不和各位大人寒暄了,先走一步。” 几个官员纷纷抱拳相送。 他走出一段距离后,眼里的和蔼之色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捉摸不透的幽光和算计。 苏家是个什么东西,一无根基二无人脉,最高也不过才坐到正五品,还想嫁个没什么用的侄女过来,真是可笑。 他心中正细细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将高门贵女娶到手,就看到前面走着的是刑部侍郎陈长生,他敛下眼里的百转千回,立马迎了上去。 “陈兄!” 陈长生正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办好,就听到后头有人唤他。 转头一看,正是工部侍郎杨建,他心下一凛,忙换上和蔼的笑容,拱手作揖:“原来是杨大人,失礼失礼。” 杨建摆手,“你我同位列正三品,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陛下命你调查此事,我也甚为担心,那些重要的证据晚些应该会送到大人手上,但皇上显然是觉得这些东西还不足以定论。陈兄若是再要去找些证据,也难免费时费力,指不定还要花些银钱打点一二。” 杨建笑得十分和善,嘴里的话也是妥帖:“我府上还有好些证据没有呈上,若是大人需要,我一会便着人送给陈大人。” 他姿态放得极低,陈长生也不会伸手打他的脸,立马笑呵呵回:“杨大人思虑周全,我便在此先谢过大人了。” “哪里哪里,咱们都是为皇上做事的,这除了是我的家事,可也是国事,我身为燕赤官员,决计是不能姑息这样的行为的!” 他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可能也有我的一部分职责吧,总是忙着官场上的事,也没停下脚步去多关切关切她,才让她闺中寂寞,做出这样的蠢事。” 陈长生听得嘴角抽搐,他强压下心里的腹诽,做出一副十分关切的模样: “大人也别太多思了,这婚姻之事本是两个人共同经营。但若是这梁家女儿真做了通敌叛国的事,那就是她人品不端的事,与大人又有何干系呢?” “陈大人这番话说得实在到我心坎,”杨建叹气,又抬头望向他:“说来陈大人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也做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又听闻家中子女众多,妻子贤惠,真是…令人羡慕啊。” 陈长生忍不住吐了口气,面上却还要维持功夫,“杨大人过誉了,这是我运气好,能得一位贤惠能干的妻子。” 他看杨建又想开口说些什么,立马道:“我家中还有些事,就不和杨大人寒暄了,先行一步。” 说完,他便抬步离开了,也没给杨建再开口说话的机会。 杨建站在原地眯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拳头逐渐蜷起。 他的青云之路,谁也别想阻挡。 宓奚乘着轿辇回去的时候,王珏很自然的停在了御书房门口。 然后宓奚就抬手敲了敲横杆,“去都梁殿,顺便把今天的奏折和玉玺拿过来。” 王珏应声,自己亲自下去办了。 那可是奏折和玉玺啊,他可不敢放心交给别人。 但是到御花园拐角处的时候,宓奚遇到了一个人。 那女子穿着一件单薄的月裙,裙袂绣着零星几朵梅花,发髻上也只有一枚素银珠钗。 见到皇帝的仪仗,那女子身边的侍女慌忙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耷拉着眼皮看去。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四十章 闵妃是有点手段的 宓奚抬眼,淡声道: “起来吧,这么早你出来做什么?” 代美人自嘲笑了笑,“就是趁着没人才出来走走,臣妾如今这副模样,只会招人耻笑。” 两个人一时无言,代菀捏着皱皱巴巴的衣角,凝视着那轿辇横栏上用金雕刻出来的五爪螭龙,只觉得悲凉和讽刺。 她是如愿成为了宓奚后宫里的嫔妃,可却与当初想象的美好生活大相径庭。 她位分低,份例上的东西也少。 偏偏那些太监宫女还不按照份例给她,常常克扣,每日送进来的饭菜不是凉的就是一点荤腥也没有。 若不是她当初来燕赤的时候身上的还带了点傍身的银钱和首饰,只怕是连白米饭都吃不上了。 就这样用她的体己打点下来,也只能得些凉透的水煮鸡肉和肥腻的白肉。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得提防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昆虫,免得爬到她的床榻上来。 天知道她发现屋子里竟然有浑身是毛的蜘蛛的时候,那尖叫声差点把屋顶都掀翻了。 她这才明白,原来她之前当公主的时候,过得都是许多人企及一生都难以实现的神仙日子。 宓奚沉默半晌,他心里在盘算着代菀接下来的去路。 代国迟早有一天是要灭的,只不过现在不是好时候。 他心里很清楚,留着代菀,不过是缓兵之计,她面上看起来是最受宠的公主,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代承那个人只会毅然决然的抛弃她。 那不如,就做个局吧? “最近前朝事多,朕没能得空去看你,一会朕批完折子去揽月阁用午膳,你早些吩咐下去吧。” 帝王低沉如水的话语落在代菀的耳中,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眼里本已熄灭的光重新燃起。 她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还是小玉扯着她的衣角她才恍然回神,立马跪倒在地: “臣妾…遵旨。” 简毓早就在宓奚怀里睡着了,到了都梁殿,宓奚轻轻的把她放在柔软的雕花大床上,自己在一边的檀木桌批阅奏折。 到了用早膳的时间,王珏屈身正要开口说话,宓奚抬手示意他噤声,王珏立马闭了嘴。 他抬眸看向雕花大床上正酣睡的小狐狸,心下微松,轻轻从圈椅上起身,脚步轻柔的和王珏一同出去了。 庑廊下,他负手看着庭院里凋零的梨花,微微蹙眉。 “陛下,早膳是在这里用,还是?”王珏小心翼翼问。 “就在这里用吧。” 王珏正准备应声呢,殿门突然来了个宫装丽人,他定睛一看,正是风情万种的闵妃娘娘。 “奴才见过闵妃娘娘。” 闵妃含笑着走到宓奚跟前,盈盈行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宓奚神色淡淡,“起来吧,有什么事?” 闵妃含笑垂眸,从宫女手里接过木匣,“臣妾听闻陛下养了一只小白狐狸,又极其宠爱。臣妾便命人连夜打造了一个小玩具,是拟态蝴蝶的,想来小狐狸也会喜欢。” 她打开那木匣子,里面正是她所说的小蝴蝶玩具,做工十分精巧,蓝色的蝶翼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就要从盒子里飞出来。 王珏很有眼色的屈身接过,闵妃又道: “除了这个,臣妾还命人在宫里打造了一个用木藤编的摇篮,里头用天鹅羽和湖绸围了边,垫的软枕也是攒金枝的,就算是躺上一个时辰也不生热。陛下若是不介意,下回来臣妾宫中时把小狐狸带上,也可让它在里头舒舒服服的。” 王珏在一旁听得心惊。 这闵妃真是出手大方啊,且不论这做事的效率,光是这天鹅羽和湖绸就价值百两,那湖绸按照份例,妃位上三个月才能得一匹,闵妃为了讨好皇上,竟然拿来给小狐狸做摇篮? 他真是发自内心的感慨这闵妃的心性和手段,后宫里怕是没有几个女人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闵妃低下头,语气放软又继续说道: “昨日的事是臣妾不好,惹恼了陛下,臣妾已经痛定思痛了,以后绝不会再犯,还望陛下饶过臣妾这一回,再给臣妾一次机会吧。” 高,实在是高。 一个妩媚动人的女人能做到这份上,任何男人恐怕都抵挡不住。 宓奚面色平静,闵妃这些手段和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闵妃还是丞相闵堰的女儿,总归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闵妃有心了,昨日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朕最近政务缠身,若是得空便去看你。” 这话一出,闵妃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美眸眼波流转,继续乘胜追击道: “那陛下不如现在就去棠梨宫用早膳吧,臣妾来之前,小厨房都把东西做好了,有许多皇上爱吃的菜。” 言笑晏晏,明媚动人。 宓奚俊美无俦的脸上毫无波澜,“今日不去了,你先回去吧。” 闵妃微微一怔,也不继续纠缠,柔柔笑道:“是,那臣妾就先回去了,等陛下空闲下来再来请安。” 然后她对着宓奚浅浅福了个身,搭着侍女的手优雅离去。 分寸拿捏得刚好,既不惹人厌烦,也表现了她的诚意。 走出都梁殿一段距离,后头她的另一个贴身宫女琴瑟跟了上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 “奴婢探问过了,都梁殿有位姿色尚可的掌事宫女,唤作云笠,平日是负责照顾白玉狐狸的起居。” “这位云笠姑娘性子娴静,温柔懂礼,都梁殿的小宫女们对她赞不绝口。” 闵妃微微颔首,“难怪陛下对她念念不忘,也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琴瑟蹙眉,“奴婢不明,若是陛下真对那云笠姑娘那么上心,为何不将她纳入后宫。当个宫女每日还要劳累做事,每月也只能领那么些俸禄。” 闵妃掀起眼皮淡淡睨了她一眼:“看事不能只看表面,若是皇上一早就把她纳为嫔妃,势必会成为后宫女人的眼中钉。她家世不显,又没有根基,皇上就算有心护她,也是在后宫任人拿捏。” 第四十一章 面见李怀 琴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其实陛下是在变相的保护这云笠姑娘?” 闵妃轻笑,“看着是动了心,不然也只会立刻封了美人抬进后宫,何至于如此为她考虑?” 琴瑟神情紧张起来:“那此人可是劲敌,娘娘可要早作准备。” “准备?”闵妃勾唇一笑,带着几分嘲讽,“帝王之爱,是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此刻对这个云笠姑娘爱慕,焉知不是新鲜感作祟,觉得她与后宫那些利欲熏心的女人不同。” “但若等到云笠真的爱上他,对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他便会觉得这女人也不过如此,连带着她的一腔热血弃之如敝履。” “云笠这样的出身,若没了帝王的宠爱,只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锦瑟和露水听罢,脸上都不自觉流露出崇拜的神情:“娘娘也看得太透彻了。” 闵妃自嘲的笑了笑,并不接话,只是道:“催一下他们,要尽快把摇篮和玩具做出来,若是能在两日内完成,每人多赏赐一两银子。” “是,奴婢等会就去催。” 宓奚在都梁殿用完了早膳,见小狐狸还在沉沉睡着,他直接伸手揪住小狐狸的耳朵把她晃醒。 简毓迷迷瞪瞪醒过来还骂了两句,结果宓奚睨了她一眼,只说了句你要不吃朕就叫人收走了,她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看着她狼吞虎咽吃了不少东西,宓奚又嫌弃的叫来云笠给她擦身子,然后自己去了御书房。 “朕一会去揽月阁一趟,你在这儿不要捣乱,朕一会带午膳过来。” 哦,嫌她捣乱是吧。 小狐狸腹诽,面上笑嘻嘻的连连点头。 宓奚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算是满意,狠狠摸了一把她的头顶就走了。 简毓眯眼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凌乱的毛发,默默地自己抬手又捋顺了。 摸就摸吧,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 宓奚在御书房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李怀。 个子不矮,但很是消瘦,身上穿得又是一件十分宽大的素色褙子,衬得他像一个摇摇欲坠的稻草人。 “微…草民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颤巍巍地跪下去,但脊背挺得很直,目光如炬。 宓奚轻轻转动着指间的螭拢扳指,淡声让他起身。 李怀没有起身,反而深深对着龙椅上的人叩首: “草民有罪,不配起身,还请陛下责罚。” “哦?”宓奚挑眉,“你倒是来说说,何罪之有?” 李怀知道,皇上既然愿意面见他,就是摆明了要他的一个态度,他肯定是要把姿态摆出来的。 “草民一时间鬼迷心窍,送了礼给那些贪官污吏,想要以此来谋取一个官职,实在是罪无可恕。” “那你觉得,朕为何会单独召见你?” 李怀抿了抿唇,“草民实在不知,但草民知道,陛下肯定是有了别的打算,不然不会亲自召见,直接定了草民的罪惩处就是,不必再来这一趟了。” 宓奚微微颔首,“你倒是个聪明的。” “朕确实有事要交给你做,而且是很紧急的事。” 李怀不可置信地抬头:“陛下…” “近日暴雨连绵不绝,许多地方都受了涝灾,为解燃眉之急,朕从国库里拨了不少银子去赈灾,可这并非长久之计,朕需要一个治理水患的人才去妥善处理,在能给朕尽可能节省银子的情况下让百姓重新安居乐业。” 李怀心中一惊,这可是件大事,办得好了他能扶摇直上,但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朕查过你的经历,父母早亡,孤身一人。曾经在县上是有过治理水患的功绩,只不过被人抢走了。” “这件事你若能办好,工部侍郎的位置就是你的。但若是办不好…” 李怀立马连连磕头:“微臣一定拼尽全力,决不让陛下失望!” 到了午膳的时候,宓奚如约去了揽月阁,代菀十分热情的给他布菜,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但也没有吃什么就落筷了。 代菀见他放下筷子,自己也不敢吃了,忙起身说要伺候他去午睡,床榻已经铺好了。 结果宓奚只留下一句下次再来看她就走了。 代菀懵懵的行完恭送礼,立马就起身开始对着桌上的山珍海味风卷残云,像饿了整整三天三夜一般,不管不顾的往嘴里塞。 她吃得太急,咽喉一下子卡住,止不住的突然干呕起来。 小玉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抹泪,哽咽道:“公主,这些以后都还会有的…” 代菀听到她的话,心里的酸楚如潮水般翻涌上来,她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靥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不听母妃的劝告,非要一意孤行的来燕赤国…我真是…太蠢了…” 小玉终是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环住她的手臂开始放声痛哭。 宓奚离了揽月阁,对着王珏道: “这些时日她可还安分?” 王珏一愣,明白过来这是在说代美人,立马回:“开始那几天闹过,说要见您,后来被人拦下关了几日就安分了,也知道拿些银钱去打点那些太监宫女了。” “那些蜘蛛什么的都放进去了?” “都放了,第一天的时候吓晕过去了,奴才怕出事就找御医给她悄悄看了,说没什么大碍。” “嗯,现在磨了性子,倒是比之前聪明些。” 王珏不敢接话,只敢笑呵呵道:“皇上这会子是去哪个娘娘宫里歇着?还是回都梁殿?” “回都梁殿,再叫人热好饭菜送过来。” 王珏正欲应声,就又听到皇上淡淡道:“传朕的旨意,揽月阁代美人晋从四品婕妤。” ?! 王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陛下是说…?” 他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摆明了就不喜欢这代美人,为什么还要给她晋位分? 宓奚不虞,“朕的话还要重复第二遍,你这个大内总管就别当了。” 王珏浑身一震,“奴才不敢!奴才马上就去传旨!” “那陛下,这代美…代婕妤的份例,要按照位分给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宓奚淡淡嗯了一声:“宫女和太监也给她送去吧,找些聪明伶俐的。” 第四十二章 她俩又打起来了 王珏立马就读懂了皇上语中的深意,“是,奴才一定挑些聪明伶俐的送去揽月阁!” 揽月阁晋升从四品婕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众人皆是诧异。 毕竟这代菀公主的品性和相貌都不是一等一的,皇上也不十分上心,怎么说晋位就晋位了? 闵妃听罢,并不诧异,只玩味地笑了笑:“咱们这位皇帝,倒是极有手段。” 陈昭媛听到代菀那个贱人竟然晋位,气得又在宫里砸碎了一个珐琅花瓶。 这些时日,皇上对后宫是雨露匀沾,几乎每个人的宫里都去过一两日。 但只有代菀一直在晋位。 她一跃从四品婕妤晋位到了从三品修媛,举行册封礼的礼服还是贵妃用自己封妃的旧礼服给她改的。 虽然一路晋位,但她的品级依旧是后宫里最低的。 她成为修媛的翌日在御花园闲逛,迎面和陈昭媛撞上了,两个人本就是互相看不顺眼,这下更是针尖对麦芒,没说两句话就吵了起来。 陈昭媛就是看不惯她一路晋升,又得了皇上好几日宠爱,借口说她没有行大礼,要她罚跪。 代菀虽然之前被磨过了性子,但是内里还是那个骄纵跋扈的小公主,能对着陈昭媛屈膝行礼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被罚跪。 于是陈昭媛一怒之下给了她两巴掌,代菀也是没办法吃亏的,又还给陈昭媛一记耳光,两个人就这么扭打了起来。 好在代菀身边的人都是聪明伶俐的,立马就招呼人上去把两个人都拉开,然后叫来轿辇把代修媛送回了揽月阁。 陈昭媛觉得自己吃了亏,但又担心皇上知道了会怪罪,立马就顶着红肿的双靥去飞鸾宫找姬贵妃哭诉。 姬姒一听也是无语得很,这两个人才认识几个月,就打了两次架,这样下去她是不是得找几个侍卫每天跟在她俩后面盯着才能清净。 腹诽归腹非,她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的,先把陈昭媛安抚好,赐了几匹帛缎和珠钗。 把陈昭媛送走了,她又命人去细细查问,才知道原来是代修媛还是做足了功夫的,只不过是陈昭媛不依不饶。 陈昭媛的父亲如今戍守代国,又是以一敌百的将帅,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可看着皇上的意思,也是要把这代国公主抬起来的,不然也不会又晋位又留宿。 姬姒揉着额角,觉得头疼。但她如今执掌后宫事宜,位同副后,这种事不能不管。 所以她思虑再三,同样也赏了代修媛几匹帛缎和珠钗,还额外给了她一只玉镯。 这甜枣是给了,巴掌也是要给的,于是她罚了这二人每人抄十遍宫规,小惩大诫。 王珏在御书房回禀的时候,宓奚正在御书房批阅公文。 李怀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不过到任数日,便想出了许多新奇的法子,缓解了当地人民的饥荒,叫他们很快重新投入到堤坝的修建中。 他不过用了三日,就把各州县的地理位置和优势劣势烂熟于胸,很快便想出了行之有效的对策。 比如,他将本应该填补粮食窟窿的银两拿来运送相邻没有受涝灾的州县所屯储的粟米,不过花了三日便全部运送到,办了几个粥厂,很快便缓解了当地的饥荒。 这样的好处是,虽然当地人民有屯粮,但价钱昂贵,许多受到灾害的人民根本掏不出这笔钱,白白挨饿受冻。 但邻县由于没有受到涝灾,百姓的屯粮十分充足,只需要比平常出价稍微高出一些,便有粮民争先恐后的要卖粮。 同时他还发现,这个县之所以不够富饶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道路不通,中间有一座山挡住了与邻县的往来之路,以至于本县大部分产出只能自给自足,并不能用于通商。 但是通商是一个地方能够富饶起来的重要渠道,所以这座山是一定要打通的。 他写了奏折呈上去,想要皇上拨一些款给他,这样非常有利于这个州县的后续发展。 其实他很忐忑,这并不是皇上吩咐他要做的事,他只需要把局面稳住,百姓能重新安稳生活起来就好。 他这样贸然写了奏折上去,可能会让皇上觉得他是想中饱私囊,从中获利。 他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要上奏。 虽然他是个见不得光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但这事如果不做,他可能会抱憾终生。 从前他在底层做官,他没办法感受到那种作为上位者看着下位者垂死挣扎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可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赈灾粮送到的那一日,许多百姓喜极而泣,却没有如同饿狼般争前恐后的抢夺食物,而是在他的号召下规规矩矩的排好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粥。 他永远忘不掉,一个穿着破洞麻布衣服的老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孙女泪眼婆娑向他道谢时的模样。 这个县因为交通不便,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都去了其他更加富饶的州县,留下了这些妇人和老弱们。 她们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做一些手工活,绣花和织布。 但是这样的东西只能卖给当地人,也赚不了什么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可李怀偶然间看到过她们的刺绣品,精美绝伦,每一个图案都栩栩如生,针脚细得几乎瞧不出来。 那条路不仅是商路,更是她们的生路。 宓奚收到这一封奏折的时候也考虑了很久。 李怀要的这一笔钱不是小数目,但也是出得起的。 只不过若是拨给李怀这一笔钱,操练兵力的钱就得再缩减,既定的拿下代国的时间也得往后再推。 他倒是不担心李怀是想私吞,一来他知道李怀此人胆小,二来是他极度渴望做官,必定会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绝不会在这样的事上昏了头脑。 思虑再三,他还是给李怀批了这一笔钱。 不为别的,就凭着他过人的才华和敏锐的眼光,他相信这笔钱投出去是会有成效的。 眼前一时的利益固然动人,可长久稳定的发展才是一个国家繁荣昌盛的底气。 第四十三章 他极有手段 李怀忐忑不安了三天三夜,拿到银两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的。 他有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坏的便是他被罢官赶出燕赤,或者立刻被调回京中。 但他实在没有料到,这笔钱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到他手上。 皇上只在给他朱批的奏折里写了一句:鞠躬尽瘁,无愧于心。 他感动之余又觉得受宠若惊,他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官,临危受命才有了今日大展身手的机会,何德何能可以得到皇上如此的器重啊! 于是他干活就更加起劲了,连夜把开凿道路的计划布置好,人手也安排好了。 开山修路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他还有别的地方要去,所以安排了两个妥当的人看顾,他便踏上了去往下一个州县的道路。 后来这个县确实如他所愿,在开辟出一条商路后逐渐繁荣起来,邻州县的人都十分青睐她们的刺绣,每到春秋便来往交易,供不应求。这里独特而又精美华丽的刺绣也逐渐闻名全国,成为了有名的“俪绣”。 当然,这是后话了。 李怀在奔赴各处灾地时,工部侍郎杨建的事也有了眉目。 负责调查此事的刑部侍郎陈长生不敢当朝禀报,只下了朝后单独到御书房求见皇上。 “微臣叩见陛下。” 烛光下,宓奚穿着绣满金龙的长袍轻轻抬眸,将狼毫笔置于笔枕纸上,“平身吧。” “让你查的事,可是有了眉目?” 陈长生缓缓起身,欲言又止:“回陛下…臣确实查了些松东西出来,但……” 宓奚轻笑一声,“但你发现查出来的东西和你想象的大相径庭是吧?” 陈长生立马屈身抱拳:“恕臣直言,那封杨大人呈上的书信,多半是造假的…” 宓奚并不意外:“还有呢?” 听着皇上的语气并不像要包庇杨建的,陈长生说话也有了底气: “臣走访了杨大人的家宅,盘问过几个人口风都很紧,说辞并无差别。于是微臣使了些手段,从一个小厨房烧火的小丫头那里得知,其实素日里都是这梁家姑娘更上心一些,平日经常亲自下厨给杨大人做吃食,并不像杨大人所说那般冷淡。” “除此之外,微臣还发现这梁家姑娘不通笔墨,提笔只能零星写出几个字,与微臣交谈时,谈吐也并不文雅,是不大可能写出洋洋洒洒一篇书信的。” 宓奚微微颔首,与他当初猜想的并无两样。 “可抓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吗?”他问。 毕竟这些东西是可以装的,没办法成为可以钉死杨建的证据。 陈长生一噎,“微臣无能,没能得到更有力的证据,但还有一事能佐证,就是这位梁家姑娘的嫁妆颇为丰厚,杨大人最近流连花场,似乎还为了一个花魁娘子一掷千金,但奈何他积蓄不多,所以迟迟未能为其赎身…” “杨大人素日与微臣并无交集,可近日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微臣喜爱喝酒,便寻了几十种美酒,日日邀请微臣去月楼饮酒作乐…” 这明摆着不就是心虚吗,想从他这里探听些什么。 若他是个心志不坚定的,恐怕是查到了什么也会为他遮掩了。 宓奚眉头微蹙,手指轻敲檀木桌,玉龙扳指在烛光下泛出明亮透泽的微光。 “朕知道了,此事你办得妥帖,就赏你二十两白银,嘉奖你不受贿赂的心志。” 哟,竟然还有意外之财。 陈长生喜笑颜开,立马跪地谢恩: “微臣多谢皇上赏赐!” 本以为此事能告一段落,但杨建此人实在有手段,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说陈长生私下面见了陛下,出来还得了几十两的赏赐,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事迹败露了。 他干脆利落的把身边两个心腹推了出去,说自己一时被蒙蔽了,没能及时发现其实是自己的身边人想将祸水东引,嫁祸到妻子的头上。 他一边声泪俱下的哭诉言说自己的蠢笨,一边又在细数自己忽略了妻子的好,竟然还眠花宿柳,为了一个不值当的花魁娘子一掷千金。 宓奚确实是个性子冷淡而且容易冲动的人,但他不是傻子,杨建这一番避重就轻的认罪他一眼就看穿了。 狡猾阴私的人有很多,宓奚见过很多,但是像杨建这样狡猾又聪明又不惜付出代价的人,他见得很少。 其实这样的人往往最可怕,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会不择手段,牺牲他人的利益或者甚至是牺牲他人的性命,毫无底线。 杨建这样的人,他聪明有头脑,却不用在正道上,将来有一日他若被敌国迷惑成了叛贼,后果将不堪设想。 宓奚神色淡淡的看完了杨建的表演,当面没说什么,只说他兴许与梁家姑娘没有缘分,就此和离也好,他再为他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杨建怔愣,本想开口婉拒,但是想到既然他得不到那笔彩礼,重新娶个能有助于他仕途的妻子也好,于是赶忙磕头谢恩。 出了御书房,他出了满身的汗,但是想到此劫躲过,他又释怀的笑出声来。 但是很快,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就在他和梁家姑娘和离的翌日,他就被强盗所杀,死在了自家的大宅门口。 抬轿的几个轿夫都吓坏了,其中一个还被吓出了疯病,就因为他当时离得最近,血溅了他一身。 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说天子脚下都能出了命案,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宓奚立马就叫人去张贴皇榜,说已经加强防范,宵禁也更加严格,让老百姓们不要恐慌。 果然,加派人手后巡防营的立马就抓到了一伙盗贼并斩首示众,老百姓们这才安心下来。 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人并不多,但有一个人听了以后更害怕了,那就是陈长生。 别人或许猜不到,但是他能猜到,那杨建多半是被皇上所杀。 这样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法子,简直就是当今圣上的风格。 于是他上朝更勤奋了,连着数日都是最早到的,一日告假都不敢有,生怕皇上一个不顺眼把他也给砍了。 第四十四章 请安 前朝的事暂告一段落,后宫同时也在暗潮涌动。 皇上没有对陈昭媛和代修媛拌嘴打架的事加以置喙,但这些时日,皇上去飞鸾宫和揽月阁的次数是最多的,这又让后宫中人揣测纷纷。 虽然姬贵妃并不是中宫,不需要众妃隔三岔五的来请安。但宓奚为了后宫安定和树立她的威信,定了每月的初一十五,让众妃到飞鸾宫中请安。 八月初一这一日,正好是请安的日子,但天气异常炎热,伴随着树干上没完没了的知了叫声,实在让人烦闷。 陈昭媛近日心情很不好。 掐着指头算了算这些时日,皇上总共就来了她宫里一两回,其中有一次还是只用了膳,都没留下来过夜。 她气急攻心,脸上也冒起了好几颗疙瘩,早些狠狠盖了一层铅粉才遮住。 她来得不算晚,但闵妃和宋昭仪已经在她之前到了,正在陪着上座的姬贵妃说话。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姬姒看着她略显敷衍的行礼,也懒得计较,摆手叫人她赐座。 宫人们奉上泡好的热茶,隔着茶盖,她一下便能闻出这是雨前龙井的味道。 她抬起浅浅抿了一口,唇齿留香。 这样好的茶,她活了这么多年也只尝过一回。 默默将茶盏放回原位,她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上座雕花金椅旁放的两个冰缸。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都能清楚的看到那缸子里冒尖的饱满冰块,足以料想那缸子里盛了多少斤的冰块。 陈昭媛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锦帕,眼含不甘。 凭什么她宫里就只能用那点冰块,再找人去内务府要,就明里暗里的示意她多给些银子。 一开始还要得少些,后来那些人见她也不怎么得宠,便坐地起价,一两斤的冰块竟然要她三两银子。 她每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五十两银子,其中还要除去她宫里大大小小的花销和打点,剩下能到她手里的只有三十多两。 就因为她不得宠,这些下贱坯子们就见风使舵的作践她! “听说陈妹妹是莲乡的,我听闻莲乡那边盛产莲花和莲子,每到盛夏,荷塘便如花海一般,空中也弥漫着淡淡莲香,不知可是真的?” 闵妃今日穿了一袭浅金底百合领襦裙,外披琥珀色羽缎纱衣,比起她之前时常爱穿的绯色,这一身更衬得她气质出尘,少了几分媚态和妖娆,多了几分飘逸和出尘。 陈昭媛侧头,闵妃轻摇着水墨团扇,嘴角噙着盈盈笑意看着她,一副亲和温柔的模样。 她只觉得闵妃那张脸虚伪又刺眼,冷笑一声:“嫔妾出身寒微,莲乡那种穷乡僻壤不过只有莲花荷叶闻名罢了,又如何能比得上娘娘从小出生在京城,这样极致繁华的烟花之地呢?” 她说话实在太冲,又隐含着怨怼之意,惹得宋昭仪都不自觉地睨她一眼。 她还以为这陈昭媛是有几分本事的,当日那般与她针锋相对也不过是想压一压她的气焰,没想到她还真是个没脑子的,连闵妃都不放在眼里。 闵妃一愣,也是未曾料到这她怨气这般重,勾唇笑了笑:“本宫虽是在京城长大,见过许多沉浮繁华,但也很少有机会一观这人间美景,所以才多嘴问了一句,倒让陈妹妹出此怨怼之语,是本宫唐突了。” 姬姒微眯着眸子扫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闵妃,心下暗叹这女人也是个城府极深的。 闵妃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细细听来又让人觉得不舒服,陈昭媛是听出来了,但她才疏学浅,不知道怎么还嘴,只继续道: “闵妃娘娘说话可真有意思,一来二去的暗讽我,不就是想显摆您是书香门第,高门贵女的出身吗?” “陈昭媛,这是你对闵妃该有的态度吗?” 闵妃还未开口,上头的姬贵妃已经不虞开口,淡淡却极有威严的声音响起,连宋昭仪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姬姒虽然素日都温和娴静,但她在宫中的地位一向是极高的,更别提皇上对她的敬重。 她冷脸的模样让陈昭媛心下一凛,忙不迭地起身行礼:“臣妾失言,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姬姒微微眯眼,“之前你与代修媛拌嘴打架的事本宫没有严惩,是想着给你一个机会,只每人罚抄了宫规,本以为你会精心思过,没曾想你还是如此毛躁。” “传本宫的话,碧霄宫陈昭媛禁足七日,抄写五遍佛经,撤牙牌半月。” 金锁微微福身:“是,奴婢这便去传。” 陈昭媛不可置信地抬头,禁足、罚抄就算了,撤她半个月的牙牌,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娘娘…”她泫然欲泣,“臣妾领罚,但求娘娘不要撤去臣妾的牙牌,皇上已经好多日不曾来过臣妾宫中了,这一撤,臣妾日后还有什么盼头啊…” 撤了牙牌她就没办法侍寝,也就更没有机会怀上皇嗣了。 姬姒看着她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说那就只停三日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昭媛姐姐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还有脸向贵妃娘娘求情?” 众人循声望去,一位梳着堕马髻的宫装丽人盈盈而来,正是这些时日风头正甚的代修媛。 但见她一身烟霞底蜜织金线合欢凤仙裙,身披玹薄妆花纱衣,堕马髻上点缀的银色珠花间斜插着一支白玉凤纹步摇,连脚上的玉鞋都是用金线掺了银丝绣的,整个人精致华贵,比当初做公主时还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她盈盈行礼,姿态比陈昭媛的要稳妥得多。 姬姒微微颔首,“平身吧,赐座。” 代菀悠然起身,却突然转头对着另外两个人行礼: “嫔妾给闵妃娘娘、昭仪娘娘请安,两位娘娘同安。” 宋昭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还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代菀吗? 闵妃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笑着叫露水将她亲扶起来。 第四十五章 他的身世 “代妹妹如此懂礼数,本宫都有些愧不敢当了。” 宋昭仪也笑着接话:“是啊,修媛妹妹未免也太客气了,都是一家子姐妹,何须这样见外呢?” 这么有眼色,又连日盛宠,看来真是个劲敌。 在场之人除了地上跪着的陈昭媛用淬毒的目光死死盯住以外,其他人脸上都挂着十分和善的笑意。 其实论起来,陈昭媛的位分是在代菀之上的,但她却独独忽略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这是故意的,就更不用提陈昭媛了。 她抬起一只手指着代菀的鼻子,“你为什么不给本宫行礼?” 代菀置若罔闻,抬起宫人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口茶沫,而后对着上首的姬姒柔柔笑道: “臣妾本来今日特地熏了香才过来的,但是闻了娘娘这里泡的茶,突然觉得这沉水香也索然无味了呢。” 姬姒本想接话,但是看到下首陈昭媛目眦欲裂的表情,她立马眯眼道: “既然如此,牙牌就不撤了,回去禁足七日,好好闭门思过。” 打了巴掌自然是要给颗甜枣的,说完,她又接着道: “你若是这七日能在宫里好好自我反省,性子不再那么浮躁,本宫也会劝皇上多去你宫里坐坐。” 不得不说,这招对于陈昭媛是很有作用的,至少她眼里的光稍微又亮起了些。 “是,臣妾多谢贵妃娘娘宽容。” 请安第一日虽然有些风波,但也是安然平稳的度过了。 宓奚很早就知道代菀和陈昭媛之间的斗劲,只不过姬贵妃一直处理得很好,他就不需要再亲自处置。 他若是贸然处置,一是会打破这二人之间微妙的平衡,二是会扫了姬贵妃的颜面。 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团圆这日,按理来说是要合宫宴饮的,但宓奚嫌麻烦不想办,还是姬姒劝了几句才把他说动。 虽然宓奚自诩是孤家寡人一个,但他实际上还有那么几个皇叔和姑母的。 除了维持维持表面关系,皇家的团圆景象也是要展现给世人的。 宓奚妥协归妥协,但到了中秋那日,他就敬了两杯酒,然后说不胜酒力让大家尽情畅饮后就一个人溜走了。 他本来想的是,带着小狐狸去宴席,让她想吃什么就自己拿。 但是想到他坐在最显眼的位置,怀里小狐狸的一举一动势必会极其引人注目,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当他穿着一身金黄色龙袍拎着食盒进到都梁殿时,小狐狸正倚在窗棂边赏月。 简毓的听觉在变成狐狸以后就更加敏锐,所以宓奚一进殿她就有所察觉,立马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宓奚从食盒里拿出了热腾腾的菜肴,小狐狸虽然隐隐有些激动,但也不像之前那般疯狂了。 简毓确实也饿了,她等着宓奚从宴席回来也有一个时辰了,中午吃的早就在肚子里消化完了,所以她还没等宓奚给她摆上银盘,舀起东西就往嘴里送。 宓奚看着她一如既往的猴急样,抿嘴微微摇了摇头,又从食盒的最底部拿出了一壶桂花酒,自顾自的浅酌起来。 简毓吃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这堆菜怎么就她一个人在吃啊? 结果一转头,她瞬间就看怔了。 月光下,银发男人垂眸看向远处,不知心中在想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捏住酒盏轻轻摇晃,身上的金黄色龙袍却在月光透出清冷寂寥的光,像是极度繁华下藏着的难以被人看到的悲哀和苦涩。 简毓突然就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首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是在顾怜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吗? 察觉到小狐狸的灼灼目光,宓奚微微侧头,竟然下意识轻笑了一下。 但是简毓觉得这一声笑并不欢欣,反而是一种看透世间苍凉后的嘲讽。 “你知道吗,我曾经是很幸福的。” 宓奚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向窗棂外摇晃的枝桠。 “我母妃是后宫最得宠的,她住的宫殿甚至比中宫皇后还要富丽堂皇。” “父皇一开始也对我很好,从我出生那日起,他就十分喜爱我,作为九五至尊,连皂角都不会用的人,竟然会给我亲手洗贴身穿的小衣。” “我那时候过得真的很快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可惜,这样的梦境终究是会戳破的。” 他眼神里的光突然黯淡下来:“那是一个阴雨天,父皇和母妃吵得很严重,父皇转头就去了另外一个宠妃那里留宿。我看着崩溃大哭的母妃,心里也很难过。”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意外,用不了多久,父皇肯定还会再来母妃这里,给她送花送步摇,我们又能过回从前那种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是我错了,”他轻蔑一笑,“而且错得很离谱。” “父皇不仅再也没有来过母妃这里,他还四处留宿,不出几个月,后宫就多出了好几个有位有孕的嫔妃。” “我吓坏了,跑进内殿里想抱着母妃哭诉,可我闯进去的那一刻,我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捏着酒盏的手逐渐收紧,指尖泛白,忍不住咬牙。 “她是我的母妃啊,是我心里温柔慈爱的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简毓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所以,宓奚他母亲,是偷情被他撞见了…? 宓奚逐渐低下头,拳头也愈攥愈紧。 但很快,他又重新抬头,唇角勾起一抹妖异的笑:“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一个都没留下。” 简毓只觉得背后脊背发凉。 宓奚那张近乎妖孽的脸上尽是淡漠,唇角却依旧是勾起的弧度,只见他举起酒盏,对着遥遥天空中的月亮沉声道: “母妃,父皇,儿臣敬你们一杯。” 说罢,他便抬头一饮而尽,酒滴顺着他迸出青筋的脖颈流了下来,掉进了绣满金龙的长袍中。 所以,今日是他父母的祭日吗? 死在中秋这样的日子里,也是无比令人唏嘘。 很快简毓又想到,宓奚用迷魂香让嫔妃侍寝的根本原因,也是因为他当年看到了那样的一幕,所以他才一直有阴影吗? 第四十六章 他有点得寸进尺 也难怪一向洁癖的宓奚会养一只小狐狸做伴了,前几年的中秋,他也是这般月下独酌,对着一只小狐狸诉说衷肠。 一觉醒来,他又得穿上精致华美的龙袍,坐在万人之上的龙椅,将那些不为人知的苦痛隐在内心深处,再也无人踏寻。 简毓呼吸一窒。 宓奚垂着头埋进双臂间,潮水般的悲恸和执拗向他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爪子搭上了他的手背。 他懵然抬头,只见一只嘴角还挂着红油的小狐狸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他。 那双往日里只对着食物冒着精光的眼睛,此刻竟然眼波流转,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嘤…” 【不要难过了。】 宓奚微微一怔。 简毓看着失神的男人,又凑近了些,小爪子也轻轻摇晃起来。 “嘤…” 【不要难过了好不好,你看我都没吃东西了来哄你,你也别难过了。】 简毓嘀嘀咕咕在心里说完,见男人目光幽深的沉沉凝视她,又觉得自己神神叨叨的。 【唉,我这是在干嘛,现在在他眼里我不过是只通点人性的臭狐狸,这又啥用啊?】 小狐狸慢慢把爪子放了下去,宓奚感觉到手背的温度逐渐流逝,他心下一紧,下意识的将小狐狸的手一把抓住。 这一下让简毓愣了,也让宓奚愣住了。 小狐狸微微偏头向他看去,身子却在下一秒腾空而起。 宓奚一把将小狐狸捞到自己身前,然后非常自然地把自己的头枕在了小狐狸柔软的肚子上。 嗯…这个枕头又软又有温度,比他那个什么金枝粟玉做的高枕舒服多了。 简毓感觉到一个很有重量又带着温度的头压上她的肚子了以后,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不不…这这这…?!】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推开,可无论她怎么用劲,压在她肚子上的男人依旧纹丝不动。 挣扎了很久,简毓最后还是放弃了。 【罢了罢了,他都心情不好了,我就让让他吧。】 【但是你浓烈的呼吸喷洒在别人肚子上很不礼貌啊喂!!】 宓奚的呼吸正好喷洒在她肚子最敏感的那块地方,她只觉得又痒又酥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在心里嘀咕完这句话后,男人的呼吸似乎更重了些。 温热的气息加重喷洒在她的肚皮上,就像是有人在用一根羽毛疯狂摩擦她的痒痒肉,简毓实在受不了了。 她一边用手去推宓奚的头,一边在内心呐喊。 【好痒啊!!你快点起来!!我受不了了!!!】 在她看不见的背面,宓奚阖着双眼,嘴角若有似无地微微勾起。 简毓越推越绝望。 【就算你心情不好也不能这么仗势欺人吧!!!我虽然是狐狸身,但是也有做人的尊严的啊!你快点给我起来!】 简毓觉得这男人像座山,使多大劲都没办法推得动。 宓奚虽然是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但他一直勤于练武,从不懈怠,对付一个小狐狸,他根本都不用使多大的力气。 简毓累得气喘吁吁,但宓奚仍然像狗皮膏药一样牢牢的黏在她的肚子上。 【这男人不会睡着了吧?】 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桂花酒味道,简毓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 【啊!他怎么像头猪啊,这么重又爱睡觉,真是无敌了!】 简毓在心里哀嚎完这一句,前一秒还趴在她身上睡着的男人下一秒就突然坐直起来。 简毓看着烛光下宓奚幽深如古井的眼神,不知怎么脊背有些发凉。 ……不是,她就是在心里吐槽两句,这男人难道隔着肚皮能听到她的心里话?! 宓奚幽幽地盯着有些害怕的小狐狸,心里已经开始思索要如何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了。 敢编排他是猪? 看来她最近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已经忘了到底是谁让她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了。 简毓感觉身后莫名一阵阴风,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 等等,不对啊,明明是他趴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为什么她要害怕! 这么想着,她的腰背又硬了起来。 “陛下,您要的东西给您送过来了!” 门外,王珏躬着身子喊道,宓奚一怔,而后沉声道:“拿进来吧。” 要的东西?这么晚了,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想到刚刚宓奚悼念父母的话,简毓猜想,那可能是一个祭台?或者是他母亲生前的遗物? 王珏手执拂尘躬身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抬着一个红木箱子。 “就放在那儿,你们都退下。” 王珏应声,余光瞥见桌上还未饮完的一壶桂花酒,心下微叹。 每到先帝的祭日,皇上总会独自一人喝闷酒。 唉,都说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这陛下的心事藏在心里,谁都不敢问,也不敢触碰。 王珏站在庑廊下,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皇上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唉。 王珏本以为姬贵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毕竟一向冷情冷心的皇上,只对着贵妃时会多说几句话。 可第一年中秋,姬贵妃盛装来请皇上,连面都没见上就被赶了出来。 他抬头看了看空中挂着的冷月,只希望后宫多来些人,能时不时宽慰陛下,这样他们手底下做事的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了。 说回屋内,简毓在看到那个四四方方的红木箱子时,还是很疑惑。 她走到这箱子周围绕了一圈,实在看不出这箱子是拿来干什么的。 宓奚从绣凳上起身,负手走到箱子旁,明灭熹微的眸光投向好奇的小狐狸。 “知道这是什么吗?” 简毓一愣,本想摇摇头,但她突然反应过来不能这么做,然后撅着身子对宓奚嘤嘤叫了一声。 宓奚半蹲下来,一头银发在清风明月下倏尔散开,如同偶入人间的妖异仙灵,让简毓一时看呆住了。 一个男人为什么能长得如此角绝色啊? 其实若以外貌来说,宓奚长得是有些女相的,蓝眸银发,眼角眉梢还有一颗小痣,若是换上一身好看的月裙,恐怕也是雌雄莫辨。 第四十七章 呜呜呜他人也太好了吧 宓奚这副皮囊绝就绝在,他身上那股肃杀之气中和了他外貌的柔和艳色,多了几分冷峻和清绝。 讲真的,简毓觉得宓奚如果生在现代,凭着这一副难得一见的相貌,都能在娱乐圈爆红常青。 “这是给你做的。” 简毓飘忽的思绪被这一句话拉回了现实。 她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啊?宓奚刚刚说什么?这是给我做的?! 她拧着眉看向这个比它还高的红木箱子,实在想不出这箱子有什么用处。 忽然,简毓想到了什么,她浑身一抖。 这这这…这该不会是她的棺材盒吧?! 宓奚一瞧见小狐狸那哆嗦的样,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在想着有的没的,无奈地将红木箱子一层层的抽屉拉开。 “你不是喜欢屯那些金银珠宝吗,这个箱子拿给你放,就不用藏在床底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简毓却愣在原地。 ?! 她刚刚没听错吧,这个箱子是宓奚专门打造给她,让她放那些宝石的?! 她还在震惊之余,宓奚又继续道: “这一层是放金锭和银锭的。” “这一层是放宝石的。” “这样一层是放首饰的,你平常不戴的那些项链就能放在这。” 简毓顺着目光看去,越看她的嘴就张得越大。 每一层屉子里都做了整整齐齐的格子,金锭和银锭大小均等,所以都做的是一样的大小格子。 宝石因为大小不均,有一部分做了比较大的方格,有一部分做了较小的方格。 甚至放首饰那一层,做了好几种大小不一的圆格,因为她有许多玉石项圈和珍珠项圈。 简毓真的看怔住了,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甚至箱子上还雕刻了一个盘着尾巴的小狐狸,跟她平常伸懒腰那个样子一模一样。 宓奚看着她那副呆愣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些,起身去妆奁里还有床底把她藏的各种宝石金银拿了过来。 将那些宝石一一归位后,宓奚摸了摸她的头: “如何?喜欢吗?” 小狐狸疯狂点头。 【喜欢!嗷嗷!!我太喜欢了!!你就是我的神!!!】 宓奚微微颔首,眼底却闪过一丝幽光。 放吧,都放里面,哪天她惹他不痛快了,他就把这箱子藏起来。 小狐狸浑然不知男人腹黑的打算,她十分喜悦地在箱子旁上蹿下跳,激动得差点把房顶都掀翻了。 激动欣喜过后,她又苦恼起来。 宓奚对她这么好,她该怎么回报呢? 纵然她有万般心思,可她只是一只小狐狸,能成什么事啊? 这个问题困扰了简毓很久,她苦思冥想了很久,终于有了答案。 在她想如何能回报宓奚恩情的这段时日,宫里发生了一件事。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姬贵妃办的一场赏灯宴说起。 宓奚重用李怀,在工部侍郎杨建身亡后,立马将工部侍郎的位置给了他。 这一举动让很多人都隐隐不满,李怀不过是个初生牛犊的愣头青,什么功绩都不曾有,凭什么能一跃而上,成为正三品的工部侍郎。 但李怀用实际行动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短短两个月,他就游历各处,拿着皇上给他拨的款项,前后解决了大大小小十多个州县的饥荒和涝灾,重建了新的堤坝和住所,取长补短,将好几个关键要塞的州县的经济发展重新拉回了正轨。 除此之外,他还去了云国一趟,不出半个月就帮助云国解决了相同的问题,还趁机进言献策,让云国女帝鼓励通商,提高商人地位。 云国的灯笼产业是极为繁荣的,文化底蕴非常深厚,技艺也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只是这里的人对燕赤的人始终有一层敌意。 李怀苦口婆心的劝,说你作为帝王,应该更多的考虑云国将来的发展,如果云国子民一直如此仇视燕赤,对云国的经济发展终究是不利的。 姬妩虽然当了几年的女帝,但骨子里还是很依赖姐姐的,她听了李怀的话,没有第一时间照做,而是写了一封信送去燕赤皇宫。 姬姒看到来信,也仔细揣摩了许多,觉得李怀的建议是很诚恳的,让妹妹姬妩听取。 于是姬妩收到书信的翌日就颁布了诏书,凡是与燕赤通商的人,赋税减半。 一开始还抱着刻板观念的云国商人根本没放在眼里,可当有人踏出第一步并且满载而归的时候,其他人也蠢蠢欲动了。 与燕赤通商的浪潮一跃而起,云国的商业一时繁荣至极,姬妩看到大臣上奏的税收时,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姬姒当然是欣喜万分,立马就叫妹妹送来云国特质的各色花灯,吩咐办了赏灯宴。 宓奚忙着处理政务,所以只吩咐王珏过去送了一柄玉如意给她,给足了她颜面。 姬姒送了一盏金龙凌云的花灯给宓奚,不过宓奚觉得好看归好看,但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就吩咐人放进了库房。 姬姒也非常细心的送了一盏狐狸花灯到都梁殿,简毓看到的时候眼睛都发亮了。 不过宓奚觉得那狐狸没有雕出神韵,只能说是尚可,这份心意还是很不错的。 简毓觉得他眼光太高了,还在心里吐槽要是让他来雕一个的话,绝对还不如眼前这个好看。 气得宓奚直接偷偷给她喂了一块夹了很多辣椒的肉片,把小狐狸辣得上蹿下跳,追着宓奚挠了好几下。 宓奚自尊心强,隔日下朝就在御书房偷偷叫人拿了材料,自己弄了半天,发现雕出来的东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不信邪,又叫人换了一批材料来,闷头又一个人雕了半天,最终满脸黑线的放弃了。 王珏躬身进来时,只瞧见满地狼藉,还有略显灰败的皇上。 这又把王珏吓一跳,赶紧请御医来御书房,结果到了门口被冷脸的皇上赶走了。 宓奚看着一堆被他浪费的材料,直接叫来王珏,让他拿下去统统烧了。 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被那个女人看到,不然肯定要笑话他一年。 说回姬姒办的这个赏灯宴,还是非常到位的。 不仅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可以欣赏,她还给后宫每一位嫔妃都送了不一样的花灯。 第四十八章 赏灯宴 赏灯宴这一日,她盛装出席,遍邀后宫嫔妃来到云瑶台宴饮。 她今日一身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裙,戴着金色的凤冠,垂下缕缕流苏,闪烁着炫目的光彩。身披翠羽轻纱,玉肤如雪。 或许是曾经坐上过王位,她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叫人不自觉臣服。 众妃到场,姬姒率先举起高脚鎏金酒盏: “今日诸位妹妹皆在,本宫甚是欣喜。除了展出的各色花灯,还有美酒佳肴,妹妹们别拘束了自己,一定要玩得尽心。” 闵妃一向是最有眼色的,立马端起酒杯起身,她今日也静心装扮了一番,妃色变底的月华长裙衬得她肤色极佳,华贵艳丽。 “贵妃娘娘日夜操劳后宫事宜,还费了这么多心思操持了这席面,实在是贴心。嫔妾先在此敬贵妃娘娘一杯,祝娘娘青春永驻,福寿绵长。” 说罢,她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姿态豪爽而优雅。 宋昭仪立马接着举杯起身: “嫔妾也祝娘娘诸事顺利,岁岁平安!” 代菀也跟着起身,水葱似的指甲捏住杯柄,脸上挂着柔柔笑意: “嫔妾不会说什么吉祥话,只希望娘娘福寿安康,平安喜乐。” 她这些时日风头正盛,皇上进后宫十日有八日都在她的揽月阁,甚至后宫有传言,说皇上不日便要晋封她为菀妃。 在恩宠的滋养下,她也愈发光彩照人。 今日她穿得是新贡的蜀锦制成的团蝶百花凤尾裙,裙袂边还有用孔雀翎勾勒的花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夏天最后一批供的蜀锦只得了十匹。 皇上那儿留了四匹,贵妃得了三匹,闵妃得了两匹。 这剩下的最后一匹,竟然越过了正三品位分上的宋昭仪和陈昭媛,直接给了从三品位分上的代修媛。 陈昭媛不服气,直接找到了内务府主管,质问他为什么把蜀锦给了位分不如她的代菀。 内务府主管皮笑肉不笑的跟她说这是皇上的旨意,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只能听从。 陈昭媛气得发懵,但是她好不容易禁足解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回去的路上她又好死不死的撞上了代菀,人家正满脸春光的从御书房出来,一看就是刚送了东西去。 她抬着下巴走到代菀跟前,代菀见到她也面不改色的盈盈行礼,她冷着脸嘲讽了好几句,结果根本没有刺痛到代菀,人家笑盈盈的说多谢昭媛娘娘教诲。 陈昭媛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气得她没处说理。 今日若不是阖宫宴饮,她根本不想见到这小贱人,看到她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就烦。 三位嫔妃都起身了,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投向还稳稳坐在圈椅上的陈昭媛。 她捏着酒杯,不情不愿的从圈椅上起身,“嫔妾也祝贵妃娘娘恩宠不断,绵延不绝。” 比起其他人大大方方的赞赏,陈昭媛这一句话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颇有几分含酸拈醋。 闵妃心下轻笑一声,听出来这陈昭媛是在含沙射影,觉得这人实在像个怨妇。 都折腾了这么几次了,怎么还是不安分? 宋昭仪轻轻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陈昭媛,抿了抿唇。 这陈昭媛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啊?一天天跟个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哪儿就惹到她了。 姬姒肯定是不会和陈昭媛计较的,她只盈盈笑道: “诸位妹妹的心意本宫心领了,也祝大家事事顺遂,荣宠不断。” 然后众人都笑着将酒盏里的酒饮尽,只有陈昭媛狠狠瞪了一眼代菀,面色不虞的一屁股坐回了原位。 “修媛妹妹这只镯子真是好看,不知是什么时候得的?” 闵妃笑吟吟道。 代菀笑了笑,抚上自己腕间的金丝绿翡翠手镯,“这是前日皇上赏的,说是前年进贡的,见嫔妾手上之前那个和田玉手镯都磨掉了一些,这才叫人拿来赏了嫔妾。” 众人循声望去,代菀手上摩挲的翡翠手镯确实非常透亮,其间还有丝丝点点的金丝翠紫绿色带,在光下如同波光粼粼的绿荫湖水。 闵妃脸上的笑愈发深沉,“看来陛下是真宠爱修媛妹妹,这样价值连城的手镯也轻易能获得。” 代菀收起脸上的得意,对着闵妃恭维道: “皇上对臣妾不过是一时新鲜,对娘娘才是真心实意的,前些日子臣妾还听闻皇上把进贡的唯一一串红珊瑚送给了娘娘。” 闵妃眼底闪过一丝幽光,面上依旧柔柔笑道:“修媛妹妹过奖了,皇上不过是垂怜我身子孱弱,想给我一株红珊瑚压压阴气罢了。” 她宫里看来是有嘴巴不严的人了。 在上首端坐着的姬姒笑着说:“本宫之前也得见过那红珊瑚一回,赤红透色,形状新奇,是难得的珍品。” 陈昭媛看着你一言我一语暗戳戳炫耀自己有多么得宠的几个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是来参加宴会的,不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烦躁得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她直接起身道:“娘娘,臣妾身子不适,想先回去歇着了。” 宴会才刚刚开始,连花灯都还没开始赏,她就十分扫兴的说自己要先离席,众人面色悻悻,都觉得她晦气得很。 “昭媛姐姐,咱们这宴席才刚刚开始,连贵妃娘娘亲自酿的葡萄酒都还没端上来呢。” 宋昭仪捻着帕子,似笑非笑道。 开什么玩笑,让陈昭媛拍拍屁股走了,就剩她一个这些时日不怎么得宠的人在这听其他几个人炫耀吗? 代修媛也笑着接话:“是啊,咱们姐妹好不容易有聚在一起的时候,昭媛姐姐怎么也不多留一会啊,莫不是看见咱们这些人烦了,这才待不下去的?” 陈昭媛终于忍不住开口:“是啊,但是就看你烦,不就是得了几日皇上的乾坤雨露吗,跟个乡野村妇一般到处炫耀,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 “你…!” 代菀正想发作,可突然想到什么,又换上了笑吟吟的脸:“昭媛姐姐说得对,我是个乡野村妇,可姐姐也没好到哪里去,大敌当前,却想着临阵脱逃。” 第四十九章 惊险万分 “唉,”她叹息着摇摇头,“真不知是我这乡野村妇的做派更招人笑呢,还是姐姐连乡野村妇都要惧怕的胆子更惹人耻笑?” “你…你个贱蹄子再给本宫泼脏水试试,看一会本宫叫人撕烂你的嘴!” 陈昭媛被她这话气得发懵,一时间口不择言,粗鄙之话也全部冒了出来。 “陈昭媛。” 她指着代菀的鼻子还想再接着骂两句,但上座的姬贵妃突然开了口。 这冷然却十分威严的声音突然将气头上的陈昭媛拉回了现实,她骤然就冷静下,收回了原本想骂出口的话。 看着下面恢复平静的陈昭媛,她微微蹙眉,“你要是身子不适就先回去吧,本宫一会叫人把花灯送到你宫中的。” 陈昭媛本想谢恩告辞,可余光瞥见代修媛目光中的浓烈挑衅,她一下子就改了主意。 她对着姬贵妃微微福身:“多谢贵妃娘娘赏赐,臣妾觉得身子也没那么不适了,还想和姐妹们说说话。” 姬姒看着代菀那一副看吧果然如此的得意样,觉得有些好笑。 “那你就留下来吧,一会正好尝尝本宫酿的葡萄酒。” 于是陈昭媛又坐了下来,喝了宫人们呈上的葡萄酒,板着脸听几个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拍姬贵妃的马屁,她简直觉得无语。 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葡萄酒吗,说得那么夸张,真是一辈子做狗腿子的命。 一番恭维过后,姬贵妃就叫人把送给各位嫔妃的花灯拿了上来。 送给闵妃的是芍药花灯,宋昭仪的是蔷薇花灯,陈昭媛的是茉莉花灯,代修媛的是月季花灯。 云国制作的花灯向来是极为精美绝伦的,这几个花灯里面还特地放了用锡纸包裹起来的蜡烛,烛光摇晃,衬托得花瓣栩栩如生。 “哇!” 宋昭仪看着手里的花灯,难掩惊叹:“娘娘这个花灯做得也太精巧了,就像一朵真正的蔷薇开在眼前一般!” 姬姒笑了笑,“宋昭仪可真是会说话,不过这个花灯并非出自本宫之手,而是云国那边的能工巧匠做的。” 代菀也是惊叹不已,她即使从小生活优渥,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像这般精致的花灯,她也是第一次见。 闵妃连连摇头暗叹,难怪云国的商业能在短短时间内发展起来,看来这手艺确实是有几分本领在的。 只有陈昭媛略带嫌弃的看着自己手中这洁白素净的花灯,面色十分不虞。 凭什么她们几个的花灯都是花团锦簇,艳丽芬芳的,就她一个人的像献祭给死人用的,这是故意在针对她吗? 平心而论,虽然她这盏花灯用色多为白,但是为了拟态茉莉的洁白无瑕,甚至细节处要比那几盏有颜色的花灯要更精巧一些,虽然不是一眼看去就是明艳的,但绝对称得上是高雅白洁。 宴席散了后,代菀见她手中拎着的素白花灯,言笑晏晏的精准扎心道: “昭媛姐姐这盏花灯怎么看着这般素净啊,是不是姐姐不喜欢那些轰轰烈烈的颜色,偏生就爱这种淡得看不清的颜色?” 陈昭媛怒目而视:“本宫就喜欢这种淡雅的颜色怎么了?不比你那艳俗的粉红色好多了?” 代菀捻着锦帕轻轻点了点鼻尖,闻言不由得失笑:“姐姐可真是会自我安慰啊,淡雅淡雅,别到时候淡雅着淡雅着,就不小心把这花灯插到人家坟头上去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话一说完,连她们身后站着的宫女们都忍不住发笑。 代菀说完,便袅娜着身子盈盈离开了,心头畅快得很。 而陈昭媛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僵住了,一种被扒光丢在众人跟前的羞耻感逐渐占据了她的大脑。 “贱人!你去死吧!!” 逶迤而去的代菀忽而感觉到背后有人把她往前狠狠一推,她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身前的姬贵妃猛然扑去。 “砰”的一声巨响,姬姒只感觉到背后有一个人突然重重的撞上了她,猛烈的冲击让她整个人撞上了不远处的拦腰红栏杆,上半身直接翻了下去,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如同断线风筝般跌了下去。 “娘娘——!!!!” 金锁和银锁两个人惊恐的失声尖叫道,连滚带爬的来到栏杆边,绝望的看着姬贵妃从十几米的高台上摔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深青色身影纵身一跃,直接稳稳接住了直线下落的姬贵妃。 被强烈的失重感充斥的姬姒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直到抱住她的人稳稳落地之后,她才慢慢恢复了视线。 一睁眼,她就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丹凤眼。 姬姒回过神,立马从男子的怀里抽身,站稳后立马微微屈膝:“多谢胥大人相救,本宫万分感激。” 面上虽然沉静自如,但姬姒早已心如擂鼓,此刻更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从高处坠落,还是因为别的。 她虽然表面是燕赤皇帝的嫔妃,实际上连男子的手都还未曾牵过。 更别提这般亲密的接触了。 胥黎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女子独有的馨香,他俊毅的脸上虽然平静,但心下却有几分之前从未有过的悸动。 原来女子的腰,是这么柔软的吗? 盈盈一握,他仿佛再使点劲,就能掐断。 他转身,对着仪态万千的姬姒淡淡道:“无妨,这不过是臣下的举手之劳。” 姬姒笑了笑,“胥大人救命之恩,本宫定然涌泉相报。” 胥黎正欲开口说不必,远处却跑来两个丫鬟:“娘娘!娘娘——!!” 金锁和银锁卯足了劲儿从瑶台上冲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姬姒面前,惊慌失措道:“娘娘?!您没事吧!?” 姬姒笑着抚上她们的手背,安慰道:“我没事,是胥将军救了我。” 两个人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胥黎,立马行礼谢恩。 胥黎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娘娘,臣下还有事务要处理,先告辞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直挺颀长的背影逐渐远去,深青色的袍边随风飘动,姬姒抬眸看了许久。 第五十章 她被罚了?! 这一头,胥黎走到了离宫门口不远处的拱桥之上,停住了脚步,心乱如麻。 刚才他在御书房面见皇上,说不日便要他带兵出征,一举将代国拿下。 代国虽然君王昏庸,但奈何家大业大,还有些精明强干的老臣坐阵,想要啃下这块骨头,也是有风险的。 宓奚垂眸默了许久,只问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让他早日成婚,在出征前有了子嗣,若是万一有什么不测,他这一脉不至于绝后。 胥黎从小习武,性子古板严肃,从来不曾对男女之事上心,更别提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了。 他毕竟是跟了宓奚许多年的,虽然如今是三公之一,统管全军的太尉大人,可年近而立之年,他还未娶妻。 也有许多人家慕名而来,想要与他联姻,但他统统都回拒了。 宓奚觉得还是有些亏欠他,就说这些日子在世家女子中给他选个品行端方、温柔娴静的。 胥黎本想说不是世家女子也无妨,可想到这其中或许有皇上自己的打算,也就默默谢恩了。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几分淡淡的凌霄花香气。 凌霄花… 那是他的故乡没被摧毁前,漫天遍野生长的花朵。 他思绪万千,拳头不自觉的微微蜷起。 身边的小厮见他久久不言,躬身问:“将军可是有东西忘拿了,奴才给您去取?” 胥黎淡淡摇头:“回府吧。” 说回姬姒这边,她被救下之后,几个嫔妃立马跟着跑了下来,见她安然无恙才微微松了口气。 陈昭媛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跌坐在地上,双腿发颤。 她身边的月韶也被吓得魂不守舍,她蹲下来想把陈昭媛扶起来,声音颤抖:“娘…娘娘…?” “我刚刚干了什么……我刚刚干了什么?!” 月韶快要哭出来:“娘娘…” 代菀刚刚在弹出去的瞬间,整个人正好撞到了一旁的红柱上,额头上霎时间渗出一片猩红血雾,吓得小玉失声尖叫,口中不断高喊着快传御医。 这边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宓奚正在御书房安安静静的批奏折。 突然外面一阵骚动,王珏满脸慌张的跑了进来,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惹得宓奚抬眸微微蹙眉看他。 “皇…皇上!” 宓奚将紫豪笔轻轻放在笔枕之上,“怎么了?” 他心下微紧,该不会是那小狐狸又给他惹了什么事吧? 王珏喘着气,“姬…贵妃娘娘被人从瑶台上推了下来!” 宓奚眉头几乎拧成一个川字,他从圈椅上起身:“被谁推下去的?” “皇上您先别急,”王珏立马出声安慰道,“已经派院使去给贵妃娘娘看了,贵妃娘娘没怎么摔到,恰好被胥大将军救了下来。” 乖乖,要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了。 “到底怎么回事?” “是…陈昭媛娘娘推的,据来报的小太监说,看到代修媛娘娘跟陈昭媛娘娘说了一句话,引得周围人都发笑,然后昭媛娘娘一怒之下就从后面狠狠推了代修媛一把,结果代修媛正好就撞到了前面的贵妃娘娘,于是…” 宓奚脸色阴沉,“看来朕是太给她们脸面了。” 王珏听到皇上这话,立马就知道这陈昭媛恐怕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就听到皇上极有威压的声音响起: “传朕旨意,碧霄宫陈昭媛品行不端,戕害贵妃,以下犯上,降为从六品御女,迁居皎月馆,自今日起禁足于内,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她出来。揽月阁代修媛心术不正,煽风点火,罚俸一月。” “嗻,奴才这就去传旨,晓谕六宫。” 看来代修媛还是很得圣心的,皇上虽然罚,但是罚得这么轻,也就是略施小诫,做做样子给后宫那些人看罢了。 皇上近日连着都去揽月阁,那随便赏个东西就抵得上几个月的俸禄了,谁还在乎这区区一个月的俸禄啊。 还真有一个人在乎,那就是代菀。 其实她也不是在乎这被罚的俸禄,她是在乎皇上对她的看法。 御医来给她看过,开了药,她一醒来就下意识抚上自己缠了两层纱布的额头。 “娘娘,您醒了?” 小玉端来了温好的汤药,含泪看向悠悠转醒的代菀。 “您方才晕过去的时候,奴婢差点吓死了,还好御医说您这没什么大碍,只要静静养上一段时间,勤换药便能很快痊愈。” 代菀撑起手肘想坐起来,小玉赶忙将药碗放到一旁扶着她起身,又细心地为她把枕头垫高。 她蹙眉接过小玉手中的药碗,“皇上来过吗?” 小玉垂下头,“还没有,皇上现下应该还在飞鸾宫看望贵妃娘娘。” 代菀微微颔首,“贵妃差点摔死了,皇上担心也是正常的。” 她喝完药,接过小玉手中擦拭嘴角的锦帕,看着小玉欲言又止的模样,疑惑道:“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小玉抿了抿唇:“刚刚…王珏公公过来传旨了…” 代菀眼底闪过一丝希冀:“是吗?是不是皇上要补偿本宫些什么?” 小玉头垂得更低,声音也越来越小:“皇上说…您心术不正,煽风点火,罚…罚俸一个月。” “什么?!”代菀的声调立马提高,恢复了最初她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你再说一遍,那王珏果真是这么说的吗?” 小玉怯怯地点了点头,代菀直接将她手中的药碗掀翻: “什么破烂事都怪罪到本宫头上,明明是那个陈昭媛那个下贱胚子差点把我推下去,现在竟然还来罚我?!” 四分五裂的碎瓷片飞溅,小玉吓得缩着脖子,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句话也不敢说。 代菀坐在精致的黑漆钿螺床上,面色紧绷,胸口上下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为什么啊?一切明明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啊? 皇上就算听到下头人的禀报,也应该只会得知是陈昭媛发疯推她啊? 为什么皇上会说她心术不正,煽风点火?!他是知道了什么? 第五十一章 小狐狸想到了! 代菀虽然经过一些磨砺之后性子不似之前鲁莽,但她内里依旧还是那个骄纵跋扈的天真小公主,怎么可能斗得过历经那么多沉浮的宓奚呢? 她自以为自己敲打了这些送进来的宫人,又给了她们赏赐,就可以将这些人牢牢拿捏住了。 殊不知这些人早就是精心挑选出来送到她宫中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的。 别说今日发生的这件大事他们能仔仔细细的报上去,就连代菀平日去哪里,跟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全部都能事无巨细的禀报给皇上。 飞鸾宫里,宓奚来探望受伤的姬贵妃。 她穿着一身月白素衣,端坐在黄花梨紫玉罗汉床之上,看到宓奚进来,她还准备掀开被衾福身行礼,被宓奚拦下。 “皇上怎么亲自来了,臣妾没事,就是蹭了两下,没什么大碍。” 宓奚淡淡道:“你不必逞强,朕都知道了。” 姬姒柔柔笑道:“臣妾不是逞强,方才院使来看过了,不过是些普通的擦伤,擦些膏药就会好了。” 宓奚转头看向金锁,湛蓝眸中带着沉沉的探究意味。 金锁立马屈身行礼:“回皇上,娘娘确实伤得不重,筋骨也是好好的。” 姬姒笑道:“说来,臣妾还得好好谢谢太尉大人,若不是他今日偶然路过,恐怕臣妾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宓奚微微颔首,面色淡淡:“朕会好好嘉奖他。” 说了几句,银锁屈身进来,询问姬姒是否需要传膳。 姬姒直起身子看了看窗棂外的天色,确实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于是她直接对着皇上柔声道: “时日不早了,皇上不如用了晚膳再走吧。” 宓奚手中轻轻转动着指间的蟠龙扳指,想起都梁殿的某只小狐狸,淡声拒绝了。 姬姒也不恼,只笑着说让皇上保重龙体,别太操劳国事了。 前脚刚出飞鸾宫,王珏就立马回话,说揽月阁娘娘想请皇上去瞧瞧。 “代修媛伤得很重吗?” “额…”王珏斟酌着措辞,“奴才只听说,修媛娘娘当场额头就渗出了一大片血迹晕了过去。” “哦,就说朕忙,不去了。” 还活着就行,他才不关心代菀伤得重不重。 要不是为了大局,他连揽月阁的门都不想进。 这件事还是在后宫引起了一阵风波的,毕竟一个当朝嫔妃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出手伤人,还差点让姬贵妃命丧黄泉的事,实在少见。 风水轮流转,原本是揽月阁的代修媛最得宠,可近日皇上却更常去闵妃的棠梨宫。 说来闵妃也是有些手段的,她命人打造了专属于白玉狐狸的摇篮、玩具,甚至还有花园。 闵妃很会拿捏时机,她见皇上最近对揽月阁那边冷淡了下来,立马就精心装扮了一番去都梁殿请皇上。 宓奚肯定是不想去的,但是小狐狸一听到有好吃好玩的,那眼睛立马就发亮了,缠着宓奚带她去。 然后她就见识了柔软得像云朵一样,一躺下去就恍若天堂的竹藤摇篮,还有可以来回拨弄的轨道小球,以及一片大大的花园。 说真的,闵妃在这点上做得真的无人能及。 花园里的秋千是特地按照小狐狸的尺寸打的,草地也是选的最柔软不长刺的品种,还建了一个小池塘,里面养了乌龟和小鱼。 就连花园里的树种也是精心挑选过的,选了防蚊的樟树,又在树桩里放了好几种爬虫。 闵妃的出发点是好的,毕竟狐狸的习性就是爱狩猎嘛,但简毓看到那些长满脚的毛绒绒的昆虫,整个狐狸差点吓得跌进池塘里。 她还是比较喜欢那只常年窝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乌龟。 然后她这段时间也没有光顾着玩,每天也在苦思冥想送宓奚什么礼物作为回报好。 送金银珠宝什么的没有必要,宓奚不缺这个,而且她得到的那些宝石都是宓奚给她的,这有点太不识好歹了。 可她一只小狐狸,真的能送的东西太有限了。 她倒是想过要不要亲自做些手工的东西送给宓奚,比如什么千纸鹤,星星这种。 她上学那会儿还叠了一大瓶送给暗恋的人呢,结果人家转头就扔了。 结果她兴致勃勃地找来了一截纸,然后悲催的发现,这些纸都太轻太薄了,根本叠不起来形状。 而且她这段时间吃得太好了,爪子也越来越圆润,根本做不了那么精细的活。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直到那一日她走到后花园,看到那一排排迎风开放的月季花时,突然有了主意。 她摘一些不同品种的花,做成花篮送给宓奚不就行了吗! 反正这个古代又没有开花店的,宓奚长这么大,可能还没见过花篮呢! 她越想越精神,立马就开始实施。 于是都梁殿后花园里的月季惨遭毒手,负责照看花朵的小宫女第二日看着角落几枝光秃秃的花枝,陷入了沉思。 云笠听了小宫女的话,还以为都梁殿里来了黄鼠狼,立马叫小太监去御医院拿了驱赶黄鼠狼的中草药,剁碎了加进水里洒在了花圃周围。 简毓也愁啊,她摘了几朵月季下来以后,就发现得找个地方把这几朵花给养起来吧,但她没有容器啊。 然后她就盯上了正殿紫檀桌上的珐琅花瓶。 那花瓶里本来养着的是百合,简毓叼着新摘的月季二话不说就插进了花瓶里,然后捧着偷偷藏在了床后面。 云蔚这种粗心大意的根本没发现,但细心的云笠很快就发现了。 她还纳闷呢,问了云蔚一句是不是她拿走去换水了,弄得云蔚一脸懵。 然后她打扫屋子的时候就发现了那藏在床后的珐琅花瓶。 她看着那几株穿插在百合花之间的月季时,愣了好久。 简毓一看事情败露了,立马就使出了她的撒娇大法,一边用头蹭着云笠,一边小声的嘤嘤叫。 聪慧的云笠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原来不是黄鼠狼搞的鬼,而是眼前这个调皮蛋弄的。 她又无奈又好笑,“你摘这月季来做什么呀?” 第五十二章 小狐狸去摘花啦 小狐狸嘤嘤叫了两声,随后凑上前十分亲昵的蹭了蹭云笠的手背,她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了好了,既然喜欢也不用这么藏着掖着了,一会我带你去后花园,看上哪朵跟我说,我给你摘下来好不好呀?” 云笠摸了摸小狐狸柔软光滑的背毛,柔声道。 简毓抖了抖耳朵,又立马摇了摇头。 她才不要去后花园呢,那里全是月季花,虽然颜色各异吧,但品种太少了,她要去就去御花园摘,那里的花朵才多呢。 于是云笠就被小狐狸带到了御花园里,手上还拎着个竹篮随时帮着小狐狸放花。 现在入了秋,御花园引进的花种更多了,有各色各样简毓之前见过没见过的品种,连玫瑰花都有十多种形态和颜色的,她简直看花了眼。 毫不客气的每样都摘了一几朵,她拐过了一个角,发现了一种更艳丽娇俏的花朵。 云笠在看到那被簇拥起来的花时也下意识惊呼出声: “这…” 她之前见过这种花,名叫弄色木芙蓉。 此花或白或粉或赤,盛开时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出水,故而十分金贵,一朵之价不下百金。 这种花奇就奇在,花色会一日三变,在不同的时间呈现不同的颜色,甚是稀奇。 小狐狸双眼发亮,立马就瞪着小腿想从花坛上扒拉两朵下来。 她还没够到那芙蓉花的根茎呢,立马就有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只见一位粉衣宫女站在不远处的石子路上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简毓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没从花坛上摔下来,云笠眼疾手快的上前抱住了她。 花蕊跑到这一人一狐面前,先是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下刚刚被狐狸碰过的花朵有没有损坏,发现其安然无恙后,又叉着腰对着云笠怒目而视: “你是哪个宫里的?竟然还养了这么一只臭狐狸,这可是最名贵的弄色木芙蓉!若是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云笠正想开口解释,花蕊瞧见了她手里的花篮,吓得失声尖叫:“这些是哪里来的?!” 她两步冲到云笠跟前,死死盯住花篮里五彩斑斓的花苞,“问你呢,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云笠被她这凌人的气势给吓到,颤巍巍道:“就是…就是从那边摘的啊……” “什么?!” 花蕊立马冲到另一边的石子路,看到那花坛里原本整整齐齐竞相开放的花朵,现在出现了莫名不规则的空缺,她双眼陡然睁大: “啊——!!!” 她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一般失声尖叫,双眼猩红的冲到云笠跟前:“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了一个月才养出来的花,你竟然——” 她情绪太过激动,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你竟然给我摘了!!你知道我要因为你这个行为扣多少银钱吗?!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云笠被她这连珠炮的一串话给说懵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快说啊!为什么要摘这些花啊!!” 花蕊见她不说话,竟然一下抓住她的双肩:“别装傻了,快说话!” 简毓见状急了,下意识就对着花蕊的手臂咬了一口。 “啊!” 花蕊吃痛,立马松开了禁锢云笠的双手,蹙眉后退了好几步。 “小湫儿!” 云笠蹙眉教训了小狐狸一句,赶忙上前察看花蕊的伤势。 简毓也有点后悔了,刚才完全是出于一种保护云笠的原始冲动,而且她下口也不是很重,那个人应该没事吧? 哎呀!她又不知道这些不能摘嘛,这个宫女一过来就叽叽喳喳的说了好多,刺得她脑袋生疼。 “你没事吧?伤得重吗?我去御医院请个御医给你看看?” 花蕊揭开袖子一看,没有破皮,但是红肿了一片,在白皙的皮肤上还是很显眼的。 “都这么红了,肯定要擦些药膏的,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膏来擦擦。”云笠急忙道。 还没等她转身走两步,花蕊突然放声大哭,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种完这一批花我就可以拿到我母亲的药钱了,这下不仅拿不到,还要被主管罚月俸了……” 她越哭越伤心,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有一副天地都毁灭的悲痛。 云笠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后才轻步上前,悻悻地伸出手轻拍她的后背:“别哭了…我也不是故意要采你种的花的…我赔你就是了……” 她立马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绣花福袋,从里面倒出了好几颗银粿子,放在她手中:“我今日出来带的银钱不多,这些先给你垫着,等我明日过来再拿些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花蕊在看到手中银粿子的那一刻突然愣了一下,哭声也变小了些,她捧着银子抽抽嗒嗒的看向云笠: “你虽然平日没少得主子的赏赐,但你也不能这么挥霍吧?” 这点银粿子看着不多,但实际上都能抵上她半个月的月俸了! 云笠失笑,“挥霍什么呀,你母亲治病要紧,若是急的话,我一会就回去再给你拿些来。” “你还回去拿啊,就算你是大宫女也不能这么嚣张吧,你们主子不罚你吗?算了算了,你都赔给我钱了,剩下的我自己想想办法吧。” 云笠正欲开口解释自己是都梁殿的,身后突然来了一个身着藏青色对襟的太监。 “做什么呢这是?花蕊,老远就听到你在这哭天喊地的,让你修剪的花枝你剪完了吗?” 花蕊在看到来人时浑身一激灵,触电似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卞公公!” 云笠转头,与这卞公公打量的目光相接,她微微眯眼,屈身浅浅行了个礼。 卞公公见她身上的衣着打扮与普通宫女不大相同,便猜测她应该是哪位娘娘身边的掌事大宫女,便微微正色,笑道:“不知这位是?” 云笠浅笑回:“奴婢是都梁殿的掌事宫女云笠,今日见天气不错,便带着自家主子来御花园逛逛。” 第五十三章 她感动得快哭了 卞公公的目光落在她脚边那打扮甚为华丽精致的小狐狸,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乖乖,这不是皇上每日上朝都要带着的那只狐狸吗?还有这云笠姑娘,上次他跟内务府总管喝酒的时候,人家亲口说这是皇上金屋藏娇的人儿。 他身子一颤,立马弯下了背,方才还有些倨傲的脸色此刻立马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原来是云笠姑娘大驾光临,恕奴才眼拙,竟然一时间没有瞧出来。” 云笠一看他这一瞬之间转变的态度就知道他和那些趋炎附势的太监没什么两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 “卞公公抬举了,您是这御花园的主管,本不应该这么折煞我的。我今日不小心摘了几朵花,不会妨碍到公公吧?” 卞公公看着她手里那花篮,笑着摆手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不过就是几只花朵罢了,云笠姑娘想要拿去就是了,我一会再叫人补上就行。” 花蕊目瞪口呆的看着在云笠面前点头哈腰的卞公公,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这还是平日那个趾高气昂,不把她们这些小宫女当成狗使唤的卞公公吗?! 云笠淡淡道:“有劳卞公公了,我家主子最近很喜欢摘花,可能明日同一时辰还会再来,到时候也还是叫这位姑娘给我引路吧。” 卞公公一愣,看向后面同样有些发懵的花蕊,“没问题,您开口就是,明儿我叫花蕊同一时间来这儿等姑娘。” 原来这宫女叫花蕊,云笠微微颔首,“那我先走了,您先忙。” 说完,她便抱着小狐狸离开了。 简毓被她抱在怀里,表情懵懵的。 不是,她花还没摘呢?! 花蕊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卞公公走到她跟前,微微抬着下巴道:“你倒是捡了个贵人保你,也算是命好了。” “得了,今儿的活不用干了,先回去歇着吧。” 花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啊?我吗?” 卞公公蹙眉,“不然还是我吗?快去吧。” 然后他一甩袖子,背着手走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着什么。 “真的是傻人有傻福,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简毓回去之后也没闲着,她去库房里偷偷拿了一把剪刀,用来修剪花枝和根茎。 其实她摘的花已经够了,但是全部都弄好插到花篮里后,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拧着眉想了许久,总算想出来差什么了。 就差她今天看到的那个花,叫什么弄色木芙蓉的。 就缺那么一朵艳丽繁复的花艳压在中心的位置,不然这个花篮一眼瞧上去就会显得十分杂乱。 正巧今日宓奚没来,她也不用再把花篮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了。 明日正好再去一趟,摘一朵弄色木芙蓉来放在中间,就可以美滋滋的送给宓奚作为谢礼啦! 翌日,云笠带着她在相同时辰出现,一身粉衣的花蕊果然准时守候在那里,看见云笠的身影,她老远就招手: “在这里,在这里呢!” 云笠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跟前笑道:“你倒是还挺准时的,如何,你主管没有为难你吧?” 说起这个,花蕊还有些羞赧,“没有,不过这事还得多谢谢你,要不是跟卞公公说今日相同时辰还要再来,我估计他肯定会怪罪到我头上。” 云笠笑着微微颔首,“他没为难你就好,我过来也是带着小狐狸再摘些花,估摸着明日就不来了。” 花蕊立马给她和小狐狸让路:“摘摘摘!都可以摘的!” 她一开始还真不知道云笠的身份,还以为都梁殿是哪个娘娘的居所。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皇上一直养着白玉狐狸的地方。 连一只小狐狸都能住一个宫殿,她们却要四五个人挤在一个逼仄的屋子。 花蕊垂眸看到小狐狸脖子上的那个质地润泽浑厚的玉项圈,更是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难怪她身边那些人都喜欢幻想站在御花园里突然被陛下看上,然后飞上枝头一跃成为娘娘。 连一只狐狸都过得这么滋润,她都不敢想那些后宫里那些得宠的娘娘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云笠从袖中掏出了两枚银锭放在她手中,“虽然不知道你母亲生的是什么病,要不要紧,但这些应该足够撑一些日子了。” 花蕊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嘴巴张得老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这是银锭?还是两枚?!” 云笠看着她那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两个鸡蛋的样子,哑然失笑:“是啊,这就是银锭啊,你没见过吗?” “见过啊,”花蕊喜极而泣,“但只在别人手里见过啊,还没见过在自己手里的样子呢!” “这下母亲可以好好睡个觉了!”她将银锭捧起,窝在手心,脸上是满足的笑容,“真好。” 云笠含笑看着一脸满足的花蕊,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心酸,怀里的小狐狸却突然挣扎起来,像是想跳下去。 她赶忙蹲下来,轻轻将小狐狸放在地上。 然后她就亲眼见到了小狐狸怀里一直紧紧抱住的是什么东西了——一枚金锭。 花蕊正喜极而泣呢,就感觉有东西在扯她的裤腿,低头一看是那只小狐狸,她便有些疑惑地蹲下来,温声道: “怎么啦?是有事求我吗?” 然后当一枚金光闪闪的锭子落在她手心的时候,她像被一道雷劈中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 她捧着金锭赫然起身,嘴巴长得比之前还要大一倍,云笠都担心她再张大点恐怕下巴都会脱臼。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 她声音里是着难掩的震惊和不可置信:“这是……金锭……???!!!” 云笠蹲下来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宠溺道:“难怪出门的时候就一直紧紧抱着,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 简毓挺直了腰板,十分神气的抖了抖耳朵。 那是,她可是很大方的!反正她还有那么金银珠宝,暂时也用不上,那就拿给有需要的人,这样她也会很开心! 第五十四章 百思不得其解 花蕊瞪着发红的眼睛看了看云笠,又看了一眼洋洋自得的小狐狸,一下子没有绷住情绪,抱头痛哭起来。 云笠又被她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上前给她顺气:“不是,你怎么又哭了呀……” “呜…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金锭子,原来这么好看呜呜呜呜,竟然还是一只小狐狸送给我的,我真是太没用了……” 云笠有些无奈,温声安慰她道:“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你哭什么呀,而且小湫儿真的是只很通人性的小狐狸,她既然能把自己私藏的金锭拿来给你,就说明它对你是很认可的呀,你身上也有很吸引人的地方呀!” 就是就是。 小狐狸在旁边煞有介事的连连点头。 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她能听得懂人话,不然就算再有灵性的小狐狸也是做出这样的行为的。 “我都还没得到过小湫儿的金锭呢,你就偷着乐吧。”云笠笑着道。 “真的吗?可一看它就很喜欢你啊,为什么不给你呢?” 简毓闻言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云笠柔柔笑道:“因为你比我更需要这些东西,小湫儿也很清楚这一点。” 花蕊嘴唇发颤,一下就环上了她的脖颈,抱着她开始抽抽嗒嗒道:“你真是个好人!!” 小狐狸眼睛微眯,端坐在一旁,尾巴一摇一摇的,显然是有些不开心了。 明明是她送的金锭,为什么就逮着云笠夸啊!很明显她也是个好人啊! 然后下一秒她就感觉自己的身子骤然悬空,失重感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花蕊抱着小狐狸转了好几圈,停下来以后在小狐狸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眼睛亮亮的:“你也是个好狐狸!” “你是我见过最最最可爱、最最最心地善良的小狐狸!” 简毓木木的摸上自己脸颊处的濡湿,表情懵懵的。 云笠瞧见一向狡黠的小狐狸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哑然失笑:“把咱们小湫儿都给弄害羞了!” 花蕊嘿嘿一笑,把小狐狸轻轻放回她怀中,自告奋勇道:“小狐狸昨天是想要那弄色木芙蓉对吧,我这就去摘给它!” 说完便一溜烟跑远了,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朵之上。 云笠脸上噙着温柔的笑,轻抚着小狐狸的背毛:“咱们小湫儿也知道帮助他人了,真是全天下最最善良可爱的小狐狸。” 简毓被夸得飘飘然,嘴角都咧到耳朵根部了,原本湿漉漉的大眼睛此刻更是惬意满足的闭了起来,眯成了一条缝。 “砰!” 正当一切都平静而美好时,不远处传来的一声闷响让二人纷纷侧目。 简毓听觉十分灵敏,她两只耳朵霎时间就竖了起来,进入了警觉状态。 云笠也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她蹙眉向御花园的正中央花坛走去。 绕过一个玉石路,花坛前,一个瘫软在地的身形赫然出现。 云笠大惊:“花蕊!” —— 都梁殿里,紫金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不远处的雕花大床上,静静躺着一名女子。 她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嘴唇乌青,整个人如同槁木一般,毫无生机。 云笠叫来了李御医为她诊脉,李御医在搭上脉搏的须臾,便如触电般顷刻弹了回来,面色凝重。 云笠心下不安,忍着眼泪开口问道:“李大人,如何?可是不好?” 李御医眉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字,“这…” 云蔚也站在一边,见李御医欲言又止,她急不可耐:“李御医,这是死是活您总得给个说法吧!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啊!” 李御医斟酌再三,最后还是说出了实情:“这位姑娘是中毒了,而且此毒药性霸道凶猛,若在三日之内寻不得解药,只怕是…” 云笠闻言大惊:“中毒?!” 云蔚也是被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呢?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去害一个剪花枝的小宫女啊!” 李御医从药箱里拿出了银针,“以我的医术,是没办法为这位姑娘解毒的,只能先暂时用银针续命,为她暂闭经脉了。” 云笠和云蔚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说不出话来,云笠蹙眉沉吟了片刻,“我去御医院请院使大人过来,你在这看好她。” 云蔚重重点头,云笠提着裙袂便立刻跑了出去。 简毓拧着眉端坐在一旁,神情十分凝重。 她总觉得这事怪怪的,好像总有什么地方被她们都遗漏了。 云笠脚程很快,不到半盏茶就请来了院使,李御医赶忙上前说明了情况。 老院使闻言也很是惊讶,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他把完脉后,神色大变:“这是断魂散!” 云笠和云蔚面面相觑,而李御医闻言亦是大惊:“断魂散?就是北疆那边毒性最猛烈的用来杀死猛兽的断魂散?!” 老院使蹙眉,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李御医大惊后又叹息着摇摇头:“这看来是没办法了,即便是华佗在世,也很难再救回来了。” 说罢,他便拎着药箱行礼告辞了。 云笠不死心地凑上去,“院使大人,您说的这个断魂散,它没有解药吗?” 老院使拧着眉摇了摇头,“此毒药性十分猛烈,是提取了曼陀罗和蛇液凝练而成,本就是北疆人用来毒死那些挡路的野猪和鬣狗的,怎么可能会研制解药呢?” 云笠简直要哭出来,她抿唇含泪看向院使,直接跪了下去:“云笠恳求院使大人救救花蕊,她如花似玉的年纪,母亲还卧病在床,奴婢实在不忍心…” “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老院使慌了,这可是未来的娘娘,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岂能给他跪着。 云笠泪眼婆娑,“奴婢只求院使大人能尽力救一救她,奴婢还有些积蓄,大人不嫌弃少的话,都可以给您的!” “医者父母心,我自然是会尽力的,这跟银两什么的无关。” “唉,”他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就喂她吃一颗天山雪莲丸吧,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第五十五章 她好像知道了! 云笠喜极而泣,“多谢大人了!” 院使给花蕊喂完药,又道:“记住了,这枚丹药虽是能续命的,但也只能维持几个月,若是迟迟找不到解药,这位姑娘最后还是要香消玉殒的。” 云笠含泪给院使道谢,并亲自送走了院使。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正欲回内殿,就见一道白色团子“咻”的一下从她身边窜了过去。 “诶!!小湫儿!!” 云蔚满脸惊慌的追在后面,“小湫儿跑了!” 她知道了!! 简毓狂奔在长街上,风从她的耳畔呼啸而过,她却丝毫未受影响。 那个毒,根本就不是对着花蕊下的,而是冲着她或者是云笠来的!! 后宫人多口杂,只要有心之人去探听一下,就知道她和云笠近日在御花园里摘花。 云笠昨日为了护住花蕊免受卞公公责罚,特意说了要今日相同时辰来御花园。 卞公公那样的人嘴巴肯定是个不牢的,指不定和哪些狐朋狗友酗酒聊天的时候就把这事给讲出去了。 于是有人起了歹念,将那毒药涂抹在弄色木芙蓉上,这样不管是她还是云笠中了毒,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御花园,在玉石路上飞奔,却在绕过一个假山后迎面撞上了一道绛紫色身影。 王珏大惊:“什么东西?!护驾!!” 身着绛紫色螭龙玄衣的宓奚直接俯身将撞得摇摇欲坠的小狐狸一把抱了起来,冷若冰霜的脸上英眉狠狠蹙起。 “小湫儿!小湫儿!!” 云蔚好不容易追上来,看到的却是皇上的九龙仪仗,吓得她喘着气跪地行礼。 “奴…奴婢给皇上请安!” “怎么了?” 云蔚喘着气,立马道:“回皇上,小湫儿刚刚在都梁殿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一下就冲了出去,奴婢就一路追了上来。” “走吧,先回都梁殿,去把李御医请来。” 结果怀里头脑被撞得发懵的小狐狸听到“回都梁殿”四个字立马就挣扎了起来,嘴里哼哼唧唧的。 “嘤…嘤嘤…” 【我不去都梁殿,我要去御花园!!】 【快去…快去把那个什么弄色木芙蓉全部都保留下来,免得一会被人销毁证据了啊!】 宓奚的眉头越蹙越深,什么弄色木芙蓉,什么销毁证据?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深如湖水的目光投向云蔚,“你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云蔚身子微颤:“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只是云笠刚刚从御花园带回来个小宫女,好像是叫花蕊的,御医来看过说是中了剧毒,那毒还是…北疆有名的断魂散…” 断魂散? 宓奚瞳孔一缩,那不是北疆的东西吗?怎么会出现在宫中?! 【快去…叫人做好防护去拿弄色木芙蓉,别用手直接拿…最好戴个口罩…那毒太可怕了…快去保留证据…】 怀中的小狐狸迷迷糊糊中依旧在嘤咛,心里却依旧锲而不舍的在碎碎念。 宓奚眼里闪过一丝幽光,“去,派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去把御花园那几个种弄色木芙蓉的花坛都给朕抬来。” 王珏云里雾里的,刚刚不是说中毒了吗,现在怎么突然要搬花坛? 腹诽归腹诽,他肯定得立即照做啊,很快就把那种花的花坛给抬来了。 宓奚办事也是极为利落的,很快他就查出了那空出一块的土壤上是有断魂散的残留的。 也就是说,有人在东窗事发之后返回现场,把证据销毁了。 但宓奚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大费周章的毒害一个剪花枝的小宫女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昏睡过去的小狐狸终于清醒了过来。 简毓一醒来发现头顶是精致的莲花帷帐时,整个狐狸都不好了,立马就从床上弹坐起来,想从床上跳下去。 然后她跳出去的瞬间就被一只骨节如竹的手霎时接住了,她一抬头,一双湛如湖水的眼眸正深深盯着她。 【宓奚?!他怎么来了?】 【不对不对,我现在必须得先去一趟御花园啊!!】 小狐狸在他手中剧烈挣扎起来,宓奚终于忍不住,开口淡淡道:“你要的东西朕去找了,被人先一步拿走了。” 简毓挣扎的动作一顿,十分不解的抬头望向他。 【我要的东西?我要的什么东西被人先一步拿走了?他在说什么?】 【别闹了,我现在还有正事要办,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宓奚手中的力道微微收紧了些,眸底闪过一丝幽光。 这女人怎么还是这么不识好歹。 “就是你要的那个花,叫…弄色…木芙蓉,朕叫人去抬来了,御医也看过了,说那朵残缺的应该就是被人涂抹了分量不轻的断魂散,只要人碰到那支花就会中毒。” 他耐着性子徐徐说了许多,小狐狸听得一愣一愣的。 【啊?】 【对!!!她就说那花上绝对有剧毒!!就是有人故意下的!!!】 简毓激动过后又陷入了沉思。 【证据是有了,可幕后主使是谁呢?】 宓奚默了一会,还是把小狐狸放回了柔软的雕花大床上,自己坐回了梨花木桌旁边的绣凳,戴着玉扳指的手轻轻敲着桌面。 清脆的敲击声听久了叫人心跳加速,但是简毓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分析之中,她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宓奚看着满脸难色的小狐狸,眉头微蹙。 其实他愿意查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要给那个小宫女讨回公道。 在这世上,有太多身份卑微的人等着他去讨回公道,可他是不可能一一理会的。 其一,他确实在乎小狐狸,因此跟小狐狸有关的事,他总是会抽出多几分关注。 其二是因为,他确实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花蕊一个小宫女,就算是结交了仇人,哪怕对方恨之入骨,也不可能花大价钱去北疆买一份断魂散来了结她的性命。 他的后宫里也没有北疆的人。 所以这只能说明,下毒的人非富即贵,不然就算身上有钱,也很难找到途径去购买这独属于北疆的烈性毒药。 第五十六章 求他 宓奚沉思半晌,把云笠和云蔚叫了进来。 “你们说说,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云笠和云蔚对视一眼,随后又垂下头,不知道如何开口。 “回皇上,奴婢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日主子也是好好的,就是听云笠说它最近迷上了摘花,就把后花园专门挪了一块种了新品种的月季,但现在还没发芽。” 云笠抿了抿唇,“奴婢倒是有个猜测…” 宓奚淡淡道:“你说就是。” “奴婢怀疑…那毒是专门给奴婢下的…” 她话音刚落,云蔚的嘴巴霎时间张大:“你说什么?为什么要专门给你下这种剧毒啊?” 云笠平常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心善温柔,都梁殿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的,怎么会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置她于死地啊? 宓奚也是眉头紧蹙,他觉得这个说法也许是可靠的,毕竟可能会有人想害白玉狐狸。 正当所有人陷入沉思的时候,小狐狸“咻”的一下突然跳到了宓奚的腿上,开始嘤嘤叫唤。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肯定是有人本来想害我或者是云笠,结果阴差阳错把花蕊害了!】 宓奚眉头蹙得更深了,“你最近可有招惹上什么人?” 云笠跪在下首,轻轻摇了摇头:“奴婢没有招惹什么人,但奴婢或许知道为什么有人想害我…” 简毓转过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云笠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皇上最近常来都梁殿,一待就是一整日,其他人或许误解了,以为皇上成日留在都梁殿是因为奴婢…” 【啊?】 小狐狸愣了,宓奚也愣住了。 他虽然聪慧,但也没有料到自己对小狐狸的上心竟然会被旁人误解。 他平日确实会多赏赐给云笠东西,譬如银钱或是首饰等等,那是因为云笠确实办事得力,而且照顾小狐狸十分上心妥帖。 怎么到外人眼里就成了他对云笠上心了? 宓奚双眸微眯,觉得这个误会也许是好事。 【宓奚喜欢云笠??】 【这不可能吧!他那个钢铁直男,又一天天挂着一张冰块脸,对云笠说话也是那副死样子,怎么可能喜欢云笠啊?!】 【这后宫的人也是,一天天瞎传些什么呢。】 【嘶…痛痛痛痛!!】 简毓捂着屁股像弹簧一样立马从宓奚的腿上跳了下来,拧着眉对着宓奚竖起了尖尖的小白牙。 干嘛揪她屁股!!知不知道她是女孩子!!!!真的很没礼貌!!!! 宓奚毫不畏惧的迎上她的目光,湛蓝色眸子暗潮涌动,仿佛隐隐含着警告。 简毓对上他深如湖水的眼神,瞬间打了个冷颤。 不对不对,她还不能这么嚣张,到时候这男人不给她带吃的了怎么办! 于是她赶紧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又重新跳到宓奚旁边开始蹭他的手背。 宓奚微眯双眼,似乎满意了些。 【该死,虽然有好吃好喝的,但是一天还得把这男人当成菩萨一样供起来,真是没有尊严啊!】 宓奚转着玉扳指的手一顿,正打算再教训教训她,但很快他又想到什么,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这女人看着咋咋呼呼的,实际上还是挺聪明的,要是他再即时对她的心声做出反应,只怕是会被她猜到。 那就在今天的晚膳里偷偷加点辣椒就好了,反正他可以说是厨子做的,跟他又没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的手段使了好几次了,以至于后来简毓变成人的时候每每想起他偷偷在饭里放辣椒,她都会特意吩咐小厨房在他的碗底涂上辣椒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跪在地上的云笠见皇上久久不言,心如擂鼓,她磕了个头,微微哽咽: “奴婢知道这样的猜测或许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是奴婢绝对没有想要攀龙附凤的心思!” “奴婢只想一心一意照顾好主子,绝无非分之想。但奴婢恳请陛下可以好好查一查此事,花蕊她还那么年轻,若是真的因为奴婢而死去,奴婢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的!” 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眼泪止不住的向下流。 “朕会彻查此事的,你和云蔚先退下吧。” “奴婢还有一事相求,花蕊她虽然身份卑微,但好歹也是一条性命,皇上能否张贴皇榜,悬赏天下名医来为她诊治,奴婢愿意掏出所有积蓄,只求能救她一命!” 云蔚拉着她的衣袖,眼里不忍:“云笠…” 她们心知肚明,皇上这般冷情冷心的人,怎么可能去救一个毫无利用价值,身份如此低贱的宫女呢? 云笠知道此事渺茫,可她终究还是不忍心,顶着君威开了口。 她本就是孤身一人,很早之前全家人都死在了战乱之中,若不是后来得幸于一个老妪将她捡了回去养大,她估计早就死在了荒野之中。 等她好不容易在宫里熬出头,拿着银钱想去报答养母时,却发现养母旧疾突发,早就已经与世长辞。 她那个时候心如死灰,甚至直接一根绳索吊在房梁了之上。 若不是云蔚及时将她救了下来,她估计早就成了乱葬岗的一抔黄土。 如今看着一个如此凄惨却如同花朵一样鲜活的女子遭受这样的折磨,她实在心如刀绞。 更何况,她还是无辜的。 小狐狸感受到云笠身上浓烈的悲凉,她亦是不忍心,爪子搭上了宓奚的手背,眼波流转。 “嘤…” 【答应云笠,救救她吧!】 【你虽然平常看着冷心冷情的,但肯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宓奚微微侧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只毛绒绒的白色肉垫,一时无言。 凭心而论,他确实是不想救这个宫女的。 他若是个大发慈悲的人,就绝不会走到今天的位置上。 有时候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未来他要统一六国,就更得抛弃儿女情长,怜悯之心。 张贴皇榜广纳天下名医,这得耗费相当一笔银钱。 若是为了百姓或者是成百上千的人,这样的举措也无可厚非。 第五十七章 抓到真凶了? 可若只是为了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宫女,他真觉得是万万不值的。 云笠的心随着帝王的沉默一点点凉了下来。 小狐狸眼中的光也随着宓奚这无声的沉默逐渐黯淡。 她平常看着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平日里对着什么都能大惊小怪的。 但其实,她是个很能认清现实的人。 比如她虽然难过宓奚不会答应她们的请求,但她是能理解宓奚的。 毕竟她是看过宓奚一生的沉浮的。 那些心机算计,刀光剑影,但凡错漏一步,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而上一世的宓奚已经如此明智谨慎的情况下,却还是死于葬身之地。 他坐在那个位置,就注定了是不能有这样的怜悯之心的。 “皇上,奴婢知道这样为了一个低贱的宫女是非常不值的,但换个角度而言,既然宫里已经出现了北疆的毒药,就证明这样的东西是随时可能出现在后宫的每一个人身上的,这一次侥幸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宫女中了毒,可谁也无法保证将来会是谁中毒,若是贵妃娘娘、闵妃娘娘、甚至是小主子不小心中了毒呢?” 云笠眼里似有泪光,“万一将来有歹人将此毒下给皇上呢?这也是未可知的啊,还请皇上三思。” 是啊,若是别人中了毒,那该如何? 宓奚手指微颤,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伏在他腿边的小狐狸身上。 简毓仿佛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也抬眼看他。 奇怪的是,简毓仿佛从这一双向来都是沉静如水的蓝色眼眸中看到了几分波澜。 【云笠说得也很有道理啊,宓奚应该会接受这样的说法吧,毕竟他还有统一六国的霸业要完成,要是将来不小心被下毒了,那也太可惜了。】 宓奚幽深的目光从小狐狸身上移开,再次看向跪在跟前的云笠:“朕知道了,一会就吩咐下去,叫他们去广寻名医。” 话音刚落的瞬间,云笠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后她意识到这样是逾矩,立马又垂下头谢恩。 【唉,和我猜的果然没错,不过这样也是很好的结局了,至少花蕊不用白白等死了。】 宓奚听到小狐狸的心声,微微垂眸,眼底拂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他会答应云笠的请求,确实是因为云笠所分析出来的利弊,他确实不能不考虑到将来可能会有人,甚至是他不小心被下毒的情况。 毕竟北疆的断魂散,确实是无药可解,一旦得手,几乎就是倒数活命的日子。 但在云笠说出那一番话的瞬间,他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并不是权衡利弊的分析,而是担忧和恐慌。 连人中了这种剧毒都难保性命,活不过七日,若是这小狐狸中了毒… 他不敢深想。 很快,皇榜就张贴在京城中的大街小巷,不少人慕名而来。 当然,这些人是不可能直接进宫面圣的,必须要通过一番检验。 而宓奚也没有闲着,除了处理政务,他命人调查的下毒之事也有了眉目。 “你说这事是代修媛做的?” 王珏手里的拂尘攥得更紧了些,语气微顿,“奴才只是查到揽月阁的人偷偷在深夜去埋了东西,挖出来的东西确实就是那日被涂了药的芙蓉花,至于其余的…” 他没有顺着说下去,是因为他只奉命办事,不能开口给后宫的娘娘定罪,更何况这位曾经的恩宠,他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宓奚淡淡抬眸,“查的时候可让人知道了?” “没有没有,”王珏忙摆手,“奴才做事向来谨慎小心,绝不会出现错漏的,陛下放心。” “嗯,”宓奚淡淡点头,直起脊背向身后的龙椅靠去,精致如画的脸上尽是淡漠,“那就去把代修媛请过来吧。” 半盏茶后,代修媛被请到了御书房。 她今日穿的是淡湖水色的如意月裙,梳了参鸾髻,云鬓旁斜插了一只玉燕珍珠步摇,其余就再没有点缀,看起来十分素淡典雅。 她轻声行了礼,宓奚抬眸看她,语气平静:“知道朕为何要找你吗?” 代菀抿唇笑了笑,“臣妾不知,但陛下近日都不常来揽月阁,想来是对臣妾恼了。” 她虽然是淡淡笑着的,但紧紧攥着锦帕的手已经出卖了她的紧张。 宓奚向来是不吃这欲拒还迎的一套的,更何况他也不是真的喜欢代菀,他只眉头微蹙,声线低醇而平静: “你最近可有去过御花园吗?” 代菀心下微颤,面上仍旧柔柔笑着:“皇上不在的时候,臣妾略感烦闷,就会一个人去御花园逛逛,看看那里的风光。” 宓奚见她游刃有余,显然是一副不愿意主动交代的样子,便索性直接开了口: “你不必再跟朕打这些哑谜了,直接交代,为何要吩咐小玉去埋葬那染了毒的花?” 代菀赫然抬头,膝盖发软:“臣…臣妾没有啊!” “朕没有耐心戳破你的谎言,只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要让小玉去埋葬染毒的花,你是不是故意在御花园里的花上抹了断魂散,想要置人死地!” 代菀对上宓奚凌厉如刀锋的目光,乍然间像被戳破的气球一般跌坐在地,她崩溃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你为何会有那染了毒的花,还让小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埋葬?” 代菀瘫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强撑着的精神终于决堤,“那是一个下午,小玉突然在宫墙角发现的东西。” “我本以为是宫人们手脚不干净,但我仔细看了那花,绮丽非凡,不像是宫里平常培育的花种,我便留了个心,让小玉去打听。” “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前几日陛下突然叫人搬走了御花园里养花的花坛,而花坛里的花,正是出现在臣妾宫角的花,名叫弄色木芙蓉,价值金贵。” 代菀带着哭腔:“我猜到此事非同寻常,又害怕皇上会因为此花而疑心我,于是就让小玉夜深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给它埋了,毁尸灭迹。” 她跪着向前爬了好几步:“我确实叫小玉去埋了花,但是此事真的不是我做的,还请陛下明察啊!” 第五十八章 被他抓到了 代菀是有点小聪明的,但是她没悟出一个道理,如果宓奚真的认为她是元凶,根本就不会让她来御书房陈情,直接就派人把她抓进地牢了。 宓奚从龙椅上缓缓起身,窗棂外吹进的微风将他绣满金丝蛟龙的玄衣轻轻掀起,他径直走到了代菀跟前。 “朕给你一次机会,三日之内,把真凶和来龙去脉给朕查清楚,否则,朕就认定此事是你所为。” 代菀赫然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帝王,她张了张嘴,心如死灰,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 “是,臣妾遵旨。” 花蕊这几日仍昏迷不醒,云笠向皇上求了情,为她在都梁殿侧殿单独收拾出来了一间厢房。 简毓也担心的很,有事没事就跑去厢房里看花蕊,但每次都是心事重重的回来。 宓奚本来想让花蕊回自己的屋子,但是看到小狐狸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开口。 翌日宓奚在都梁殿批阅奏折,小狐狸神色恹恹的趴在贵妃榻上。 突然,空气中一丝植物腐烂的味道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简毓。 她猛然一个起身,立马窜到了雕花大床的背后。 糟了!她送给宓奚的花好像坏了! 当看到花篮的那一刹那,她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全部花都坏掉,但是花瓣都不如之前那般鲜嫩艳丽,甚至还有一两朵月季花瓣的最外圈已经有了一层泛黄。 唉,罢了罢了,重新再弄一个吧,这东西送出去也怪丢人的。 小狐狸垂头丧气的转身,却突然撞上了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形,吓得她浑身的汗毛乍然竖起。 宓奚淡淡垂眸看了一眼受惊的小狐狸,目光却在落在不远处的花篮上时骤然一顿。 他微微蹙眉,想上前拿起那个花篮,小狐狸却突然冲到他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白白软软的爪子疯狂摇动,示意他不要去。 见此,宓奚眉头逐渐舒展,他微微直起身,还真往后退了几步,没再向前试探。 见小狐狸还是一副警觉的样子,他唇角微微扬起,索性转身直接回了红木桌前,拿起了奏折。 过了半晌,简毓听到外面翻阅纸张的声音,探出身子狐疑的瞧了瞧,看见宓奚静静坐在书桌前,这才放下心来。 她舒了一口气,还是不放心把花篮放在原来的地方,又偷偷把花篮藏到了另一个角落,叼了一个鸡毛掸子给它稍微遮盖了一下。 然后她还是不放心,又跑去了厢房里看了看花蕊的情况。 于是在这段时间内,宓奚发现了她藏匿起来的花篮。 本来他还不一定找得到呢,结果那角落里一个明晃晃的鸡毛掸子竖起来,就生怕他看不见一样。 于是简毓一回来,就看到她那已经成了半失败品的花篮放在了正殿紫檀桌上,而宓奚正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不是,怎么被他发现了?! 简毓一个激灵,立马跳到了紫檀桌上,急忙想把那花篮叼走。 宓奚察觉出她的意图,一下就按住了那花篮的竹藤把手,眼睛微眯: “这么心虚做什么?” 听到男人的问话,简毓立马跳脚了。 什么叫心虚啊!她这是光明正大摘来要当成礼物送给他的,怎么到他嘴里就变味了,好像她是什么小偷似的。 宓奚敏锐察觉到此刻这女人肯定是在心里嘀咕什么,一把捏住了小狐狸的爪子,等着那道聒噪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干嘛干嘛!抓我手干嘛!威胁我是吧,我才不会屈服!明明就是我光明正大去摘来的,因为这事还阴差阳错把花蕊害了,怎么就心虚了,我心虚什么啊!】 宓奚眉头微微蹙起,他直觉这事好像另有隐情,于是直接将小狐狸捞起来圈在怀中,语气低沉道: “那你告诉朕,为什么要摘这么多花,还要放在花篮里藏在角落?你若是喜欢,朕叫人抬几十盆放在殿里,何必要跑到御花园里去,那般麻烦。” 他觉得这女人简直就是易招灾体质,跑出去就必定会发生什么事。 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她,要喜欢什么直接拿来都梁殿就是了,他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 【藏起来当然是不被你发现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想出来要送的礼…等等,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小狐狸懵懵的抬头看他。 【我靠,虽然你财大气粗,但是我这不一样的好吧,要是这花也是你叫人搬来的,拿你送我的东西又送给你吗,那我成什么人了?!】 那她上次还想用他给她的红宝石作为谢礼呢,这回倒是义正言辞的标榜自己起来了。 虽然腹诽着,但是宓奚的嘴角止不住的微微上扬,他目光也不自觉的落在那精致的花篮上。 【唉算了算了,他要是当作我偷的也好,这样也不用我再遮遮掩掩的了,下次重新再做一个送给他吧。】 简毓垂头丧气的想着,在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所以,这是小湫儿送给朕的礼物吗?” 男人清冽如山泉的声音沉沉响起,简毓的眼睛霎然间瞪大,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银发男人。 见小狐狸瞪大了眼睛,宓奚低低的笑了一声,“这么惊讶,所以我说对了吗?” 简毓如同着了魔一般在男人的灼灼目光下愣愣的点了点头。 男人的俊颜之上绽放出更深的笑容,甚至他那一双蓝如汪洋的眸子此刻也微微弯起,像极了夜空中的清冷弯月。 “我很喜欢,很好看。” 简毓的思绪终于回笼,男人这一句话像是一块拨片,弹响了她内心深处的一根弦。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虽然精心装扮过但仍然不完美的花篮,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不行的啊!这花都枯萎了!而且那个什么弄色木芙蓉我都还没弄到,这根本不能算作是一个很好的礼物!!】 感动归感动,但是理性占据了简毓的大脑,她觉得这种礼物没有达到她心里的预期,根本拿不出手。 然后原本目含泪光的小狐狸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下就从宓奚怀里跳了出去,叼起花篮就往殿外跑。 第五十九章 他很喜欢 宓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白色团子“咻”的一下就窜了出去。 那速度之迅捷,以至于他一个扫眼过去,都只看到一道残影。 他微怔后立马起身追了出去,略带张皇的四处寻找小狐狸的踪影。 然后他就发现撞到桃花树干上直挺挺晕了过去的小狐狸。 宓奚:…… 他长长吐了口气,“王珏!去请李御医!” 小狐狸昏睡了一天一夜,宓奚直接把剩下的折子都拿到都梁殿批阅,时刻守着。 代菀那边很快有了着落,她查到自己宫里的石板上有些不同寻常的黄泥土,而她的宫里没有这种泥土。 而后她一查,整个宫里只有一个地方有这种黄泥土,就是陈御女所住的皎月馆附近。 陈御女就是从前的陈昭媛。 有了这一条线索,顺着查下去就清晰了许多,代菀很快就查到陈御女身边有个名叫月韶的宫女与巡防营的一名侍卫来往过密,二人曾经是同乡。 代菀很快就明白,那毒药也许就是这个月韶托这名侍卫从宫外给她带的。 但是巡防营那边,她就没办法再继续查下去了。 于是她求见皇上,把自己所查到的一切东西都禀报了上去。 年轻的帝王银发高束,一支墨玉簪横插其间,垂眸静静看着她呈交上来的各种证据。 殿内一时寂静,除了紫檀桌上青鹤九转香炉燃烧香料的微弱声音,代菀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微微喘着气,不自觉抬头偷偷望了一眼红木雕花圈椅上的男人,神情恍惚。 记得她当初第一次见宓奚就被他那惊为天人的相貌给深深吸引住了,那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能嫁给他,她一定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如今她如愿以偿,却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幸福可言。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选这条路了。 “朕看过了,你这件事办得不错,今后行事要更小心谨慎。若是再被他人所害,朕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耐心,等你给朕一个答复了。” 帝王淡漠的声音响起,代菀恍然回神,立马叩首谢恩: “是,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简毓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烛光下奋笔疾书的银发男子。 他就静静的端坐在紫檀桌前,身形颀长,侧颜精致,一眼望去仿佛翩翩谪仙,不食人间烟火。 宓奚听到雕花大床上的动静,下意识侧过头,正好与略显懵然的小狐狸对上了视线。 他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紫豪笔轻放于笔枕之上,随后起身走到雕花大床前,眼底仿佛氲着阵阵涟漪。 小狐狸张着嘴小小声的“嘤”了一下,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简毓神志清明以后才逐渐回想起来她为什么又躺回了这张床上。 她简直都佩服自己这老年人一样的视力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能撞上那桃花树呢!! 她真快把自己都蠢哭了。 这下好了,又在宓奚这狗男人面前丢人了。 宓奚看着小狐狸那一副委屈又懊恼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在想着那花篮的事,于是出声淡淡道: “你的花篮确实不是完美的,但你的心意是完美的。朕收到过许多堪称‘完美’的礼物,可如今看来,都比不上你这一份。” 那些人送他的东西,无论多么价值连城,罕见稀世,不过都是为了讨好他或者是掌控他,杂糅着太多世俗的欲望,他见多了只觉得生厌。 但他真真切切能感受到,小狐狸送他这个东西,并非对他有所求,而是真心实意的只是想送他这样一件礼物,表达自己的感激,仅此而已。 “朕已经叫人把花篮放在了御书房,你也不用想着怎么去换一筐更好的花来了,在朕看到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是最好的一筐花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听得简毓鼻头微酸。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心间泛酸的感觉了。 她之前也做过一个手工礼物送给别人,可那人只是非常嫌弃的看了一眼,说送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给他转账,还说她做得也很丑,真不知道是怎么有脸拿出手的。 所以她才会在宓奚看到那略显瑕疵的花篮时那么紧张,她害怕会让人瞧不起。 她很想哭,但她强忍住了,最后只在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宓奚看着小狐狸逐渐展露笑颜,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心软得像一团棉花。 很快,在宫外调查的事也有了眉目。 那巡防营的侍卫确实行踪诡异,屡次买通门口的人给他放行,而后去西街上一个不起眼的店铺里买东西。 那店主翌日就被扣下了,问起他身上为何会有北疆的断魂散时,他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最后带去地牢的受了两遍刑后才老实交代,说是当初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老头拿给他的,说这东西价值高,利润也高,于是他鬼迷心窍进了一大批这样的货。 他确实卖出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是买去做见不得人的事的,他有些害怕,害怕哪日东窗事发会牵连到他自己,本来想卖完这一批就收手走人,没想到还是栽了跟头。 其实若是他早点收手潜逃,宓奚想要抓到他或许还得好一段时日,他还能过上一段时日的逍遥日子。 可他偏偏存了侥幸心理,想再多赚点再收手。 人证物证皆在,次日陈御女就被带到了御书房。 不过数日,她便消瘦得十分厉害,整个人套在一件素净的淡绿宫裙里,头上只有一支素银簪子,与她从前那副风光亮丽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被侍卫绑着丢了进来,像是一块摇摇欲坠的破布。 宓奚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陈御女缓缓抬头,她被窗棂透进来的刺得睁不开眼。 “朕叫你来,是想在你临死前问问,到底为什么要在那花上涂断魂散,你究竟想害谁?” 陈御女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放声大笑: “我当为什么月韶出去后就再没回来,原来是被你们抓去审问了,我也是蠢啊!这才想到。” 第六十章 泠泠如清泉 宓奚抬眸,幽深锋利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仿佛能看破她灵魂深处每一分丑陋的欲望。 陈御女看着一脸淡漠的君王,心里的畏惧顷刻之间化作了愤怒,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下冲到金丝楠木桌前,尖声道: “她们都该死!!全部都该死!我想要点冰块都要被内务府那些没根儿的东西冷眼嘲讽!走到哪里都要看她们炫耀!一会是这个手镯,一会又是耳坠!!” 她双眼猩红,多日来的折磨让她歇斯底里:“就是因为你不来我宫里,我才会被代菀那个贱人看不起!她不过也是一条屈居人下的狗罢了,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宓奚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但金丝楠木桌下微微蜷起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所以这就是你在芙蓉花上抹毒的理由?你想报复谁?” 他语气淡淡,“你可知道,最后中毒的不是代菀,也不是朕,甚至只是一个你不认识的小宫女。” 宓奚眼中的清明刺得陈御女向后不自觉退了一步,“什么?!云笠没中毒…” 宓奚微眯着眼:“果然,你想害的其实是云笠,然后再把脏水泼到代菀身上。” 陈御女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盯着地面,像是丢了魂一般。 “你和你父亲一样,永远不知足。” “朕本就有意将代国拿下后,让你父亲坐镇代国,属他正二品将军的封号,可你父亲竟然与代承那个草包里应外合,想要反过来将朕一军。” 宓奚轻嗤一声,“他还真是自作聪明,代承不过是想先稳住他,然后不费功夫的把他手上的十万军队给独吞罢了。” 若说刚刚陈御女被揭穿下毒之事心里只有愤怒和嘲弄,此刻听到宓奚这一番话,她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刺骨的冰水,浑身僵硬。 她惊恐万状,颤颤巍巍地跪下来疯狂给宓奚磕头,嘴里不断喊着为父亲求情的话。 宓奚微微蹙眉,从龙椅上起身,精致玄衣上的金丝云龙泛出的金光刺痛了陈御女的眼睛。 “臣妾罪该万死,但求皇上饶过臣妾的母家!一切罪责臣妾愿意承担!!”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并没有激起宓奚的怜悯,他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切罪责由你承担?那朕失去的兵力,也用你的命来还吗?” 陈御女发丝凌乱,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帝王这一番一阵见血的话给刺得说不出口。 她万念俱灰,闭了闭眼:“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但请皇上顾念旧情,若是父亲真犯下了重罪,只希望皇上能网开一面,不要因此迁怒于我母亲和家中的弟妹,她们都是妇孺弱小。” 宓奚背着手逆光而立,却没有开口。 陈御女说完,却又觉得自欺欺人,若是她父亲真做出了叛国的事,以这位暴君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其他人? 宓奚微微侧了侧头,淡漠的睨了她一眼,随后抬步直接离去。 两个身着银铠的死士上前,如同一块破布般拎起了跌坐在地上的陈御女。 “皇上!” 就在宓奚踏出门槛的前一秒,身后的陈御女突然大喊了一声。 帝王的背影微顿,却没有转头,陈御女木着脸,眼泪却早已决堤: “您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她仰着头,可怜又可恨,满脸希冀的在期待一个绝不可能听到的回答。 帝王没有说话,只在脚步微顿后便决然消失在了尽头的晨光之中。 陈御女眼中的希冀终于破碎,两滴清泪掉在冰冷的金石板上,她开始低声笑了起来。 “泠泠如清泉,濯濯泉中玉…” “清泉…我的名字是清泉啊……” 长街上,宓奚面色如常的稳步走着,可他的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他的母亲自刎前,也是这般撕心裂肺的质问着他的父皇,问他是否还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名字的由来。 他的父皇,看着他身后成群的死士,早已被吓破了胆,只满眼惊惶的瘫坐在龙椅之上,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他的母亲冲上去死死揪住了父皇的龙袍领口,如同疯魔了一般不停的重复着这个问题,可他的父亲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他记得,他的母亲叫姜尚歌。 休辞醉,明朝一枕,歌韵尚悠扬。 只可惜,在她踏进后宫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不会再有悠扬了。 宓奚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的紧紧蜷起,心底逐渐涌出一股难言的厌恶和厌倦。 不,他不能退缩。 再度睁眼,那双蓝眸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明与狠绝。 李怀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不仅摆平了涝灾严重地区的麻烦,甚至还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为不同地区谋划出了因地制宜的发展前路。 他政绩斐然,光荣回朝。皇帝在朝堂之上不吝夸奖,还大赞他是国之栋梁,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正式任命他为正三品工部侍郎,特受光禄大夫,可以出入御书房面见皇上。 并且特赐府邸,就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大街之上。白银百两、玉如意、金箔绸缎、金创药膏也如流水一般赐了下来。 他此番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他还算是个神智清明的,知道不可居功自傲。 因此即使是如此瞩目的情况下,他依旧勤恳上朝,尽心进言献策,绝不仗着功绩恃才放旷。 不少官员想要与他结交,屡次请他去参宴饮酒,都被他一一拒绝,每日只沉醉于政事,身上成日带着一副堪舆图。 京中那些积年的书香大家本是瞧不上他这种新贵的,但见他年纪轻轻却如此沉稳,没有耽于富贵之中,不由得对他改观了几分。 于是也动了别的心思,想要把自家的女儿许配给他,设了宴席相邀。 李怀本来想拒绝,可这都是他得罪不起的钟鸣鼎食之家,他怕仕途受损,只好应承下来。 本来以为只是应酬,可当人家将自己的娇娇贵女引荐给他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些人家的意图。 这可把他吓坏了,直接就称病闭门不出,早朝也没去,连着告假了好几日。 第六十一章 他胆子这么大? 还是宓奚忙完了要攻打代国的事,才发现李怀已经有好几日没有上朝了。 “工部侍郎呢?这几日怎么没看到他?” 龙椅上,宓奚扫视一圈后淡淡开口,怀中的小狐狸闻言也抖了抖耳朵。 【是啊,这好几天都没见到那个朴素哥了,他不会是被人暗杀了吧?】 听到小狐狸给李怀取的新外号,轻轻挑了挑眉,心下还觉得挺贴切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宓奚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就是每日上朝必须带着小狐狸。 一方面是他总觉得小狐狸会在政事上出其不意的给他帮助,另一方面是小狐狸时不时在心里吐槽的东西为他每日千篇一律的沉闷早朝增添了一分乐趣。 她从头到脚批判了一遍这些大臣穿的朝服太丑了,一会是颜色不好看,一会是花样太老气了。 她也跟个神探一样,把每一个上奏大臣的心理状态都分析了一遍。 什么这个肯定是好人,说话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肯定上报数据是对的。看到眼神稍微飘忽一点的,她就说这人肯定中饱私囊,偷偷藏了不少银两在自己兜里。 旁边的吏部侍郎上前:“回皇上,李大人告了五日的假,说是身子不适,在家静养呢。” “哦?”宓奚微微挑眉,“李爱卿身子不适吗?严重吗?去请郎中看过了吗?” “额…”吏部侍郎面露难色,这他也不知道啊,李怀向来独来独往的。 “这…微臣不十分清楚,但前些时日看他精神尚可,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朴素哥竟然请假了?太奇怪了,他一个纯纯的工作狂,打雷下雨都第一个上朝的,怎么可能请假,肯定是遇到啥事了。】 宓奚微微蹙眉:“王珏,去叫院使给看看。” 王珏手执拂尘立马应声,立马遣人去御医院。 乖乖,皇上这是真看重李怀啊,生个小病都叫院使去看。放眼整个朝廷,恐怕只有正一品的三公有这个待遇了吧。 于是朝臣对李怀的敬畏又多了一分。 下了朝,院使和几个死士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李宅。 李怀正在书房研究堪舆图呢,一抬头见一堆人涌了进来,吓得他墨汁差点洒了一身。 老院使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没啥大碍,例行公事一般给他把了把脉,嘱咐了两句后就好生送走了。 他看着老院使身后站着的那几个穿着银铠的铁面男人,小小声的问了一句老院使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老院使笑了笑,安抚他道:“李大人不必担心,是皇上担忧您的安危,特地派人跟着老夫一起过来的,见大人安好,就无妨了。” 李怀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皇上的用意,这是怕他不明不白的死在家里啊。 一瞬间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反正他是不敢再称病不出了,立马就梳洗打扮进宫面圣去了。 宓奚倒是没怎么为难他,就问了几句他身子可还好,怎么几日都不来上朝。 李怀颤颤巍巍的把实话都说了,宓奚还有些意外。 他定睛看着李怀:“你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这点一直是朕看重你的缘故。” 李怀屈身抱拳:“陛下过誉,微臣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况且当初若不是皇上明察秋毫,又给了微臣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微臣也不会有今日。” “好了,”宓奚摆手打断他,“你也不用在这表忠心了,你的能力和忠心朕都看在眼里,日后你的仕途肯定不止于此。” “你一直孤身下去也不是个事,你要不早日成婚,也好断了那些世家想要嫁女的心思?” 李怀直言:“微臣对婚姻之事并不十分在意,只想多多为国效力。” 宓奚看着他一派义正言辞的模样,也没再逼他:“也罢,你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跟朕禀告一声,朕给你赐婚就是。” 李怀道谢过后就离开了。 他孤身一人走在红墙碧瓦的皇宫内,思绪飘渺。 其实他心里确实有个姑娘,是他的青梅竹马。 他们曾经有过婚约,约定好将来等他考上了功名,就红妆十里娶她为妻。 可惜,他远赴京城赶考不出半月,家乡就起了战乱,几乎无人幸免。 等到不远千里赶回家乡时,只剩满地的废墟和尸体。 从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定要考取功名,在朝为官,造福百姓。 他抬头看了眼落云残阳,夕阳的余光洒在他身上,晕出了一道柔光。 另一边,宓奚张贴皇榜广招名医的事也有了着落。 这事说来也是唏嘘,本来御医院筛了六个人进来,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就是谁能先研制出断魂散的解药,谁就能进御医院。 本来院使们也不抱希望,这本就是迫于皇上的吩咐找的人,即便是这些人都研制不出来,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 但是还真有一个人研制出来了,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喂给了一只中毒的白鼠,结果那奄奄一息的白鼠吃了他的解药半盏茶后竟然奇迹还生了。 此人名叫明鹜,年纪不过二十多,相貌堂堂,医术却十分了得。 他将研制的解药奉了上去,花蕊吃下去后,果然排出了体内的毒素,不到三日便逐渐恢复了精神,可以下地了。 他也因此名声大噪,被皇帝亲赏了银两,也得了御医院的一份好差事。 但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为了后宫的一个人来的。 这个人正是当今正得盛宠的闵妃。 那日闵妃要请平安脉,李御医正好休沐,他便自告奋勇,提着药箱就去棠梨宫了。 闵妃正在宫里做茶,一转头看见他的脸后惊得连手里的茶筅都差点没拿稳。 “真的是你?!” 明鹜笑吟吟的屈身:“微臣此生还能再见到娘娘,真是万幸。” 露水见状立马清咳一声:“你们都先下去吧。” 几个洒扫的小宫女立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躬身退了出去。 闵妃蛾眉微蹙:“本宫那日听到露水说起,本以为是同名巧合罢了,谁曾想你竟然真的如此胆大。” 第六十二章 她用过香? 明鹜直起身,俊逸的脸上噙着淡笑,但望着闵妃的目光甚是灼热。 “微臣既然有一身绝世医术,又为何不能进宫效力?” 闵妃美眸微眯,眼含冷光:“你最好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进宫的,否则将来被皇上发现,你和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明鹜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向前走了一步,“娘娘何至于如此担心?以娘娘的性格,必然是不会做出与微臣私通这样落人把柄的事,那又何必警惕着微臣?” 闵妃向后退了一步,语含警告:“本宫已经同你说过了,对你没有半分情意,你又何必苦苦痴缠,来到宫里当差?” 明鹜轻笑一声,又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娘娘即使不爱微臣,也无法消磨我对您的情意。娘娘放心,进宫这条路是微臣自己选的,即便是将来东窗事发,微臣绝对会一力揽下罪责,绝不会置娘娘于不仁不义之地。” 身边的露水眼睛骤然瞪大,眼睛在这二人之间来回逡巡,满脸震惊。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闵妃淡淡睨了她一眼,“露水,你也下去吧。” 露水不敢出声,立马屈身退了出去,直到关上花门的一瞬间还是心如擂鼓。 天爷,这若是来日东窗事发,以当今圣上的性格… 她简直不敢细想。 她深吸一口气,不安的回望了一眼,只默默在心里祈祷这二人都理智一些,不要做出什么不可回头的事。 屋内,闵妃在南木花几旁坐下,懒懒抬眸睨了明鹜一眼:“既然如此,那你把完脉就离开吧,也免得落人口舌。” 明鹜垂眸不可见闻地勾了勾唇角,“是,微臣这就为娘娘诊脉。” 说罢,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块轻纱搭在闵妃的皓腕之上,闭眼为她诊脉。 手下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明鹜抿了抿唇,尽力让自己专心,却在片刻后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闵妃见他半晌不言,眉头微颦:“怎么了?” 明鹜起身,眉头紧皱,“娘娘最近可有用过什么药物?” 听到他这没头没脑的问话,闵妃微微摇头:“本宫除了偶尔喝一些坐胎药,没有用过什么药物。” 听到坐胎药三个字,明骛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但他很快掩了下去,又道:“娘娘体内似乎有些催情香的痕迹。” “催情香?”闵妃微惊,“本宫怎么可能用那种东西,一旦被发现了就是死罪!” 明骛浅笑道:“微臣也觉得娘娘不是那种铤而走险的人,但娘娘的体内确实有使用的痕迹。” 闵妃秀眉蹙起,疾步走到另一处的案几前,抬起了一个精致的海棠镂空小香炉到他跟前。 “本宫平日就燃的是这苏合香,若是下雨湿气重,就是燃一些檀香,但最近也没怎么下雨。” 明骛接过香炉,嗅闻了几下,随后摇了摇头:“这香没有问题。” 闵妃更觉得疑窦丛生,明骛的医术她是知道的,绝不会判断失误。 但她确实没有用过催情的东西啊,难道是在别人那里闻到过? 明骛眯着眼,说出了另一个猜测:“莫不是娘娘身边人起了异心,本想用催情香来迷惑皇上,但是没能得逞,却不小心让娘娘闻了去?” 闵妃戴着描金护甲的手微微蜷起。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了。本宫只问你,这可对本宫身子有损?” 明骛默了须臾,“目前来说,是没有大碍的。但是药三分毒,若是娘娘不能查清事实,体内毒素过多,肯定会影响娘娘的凤体安康。” 闵妃微微颔首,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此事本宫会命人去好好查一查。” 明骛淡笑着站在原地,拱手作揖:“是,娘娘冰雪聪明,一定能查出此事的真相。微臣今日叨扰,就先告辞了。” 闵妃抬眸瞧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你去吧。” 明骛屈身行礼,正欲退出内室之时又转过头对着闵妃道: “娘娘若有任何吩咐,可随时遣人来御医院,微臣随时恭候。”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没有给闵妃说话的余地。 闵妃微怔,片刻之后嗤笑一声,而后又摇了摇头。 —— 宓奚这段时日忙着准备攻打代国的事务,举兵南下的日子迫在眉睫,已经连着两日没有踏进后宫了。 姬贵妃知道皇上最近忙于政务,也特地在请安的时候提点了后宫众人,让她们无事不要去打扰陛下。 代菀上次经历了中毒一事,更是不敢气焰嚣张了,本本分分的待在宫里,时不时的来飞鸾宫请安。 又过了两日,一道圣旨突然从天而降,把所有人都砸懵了。 说是陈御女突然查出了身孕,皇上欣喜异常,立刻下旨晋封她为陈淑妃,赐居夕鹭宫。 这可把所有人都吓到了,在请安的时候忙不迭的追着姬贵妃问。 早就明白皇上手段的姬贵妃不动声色,只淡笑着说是陈淑妃运气好,一下就有了身孕。 最目瞪口呆的还是代菀,她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下巴都差点惊掉了,不可思议的抓着传话太监的肩膀反复追问,给人吓得说完就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是清清楚楚啊,陈清泉明明被查出来下毒害人,证据确凿,怎么可能突然怀了孕,还被抬了淑妃?! 她直觉这件事并不简单,可怎么也捉摸不透。 可过了几日,当她听到陈淑妃的父亲要回京述职时,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皇上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代菀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一种不可描述的恐惧如水雾般笼罩住了她。 宓奚在得知陈毅德有叛变的心思那一日起,就已经想好了后续的全盘计划。 他放出风声,就是要远在代国的陈毅德相信,自己的女儿身怀有孕,还即刻要封妃这样天大的好事。 代承能抛给陈毅德的最大利诱,顶天不过是官职和金钱,又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女儿怀上了燕赤皇帝唯一的皇嗣,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呢? 第六十三章 拿捏得死死的 不得不说,宓奚在拿捏人心这一点上,还是非常炉火纯青的。 陈逸得接到自己升职的圣旨时,还是警惕和防备的。 他甚至能察觉出,这可能是皇上为了把他调回京城的借口。 但是他在听闻自己的女儿一朝有孕,升为淑妃,甚至有可能封后之时,那点垒起的防备全被激动和兴奋推翻,恨不得立刻启程回京。 他的心腹副将黎禾察觉出隐隐不对,开口劝阻,可被他三言两语给顶了回来。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有时甚至连亲情都可以抛弃,黎禾情真意切的劝慰怎么可能起到作用。 于是他一意孤行,翌日就带着五万大军登上了回京的路,将剩下的五万大军留给了黎禾。 若是燕赤那边出了什么事,他还能保住这在代国的五万大军,也算是有个退路。 与此同时,胥黎也整装待发,穿上了戎装,带着三万精锐启程前往代国。 就在他离京的前一日,他在宫中的御花园遇到了姬贵妃。 她一身缃色粉霞捻金缎裙,淡裹藕色轻纱。乌黑长发绾成了芙蓉归云髻,斜插点翠嵌珠半翅金凤簪,配上一对金镶玉耳坠,淡淡笑着,仿佛是在等他而来。 “太尉大人。” 胥黎本想转身离开,却被她开口叫住。 他抿了抿唇,只能转身对着姬贵妃抱拳行礼:“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姬姒轻笑:“太尉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听闻你进宫面见陛下,这才在御花园特意等候。” 胥黎垂眸,不敢与华贵玉色的贵妃对视,身子微微僵硬的回话:“微臣让娘娘等候实在是微臣的不是,但日后娘娘若有任何吩咐,叫人传话便是,不必一直站在御花园,若是着了风寒,微臣也难辞其咎。” 姬姒笑道:“太尉大人要是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大人一直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又能力出众。上次若不是大人碰巧救了本宫,只怕本宫当场便要命丧黄泉了。” 两人的距离本是不远不近的,但胥黎不知怎么,就是能敏锐闻到姬贵妃身上的淡淡香气,就是上次他闻到的那股馨香,他反应过来后立马向后退了一步,紧绷着俊脸道: “娘娘此话实在言重了,微臣不过是举手之劳。” 姬姒见他一副避嫌的模样,无奈之余又觉得好笑,她转头对着金锁摆手:“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的。寻常的金银俗物,想来陛下也赏了不少,本宫便想了一些别的东西赠与你,还望大人别嫌弃。” 金锁上前,将手中的锦盒奉给了胥黎,他神情微怔,随后又想把锦盒送回:“这实在是太贵重了,微臣受不起,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姬姒觉得他这人有点犟,心下无奈,但精致面容上依旧噙着淡笑:“大人不必惊慌,这里面不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但实在是承载了本宫心意的。大人若是不收,只怕是也内心不安,辗转难眠。” 胥黎本想再开口婉拒,可抬眼看见姬姒那略带苦恼的眸光,踌躇再三还是收下了。 他屈身谢恩,腰也弯得比之前更厉害,姬姒笑着让他起身,“本宫听闻胥大人明日便要出征去代国,也在此祝福大人旗开得胜,势如破竹。” 姬姒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胥黎有一瞬间怔在原地,但很快他便恢复了理智,对着姬姒抱拳作揖:“是,微臣就借娘娘吉言了。” 回到太尉府,他手指微颤的打开了那锦盒,里面满满当当塞了很多东西。 最上面一层是用油纸包好的糕点,状似梅花,闻起来也有淡淡的梅花香味。 他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唇齿留香。 一边嚼着,一边想起姬贵妃的家乡。 这可能是云国那边特色的香糕。 第二层是衣物和护膝,那护膝的皮是墨狐的,柔软光滑又保暖,只是针脚有些粗,想来是绣娘赶制的。 最后一层是花灯,小小的十二生肖,每一个都活灵活现,点上中间的蜡烛后更是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正惊叹于这些花灯的精巧绝伦,外头突然来了家丁传话,说宫里来了人,有东西要拿给他。 他放下花灯略带疑惑的走了出去,却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捧着一把浮雕的云纹蟠螭铁剑跪在他跟前。 他还没来得及感慨这铁剑的精妙,就听到这太监恭敬道: “奴才见过太尉大人,这是主子特地吩咐要送到大人手上的,还请大人笑纳。” 他双眼隐隐发亮,不自觉地拿起那柄剑来细细端详。 剑长三尺,浮雕镶嵌有宝珠,剑身是用玉石制成,线条流畅锋利,厚重而不累赘,实在是剑中极品。 他摸索端详了半晌,虽然面上不显,但这动作已经出卖了他的喜爱:“替我多谢皇上。” 那小太监一愣,随后忙道:“大人误会了,这不是圣上送的,奴才的主子是飞鸾宫娘娘。” 胥黎抚摸剑身的手陡然一顿,“这是贵妃娘娘送的?” 小太监笑着道:“是啊,咱们娘娘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还是救人一名胜造七级浮屠这样的大事。这一柄剑虽然贵重,但也比不上您对娘娘的救命之恩,就算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也只有夸赞娘娘做得好的份儿,您就安心收下吧!” 于是胥黎收下了,他觉得为难,但又实在是喜欢这柄剑,纠结许久后还是决定把这柄剑收起来,不要惹人注目。 翌日皇城下,宓奚抱着小狐狸立于城墙之上,看着胥黎意气风发的侧身上马,率兵启程。 号角吹响,马蹄声和车轮声混着士兵的高呼声回荡,听着只叫人觉得澎湃异常。 简毓窝在宓奚的怀里,既觉得这样的场面恢弘激昂,又觉得号角声太过刺耳,不自觉地往宓奚怀里缩。 这些时日,宓奚走哪里都喜欢带着她,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身上。 简毓一开始还不乐意,但是被宓奚用食物狠狠威胁了一顿后又不得不垮着脸妥协了。 但是今日她凝视着远去的浩浩荡荡的军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遗忘了。 第六十四章 她想到了! 空气中漫天的尘土飞扬,略带刺鼻的泥土味窜进她鼻子里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就想起来了。 【雄黄!是雄黄!】 怀里的小狐狸突然激动起来,惹得宓奚低头看她。 上一世胥黎带兵出征没多久,就闹起了大规模的虫灾,除了蝗虫,还有传播病毒的蚊子和其他昆虫。 古代有很多预防和治虫害的方法,比如为了保护庄稼被毁,可以以虫治虫,养育一些别的虫来吃掉害虫。 还有用蔬菜汁,比如有特殊气味的辣椒液、桃叶汁、草木灰、烟草粉等等。 但这些东西都是比较珍贵的,无法大量生产来使用,而且成本极高。 所以其实使用雄黄来防治虫害,是最行之有效而且性价比最高的做法。 上一世,其他国家的君王就是用雄黄来防治虫害的。 但是雄黄的数量毕竟有些,而且虫灾来得十分突然,许多国家都措手不及,雄黄的储量很快就被消耗了。 后来蚊虫泛滥成灾,又能在人群中迅速传播疾病,很多百姓得了疟疾,不治而亡。 数以万计的尸体横野,各国君王每日的奏折堆满,忙得焦头烂额。 宓奚上一世也用了些手段才摆平了这一次危机,但同时也耽搁了统一六国的进度。 主要是胥黎出征时也遭遇了虫灾,军中不少人感染了疟疾,元气大伤,一下就死去了几千个人。 代王也趁虚而入,一举出兵围住了胥黎的军队。 但宓奚技高一筹,未雨绸缪,及时派了五万大军前去支援,这才扭转局面。 【快快快,快回书房!我有事要跟你说!!】 宓奚微微蹙眉,虽然他不明白简毓为什么突然激动,但是他还是加快了脚步,启程回了都梁殿。 刚一到都梁殿,小狐狸就迫不及待的跳上梨花木书桌,爪子点着砚台示意宓奚给她磨墨。 宓奚心下叹气,摆手屏退了众人,随后轻挽长袖,抬手为小狐狸磨墨。 小狐狸对宓奚的识趣感到欣慰,立马用爪子轻点墨水开始在宣纸上作画。 她激情创作出了一副虫害图,虽然上面的虫子画得不伦不类的,但是各处都十分细致,还特地画上了庄稼和农田,方便宓奚能看懂。 宓奚面色淡淡的欣赏着她的画作,然后小狐狸就开始激情解释。 她爪子一会移到这处挥舞,一会移到那处指点,手舞足蹈得厉害,嘴里还嘤嘤嘤的叫着。 宓奚沉默着看她比划了好一会,表示实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于是直接将她一把捞在怀里。 看着面带疑惑的宓奚,简毓表示真的很心累。 【唉,怎么我偏偏就是个狐狸呢,这张嘴只会嘤嘤叫的,我怎么让宓奚理解我的意思啊!】 宓奚听到她的抱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移,指着她画的农田淡淡道:“这是农田吗?” 简毓一听,双眼发亮的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就是农田!】 【然后这个是会破坏庄稼的虫子,虫子知道吧,你看这些张了翅膀的,是不是像虫子?】 【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这个!蚊子!它会传播疾病的!你看,这尖尖的嘴,是不是,又会飞,会咬人,一下就把疟疾传染了!】 简毓打起精神又兴奋的给他演绎了一遍,这回宓奚懂了,不过不是看懂的,是听懂的。 【所以,你要准备防虫害的东西!比如,你看,我画出来的这些,草啊,木头啊,蔬菜啊啥的!】 说着说着,小狐狸又陷入了沉思。 【我靠,我要怎么画出来雄黄这个东西啊?这玩意儿又不好画,又不能写字,我怎么能让宓奚知道他要去囤雄黄防治虫灾啊……】 【我要是写出雄黄这两个字,以这男人的性格,指不定就把我当成妖孽给收拾了,那我上哪哭诉去,阎王殿吗?!】 简毓表示自己这回遇到难题了,她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宓奚明白现在要赶紧多收集雄黄。 宓奚面色如常,他一点都不着急,反正他已经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了,其余的就让她自己伤脑筋去吧。 于是他把小狐狸放在了美人榻上,然后淡淡道:“朕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你在都梁殿不要乱跑,一会等着朕给你带午膳。” 简毓正苦思冥想怎么把雄黄这事给整清楚呢,根本顾不上他说什么。 然后她就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方法,就是去找到雄黄这个东西,带回来指着给宓奚看,他不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吗? 哎呀,简毓撅着嘴啧啧感慨,她真是太聪明了! 宓奚前脚刚离开都梁殿,她后脚就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在庭院洒扫的花蕊刚恭送完皇上,正准备继续干活呢,余光就瞥见一道白色影子窜了过去。 她蹙眉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对着旁边的云蔚问道:“你刚刚有看见什么东西吗?” 云蔚拿着扫帚叹气,闻言摇了摇头:“什么?没看见呀,快点把这片扫了吧,一会云笠又唠叨了。” 花蕊身子好了以后就被小狐狸求情留在了都梁殿,做了洒扫宫女。 不过云笠和云蔚都很关心她,除了平日扫一扫落叶灰尘,其余的活计都不需要她干。 花蕊觉得自己简直走了狗屎运,能遇到这么好的差事,月俸还比之前高了不少,她做梦都在笑。 她甚至觉得自己中毒这事都不能称作倒霉,而是她踏入天堂的一道坎儿,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她就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日子。 长街上,小狐狸一路狂奔,直直冲着内务府去。 然后走到内务府门口,她突然想起来一事,就是雄黄这东西应该算作是中药吧?所以她应该去御医院,而不是内务府。 正思考着,几个小太监注意到她,立马围了上来。 “诶?这是打哪儿来的狐狸啊!” “嘿,这狐狸身上还穿着绸缎,脖子上还挂着项圈呢!一看就是哪位娘娘养的吧!” 简毓抖了抖身子,立马跑走了。 她可不想在那儿浪费时间,她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第六十五章 他的幸运 “哟,这小狐狸还跑得挺快!” 凭着之前模糊的记忆,她找到了御医院。 巧合的是,御医院里老院使正好把御医们都叫去了后堂说事,前堂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在。 小狐狸耳朵直直竖起,立马精神抖擞的跳到药架子前,开始眯着眼寻找雄黄。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她找到了雄黄的抽屉。 真是天助我也!我就说要来御医院找雄黄! 她立马兴奋的拉开抽屉,从里头捏了两颗还没有研磨成粉末的雄黄攥在手心。 “诶?!这怎么有只狐狸啊!” 简毓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雄黄扔了出去。 好几个御医围了上来,目光好奇而兴奋。 “它还会拿药呢!拿了个雄黄是要吃吗?好稀奇呀。” 刚从后堂走出来的李御医听到这话,立马上前,看到小狐狸后立马露出紧张的神情。 “诶诶,这可是皇上养的小狐狸,别乱碰。” 那几个御医嘴巴微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呢,我说这狐狸怎么脖子上还挂了一个成色极润的玉项圈,原来是皇上养的。” 一个年轻但在御医院没什么地位的御医摇了摇头,感慨万千:“真不知我要在御医院干上多少年才能买得起这狐狸戴的玉项圈,真是做人还不如做狐狸啊。” 李御医赶紧叫来了药童,吩咐他去都梁殿让人把小狐狸领回去,若是在御医院出了什么事,他恐怕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简毓一听,这多麻烦啊,还得让云笠她们来接,她可没那么娇气。 于是她攥着手里的雄黄,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蹭”的一下就跑了出去。 李御医吓得大惊失色,马不停蹄的追了上去。 乖乖,这要是丢了,他祖辈八代都得完蛋啊! 于是长街上演了很精彩的一幕,一只小狐狸在前面撒欢跑,后面一个小老头气喘吁吁的追。 简毓跑到了都梁殿,正准备从庭院往内殿去呢,就听到后面传来云蔚的声音: “诶?这不是李御医吗!您怎么来了?” 李御医感觉自己肺快要炸了,他扶着墙,嘴唇微微发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我这……” 云蔚看他这幅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上去扶住他:“发生什么事了?您慢慢说。” 李御医一边喘着气,一边摆手:“无…无妨,那…小…小狐狸,我…怕它丢了…” 云蔚听得一头雾水,转头看了一眼花蕊。 花蕊同样一脸疑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还是云笠正好从庑廊拐角处走过来,看见小狐狸闷头钻进了内殿,正想问问云蔚怎么没把小湫儿看住,转头就看见庭院里云蔚扶着脸色发白的李御医。 “怎么了这是?” 她忙过来帮着搀扶,看着脸色发白的李御医,眉头微蹙:“李御医,您这是怎么了?先进来喝口茶,歇会吧。” 两个人把李御医扶进内殿,给他端了一碗温茶,李御医喝了整整一碗后缓了许久才恢复过来。 “哎哟,差点给我这老腰闪了,你们这小狐狸真是……” 云笠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您不怕不是一路追着小狐狸回来的吧?” 李御医缓缓起身,摆了摆手:“下次你们看着点吧,不然我又得追着跑了,我这老骨头经得起几次啊…” 他嘀嘀咕咕走了,云笠和云蔚笑着对视一眼,随后齐齐看向了一边摇着尾巴呲牙咧嘴的小狐狸。 简毓感受到两个人的目光,呲着牙笑了笑。 哎呀,她也不是故意的嘛,事出紧急,她怎么知道后头跟了一个人追着她跑嘛! 御书房里,宓奚叫来了好几个人,其中包括工部侍郎李怀、御医院正使以及丞相闵堰。 他刚刚翻开了之前批阅过的奏折,果然有一封地方官上奏的奏折,说感觉近日气候异常,恐有灾祸降生。 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地方上的情况。 但是今天听到小狐狸的话,他突然就想起来了这封奏折。 看来这事是有预兆的,并非是空穴来风。 或许其他国家的官员们也有所察觉,只是可能君王们都没有上心。 但宓奚无疑是幸运的,他有一只未卜先知的小狐狸。 “朕有事要交代你们。” 宓奚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螭龙扳指,目光凌厉而坚决,“不久将会有一场虫灾,朕需要你们早做准备。” 虫灾? 院使听到这两个字是最敏感的,他立马抬头,眼里露出惊讶:“陛下,您是说蝗灾吗?” 若是蝗灾,那就与他没什么太大干系,预防破坏农田的这种事,就得工部侍郎来上心了。 李怀眯着眼,已经开始在心里思索预防蝗灾的举措了。 宓奚淡淡道:“不仅是蝗灾,还会有各种蚊虫,若是一旦有疟疾传染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院使一听,这可是大事啊!疟疾一旦传染开来,不仅百姓会遭殃,就连宫中恐怕都难以幸免。 那蚊虫传染的范围可不是像天花那样可以人为控制的。 “皇上,若是要早做预防,就得采集大量的草木灰和雄黄了,但不知皇上要准备多少?” 院使屈身问道。 毕竟他要办事,必须就得要钱,拨出来多少银钱,还得皇上点头才作数。 宓奚蹙眉沉思,随后道:“朕一人拨给你们两千两百银,你们拿着这些银钱去收集足够多的雄黄和草木灰,或者是别的预防之物,行之有效的都可以。” 两千两?! 李怀微讶,就算是要预防,也不至于拿出这么多钱去准备吧,要是买了一堆东西放在那里,最后发现用不上,岂不是浪费了? 院使闻言也是惊讶得很,一个人拨两千两,三个人就是六千两,六千两都能买几万斤雄黄和草木灰了。 闵堰倒是很淡定,他只问了一句:“陛下,那微臣们先紧着什么东西买?是雄黄还是草木灰呢?” 宓奚轻敲着桌面,想起小狐狸的话来,“能多买雄黄就多买些,若是不够,李怀,你再叫些人去开采。” 第六十六章 他早就知道了 李怀作为工部侍郎,肯定是要负责开采工作的。 他忙抱拳回话:“是,微臣一定将此事办妥。” “这件事若办得好,你们三人皆有功,到时朕会好好嘉奖。” 闵堰作为三人里官职最高的,上前一步道:“微臣们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让陛下失望。” 交代完,三人离去,王珏躬着身子进来,说闵妃娘娘亲自做了羹汤送来,正在殿外候着。 宓奚没有抬头,目光落在代国的堪舆图上,声音冷然:“她来了多久了?” 王珏回:“方才您和三位大人议事的时候就来了,还等了好一会呢。奴才说给娘娘在廊下拿一把圈椅坐着歇一会,她也婉拒了。” “方才丞相出去的时候,可有和闵妃说些什么?”宓奚淡淡道。 王珏抿了抿唇,随后摇了摇头:“闵妃娘娘只对着丞相大人行了礼,两个人问了好,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宓奚微微颔首,“让她进来吧。” 闵妃一袭玫色月华裙逶迤而来,手里提着食盒盈盈行礼。 宓奚淡声叫起,抬眸道:“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闵妃精致面容上噙着淡笑,柔声道:“皇上最近操劳国事,都许久没来臣妾的棠梨宫坐坐了。” 看着仍旧一脸淡色的皇帝,闵妃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得很好,“臣妾的小厨房来了一个新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湘菜做得尤其好,香而不辣。还有臣妾给小湫儿打造的花园,除了新的九尾锦鲤,还有垂耳兔,想来小湫儿会很喜欢它的新小伙伴的。” 论起讨皇上欢心这事,后宫里闵妃若是排第二,无人敢论第一。 而且闵妃很会做人,她不仅时刻想着讨好皇上,后宫嫔妃也一视同仁。 她会特意挑选好的布料和首饰送给宋昭仪和代修媛,而把时兴的瓜果送给姬贵妃。 因为她知道比起衣料和首饰来说,姬贵妃会更喜欢新鲜的瓜果这类东西。 很显然,她在后宫的人缘是很不错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十分懂人情世故的闵妃。 面对闵妃丢来的一系列糖衣炮弹,宓奚只是抬眸淡淡看她:“你有事要求朕?” 宓奚那洞察一切的清明眸光让闵妃心下微颤,她笑了笑:“皇上说笑了,臣妾不过是思念皇上。” 实际上,她还真的有事藏在心里。 这几日她一直在查催情香的事,可一直没有头绪。 她直觉这其中有猫腻,于是想请皇上去留宿一晚,指不定就能引蛇出洞,抓出那有异心的小宫女。 所以她才亲自做了羹汤来御书房,想试试能不能把皇上请到棠梨宫去。 宓奚最近没心情维持后宫的平衡,所以他只蹙眉:“朕知道了,最近政务繁忙,等闲下来再去看你吧。” 闵妃向来是识趣的,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只笑着微微福身:“是,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她搭着露水的手正欲去给姬贵妃请安,结果一个转角看到了夕鹭宫的牌匾。 自从陈御女怀有身孕,晋封为陈淑妃后,她一直没有见到过陈淑妃。 夕鹭宫宫门紧闭,门口有两名精炼的侍卫看守,她走上前,两名侍卫齐齐给她行礼。 她淡笑道:“二位可否通传一声?本宫想拜会一下淑妃娘娘。”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侍卫回:“那请娘娘稍候片刻,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闵妃微微颔首:“有劳。” 片刻之后,那侍卫出来,一脸难色的对着闵妃道:“闵妃娘娘,淑妃娘娘身子不适,怕是不能见您了。” 闵妃微怔,扬眉笑了笑:“既然淑妃娘娘身子不适,那本宫便改日再来拜访吧。” 两位侍卫恭送,闵妃搭着露水的手盈盈离去。 露水觉出了些不对:“这陈淑妃,之前就不甚得宠。如今一朝有孕,以她的性子,竟然能忍住不出来趾高气昂的炫耀?” 闵妃笑着看她:“你也看出来不对了?” 露水微微羞赧,“奴婢只是些莫须有的揣测罢了,也许是奴婢多想了。” 闵妃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你的揣测也并非全无道理,本宫也是这个想法。” 她微微蹙眉,说出了一个更有力的理由:“其余的也就罢了,可这陈淑妃的册封礼,按理来说应该要风光置办,可内务府一点动静都没有,未免也太过蹊跷。” 露水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 是啊,陈淑妃怀着的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皇上如此重视,还特地升了陈淑妃父亲的官职,让他带着大军回京述职。 声势如此浩大,却不见内务府认真筹备陈淑妃的册封礼。 露水百思不得其解。 从丞相府出来的闵妃似乎大概能猜到皇上的用意了。 皇上这是想釜底抽薪? 都梁殿里,宓奚提着食盒刚一踏进门槛,小狐狸就竖着尾巴迎了上来。 宓奚没看她,把食盒放在紫檀桌上,开始慢条斯理的摆放菜肴。 这给简毓急的啊。 别在那摆菜了!!她这儿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啊!!! 宓奚正摆着菜呢,突然就感觉有东西在扒拉自己的裤腿,低头一看,小狐狸顶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瞪着他,眼里满是急切。 宓奚淡淡垂眸看她,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好像在说有屁快放。 简毓懒得跟他计较这个死样子,她现在急着要赶紧把雄黄的事儿给解决了。 【别吃了别吃了!我有事跟你说!】 她把手里的雄黄摊开摆在地上,指着那几块,表情很是激动。 【看到这个没有!你要赶紧多买点!不然到时候蚊虫泛滥起来,就会有很多百姓死于疟疾的!!】 “嘤…嘤嘤!!” 宓奚本来是不想理她的,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出点什么表示的话,一会这顿晚膳是肯定没法安心用的。 于是他指着那几块雄黄,“要朕多囤一些雄黄?” 小狐狸眼里一下有了亮光,她高兴的原地跳了好几下,然后疯狂点头示意他说得很对。 宓奚微微勾起唇角,直接将她一把抱起放在圈椅上,“朕知道了,先吃饭吧。” 第六十七章 戚晏 宓奚正有条不紊的筹备即将到来的虫灾时,其他国家的君王也在忙着其他的事。 代国的君王代承在丞相的软磨硬泡下终于上了一次早朝,只不过让大臣们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他穿着一身华贵绸缎制成的金丝龙袍,身形肥硕,一脸不虞的坐在龙椅之上。 还未等手执蒲扇的太监高声唱和,他便不耐开口: “什么事赶快说,朕还要回去泡汤泉。” 丞相按下心中的怒气,脸上堆着笑道:“陛下,陈毅德带着五万大军启程回了燕赤,您要早作打算啊。” 代承堆满横肉的脸上眉头蹙起:“打算?什么打算?他要回去就回去,不知好歹的东西,给他开条件都是给他脸面,现在还想两头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丞相笑呵呵道:“陛下说得对,只是代承若是顺利回了燕赤,无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五万精兵都白白损失了,岂不可惜了?” 代承觉得他说得有理:“是啊,干嘛便宜了宓奚那短命鬼!” 丞相继续循循善诱:“但是如今咱们兵力散乱,只怕是一举无法拿下,陛下不如把兵符拿出来,调遣边城的大军,直接拦截陈毅德的去路,岂不是就能一网打尽?” 代承也懒得继续想:“就照你说的做吧,一会朕叫人把兵符送到你手上。” 丞相心里一松,立马躬身作揖。 “还有别的事没,没有的话朕就回去了。”代承不耐道。 丞相忙说没有了,带头跪送皇帝。 他眯眼望着代承的背影,眼里满是精明与算计。 代承虽然好色,后宫却没有几个子嗣,只有两个公主和一个皇子。 大皇子的生母早就丧命,如今被寄养在了皇后膝下。 而代承最近的新宠俪妃,正是丞相的小女儿,她最近被诊出身怀有孕,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这可把代承给高兴坏了,立马晋封她为贵妃,赐居宫殿,还命人花了几千两银子在她的新宫殿里修建了温泉,奢靡无比。 他忍这个蠢钝无能的君王已经很久了,只要等他女儿诞下皇子,他就亲自动手,把这个草包给弑了,让他来执掌大权。 与此同时,距离燕赤最远的国家,北襄国的皇宫里,几名身着劲装的男子正在御书房里回话。 烛光下,北襄国君王戚晏听了几人的回话,轻笑一声: “这个宓奚…有点意思。” 他面容精致,年轻俊逸,那张妖异的脸倒与宓奚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比起宓奚那种带有几分出尘的妖异,他更有那种诡谲阴森的气质,叫人看着他那张笑意吟吟的脸都会不自觉的战栗。 他摩挲着圈椅上雕成骷髅状的手把,笑容玩味:“代承也是个不中用的,看样子不出几月,代国就要被宓奚拿下了。” 底下几个人面面相觑,“那陛下,我们还要继续留在代国吗?” “留啊,怎么不留?”戚晏脸上的笑容加深,“这池子里水,必得越浑越好。” 几个男子离开后,戚晏身边的大太监吉元躬着身进来,面露难色道: “皇上…明妃娘娘来了,说想求见陛下。” 戚晏剑眉微蹙,一双眸子微眯:“她还是不肯死心吗?”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吉元抿了抿唇,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默认了皇上的话。 戚晏起身,将银狼豪笔放在翡翠笔枕之上,又将奏折堆放齐整后才挥袍而去。 御书房门口,一位美人正楚楚可怜的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见到戚晏出来,她不顾发饰衣衫的凌乱,立马提着裙袂迎了上去。 “皇上!皇上!” 戚晏面色淡淡,任由明妃抓着他崭新的龙袍袖角,只微微抬起下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皇上!臣妾父亲虽然无能,没能办好差事,但他罪不至死啊,求您收回成命!臣妾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陛下能饶过他一命!!” 吉元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疯狂的女人,心下也是连连叹气。 这位明妃娘娘前些日子还是风光无限的宠妃,就连皇后娘娘都得退避三分,如今她父亲没能办好皇上交代的差事,直接就被皇上赐死,于三日后斩首示众。 而她苦苦在御书房前跪了两日,都没能得到皇上半点的怜惜。 听到明妃的最后一句话,面色冷淡的戚晏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缓缓侧过头道:“爱妃是说,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吗?” 明妃微怔,不知怎么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渗人,但为了父亲的性命,她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陛下若愿意网开一面,臣妾愿意做任何事!” 戚晏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噙着淡笑对着吉元道:“听到了吗,明妃说要自缢为父谢罪,还不快去准备白绫。” 吉元张着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明妃闻言倒吸了一口气,一双美眸里溢满了不可置信,她捂着唇,“陛下…?” 戚晏见吉元仍在发呆,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朕叫你去拿白绫,你是没听见吗?” 他狠下脸的一瞬间,吉元就被吓得猛然一颤,马不停蹄的去拿了白绫来。 戚晏转头,看向明妃时又恢复了温柔笑意,他轻轻抚上明妃白玉无瑕的脸,声音如同鬼魅:“别怕,爱妃如此动人,即便是死了,也是世上最美的尸体。” 明妃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她牙关发颤,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吉元忙不迭捧来了白绫,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惋惜明妃了,只害怕皇上一个不高兴把他也杀了。 戚晏缓缓直起身,垂眸看着瘫软在地的明妃,淡淡道:“来人,带下去。” 话音刚落,几个太监便上前,将明妃拉了下去,长长的白绫拖在她身后,划出一道醒目的白色长河,与漆黑的地板形成了鲜明对比。 戚晏接过吉元奉上的白帕,轻轻擦拭指尖后随意一扔,抬步离开了御书房。 身后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吉元浑身一颤,却不敢再回头瞧一眼,只亦步亦趋的跟在戚晏身后。 第六十八章 她是谁 皇上下达命令后,李怀、闵堰以及院使很快便投身到了收集雄黄的事业中。 不到半月,他们就收集了将近十万斤的雄黄,还有数百斤的草木灰、莽草、艾草和蒿草等物。 在囤积雄黄的过程中,院使隐隐觉得皇上言之有理,因为他偶然间发现了能传染疟疾的蚊虫。于是未雨绸缪,还顺便囤积了许多治疗疟疾的药物,譬如常山、蜀漆、青蒿及马鞭草等药材。 李怀也超常完成了任务,不仅用较低的价格买到了雄黄,同时还用剩下的银两雇人挖出了数百斤雄黄。 那日宓奚在都梁殿处理政务,简毓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睡觉,李怀亲自来回话,说雄黄都安置在北郊的一处村落,周围都安排了不少精锐看守,让皇上放心。 宓奚微微颔首,很是满意:“这些时日你们都辛苦了,明日的早朝就休沐吧。若是有什么情况,朕会命人传召。” 李怀却道:“微臣不辛苦,不必休沐。” 他直愣愣的发言让宓奚有些无语,于是摆了摆手:“那你就来上朝吧。” 李怀道谢后就离开了,走到庑廊拐角处的时候却正好撞上一名手托银盘的女子。 云笠下意识叫了一声,手里的托盘依旧拿得很稳,但银盘里的汤羹还是撒了出来,溅到了她胸前的衣物上。 李怀也是被惊着了,立马向后退了一步拱手作揖:“实在抱歉,我并非有意。” 云笠性格向来温和,见他态度谦卑更是生不起气来,只从腰间扯出一块锦帕擦拭胸前的水渍:“无妨,也是我莽撞没有看路。” 听到女子轻柔如水的声音,李怀不禁微微抬头,只见女子身着淡青绣花裙,面容清秀姣好,如同江南山水诗意图中盈盈而望的窈窕美人。 他微微愣神之际,对面的云笠也抬起了头,在看到他锦衣上的银丝蟒纹时微微一怔,“您是…李大人吗?” 李怀回过神后笑了笑,“是,我是李怀。” 云笠心中一惊,立马垂下头:“是云笠鲁莽,冲撞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李怀听着她说话的口音,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 云笠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便垂眸回话:“奴婢云笠,家乡是雾琏的。” 雾琏?! 李怀轻吸一口气,语调都高了起来:“你是雾琏人?” 云笠品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也是立马惊讶抬头:“大人也是雾琏的吗?” 李怀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还能在皇宫里碰见自己的同乡,略微沉重的点了点头。 云笠惊喜过后,想到自己的家乡已经在废墟中毁去,如今的雾琏虽然已经重建,但终究不是她熟悉的家乡了。 二人各怀心事,一时没有开口,还是云笠想起来正经事,对着李怀微微屈身:“云笠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大人闲话了,先告辞。” 她行完礼准备回小厨房重新抬一碗汤羹,却被李怀开口叫住:“等等。” 李怀大步跨到她跟前,略带歉意的看向她弄脏的衣襟,“我赔你一件衣裙吧,今日的事我也有错的。” 云笠微怔,连忙摆手笑道:“不用不用,这洗一洗就好了,大人不必介怀。”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也没给李怀再说话的余地。 李怀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 殿内,宓奚如常般翻阅奏折,却没注意到方才还闷头呼呼大睡的小狐狸此刻已经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颀长的背影。 简毓是被李怀那句十万斤雄黄给吓醒的,虽然她是让宓奚多储备点雄黄,没想到他竟然效率这么高,都屯了十万斤了! 那可是50吨!按照现代的说法,足以塞满五个空的公交车。 简毓有点纠结了,虽然她知道会有一场灾祸要来,但是她也不知道具体这场灾祸有多严重,需要多少雄黄才能渡过难关。 要是根本用不到这么多雄黄怎么办,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小狐狸拧着眉头,很是不安。 而且还有个事她也觉得奇怪得很,宓奚一个疑心那么重的人,为什么这么相信她的话啊? 难不成是因为她前两次帮了他的忙,就足以让他把她奉为灵狐了?! 她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用膳的时候,宓奚正慢条斯理的将一块糟鹅送入口中,却突然感觉手边一道阴影,好像有什么东西放进他的食盘当中。 转头一看,一向自顾自吃饭的小狐狸竟然破天荒的在他碗里放了一块鳕鱼。 他微微蹙眉,略带嫌弃。 谁知道她拿什么东西给他夹的菜,她那爪子看着是白白软软的,实际上一会抓个蝴蝶一会刨个泥土的,脏都脏死了。 察觉到宓奚嫌弃的目光,简毓急了,立马捏着白玉调羹在他面前晃。 我用的是这个!这个给你舀的!没有用手!! 看着小狐狸急切证明的样子,宓奚微眯双眸,须臾后还是将那块鳕鱼送进了嘴里。 嗯,小狐狸满意的点了点头。 宓奚却淡淡开口:“说吧,又想要什么东西?” 他这话让简毓一懵,什么要什么东西啊? 宓奚心知肚明,这小狐狸看着乖巧可爱,实际上最是狡猾,一不注意就被她蒙骗了过去。 “无事献殷勤。” 宓奚抬起黑釉瓷盏浅浅抿了一口酒,神色淡然。 但他这一句话可把小狐狸给惹恼了。 什么叫无事献殷勤!她给他夹个菜示一下好不行吗!这也要被怀疑居心叵测! 呜呜呜呜呜呜,她只是担心要是宓奚发现最后雄黄过剩,都浪费了怎么办… 小狐狸垂头丧气的,食欲也不振,耷拉着尾巴在一边叹气。 宓奚看着一反常态的小狐狸,英眉蹙起,直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不由分说的往她嘴里塞饭。 【诶诶!唔…不吃了!!!吃不…唔…】 最后差点给小狐狸干呕了,宓奚这才罢休。 简毓觉得这男人简直有神经病,他不想浪费粮食就自己多吃点啊,一个劲儿的往她嘴里塞算什么回事? 第六十九章 她的疑心 宓奚叫人把一桌子菜撤下,低头看向肚皮圆滚滚的小狐狸,只问了一句:“到底为什么吃不下饭?” 面对宓奚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小狐狸心虚的撇开了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心里的嘀咕却出卖了她。 【别看我,我能说什么,我只是一只小狐狸罢了!】 【因为我是一只小狐狸,所以到时候你雄黄如果没用完也不能怪我,因为我是一只小狐狸。】 【反正我只是一只小狐狸,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宓奚挑了挑眉,难怪她今天破天荒的给他夹菜,原来是怕他找她秋后算账? 他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思索片刻后直接抱着她去了闵妃的棠梨宫。 闵妃刚用完膳,正让宫女们给她染指呢,就听到外头太监高声唱和的声音,说皇上驾到。 她一愣,忙起身迎接,指甲都没来得及染。 结果在内殿左等右等不见皇上的人,一出去才发现皇上正垂眸静静看着小狐狸在园子里追小兔子。 她拎着裙袂上前行礼,皇上淡声叫起,她起身后盈盈笑道:“小湫儿既然喜欢小兔子,不如臣妾再多寻几只来?” 正在撒欢追兔子的简毓敏锐的捕捉到这句话,双眼都亮了起来。 好啊好啊,她最喜欢小兔子了!再多来几只小小的,不同颜色的兔子,她还愁无聊吗! 宓奚眯眼看着兴奋不已的小狐狸,脑海中却有了另一个想法。 “不必了,朕自有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 闵妃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没打算追问,横竖皇上今日是来了她这儿了,其余的她也不在乎。 见皇上没有要进殿的意思,闵妃柔声开口试探道:“那臣妾先进去沐浴更衣,在里头等着皇上。” 宓奚本想拒绝,但是转念想到闵堰,又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闵妃见此心中暗喜,福身后便回了内殿,叫金锁把新鲜的玫瑰花瓣拿进内室。 水雾氤氲,闵妃坐在浴桶间,却突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事。 “去叫银锁好好看着,别忘了把人给本宫抓住。” 她身边绝不容下有异心的宫女,这不仅仅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更重要的是怕皇上震怒。 毕竟她身边若是出了个想要爬床而不择手段的宫女,她作为一宫主位都是难辞其咎,势必会受到牵连。 结果就是,神思紧绷的金锁和银锁牢牢看了一晚上,什么也没发现。 当然,皇上和闵妃歇下的时候她们都是守在门外的,听到里面的嘤咛声,她们都面红耳赤的当作没听见。 翌日明鹜来请平安脉,问起闵妃是否查清时,她只淡淡摇头: “或许是你出错了,本宫查了多日,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明鹜轻笑一声,“娘娘就这么不相信微臣的医术吗?” 闵妃蹙眉,“可这半分证据也没有,眼看着就是莫须有的事,要让本宫怎么相信你?” 明鹜摇了摇头:“先让微臣给您把脉吧。” 果不其然,他把完脉后叹了口气:“您体内的催情香分量又加重了。” 闵妃闻言,眉头颦得更加厉害:“你是认真的?” 明鹜没有说话,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可否允许微臣去看看那香炉?” 闵妃摆手,“你去吧。”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没有仔细查过香炉,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现。 明鹜仔仔细细检查了香炉,确实没有什么异样。 但正当他把香炉放回原位时,却眼尖的看到那放置香炉的案台上,有一小滩浅浅晕开的香灰。 他用指腹轻轻捻起一点,放在鼻尖嗅闻了一下,霎时睁大了眼睛。 他立马从药箱中拿出了小香盒,用指腹小心将剩下的香灰拨到了香盒之中。 闵妃不解,“那不过是些不小心掉落的香灰,你拿它来做什么?” 明鹜神色有些凝重,他将那香盒拿在手中,对着闵妃抱拳作揖:“娘娘,此香灰并非来自于娘娘香炉里燃的香料。具体是什么,还需要微臣回去后仔细研究,过几日再来给娘娘一个答复。” 听到明鹜这样说,闵妃内心有些不安,“无妨,那你便拿回去好好看看,过几日再来吧。” 明鹜行完礼便转身离开了内殿,闵妃端起温茶浅抿了一口,幽幽的叹了口气。 —— 如今已经到了深秋,落叶纷飞,秋风萧瑟。 胥黎带领的军队已经到了代国境内,正朝着代国的都城而去。 本以为一切都在顺利推进时,却发生了意外。 下属来报,说军中有人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见多识广的胥黎一下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立马叫了随军的御医去察看。 果然,御医在片刻后回来禀报,说那人得的是疟疾,可他随身带的草药大多都是可以止血的应急草药,并没有可以治疗疟疾的。 胥黎神色凝重,他知道此时若不妥善处理,只怕在深山老林之中,疟疾会随着纷飞的蚊虫而迅速在军中蔓延开来。 只怕到时候还未到都城,就已经损失了大半兵力。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三架盛满雄黄的马车突然送到,随之而来的还有皇上的口谕,若是物资紧缺,尽快传信回去,他一定会快马加鞭命人送来。 胥黎不得不感慨宓奚的高瞻远瞩,这一明智的举措几乎是救下了军里大部分人的性命。 很快,因为药材的及时补给,一开始原本打算放弃治疗的士兵也捡回了一条命。 其余的雄黄,胥黎让人打磨成粉,分发给了每一个人,让他们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包之中,以防蚊虫和毒蛇。 胥黎无疑是幸运的,但很显然,其他进军的队伍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陈毅德带领着五万大军一路走到了代国和燕赤的交界之地,休整了一日准备再度启程,结果突然有人上报,说是军中有人高烧不退,上吐下泻。 出征途中本就劳累艰辛,身子虚弱而生病的大有人在,陈毅德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说了句屁大点事就来禀报就把他打发走了。 第七十章 燕国 结果就是不出三日,军队里高烧不退,上吐下泻的人迅速增长到了上百人。 陈毅德听到上报的时候脸都绿了,赶紧叫了随军的御医去看。 当御医来报,说这是疟疾之症时,他“唰”的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御医被他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大步,颤颤巍巍道:“是…是疟疾…” 陈毅德震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可带了治疗疟疾的药物?” 御医咽了咽口水,“有是有一些…可一下感染了这么多人,只怕是……” 陈毅德闭上眼,胸口却剧烈起伏着,他很清楚,一旦疟疾蔓延,他的五万大军只怕还没到燕赤,就已经死伤大半了。 思考再三,他冷静下来,提笔写了一封奏折,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了燕赤。 与此同时,各国的不同地方也出现了虫灾,其中最为严重的是毗邻燕赤的燕国。 燕国曾经也是称霸一时的国家,凭着历任君王的英明决断拿下了周边的许多城邑和小国家。 但燕国也动了想要称霸六国的心思,于是数年前发动了战争,先后拿下了南面的阮国和燕赤的一部分城邑。 燕赤虽然被夺走了一些城邑,但实力不容小觑,其军队的血性和韧性是其他国家所不可攀比的。且燕赤地处高势,易守难攻,若是想一举拿下势必会耗费大量兵力,得不偿失。 也因此,燕国将目光投向了南边的北襄国。 北襄虽然也有山脉环绕,但山脉聚集在都城周围,要想将北襄的其他城池拿下,也并非难事。 两方相抗了数月,北襄的大部分城池沦陷,节节败退,屈居于山脉环绕的都城之中,苟延残喘。 就在燕国以为稳操胜券之时,却被身后早已拿下的阮国背刺,与北襄使出最后力气奋力一击,终于联手将燕国的军队逼退了北襄。 阮国残余势力见此,家国仇恨涌上心头,一心只想复国的他们不惜与燕赤签下条约,只求他们能出兵援助。 最终,得到燕赤数十万大军的阮国和北襄联手,终于将燕国打回境内,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复兴了阮国。 经此一战,三个国家都元气大伤,阮国虽然复兴了国家,但最终以牺牲了国家未来的持续发展。每岁不仅要进贡几千两黄金,还有各类物资,其中还包括养兵所必需的马匹和兵器。 这样一来,阮国休养生息的期间,燕赤就毫无疑问的蒸蒸日上,国力更甚从前。 这也是为什么宓奚即位后,他有了称霸六国的念头。 实际上,燕赤也是完全有这个实力的。 燕国这些年也在自己的地盘休养生息,经过几次大战后国家丧失了几十万的人口,经济发展几乎停滞不前。 不过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元气大伤,但过了数年,燕国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若说上一次的涝灾并没有给燕国带来多大的损伤,那么这一次的虫灾,足以给燕国当头一棒。 燕国皇宫的御书房内,桃花木四方桌上堆满了来自各地的奏折,燕国君王俞谨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大内总管元霄躬身进来,手里还抱着一摞金灿灿的奏折。 “陛下…这是从巫城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 俞谨缓缓抬头,连日的劳碌让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整张脸呈现颓态。 “放这儿吧。”他指了指整张桌子还剩下的最后一块空地,心力交瘁道。 元霄小心翼翼的把其他奏折都拨开,最后稳稳将手里的奏折放在桌上,他心里松了口气。 只不过在看到满面愁容的皇帝时,他心里发紧,最终还是开口劝了一句:“皇上不如用了膳再处理政务吧。” 俞谨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朕有吩咐自然会唤你。” 元霄心下叹气,但终究还是躬身退下了。 俞谨手执紫毫笔,看着桌上满满当当却无处下手的奏折,深深叹了口气。 他都不用打开那加急的折子,就知道那里头写的是什么。 百年难遇的一次虫灾,几乎将各处人民的脊背都压垮了。 好不容易在涝灾中幸存的庄稼被毁,百姓也开始染上疟疾。短短半月,各处上报的死亡人数,就已经达到了数十万人。 国库里仅存的雄黄和草药,连都城的疫情都无法缓解,更别提拿去给各地赈灾了。 这样下去,不出几月,燕国就要损失至少百万人口了。 燕国一共才三百多万的子民,这样一场灾祸下去,燕国还能否生存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更别提数年前他的祖辈发动过战争,与别的国家结下了仇怨。伸出援助之手的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事,但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这种事绝对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俞谨瘫坐在龙椅上,双眼空洞且无助的盯着御书房的天花板,直到一道女声响起。 “皇上?” 俞谨麻木的思绪逐渐回笼,他从龙椅上撑起手肘坐直,一位身着凤凰云烟衫,逶迤拖地绯色碧霞千水裙,头戴金冠的宫装丽人正满目担忧的望着他。 他强颜欢笑:“梓童怎么来了?” 这位宫装丽人正是燕国皇后,名唤羌绡。 羌皇后看着明明疲惫不堪却还要强撑着的俞谨心疼不已,她微微屈身,柔声道:“臣妾听说陛下两日都没用过膳了,特地叫人做了皇上爱吃的龙井竹荪,还有莲叶羹和新鲜的蜜瓜。” 俞谨眉头微蹙,“朕没有胃口,你拿回去自己用吧。” 羌皇后心下叹气,面上依旧挂着温柔体贴的笑容:“皇上若是不想用,不如看着臣妾用吧,这些日子您没来,臣妾也思念陛下。” 本想拒绝的俞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羌皇后看着他颔首,立马笑着将锦盒里的菜肴都一一摆在了一旁的梨花案几之上,随后亲自到龙椅旁扶着俞谨到案几旁坐下。 俞谨略略瞧了一眼那些菜肴,就知道这些东西是她亲手做的,终究还是执起象牙筷吃了几口。 第七十一章 代国灭了 他心事重重,没吃几口就放下了象牙筷。 羌皇后看在眼里,心疼不已,重新夹了一块竹荪放在他碗中,“皇上再尝尝这个竹荪吧,新鲜脆嫩,方才臣妾尝过了。” 俞谨摇了摇头,捏着锦帕擦拭嘴角:“朕没胃口,你吃吧。” 羌皇后还想再劝,可看到俞谨那噙满疲惫的眼神时,终究还是把满腔的话咽了下去。 皇上急,她也急,可她终究只是个妇人,并不能真切的帮助到皇上。 她摆手叫宫人把饭菜都收了下去,起身走到俞谨身后,为他轻轻揉捏着额角。 “臣妾知道皇上最近在为了虫灾一事而烦恼,已经跟父亲商量过了,愿意拿出三千两百银,为皇上分忧。” 俞谨紧闭的双眼霎时睁开,他一把握住羌皇后的手,略带惊讶的转过头看她。 羌皇后被他眼中的动容感动,半蹲下来与俞谨对视,嘴角噙着淡然却温柔的笑:“臣妾家中虽不富裕,这点钱或许也并不能扭转乾坤。但臣妾和父亲一片心意,只盼望能为皇上多分担一些。” 俞谨执起她的手,眉目微颤,“梓童…” 他从小就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母妃又是谨小慎微的,他能得到这个皇位,纯粹是因为运气。 羌绡出身也并不好,不然当年也不会许配给他为妻。 这些年他重视羌家,明里暗里扶持了不少,但羌家毕竟没有根基,比不过那些名门望族。 因此他很清楚,这三千两,已经是差不多是羌家七成的家底了。 羌皇后柔柔笑着,“陛下不必多言,臣妾都明白的。” 俞谨也没有再开口,只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她凤冠之下的青丝,满目柔情。 帝后二人正温情缱绻时,元霄突然进来传话,说菀妃娘娘求见。 羌皇后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俞谨蹙眉,“朕现在没心思见她,让她回去。” 元霄硬着头皮又道:“菀妃娘娘说,有要事求见陛下,事关虫灾之事…” 这话让俞谨微微一怔,眉头蹙得更深。 羌绡从他怀中起身,笑了笑:“既然菀妃有事要求见陛下,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她不愿意让皇上为难,行了礼便躬身退下了。 俞谨心里五味杂陈,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的他终究还是沉默了。 御书房外,满头珠翠的菀妃给羌皇后行礼。 羌绡面色淡淡的叫起,菀妃笑容娇俏的问道:“皇后娘娘也是来看皇上的吗?那可真是不巧,臣妾打扰娘娘和皇上了。” 羌绡抬眸淡淡睨了她一眼,并不打算接话,只搭着侍女的手端方离去。 菀妃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双眼微眯,眼底闪过一道幽深的光。 虫灾来临的次月,各国君王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胥黎带领大军率先拿下了代国大大小小十多个城邑,势如破竹。 他能力出众,甚至单独行动,带领数十名死卫在几万大军中取下了陈毅德的首级。 因为疟疾,五万大军只剩下了三万。胥黎本以为要使出些手段才能将这些士兵收编,谁曾想他刚开出条件,这些小兵小将都忙不迭的答应了。 其实是因为他们都见识过了陈毅德的冷漠,也知道若是不顺从,最终也会落得个疟疾的下场。 胥黎也不含糊,收编的当日就发放了不少的雄黄和草木灰下去,顿时就收买了一大片人心。 皇上的意思是休整一段时日再出发,虽然雄黄的供给一直充足,但毕竟非常时期,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但胥黎却觉得就应该在非常时期下手,趁他病要他命。 他写了奏折递上去,皇上也批准了,毕竟他的军事才能,宓奚一直是认可的。 于是他便挥师一路向东,在短短七日之内就攻到了代国的都城。 兵临城下,代承竟然还沉浸于温柔乡之中,直到巡防营首领满脸血迹的冲进来,他才大惊失措。 等到胥黎带兵打入皇宫时,代承早已在死士的掩护下逃走了。 俪妃也在丞相的掩护下连夜逃离了皇宫,整个皇宫只剩下四处疯跑的宫女和太监,还有一些不得宠也没有家世的嫔妃。 胥黎打入皇宫后,没有将那些嫔妃和公主赶尽杀绝,而是把她们都统一安置在了西六宫中,叫人看守。 其中还包括了代国皇后和她的养子。 虽然都城被占领,代王也不知所踪,但宓奚很清楚,代国势力绝不会轻易放弃。 果不其然,在胥黎占领都城的第二日,丞相就带着之前陈毅德剩下的五万大军还有邻城常驻的二十万大军卷土重来。 面对二十五万大军,胥黎丝毫不惧,冷静自如的布局,以一敌百。 虽然对方在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但代承从不在军力上投入精力,因此这二十多万大军看起来吓人,实际上根本抵不过燕赤这些训练有素且具有血性的士兵。 胥黎抵挡住了来自二十万大军的进攻,撑到了十万精兵的增援来临之日。 增兵到位的那一瞬,已经宣告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代国的各处兵力也被宓奚派来的将帅们一一收编,整个代国只剩北边的几个城邑还未拿下。 各国都很清楚,代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但是没有人会伸出援手,因为他们都自顾不暇。 最终,胥黎带兵出征北方,在一月内顺利拿下了最后的几个城邑,将敌军全数歼灭。 丞相和几个代国重要的大臣,以及重要的将帅都死在了胥黎手下,至于代王本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过。 至此,代国彻底灭亡。属于代国的旗帜都被换下,换上了燕赤的旗帜高高扬起。 燕赤皇宫,一头银发的年轻帝王正立于烛光下处理政务,他面色淡淡,一张脸却俊美得令人心惊。 “皇上!” 王珏的一声叫喊,让他微微颦眉,抬头淡淡道:“怎么了?” 王珏手执拂尘,喘着粗气,几息后才缓缓道:“代修媛娘娘,殁了…” 宓奚握着银狼豪笔的手微顿,眉头蹙得更深:“什么时候的事?” 第七十二章 世事无常 王珏深深吸了一口气:“宫人来报,说是她的贴身侍女早间发现的。看到悬挂在横梁之上的代…修媛,手里的银盆都吓得摔了出去…” 他身在皇宫,也见过许多沉浮诡谲的事。虽然对代菀这个人也不甚喜欢,但骤然听到她自缢后,他还是觉得有些唏嘘。 或许是因为眼睁睁看着自己国破家亡,她倍感绝望和悲恸吧。 宓奚听罢,默了许久,最后轻轻将手中的狼毫笔放在了白玉笔枕之上。 王珏见皇上久久不言,便小心开口试探:“那奴才就吩咐下去,叫礼部的人来把修媛娘娘的遗体奉入妃陵了。” 宓奚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王珏见此便躬身行了礼,默默退出了御书房。 宓奚闷头处理完政务,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他直起身子闭上双眼挺直了脊背,却在睁眼的瞬间看见了垒丝花木案几上放着的精致花篮。 那是小狐狸前些日子送给他的。 虽然被发现的时候有些花已经枯萎,但他还是很喜欢。 这些日子,小狐狸还是会偷偷去摘一些花来送给他,他每日就带着这些新鲜的花到御书房,将它们放在这个花篮当中。 有时候他感到烦闷,抬眸看到花篮的时候会觉得好些。 他的目光落在花篮中的一朵凌霄花上,神情恍然。 他的母妃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凌霄花。 她来自一个实力弱小的邦国,为了能在燕赤这样的大国手下存活,身为公主之尊却被送来和亲。 凌霄托高树,引蔓日已长,缠绵共夏荣,幽花霭敷芳。 本以为遇到了可以相守一生的人,可最终还是因为帝王的冷漠绝情蹉跎一生,凄惨死在了皇家。 他湛蓝如湖泊的眼眸似乎有暗潮涌动。 默了良久,他起身走到门槛,正在打瞌睡的王珏被吓了一跳,差点连手中的拂尘都没拿稳。 “皇上…可是要摆驾都梁殿?” “不,”宓奚面色淡淡,“去揽月阁。” 揽月阁。 礼部侍郎还在赶来的路上,所以代修媛的遗体还奉在殿内。 小玉一身缟素,满眼泪痕的跪在棺前,心如死灰。 “皇上驾到!” 听到太监的唱和声,她先是下意识转头,随后满眼灰寂的叩首行礼。 宓奚负手而立,眼神平静的扫过棺内躺着的代菀,浑身散发的贵气与这里的死气沉沉格格不入。 “礼部来过了吗?”他问。 王珏本想接话,但地上跪着的小玉出了声:“回皇上,还没有。” 宓奚淡淡嗯了一声,小玉的情绪却突然溃堤,她跪着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嘶哑: “皇上,公…娘娘她实在是万念俱灰,一时糊涂才悬梁自尽的,并非是心存怨念,还请皇上网开一面,留她一个全尸吧!” 嫔妃自戕乃是大罪,会连累家人。 可代菀作为亡国公主,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小玉很清楚这位君主的脾性,他冷面自私,残暴冷酷,就算是亡国公主,惹恼了他,只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小玉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她身子微微颤抖,知道今日难逃一死。 可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王珏。” 宓奚没有回答小玉的话,而是淡声唤了王珏的名字。 心情同样紧绷的王珏被乍然点名,浑身一个激灵,立马躬身回话:“奴才在!” “传朕旨意,代修媛晋位贤妃,以贤妃礼制下葬。” 他语气微顿,“命人将她的尸首送回代国。” 小玉赫然抬头,不可置信望向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王珏应声,心里是无限的唏嘘和感慨。 虽然皇上杀伐果断,但内心还是尚存几分人性的。 小玉泣不成声,深深给宓奚磕了一个头:“奴婢替公主…谢过皇上大恩。” 宓奚面色平静,拂了拂袖子正欲扬长而去,却在木棺后发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他眯眼定睛一看,一截白色带毛的尾巴垂在棺木的旁边,异常突兀。 他眼眸暗了暗,轻步走了过去。 简毓扒着棺木正想偷偷瞥一眼,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螭龙银靴吓了一跳。 宓奚一把将吓得炸毛的小狐狸抱起,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转正,与她直直对视。 转过来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小狐狸嘴里叼着的几株茉莉花,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微微一怔。 “嘤…” 小狐狸叼着茉莉花,闷声闷气的叫了一声,满眼委屈和难过。 【我…我只是想给代菀送几株茉莉花…她之前说过,很喜欢茉莉花的。】 小狐狸默默低下头,一副怕他生气的模样。 【我知道你只是把她当作一枚棋子,她这个人也很讨厌,可她毕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宓奚看着连耳朵都耷拉下来的小狐狸,呼吸微窒。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重新打开了棺木。 简毓微讶,但在看到棺内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代菀时,她一瞬间如鲠在喉。 那种对生命消逝却无能为力的悲哀一下如洪水般席卷了她的内心,让她喘不过气来。 宓奚感受到她的僵硬,立刻抬手将她嘴里的茉莉花拿下,利落放在了代菀的胸前。 随后他抱着小狐狸就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捂住了她的眼睛。 代菀的遗体在三日内被送回了代国,宓奚本想是交还给她的母亲,却得知她的母妃在战乱中失去了性命。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默了良久,最后下令让代菀和她的母妃合葬,也算是让母女团聚。 他这些时日忙着处理代国灭国之后重建政区的事,也因此没有像之前那般常去都梁殿了。 本来说早朝的时候带着小狐狸一起去,但不知为何最近小狐狸总是恹恹的没有精神,他也就没有再坚持。 叫了李御医过来看也说没什么大碍,只说可能是时气所致,多修养修养就会好的。 云笠和云蔚担心得紧,带着小狐狸出去散心漫步,可也无济于事。 宓奚忙于政务,每日忙得连晚膳都没时间用,只叫王珏把菜肴送去都梁殿,他一个人闷头在御书房处理奏折。 第七十三章 井井有条 代国虽然灭了国,但仍有一些残余势力在活跃。 胥黎虽然驻扎在都城镇守四方,但他毕竟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当务之急,宓奚要任命一位能干精明的人去代国都城为他坐镇。 他在早朝时将此事一提,大臣们都面面相觑,生怕皇上会委派自己前去。 虽然这份差事听起来很是不错,但实际上却是个看不见未来的吃力不讨好的活。 代国那边残余势力未彻底清除,随时都有可能被报复的可能。 更何况,代国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没有资源和人脉,要想大展宏图,必定是困难重重。 宓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开出了很诱人的条件: “朕会任命他为正一品总督,负责代国大小事宜,俸禄每月五百两,若是政绩优异,还可以再往上加。” “除此之外,朕可从国库里拨款为他修缮一座新府邸。若是娶妻生子了,妻子赐正一品诰命夫人,孩子可承侯爵世袭位。” 此话一出,连一向沉稳的闵堰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月俸五百两,那可是比三公都还要高的俸禄了! 闵堰神色淡淡,心里却在盘算族中有没有人可以胜任这份职位。 虽然皇上开出的条件的确诱人,但这些官员很清楚,若是不能做出什么政绩,只怕是会被皇上大卸八块,恐怕连带着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一时寂静后,突然有个声音出现: “皇上,臣愿意揽下此任!”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政绩斐然,炙手可热的当朝新贵,工部侍郎李怀。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步履稳健的走到殿中,屈身抱拳:“臣愿意远赴代国,为陛下分忧。” 宓奚的手轻轻摩挲着龙椅把手,一时没有开口。 其实平心而论,李怀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他能力出众,清廉正直,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没有利益牵扯。 宓奚心下叹气,他觉得有些失望。 失望朝中竟然没有多少可以为他所用,又没有牵扯的人。 李怀是除了胥黎之外,他唯二可以放心的人。 “那你便去吧。” 宓奚神色淡淡,“传朕旨意,工部侍郎李怀晋正一品总督,赐白银百两,即日前往代国。” 皇上低沉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李怀跪倒在地,叩首谢恩。 “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代国的大小事宜暂告一段落,但代承的下落尚未查到,宓奚只命人继续搜查,一旦追到格杀勿论。 不过他也不十分担心,代承就算是活着,也未必有那个能力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李怀上任后,在短短数日内就规划好了代国的政区。将代国划分成了三个大州,分别是青州、崎州和宪州。 又根据各地情况将各州划分了不同的县和城,委派了官员去坐镇。 他为保各地能顺利重建,特地带着几万精兵去各处巡视。 当然,过程肯定是艰辛的,他巡视途中遭遇了四次暗杀和十次暴动。 幸运的是,他在死士的保护下都保全了性命,只不过有一次被砍到了背部,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才休养过来。 李怀是个真正爱民的官员,他没有一味强求代国子民立马接受江山易主的事实,而是循循善诱,通过惠民的政策和谦卑的态度赢得了民心。 其中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李怀带来了许多雄黄和治疗疟疾的药材,切切实实发到了每一个百姓的手上,让他们免去了病痛之苦。 虫灾依旧持续着,宓奚把燕赤各地安顿好后,便开始向其他各国放出风声,自己还有大量的雄黄可以供给。 六国当中,云国和代国都已经归入燕赤麾下,因此这两国的疫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宓奚当时囤积了十多万斤的雄黄,如今大大小小拨出了五六万斤,还剩下将近五万斤的雄黄。 剩下的燕国、晋国、阮国和北襄国中,财力最为雄厚的阮国最先松口,立马派遣使者带着万两白银来到燕赤拜访,买下了一万雄黄满载而归。 眼看着阮国买下雄黄后,迅速抑制了国内的虫灾后,其余三国也蠢蠢欲动。 北襄国紧随其后,带着万两白银拜访了燕赤,但却被宓奚原地加价,最后戚晏咬着牙又叫人送去了两千两黄金才顺利将一万斤雄黄拿到手。 燕国和晋国眼见着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好也带着银两派遣使者去拜访燕赤。 不过这两个国家因为拿不出那么钱,只买下了几千斤雄黄回去,不过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眼见到了年下,天气慢慢变冷,宓奚忙完了这一阵后终于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但这一日他去都梁殿时,却发现小狐狸不如之前那般活泼灵动。 云笠给小狐狸裹好了锦披,转眼就看到一脸肃穆的皇帝站在她跟前,吓得差点踉跄一下,还好她及时站稳,屈身给皇上行礼。 宓奚目光落在神色恹恹的小狐狸身上,英眉蹙起,“小湫儿最近怎么了?” 听到皇上的问话,云笠重重叹了一口气,“奴婢也不知到底为何,皇上命人送来的东西主子也吃了些,但总是吃得不多。之前主子喜欢的玩具现在也不大爱玩了,整日只趴在榻上昏睡着。” 她语气微顿,“云蔚想尽办法逗主子开心,甚至还亲手做了风筝,但主子也是提不起兴趣。” 宓奚心下隐隐发慌,他感觉这段时日好像错过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在云笠比较心细,她略略思考了一下,随后缓缓道:“若是奴婢没有记错的话,大抵就是从代修…代贤妃娘娘薨逝后…” 代贤妃? 宓奚的眉头蹙得更深,她莫不是看到了代菀的尸体后惊吓过度,才会如此消沉? 他摆手叫云笠退下,自己走到了雕花大床前,凝视着沉沉睡去的小狐狸。 感觉到动静的小狐狸缓缓睁眼,却在看清眼前之人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里盈着宓奚看不懂的复杂目光。 第七十四章 他想帮她 这样的小狐狸让宓奚觉得没由来的陌生。 他抿了抿唇,向前走了一步,试图主动靠近小狐狸,可换来的却是小狐狸的疏离。 看到小狐狸以往那双灵动狡黠的大眼睛此刻带着警戒和防备,他戴着螭龙玉扳指的手抬起后终究又垂了下来。 他思索再三,还以为她是为了这些日子他忙于政务而没有来都梁殿看她的缘故,便清了清嗓子道:“是朕不好,这些日子忙着朝堂上的事,没有经常来看小湫儿。” 说着,他便伸出手来想要将小狐狸拥入怀中。 小狐狸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宓奚不由分说将她搂进怀中,在萦绕着熟悉淡淡龙涎香的怀抱中,小狐狸最终还是妥协了。 宓奚眼眸微暗。 【唉。】 小狐狸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微微抬头,看着宓奚精致的下颌线,睫毛微颤。 她心事重重。 【我是不是不应该把怨气撒在宓奚的身上,毕竟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战争也是无可避免的啊。】 宓奚捕捉到了她心声里的一个关键词:战争。 所以,她果然是因为看到了代菀的离去而感到难过吗? 其实简毓确实是因为在看到了代菀的遗体后感到世事无常,但更多的是她突然意识到了战争的残酷。 如果不是要吞并代国,代菀就不会成为亡国公主而感觉万念俱灰,也就不会上吊自缢了。 更恐怖的是,她竟然也成为了战争的幕后推手。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陨落时,那种从内而外的无力感和悲恸感深深席卷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这些日子不停的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她这么做真的对吗? 宓奚要成就统一六国的霸业,就势必会引起战争。 那将有多少无辜的生命牺牲?多少鲜血流向长河呢? 她被这种深深的负罪感笼罩,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宓奚听完她的心声,沉默了良久。 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这么复杂且沉重的想法,他若是开口,势必会被她发现他能听到她心声的事。 可他若是不开这个口,她一定会沉浸在这样悲天悯人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最后郁郁而终。 除了他,没有人能帮她。 宓奚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王珏做好了晚膳送过来。 宓奚也没多说什么,到晚膳的时候把她平日爱吃的菜肴一道道都摆了出来,然后给她系上围脖,抱起来放在了他旁边的圈椅上。 整个过程小狐狸依旧是一副蔫蔫的、无精打采的模样。 宓奚不急不徐的将菜夹到她面前的银盘中。 小狐狸耷拉着眼皮略略瞧了一眼,而后便双手交叠闭眼趴了下去。 她没有胃口。 宓奚一开始还能慢条斯理地用菜,但是在片刻之后他余光瞥见小狐狸竟然想跳走时,他眯了眯眼,干脆利落的将小狐狸一把捞在自己怀中。 然后他就放下自己手中原本拿着的象牙筷,执起了白玉调羹,从银盘中舀了一勺子菜,不由分说地就往小狐狸嘴里送。 简毓先是怒目而视,剧烈挣扎。 【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想吃,我没有胃口!!】 宓奚则是面不改色地捏着调羹,稳稳拿着调羹往她嘴里送菜。 但是作为狐狸之身的她怎么可能扭得过宓奚,下一秒就直接被捏着牙关送进了一口菜。 【我不吃。】 【我不吃啊!我都说了不想吃你看不出来吗!你这个人…唔…!!唔…嗯…】 小狐狸牙关颤动,嚼着嚼着突然就觉得…好像还挺香的… 宓奚抿了抿唇,强忍着按下了唇角即将要上扬的弧度,面无表情的又塞了一口肉到她的嘴里。 【嗯…这个肉还挺嫩的,就是香料味重了点…】 然后宓奚接着又给她塞了几口炸鱼和腌菜,小狐狸口嫌体直的都嚼巴嚼巴咽下去了。 宓奚最后十分贴心的给她盛了一碗三鲜汤,小狐狸倒是非常自觉的自己捧起来咕嘟咕嘟喝完了。 宓奚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小狐狸喝完汤,然后非常贴心的拿着锦帕给她擦拭了沾着油渍的嘴角。 简毓吃得心满意足后才渐渐回过味来,她摸着有些圆滚滚的肚皮,略带心虚的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清冷矜贵的男人。 宓奚就当作没看见,慢条斯理的继续用着自己的菜。 小狐狸看他还在吃饭,瞥过头悄悄溜走了,宓奚也当作没看见,直到用完膳叫人收了才发现小狐狸又回雕花大床上躺着了。 他转动着指间的玉龙扳指,眉头微微蹙起。 思考几息后,他直接抱着小狐狸出了门。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不开心,那就出去走走看看,散了心也许就会好一点。 毕竟刚刚她都还是吃下东西,有食欲就是好事,证明心情还可以调节回来。 于是他先抱着小狐狸去了闵妃的棠梨宫。 闵妃也是极其有心思,自从上次她察觉出皇上对小狐狸的喜爱后,又命人在花园里加了许多小狐狸会喜欢的东西。 譬如各色各样的花和藤蔓,甚至还有一只银虎斑的小猫。 一身绀色银绣月华裙的闵妃照常恭谨行礼,只不过在抬眼的瞬间看向皇帝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已经从明鹜那里得知了真相。 那些所谓的和皇上的甜蜜之夜,只不过是皇上用了迷情香让她产生的幻觉。 在听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她无疑是震惊的。 震惊过后,她又觉得可笑和荒谬。 她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皇上能忍住美色的诱惑,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 她不甘心的带着一个猜测去了飞鸾宫,与贵妃的唇枪舌剑中,她一下就知道为什么皇上不爱在飞鸾宫留宿了。 姬贵妃什么都知道,她知道皇上会用迷情香让她们产生自己侍寝的错觉,所以她从来不曲意逢迎,用尽手段让皇上留宿。 所以并不是皇上单独为了防着她才这么做的,而是对后宫所有女人都是一样的做法。 他是为了什么?害怕将来有一日这些有家世的嫔妃在诞下皇子后威胁到他的皇位吗? 第七十五章 有人说了 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解释。 心里五味杂陈的她行完了礼,目光平静的看着站在花园前的皇帝,却没再像之前那般殷勤。 她一开始想的是,无论皇上喜不喜欢她,只要不讨厌她就好。 这样等她调理好身子,将来有一日怀上皇嗣,就能在后宫站稳脚跟。 可惜,皇上这一招彻底绝了她的念头。 宓奚此刻还并不知道闵妃已经知道了迷情香的真相,他的目光只落在花园里神情恹恹的小狐狸身上。 简毓看着不远处有些警惕的小奶猫,心里却依旧轻快不起来。 她甚至止不住的想,如果有一日燕赤被他国入侵,这些活泼乱跳的小东西是不是也会在战争中丧失性命。 宓奚见小狐狸打不起一点精神,决定换一个地方,一言不发的带着她离开了。 皇上如一道清风般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闵妃面容淡淡的行完恭送礼,随后进了内殿。 露水正在奉茶,见她进来立马笑着迎了上去:“内室的水已经兑好了,奴婢正要去拿玫瑰花瓣呢。” 闵妃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皇上走了。” 露水一愣,“啊?皇上怎么就走了?可是其他宫娘娘请走的?” 闵妃无奈笑了笑,“咱们皇上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来如风去如风的,谁能留得住?” 露水闻言有些失望,“唉,还以为皇上今儿能留宿呢。” 她在梨花案几旁坐下,将手上的描金护甲一一褪下,神色平静:“不留宿也好。” 而另一边,宓奚抱着小狐狸去了很多地方。 御花园、竹花台、云瑶台甚至是宣武门,小狐狸都只是神色平静的望着,再没有像从前那般激动和兴奋。 最后他抱着小狐狸来了太液池。 临近十一月,天气不似从前那般炎热,更多的是深秋的凉意和萧瑟。 湖面也不再长满盛开的莲花,而是倒影着清冷的月色。 简毓感觉到一阵阵清风从耳畔拂过,碧波荡漾,沉沉月韶。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她突然想起这一句诗来。 宓奚蓦然低头,看向怀中的小狐狸。 【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无休止的战争呢…】 小狐狸的眼睛里倒影着月色碧波,宓奚目光黯淡,心情沉重。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打开她的心结,她将会一辈子沉浸在这种无力的悲哀当中。 他什么都没说,片刻后抱着小狐狸回了都梁殿。 可他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 翌日,他很早就到了都梁殿。 廊下守夜的云蔚被吓了一跳,起身给皇上行礼。 宓奚走进去,二话不说抱起了昏昏欲睡的小狐狸,带着她一起去上了早朝。 冷风扑面而来,简毓迷迷糊糊从瞌睡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在轿辇上。 她拧着眉,剧烈挣扎起来。 【我不想去上朝,快放我下来。】 宓奚肯定是不会放她下去的,他今天一定要带着她去上朝。 简毓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这么强硬要抱着她去上朝,挣扎许久未果后她放弃了。 【算了,他应该是怕我一个狐狸在那里孤单寂寞吧。】 宓奚抱着狐狸的手微微发紧,他目光沉沉,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心。 今日的早朝一如往日的肃穆庄严,手执巴扇的太监站在两侧,待皇上在龙椅上入座后高声唱和。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对皇上抱着狐狸上朝的画面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家都开始稀稀拉拉的上报些需要汇报的事。 除了一些平日要汇报的政务,近期皇上比较关注的就是代国那边的情况。 “总督大人处理得很好,一切都井井有条,甚至已经有百姓为李大人做了万民伞,以此表达对李大人的感激之情。” 宓奚微微颔首,“朕知道了。” 他怀里的小狐狸缓缓抬头。 【总督大人?李大人?是之前的李怀吗?他竟然能在亡国百姓那里这么受爱戴,看来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当初我劝宓奚不要杀他,还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宓奚眼底闪过一道幽光,轻柔的抚摸着小狐狸光滑的背毛。 早朝进行到尾声,却有一个大臣突然出列,劝诫皇上不要再发起战争兼并各国了,这样只会让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虽然在朝为官的多多少少会有自己对政事的见解,但他们很清楚,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王肆站在殿下双手抱拳,看似镇定自若,掷地有声,但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紧张。 他平日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要不是昨晚连夜被召进宫,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在这里说出这样一番纯属找死的话。 素日与他交好的一个大臣满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仿佛在说,你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 其他大臣躬着身子面面相觑,心里都在默默为王肆上了一炷香,祈祷他不要以太难看的姿态死去。 趴在皇上怀里的小狐狸却突然直起了身子。 王肆虽然言辞激烈,但是确确实实说出了她的心声。 宓奚淡淡抬眸,“你既然说朕吞并他国会造成生灵涂炭,朕就问你一句话,燕赤这么多年没有发起过战争,其他国家就安分了吗?” 底下与王肆相同想法的大臣们被皇上这一个问题给问住了。 是啊,虽然燕赤安分守己,但其他国家这些年屡屡挑起战争,不知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王肆咽了咽口水,又继续道:“臣知道皇上的意思,但皇上,我们不能以别国堕落为由,掩盖自己的罪行。若是我们都以这样的理由发起战争,全天下的百姓只会越来越生在水生火热之中,只是因为各国君王想要满足自己称霸天下的私心啊!”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甚至有不少大臣抬起了头,眼里隐含激动。 其实很多真切爱民的大臣都有这个想法,他们觉得燕赤不应该发动战争,而应该专注于发展经济,造福百姓。 可是他们为了保护家人和族人,是不能将真正的想法宣之于口的。 第七十六章 震耳欲聋 有胆小的大臣已经开始为王肆捏一把汗了。 乖乖,皇上给你台阶下你还不下,这不是找死吗?你九族不想要了? 就连皇帝怀中的小狐狸都不自觉的抬眸看去,生怕下一秒皇上便会怒目而起,大开杀戒。 宓奚的蓝眸微敛,蒙上了一层冷意,但他没有像大部分人所料想的那样龙颜震怒,而是淡淡出声: “王肆,朕很欣赏你的勇气,你说出了这个朝堂之上众多大臣都不敢说出口,但确实困扰他们许久的难题。” 王肆暗自咬着牙关,要不是他早有准备,知道这是皇上给他安排的话术,此刻恐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宓奚抬起戴着玉龙扳指的手,手指向下屈了屈,列队中很快出现了一个穿着藏青对襟的史官,他手里拿着裱好的绢绒长卷,步履稳健地走到殿下。 “宣震,你来给大家念一念,这些年记录在册的、浓墨重彩的历史。” 被称作“宣震”的男人应声,脊背挺直,“唰”的一声将手中的长卷利落展开,开始朗声宣读。 “衡安五年,代国发动兼并战争,先后经历常平之战、巫垓之战、姜峥之战。数月间攻下了五个大州、十多座城邑、几十个中小县城。代国派出兵力共计三十万,最终折损二十四万,燕赤派出抵御兵力共计二十万,最终折损十五万,平民流失人口粗略共计四十一万,其中半数之上为妇孺老人,三成左右为青壮男子。” “贞纪三十年,燕国发动兼并战争,先后历经枚平之战、朱衍之战、映泉之战。燕国派出兵力共计二十万,最终折损十七万;阮国派出抵御兵力共计十五万,最终折损十五万;北襄国派出抵御兵力二十万,最终折损二十万。平民流失人口共计五十万。” “乾正十九年,阮国发动兼并战争,先后历经……” 宣震沉稳大气,掷地有声的念完了卷轴上的内容。 他虽然念出的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但实际上那却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简毓面色怔然,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曾经让她震撼不已的话。 你在史书上匆匆翻过的一页,却是他们赤血慷慨的一生。 其他与王肆持相同观念的大臣们听罢也不禁为之动容,甚至有个头发花白的大臣在激愤之下直接大喊出声: “陛下!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重蹈覆辙,再走前人的旧路啊!” 这一番话仿佛一颗石子抛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波浪。 “是啊陛下,从圣祖开始就已经纷争不断,前前后后都有如此多的百姓牺牲,我们不能再让百姓承担战争的后果了!” “臣附议!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也附议!” “臣…” 仿佛是有人冲锋头阵给了他们信心,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愤慨激昂的上前陈词,声势浩大。 “肃静!” 礼仪太监扯着嗓子高声唱和,想压制住这略显混乱的局面。 可效果微乎其微,还是有大臣前赴后继的上前谏言。 简毓看着眼前这些慷慨进言的大臣,心里隐隐有一团火苗被点燃了,那种对生命的号召力一下激起她内心的愤慨,让她甚至也想加入这场难得一遇的生死谏言中。 在愈发不可控制的局面下,宓奚听到了小狐狸的心声,他强忍下内心的悸动,沉着脸色从龙椅上缓缓起身。 男人一身金丝龙袍,负手而立,俊美如妖孽的脸上神色淡淡,但只静静站在那儿,就有一股让人不自觉臣服的威压。 见他起身,大臣们的理智瞬间回笼,立马垂下头看着地板。 宓奚慢慢踱步到王肆身边,抬眸淡淡凝视着他。 王肆简直要被这些人吓死了,他是在演戏啊!怎么这些人跟疯了一样,一个二个冲上去说这些不要命的话啊! 他们不要命,他还要啊! 他感受到帝王的沉沉目光,吓得双腿发软,直接一下跪倒在地板上,头紧紧贴着金石板。 宓奚垂眸,看着冷汗涔涔的王肆,又抬起视线扫过刚刚那些义愤填膺、激烈进言的大臣们。 或许是他带给这些大臣的阴影实在太严重,这些前一秒还慷慨激愤的大臣们在接触到皇帝眼神的一瞬间都低下了头,后知后觉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回想起了宓奚曾经用过的那些惩治贪官污吏和叛贼的手段。 绞刑、灌水银、毒盆、活蒸人肉… 一股深深的凉意瞬间从脚底爬上了头顶,他们此刻无比后悔刚刚一时被挑动,说出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宓奚的威慑力是绝对的,这是他当初建立威信的成功结果。 但他不是为了揪出这些人才叫王肆演这一幕戏的,他有另外的打算。 “宣震,再把近日攻打代国的情况告诉他们。”他淡淡道。 宣震应声,将原来的卷轴合上,接过了太监呈上的另一封卷轴。 展开裱好的卷轴,他朗声道: “文祯四年,燕赤发动兼并战争,出兵二十万,折损五万。代国抵御兵力派出五十万,折损二十万。平民流失人口总计十万,其中八成为精干男子,二成是老弱妇孺。” 此话一出,刚刚那些大臣们赫然抬头,双眼瞪大。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灭了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只死了十万平民百姓?! 而且燕赤的兵力怎么会只损失了五万? 大臣们不可思议的目光让宓奚轻轻笑了笑,“众爱卿是不是觉得很惊讶?甚至还在想,怎么可能只死了这么少的百姓,我们可是灭了整整一个国家!” 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们却不敢开口。 就连坐在龙椅上的小狐狸眼里也充斥着不可置信。 宓奚渐渐敛下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锋芒和凌厉,“这一份统计,是三日前李怀寄给朕的。” “他走访了各地,仔细盘问后对比了前后上报的人数,这才得出了今日这样一份答卷。” “朕并不以杀了多少敌军而感到骄傲,”宓奚淡声道,“朕唯一欣慰的是,平民人口只流失了十万。” 第七十七章 他的爱民 “众爱卿可以说朕是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成就统一六国的霸业才要如此冠冕堂皇。” 他语气平静,却十分铿锵有力,“但你们别忘了,从衡安年间起,但凡是发动了兼并战争的,平民人口流失了多少?” “就按照最少的一次来算,都足足有四十万!” 宓奚目光灼灼,如水的蓝眸荡漾着阵阵涟漪,“这些年,到底发生了多少次战争?其他国为了一己私欲,不惜牺牲无数百姓的鲜血,只为了成就自己的霸业。” “朕确实是要成就统一六国的霸业的,”他淡淡道,“但朕不仅是为了自己,为了燕赤,更是为了六国子民,为了天下苍生。” “朕要这种无休止的战争终止,终止在朕的手上,终止于燕赤的江山。”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殿内,洒在身着金丝龙袍的男人身上。 他负手而立,俊美如俦的脸上尽是淡然,但他背后仿佛矗立着万里江山。 大臣们早已被这一番一针见血的话刺得无以言表。 他们或震惊,或唏嘘,或感慨,亦或是羞愧和自惭形秽。 他们在朝为官,每日不过就是穿梭在皇宫和府邸之间,处理自己份内之事,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却没有真的去思考过,到底什么才是对百姓好的。 数十年来,其他各国发动了不知多少次的兼并战争,牺牲了多少无辜的老百姓。 没有几个坐在龙椅上的人会真切为百姓而着想的,他们几乎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想要扩大疆土。 看着大臣们五味杂陈的表情,宓奚深知他这番话没有说错。 跪在地上的王肆瑟瑟发抖,他如今只担心,皇上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发配边疆。 宓奚下颌微抬,君临天下的气势全开:“话已至此,众爱卿若还有异议,便到御书房来找朕。” 他一拂长袖,“退朝。” 回都梁殿的路上,宓奚轻轻抚摸着小狐狸的背毛,终于从她的心声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他说的对,就像秦始皇统一六国一样,如果没有那个站出来的人,只会有无数的无辜百姓白白死去,只有统一了六国,这样的无休止的兼并战争才有可能会有终止的那一日。】 宓奚虽然不知道秦始皇是谁,但是听到她能想通了,心里那块沉重的巨石终于缓缓落地。 简毓抬头仰望男人精致的下颌线,心里却又突然想起一事。 【宓奚如果要做这个统一六国的人,就绝对不能在那一天被暗杀。】 宓奚轻抚的手骤然一顿。 【但是我怎么确保他不会被暗杀呢?我根本就不记得暗杀他的人叫什么名字啊!】 小狐狸近日的心结终于被解开,可随之而来的也是她的担忧和疑虑。 【我只记得那好像是个要为父报仇的人,可这个人是谁啊?!】 简毓拧着眉思索了半晌,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靠谱的法子。 【只要天天跟着宓奚去上早朝就好了,这样那个人一出现我就能想起来了!】 宓奚眼眸微暗,最终只是重新抬手,轻轻抚顺了小狐狸的毛发。 虽然他并不相信他会被暗杀这种没有根据的说辞,但是这女人想要跟他去上早朝的事他还是很赞同的。 于是打开心结的小狐狸终于又恢复了食欲,午膳的时候连吃了两碗白玉蹄花,差点给自己吃吐了。 宓奚满眼嫌弃的拿着软帕给她擦了嘴角,最终还是叫来了云笠给她重新洗一次澡。 云笠在看到小狐狸重新有了食欲和精神后,很是高兴,给小狐狸洗澡的时候还哼着歌。 简毓洗完澡后睡了一觉,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以第三视角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结局。 在那个世界里,宓奚没有发动吞并六国的战争,他只是安分守己的盘踞在自己的领土,也没有去冒犯别人的土地。 但是别国的君王野心勃勃,是绝不可能在强大起来后还能抑制住自己称霸天下的想法。 于是阮国君王率先迈出了第一步,开始攻打别国,想要成就统一六国的霸业。 他虽然拿下了好几次关键战役的胜利,但最后还是被北襄国君王给算计了,腹背受敌,瓮中捉鳖,一点还手能力都没有。 北襄的君王最后统一了六国,但是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他亲手培养的将才都在前线死去,大军也损失惨重,本来有六七十万的兵力,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多万。 但平民人口也损失惨重,几乎死去了两百多万人。 简毓被这个梦给吓醒了,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那就是另一个平行时空吗? 简毓不敢想,如果真的是那样,该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这头说回宓奚,他本想拿着折子来都梁殿批阅的,但是他还得去御书房见一趟王肆,因为要处理今天朝堂上的事,所以没等小狐狸洗完澡他就先走了。 结果再回到都梁殿的时候,他就看到云笠、云蔚还有花蕊在满世界的在找小狐狸。 他眉头一皱:“怎么了?” 云蔚和花蕊忙跪下来认错,泣不成声:“是奴婢们疏忽,本来想着主子只是偷偷跑出去一会,以往一盏茶的时辰就回来了,却没想到今日…” 宓奚强压下内心的恐慌,“去派巡防营的来,务必把宫里每一个角落都给朕搜仔细了,今日若是找不出来,每人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 巡防营营长听到传唤,还以为是宫里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赶紧把橱子里刚磨好的佩剑带上,一副气势雄伟的样子。 弄得王珏有些哭笑不得:“大人,咱们不是抓刺客,是帮皇上找到小湫儿!” “小湫儿?”营长一愣,“这是谁?后宫哪位娘娘的闺名吗?” 王珏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是长了五个脑袋吗?怎么可能敢直言后宫娘娘的闺名?! “是皇上亲手养大的一只小狐狸,皇上可疼爱着,那都梁殿就是皇上特地拨给小狐狸住的,你可别懈怠了,皇上可急着呢!” 营长默默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不仅感慨万千。 这年头,连一只狐狸都过得比他好,竟然还有一座宫殿可以住。 第七十八章 小狐狸出逃 皇帝下了命令,整个巡防营都忙活起来,还以为是抓捕什么重要犯人的侍卫们跃跃欲试,结果开了会才知道是抓一只小狐狸。 “啊?这么兴师动众的就只是为了抓一只狐狸,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其中一个侍卫开口道。 其他侍卫也纷纷应和:“就是就是,这不是耽误我们工作嘛!” “好了,”营长蹙眉,“这可是皇上养在身边的小狐狸,金贵得很,但凡能找到的,每人奖励三个月的俸禄!” 此话一出,众人对视一眼,然后下一秒“咻”的一下全部跑完了。 营长看着瞬间空荡荡的屋子:…… 巡防营出动后,很快消息也传遍了后宫。 姬姒向来是最热心的,她听说小湫儿不见了,立马就吩咐自己身边的人去找。 后来她甚至自己出门去寻,还遇见了宋昭仪和闵妃,听说小湫儿不见了,也是一同加入了寻找小狐狸的队列中。 整个皇宫里掀起了一阵浩浩荡荡寻找小狐狸的浪潮,几乎是人仰马翻的程度。 而此刻的简毓在哪里呢? 她收拾了一个包袱挂在脖子上,正鬼鬼祟祟躲在城墙边的草丛中,警惕的盯着巡逻的士兵。 简毓在里头待了很久,实在是有点头疼,因为她虽然摸到这里来了,但是这里的巡逻实在是太严了,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发现。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在交接班的时候偷偷溜出去,但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轮一次班,于是在这里僵持了很久。 正当她百愁莫展时,机会就来了。 “今儿个怎么晚了些时辰,我还等着去打牌呢,昨儿输的裤衩子都没了,今儿一定要狠狠一把!” 当值的黄衣领队侍卫把腰牌递给了下一轮当值的绿衣侍卫,一边抱怨道。 绿衣侍卫接过腰牌,摆了摆手:“嗨,别提了。今儿里头乱了,为了找一只狐狸可来劲了,害得我也去找了会。” 黄衣侍卫疑惑:“什么狐狸,这么兴师动众的?” “就是皇上养在都梁殿那只白玉狐狸啊,一听说丢了,立马叫巡防营的去找,连带着后宫那些娘娘也一起在找。”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腰牌系在腰上:“我一开始也来劲呢,找到就有三个月俸禄,但我吭哧吭哧找了半天愣是没发现,这不就来值班了吗。” 绿衣侍卫蹙眉偏头:“你说多少?找到就有多少?” “三个月俸禄啊。” 咻——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眼前一道残影飘过,眼前的人眨眼间就消失了。 他略带无语的转头,只看到一道逐渐远去的黄色背影。 黄衣侍卫现在觉得浑身都充满了牛劲,就差使出去了。 那可是整整三个月的俸禄啊!!三十两银子啊!! 不就是一只狐狸嘛?!他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狐狸找出来!! 而此时这只“价值三个月俸禄”的小狐狸趁他们交班的时候偷偷摸摸溜了出去,背着一袋银子逃之夭夭了。 队列末尾的一个侍卫揉了揉眼睛,蹙眉对另一个侍卫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白色的东西窜过去了?” 另一个侍卫摇了摇头:“什么白色的东西,没看到啊?莫不是什么柳絮?” 这都快冬天了哪儿来的柳絮,你也是睁眼说瞎话。 说话的那个侍卫腹诽道,却没有将话说出来。 跑出一道门的小狐狸狂奔了许久,以为自己终于逃出了紫禁城,结果跑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还没到宣武门。 啊!! 不是,为什么把皇宫修得这么大啊!是在折磨谁啊?! 快要抓狂的小狐狸强忍着疲惫,终于跑到了宣武门。 然而她悲催的发现,这里的侍卫更多,守卫也更加森严。 躲在石狮子后面的简毓看着来来往往身穿银铠的侍卫,急得不行。 要是在这里被抓住了,那她前面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上天很眷顾小狐狸,因为正在巡逻的队伍突然发现了一团漂浮在空中的虫堆。 “快看,那是什么?!” 领班抬手,示意队伍向后靠。而后定睛一看,是一堆长相怪异的蚊子,长长的尖喙暗示着这种蚊子绝非异类。 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劲,最近虫灾盛行,这种大团的蚊虫,很有可能就是可以传播疟疾的蚊子。 “向后靠,一旦被咬了就是疟疾了!”他先大声吩咐,随后转头道:“赶紧去再拿多一些雄黄散和雄黄酒来,把这堆害人的蚊子给处理了!” 虽然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佩戴了用雄黄制成的药包,但是还不足以抵御这么多虫子。 队伍里很快便行动起来,并招呼其他人一同前去,很快一行巡逻的人只剩下了领班和三三两两几个侍卫。 躲在石狮子后面的小狐狸眼睛乍然一亮,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于是趁着人少的间隙,她一个纵身就跳到了出去,撒开腿疯狂的往城外跑。 眼尖的领班看到了一道快速移动的白色影子,蹙眉问道:“那是什么?” 一个侍卫跟着转头,定睛看了好一会:“好像是什么动物吧,可能是黄鼠狼?” 领班觉得疑惑,什么黄鼠狼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这是成精了? 不过他现在可没心思想这些事,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处理掉这些害人的蚊子,免得一会咬伤了人。 戍守在城墙上的守卫也注意到了快速奔跑的白色团子,其中一个手执长矛的侍卫看了半天,很是疑惑。 他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朋友,“你看到没有,那是什么东西啊?” 朋友蹙眉,定睛看了好一会:“好像是个白色的动物,长长的,狐狸还是黄鼠狼啊?看不太清呢。” 侍卫连连点头:“是吧,我也觉得像,这个要上报吗?” 另一个侍卫偏着头想了好一会:“这…好像没必要?万一只是只偷吃的黄鼠狼,那我们岂不是会被领班的训一顿?” 侍卫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挨一顿骂,所以点了点头又回到岗位上,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七十九章 小狐狸出逃啦! 于是小狐狸成功出逃紫禁城,来到了繁华的中央大街。 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快便注意到了这只打扮华贵、不同寻常的小狐狸。 “诶,你看那个是什么?” “是只狐狸诶!背上还有包袱!它这是要去运东西吗?” “母亲,你快看那只小狐狸,能不能抓来给我养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简毓深觉不安,立马脚底抹油,“咻”的一下冲出了人群。 迎风驰骋的小狐狸心里是有一个目标的,她要去南大街的粥厂那里,把包袱里的银钱交给可靠的人。 虽然她作为一只狐狸并不能做什么事,更不能像宓奚那样坐在龙椅上运筹帷幄。 但她还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去帮助一些能帮助到的人。 所以当她听到云笠和云蔚谈起南大街的这一个粥厂时,她立马就萌生了这一个想法。 凭着自己看过堪舆图的记忆,她一路狂奔,终于找到了南大街。 她记得,粥厂就开在梁记成衣铺的旁边。 沿着南大街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街角找到了梁记成衣铺。 她抬头望着金灿灿的匾额,虽然气喘吁吁,但心里愈发坚定。 她一个转头,果然看到了粥厂前排起长队想要领粥的人们。 正当她兴奋不已时,队伍中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只贵气十足的小狐狸。 其中一个赤脚的男子端着残缺一角的碗,用手肘碰了碰他身边另一个同样灰头土脸的男子。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读懂了深意,点了点头后立马上前,直冲冲的向小狐狸走来。 简毓一个转头,就看到两个赤脚大汉向她走来,吓得连忙后退。 其中那个高个子男人见此情景,立马嘴里开始叫喊:“九九,你怎么在这里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另一个矮个子男人听到,立马附和道:“九九,都怪我们没看好你!现在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长队里有人半信半疑道:“王五,你自己都穷得叮当响了,怎么会养一只狐狸啊?” 被称作王五的高个子男人听罢,不耐烦的回头瞧了一眼:“老子没破产之前还有京郊的一处宅子呢,养只狐狸怎么了?!” 他吼完,立刻转头笑嘻嘻的靠近小狐狸,伸出那双皲裂的双手:“九九,快回主人这里来,主人带你去吃好吃的。” 队伍里不少人眼馋心热,那狐狸胸前还挂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翡翠,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里跑出来的。 但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这王五和李九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一个不痛快就把人揍一顿,他们可出不起医药钱。 简毓看着朝自己而来的凶神恶煞的男人,心里害怕极了,一个窜身就溜走了。 王五低声骂了一句“操”,随后双眼猩红的紧盯着小狐狸逃走的方向,正当他准备追上去时,却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他抬头一看,脸色微变,立马噙着谄媚的笑道:“梁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梁抒双手抱拳,眼睛微眯,身后背着的一柄长剑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她一身纯白劲装,长长的秀发束成了一个高马尾,一支翡翠玉簪横插其间,干练而飒爽。 “你在做什么?” 王五面不改色的撒谎:“哎呀,这可说来话长了!不过简而言之就是小人之前养了一只狐狸,后来不小心丢了,这不刚找到吗?” 小狐狸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儿的往梁抒身后躲。 她觉得这个姐姐有超级有安全感,身上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侠气。 梁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小狐狸,又抬眸淡淡凝视王五,眼中满是清明: “你既说这是你之前养的狐狸,那你倒是说说,它叫什么名儿?今朝几岁?是公是母?平日喜欢吃什么?是在哪儿买的?” 一串连珠炮似的问题抛来,将王五问懵了,他磕磕巴巴道:“它叫九九,是我当初托人买来的。应该有两三岁了…是个母的…平日喜欢…捉虫子!” 梁抒一见他那言辞闪烁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扯谎,不过她也没有立马拆穿,只蹲下来看着自己脚边的小狐狸,温声道:“你是叫九九吗?” 小狐狸听罢,立马向后退了一步。 梁抒又指着王五道:“这是你的主人吗,要不要跟他回家?” 小狐狸这回更是如同应激一般,向后退了好几步,那眼睛里防备和疏离显而易见。 梁抒起身,对着咬牙切齿的王五淡淡道:“咱们不是傻子,王五。这小狐狸对你如此防备,一看就不是你的。” 王五捏着拳头,有些恼羞成怒:“这就是我之前养的狐狸,只不过丢了太久了,它一时认不出来而已!” “好了,”梁抒蹙眉,“就算是你养的狐狸,也看不出来你对它有多好,至于现在,你更是没办法把它养好,先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说吧。” 养一只狐狸那可是一项精细的功夫,不仅吃食上讲究,平常的护理更是讲究。 她家中就有一个姨娘养了一只,每个月就得单独花上十多两银子,可是金贵。 王五如今落魄到如此地步,怎么可能还能照顾好一只狐狸。 他分明就是看着这狐狸身上的财物,才动了想要独占的心思。 王五本想来硬的,但是他看着梁抒这架势,铁了心的是要护着这只狐狸,他思索再三,决定还是放弃了。 若是被梁家记恨上了,他恐怕在京城也混不下去了。 他偏了偏头,狠狠瞪了梁抒一眼,最终还是转身离去,接着排队领粥了。 梁抒见他放弃,心里也暗自舒了口气。 若是对方真动起手,她还不一定能应付得过来。 最近母亲和父亲闹矛盾,她不能惹出什么事端来给母亲添麻烦。 她转过头,看着白白软软的小狐狸,展开笑颜:“小狐狸,你家是哪里的呀?背着这么多东西到处跑,可是会被坏人抓去的哦。”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毫不犹豫的往她跟前凑。 第八十章 梁抒 梁抒看到小狐狸意外的亲近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真可爱。” 她摸着摸着,目光落在小狐狸背上的包袱,有些疑惑:“这是你主人给你系的包袱吗?” 简毓本想摇头否认,但是突然想到什么的她又转了念头,抻着脖子点了点头。 看着居然能听懂她话的小狐狸,梁抒微讶:“这么有灵性?!” 小狐狸呲牙开始咧嘴笑了起来,仿佛很是得意。 梁抒来了兴趣,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跑出来呀,是走丢了吗?” 小狐狸摇了摇头,抖了抖身上的包袱,示意她是因为这个。 这可把梁抒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就连路过的买菜大妈都止不住停下脚步感慨:“哟,这小狸猫通人性的很咧!” 于是梁抒小心的将小狐狸身上的包袱取下,掂在手里沉沉的,她更是疑惑,什么东西这么重? 结果把包袱慢慢打开,里面竟然是满满当当的金子和银子。 在看到金银反射出要耀眼光芒的一瞬间,梁抒眼疾手快的将包袱重新合上,心如擂鼓的向后面看了一眼。 还好那些排队领粥的人只是好奇的往这边瞧了几眼,并没有看到包袱里是什么东西。 她强忍住自己内心的惊讶,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呀,你这小馋狐狸,偷了这么多饼子出来,难怪偷偷跑出来呢,小心你主人抓到了打你屁股!” 简毓觉得她实在是太聪明了,这行云流水般毫无表演瑕疵的功底,简直可以去当舞台剧演员了。 看着一脸希冀、眨巴着湿漉漉大眼睛的小狐狸,梁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叹了一口气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既然你赖上我了,那就先带你回去吧,慢慢给你找主人。” 小狐狸听到这话高兴了,两个大眼睛弯成了一道缝,一副惬意自在的模样。 梁抒将小狐狸抱在怀里后,径直走进了成衣铺里。 成衣铺堂前,正在忙着招呼客人的掌柜看见她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大小姐今儿怎么亲自来了?小的正要叫人把鹤氅送过去呢!” 掌柜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白玉狐狸身上,“哟,这是大小姐新养的小狐狸吧,一看就养得极好,这油光水滑的!” 梁抒淡淡笑着,也不解释:“今日我闷得慌,听说母亲叫做了一件大氅,我就出来取一趟,顺便透透气。” 对梁家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也有所耳闻的掌柜心下了然,却不敢多言,赶紧叫了小厮把装好的莲青斗纹洋番鹤氅给捧了出来。 梁抒一手抱着小狐狸,一手接过衣箧。 掌柜见状,立马道:“要不让人帮着大小姐拎回去吧,您这怕是不方便呐。” “不必,”梁抒道,随后转身便离开了,“辛苦了,去忙你的吧。” 看着她身后那柄格格不入的佩剑,掌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身边的小厮好奇道:“这莫不就是相传的,那位年近二十五都尚未婚配,行事都十分粗鄙的梁家大小姐?” 掌柜蹙眉,转头教训他:“在主人家做事,有些话应该烂在肚子里,免得到时候被有心之人听去了,你怕是连小命都不保!” 看着疾言厉色的掌柜,小厮不敢反驳,忙点头哈腰道:“是,小的知道了。” 梁抒抱着小狐狸晃晃悠悠的走回了梁家大宅。 一路上简毓看了好多有趣好玩的东西,譬如那些手工编织的花篮,精致小巧的发簪珠花,热气腾腾的蒸米糕,甚至还有耍杂技的,拿着一柄剑就往嘴里咽。 而且简毓细心的发现,大街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悬在空中的布包,随风飘扬的时候还隐隐有些灰扑扑的东西撒出来。 她仔细一闻,一下就闻出了这是雄黄的气味。 这法子也是巧思了,以此来防范蚊虫,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人群聚集的地方互相传染。 而且这样的法子,比要求每一个人身上佩戴药包要有效率得多。因为平民百姓是不一定会听从上面的安排的,有些人甚至会拿着政府发放的药拿去变卖,但殊不知这样的法子是极有可能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的。 除此之外,简毓还看到在每一个布包下面,都站着一个身着银铠的官兵。 她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可很快她就想到了,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而偷拿这些雄黄啊! 啧啧啧。 简毓简直要为能想出这个法子的人而点赞,不仅体察民情,而且更洞悉人性。 实际上,这并不是哪个官员想出来的主意。 这是现在苦苦寻找小狐狸的宓奚想出来的法子———而他本人现在正一脸阴郁的坐在空荡荡的都梁殿里,满脑子都在思索小狐狸到底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若说是因为觉得他杀生太过,可当时下了早朝他听到她的心声,也没有再继续怨怼他的意思。 但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想到任何小狐狸会离家出走的理由。 是因为她不想待在皇宫吗?还是她想要去外面寻找自由? 宓奚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但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东西,立马从圈椅上起身,冲到那个他送给小狐狸的红木箱子前。 当他看到原本塞满金银锭子的那一层如今已经空荡荡的一刻,脑子瞬间空白。 他戴着玉扳指的手搭在箱子上,微微发颤。 但很快他想到什么,又赶紧拉开剩下的几层屉子,当他看到那里面满满当当的宝物和玉石时,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皇上!皇上!” 王珏急切的呼喊声让他身子微颤,心里那根弦又再次紧绷起来。 “怎么了?”他极力克制住语气中的急切。 王珏微微喘着气,“奴才刚刚从宣武门守卫那得知,好像在半个时辰前看到一只白色的动物跑了出去。他们还以为是从宫里跑出来的黄鼠狼,就没太在意。刚刚听说小主子丢了,才反应过来,就急急忙忙过来禀报了!” 第八十一章 下令 宓奚听到小狐狸甚至逃出了紫禁城,他整个人的身子骤然绷紧,垂在身侧的拳头也陡然握紧。 “立刻发布搜城令,若是有能提供线索的每人赏赐银两,能找到狐狸的直接赏赐黄金。” 王珏应声,正准备吩咐下去,就听到身后皇上提高了音调又道:“黄金五十两!” 王珏听到这话,差点没一个踉跄摔到门槛上。 五十两黄金?他这个大内总管都要努力干上整整半年才能拿到,而且还是加上各种贵人赏赐的情况下。 看来他也要叫自己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去满京城找找了,这好事总不能沦到别人头上吧? 简毓还不知道自己的出逃即将掀起京城的一股浪潮,此刻她正在梁抒的怀抱中光明正大的进入了梁家大宅。 梁抒的母亲任淑英出身于有名的山河望族,当初若不是家中出了事,她作为书香门第的嫡女是万万不可能下嫁于商贾之家的。 梁家给出的高价聘礼,买断了她的一生。 任淑英本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就是个利益牺牲品,但她没想到,作为丈夫的梁嘉竟然意外的对她很好。 出嫁当日,她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夫君是个没有读过书的商贾之人,在洞房花烛时就十分抗拒。 她嘴上虽然没说,但梁嘉敏锐的察觉出来了,但他没有强迫她,而是直言他知道他们身份不匹,她心有不甘也是寻常。但是他会努力去做好一个丈夫的职责,不让她失意落寞。 他一番诉说衷肠,任淑英很是惊讶,她虽然心里看不起商贾之家,但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荡,甚至比那些徒有外表的伪君子还要光明磊落。 她直言自己还没有适应嫁为人妇的生活,希望他能尊重她。 梁嘉欣然同意,并且说自己不会强迫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和她一起好好生活。 任淑英还是存了几分戒备心的,因为她读过很多书,知道很多话本子里郎才女貌的神仙故事不过都是以女人的牺牲来成全所谓的美好爱情,所以她并没有立刻就相信梁嘉的话。 但是梁嘉出乎意料的做得很好,他不仅自己开始钻研诗书,还时不时拿着自己创作的诗句给任淑英看,希望她能给一些建议。除此之外,他还十分细心的记住了任淑英的喜好,她喜欢吃的菜色和糕点,喜欢戴的珠花样式。 身为才女的任淑英一下就看出梁嘉的天赋,鼓励他去科考。梁嘉也很上进,听了妻子的话立马就去参加考试,但努力了多年仍然是个举子。 任淑英看到丈夫的上进,已经心满意足了,就安慰他能成为举子已经是万里挑一的资质了,让他不要灰心。 这个时候任淑英已经完全陷了进去,她与梁嘉如胶似漆,不到五年就生下了两个女儿。 嫡长女就是如今的梁抒,还有一位则是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前工部侍郎杨建的妻子——梁挽。 但多年过去了,任淑英始终未能诞下一子。 她找了很多名医看过,甚至还托了关系找过宫中的御医,但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她也经历了家道中落,父亲轰然崩逝,母亲在不久后也自缢殉情,家中只剩下她和弟弟妹妹。 虽然任家是名门望族,但人情冷暖,父亲母亲都已经与世长辞,又有谁会真心帮助她们呢? 于是多方因素下,梁嘉对任淑英愈发冷淡,他们的关系也不胜从前。 但是由于她父亲是为国殉职,所以陛下给了她们家厚赏,也给了体面和尊贵。 于是梁嘉也不敢休妻,他只能不断纳了小妾,希望能有人给他诞下继承家业的香火。 可惜这么多年,除了一个通房丫鬟诞下了一位庶女,其余没有一个小妾生出孩子来,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夭折在襁褓之中。 任淑英是个坚韧的女子,她在看清丈夫的真面目后没有一味消沉,而是重新休整了自己,开始为自己和女儿的将来铺路。 她想让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能得一个好归宿,这样她后半生也就能安心度日了。 但事实却是,她的大女儿太过男儿气,至今没有人家相看。 二女儿虽然嫁得了一个青年才俊,但最终成了寡妇。 梨落堂里,任淑英看着莫名其妙抱回来一只小狐狸的大女儿,秀眉微蹙。 “抒儿啊,李夫人刚才来过一趟,说家里要办个流觞席,特地过来送了拜帖,你要不去瞧瞧?” 任淑英向她展了展手里的花笺。 梁抒把手里的衣箧递给了下人,又将佩剑拿给了贴身侍女,一屁股坐在圈椅上,蹙眉道:“母亲啊,你知道我向来对这些附庸风雅的宴席没什么兴趣的,你自己去吧。” 任淑英不虞,“人家就是想看看你才特地来送拜帖的,你不去怎么能行?” “还有,”她偏头望向梁抒怀里的小狐狸,“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只狐狸?” “嗨,我方才在南大街捡的,它挺乖的,抱回来养养,免得一会被坏人抓走了。” 任淑英略感不安,“这狐狸一看是大户人家养的,你不怕人家上门来寻你。” “那就还给他们呗,”梁抒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反正我也没想留下来,只是怕它被人抓去了而已。” 看着自家这个一直都不着调的大女儿,任淑英叹了口气:“行了,你有分寸就好,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我方才说的那流觞会,你可再考虑考虑吧,人家小儿子可惦记着你呢。” 梁抒最讨厌的就是听到这些话,她直接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再说吧,我先回房了。” 出了门,走到曲廊间,梁抒止不住的开始嘀咕:“什么可惦记我,分明就是自己跛了个腿娶不到媳妇,天天眠花宿柳,满京城没一家大家想把女儿嫁给他的,这才打算盘来我这儿。我呸!什么东西?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也不受这种窝囊气!” 听着梁抒一顿慷慨激昂的发言,简毓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第八十二章 梁抒的困境 她没想到在思想如此封建的古代,竟然还能有如此独立思想的女性。 难怪她感觉这姑娘身上有一股子侠气,原来在根儿上人家就想清楚了。 梁抒抱着小狐狸回了自己的闺房,帮她把身上的包袱摘下后放到了八宝阁的屉子中。 简毓坐在柔软的紫檀拔步床上,微怔的打量着房间内的装潢。 窗纱上绣着精美的花鸟图案,墙壁上挂着古代名家的字画还有波澜壮阔的山水画。 闺房正中央铺着柔软细腻的毛毯,毯子上绣着精美的五蝠纹样。珠帘旁放着一架三扇屏风,屏风上是一位策马驰骋于疆场的高马尾女将军,英姿飒爽。 从这些装潢可以看出,梁抒是一个很讲究、很有个性的人。 她没有一味的标榜自己在这个时代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独特。 “小狐狸,我先把你的包袱收起来哦,等你找到了主人再还给你。”梁抒弯下腰,温声对着床上的小狐狸道。 小狐狸扯着嗓子嘤了一声,声音里好像带着些哀怨。 梁抒还以为她是想家了,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头顶,“好啦,相信你的主人也在外面找你呢,一会就可以回家啦。” 说罢,她转身对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小翠道:“去派人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丢了狐狸的。” 小翠应声,转头在门口却碰见了老爷身边的刘众,她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福身:“刘管家,您怎么来了?” 刘众是梁嘉身边的积年的老管家,平日帮着梁嘉管家里的大小琐事,在梁家是很有地位的。 刘众笑着说:“老爷有事让我来找一下大小姐,不知大小姐可在?” 小翠张了张嘴,本想说小姐歇下了,但话到嘴边又变了:“小姐在里头呢,我进去传一声。” 梁抒正看着兵书,小翠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把书放在一边:“怎么了?” “老爷身边的刘众来了,说是老爷有事叫一下您去前院呢。” 闻言,梁抒眉头蹙起:“什么事?” 小翠低着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看刘管家的神色,应该没什么大事。” 想到这些日子跟父亲闹得有点僵,梁抒最后还是跟着刘众去了前院,临走前还让下人看好小狐狸,别叫它出去跑丢了。 刚进前厅,见着穿了金丝对襟的梁嘉,她还是毕恭毕敬请了安。 “不知道父亲这会叫女儿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梁嘉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对她招了招手:“快来尝尝,我特地叫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梅花糕,香甜软糯。” 梁抒抬眸瞧了瞧那盘精致的糕点,本想开口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拿了一块放入嘴中。 是很香甜软糯,但是她却不甚喜欢。 梁嘉含笑看着她:“为父记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在冬日看梅花,还嚷嚷着要拿落雪的梅花瓣泡茶水喝,一转眼竟然这么大了,真是时光匆匆。” 梁抒对他这突如其来的陈情感到有些不适,她将梅花糕咽下后,开门见山道:“父亲今日找我来,就是要叙旧的吗?” 梁嘉被她这一句给梗住了,“为父难道不能和你叙叙旧吗?” 梁抒淡淡看着他:“父亲怎么之前不找我叙旧呢?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连女儿想给父亲请安都要去别院门口等着。” 梁嘉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眉头蹙起,“为父虽没能时常见你,但心里一直牵挂着你和挽儿啊!” 牵挂?梁抒心里冷笑。 当初二妹妹受杨建污蔑的时候,他巴不得撇清关系,甚至还动了要把梁挽逐出家门的心思,现在开始演起父女情深的戏码了? “父亲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您向来是不喜我和二妹妹的,今日又何苦费尽心思演上一演呢?” 梁嘉被戳破了心思,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我怎么就是在演呢?为父连你喜欢吃什么都记得,怎么可能如你口中所说那般冷漠?” 梁抒看着自诩父女情深的梁嘉,心里早已掀不起波澜,她只淡淡道:“可是我在六岁以后就不喜欢吃梅花糕了,因为我觉得很腻很甜。” 与梁抒清明目光对视上的一瞬间,梁嘉自觉心虚,但他仍强装道:“那为父平日忙着生意,疏忽大意些也是正常。你从前总是安静乖巧,怎么如今越来越伶牙俐齿,顶撞长辈?” 他越说越觉得就是梁抒翅膀硬了,言辞也愈发激烈:“你如今都二十多的姑娘了,连你妹妹都成了寡妇,你竟然还云英未嫁,知不知道十里八荒的乡里乡亲都怎么看你,说你肯定是有隐疾,这才迟迟嫁不出去。” “我每日同别人说起你,都臊了一张老脸,这难道还不够包容你吗?你若是再一味骄纵任性下去,我就叫媒婆随便说了一户人家,把你这另类给嫁出去!” 看着终于装不下去的梁嘉,梁抒觉得嘴里残留的梅花糕味道愈发腻味,手脚也愈发冰冷起来。 “父亲若是没什么事,女儿就先回去了,反正您一直看不上母亲,也看不上我和二妹妹。”梁抒淡淡道,从圈椅上起身准备离开。 梁嘉见她如此,按捺不住从上首的圈椅上起身,急匆匆的拦住了她的去路:“我想同你商量个事。” 梁抒觉得好笑,冷冷道:“父亲方才指着鼻子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不是还说随便说一户人家把我嫁出去吗?” 梁嘉抿了抿唇,想到自己还有求于她,语气放软和了些:“为父是脾气急了些,但也是为了你好。为父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这才来找你帮忙不是?” 梁抒来了兴趣,“父亲还有事有求于我,那可真让我好奇了。您说说,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堂堂梁家家主求上我一个被十里八荒说闲话的女子。” 梁嘉觉得她说话难听,却也不能不硬着头皮开口:“如今时局紧张,雄黄紧缺。你萧姨娘却不小心染上了疟疾,你能不能去求求宋昭仪,让她弄点雄黄来?” 第八十三章 梁抒哭了 梁抒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锦衣男人,觉得他实在陌生得厉害。 “你真的是我亲生父亲吗?” 梁嘉听到她这话,脸上一垮:“什么话?你真是越来越大逆不道了!” “我大逆不道?”梁抒讥讽笑着,“我再大逆不道,也不会与一个妓子暗通款曲,甚至让她登堂入室!” “啪!——” 一道突兀且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梁抒双眼瞪大,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左脸,满眼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人。 梁嘉也是下意识气得狠了,他看到梁抒噙着泪花的眼睛才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他脸上立马露出心虚又卑弱的表情,伸手想拨开梁抒的手察看,被梁抒一把打掉。 梁抒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眼时已经是满眼冷漠:“我早就同你说过了,你要纳多少小妾是你的自由,我身为女儿管不着。但是自从你纳一个卖唱的妓子为妾时,我对你心里那点孺慕之情已经没了大半。” “抒儿还得感谢父亲这一巴掌,让我彻底绝了对您的敬重。父亲刚刚所说,我一个字都不会答应,她得了疟疾也是她咎由自取。我奉劝父亲一句,若是不想自己也染上疟疾,也离她远远的,否则到时候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您!” 说罢,她便扬长而去,裙袂在风间飘扬,背影里带着决绝。 小翠和刘众在门口守着,刘众是早就知道此事的,所以听到里面的争吵声和巴掌声时并不意外。 而小翠是完全不知情的,她在听到自家小姐极力隐忍愤怒的话时,已经忍不住的在心里默默骂了好多句。 直到看见小姐气势汹汹的冲出去,她忙不迭的跟上去。 回到自己的闺房,梁抒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难过,一下扑到拔步床上蒙头大哭起来。 窝在角落的小狐狸瑟瑟发抖,不是刚刚还好好的吗? 小翠看到自家小姐如此更是心疼,忙转头吩咐人去拿热鸡蛋,又悄悄让她们赶紧请夫人过来。 简毓敏锐捕捉到了一些信息,热鸡蛋?那不是用来消肿的吗?梁抒被人打了?! 小翠半蹲在床边,心疼不已:“小姐,别难过了,要是夫人看到也会伤心的。” “伤心就伤心!”梁抒带着哭腔道,“她伤心,我更伤心,谁让她要找这么一个男人当丈夫,不仅自己难过,连带着我也难过!” “小姐…” 梁抒此刻满腔的委屈和怨怼,根本听不进旁人的劝慰,她只蒙头在被子里闷声哭泣。 这是被自己的父亲伤着了? 简毓上前,也想安慰安慰梁抒,可她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思索半天,伸出了自己的肉垫,轻轻搭在梁抒的鬓边:“嘤…” 别难过了… 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她的头顶,梁抒下意识抬头,只见小狐狸微微拧着眉,好像是在说让她不要难过了。 梁抒嘴唇微颤,连一只刚捡来的小狐狸都比她父亲还要关心她。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接将小狐狸搂在身下开始嗷嗷大哭:“小狐狸,你真是只好狐狸啊!” 被压得快喘不过气的简毓:…… 不是,她只是想安慰一下,不是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就在简毓快窒息的时候,任淑英提着裙袂来了。 “抒儿!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声音,梁抒立马止住了哭泣,起身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转过头淡淡道:“我没事。” 终于被释放了的小狐狸赶紧爬到了角落,大口喘着气。 任淑英看着她通红的双眼,目光再落到她发红微肿的脸颊,眉头狠狠皱起:“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还有这小脸,”她捻着锦帕抚上梁抒的脸,声音微颤,“怎么这脸也肿了?可是方才摔了?” 梁抒不耐地拿开她的手:“没什么事,就是摔了一下。谁又这么耳报神,动不动就跑去找你。” 任淑英直觉女儿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你之前脱臼硬生生接回去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眨一下,怎么可能会因为摔了一跤就哭得这么惨?快告诉母亲,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梁抒摇了摇头,任淑英立马又道:“还说没有,是不是那个薛姨娘又当着你的面说挽儿了?还是说我了?” 梁抒沉默不语,任淑英还当她是默认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真是无法无天了!我平日忍着她们就算了,现在竟然敢在我女儿面前编排,当我是好脾气的吗?” 梁抒赶紧起身拉住任淑英,“母亲,不是她们。” 任淑英蹙眉,“不是她们?那到底是谁惹得你这样?你说,但凡是母亲能替你撑腰的,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梁抒听到这话,鼻尖一下酸楚,终于忍不住扑到任淑英怀里开始大哭。 任淑英心疼自己女儿,鼻头也发酸,忍下眼里的泪意,轻拍着梁抒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 下面的人把热鸡蛋送了上来,任淑英接过一个,温声道:“不哭了不哭了,母亲给你敷脸,一会就不肿了。” 梁抒从她怀里起身,抽抽嗒嗒的让她给自己揉脸。 “到底怎么了?” 任淑英给她敷着鸡蛋,还是不死心的追问道。 她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 梁抒本来是不想说的,她不想给任淑英增加什么烦恼。 但是她一想到自己父亲那个性子,如果从她这里没法得逞,肯定还会在母亲这里下手的。 斟酌了半晌,她还是决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任淑英听罢,手里的鸡蛋差点捏碎了:“你说什么?你父亲竟然要你去求宋昭仪,因为那贱人得了疟疾?!” 梁抒垂眸,眼中满是失望:“我之前去请安的时候都不愿见我,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妓子愿意拉下脸来求我帮他。” 任淑英后知后觉的指着她的脸颊:“这也是他扇的?!” 梁抒抿唇,点了点头。 “翻天了!真是翻了天了!” 第八十四章 潇湘院 任淑英听完直接暴起,手中的鸡蛋也直接捏碎了。 “我本以为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好歹会消停些,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为了小妾要求到自己女儿头上,无法无天了!” 任淑英越说越激动,直接从拔步床上起身,“我去找他算账!什么东西?” “母亲!”梁抒见她情绪激动,立马伸手拉住,“他现在正是上头,你再去找他理论,只会闹得更难堪罢了。” 任淑英气得胸口上下剧烈起伏,“道理我都懂,可母亲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本来因为自己遭遇到不公的事会气愤难过,但当你看到别人比你情绪更激动,更愤慨时,就会莫名的没有那么生气了,甚至还会反过来劝慰别人。 梁抒见状忙道:“母亲莫急,现下横竖父亲都是拿不到雄黄的了,若那萧姨娘撑不到尽头,那也是她的命数。” “抒儿,”任淑英执起她的手,声音哽咽,“是母亲不好,让你托生在这样的家里,还让你摊上这么一个父亲…” “母亲…” 母女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梁抒泣不成声。 旁边听完了全程的小狐狸目瞪口呆。 不是,这什么父亲啊?自己女儿不疼,上赶着去哄一个就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小妾? 甚至为了求得雄黄,还有脸来让自己的女儿去求别人,恼羞成怒了还甩了她一巴掌?!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简毓在心里为梁抒打抱不平,但她却也无能为力。 她现在只是一只手无寸铁之力的小狐狸啊!连自己想做的事都没完成,她也帮不上忙。 要是梁抒得了疟疾什么的,她还能想尽办法给她弄点雄黄来,但现在是个搅合他们家庭的人,她根本不愿意帮这个忙。 气呼呼的想了一圈,她又开始自我反省。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为什么她要对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算了算了!她想不明白,反正梁家是富户,家大业大的,还轮不到她来出手。 她还得想想怎么样才能把那些金银送到粥厂手上呢。 与此同时,满京城张贴的皇家寻狐狸告示也贴了出来。 一位穿着素色对襟的小厮看着浩浩荡荡的官兵从告示处离开,跟着人群凑了上去。 “诶诶诶,你们快看,真稀奇!皇上养的狐狸丢了,满京城的找呢!” “我的天爷,悬赏金是五十两黄金!!” “让老子看看!” “五十两?!” “我先走了!” “……” 小厮看着那明黄色皇榜上金灿灿的五十两三个大字,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那画像上的白狐狸,不就是昨儿小姐带回来那只吗?! 甚至那脖子上的玉项圈,也是毫无差别。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准备飞奔回梁家大宅,告诉大小姐这个天大的消息。 但是走到一半,他突然回过神来。 这些日子大小姐和老爷正闹矛盾,窝在闺房里也不肯出门,是大概率不会知道这事的。 他若是老老实实把这事上报了,五十两黄金能得十两都得谢天谢地了。 但若是他不上报…… 他双眼发亮,脑海中逐渐有了一个计划。 —— 梁嘉和自家女儿大吵一架后,想了些办法花大价钱弄了些雄黄来。 但不到一天就被萧姨娘给用完了。 他大早上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直奔潇湘院。 门口两个带着口巾的侍卫给他行礼,他开口问道:“萧姨娘可好些了?”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侍卫回:“还是老样子,呕吐发热,郎中昨日都开始有咳嗽了,您还是别进去了。” 梁嘉蹙眉:“郎中怎么开始咳嗽了,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 他总不可能说,郎中可能也染上了疟疾吧。 他要不是为了这高昂的月俸,也不可能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来这地方啊。 梁嘉没有听这二人的劝告,戴上了面罩执意要进去看看。 他内心隐隐觉得,是不是萧姨娘和郎中合起伙来蒙骗他,就想从他这里骗些雄黄拿去转手卖了,好以此牟利。 门口端着水盆的丫鬟看到他来,吓得连盆都差点没拿稳,“给老爷请安!” 他看着这丫鬟的口巾戴得十分随意,眉头蹙起:“你们姨娘呢?” 丫鬟颤声道:“在里头睡着呢。” 梁嘉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他走到雕花木门前就要推开。 丫鬟见状忙道:“老爷!里头污秽,您去了怕是要染上疟疾!” 他没听丫鬟的劝告,下一秒就直接推开了木门冲了进去。 透过织花屏风,他看到了躺在榻上闭目休息的萧姨娘,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了地。 里头给萧姨娘擦拭身子的丫鬟被吓了一跳,忙颤颤巍巍地跪下行礼。 梁嘉的理智终于回笼,他马上掩住口鼻跑了出去。 刘众跟在他身后,直到出了潇湘院,马上拿出揣在怀里应急的雄黄粉,对着梁嘉身上洒。 梁嘉被雄黄的气味呛得直咳嗽,“如何,外头可有人愿意卖的?” 刘众闻言摇头:“都说连自家都不够,实在没有多余的了。” 梁嘉心里烦闷,甩了甩袖子正欲回前院,迎头却遇上了任淑英。 他对这个发妻早就心生厌恶,若不是碍着皇家的面子,他早就想休妻另娶了。 他装作没看见想转身离开,却被气势汹汹的任淑英堵住了。 任淑英看了一眼潇湘院的匾额,又看了看他还没来得及收好的面巾,讥讽笑道:“老爷真是让妾身好找啊。” 梁嘉的眉头狠狠蹙起,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听到他这满带嫌弃的语气,任淑英更是压不住内心的气愤:“我来做什么?老爷倒是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琢磨琢磨,这天底下哪有这般行事的父亲?!” 梁嘉不想和她多话,绕过她就想离开。 任淑英好不容易才逮住他,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两步就走到他跟前:“我本以为你只是做丈夫不合格罢了,如今这么一看,你真是哪里都不合格!” 第八十五章 她病了?! 梁嘉被她这胡搅蛮缠的行径给惹恼了,他瞪着眼睛狠狠看着任淑英: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我找抒儿是想让去求一求宋昭仪找些门路,但我也没有强迫她做什么事,你若是再一味胡搅蛮缠,我就叫人把你的院子给围起来!” 任淑英心里的火气“蹭”一下就窜上来了,她像个炮仗一样瞬间被点燃:“你敢说你对抒儿问心无愧吗?你确实没有强迫她做些什么,但是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因为那个贱人打她吗?!” 提到这事,梁嘉有些心虚,但他依旧撑着劲儿和任淑英吵了一架。 两个人唇枪舌剑的吵了一架,最后梁嘉发了火,直接拂袖而去。 回到前院他越想越生气,干脆直接叫人围了正院,让任淑英禁足。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梁府的每一个角落,梁抒得知此事后,立马赶去了正院。 然而她却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侍卫给拦下了。 “大小姐请自重,这是老爷吩咐的,我们只是奉命办事。” 梁抒又气又恼,她指着那侍卫的鼻子:“你知道你围着的是谁吗?我母亲可是有诰命在身的!” 侍卫依旧板着张脸:“属下们都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大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看着油盐不进的侍卫们,梁抒深吸了好几口气,一个人往前院去了。 梁嘉仿佛早就料定她会来一般,看到气势汹汹的梁抒,他笑着让梁抒坐下喝茶。 看着梁嘉那老狐狸一般的面孔,梁抒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不是只有我去弄到雄黄来,你才会放过母亲。” 她淡然平静的语气让梁嘉有些意外,他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盏,笑了笑:“抒儿不愧是我亲生的,这聪明劲儿也是随了我。” 梁抒强忍下心里的怒气,“你就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别跟我说这些恶心人的话。” “抒儿,为父也不想这么做的。不过你和你母亲的性格一样,都太倔强了。” 他从圈椅上起身,走到梁抒跟前,“你就下一封拜帖送去宫中,你和宋昭仪关系那么要好,她肯定会伸手帮你一把的。” 梁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抬眸看着梁嘉:“我这就去下拜帖,还请父亲大人可以遵守承诺,不要出尔反尔。” 梁嘉噙着笑,“放心,为父虽然是生意人,但信用还是在的。” 梁抒走之前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是无尽的失望。 她回了闺房,提笔写下了拜帖,叫自己的亲信送进宫中。 宋昭仪收到她的拜帖还有些意外,不过因为她在闺中时与梁抒交好,很快就命人安排下去,迎梁抒入宫。 梁抒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突然病倒了。 简毓这两日本来是想等着梁抒带她出去走走什么的,如果能遇上去粥厂附近更好,这样她也有机会偷偷溜进去。 可没想到一个不注意,梁抒竟然病倒了。 小翠慌慌张张的请来了郎中,结果郎中一诊断,吓得直接往后退了好几步。 “郎中,这是怎么了?” 郎中花白的胡子颤抖:“这是…疟疾的症状啊!” 小翠闻言,脸一下唰白,扶住床沿不可置信的问道:“您是说…” 郎中摆手,立马提着药箱走了出去:“这我可治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小翠缓过神,赶紧追了出去。 “郎中先生,您也是之前经常来梁府为咱们家看诊的,求求您救一救小姐吧!她之前对您也是很好的!” 郎中一脸无奈:“姑娘啊,不是老夫不想救你家小姐,是实在有心而无力啊。如今雄黄紧缺,没有这一味药,实在无法控制病情。” 小翠简直要哭出声:“那就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她们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遭了这种灾祸啊! 看着一脸颓丧的小翠,郎中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张药方:“这是之前老夫偶然得到的一张药方,上头的药材还是不难买到的。虽然不比雄黄,但也可以缓解一阵了。” 小翠赶忙接过药方,给郎中鞠了一躬:“多谢先生了!” 屋内,简毓看着脸色发烫的梁抒,心里也是极大的震撼。 她从前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疟疾的可怕,但是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 她此刻已经顾不上什么粥厂不粥厂的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包袱里带了一些防身的雄黄,赶紧从拔步床上跳了下去。 小翠捧着药方一回来,就看到小狐狸在八宝阁柜子前跳来跳去的。 她把药方放好,走到它跟前蹲下来:“小狐狸不要闹了好不好,乖乖待在这里,等你主人把你接走就好了。” 简毓停下了跳跃的动作,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小翠。 然后她抬手指了指八宝阁的把手,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希冀的盯着她。 小翠竟然奇迹般的读懂了小狐狸的意思,她鬼使神差的起身,“是想让我帮你打开柜子吗?”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小翠觉得神奇,将八宝阁拉开,随后低头看向它,“然后呢,你想要什么?” 可能是这里面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她猜想。 简毓直接一个跃身跳到了阁层上,她看到了自己背来的那个包袱,捏着爪子想打开。 小翠看着它的动作,直接上手帮它解开了包袱的结,在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金银锭子时惊了好一会。 “这……” 简毓没时间管她震不震惊,立马去扒拉角落,从里头薅出来了一个手掌大的布包。 她将布包叼在了小翠面前,嘤嘤叫了一声。 小翠愣愣的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布包,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是雄黄!雄黄呀! 简毓急得直跺脚,但是她看着小翠脸上甚是疑惑的神情,就知道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又立马跳到了拔步床前,嘤嘤叫了好几声,随后叼着布包放在了梁抒的胸口上。 小翠愣愣的瞧着小狐狸流水一般的动作,嘴巴张得大大的。 就在小狐狸坚持不懈的演绎下,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走到了拔步床前。 她 第八十六章 有人惦记小狐狸 “你是说,这里面有东西?” 小翠似懂非懂的问道。 小狐狸立马双眼发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小翠觉得神奇,半信半疑的走到拔步床前,打开了布包。 !!! 在看到里面形状不一的雄黄块时,她的震惊溢于言表,嘴巴长得大大的。 “这是…雄黄?!” 小狐狸昂着头,表情里是难掩的得意。 是吧,看她多厉害,连雄黄都有! 小翠看着仰着下巴隐隐神气的小狐狸,半晌都没回过神。 “小姐有救了!” 她喜极而泣,赶紧跑出去找郎中了。 简毓看着小翠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其实…也不必非要去粥厂,好像在这里也能帮到人?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却突然有个人轻步进来了。 “嘬嘬嘬!小狐狸,快来我这儿!” 听到是个男人的声音,简毓下意识拧眉,待她循声望去时,却发现是个穿着素色对襟的小厮。 万堇手里拿着肉丸子,缓缓走进了里间。 在发现床上的小狐狸后,他双眼发亮,语气更加急切:“小狐狸~快来这儿,我这有好吃的肉丸子!” 他一边疯狂挥动着手里的肉丸子,一边悄悄靠近床榻。 梁抒此刻正昏睡不醒,压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闺房被一个小厮闯入了。 而她素日也不喜欢很多人伺候,除了贴身跟着的小翠,其余就两三个粗使丫鬟,还有两个小厮。 万堇提前把这些人都支开了,一听到小翠离开的动静,他立马就摸了进来。 简毓看着眼前这个双眼发亮的男人,又疑惑又嫌弃。 什么东西,这么一个丑丑的肉丸子还想把她拐走,当她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乡野狐狸? 开玩笑,她在皇宫里什么没吃过? 眼看着男人逐渐逼近,简毓直接从床间的空隙钻了出去。 万堇看着就快到手的小狐狸“蹭”一下就溜不见了,立马开始焦急寻找。 虽然简毓身轻如燕,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副狐狸身子。但是奈何房间太小了,她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两下就被万堇找到了。 万堇发现了小狐狸不想跟他走,于是眼中的渴望瞬间转为了偏执,直接冲上去想一把抓住小狐狸。 开玩笑,简毓当初为了躲宓奚,连皇宫的房梁都上去过,怎么可能会被他抓住。 她几个纵身就跳到了八宝阁的顶上,高高的俯瞰着在下面急得跳脚的万堇。 她虽然不知道这人有什么目的,但她从那双贪婪的眼睛就能笃定,他一定是有什么坏心思的。 万堇看着跳到最顶上的小狐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可是五十两黄金啊!他怎么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环顾四周,他突然发现了不远处的绣凳,双眼一瞪,直接把手里的肉丸一扔,搬过来就直接站了上去。 简毓被他这一通操作给吓得立马缩在了角落。 万堇想要抓到狐狸的心太坚决了,他咬着牙,疯狂的用手扒拉着八宝阁,近乎是一种疯魔的状态。 简毓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她感觉如果自己被抓住了下一秒就会被剥皮去做狐皮大氅。 万堇咬着牙折腾了许久,却只能碰到狐狸的尾巴,沾了一手白毛的他突然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连绣凳都来不及归位,直接落荒而逃了。 小翠拿着药方本来想去后面的小厨房煎药的,结果走到庑廊拐角处突然听到响动,还没等她走近,就见到一个身影从房间里落荒而逃。 她先是一愣,随后想到什么立马冲进里间,在看到闭眼昏睡的梁抒后松了一口气。 简毓看到小翠,立马从八宝阁上跳了下来。 小翠正疑惑呢,还怀疑自己看错了,结果转头就看到眼泪汪汪的小狐狸。 “嘤……” 你去哪里了?!我的尾巴毛都差点被人薅干净了!! 小狐狸满含哀怨的叫声让小翠不明所以,但她看到了留有脚印的绣凳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肉丸子。 她捡起了那肉丸子,“这是…” “嘤…” 看着毛发略显凌乱的小狐狸,小翠蹙眉缓缓道:“是有人想把你偷走?!” 看她明白了,小狐狸立马抻着脖子委屈巴巴的点了下头。 “啊…?” 小翠赶紧把小狐狸抱了起来检查了一遍,发现它除了毛发乱了以外并没有什么外伤,这才松了口气。 她看着那绣凳上醒目的脚印,心有余悸。 到底是什么人会想把小狐狸偷走,难道是想把它拿去换钱吗? 小翠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赶紧把污秽清理了,然后要赶紧去小厨房把药煎上。 简毓经历过这一遭,怎么可能还会一个人待在房间,赶紧扒着小翠的裤腿不让她走。 小翠看着黏人的小狐狸哭笑不得,只能把它抱在怀里。 万堇本来心虚得厉害,跑到庑廊另一头的假山后面喘了好一会气,生怕被人发现了。 结果平静下来发现根本没有人找到他,于是他又重新回到了梁抒的房间。 四处打量一番发现里头只有昏睡的梁抒时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发现里面小狐狸不见了。 他捏着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五十两黄金拿到手。 承乾宫。 宋昭仪用过了早膳,正半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菀青拿了御膳房的玉露糕来,看着双眼紧阖的宋昭仪,欲言又止。 听到动静的宋昭仪缓缓睁眼,“怎么了?” 菀青抿了抿唇,“娘娘,下面人来报说,今日梁大小姐可能来不了了。” 宋昭仪微微蹙眉:“为什么?” 菀青回:“说是身子不适,但奴婢总觉不对,找人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梁大小姐感染了疟疾。” 宋昭仪立马从美人榻上起身:“什么?!疟疾?” 菀青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是,奴婢还听说,梁嘉和梁夫人也不慎感染了疟疾,现在梁府上下人心惶惶,恐怕是要变天了。” 宋昭仪愕然道:“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全都染上了?那她怎么还给我下帖子,说想进宫来见见我的?” 菀青叹了口气:“许是…那时还未发作吧。” 第八十七章 这是捡来的? 宋昭仪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她从美人榻上起身,菀清见状立马给她摆好了绣鞋。 “快,去拿着前些日子皇上和贵妃娘娘赏赐的雄黄,送去梁府!” 她曾经孤身一人被地痞流氓纠缠,是梁抒帮她解了困。 她在进宫的前一日甚至还收到了梁抒给她亲手做的平安符,以祈求她在宫中能平安度日。 梁抒也不像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般,听到她要成为娘娘以后,巴不得沾点光,甚至能从中分一杯羹。 但梁抒从来不这么做,她甚至在她进宫后就闭口不谈自己和宋昭仪的关系,生怕给宋昭仪带来什么麻烦。 所以宋昭仪在接到拜帖的那一刻,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因为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梁抒是万不会打扰她的。 如今这样的不安终于得到了验证。 原本宋昭仪是想叫菀青去送这一趟的,但是菀青担心她在宫中会出什么事,不愿意离开,她只好叫了她身边的大太监燕朱去了。 她本以为这些雄黄已经足够了,可燕朱回来后的几日,她再去派人询问,却得知那些雄黄完全不够。 梁抒心疼自己的母亲,不肯把所有雄黄都用在自己身上,分了一大半给梁夫人。 但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身体不如年轻时候硬朗,所以即使梁抒把大半的雄黄都分给了她,但病情只是暂时稳定了下来,若想痊愈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不行,本宫去求求皇上。” 菀青立马拉住她,“娘娘,皇上这些时日都在为狐狸的事而担忧,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连那日贵妃娘娘做了羹汤送去都梁殿他都推脱不见,怎么可能会见您?” 是啊,更何况还是找皇上要雄黄这样的事。 宋昭仪霎时清醒了,虽然她在宫中的日子还算安稳,但也绝称不上有什么话语权。 她蹙眉,忧心忡忡:“那本宫还能怎么办,现在除了皇上,还有谁能拿得到雄黄?” 菀青沉吟片刻,“您不如去找贵妃娘娘,她一向宽和,说不定会把用不到的雄黄再匀给您一些。” 宋昭仪微怔,点了点头:“对,你说得对。走,去飞鸾宫。” 姬贵妃最近也很困扰,因为小狐狸走丢的事,她为了帮皇上分忧,派了不少人去寻找,但最终也是杳无音讯。 眼见着皇上一日日消瘦下去,她作为后宫之主必须担起责任来。 但皇上每日除了上早朝,就是把自己闷在都梁殿里批奏折,谁也不见。 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宋昭仪来请安说想要一些雄黄时她还愣了一下。 “雄黄?本宫这里倒是还有一些多余的,只是也不太多,你是宫里有人染了疟疾吗?” 毕竟她管着后宫事,当时给宋昭仪分的雄黄是足够数的。 若是承乾宫出了疟疾,那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宋昭仪忙道:“不是不是,是臣妾的一个闺中密友。” 姬姒微微蹙眉:“前些日子本宫听人说你拖人把雄黄送了出去,也是因为这个?” 宋昭仪点点头。 姬姒觉得奇怪:“按理说来,你当初分得的雄黄也不少了,怎么如今还缺了这么多。” 她提醒道:“可别是你那个密友起了什么不好的念头,想要暗度陈仓,以此牟利。” 宋昭仪摆手,有些急切:“不是不是,她确实是得了疟疾了。但她们家几乎都染上了,她父母甚至还有一个姨娘,如今都高烧不退。” 姬姒一愣,“如此严重吗?那恐怕这些雄黄也只是聊胜于无了。” 毕竟那些雄黄除了要用来治病,还要用来做药包,隔绝一些会传染疾病的蚊虫。 “娘娘能给嫔妾这些,嫔妾心里已经很感激娘娘了。剩下若是还不够,嫔妾再去想想办法就好了。” 宋昭仪带着雄黄离开后,姬姒叫来了金锁。 “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哪家的人,若是实在严重,恐怕要扩散开来。” 毕竟这不是件小事,若是疟疾传染开,那就是殃及百姓的大事。 宋昭仪拿到雄黄后立马让燕朱去送到梁府。 燕朱去梁府送完雄黄,被小翠亲自送了出来。 “还劳烦公公替我家小姐谢过娘娘,这份恩情,实在感激不尽。” 燕朱一只手执着拂尘,一只手摆了摆:“无妨,咱们娘娘也是惦记梁家小姐,今日可好些了?” 小翠叹了口气,摇摇头:“倒是没有烧得那么厉害了,但总吃不下东西,吃了吐,吐了吃。” “这倒是,人不吃东西哪能硬扛着呢,大小姐也是遭罪了。”燕朱也是为梁抒这遭遇而深表同情。 “还是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了,来日若是小姐痊愈了,必定亲自登门致谢。”小翠道。 “好了,”燕朱摆手,“也希望大小姐早些痊愈吧,我宫中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他转头正欲离开,却余光瞥见庭院里有一抹突兀的白色影子。 他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定睛看了好一会。 “燕公公?”小翠看着突然愣神的燕朱,有些疑惑。 燕朱眯着眼,“那是个什么?” 小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道:“哦,那是一只狐狸呢,我们小姐前些日子刚捡回来的。” 燕朱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你说什么,这不是你们小姐一直养着的狐狸?” 小翠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愣愣的点头:“是啊,就是前些日子在南大街那块捡的,还说让我们去外头看一看,是不是哪家丢了呢。只不过小姐病得突然,这狐狸就一直赖在这儿了。” 这小狐狸还鬼精鬼精的呢,一天没事就挨着她,饿了还去小厨房自己翻东西吃,吓得她还以为进了一只偷吃的黄鼠狼呢。 燕朱一听,心里的猜测愈发浓烈,他疾步走到了庭院中间向小狐狸冲去。 简毓还在想着事呢,一转头就发现一个巨大的身影向她靠近,条件反射的她“蹭”一下就跳开了,撒腿噔噔噔就跑出了老远。 什么鬼,谁都想抓她是吧,有完没完! 第八十八章 他知道了 燕朱打眼一看,嚯,那脖子上挂的翡翠玉项圈,这不就是皇上养的那只小狐狸吗?! “这这这…” 小翠看着燕朱那激动的神情,不禁疑惑: “燕公公…您莫不是认识这小狐狸的主人吧?” 燕朱拿着拂尘的手都抖了:“这…” 他本想开口说这是皇上丢的那只小狐狸,但他现下肯定是带不走这狐狸了,怕弄巧成拙。 要是把实情告诉小翠,到时候传出去徒生事端了也不好。 “我先回去了,这狐狸你看好,千万不能丢了!” 说罢,他一个侧身就溜走了,背影十分急切。 小翠懵懵的,好一会才回过味来。 这狐狸,莫不是宫中哪位娘娘养的吧?! 不然用什么来解释刚刚燕朱在看到那狐狸后万般惊讶的模样。 简毓在看到燕朱身上穿的那大太监独有的流纹时就知道坏了事。 她的事还没做,万一被宓奚抓回去了怎么办! 更何况,以宓奚的脾气,她这么久没回去,肯定会雷霆大怒,把她抓回去炖汤的! 不行不行,她暂时还不能回去。 趁着小翠愣神之际,她蹑手蹑脚的躲在了假山后面。 小翠这边刚想明白事儿呢,转头一看发现狐狸不见了,吓得小脸煞白:“小狐狸?!” 简毓怎么可能乖乖答应她,又将自己的身子往后掩了掩。 直到小翠走远了,她才从假山后探头出来。 一会那公公肯定要派人过来,她得找个好地方藏起来。 这一边燕朱急急忙忙回到承乾宫,却发现宋昭仪不在,揪着一个小宫女一问,才知道娘娘去都梁殿求见皇上了。 他一拍大腿:“哎呀,这可有理由了!” 来不及多解释,他马不停蹄地又往都梁殿跑去。 还没跨进庭院,他就迎面撞上了一脸晦色的宋昭仪,身边的菀青手上还提着花鸟四方食盒,脸色同样不好。 他急匆匆的上前行礼,惹得宋昭仪眉头蹙得更深,“怎么了?东西没送去吗?还是梁府那边又严重了?” “不,不是…”燕朱跑得气喘吁吁,“是…狐…狐狸。” “狐狸?什么狐狸?”宋昭仪没反应过来。 身边的菀青闻言微微张开嘴,略带惊讶的反问道:“你是说,你知道皇上养的那只狐狸在哪儿了?!” 语毕,连宋昭仪都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后焦急看向燕朱:“你快说,是不是?” 燕朱说不上话,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宋昭仪倒吸一口凉气:“在哪里?!” 飞鸾宫里,姬姒刚处理好宫务,把厚厚几摞账本递给金锁后,她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珠帘作响,捧着一叠软被的银锁一脸急色,惹得金锁蹙眉看她:“怎么了?” 听到声响,美人榻上的姬姒也睁开了眼。 银锁咽了咽口水,“小狐狸找到了!” 姬姒微愣,立马从美人榻上起身,“当真?” “奴婢方才听到外头长街有动静,从都梁殿浩浩荡荡一拨人,然后一问才知,原来是宋昭仪找到了小狐狸的下落,正带着皇上去寻呢!” 姬姒问:“可说了在哪里吗?” 银锁微微摇头:“具体在哪奴婢不知,只知道好像是要出宫。” 姬姒起身,“快给本宫梳妆。” 银锁应声,正欲打开柜橱,却听见姬姒又道:“等等。” 银锁转头:“娘娘?” 姬姒沉吟片刻,“罢了,皇上既然没有传本宫,也没有必要再去。” “去叫人把各宫都看好,在皇上出宫的这段时间,绝不能出现什么错漏。” 银锁心里暗暗感慨于自家主子的大气,应声后下去吩咐了。 说回另一边,宋昭仪在听到燕朱的话立马带着他重返了都梁殿。 王珏看着折而复返的宋昭仪,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上前行礼后为难道:“娘娘,奴才刚刚是真进去通传了的,皇上真是不想见您啊!” 宋昭仪哭笑不得,忙道:“王公公,不是不是,我是有要事要禀报皇上的!” “什么要事?”王珏疑惑。 都梁殿里,一身玄色金丝龙袍的宓奚立于楠木桌前,微弱的烛光打在他身上,在地面上落出一道颀长的影子,显得有些落寞。 “皇上!” 王珏的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十分急切。 他微微发红的眼眸盯着手上的奏折,置若罔闻。 “皇上…宋昭仪娘娘…” 宓奚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满。 “宋昭仪娘娘说,小湫儿在梁府!” 王珏喘着气,总算把这句话说完了。 他没注意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宓奚执着狼毫笔的手霎时一顿。 他赫然抬眸,微眯着双眼:“你说什么?” 王珏看着皇上眼下淡淡的乌青,咽了咽口水重复了一遍:“奴才亲耳听到宋昭仪身边的燕朱说的,他去梁府送雄黄的时候看到庭院里有一只带着翡翠项圈的白狐狸,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这些日子做什么事都是淡淡的皇上如风一般“唰”一下就冲了出去。 王珏愣在原地,须臾后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遭了!” “皇上!您不能去啊!梁府如今危险,您龙体要紧,千万不能去啊!” 他大喊着追了出去。 而在庭院中等候的宋昭仪看到皇上还没来得及行礼,眨眼间就从她身边略过去了。 “这…”她和菀青面面相觑。 “皇上!皇上!” 身后穿着金丝蟒袍的王珏气喘吁吁的追上来:“那粱府可去不得啊!” 宋昭仪这才反应过来皇上的意图,脸色逐渐变了。 天爷,要是皇上染上了疟疾,她就算是有五十条命也不够砍的啊! “皇上!!” 她根本顾不得什么姿态,撒腿就往皇上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于是长街上出现了一副很有意思的画面,衣袂翩飞的皇上大步流星的在最前面走着,身后一群乌泱泱的太监和侍卫追着,嘴里不断叫着皇上不可。 队伍最后方是一位宫装丽人,她捏着身边侍女的手气喘吁吁的跑着,可始终追不上最前方的皇帝。 第八十九章 入梁府 宋昭仪现在真的是欲哭无泪,她本来只是想借此机会邀功,至少能拿点雄黄给梁抒救一下急。 谁知道皇上竟然那么在乎那只狐狸啊! 其实不仅是宋昭仪着急,其他人也着急啊。 王珏毕竟是挨了一刀的,他的体力怎么可能比得过常年习武的宓奚,不一会就被落在后面了。 其他训练有素的侍卫虽然能追得上皇帝,但没有一个人赶出手拦下的。 唯一一个有胆量的侍卫直接滑跪到宓奚跟前,磕头请皇上收回成命,但是宓奚只略略停顿了一下就跃身从他头上跳了过去。 王珏见此情状,知道这样下去是万万不行的。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皇上染上了疟疾,还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内乱。 于是他立马叫了脚程快的太监去了巡防营,把营长叫来劝一劝皇上。 营长接到通知,吓得连酒壶都没来得及收,撩起外披就往城门的必经之路去。 宓奚老远就看到他的身影,英眉蹙得更深,一个纵身就想从踩着旁边的城墙越跃过去。 但营长毕竟是练过的,不必寻常侍卫,一下就察觉到了宓奚的意图,挡在他身前。 宓奚被迫停了下去,幽深冷然的目光盯着营长,一双蓝眸中酝酿着风暴。 营长手执长剑抱拳跪地:“卑职也是奉命而为,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还请皇上恕罪!” “让开。” 帝王淡然却极有威压的声音响起,其余的人都为营长捏了一把汗。 营长也自觉心虚,但他没有让开,脊背挺直的跪在宓奚身前,眼里满是坚毅。 宓奚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蜷起,营长强硬的态度让他觉得棘手且烦躁。 若是要强冲过去,势必会引起一番纠缠。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时,一身锦裙的姬贵妃逶迤而来。 她不疾不徐地对着皇上行礼,随后笑着让巡防营营长起身。 “如今快入冬了,皇上也该保重龙体才是。臣妾让人拿了件绒披,王珏,快给皇上拿着。” 姗姗来迟的王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立马应声上前接过。 “虽然如今的疫情并不严重,但梁府的情况还是比较凶险的。臣妾叫人拿来了雄黄还有别的一些东西,皇上此去带着,也好防防身。” 她笑着说完,金锁立马躬身奉上了一个精致的四方盒。 “里面除了雄黄,还有用黄酒浸泡过的面罩,治疗疟疾的药包,到时若有什么突发情况,叫人直接放在药罐里煎了就行。” 王珏内心感叹于姬贵妃做事的滴水不漏,正欲抬手接过锦盒,结果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着接过。 他微怔,抬头望见一脸淡色的皇上,心中颤了一下。 “多谢。” 帝王冷峻的声音却没有让姬姒觉得难堪,她看到宓奚竟然亲手接过锦盒时还愣了一下。 她脸上的笑意渐深:“那臣妾就祝陛下此行顺利,平安归来。” “王珏,你好生照顾皇上,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王珏哪敢反驳,立马屈身说一定照顾好皇上的龙体。 宓奚抬眸,淡淡道:“宫中有你看顾,朕很放心。” 说罢,他便毫无留恋的扬长而去。 营长默默起身,为皇上让出了一条道。 跟在最后面的宋昭仪跑了好长一段路实在跑不动了,直接叫莞青给她喊了一乘轿辇抬到城门。 姬姒回去的路上看到她还很意外:“你怎么没跟着皇上一道走?” 宋昭仪差点哭出来:“皇上跑得太快了,我根本追不上啊。” 姬姒微微蹙眉:“估摸着这会子已经过了宣武门了,你再去也追不上了,回承乾宫歇着吧。” “啊?”宋昭仪傻眼,眼泪汪汪:“我还以为能跟着皇上一起出宫去呢,我好久没见过梁抒了!” 姬姒哭笑不得:“你真有那么想见她吗?” 宋昭仪吸了吸鼻子:“她对我一直很好,这是我唯一能帮到她的地方了。” “唉,”姬姒看着她那满眼希冀的模样,悠悠叹了口气,“罢了,金锁,你去飞鸾宫再取些药包和面罩来给宋昭仪。” “对了,还有本宫的令牌,一并拿来给了她吧。” 宋昭仪听着姬姒淡淡却温柔的一番话,差点要哭出声:“娘娘…” 姬姒笑着看向她:“好了,你先去宣武门候着吧,一会本宫叫个脚程快的给你送过去。” 宋昭仪抿着唇,眼中似有泪花:“臣妾多谢娘娘。” “快去吧。” 宋昭仪重重点了好几下头,随后跟她行了一个非常端正的礼,重新坐上了轿辇。 姬姒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若是她没有背井离乡,是不是也能有这样见自己闺中密友的日子? 可惜早已物是人非了。 “娘娘?起风了,咱们先回去吧。” 身边的银锁出声道。 姬姒心下叹气,最终收回目光,走向了宫墙碧瓦下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石板长街。 另一边,宓奚来到了梁府。 梁府门口的几个侍卫看到乌泱泱一拨人簇拥着一个贵气十足的淡漠男人而来时,面面相觑。 王珏执着拂尘上前,笑道:“各位可通传一声,咱们陛下近日丢失了一只小狐狸,正在梁府上,特来寻找。” 听到陛下两个字,几个人吓得腿都发软,声音都打颤起来:“陛…陛下?” 王珏笑得很和蔼:“是的,这只狐狸是陛下亲自养大的,感情比较深厚,所以还请各位通传一声。” 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侍卫回话:“公公,咱们府上不太安生,老爷和太太都病了,暂时没有个能主事的人。” “这样啊…”王珏蹙眉,“那就叫一下你们府上的大公子吧。” “呃…”几个人又对视一眼,那个胆子大的侍卫又回道:“咱们府上还未有公子出生,只有嫡出的大小姐和二小姐,还有个庶出的三小姐。” “这…”王珏闻言也是为难了,他倒是直接能带着人进去,但总觉得这样会让百姓议论。 “那小的去把管家叫出来吧,这些日子老爷病了,就是他在管事呢。” 第九十章 他有办法 王珏一听,立马摆手:“对对对,立马就去!” 侍卫点头哈腰,急匆匆的去了。 宓奚沉着脸站在梁府前头的两座石狮子旁,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我的天爷,这么大阵仗,是哪家的皇亲国戚啊?” “怎么这么帅啊,我怎么没听说皇家里有这么年轻英俊的?” “他是白发!好神奇的发色啊!” “银发?!这不会是皇…皇上吧…”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看戏的神色骤然变了,看向宓奚的眼神也从欣赏变成了敬畏。 宓奚还是脸色淡淡的,他现在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 王珏看着越来越多围观的人,心里那个急啊,要不就不讲道理的进去吧? 宓奚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愈发烦躁,直接抬步踏上了台阶往里面走。 门口这几个侍卫哪里敢拦啊,立马弓着身子退到一边,生怕碰着一丝一毫。 正巧刘众从里面急匆匆出来了,迎头看到身着玄色龙袍的皇上,吓得直接腿软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给他行礼。 “朕来找狐狸,你们这可有人捡到或者看到一只狐狸的?” 刘众身子一抖:“是…大小姐前些日子捡到了一只白狐狸,不过近日不知道还不在,草民这就叫人去寻。” “皇上请移至前厅,在这污糟之地怕是要染了风寒。” 宓奚捏了捏拳头,最后淡淡嗯了一声。 而另一头,小翠戴着面罩正准备端药进去,就听到庭院外头有人又急又慌的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她蹙眉问道。 这药晾得刚刚好,要是再晾就凉了。 “皇上来了!” 听到这句话,小翠手里的托盘差点摔了出去。 “你说什么?!” “姑奶奶,你快点把前几日大小姐捡到的小狐狸给带出来!那是皇上亲手养大的,前几日丢了,正满城风雨的找呢!!” 小翠听到这一段话,脑子都转不动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狐狸…狐狸…” 她碎碎念了好几句,把托盘放在了窗台之上,一下慌乱起来:“小狐狸刚刚就不见了!” 于是整个院子的人开始兵荒马乱的寻找小狐狸的踪迹。 宓奚坐在前厅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等到消息。 王珏看出皇上的不耐,直接开口对着刘众问道:“到底还要多久,莫不是你们在哄骗?” 刘众一听这话腿都软了,立马朝着宓奚跪下:“皇上明察,实在是这段时日府内发生了太多事,草民们实在不知这狐狸是皇上养的。若是知道,一定跟祖宗一样供起来啊!” 宓奚蹙眉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对刘众的话置若罔闻。 既然宋昭仪有这个胆量敢跟他说在这里,就绝不敢欺骗他。 须臾,有个丫鬟跑来回话,说把院子都翻遍了就是没找到。 “当时是谁捡回来的?” 宓奚淡然开口,语气中的威压让丫鬟不自觉颤栗。 “是…是大小姐捡回来的,说是在南大街看见一只差点被掳走的白狐狸,估计是有主人的,让我们帮着找一找…” “你家大小姐呢?” “大…大小姐染了疟疾,如今正在院中修养呢。” 宓奚没说话,他一只手轻轻敲着圈椅上的把手,心里却慢慢有了另一个主意。 丫鬟正心惊胆战呢,外头却进来了一个宫装丽人,那满头的珠翠简直晃花了她的眼睛。 宋昭仪火急火燎的赶来,看到堂中央坐着的皇帝立马吸了一口气,规规矩矩的行礼。 宓奚抬眸睨了她一眼:“姬贵妃让你来的?” 她不敢撒谎,立马回:“是,梁抒与臣妾有交情,听闻她身患疟疾,臣妾担忧,这才求了贵妃娘娘让臣妾过来看看。” “去看可以,但朕要你做一件事。” 宋昭仪微怔,抬头道:“什么事啊?” 小翠在院里遍寻无果后,进去给梁抒喂了药这才和众人一起又找。 虽然圣旨不可违抗,但在她心里,还是大小姐更重要一些。 正低头找着,一个穿着华贵绸缎的锦衣女子戴着面罩和药包探了进来。 “这是梁家大小姐住的地儿吗?” 小翠一愣,“是啊,姑娘找谁?” “小翠!你不认识我啦?!” 听到这熟稔的声音,小翠恍然一愣,直到那女子走到跟前才认出:“你是…宋小姐?!”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宋昭仪如今的身份,忙屈身给她行礼,被宋昭仪一把拦住。 “有正事要办,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小翠正想问是什么正事,就反应过来什么,神情紧张着推搡她:“小姐快走吧,这里危险得很,若是染上了疟疾,奴婢可怎么交代啊!” “哎呀!”宋昭仪安慰她,“我来就是有事要做的,放心,我这不是做了准备吗。” 她从身上摘下来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药包,“来,这你拿着。” 小翠闻出那是雄黄的药包,立马摆手:“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我这还有事做呢!”宋昭仪二话不说塞在她怀里,然后拉她到庑廊下。 “你们这窗户是纸糊的吧?应该不是很隔音的吧?” 小翠懵懵的点了点头,“是啊,要是在这大声说话,应该整个院子都听得见吧?” “是啊,怎么了?” “那我就放心了,”宋昭仪压低声音,“一会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大点声啊。”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调和嗓音道:“皇上来了!不过他说要是再找不到小狐狸的话就得赶紧回去了,宫里头还有要紧的事呢!” 小翠被她这大嗓门吓了一跳,磕巴了一下:“是…是啊!皇上日理万机,早些回去也好啊!” “皇上也是难过啊!虽然这狐狸是自己亲手养大的,但是野性越来越强了,根本不认人,现在还偷偷跑出去,真让人心寒啊!” 小翠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的接话:“是啊!要是我,也得寒心啊!” 宋昭仪继续扯着嗓子喊道:“谁不寒心啊,听说专门照顾小狐狸的那个宫女,叫什么云笠的,突发急症,人都奄奄一息了,还天天惦记着小狐狸的下落呢!” 第九十一章 小狐狸自投罗网 就在宋昭仪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里屋拔步床底下的小狐狸霎时间抬起了头。 “啊?真的假的?病得很严重吗?”小翠这回是真情实意的惊讶。 宋昭仪继续叉着腰,煞有其事的大声道:“那病得可不轻呢!听说请了好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去看,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唉,你说说,好端端的一个人,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这么香消玉殒了,真是可惜啊。” 她这突如其来的叹息让小狐狸耳朵一颤,原本觉得她在虚张声势的感觉一下子打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和担忧。 云笠生病了?不是走之前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 她拧着眉,内心在天人交战。 要是就这么跟着出去了,不仅自己想做的事没完成,恐怕还会被宓奚狠狠一顿教训。 但若她不出去,要是云笠真的如她所言生病了,那她怎么能安心度日? 云笠对她那么好,事无巨细的照顾她,连她闯祸了都是替她遮掩着,她要是真的错过了这次,估计会后悔一辈子的。 内心争斗了许久,最后听到宋昭仪告别的声音时,终于忍不住咬着牙关跑了出去。 宋昭仪说完,小翠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愣愣的一个劲儿点头附和她。 宋昭仪停顿了许久,见半晌都没动静,心下惆怅。 看来皇上的这个法子也不管用嘛,她以为多显灵呢。 毕竟那是一只狐狸,又不是小孩儿,你逗他两句还能有效果,这狐狸就算听到了也是对牛弹琴嘛。 亏她还傻乎乎的配合呢,真是。 这么想着,她迈开步子正准备往里间去看看梁抒,结果一个晃眼竟然看到了一团白色的影子。 “!” 宋昭仪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双眼乍然间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这这这…这是小湫儿吗?!” 小翠看着那耷拉着尾巴的小狐狸也很是惊讶,“它叫小湫儿?” 宋昭仪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这狐狸真的有这么通人性吗?! 她说的不是人话吗?它怎么能听懂的? 简毓耷拉着尾巴出去,看着二脸震惊的两人,心情沉重。 宋昭仪抱着小狐狸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除了宓奚,其他人都是一脸震惊。 王珏嘴巴长得都能放下一个鸡蛋,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跟皇帝的差距在哪了。 这谁能相信啊?反正他当时是不信的。 现在啪啪打脸。 宋昭仪已经震惊过了,她现在完成了任务就想着抓紧时间赶紧回去看看梁抒,于是放下小狐狸行了礼就退下了。 宓奚目光沉沉的看着堂下手足无措的小狐狸,手里仍旧在轻轻转动着玉扳指。 简毓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心虚的撇过头去,两只耳朵疯狂抖动。 宓奚突然从上座起身,往小狐狸的方向走去。 简毓感受到他的动作,立马下意识退了两步,但是想到什么又定在了原地。 他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生气?她如果再跑的话会不会更让他心寒啊? 在这纠结的几个呼吸间,宓奚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低头看着熟悉的金丝龙纹靴,简毓晃了晃神,下一瞬就被人抱了起来。 闻着熟稔的龙涎香,小狐狸眨了眨眼睛,不敢挣扎。 【呜呜呜呜我肯定死到临头了…】 宓奚眸光渐深,本想狠狠教训小狐狸一顿的他在触碰到柔软毛发的一刻突然就改了主意。 满腔的怒火和担忧此刻转为了无奈和后怕。 他轻轻抬手,抚了抚小狐狸头顶的毛发,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重手。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简毓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去,却在望见宓奚眼下淡淡乌青时陡然愣住。 【他…竟然有了黑眼圈?这几天都没睡觉吗?】 【宓奚为什么不惩罚我,他是不是在憋着个大的,想着回去再狠狠收拾我?】 【呜呜呜呜呜天地良心我不是故意要跑出去的,我只是想把自己存的一些银子捐给粥厂而已,我做错了什么…】 宓奚的动作微微顿住。 原来她是想把银钱拿给粥厂? 可她为什么不直说呢?他明明大手一挥,所有粥厂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银钱。 蹙眉想着,他才突然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 他虽然能听到这女人的心声,可她不知道啊。 如果他直接这么做了,以这个女人的疑心,肯定会猜到他能听到她的心声的。 他还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不然这女人肯定会编一些瞎话来糊弄他的。 “回宫吧。”他再度抬眼,对着王珏道。 见宓奚真的放过了她,简毓在心里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太好了简直劫后余生,看来宓奚对我还是很好的!】 宓奚听到这话,指尖微颤。 不过他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叫人看不出悲喜。 高兴过后,简毓又陷入了另一种情绪。 【我走了,梁抒怎么办,她病还没好,还需要那么多雄黄,她爹妈病也没好,我走了她就更没有希望了…】 【可是我不走,云笠怎么办?她要是真的是因为担忧过度而生的病,我真的会哭死的。】 宓奚抱着小狐狸走过游廊,虽然他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微微抿唇的动作出卖了他的内心。 行至大门,刘众颤颤巍巍的恭送皇帝,心里想着终于是要送走这尊大佛了。 可皇上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向他: “刘管家,这梁府有很多人都病了吗?” 刘众忙回:“咱们老爷和夫人都是病了的,大小姐尚年轻,症状不是很明显,但是老爷和夫人就…” 宓奚没说话,转头看向王珏: “去库房里拿十斤雄黄来,给他们。” 王珏心想这泼天的富贵可被梁府给接到了,“是,奴才马上吩咐下去。” 一边的刘众愣住了,“十斤?” 宓奚当然不会跟刘众解释什么,他走之前只留了一句: “让宋昭仪在宫门下钥之前回来。” 刘众怔在原地,直到皇帝的仪仗都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 “十斤…那可是十斤啊!” 他又惊又喜:“咱们老爷终于有救了!” 第九十二章 狠狠惩罚 而另一边,听到宓奚话的小狐狸先是一喜,随后又在心里念叨起来。 【梁抒在府里地位尴尬,要是一会叫人给梁府送雄黄,还不一定最后能剩多少到她手上呢。】 简毓现在是两头都担心,她担心云笠是不是真的病得很重,又担心没了她在旁边梁抒会不会痊愈。 宓奚觉得这女人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他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好了,她竟然还不知足。 “你一会亲自叮嘱,梁大小姐那里送去五斤,三斤送去梁夫人那里,剩下的再送去前院。” 王珏应声,想着这梁大小姐也是又喜又悲的。 不过能得到皇上一句嘱咐,也算是她积德积福了吧。 简毓眼前一亮,【对对对,就是这样分配,我举双手双脚赞同!】 宓奚双眸微眯,戴着螭龙扳指的手微微收紧。 回去的路上,宓奚一直将小狐狸搂在怀里。 小狐狸许是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的,竟然在宓奚怀里沉沉睡了过去,直至迷迷糊糊看到都梁殿院子里那颗桃花树才恍然惊醒。 【到了?!】 宓奚忍着心中的怒气,抱着她进了内殿。 内殿中,云笠和云蔚正在清扫壁橱,在转头看见抱着小狐狸的皇上进来时,两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小湫儿?!” “小湫儿找到了?!” 她们二人先后惊呼出声,云笠捂着脸喜极而泣。 云蔚看着脸色沉沉的皇上,反应过来要行礼,立马屈膝垂首,又拉了拉已然有些失态的云笠的衣袖。 云笠回过神,跟着云蔚浅浅行了礼。 好在宓奚心里知道这二人是真心对小狐狸好,也不和她们计较,只抱着小狐狸放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 云笠忙不迭上去拥住小狐狸,哽咽道:“太好了…能平安无事回来就好。” 被云笠抱在怀里的小狐狸愣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 靠!她被摆了一道! 云笠这不是好好在这吗,精气神看着比她还足,哪里就什么奄奄一息,性命垂危了?! 她怒目而视,恶狠狠的朝着宓奚瞪去,却在接触到宓奚一双蓝眸的沉沉目光时霎时熄了火。 小狐狸眼神闪烁,宓奚对着云笠淡淡吩咐:“去给它好好洗一下身上,脏死了。” 云笠立马站起身,吸了吸鼻子:“是,奴婢这就给主子沐浴。” 小狐狸被抱走后,宓奚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玄色龙袍的四个若隐若现的灰脚印,微微蹙眉。 简毓出去奔波了几天,过了几天苦日子,云笠一边给她洗澡一边满腔心疼。 而她心里原本的担忧在云笠的伺候下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心里感叹自己还是个俗人。 美美沐浴完,云笠叫人端来了新培育的月季花给她烘干毛发,一个焕然一新的小狐狸就诞生了。 简毓舒服的在心里喟叹,直接在柔软的雕花大床上趴下,准备美美的睡上一个整觉,可突然就听到外头的唱和声,说皇上来了。 小狐狸立马精神起来,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盯着门槛处。 一身红衣,玄纹云袖的帝王稳步而来,月光之下,银色长发以玉簪束起,如倾泻而下的玄天瀑布,神秘而优美。 云笠半跪在地上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已经给主子洗好了,皇上还有别的吩咐吗?” 宓奚抬手,指节微微向后弯了弯,示意她退下。 云笠应声,屈身从里间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放心的看了床上突然端坐起来的小狐狸一眼。 小狐狸泪眼汪汪的看着她,仿佛在说不要留下它一个狐狸在那儿。 云笠的心也揪着,但也是没办法,只能揪着心退下来。 宓奚将小狐狸那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抬步走向了雕花大床。 简毓本只是有点心虚,但是不知道怎么她感觉迎面而来有一股杀气,霎时间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凉意。 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从床上弹跳起来,想从床的另外一侧跳出去。 宓奚怎么可能放过她,一个箭步冲过去,眼疾手快的揪住了她命运的后脖颈。 【呜呜呜呜呜,好疼。】 宓奚下意识松开了手,双眸微眯。 简毓趁着他愣神之际立马跳走,想直接跑出这个屋子。 察觉到她的意图,宓奚瞳孔一缩,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恐慌和后怕霎时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完全是本能的冲到了木门前,拦截了小狐狸的去路,然后一把抓住小狐狸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简毓本来不怎么害怕,但是她突然感觉到宓奚环住自己的手逐渐收紧,渐渐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开始慌张起来。 【别勒了!!我喘不上气了!啊啊啊!】 听到脑海里熟悉的叫喊声,宓奚的理智逐渐回笼,他抱着小狐狸的手也逐渐放松。 他刚刚是怎么了?有一种双手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抱着小狐狸坐在了雕花大床上。 简毓在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感觉自己整个身子被人翻了过来。 简毓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还没等她细想,宓奚的巴掌就落在了她的屁股上。 【!】 小狐狸下半身一紧,瞳孔乍然瞪圆,满眼的不可置信。 宓奚沉着脸,面无表情的又落下了一个巴掌。 闷闷的巴掌声响起,简毓觉得自己的屁股那块有点火辣辣的。 【他打我?】 【啊!好疼!】 【他竟然这么打我的屁股啊啊啊啊啊啊我简直无法忍受!!】 小狐狸剧烈挣扎起来,但是多年习武的宓奚怎么可能让她得逞,接着又落下了好几个巴掌。 “喜欢跑出去玩?嗯?” “啪!”这是巴掌声。 【啊!我不敢了哥,再也不敢了!】 “出去玩还不想回来是吧?” “啪!” 【呜呜呜呜呜我都说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打我屁股了我求求你了!】 宓奚装作不知道,继续又一个巴掌打了上去。 “下次还敢不敢了?嗯?” 第九十三章 她的心声 “嘤……!!!” 【啊啊啊啊啊啊别打了啊!!我真的不敢了!!】 小狐狸挣扎得厉害,宓奚紧紧钳制住她,不一会手上都沾了一圈狐狸毛。 打了足足十多下屁股后,宓奚终于停了手。 他力道虽不是太重,可打了这么多下,简毓的屁股也无疑是遭了殃的。 宓奚打够了,心里也疏解了许多。 他眸子眯起,正欲将小狐狸放回雕花大床时,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一阵湿润。 先是一怔的他反应过来后有些慌乱的抬起小狐狸的头,一双发红湿润的眼睛轻轻抬起,满含哀怨的盯着他。 他心下一紧,呼吸都窒了须臾,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宓奚是坏人,大暴君,动不动就打人,我不要再理他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宓奚整个颀长的身子都僵住了。 简毓委屈又卑微的吸了吸鼻子,直接从宓奚怀里跳了出去,但她没有离开,只跳到了一边的美人榻上。 宓奚怔在原地,感觉自己整个心脏像是被人刺了一刀。 心如刀割的他慢慢调整了自己的心情,转头发现小狐狸居然没有离开时,他如梦初醒,心里的死结仿佛被人解开了。 简毓刚刚确实哭了,她确实是又委屈又难过,所以才会在心里默默的说出那样一番话。 不过其实她也没有很生宓奚的气,只是那一瞬间的情绪涌上心头罢了。 毕竟人在心里说些什么话是全凭心情,不分轻重的。 但宓奚怎么可能想到这一层,他的理智在听到小狐狸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土崩瓦解了。 简毓撇着嘴,想着今天晚上要是宓奚睡在这里,她就直接跑去云笠和云蔚的房间睡。 正赌着气呢,简毓准备闭上眼养一会神,就突然感觉一片阴影朝着她压了过来。 ?! 简毓睁眼的瞬间,就见一片银色倾泻而来。 眼前的男人直接用双手环住了她整个身子,半蹲在美人榻前,整个头埋在她的胸前。 淡淡的龙涎香混着男人凛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简毓呼吸一窒。 【他他他他……?!!】 察觉到怀中小狐狸的身子愈发僵硬,宓奚心里放松了几分。 “对不起。” 男人闷闷说道。 简毓下意识张大了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整个身子也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他刚刚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对不起。” 男人伏在她的胸前又低低说了一遍,这回简毓是实打实的听到了。 【他…这是在跟我道歉?】 宓奚没有说话,只是环抱住小狐狸的手愈发收紧了些。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目光却依旧很震惊。 【我靠,暴君宓奚竟然给我道歉了?!】 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的简毓先是一喜,随后开始天马行空的幻想。 【他竟然对我一只小狐狸如此用情不专,看来我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狐狸都是魅力无限啊哈哈哈哈!】 宓奚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目光也逐渐幽深起来。 而简毓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天呐,要是在现代,这不得高低上个热搜啊!词条我都想好了,就叫顶流男星低声下气,原因竟是……】 宓奚缓缓从她的怀里起身,抬眸看向她。 简毓被这道目光一盯,心里的小九九顿时被吓得烟消云散,整个狐狸立马就老实了。 【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宓奚这男人神得很,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怎么我每次在心里吐槽他都能被这双眼睛盯住啊?】 听到小狐狸这接近真相的心声,宓奚犀利冷冽的目光逐渐转为柔和,他轻轻抬手摸了摸小狐狸头顶光洁顺滑的毛发。 “你走丢的第一日,朕几乎要把整个皇宫翻遍了。” 他淡声开口,惹得简毓微怔。 “可是朕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你的踪迹,直到领班的侍卫上报,说你跑出了城门,朕的心也随之凉了半截。” 他淡淡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一个故事。 “外面其实很凶险,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朕那段时日都不得安枕,会梦到你被人抓去扒了皮,做成了狐皮大氅。” 简毓正难过呢,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你才做大氅呢,你全家都做大氅!】 宓奚抿了抿唇,忍下了自己想伸手掐她的冲动,继续开口。 “朕今日打你,是想让你知道一个道理,待在朕的身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嗯……】 小狐狸默默点了点头,并没有反驳。 宓奚感到意外。 【看吧我就说,这男人的专制霸道本色是改不了的。打人就打人,还要找借口。】 宓奚的眸色又渐渐深了起来。 【有一说一,他说得没有毛病,我确实待在他身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是我一直都知道啊。】 宓奚垂眸看着看似沉默的小狐狸,静等着她心里的下一句话。 【我从一开始穿到这狐狸的身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只要我一直讨好这个男人,就可以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 【实际上我也过上了之前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是我是人啊,我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会有意难平和不理智的时候。】 【我那个时候就是想亲自做一件事,做一件能让我安心的事。】 【虽然这回我没有真正实现我当初的想法,但是我也间接帮到了梁抒,让她能有充足的雄黄去抵御病魔,我也很知足了。】 简毓在心里碎碎念了许多,虽然她清楚宓奚是不可能听到这些话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说了一遍。 无愧自己,无愧内心,她活了这两辈子,也算是想得很透彻了。 宓奚听罢,沉默了许久。 他一开始确实是怨她的。 怨她不懂事,怨她不清楚外头的腥风血雨,也怨她不管不顾自己的安危。 可这一瞬间,他心里那些怨气突然消散了。 她心里说的这些话,就像是一剂良药,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不安,也同时在治愈着她自己。 第九十四章 胥黎 他心里千帆浪涛涌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他抬手轻轻抚摸小狐狸的一个动作。 那动作中带着说不尽的轻柔和爱护。 经此一事,宓奚在心里对小狐狸的认知也愈发清晰了。 而简毓的心魔也因此消散了。 甚至过了几天,她在庭院里陪着云笠和云蔚浇花时,还听到她们闲话,说起皇上突然下令拨款,给各地加开了粥厂。 简毓闻言怔了怔,随之而来的是感慨和暖心。 原来宓奚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放在了自己的行动里。 那一刻,简毓突然觉得宓奚在她心中的形象又伟岸了许多。 弹指一挥间,如今已经到了十二月中旬,天气寒冷,各宫开始都陆陆续续用上了炭火。 简毓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陪着宓奚一起上朝,然后回来补个懒觉再出去走走玩玩,也是乐得自在。 宓奚知道她担心梁府的情况,也特地找人去探问了,说皇上的雄黄送去后果然病情好了许多,不出半个月就痊愈了。 他状似无意的在小狐狸面前提起,小狐狸听了后果然心情好了许多,当日多吃了一碗米饭。 简毓跟着宓奚上朝虽然时常打盹,但还是能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比如一些可用的政治人才和军事人才。 宓奚如今是全然相信她的话,立马就把那些人调任到代国去做一些地方官,帮着李怀去分担了一些政务。 李怀如今将代国治理得井井有条,那些以往的代国子民并没有怨声载道,而是觉得代国覆灭了也好,至少他们不用面对一个昏君了。 胥黎从代国回来后,皇上赐了黄金百两,又嘉赏了他一座京城东大街的一处宅子。 他作为三公之一,已经是赏无可赏。 自然,他没有婚配,每日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家上门提亲。 他每日想去南大街选一些好的泥瓦匠,都会被热情异常的媒婆们吓得退避三尺。 后来他索性有事没事就往宫里跑,问皇上有没有什么事要吩咐他去做的。 弄得宓奚都开始烦他了,直接给他批了三日休沐,让他别再来宫里溜达了。 这可把胥黎给憋坏了,一下就跑去了军营里练了三天,吃喝都在里面。 终于,到了年下的最后几日,皇上把他叫进了宫里。 “边关来报,说几个边城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攻击,炮台和城墙都有受损,你怎么看?” 龙椅上,银发男人向后仰躺,手中轻轻转动着螭龙扳指,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淡漠。 胥黎抱着拳:“回皇上,微臣也有所耳闻,许是一些残余势力又开始活络,皇上派些精锐去清扫就是。” 宓奚微微蹙眉:“朕却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你有没有一些培养的心腹,替朕去探查一番。” 胥黎一愣,“微臣身边的连崇可堪其用。” 宓奚微微颔首:“既然是你相信的,朕就直接派遣他去探查,有什么事你要及时禀报。” 胥黎抱拳应声。 本以为是件不起眼的小事,但连崇过了几日后的回禀让胥黎心惊,连夜进宫禀报。 彼时宓奚正在都梁殿的庭院,静静看着小狐狸追乌龟玩。 听到王珏的禀报,想着胥黎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回禀,就直接叫他进来。 “回皇上,连崇说觉得那些人奇怪得很。” 宓奚直起身子,“哦?如何奇怪?” 胥黎皱着眉头回:“全身穿着黑衣,行踪诡异,但绝不与咱们的人起冲突,只偷偷摸摸损害一些兵器。只要一有人发现,无论人数多少,都会四窜而散。” 宓奚微眯双眸,也品出了些许不对。 但他想不出这里头的门道,只问他:“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胥黎摇摇头:“微臣只觉得奇怪,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旁的小狐狸停下了追逐乌龟的脚步,也拧着眉开始思考这事。 只是搞破坏?那是在等着进攻时机吗? 宓奚也考虑到了这一层,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开口问道:“那些兵器损坏得厉害吗?” 胥黎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随后道:“据微臣所知,没有很致命的损坏,只是些划痕和松动。” “并且,只要加强了守卫的兵器附近,就再也没有见那些人了。” 宓奚沉默了许久,最终也还是没想出来这些人的用意在哪儿,但他心里还是觉得这事不对劲,于是只道:“先这样吧,盯着各处,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回禀朕。” “是,微臣谨遵圣旨。” 胥黎退下后,宓奚转头看着拧眉的小狐狸,还以为她在心里有了什么独到的想法,结果把小狐狸抱起来后,他听到的东西是这样的。 【好神奇!我好像能读得懂这乌龟的心情。所以如果宓奚给我搞一只别的狐狸来,我是不是就可以无障碍沟通了!】 宓奚抿了抿唇,抬手揪了揪小狐狸的耳朵。 简毓抖了抖耳朵,抬头看了他一眼。 【干嘛一天老揪我,真是。】 【要是有了新的狐狸,宓奚是不是就会去揪别的狐狸的耳朵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听不出悲喜。 宓奚听了她这番淡淡的话,还以为她是在担心他会分出精力给别人,于是刚刚的想法突然又转变了。 然后翌日,宓奚就吩咐内务府去弄一只狐狸来。 内务府办事效率也是很高的,当天就从外头弄来了一只狐狸,是雪狐的品种,最顶上还有一撮金色的毛发,仔细打扮后看起来也是金贵高雅的。 宓奚忙着在御书房见大臣,于是这雪狐直接被送到了都梁殿。 云笠接过新狐狸后,立马就带着去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跟着简毓是一样的待遇,不过没有拿品种稀有的花给它烘干毛发,而是拿着银丝炭给它烘干了。 烘干好毛发,她和云蔚就去忙着收拾东西了,就把狐狸扔在了里屋。 虽然简毓睡的是正殿的里间,但那雪狐三两下就跳过来了,鼻尖还一直嗅嗅闻闻的。 第九十五章 新小伙伴 简毓睡得正香呢,抬头就看见一只陌生的雪狐张着嘴对她流哈喇子,吓得眼睛瞬间瞪大,连连后退了五步。 这这这…这什么东西!! 雪狐被她这一遭也吓了一跳,差点把身后的珐琅花瓶都撞倒了。 简毓惊魂未定,喘着气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雪狐歪着头打量了她许久,发觉这个和它相同物种的家伙只是没吓到了并没有什么攻击力时,垂下的尾巴又重新摇摆了起来。 不是,这儿哪来的一只狐狸啊?! 简毓满脸的疑惑,拧着眉头警惕的看着这呆呆的雪狐。 听到里头的动静,云笠和云蔚放下手里的活计赶了进来。 一进里间,就看到那只雪狐一脸谄媚呆萌的往小湫儿跟前凑,而小湫儿则是满脸的嫌弃和惊恐。 云笠和云蔚对视一眼,立马上前去一人抱住一只狐狸,然后温声开始安慰。 “小湫儿不怕,不怕,这是你的新小伙伴哈,性格很好的。” 云笠轻声哄着。 云蔚低头观察着怀中小狐狸的神情,见它双耳微微后撇,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雪狐,过了好一会,它终于试探着向雪狐伸出了毛茸茸的小爪子。 那雪狐明显对简毓非常有兴趣,就在云蔚身前来回不断走动,还对着云蔚怀中的简毓兴奋地哈气,时不时发出“呜呜”声,等简毓伸出爪子,它立刻凑首闻了上去,用湿漉漉的鼻尖主动蹭着简毓,末了甚至低头摆尾,对着简毓高兴地打了滚,把肚子对着简毓。 “哎呀呀,小湫儿你看,它对你打滚呢。咱们皇上怕你一个人无聊,特意找了只雪狐来与你作伴呢。”云蔚高兴道。 作伴?来了那么久了,宓奚从未展露过这方面的想法,什么时候还在意起了对宠物的情绪关怀? 简毓忽然记起自己昨天似乎真的有这过样的想法——如果宓奚给我搞一只别的狐狸来,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无障碍沟通了? 难不成宓奚真有什么读心术吗,明明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却偏偏被他捕捉到了?还是说是他对之前的事情感到愧疚,对自己的赔礼?这也太巧了吧! 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一边,简毓略略失望的发现,她也不如自己预想的那般可以无障碍沟通,因为这只雪狐的情绪太明显了,根本不用去读,只要不是个瞎子,大概率都是能看懂的。 雪狐前爪着地,兴奋地喘着气,眼睛直直盯着简毓,云笠笑道:“这雪狐一点不怕生,在邀小湫儿玩耍呢。” 简毓跳出云蔚的怀中,抖了抖毛,脖子上的宝石流光溢彩,雪狐好奇地围着它转上一圈,用爪子勾了勾宝石。“看来它也很喜欢小湫儿的宝石。”云蔚以手掩嘴,被逗乐了。 很快,简毓就跟雪狐玩到了一起,在都梁殿玩起了互相追逐的游戏。 简毓虽然并不真的把雪狐当做自己的同类相看,但是以一具狐狸的躯体与雪狐玩耍,这样的体验也是相当新奇。 而云笠和云蔚看到自己的主子玩得开心,自然也是十分高兴,任由简毓在玩耍的过程中把自己的毛弄得杂乱无章。 所以当终于忙完朝政的宓奚来到都梁殿时,就只能看到一个乱糟糟的雪团子,云蔚和云笠一人抱着一只狐狸给宓奚行礼,而雪狐在云笠怀中还试图伸出爪子去扒拉简毓,简毓也不甘示弱,嗷呜一口就咬在了雪狐爪子上,在雪狐吃痛后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宓奚怔了一下,不知道心情为什么突然就有些阴郁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翘腿而坐,漫不经心的地将扳指转了一圈,然后微微抬头,点着云蔚:“去给小湫儿洗个澡。”然后转个眼神给云笠,薄唇一抿:“把这个……煤球,也洗了。”他顿了顿:“带去其他地方,不准用小湫儿的澡盆和澡具。” 云蔚云笠当即撤身去办,莫名察觉到宓奚心情不悦的简毓咂咂嘴,被带下去的时候还十分懵懂。 煤球?哪里煤球了,不就是沾了点灰尘吗? 他不高兴了? 可是不就是他给我找来的玩伴吗? 【男人的心怎么比我的工资单还难猜?】 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处毛不熨帖,没有一处不体面的简毓被宓奚抱在怀中,百思不得其解。 宓奚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一丝喜怒,只有简毓知道他手中的扳指其实硌得自己生疼,出卖着他的情绪。 【疼疼疼,硌到我了!】 宓奚察觉到什么,微微松了力道,却扔不撤手。简毓抬头观察着宓奚的表情,却看不出所以然。 宓奚一下下抚摸着简毓光滑的毛发,然后揪住了她的耳朵尖。 【又掐我耳朵,怎么不去掐那只狐狸的。】 察觉到耳朵上的力道加重,简毓不由得挣动了一下。 【难道只有我的耳朵好捏吗?我的脾气是不是太好了?】 眼看简毓的想法越来越偏,宓奚哑然,扯了扯嘴角。 “你与那只公狐狸,玩得很开心?” 【公狐狸?我根本没注意啊,谁还没事去看人家是公是母,不是,难道他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吗?】 宓奚感到些许无语,突然也被自己莫名到了,他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情? 一时无言,简毓轻轻把自己的头搭在宓奚手掌中,轻轻蹭了蹭,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轻轻“嘤”了一声。 【好啦,不管怎么样,先哄哄吧,我就是这么大人有大量。】 听见这句的宓奚顿住了手,哑然失笑,眼底浮起自己都不能察觉的笑意。 “既如此,那么就把那只公狐狸丢出去吧。” 简毓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把云笠叫来,吩咐她将那只公狐狸煤球丢到别的地方去,再也不要让小湫儿与煤球相见。 【可怜的煤球,被起了个这样的名字,还没办法留下来享受荣华富贵。】 【不行,我可不能被丢出去,我可得好好抱住大腿!】 感受到怀中狐狸撒娇似的蹭蹭,宓奚心情顿好。 正在这时,外头的玉珏却突然来报,胥黎求见。 “启禀皇上,边关突然异动,那些黑衣人动作更甚,据观察,绝不是山野贼寇、残余势力,而是有预谋有组织的精英部队!” 第九十六章 被袭击 听完胥黎的低声禀报,宓奚方才堪堪展露的笑意瞬时收敛起来,眉头紧蹙。 “只有这点情报?” 胥黎闻言伏低身子,斟酌道:“据近日所派斥候的回报,从一开始的小股骚扰、以破坏军械为主,到现在派遣小队偷袭行军,刺杀我军将士,敌军虚虚实实,指东打西,章法却不乱,绝对不是出身山野的贼寇能够做到,必有善通兵法的将主为其谋事,否则不能做到如此规整有序。 而且此组织规模与日俱增,隐约已成气候,不加以防备恐怕更有下一步的动作,如不出我所料,边关半月内必有大事发生!” 说到后面,胥黎的表情已然肃穆,透露出一种为将者的锐利,他的脑中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 宓奚抱臂沉吟,轻轻摩挲着扳指,而简毓也十分识趣的卧在一边,不去打扰他二人。 这是要打仗了?好家伙,燕赤现在可是养精蓄锐,势如猛虎,谁敢来犯边?简毓努力回想着,却发现自己没办法从脑海中搜索出相关的记忆,甚至只有一片空白。 少顷,宓奚蓝色的眸子暗了暗,缓慢道:“几分把握?” 胥黎由单膝改为双膝而跪:“五分。” 宓奚眯起双眼。 只见胥黎猛地沉身,叩拜在地:“臣请军令!冬未寒而索裘,天未雨而绸缪,请皇上遣我入边,若我亲临探刺敌情,便能有八分把握。若敌军来犯,我操练了这么久的兵将也不是吃素的!这一仗臣必打得漂亮,令尔来而无返!” 腰间的佩剑叮当作响,仿佛荡出将军的激情。 闻言,宓奚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乏些许,有良将在侧,他的确没有过度忧虑的必要,燕赤确也休养生息太久了,这次的犯边,未尝不是他磨炼军队一次好机会。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狐狸,发现她亦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说,朕此次派兵,能打胜仗吗?” 胥黎抬头正欲回答,却发现皇上这句话却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着榻上那只雪狐。 简毓轻巧地转了个圈,“嗷呜”一声。 反正你最后都是会统一六国的啦,这次肯定也是能打胜仗的。 被简毓的娇憨神情逗乐,宓奚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对胥黎道:“那就依你所请,给你八百精兵,即刻奔袭边关探查敌军虚实,不把那伙人差个底朝天,不许回来见我。” 难道他堂堂一个将军请命,还要看一只狐狸的眼神行事吗?全程目睹这一人一狐互动的胥黎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皇上的心思委实不是他能够随意揣测的就是了,好在终于有事可以做,不然他在京城待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宓奚动作很快,当即就去到御书房拟旨,将军令与兵符一道交给胥黎。 胥黎领旨即刻便要出宫,却与从御书房外款款而来的姬贵妃打了个照面。 她拥着一袭浅蓝的羽梅饰纹斗篷,粉白的肌肤隐没在绒领之中,更如霜雪般清冷,星点簪翠在发间隐约可见,并非刻意精心打扮,却也典素容华。她显然也是因事来找皇上,提灯的宫女立在她身侧照亮台阶,却见她步步清嫒,身形从容。 夜风袭来,微微拨动姬贵妃颊边的绒领,似带着清幽的梅香拂过阶前。 只一眼,胥黎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他抬手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姬姒便看见他手上的圣旨,心下暗暗思索,猜到了些什么,这也与她来找皇上的事情有关。 眼光一转,却正好看见了胥黎腰间的佩剑。 不由得无声笑笑,所谓宝剑赠英雄,看来没有任何一个将军能拒绝这么一把绝世宝剑。 她自知不能多言,但是还是斟酌开口:“今夜风大,将军行路小心。” 胥黎再一行礼,也未说什么,利落与她错身而去。 “皇上,云国传来密报,云国与北襄国交界处的兵马有异动,似在暗中调兵北上。” 姬姒将手中密信放在宓奚身前,待他查阅完毕。 宓奚看完信,眼中漏出一抹精光,绕有趣味道:“有趣。” 姬姒便知道他的心中已然有数,自己也没有进言的必要了,于是微微一笑,柔和道:“皇上,今日已晚,长夜寒凉,我亲自备下了黄芪银鱼汤,最是滋补暖胃,不如移步飞鸾宫去尝尝吧?” 宓奚眉峰一挑,开口却令她感到意外:“你心思玲珑,事事俱细,曾经施令布诏的手,现在却只能在朕宫中调作羹汤,可会觉得委屈?” 姬姒一时间未能掩盖住眼中的讶异,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凭她对他的了解,这番话定然不是怜香惜玉想要安抚她,倒更像是一种试探和猜疑。 姬姒整理表情,不卑不亢道:“自我三年前孤身入燕赤,便不再以此身为意,只要能够保全我的子民,让他们免于灾祸免于饥亡,而我暖饱无忧,还能亲手做一些事情,何来委屈呢?” 宓奚没有接话,用那双蓝色眸子平静的望着姬姒,姬姒也不曾畏惧,回以淡然的微笑。 一时间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与烛花爆开的声音。 “蹉跎岁月,年华易老,你知道与我并非良配,我亦无心与你周璇,姬姒,你最好明白这一点。”这话从宓奚的嘴中说出来,才像是真心话。 而姬姒笑容未变:“臣妾知道了。” 相顾无言,姬姒悠悠行礼:“臣妾告退。”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宓奚却叫住了她,在姬姒疑惑的目光中神态自若道: “把你那汤送来御书房,不用来回跑,让玉珏去取,要热的。”小狐狸最爱吃鱼,他已经能想象到那家伙对着鱼汤垂涎三尺的样子了。 “……”姬姒沉默了一瞬,应声退出书房。 提灯候在书房外的金锁立刻跟上,见皇上并没有出来,便知道娘娘没能请到皇上去飞鸾宫,她暗自叹息,举起灯笼给自家娘娘引路,却见玉珏公公也幽幽跟在身后。 “这是……” 还没等她问出口,便听姬姒轻声道:“取鱼汤。” “?” 皇上这是……不想去飞鸾宫,但是嘴馋了的意思? 又一阵夜风袭来,金锁打了个寒颤,及时制止了腹诽皇帝的想法。 第九十七章 鱼汤 俗话说,想要征服一个男人,就要征服一个男人的胃,娘娘这是靠着精湛的厨艺征服了皇上吗?但是怎么和俗话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皇上与娘娘之前非但没有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样子,反而比之前更加相敬如宾,越发疏远。 虽说自入宫以来,皇上就将后宫事宜全权交给娘娘把持,相当于半个皇后的职责,但是除此之外,皇上便再未施以其他殊荣,和娘娘之间也是平平淡淡。 这样下去,娘娘什么时候才能如愿以偿,怀上龙胎,又怎么在这偌大的燕赤站稳脚跟? 金锁的眉头舒展又拧起,心中百转千回,所谓圣心难测,但是这也太过神秘了吧。 姬姒瞧见金锁的表情,自然也知道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自己也不想解释。她素手拢了拢斗篷,在这凉风中感受到一丝暖意。 抱薪取火者,便不必再奢求来自别人的温暖,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 “走吧,趁热将鱼汤给皇上送来。” 姬姒忍不住想,冰冷如宓奚这样的人,又是否会希望有那么一把火能够温暖他? 假若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子,那该是怎样神奇的存在? 玉珏取来鱼汤,按照宓奚的吩咐直接送去了都梁殿。 还是都梁殿的云笠姑娘更有福分啊,能够得到皇上如此关怀,玉珏不由得感慨。 感受到玉珏慈爱目光的云笠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也没有表露异样,接过将鱼汤走进殿中,将汤从暖食格中取出摆到桌上靠近小湫儿的位置,然后退身侍奉在侧。 简毓老早就闻到香气了,从云笠进来的那一刻就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手中的鱼汤,直至放在自己身前,她的爪子已经十分按捺不住,直接搭在了桌沿。 “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宓奚的命令不合时宜的响起。 简毓吃不到鱼汤,急得在座位上转圈,然后朝着宓奚小小地吠了一声。 拜托,我现在只是一只狐狸啊!你见过哪家狐狸讲究餐桌礼仪的? 其实如果她真的是只狐狸,根本就不会听懂宓奚的话,更不必在意他的规矩,奈何她是人,还是个苦命的打工人,总会无意识地遵循来自上位者的命令。 见她这副被逗得急不可耐的呆萌样子,宓奚心情大好,却仍装作冷脸,慢悠悠得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然后给小狐狸递过去一只白瓷调羹。 简毓苦着脸,用爪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口银鱼汤送进嘴里,瞬间被鲜得两眼发光。 “呜呜!呜!” 好喝!真好喝! 奶白浓稠鱼汤带着几分清甜,一入嘴,鱼鲜香气就丝滑地涌动起来,充斥着口腔,再吃一口鱼肉,更是软烂如云,入口即化。 简毓瞬间把所有想法都抛诸脑后,不住将调羹往嘴里送,到后面直接就吃急眼了,把汤匙往旁边一丢,跳上桌就是一顿埋头苦吃,什么都顾不得了。 宓奚一开始还想阻止,到后面甚至没有插嘴的余地,只能任由简毓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美食吞吃入腹。 他撑着头,见小狐狸吃得这么香,亦是忍不住尝了一口,只觉得确实比之前喝过的鱼汤鲜美不少。 也不知是姬贵妃厨艺进步了,还是自己被这馋嘴狐狸传染了。 宓奚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轻扬起来了,于是以拳掩嘴,默默压平。 简毓毫无节制,直把自己满嘴流油,肚子滚圆,最后躺倒在座位上,满足的打了个嗝。 这日子,拿千金来也不换啊! 正眯眼回味呢,却感觉后颈一紧,四肢忽然离开了座位。 宓奚那张妖冶的脸正对着自己,简毓只见他薄唇一张一合:“一顿鱼汤就被收买了。” 简毓耸着脑袋,吃人嘴短,也没有生气。 【嘿嘿,可不是一顿,是好多好多,要是能天天吃这么好,别说做狐狸了,我给你当牛做马都愿意!】 刚想完,却见面前的男人提了提嘴角,眼中似有笑意。 他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还没等简毓细细分辨,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经落到云笠怀中。 “今晚朕留宿都梁殿,不洗干净不准带来见我。” 看来想要征服这只狐狸,征服她胃就可以了。 宓奚想到这一点,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被洗干净带回榻上时,宓奚已经洗漱完毕,一袭寝衣倚靠在床头,翻看着奏折。 看来今晚又免不了要和这男人相处一室了。 简毓也是心大,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相处。她见宓奚有事要做,于是乖巧地自己找了个空位卧下,将头埋在双臂间,用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身体,哄自己睡觉。 小狐狸,快快睡,梦里乐无忧… 宓奚看完奏折,见身边的狐狸睡相憨态可掬,便上手捏捏它的耳尖,就听这家伙呓语似地哼着什么,仔细听来,觉得它是在用自己编的歌谣当睡前摇篮曲。 宓奚感到一阵好笑,猛然间却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人会在夜晚这样轻声的哄着他入眠。 可是他亲手了结了她,从此黑夜无光,再没有什么摇篮曲。 他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莫名烦躁起来,把睡得正香的小狐狸狠狠箍进怀中,勒得她喘不上气。 【这个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宓奚掐了掐她的尾巴根,居然很轻地答:“嗯。” 【嗯什么嗯!没有在夸你的意思!勒死我啦!快撒手!】 她越是挣扎,宓奚就越是抱得紧,直至她筋疲力竭也没能从他怀中挣脱。 【臭宓奚,坏宓奚,你必做噩梦…… 坏宓奚,臭宓奚,我给你一榔头……】 到最后,小狐狸终于迷迷糊糊念叨着睡去,没能听见寂静的夜里,男人再也不掩饰,愉悦地笑出了声。 这小狐狸,怎么还有点可爱。 原本是找来作为小湫儿玩伴的雪狐,由于性别是公的这个严重错误被“流放”到了珍宠阁,不仅失去了原本的待遇,还不幸被赐了“煤球”这么个名字,凄惨十分。 一日,闵妃路过珍宠阁,一眼就相中了这只头顶带红毛的雪狐,请示宓奚得到应允后就把它带到了自己的宫中,改名“墨琉”而闵妃宫中那些原本是为简毓准备的软椅玩具,花园昆虫,尽数归墨琉所有。 简毓得知此事,也想得很开。 反正她难得能去闵妃宫中一趟,正好让煤球替她享受了吧,尤其是哪些大扑棱蛾子,让它多吃些,一定要吃饱吃好。 谁也没有料到这名唤墨琉的雪狐,此后竟然还有一番大作为。 第九十八章 暗潮涌动 胥黎带着八百精锐风驰电掣,日夜疾行,终于在三日之内赶到了边防之地。 他没有大张旗鼓的行事,反而悄无声息地将八百人分作小队,融入了当地的队伍,吩咐他们着重观察异常。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伙组织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居然如同嗅到猛虎之味的野犬,逐渐收敛了行动,低调起来,接连几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胥黎见此情况,也并不着急,每日依旧和左右副手打扮成普通士兵的样子,早中晚巡视防线。 只不过,他每日所居住的帐篷并不固定,至多只待一晚便转到其他地方。 此时正是一年之末,十二月的风凛冽彻骨,吹过军营之处,无不显现出一片肃杀,把那些来自京城的笙歌乐舞、富贵荣华刮得连渣都不剩。 踏上城墙,胥黎耳畔的军旗猎猎作响,他眺望远方,越过城前几千里的黄沙旷地,就是燕国的城池。 是燕国人吗? 他却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眼前一切更像是一层表象,如那被劲风吹起的黄沙,试图蒙蔽他的双眼。 这其后,有什么东西正在蛰伏,只待他深耕挖掘。 事实证明,只要足够沉得住气,那么对方总有漏出马脚的时候。 又过了两日,西营突然来报,军中帐篷失火,正是胥黎前日才住过的地方。 看来自家军营透露出的消息,要两日才能到达敌军手中。 胥黎暗中记下。 他并没有让自己的人手参与救火行动。 因为他推测,对方只是知道了他已经来到军营,却并没有摸清他到底有多少人马,所以暂且不能让自己的人手暴露。 胥黎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写入密报,派人加急遣送回宓奚。 宓奚查阅过后,似乎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紧急召来兵部,命其清点整理军资储备,其余五部也被分派了任务,忙碌起来。 边关的云似乎卷到了京都,天气整日暗沉沉的,像是要落雪,却迟迟没有动静。 本是岁末之时,该是一年之中最轻松闲暇的时候,皇宫之中却没有如同往年那般热闹繁华,反而人人都严阵以待。 当然,这一切都和小狐狸简毓无关,就算天塌下来了,那么她也只是一只小狐狸。 作为一只狐狸嘛,那就只需要吃喝玩乐就好了,简毓无忧无虑地想。 冬日犯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狐狸的缘故,简毓感觉自己总是格外倦怠,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活泼好动,就连御花园都没心思去了,每日不是睡饱了吃,就是吃饱了睡,偶尔被宓奚骚扰,也都不往心里去。 脑袋总是昏昏沉沉,记忆也总是不那么清楚,但是她清晰的记得宓奚被刺杀的节点绝对不是现在。饭票活得好好的,所以她对宓奚的事情也并没有那么上心了。 宓奚越来越忙,总是连着好几日都不曾踏足后宫,偶尔来了,也只是往都梁殿去。 并且总是在深夜,带着深重的寒气直奔榻上,不顾简毓的挣扎把她揽在怀中,沉沉睡去,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又要起身穿戴完毕,开始批奏折,上早朝。 关键是他不光自己睡得少,还要把简毓栓在身边,把她折腾得叫苦不迭。 是谁穿越了也逃不过早八?是我啊! 宓奚还开发出一种小狐狸的新用法,那就是批奏折批累了的时候,直接拽过简毓垫在桌子上当枕头,浅眠一盏茶的时间。 冬天的小狐狸毛发厚实又暖和,每日被云笠云蔚熏得香香的,拿来做枕头那是相当合适的。 【我不是枕头啊啊啊!快把我松开!】 垂顺的银发隐没在茸茸白毛之间,让宓奚心情难得地得到放松。 他微不可查地蹭了蹭,觉得这枕头比那些金玉粟米芯的好用多了,让他的睡眠质量简直翻倍。 于是简毓的抗议尽数被打消在宓奚对她伙食的威胁中,若非她现在精力不济,那么她肯定要找点事给宓奚,好好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好在宓奚还是有点良心在身上的,除了美食,还懂得从其他方面收买小狐狸的心。 代国今年是第一年向燕赤进贡,李怀在代国境内的治理也已经初步有了头绪。 他在代国发现了一种红色的宝石,此宝石质地晶莹,黑夜就能够自行发光,可做照明之用,还坚不可摧,无法用常规的办法进行破坏,就连挖掘时,这种宝石都是整颗整颗采出的。 因为矿产稀少,采集困难,所以这种石头即使在代国,也是鲜为人知的存在,只在皇室和贵族之间流通。 代国人称它为“焰丝”。 除了装饰和照明外,李怀没发现它还有什么用处,询问代国国人,却都没有人告诉他。 李怀将焰丝石收集起来,连同百万金银、织锦蜜酒一道送来了燕赤。 于是隔天小狐狸就收到了一个金银镶嵌的焰丝项链,还有几颗形状姣好的焰丝石,都被她宝宝贝贝地收进宓奚专门给她用来装宝石小箱子里。 那项链挂在简毓的脖颈上,白毛映衬着红莹,当真是好看极得紧,惹得云笠云蔚不住赞叹。 “小湫儿带上这焰丝项链,真真如诗中所说的那般——一片红梅一片白,映衬瑶台皎月明了。”云笠稀罕地说。 “是呀是呀,别看最近岁末,阖宫上下都收了封赏,可是只有咱们的小湫儿有这宝石,可见皇上真的很喜欢咱们小湫儿呢。”云蔚点头附和道。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当人肉……啊不,狐肉枕头才得来的,这是她应得的! 简毓高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走到桌鎏金桌案上,从那双鱼纹镜中细细端详自己的样子,十分满意。 宓奚还蛮懂得哄人的嘛!罢了,算她大人有大量,原谅他把自己当枕头了! 爱不释手地观赏了许久,简毓终于累了,几下跳到贵妃榻上的暖炉旁,在云蔚给她熏得香软的明霞柿花软垫上坠入了梦乡。 俄而天际滚滚,那云越发低垂,棉絮般纠缠沉降,最后竟是被风搅碎,轻轻飘下雪花来。 云蔚感觉风大了些许,忙去关窗,却被雪花扑了一脸,她愣了一下,急忙惊喜地回头唤云笠: “雪!下雪了!” 第九十九章 顺遂 云笠听见云蔚的呼唤,面上亦是一片喜悦,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制止云蔚:“嘘!小声些,小湫儿才刚刚睡着,别把她吵醒了。” 云蔚忙不迭地噤声,捂住自己的嘴,奈何简毓正抬头迷茫看向声音的方向,已然听见了。 她的耳朵转了转,听见了簌簌声响,本来还有点迷糊,在看向窗外以后眼神立刻变得清明,起身几步蹦到床边。 雪!是雪啊!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古代的雪呢! 云笠只见小湫儿对着雪兴奋地嚎叫起来,然后就跳到窗台上,竟是立刻就要跑出去玩。 “哎哎!小湫儿!这样出去可不行啊!着了凉怎么办?好歹披上披风!” 小湫儿蔫了好几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想要出门玩耍的想法,她肯定是不能阻止的。云笠赶紧从内室衣柜中取来一件火红赤狐图案、黄梅连缀滚边的锦绣披风给简毓穿戴上。 这是前几日皇上命宫中绣娘专门赶制的,今天便排上了用场。 收拾完毕,简毓迫不及待地跳到窗外,不断地拿爪子扑着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玩得不亦乐乎。云蔚云笠捧着暖炉跟在她的身后,都梁殿上下俱是一片欣喜。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红墙飞雪,素裹银妆。 这场雪来得意料之中,宓奚看着明窗外的落雪,立刻发出召令,让户部将今年早早备下的冬衣粮草全部发下去给将士们御寒。 也是因为他算无遗策,所以燕赤的将士们没有挨饿受冻的,尽数养精蓄锐,整戈待战。 众妃嫔正在飞鸾宫给姬贵妃请安,见此雪景,姬贵妃当即提议让她们穿上斗篷氅衣,一同去御花园赏雪。 于是一众妃嫔穿戴得摇曳生姿,浩浩荡荡地去到了御花园,一路说笑逗乐,也是一片难得的平和时光。 身穿色乳烟云宝相花织锦锻的宋昭仪理了理鬓发,道:“所谓瑞雪兆丰,这样大的雪,想必明年一定是个好年。” 闵贵妃则是拢着狼族绿绣料大氅,慢悠悠接道:“诚如妹妹所言,不过那是因为有皇上费心操持国家大事,才使咱们燕赤比其他国家都要强大,所以年年顺遂。” 宋昭仪道:“咱们皇上什么都好,就是不常来后宫,整日不是忙于朝务,就是忙于朝务,放着后宫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不管不顾。” 姬贵妃淡淡打断:“看来这雪景还不够美,吸引不了昭仪妹妹。” 言下之意就是雪景都堵不上你的嘴,皇上也是你能够嘴碎的? 哪知这宋昭仪没听出这话的意味,继续道:“就是嘛,这样难得的好景色皇上也不来后宫陪陪我们。我也就罢了,贵妃娘娘和闵妃娘娘两位国色天香,却只能孤芳自赏。” 闵妃和姬贵妃不由得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件事情,随即默契地看向前方,没有去接宋昭仪的话。 皇上的那个手段她们是知道的,所以两人都选择了不去探究,而是更多的把精力放在自己的身上,不去费力的讨皇上的好。 闵妃转移话题道:“年关将至,又有如此瑞雪,不知今年过年的时候,贵妃娘娘还有没有兴趣再办一次花灯展?自从上次见过来自云国的花灯后,嫔妾心心念念了许久,想要有机会再得一见呢。” 姬姒笑了笑:“这有何难,如若妹妹想看,我再让云国那边送来花灯便是。” 闵妃蹲身行礼:“那嫔妾就先谢过贵妃娘娘了。” 等闵妃赏完雪景回到自己宫中,平日负责照料墨琉,也就是那只赤顶雪狐的宫女却匆匆来报,说雪狐不见了! 闵妃命宫人上下找了许久,甚至闹到了宓奚那里,把简毓的都梁殿也找了一番,都没有发现踪迹。 这倒是让宓奚心有余悸,急忙来找简毓,确认她不会像雪狐一样说走就走、逃出宫内,把简毓来来回回折腾几番才肯罢休。 毕竟她可是有前车之鉴,虽然事出有因,却也令人火大。 【好了好了!我保证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什么都不说就走了!我就待在这里那也不去了!就算要走,我肯定也会先跟你说的!】 被压在宓奚脑袋底下当枕头的简毓发出嘤嘤的叫声,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离开宓奚的桎梏。 【重死了重死了!欺负我是只狐狸是吧!你等我变成人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简毓在心里放着狠话,却发现身上越来越重,宓奚整个上半身都压了上来。 【完了,这男人力气这么大,就算我能变成人,好像也打不过……】 【嘤…】 听着小狐狸怂怂的心声,宓奚埋在软毛间终于漏出了得逞的笑。 边关那边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胥黎在密信中写道,他已经与那批破坏军械的人有了几次交手,对方行事果决狠辣,每次出击目标准确,就算行事败露,也绝不恋战,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进行调度,他们的人手似乎在增加,偷袭线拉得越来越长,常常指东打西,令我军难以分辨,但是每次造成的损失却都不是特别严重。 令胥黎感觉棘手的是,这些人仿佛十分熟悉他的作战方式,常常能够预料他的行动,虽然都因为他有所防备而解决了,但也不同寻常。 这让他怀疑对方在自己军队中似乎有内应。 更为奇怪的一点,明明已经下了大雪,按照常理,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这个时候都该让自己的队伍休养生息为好,因为雪天行路困难,粮草供给也是一个大问题。 对方却进攻越发频繁和刁钻诡异,一日甚至能达到三次以上,这让燕赤损失了不少军械和人手,对方死的人也只多不少。 但是进攻却从未停下过,仿佛有什么在后面催促着他们必须如此行事。 面对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胥黎也是严阵以待,命令自己的军队不得松懈,日日警惕着,同时向宓奚请求增援人手,准备时机成熟后一举歼灭对方。 宓奚也察觉到这件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就在这时,他收到了来自燕国国君的密信。 看过信后,宓奚把自己关在御书房斟酌了许久,随后发出圣旨,调度三万大军往边关靠近,准备接应胥黎。 边关这场大雪连着下了三天,积雪已经有半人之高,从城墙往外看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第一百章 硝烟 燕赤北端一座距离燕国最远的小城。 天才微微亮,沉重的城门缓缓拉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一组二十余人的小队拿着铁锹和铲子等工具,哈欠连天的从城内出来,开始清扫城门前的积雪。 因为不明势力的偷袭,他们已经有七八日没能好好歇息了。昨日更是凌晨才歇下,明明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就又被号令叫起来,让他们天不亮就来扫雪。 “格老子的,天天这么个打法,摸一下就跑,撩来撩去的,真他娘憋屈!有本事,就痛痛快快和老子们干一架!“一个酒糟鼻的士兵往雪里啐了口唾沫,烦躁地抱怨道。 他这一出声,剩下的人也都忍不住,左右附和:“打个仗跟娘们似的磨磨唧唧,别等爷爷抓到他们的小辫子,一定狠狠教训一番。” “就是就是!真不是男人!”一个小个子将铲子往旁边一插,双手在空中左右挥舞了起来:“要是落到我的手里,我就先照他脑门来一拳,再踢他们的裆,最后狠狠踹屁股!” 他的话粗鄙,耍宝似的比划,把其他人逗得哈哈大笑。 一边玩笑,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酒糟鼻咧着嘴,与身边人推搡着,嚷道:“让开让开,老子要撒尿!” 说罢便往旁边的城墙根走去准备解决。 他口中吹着哨子,裤带一拉就地释放,末了打个寒颤,一脸舒爽地往回走,弯腰伸手捞了一把雪在手里搓搓,权当洗手。 然而,就在他往雪里看的时候,却在白茫一片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条细细的红线埋在雪中,闪着微弱的光芒,如果不仔细看,极其容易被忽略。 啥玩意儿? 他眯着眼睛凑近正待看个清楚,那雪却突然暴起,哗的一下洒了他一脸。 酒糟鼻急忙伸手去抹自己脸上的雪,突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那红线竟然就像是活了一般,以一种凌厉的角度游到半空,不待人反应过来,便生生卡进了酒糟鼻的脖子里! 霎时血花喷薄四溅,竟然像是在脖颈处绽放了一簇小小的焰火!那红线就像吸饱了生命,变得鲜艳起来。 一切只发生在一息之间,只如一次眨眼。 口哨声骤停,酒糟鼻已经身首异处,魁梧的身躯砸倒在雪地里,鲜血汩汩冒出,瞬间浸透了雪地。 他身后,一袭白衣的蒙面人丝毫不做停留,手中挥舞着红线直奔下一个目标。 雪地中接二连三地冒出一个个手执红线的白衣人,接二连三的闷声响起,顷刻之间,二十人的小队被斩杀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这伙人动作干净利落,凌厉非常,每一次红线的挥舞必定会带走一条生命,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到最后,那个离城门最近的小个子瞳孔睁大,看着眼前的一切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要是落在我手里,我就先照他脑门来一拳——他惊恐地往城门内奔去,脑内不适时地响起刚才放出的狂言壮语。 “有敌……!!” 白衣人如同鬼魅,瞬间移动到他的身后,红线挥舞,立刻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身体倒下,头颅却碌碌地滚到城门内,小个子的嘴唇上下一碰,发出了此生最后一个音节:“……袭。” 他的眼睛睁得溜圆,终于看清了那了结了他的红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刀身极薄,几乎直至透明的钺型兵器,而那极细的红线,则是一整条的刀刃,因为只有在刃尖上附着,所以才像是一根红线一般难以分辨。 那白衣人将手一甩,残留在钺上的血被尽数甩出,不留一点痕迹。 此时警报终于响彻城池,白衣人训练有素地从城门而入,竟是有数百人之多。 这些人武功极高,下手利落,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一时间所向披靡,竟然是没有人能够阻挡。 正是近来不断骚扰燕赤边关的神秘组织! 他们这次的行动却十分反常,不像之前那般打了就走,而是长驱直入,一路杀到了兵营。 驻守此处城池的兵力只有将近八千,胥黎把防守重点放在了别处,所以此处兵力并不强盛。 但是八千对几百肯定是绰绰有余,守城的军官宋舟怒不可遏,命令士兵们一波一波地上去绞杀,就算用人海战术,也要把这伙人按回城外。 正如他所料,白衣人虽然锐不可当,但是仍旧是寡不敌众,出现了些许颓势,损失了几十个人手。 正当宋舟松了一口气,以为局势回转的时候,却听见身边副手来报,城外出现了更多人马! 宋舟几步爬上城墙,看见了那黑泱泱的一片军队兵临城下,霎时两眼一黑,差点没昏过去。 “报将军,目测有一万军马!” “废话,还用你说!我已经看见了!”宋舟咬牙切齿,抽刀大喊:“众将士!随我迎敌!” 他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燕赤的将士们可不是好拿捏的,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而城下的军马蠢蠢欲动,为首所举着的军旗,上面赫然写着一个“燕”字。 “燕国。”宓奚放下军报,眉头微蹙,面上依旧是一派冷静。 这一句如扬汤止沸,让本就窸窸窣窣的朝堂炸起一阵呼声。 兵部侍郎见状出列,高声道:“自代国灭国后,其余几国亦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都已明白我燕赤乃国盛兵强。而今燕国贸然开战,当真是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厚。冬日虽然不是打仗的时候,但是如今我燕赤经过几个月的休养生息,早已经恢复兵力,如今国库虽不满盈,但是对付他一个小小燕国足矣。臣请皇上不必畏战,即刻出兵剿灭敌军!” 当即就得到其他官员的赞同,有言辞激烈的武官当即就要请命上阵,前往前线。 虽然也有人说燕赤才灭了代国,短短几月再灭燕国不利于德行,但是主战派占据了大多数,把那些请宓奚慎重考虑的声音都淹没了。 然而宓奚的心思并不在朝堂上。 堂下吵得沸反盈天,他却撑手抵着太阳穴,食指不急不缓地轻叩,眼神落在被自己强行掳来听政的简毓身上。 任凭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简毓自巍然不动,呼呼大睡,甚至还咂咂嘴,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睡得头顶的毛都翘了起来。 宓奚没忍住,伸手将她的毛捋平,顺便听见了她的心声: 【炸鸡…嘿嘿…炒年糕…关东煮…好吃】 宓奚被逗得嘴角微微上扬,他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笑意,一句话将争吵压了下来。 “此仗,我们不打。” 第一百零一章 哗然 他这一言引得朝堂哗然一片。 “皇上!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如若此次能够顺利征讨燕国,那么我燕赤实力将更上一层,称霸六国指日可待啊!” “臣附议!” 哪知宓奚眼皮一撩:“朕自有定夺,众卿不必再多言。退朝吧。” “退朝——!” 兵部侍郎还想再劝,却被太监的唱和声打断,只能看着宓奚一把捞起座位旁的雪狐,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舟收到了宓奚的军令,于是带着自己的将士们且战且退,一路护送着百姓退到了云潭城后,把自己军队的伤亡降低到最小,只损失了百余人。 而他在面对燕国军队的过程中,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燕国好像并不是为挑起战争而来,相反,他们只是辅助着白衣人进入城内,对燕赤的军队动手的时候也是收了力一般,并不随意杀人。等白衣人彻底占领了城池,燕国军队甚至还会暗中阻止白衣人残杀百姓。 宋舟看不懂了,这不是都是燕国的人吗?怎么还有点隐约的不和呢?连他都能看出这两波人之间有奇怪的隔阂。 他顺利地完成了皇上交待的任务,整顿好军队,安抚了百姓。 在白衣人攻入城后的第二天,宋舟就等来了胥黎的带兵支援,他顿时感到无比安心。 几个月之前,就是这位胥黎将军带着五万将士长驱直入,一举歼灭了代国! 他现在可是燕赤子民心中的战神。 宋舟惊讶的发现,传闻中的战神却不像他所想象的那般魁梧勇猛,相反,他长身玉立,相貌甚至有些清秀英俊。 不过宋舟仍然不敢轻看了他,因为这位战神裹着修身的铠甲,气场如同森罗,那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气质。 他对着马上的胥黎行了个军礼,大声道:“胥黎将军奔波辛苦,请稍作整顿,我这就去点兵!咱们立马攻回城内,定要杀那燕国人一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哪知胥黎从马上翻身而下,淡然道:“不急,时机未到,先休息吧。” 宋舟傻眼:“啊?咱们不打回去吗?”他还以为马上就能报仇了呢! 胥黎:“打,但不是现在。” 宋舟:“……”明明有了胥黎带来的一万兵马,他们的人数远超燕国军队,为什么还不打过去?难道胥黎真的这么忌惮燕国吗?这真的是那个锐不可当的燕赤战神吗?! 胥黎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也没有过多解释,只遥遥看向几里地之外的云潭城,说:“我们还要等一个人。” 云潭城内,入侵者很明显地分成了两队人马,一队就是那日偷袭扫雪小队的白衣人,经过奋战,他们的衣袍脏污,却也没有更换,一队就是举着“燕”字旗帜的士兵,相较于白衣人的狼狈疲态,他们更显得整肃有神一些。 这两对人马分别占据了云潭城的一半,中间划出明显的界限。 白衣人们在城门口列成两队,沉默地撩起衣袍的一角,手举在胸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似乎是在行礼。 须臾,一队白衣人抬着一个黄金和白玉做成的轿辇,缓缓步入城内。 而乘坐在轿辇上的那人身材肥硕,呼吸声沉重而急促。 待轿辇抬入城内,为首的白衣人走上前来,示意抬轿人放下轿辇,然后行礼道:“恭迎国主!” 兜袍之下,竟然是清脆的女声! 而轿辇上的人一把掀开兜帽,他哈哈大笑,笑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 “琅儿,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好皇后!你说,想要我怎么赏你呢?” 他的面貌丑陋,比之从前纵欲过度的样子更加疲惫不堪,神色中透露着一种癫狂之色——竟是代国亡国之时找不到踪迹,消失已久的代承! 名唤琅儿的女人波澜不惊,平静道:“惟愿夫君早日复兴代国,我皇万寿无疆。” 即使数月逃命,代承却根本没有变瘦,反而更加肥胖了些,他挪动着肥胖的身子,从纯金座椅上坠下来。 琅儿上前搀扶,代承忍不住用他肥胖的手趁机揩了一把油,根本没注意到琅儿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呵呵…呵呵…待我入主燕赤,定要赏你一座椒房,把你藏在里面,哪里都去不成……你说我从前怎么就没有好好宠你呢?” 代承表情痴醉,差点流出口水来。 他的原配皇后早已经在代国覆灭的时候与他断了关系,削发为尼,现在还被锁在代国皇宫的西六宫。而现在这个被他封为皇后的琅儿,是当时他在出逃代国时带上的唯一一个妃子。 他惊讶的发现,琅儿其实并不是那等软香温玉的娇弱美人,相反,她的武功高强,身份神秘。 出逃的过程中,她一路护送着代承,帮他与“那个人”牵线搭桥,得到不小的助益。 这女人甚至为自己组织了“白袍军”! 虽然代承知道这女人肯定没那么简单,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沉浸在攻下云潭城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沾沾自喜。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燕赤动手,简简单单就让宓奚吃瘪,丢失了一座城池。 代承不由得想象着他能够一路直通燕赤腹地,攻入宓奚的皇宫,把所有人杀光殆尽,让宓奚缩在他脚下的那一天。 他想着想着,不由得就笑出了声,嘴角拉出粘稠的口水。 琅儿见他这样,向一旁使了个眼色,一个白衣人就从怀中掏出小盒,取出一枚丸药,利落地塞进代承咧开的嘴中。 而所有白衣人都只是默默看着,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引领燕国这边的将军名叫燕一,他也看到了这一切。 他皱着眉,转头对身边的副将说:“传令下去,让所有人不准松懈,时刻保持警惕。如若燕赤军队打过来,按照之前吩咐的那样做,所有人不准违抗!” 副将跑去传话,燕一盯着对面,那群白衣人把代承送入早就搭好的豪华帐篷内,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有预感,这场战争远比表面上更加诡谲莫测,而所掺杂的势力更不止眼前所见的这些。 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难怪自家国君要这么做。 他喃喃自语:“很快,燕赤的军队就要来了。我倒是也很想见见,胥黎这个燕赤战神到底是什么样。” 第一百零二章 瓮中捉鳖 听完从云潭城回来的斥候所禀报的一切,宋舟这才明白为什么胥黎明明带着大军支援过来,却不急着立刻就攻回城内了。 原来是准备瓮中捉鳖啊! 如果不佯装把云潭城让给那群白衣人,根本钓不出代承这条背后的大鱼。 宋舟恍然大悟。 这下好了,代承以为在白衣人的保护下有恃无恐,却根本没有注意自己早已泄露踪迹。 宋舟摩拳擦掌,十分热烈道:“胥黎将军真是妙算!好一招请君入瓮!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打回去,把云潭城给夺回来!”如果能够捉到代承,那定是大功一件啊! 胥黎已经整装待发,忽略了宋舟的马屁,他的眉目沉静,喝道:“整军,攻回云潭城!” 马蹄声如滚滚奔雷,直奔云潭城而去。 代承正在帐篷里休息,多日的奔波和逃命让他筋疲力竭,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现在好不容易拿下了云潭城,他才能够获得短暂的宁静。 好不容易把肥胖的身子艰难地挪到榻上,代承还要叫琅儿伺候在身侧,寸步不离的保护他。 他现在真的很怕死。 很快,代承就坠入了梦乡,梦里他的大军战无不克,把胥黎的大军打得溃败不堪,最后一路杀到燕赤皇宫,将宓奚就地绞杀。 坐拥着三千美人,身边美酒佳肴堆积成山,代承伸出肥胖的手指,捏起一块红色宝石端详起来。 “焰丝……” 待代承发出呓语,琅儿便知道之前喂下的药丸起效了。 这是特制的毒药,最大的功能就是为服用之人出现幻觉,沉迷梦境。如果长期使用,则会使人上瘾,终日癫狂,更使气血两亏,身体逐渐衰竭。 而代承现在正呈现出药效中期的状态,沉迷在幻觉无法自拔。 琅儿幽幽靠近代承,用鬼魅般的语气问道:“皇上,焰丝石美吗?” 代承点头:“好美……这可是世间最美丽的宝石啊!有了它,本王就能复兴代国,战无不胜!哈哈哈哈哈哈!” 琅儿改换语气,娇媚道:“那皇上把焰丝石的炼制方法告诉我好不好,臣妾为您去打制兵器,助您复兴代国…” 代承:“好!我把这焰丝石赏给你,美人,来亲一个!但是这炼制术可不能告诉你,那是本王的秘密!这世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只有我知道!” 原来,这焰丝石是代国独有的产物,这种特殊的宝石远不止装饰以及照明之用,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投入兵器锻造。 用焰丝石所制作的兵器,远比青铜、铁石之类耐久更高,也更锋利,还能大大降低兵器的损耗。白袍军所使用的那种特殊兵器,正是代国第一代国君研究出来的最成功的一种。 此前代国国君如此昏聩,代国依然能够强盛,无人能够推翻代国皇族统治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只有代国国君才知道焰丝石的炼制方法。 他们靠着这个秘密延续统治以及发展国家,到代承这里,却因为与那些把持着国政的强臣不和,他迟迟不肯交出炼制方式,这才让代国即使有一定的兵力,最终却不敌燕赤,毁于亡国。 而罪魁祸首代承现在正酣睡着,尤不知自己其实已经是穷途末路,沦为白袍军的傀儡。 他这是到死都打算捂着焰丝石的秘密,把它带到地底去。 代承咂咂嘴,翻了个身,发出浓重的呼噜声。 见他这幅模样,琅儿瞬间变脸,咬了咬牙。 旁边的白衣人见琅儿脸色不好,上前道:“这代承真是死不足惜,偏偏对这焰丝石的炼制术守口如瓶,我们套了这么久的话,他居然都没有透露分毫。”他眼珠一动,把腰弯得更深,凑近琅儿道:“雀使大人,不如现在直接了结了他,就算没有那焰丝做的兵器,凭借主人的实力,我们照样能够拿下燕赤!” 琅儿立刻制止了他:“不可,主人交代的任务,我们一定要完成。代承现在不能死,不然,你是知道主人的手段的。” 白衣人想起自家主人那如同阎王般的面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悻悻退下了。 琅儿站起身,盯着代承那油腻肥胖的身体,她想起自己和代承的那些接触,不由得深深皱眉,恶心得不行。 主人派她来代承的身边,她纵有万般不愿意,但是却不得不执行。 “我的好琅儿,你这个表情真是精彩啊~” 一道如蛇蝎冰凉,又似玉石轻击的男声响起,语调中玩味和调笑。 琅儿猛然转身,叩拜行礼道:“拜见主人!” 来人一袭黑色劲装,罩着巨大的兜袍,面貌藏在阴影里无法分辨,只有几缕银发落在胸前。 “起身吧,琅儿,许久不见,我很想你。” 听着主人这般玩笑似的话语,琅儿呼吸急促,感觉自己仿佛被蛇蝎盯上了,身体都无法动弹。 “好了,不必紧张。我就是来看看你。”黑衣人戏谑地笑笑:“看你有没有尽心尽力为我做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焰丝石,尽数扔到琅儿的怀中。 琅儿急忙跪下,道:“琅儿有罪!还未套出焰丝石的炼制方式,请主人再给我些时日,我一定能够问出来!” 黑衣人大马金刀地坐到榻上,仿佛代承是个死人一般:“别紧张,我宽限你就是了。我来呢,是要问问你,你那潜伏在燕赤情报网,可有打听出有用的情报?” 琅儿不禁拜得更低:“燕赤皇宫的防卫太过缜密,我的人手并不能打入太深,尤其是那宓奚身边,想要靠近十分困难。但是不知为何,有一次,宓奚竟然出宫去了一个毫无防卫的府邸,为的是寻找一只狐狸。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黑衣人:“狐狸?” 琅儿:“是一只雪狐,宓奚似乎十分重视这只狐狸,就连上朝都会带着它。” 黑衣人掸了掸衣,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就连声线也清朗了几分:“哦~狐狸,想不到我那人人畏惧的暴君兄长,竟然还有这般癖好。“ 他轻笑一声:“有意思。” 琅儿被他笑得浑身发怵,因为自家主人一般这样笑的时候,就代表着他有了新的取乐目标。 “胥黎就要来了,替我好好招待这位燕赤战神吧。代承嘛,他活得太舒服,好日子是该到头了。”黑衣人悠闲地拍了拍代承身下那价值不菲的金丝楠木龙纹床:“好琅儿,不要让我失望。” 琅儿感觉黑衣人轻抚了自己的头顶,然后眼前的袍角一闪,反应过来时,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零三章 打过来了 琅儿犹自行了个礼,转头恨恨地看着榻上的代承。 她知道,主人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 如坠冰窟,琅儿抬头,无望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代承在梦中睡出一身虚汗,浑身一抖,猝然睁开了眼。 帐内黑暗一片,唯有他的床头还剩一盏烛火,油尽灯枯地摇晃着,随时要熄灭的样子。 似乎一个人都没有,代承出声唤了几声琅儿,被瞬间出现在身边的白衣人吓了一大跳。 “启禀皇上,城外大军已近,皇后娘娘她上前应战了。” 代承的脑子还懵着,猝然听见这个回答,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声线不稳:“你说…谁打过来了?” “燕赤战神,胥黎已经兵临城下。”白衣人的语调像个死人,没有起伏。 代承一时间没有控制住,陡然拔高声线:“什么——?胥黎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他不是远在南营吗?!” 白衣人:“燕赤战神行军诡恻,战风雷霆,皇上,你可是最了解胥黎将军的人。” 代承喝道:“大胆!” 代国正是灭于胥黎手中,这一场灭国之战使得他燕赤战神的称号声名远扬,白衣人这是在讥讽他。 代承虚张声势地吼叫,却无法在白衣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情绪。 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阵擂鼓般的声响,似乎有兵戈躁动。代承忽然感到一种深深地恐惧,再不复之前夺取云潭城那般的威风。 白衣人见状循循善诱道:“皇上不必惊慌,您有焰丝刃在手,白袍军如虎添翼,当可与胥黎匹敌。倘若您能告知焰丝石的炼制秘方,我们更能直取燕赤,让您坐上燕赤的皇位……” 代承再蠢,也知道白衣人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就是想套出他的话。 他抹了一把汗:“还是先把朕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再告诉你们不迟。” 他知道此时一定不能说出秘方,那是他最后的价值。一旦没有了这个秘密,他就会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哪知白衣人突然翻脸,再也不维持之前的恭敬,左右的人上前一把架起代承,粗鲁地把他从榻上拖到地上。 “既然不说,那你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代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代承面露惊恐,奋力挣动着肥胖的身体,想要摆脱这些人的束缚:“你们不能杀我!我可是代国皇帝!我能统一天下!你们怎敢杀我!” 见所有人都无动于衷,他挣扎得更加厉害,被拖动的身体下流出痕迹,竟是吓尿了:“焰丝石的炼制方法只有我知道!你们杀了我,世上再无人知晓!别杀我!琅儿……琅儿!让皇后来见我!” 白衣人提起他的头发,几人就像抬着待宰的肥猪一般,把他抬出了帐篷。 “我们这就送您去见皇后娘娘。” 琅儿见到被抬到自己身边的代承,已经没有任何表示了。 她知道代承不会说。那么就跟主人说的那样,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才叫秘密,若是无人能知,那么秘密将没有任何价值。 没有套出焰丝石的秘密,她也只剩下最后一个价值了。 “把他绑到前阵去,跟代国的的那些残军说,皇帝已经亲身上阵,让他们追随他们的皇帝去。我们的人往后撤,尽量降低伤亡。主人那边已经开始行动,我们要尽最大可能拖住胥黎,为主人铺好最后的路。” 白衣人:“是。雀使,燕军开始后撤了,看样子是想让我们打头阵。” 琅儿叹气:“他们恐怕是在待收渔翁之利。” “这……” “无妨,无论有没有燕军的帮助,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琅儿看了看天空,阴云沉沉,风声呼啸。她收回目光,从腰间取出焰丝刃,那细长的刀刃发出不祥的赤红光芒。 云潭城易守难攻,胥黎的军队从后方而来,要进城的话需要花一些时间,但他却没有废多大力气。 因为燕军给他们打开了城门,让燕赤军能够长驱直入。 胥黎与燕军将领燕一遥遥打了个照面,燕一对着胥黎拱了拱手。 与代国残余勾结攻下云潭,又在燕赤打回来时打开城门,燕军的态度暧昧不明,像颗墙头草一样左右摇摆。 连胥黎一时间也看不懂他们要干什么,但是现在燕军不会阻拦自己去讨伐代承,那就会让自己轻松不少。 胥黎还是留了个心眼,让一队人马专门盯着燕军的动作,反之他们再次反水。 但是燕军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胥黎与代国残余交上了手,才发现这些人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甚至比之前还要勇猛许多。 更何况还有白袍军从中不断偷袭阻挠,胥黎一时间与其僵持住了。 军报传到宓奚手上时,他正在都梁殿喂简毓吃饭。 小狐狸最近越发懒散,每日清醒的时间甚至不过一二个时辰,而且还食欲不振,面对着满桌山珍海味都无动于衷。 宓奚怕她饿坏了身体,所以每日都会腾出一点时间来亲手喂简毓吃饭,这才能让简毓吃进去一点。 他放下调羹,净了手,轻轻捏捏小狐狸的耳朵尖:“娇气。”才打开军报查看起来。 前些时日胥黎已经向他汇报过有关焰丝石的相关情报,这次则是简单呈报云潭城的战事。 云潭城现在明面上有三方势力,燕赤、燕国以及代国残余,但是宓奚非常肯定,这后面必定有推手。 除去云国和明显被人当做傀儡的代国残余,这个人到底出自扮猪吃虎的燕国、深藏不露的晋国、锋芒显现的北襄,还是虎视眈眈的阮国。 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宓奚想得烦躁,抚上简毓的头。就在他思索的这短短几息之间,小狐狸似乎已经睡着了。 “你这狐狸还真是无忧无虑。”宓奚自语道。 【宓奚他要是变成一只狐狸,肯定也是一只英俊的狐狸吧,毕竟颜值摆在这里】 【唔,虽说做狐狸也不错,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做人的时候,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变回去了】 【要是变不回去,难道就要一辈子和宓奚这样相处吗?】 【他愿意一直这样照顾我吗?若是我失去了利用价值,变得又老又丑,皮毛也不光滑了,他会把我抓去炖了吗……】 看来小狐狸的烦恼也不少。 眼看简毓的心声越来越离谱,宓奚一把捞起简毓,作认真思考状:“不知道这狐狸炖汤是什么滋味。” 第一百零四章 又是燕国 简毓吓了一跳,立刻蹦出宓奚的怀抱,离他远远的。 这家伙怎么感觉真能听到我想法似的?她不由得怀疑,看向宓奚那妖异如画的脸。 莫不是这人也是什么妖怪成精吧? 看着简毓警惕的样子,宓奚感觉十分有趣,但是也没再继续逗她,毕竟他可不想让小狐狸知道自己能够听到她的心声。 宓奚优雅地起身,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了。 他给胥黎回了密信,让胥黎尽量抓到代承的活口,最好能够从代承嘴中问出焰丝石的炼制秘方。 要是能够用上焰丝石加强后的武器,定能让燕赤的兵力更上一层,在战场的胜算也就多一分。 假如不能撬开代承的嘴,那么务必将他灭口,让秘密随着尸体一同埋葬。 其实,如果只是对付代承,根本用不着胥黎。棘手的是燕国的军队也在此时掺和进来,这不得不让宓奚心生警惕。 他早已和燕国的国君俞谨有所接触。 早在半月以前,他就收到俞谨的密信。信上说,代国国君及其残部流窜到燕国境内,其背后似乎还有另外的势力支持。 于是宓奚和燕王才商议出了这一招瓮中捉鳖的计谋,先佯装把云潭城让给代承,再趁其不备直接活捉。 这也算俞谨的一封投诚书,为燕国换取一个和燕赤合作的机会。 俞谨虽然平庸无为,但是也能看清时势,知道在燕赤强盛的情况下,寻求交好才是最好的出路。 云潭之战持续了几日,代承垂死挣扎,走投无路的代国残余拼死抵抗,连白袍军也尽数投入战场,胥黎带着一万五千人与他们打得难舍难分。 而随着白袍军而来的一万燕军,早已识趣地退出了燕赤的领地,唯恐战争伤及自身。 活捉代承难度极大,胥黎放弃了焰丝石的秘方,直接安排死士刺杀代承。但是代承如有神助,次次都能虎口逃生。 随着时日增长,宓奚感觉到越来越奇怪,虽说燕赤的胜算更大,但是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赢得太顺利了。 他想要找到代承,代承就立刻出现在自己领地内,他想要拉拢燕国,俞谨就忙不迭跑来橄榄枝。 仿佛有人能够精准猜中他所想的一切,谋算出他所走的每一步棋。 被牵着走的滋味十分令人不爽。 根据姬姒从云国那边来的书信,云国与燕赤交境处有异动,他也早早在此地部署了兵力。 但那仿佛是有人想要他做的事情。 宓奚把简毓薅来旁敲侧击地询问,想知道这次她能不能给出一些提示。 但是无论怎么问,都没有异常。 元月一日,姬姒在宫中置办了赏灯节,与众妃嫔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好节日。 万灯盛放,璀璨如星河,玉树飞花,一夜鱼龙舞。 这些花灯尽数来自于云国,还有不少是云国国主——姬姒之妹姬妩亲手所制,表达着她对自己姐姐的思念。 简毓雀跃地围着姬姒给她送来的小狐狸花灯转圈。 她很喜欢这个花灯,把它叼来叼去的玩耍,云蔚和云笠追在身后,都被简毓灵巧地躲过去了。 一个没看住,花灯就不小心被点燃,在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 所幸云笠发现得及时,唤来侍卫将火扑灭,没让火势蔓延其他地方去。否则天气干燥,一旦引燃建筑后果不堪设想。 但简毓的尾巴毛却不幸遭殃,被撩了一个坑。 除了吃饭,简毓还是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的,她对着那块秃掉的地方嘤嘤,云蔚抱着她哄了许久都没能哄好 最后还是宓奚来给她顺毛,让专人给简毓修理了嘴巴才作罢。 宓奚:“既然知道心疼,还敢玩火?” 简毓心道不妙,这是先哄后揍,秋后算账来了。 她摇着自己刚刚修理好的漂亮尾巴,凑近宓奚蹭了蹭他的手。 【不行,我得赶紧撒个娇,不然肯定要被揍】 哪知宓奚面不改色,一双蓝瞳沉静如水,毫不动容。等简毓蹭得头皮都痛了,才被一双大手卡在腋下提到半空。 “我已经不吃这套了。” 【糟糕!那我换个什么招才行,舔他的话会不会嫌弃我的口水脏?】 还没等简毓试探性地伸出舌头舔到他的手,宓奚就迅速把它按在贵妃榻上,垫着软枕狠狠打了几下屁股。 简毓不由得发出抗议的声音-- 【别打了别打了!我再也不玩火了不行吗!坏宓奚,我再也不理你了!!】 等宓奚松了手,她赶紧跑到房梁上躲了起来,气愤地梳理自己被弄乱的毛。 她发誓她再也不要理这个人了!! 然而第二天等宓奚修长如玉的手执着调羹将好吃的送到她嘴边时,简毓还是不争气地在美食与美男的双重攻略下沦陷了。 新岁伊始,万象更新。 宓奚收到了来自云潭的战报,不出所料,胥黎剿灭了代国的余孽,将白袍军尽数诛杀,只不过代承却和当初代国被灭一样,不见了踪影。 胥黎还说,他在战场上捡到一个重伤的女子,身上中了毒,似乎是白袍军的引领人物。 他将女子带回燕赤营中,本想将她医治好再盘问一番,谁知不过半日,就有人冒死劫营,把那半死不活的女子弄走了。 胥黎亲自追出查看,发现这些人潜入燕国边界的河流,让他无法继续追杀。 又是燕国。 宓奚眉头一皱,难道这一切都是俞谨的手段吗,他敬小慎微了那么久,怎么突然敢这么嚣张,甚至敢来燕赤营中劫人。 是多年谋划,一朝惊鸣,还是身后另有靠山。有恃无恐? 宓奚其实更倾向于第二种情况,并且隐隐觉得,燕国的靠山一定跟代承背后的人,还有白袍军有关。 他发出圣旨,命令胥黎休整军队,然后班师回朝。 胥黎如最开始向宓奚请命所说的那样,不负众望,将这仗打得漂亮,仅仅损失了几百人,云潭城的百姓们由于转移得够迅速,几乎也没有伤亡。 宋舟晋升为正六品骑尉,赐金百两。 胥黎的军功已经是封无可封,于是宓奚在圣旨中写道,等回去给给他赐婚,自己已经物色好了人选。 那女子名叫梁抒。 正是之前简毓出逃遇到的那个梁家二小姐。 胥黎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想回京城去了。 不知老天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祂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让胥黎没有办法再回京城。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几乎在同一时间送到了宓奚和胥黎的手中。 其上写: 云国被侵,敌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入云国腹地,直逼皇宫! 第一百零五章 突如其来 北襄国的二十万大军几乎是以碾压的姿态打入云国,等宓奚收到军报的时候,形势已然急转直下。 云国本就是一个并不强盛的国家,姬姒尚且在位时,她主要关注的也是民生问题,军备之事一拖再拖,渐渐有心无力。 如果七国战争开启,那么云国就只有被其他国家拆吞入腹的结局。 所以当姬姒意识到燕赤的强大时,在衡量之下选择了传位给自己的妹妹姬妩,然后以身为质,成为了困在燕赤皇宫的嫔妃。她本想与燕赤皇帝宓奚搞好关系,最好是能够生下一个孩子,这样,她和云国的地位都将得到稳固。 可谁知宓奚根本是一个不近女色的人,似乎能让他接近的,唯有那只名叫小湫儿的雪狐。 在多次试探下,姬姒最终放弃了怀上宓奚孩子的打算,和宓奚保持着一种默契的合作关系。 姬姒其实有些庆幸,因为她私心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工具,那太残忍。 好在云国虽然依旧不能大力发展军力,但是在依附燕赤后,得到了一定的休养生息。 来燕赤的这三年,姬姒不止不止一次梦到她回到云国,在子民的拥护下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待醒来时,她也只是暗自伤神,无法向旁人言说自己的伤怀。 她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回到云国了,能够慰藉她的,只有那些来自云国的花灯。 她曾一遍遍摩挲妹妹云妩亲手给她做的连理枝花灯,直至花灯磨损褪色,灯油熬尽不复鲜明。 罢了,就算回不去,只要故人安在,国家安康,她别无所求。 谁知天不遂人愿,一朝一夕之间,二十万大军猝不及防杀入云国,将姬姒梦中的故乡撕扯得四分五裂,千疮百孔。 姬姒身着素衣,钗发凌乱,甚至连鞋也没有穿好,丢掉了她所有的矜持与高贵,赤足闯进了御书房。 她的双眼通红,数不清有多少悲伤。 那是宓奚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此后万般苦难,都没能让这个女人再流露出脆弱。 宓奚让所有人退下,蓝眸讳莫如深,迟迟没有开口。 姬姒终于没能忍住,颤声询问宓奚。她每说一个字,眼泪就像扯断的珠帘一样滚下,滴落在地毯上,像是一个个灼烫的烙印。 “云国……战况如何?” 宓奚的手指紧了一紧,抿嘴道:“……十分惨烈,北襄军队踏入云国国都时,云国军队誓死抵抗,不敌,尽数被斩杀于阵前。” 姬姒的眼中光彩黯淡,脸色惨白,几乎无力支撑,仅剩的一点理智强行让她开口: “我妹妹……姬妩她……” 她没有办法说出后面的字,求助似的看着宓奚,期望他能给自己一点希望。 但是这点希望很快破灭了。 “云国国主姬妩,不甘为质,率侍卫死守凤章殿,北襄军令弓兵发射箭雨,血染殿前,无一人生还。” 姬妩眼前一黑,猛然瘫倒在地。 宓奚立即命人将她送医,在确认姬姒只是心神不稳导致昏迷以后,便继续回到御书房处理政务。 简毓在都梁殿听云笠说起这件事,什么都顾不上,立刻就冲来了御书房。 怎么会这样?明明前几天才办了赏灯宴,明明那么其乐融融,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而且她还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一边狂奔在去御书房的路上,一边不由得自责,要是她不那么贪睡,要是她能早点察觉到什么,让宓奚早做防范,是不是就能拯救云国,拯救那些不该死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她跑得太快,云笠云蔚都追不上来。脖子上的焰丝项链叮当作响,最后直接“啪”的一声直接断开了! 镶嵌在上的焰丝石骨碌碌滚到草丛里,在黑暗的间隙中发出幽幽的光芒。 简毓无暇顾及,她现在只想赶紧赶到宓奚身边。 守在御书房门口的玉珏感觉眼前一花,一道白影闪过,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金丝楠木的大门已经被推开了一个缝隙。 他正要惊呼,跟在简毓后面的云笠终于及时赶到:“公公,小湫儿它要来找皇上!” 玉珏这才知道刚刚从自己眼前跑过去的是那只雪狐。 简毓几步越到御桌前,见到了眉头紧锁的宓奚。 他正盯着手中来自胥黎的军报。 胥黎已经稍作整顿,他请宓奚下军令,让自己带兵去云国进行增援。 简毓缓下脚步,轻巧地蹦上御桌轻轻蹭了蹭宓奚的手,发出小声的嘤咛。 【你还好吗?】 听见简毓担忧的心声,宓奚这才看向她。 “没事,我并无大概。不过云国遭此重创几近覆灭,姬贵妃怕是难以承受。” 宓奚的蓝眸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小狐狸原来这样担心他。 简毓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她记得姬贵妃的对她的好。那些时常送来的玩具,还有那些进了她肚子的鱼汤,此刻都化作暖意涌了上来,汇入心间。 简毓感觉自己心里酸酸的,感受到了悲伤。 假使是燕赤陷入这样的境地,她都不敢想她该怎么办。虽然她知道燕赤不会变成云国那样,但是难免还是会共情。 简毓轻轻卧在宓奚身边,想了许多。 【要是我能早点预知到就好了,云国也许就不会被入侵,姬贵妃的妹妹也……】 宓奚捏了捏它的耳尖,发现它今天没有带那串焰丝石项链。 “这不怪你,谋政之事变化无常,本就难以掌控。” 宓奚安慰道:“当下应该做的,是及时止损,胥黎连日征战,我担心他精力不济。但是除他以外,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不知道为什么,宓奚的声音越来越远,在耳边左右回荡。简毓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晕,脑中涌入许多画面,一时间无法自控,将头搭在了宓奚的手上。 “小湫儿!” 简毓听见宓奚急切地唤着自己的姓名,但她没有办法进行回应。 最后一点意识飘散,简毓彻底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龙威 宓奚想也不想,急忙将她抱起,吩咐玉珏找了御医,奔往都梁殿。 宫中值守的御医被火急火燎地叫来都梁殿中,面对着榻上昏迷不醒的雪狐皆是束手无策。 他们各个是医人的圣手,但是这雪狐却不是他们的专业啊! 而且看皇上这么紧张的样子,谁也不敢贸然进言,生怕说错什么话触了皇上的霉头。 宓奚眉心紧锁,看简毓在榻上发出均匀的呼吸,蓝眸之中光点闪烁。 小湫儿……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心绪已然发生了许多变化。 自阴差阳错发现自己能够听见小湫儿的心声,察觉到她其实是一个困在狐狸身体内的年轻女子的灵魂以后,他早已忘却了从前怎么和雪狐相处的样子。 他只记得那些絮絮叨叨的心声,那个活泼而跳跃的音色,还有想要告诉自己秘密时急得打转的样子。 他发现自己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女子的陪伴。 宓奚将手搭上简毓的额头,感受到她的体温照旧,悬着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蓝眸冰冷如箭簇,钉住跪在榻下的御医们。 “一个能说得上话的都没有?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旁边的玉珏暗道不好,知道皇上这是动了杀念。 说起来,自皇上越来越重视都梁殿这位开始,便鲜少有这样暴虐的时候了。 玉珏连忙跪下,劝慰道:“皇上,奴婢已经派人去宫外将今夜没有值班的御医全部请来,此事定然还有转机!” 他求助地看向旁边的云笠,希望这位皇上所青睐的女子能够出言平息皇上的愤怒,但是云笠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焦急地注意着小湫儿的一举一动。 殿内跪倒了一片,无一人敢出声,落针可闻。 谁都知道,要是再没有人能站出来,今晚这里的所有人都活不成。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一人带着药箱出现在都梁殿。 “禀皇上,微臣对兽术略知一二,请让微臣斗胆尝试一二。” 宓奚眯起眼睛:“你是之前医治那个中了断魂散的宫女的御医?” 明鹜躬身行礼:“正是。” “若是医治不好,你这条性命便不必留了。” 明鹜脸上毫无惧色,上前查看简毓的情况。 看他一番动作,神色越发凝重,宓奚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众人也都悬着一颗心,生怕他下一刻就要说这狐狸没救了。 皇上一怒,他们全部都得血溅于此! 哪知明鹜细细查看了许久,最后淡淡道:“禀皇上,此狐狸只是思虑过度导致精神不济,它头部或有轻微的震荡迹象,加之天气严寒,所以是——嗜睡之症状。” 宓奚:“嗜睡?” 明鹜:“是,只是睡着了,也许还在做梦。” 宓奚:“……” 他打量着明鹜,危险地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你可知,欺君何罪?” 此人是怕死,所以说谎话来欺瞒他? 明鹜一脸轻松:“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狐狸并无大碍,只是陷于梦境,一时难以自拔所以迟迟不醒,最多不过三日,定能苏醒。” 宓奚面色不虞,最后遣散众人,单独把明鹜留在都梁殿中。 要是此人敢说谎,宓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明鹜一脸无所谓,淡定地坐在一旁喝茶。 简毓确实在做梦。 这些天一点关于前世的记忆都没出现过,像是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 然而现在这些记忆被解除了,潮水一般不由分说地涌进她的脑海。 走马灯似的画面一幕幕闪过,简毓看见了浑身是箭惨死在风章殿的姬贵妃,被身后之箭射落马下的胥黎,还有倒在血泊中的狐狸,被一把匕首贯穿胸膛的宓奚,许多许多,竟然几乎全是血色淋漓的画面。 简毓不由得在梦中发出嘤咛,不安地挣扎着。 下一刻她感觉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自己拖起,随后沉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是她最熟悉的龙涎香味。 简毓肉眼可见地在宓奚怀中安静下来。 她见到了“自己”,或者说,是是只还没有被她占领身体的,原本的狐狸。 狐狸沿着一条桃花芳菲的小河快乐的奔跑,初春刚刚化冻的河水携着冰块,流动出哗啦啦的旋律。 这只狐狸十分快乐,一路捉蝶逗虫,饿了吃野果,渴了饮河水,在天地之间轻快地吟啸,任凭露水将自己雪白的皮毛打湿。 然后它看见了一队轻简的马车,装饰华美,仆人们皆肃穆且庄重。 狐狸似乎被吸引,跟着骨碌碌的车轮一路小跑。 忽而车帘一动,自下而上掀起。 狐狸仰头,看见了那一双,冰蓝的,澄澈的,永世不忘的双眸。 车中的少年尚且青涩,玉面金冠,披着墨黑的斗篷,头发是极其罕见的银白。 一黑一白,衬得那少年的眉目如画,挺拔的鼻梁和轻抿的薄唇勾勒出倔强的神色,而眉间的小痣平添一抹妖冶。 狐狸看痴了眼,没注意前路,猛然磕在石头上,发出了受伤的惨嚎。 “停车。” 声如冽泉,碎玉冰击。 狐狸被额角流下的血模糊了双眼,这一瞬间却感觉看见了万物盛放,春泽大地。 仆人们虽不情愿,但是还是拉住了疾行的马,将少年搀扶下车。 少年亲手给狐狸缠上绷带,见狐狸直盯着自己,以为它是想讨吃食。于是他将自己的行囊取来,分给它一半肉食。 “宓质子,容奴婢提醒您一句,您所剩的吃食可不多了。” 少年一记眼风扫过去:“无需你提醒。” 仆人根本没有被他震慑,捏着嗓子道:“奴婢再提醒一句,宓质子,此处离代国皇宫可还有几十里,如若还在此处耽搁,不能按时到达,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少年没有说话,将自己的斗篷取下来披在狐狸身上:“别追了,好好活下去。” 然后再没回头,利落的上了车。 马车一刻不停,摇晃着走远。 狐狸把头埋进斗篷中,闻到了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它在心里默默念着那个音节。 “宓”。 【宓……宓奚!】 宓奚将简毓放在自己的怀中,腾出一只手去批奏折,因为他的耽搁,案几上的奏折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了。 怀中突然有了动静,宓奚听见那清脆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姓名。 笔“啪”地一下砸在案上,宓奚将她捧到自己眼前: “我在。” 小狐狸突然睁开眼睛,不安地躁动着,发出叫声。 【胥黎!快让胥黎回来!他不能去云国!!】 【会死!】 第一百零七章 他知道了 简毓这一觉睡了两天两夜,醒来便是这般不祥的预言。 宓奚心中一紧,因为他已经准许了胥黎的请辞,让他前往云国。 云国被入侵,于德,作为盟国的燕赤必定不能坐视不理。于理,燕赤与云国唇亡齿寒,燕赤不可能放任北襄军队肆虐。 于私交,姬姒已经来到燕国三年,宓奚对她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也得益于姬姒为他治理后宫。 所以即使燕赤现在处于疲敝之时,也必须派兵增援。胥黎一腔孤勇,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不得不说,北襄国选择入侵的时机,真是选得十分巧妙。 简毓见宓奚没有动作,以为他是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急忙跳出他怀抱,拿了只笔在纸上写画起来。 她先画了一个带着头盔的人,用爪子扒出一份军报,指了指其上“胥黎”二字。 【这是胥黎!】 紧接着,她画了一张弓和一只箭,那箭插在胥黎胸口,最后在胥黎身上用朱砂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有人背叛他!!他会死在支援路上的!!】 宓奚眉头猛然紧皱,电光火石之间终于想通了所有关窍! 幕后之人做了一场声东击西的局,他先利用代国以及燕国吸引燕赤的注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兵力弱小的云国,再趁胥黎增援之时安排暗袭。 这一次次的算计,简直是步步为营,精打细算, 这一场云国陷落之战,将至少四个国家牵扯其中,终于扯开了各国之间明面上伪装的和平,漏出其中贪婪的獠牙。 而最后的受益者,正是北襄国! 宓奚想到了北襄国的国君戚晏。 此人极其神秘,从不出现在人前,几乎无人见过他的面貌,世人对他知之甚少。 根据暗网情报,宓奚知道戚晏其实和他一般,也是在几年前将北襄皇室赶尽杀绝,最终登上了皇位。 登上皇位以后,戚晏便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奇怪的是,他却一直能牢牢掌握着北襄的统治权。 宓奚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切幕后的推手,或许就与这个戚晏有关。 见宓奚陷入沉思,简毓急得在桌案上团团转,想再画一遍胥黎遇害。 笔头被按住,宓奚将笔夺走,取来一封空白锦帛,快速写着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胥黎将遇害,我立刻传密令,让他多做防范,排查军中可疑之人。” 【等一下!你知道明鹜这个人吗?就是之前治好花蕊的那个,他有一种能够起死回生的药,你快把他叫过来!】 见宓奚完全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简毓急忙把笔抢过来,画上花、人、药箱以及一个小小的圆形,最后爪子按在圆形上。 虽然这个事情很复杂,但是宓奚将手轻轻搭在简毓的头顶,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还好他能够听见她的心声。 “明鹜。” 明鹜这两天都待在都梁殿,和宓奚一起等简毓苏醒。他正靠在外间的椅子上撑头浅寐,猝然听见皇上叫自己的名字。 “你是不是有一种起死回生的药?呈上来,朕有用。” 明鹜见到如自己所言苏醒的雪狐,正想客气的恭喜皇上呢,就被宓奚不客气地打断了。 他挑了挑眉,眼中讶然。 “是,微臣确有这种药,只是此药极其珍贵,难以炼制,微臣也只有一粒。“ 言下之意就是只能给一颗。 虽然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知道自己有这种药的,但是既然都开口了,他不给就是在找死。明鹜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精巧盒子。 宓奚睨他一眼,接过盒子,听出了明鹜的话外之音。 这个人居然敢跟他讨价还价。 叫玉珏把密信和药送出去,宓奚盯着明鹜,一言不语。 此人胆大心细,不惧圣威,并且还有这样的医术和心计,若是不受掌控,救人害人就在他一念之间。 【这个不能杀!他很有用的!】 小狐狸的心声又叽里呱啦地响起,宓奚看一眼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爪子,收敛了神色。 这小狐狸现在光看脸色就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你确实医术高明,既然小湫儿醒了,朕也该赏你。以后药库中的药材你随意取用就是,另晋你为副院长,赏银五十两。” 【对对对!就是这样!把他留下,他以后会帮你大忙的!】 宓奚把简毓按回自己怀中,听见她是想要留人帮助自己,心中感到一阵宽慰。 “另外,姬贵妃近日寝食难安,你去帮她调理一下身子。” 明鹜只能应声称是,终于能离开都梁殿了。 他并未出宫,而是按照吩咐去飞鸾殿为姬姒号诊。 姬姒自那天晕倒,醒来以后便不吃不喝,神色悲哀地靠在床上,不与任何人交流。 金锁束手无策,见自家娘娘这般模样,她心疼得直掉眼泪,跪在榻前不停的劝慰。 明鹜为姬姒配了安神养息的香,让金锁点上,为姬姒稍作疏解。 这是心病,唯有病者自己能解。 出了飞鸾殿,明鹜更改方向,就着月色往闵妃的棠梨宫走去。 “你胆子不小,这个时辰还敢来棠梨宫。” 闵妃身着浅紫色的合欢花织锦软缎,懒散地轻倚在小几上,虽是责怪,音色却因为带了困意而显得娇俏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新做的指甲精致好看,烛光下显得一双柔夷纤细无骨。 明鹜笑了笑,道:“臣奉圣旨而来,为娘娘请脉。” 闵妃瞥他一眼,知道他另怀心思,但还是伸出了手。 明鹜小心地在她皓腕上搭上丝巾,认真号脉。 “回娘娘,您体中的催情香尚有沉积,微臣为您开一个方子,坚持服用半月便可肃清。此外,您可否还在服用坐胎药?” 闵妃点头道:“你开方子,我按时服用便是。皇上近来无心宠幸后宫,更别说侍寝,我已不再用坐胎药。” 她是个极为爱惜自己身子的人,毕竟服侍皇帝原本便并非她所求,若皇上也无心于她,她便更是注重己身。 明鹜见她手边放着一本《天工开物》,不由笑意更甚。 “娘娘可还记得,从前你也读此书,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便总是跑来问微臣。” 第一百零八章 焰丝石 闵妃见此人又要扯什么少年相识青梅竹马,于是打断明鹜的叙旧,悠悠道:“明大人学识渊博,诗词却学得不好。” 明鹜注视着她,不言语。 闵妃:“可还记得我最爱的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女孩,明大人,你也不再是那个自由散漫的公子哥,如今咱们各司其职便罢了,若是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岂不是成了众人的笑话?” “不。” 哪知明鹜笑容不改,竟上前一步,吓得闵妃身体后仰,和他保持距离。 “我已经说过,不论出了什么事情,我自会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你分毫。如今你在宫中的处境我全然知晓,你根本不快乐。” 闵妃握着桌角的手指扣紧,指甲褪去血色。 “那又如何?为了家族荣誉,我快不快乐并不重要。”她反驳道。 “重要。”明鹜神色认真,端详着她的表情:“于我而言,这是一等一的重要事。” 闵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明鹜接着道:“皇上已晋我为太医院副院长,我要做的事指日可待。” 闵妃蹙眉,道:“你不许胡来!” 明鹜:“怎么会呢?我只是想有朝一日与你比肩而立罢了。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很高兴。” 眼见此人软硬不吃,闵妃被气得不轻,小声喝道:“明大人,你越界了。” 明鹜慢条斯理地退后一步,整理衣摆,躬身道:“请娘娘好生歇息,微臣告退。” 看着明鹜离开的背影,闵妃久久难以回神。 她想起从前的时日,从前的明鹜性格本没有这么偏执,自那件事发生,他外出云游归来后,整个人便从一个闲散逍遥的富家少爷变得刻苦好学,直至成为今天的模样。 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她不禁想,要是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她尚且天真烂漫,他亦无拘无束,两人相知无远近,一切都还未发生,那便好了。 明鹜出宫的路上,再次经过了通往御书房的小道。 寒冷冬夜,风声萧索。 明鹜却听见了风声以外的动静。 他循声回头,只见旁边的假山闪过一个人影。于是他的脚步调转,往假山而去。 这个人显然不是隐藏行踪的好手,慌慌张张,将花草拨弄出簌簌响声,明鹜匿息绕到他身后,一把按住了此人的肩。 此人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来,被明鹜一把捂住了嘴。 他转过身来,明鹜方才看清了脸,正是中了毒而被明鹜所救的花蕊! 花蕊浑身颤抖,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大……大人。” 明鹜:“你找我有事?” 花蕊急忙点头,手伸向怀中摸索着,掏出了一串叮叮当当的东西,黑暗中闪着细微的红色光芒。 明鹜伸手拿过:“焰丝?” 花蕊点头点得更凶:“是,这就是小湫儿的焰丝石项链,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主人他不是……” 正是简毓奔跑时不下心从脖子上断裂脱落,掉到草丛中的项链! 用来固定的金银装饰已经七零八落,唯有那颗焰丝石保持着光泽。 明鹜仔细观察了一番,随后把项链收到袖中:“我会转交给他。” 他转身欲走,却被人从后拉住了衣袖。 花蕊慌张地收回手,咽了一口口水,在明鹜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开口: “大…大人,我的母亲她还好吗?” 明鹜整理着袖子:“她很好,性命无忧。你若是想见她,就尽心待在那只狐狸身边,替主人办好差。” 花蕊几近哭出声,跪了下去:“我会的!请您一定要照看好我母亲!” 明鹜并未答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简毓醒后发现自己的项链丢了,伤心得吃不下饭。宓奚为了哄她,将李怀送来的所有焰丝石尽数送到了都梁殿,命人又打了好几副项链给她。 为了确保不再丢失,简毓再也没有带着项链出去玩了,全部收在宓奚送给她的宝石箱里。 焰丝石对她似乎有一种很奇妙的吸引力,柔和又亲切。 说来也奇怪,她不再佩戴焰丝项链以后,便没有之前那样爱睡觉了。 只不过总会做很多奇妙的梦。大多数是关于一只狐狸的,并且这只狐狸她现在所使用的身体长得十分相似。 坏了!难不成这具狐狸身体原来的主人要来找她物归原主了? 简毓表示,千万不要啊啊啊啊! 毕竟她现在已经能十分熟练地使用这幅身体了,而且每日有人伺候,还能吃上各种山珍海味,这种日子真是太过惬意,她根本都不想变成人了! 还有,假如她现在变回人,那她的灵魂是回到原来的身体,还是直接死掉?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十分不妙啊! 简毓不敢细想,跑去黏着宓奚,仗着自己是只狐狸,肆意往他怀里钻。 【虽然是个暴君,但是这么一张脸浪费了多可惜!不如趁我还是狐狸多揩点油。】 宓奚面无表情,把她从怀中拎起来丢出去,不准她再往怀里钻了。 胥黎的军报再次送来,上面写道: 胥黎行军赶往云国支援,在燕赤与云国交界处被暗算,身中毒箭几乎身亡,危急之时幸亏他派的人终于带着密药赶到,将胥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胥黎醒后隐而不发,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转而把自己已经中毒身亡的事散播出去,最后抓出了背叛之人。 竟是之前胥黎曾向宓奚举荐过的连祟。 抓到了人后,胥黎当即下令将连祟军法处置,尸体吊在城门前以示震慑。 由此可见,从最开始胥黎还在京城,边关传出异动那时开始,这场针对胥黎的谋划就已经成型。 若是没有简毓的提醒以及那枚密药,胥黎现在怕是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还是耽搁了行程,胥黎最终没有赶上去云国支援,云国最终被北襄国夺去了一半城池。 百姓们死伤惨重,云国一时如人间炼狱。 而宓奚也受到了来自北襄的挑衅,正式将北襄列为敌对国家。 与此同时,北襄国君戚晏细细端详着手中的那串残断的焰丝石项链,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第一百零九章 阴森 戚晏来到地牢,此处漆黑压抑,潮湿得不像话。 他信步闲庭地走到最里面的牢房,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那人被一根贯穿琵琶骨的铁链死死钉住,消瘦得不成样子,犹如一具冰冷的尸体,只有一点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一盆冷水浇灌而下,生生把他给弄醒了。 戚晏将焰丝石项链递上前,靠近的焰丝石照亮了那人的脸庞。 竟是消失在云潭城的代承。 曾经肥胖臃肿的身体现在只剩下皮包骨,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肉,许多伤口已经溃烂流脓,混着污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戚晏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笔,命人给代承喂下一颗药丸,那药丸与明鹜献给宓奚的密药竟然有些许相似。 这药十分刚猛,几息之间就令濒死的代承呼吸变得有力,身体都不再颤抖。 只是他那些已经结痂溃烂的伤口全部崩开,冒出鲜血,如此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代承便会血崩而亡。 但是对于戚晏来说,足够了。 他悠然开口,甚是温和道:“你之前说,这个东西能够摄取记忆,我现在想要看见这段记忆,该如何做?” 代承的身体本来已经迟钝麻木,但是现在经脉活络,血液流动,让他疼得面目扭曲,连话都说不出来。 戚晏也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 “于……午时三刻,点燃……焰引……香,将焰丝石……放在心脏处,入梦时……便能窥见所摄取的记忆。” 代承被打断的肋骨扎破了肺管,说话犹如漏风的风箱,呕哑嘲哳。 戚晏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焰丝石矿,你还未交代完全。” 代承道:“……代国境内的焰丝石已尽数被开采,世间再无焰丝石矿。” 戚晏端详着他的表情,脸上突然露出了个笑容。 “撒谎。” 若代承是个女子,定会被这个笑容所惊艳,只因戚晏属实英俊得不像话。 但是他浑身瑟缩着,不顾疼痛挣扎了起来。 戚晏拉着钉在代承琵琶骨上的铁链狠狠一扯,整个地牢霎时传出代承痛苦的叫声! “燕赤!!燕赤还有焰丝石!啊啊啊啊啊!” 戚晏手上的力道加重,浑然不顾代承已经痛得剧烈挣扎,全身的骨骼都在吱吱作响。 “趁我现在心情好,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点我不知道的。” 他不顾脏污,拍了拍代承的脸,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这张脸带着少年气,除了眼睛之外,其余五官与宓奚竟有七分相似。 若是忽略场景,怕是有许多怀春少女会被他这张妖孽的脸所吸引倾慕。 代承的挣扎耗费了全部气力,无力地吊在铁柱上。 “……最大的……焰丝石矿,在……北襄……皇宫……” 戚晏收手,将污秽不甚在意地蹭在自己的白袍上。 “唔,不错,看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果真不错。你有什么遗愿没有,我发发善心,替你实现了。” “我想见……琅儿……” 戚晏嗤笑出声,开心得不行,挥手叫人把琅儿带来。 “主人。” 不多时,琅儿便被带了过来,给戚晏行礼,气息也十分不稳。 她本该死在云潭之战。 她以为自己没有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合该被当成弃子,死在拖延胥黎的云潭战场。 然而最终主人还是救了她。 “代国主要死啦,你来送送他吧。”戚晏道。 代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居然流下了眼泪:“琅儿……” 琅儿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代承:“戚晏……我虽然不知道焰丝石的具体炼制方式……但是,我知道记载炼制方式的秘方在哪里……只要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戚晏满不在乎,他这些天日日严刑拷打,最终才审问出这代承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秘方,只是以这为幌子骗取他的支援。 既然无人知晓秘方,那便无所谓了。 但他还是问道:“好啊,你还有什么愿望。” 代承死死盯着琅儿:“我要……她来陪葬!” 琅儿脸色煞白,转头看向戚晏:“主……” “可以,先告诉我秘方在哪里。”戚晏却答应得很快。 代承:“就在燕赤皇陵!” 琅儿:“我不……!” 他俩同时几乎开口,戚晏得到答案,却是闪电般出手掐住了代承的脖子。 代承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挣扎,脖颈处就传来了清脆的咔擦声。 看着目眦欲裂的代承的尸体,戚晏朗声笑了起来,开怀道:“就凭你,也有与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琅儿蹲身跪拜道:“主人!琅儿不想给这种东西陪葬,请主人另赐毒酒,让我死得干净些!” 戚晏将他扶起:“好琅儿,我怎么舍得你死呢?死的只是我的朱雀使罢了。” “你也听见了,秘方可是在燕赤皇陵啊,既然你对我如此忠心,那这探查皇陵的事我交给你最放心不过。 哦对了,你去替我拜见一下我的母亲吧。这些年,我那弑杀父母的好兄长肯定没有去看过他们,你就去帮我好好尽尽孝。” 打发了一切,戚晏负手回到房间。 攻打云国的军队是他亲自指挥,所以才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十分冒险,但是他偏爱火中取栗,越是惊险刺激,就越能激起戚晏的兴奋。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出手,就让宓奚吃了亏。 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太久好好休息,戚晏沐浴了一番,然后穿着宽大的白袍,将焰引香点燃。 浅红的烟雾升腾而起,映衬着戚晏墨画般的冶丽眉目和劲瘦身段,银白的三千青丝垂落,他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什么。 此时的他更添矜贵,不像心狠手辣的国君,像一个是雍容华贵的公子。 他平躺在榻上,将焰丝项链妥帖地放在胸口心脏之处,阖上了眼帘。 入梦时……便能窥见所摄取的记忆。 那么像他这般的无梦之人,也能看见那狐狸的记忆吗? 戚晏想。 缭绕在身侧的焰引香越来越浓,戚晏的呼吸逐渐平缓。 一片黑暗的梦境中,戚晏不断拨开眼前的浓雾,猝然见到了一处青郁的草地。 一只雪白的狐狸端坐在草地上梳着毛,然后停止了动作,回头向他看过来。 第一百一十章 初遇小狐狸 戚晏本能地想躲藏,狐狸却收回了目光,似乎没有看见他。 哦,也对,这应该就是那只狐狸的回忆了,它肯定是看不见自己的。 戚晏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能看见所谓记忆的,因为他天生就是一个无梦之人,从未做过梦,但是这次居然尝试成功了。 原来做梦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戚晏感到十分奇妙。 狐狸将自己的毛发打理得一干二净,然后起身抖擞了一下,蹦蹦跳跳地跑了。 戚晏的目光跟随着它,只见狐狸摇着尾巴,嘤嘤地钻进了一个怀抱。 是宓奚。 宓奚满是嫌弃的将它拎起来,顺手丢到一边,吩咐旁边的侍女:“去给小湫儿沐浴,洗干净再带过来。” 狐狸露出不满的表情,在侍女怀里冲着宓奚吠叫几声。 戚晏眯起眼睛,向前走了一步,与宓奚相对而立。 他们有着极其相似的容貌,具是一头冰川瀑布般的银发,面貌昳丽而清贵,身形修长挺拔,如出一辙的风姿出尘。 唯一不同的便是眼睛,宓奚是蓝眸,面无表情时气质淡漠,恍若谪仙,眉间小痣似一记朱砂,多了些妖堕的风情。 而戚晏笑眼盈盈,见人总带着两分深情,黑瞳如点漆浓重,深邃且幽暗,使人轻易便被会蛊惑,他若不笑时,则会显出森罗般的阴邪,使人惊寒而惧。 戚晏想再向前时,画面却直接变成了狐狸沐浴,一只被水淋透的雪白躯体猝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狐狸还真是什么都不避讳啊。 戚晏似乎一点都不记得是自己在窥探人家的隐私。 怪没有礼貌的。 有幸目睹了一整场狐狸的香艳沐浴,戚晏津津有味地评价道: 身材不错,十分肥美,不知道烤来吃味道怎么样。 殊不知被惦记上的简毓被云笠抱到了榻上,一番折腾她已经困得不行,于是十分熟练地在榻上卧下了。 宓奚将所有折子搬到榻边批阅,一人一狐各不干扰,似乎这般已是常事。 宓奚时不时捏捏狐狸的耳尖,狐狸不胜其烦,然后就被宓奚抱到了怀中。 戚晏见他俩这样相处,说不出来的怪异。 据他调查,宓奚此人并不是什么喜爱动物的人,还有极其严重的洁癖,性格不仅冷淡,更有暴君之名。 可现在宓奚不仅与它共寝,还和狐狸举止十分亲昵。 并不像寻常主人与宠物,倒像是……情人。 戚晏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心道他兄长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吧。 却见宓奚将一本折子递到狐狸面前,它用爪子圈圈画画以后,宓奚点了点头,批下了折子。 这狐狸竟然还懂政务?! 而宓奚竟然还十分信任于它?! 戚晏一时间被这两件事给震惊住了,不住看向那只雪狐。 有意思,十分有意思。 随着记忆画面的轮换,戚晏逐渐确定了想法。 这只狐狸绝对不是寻常物。 晨曦照耀在门扉上,戚晏终于醒了过来。 他翻身坐起,将胸口的焰丝石握在手心,久久沉思着。 燕赤,飞鸾宫,细雪飘摇。 闵妃今日穿得素净,只是简单一袭月白玉兰长裙,罩了锦蓝披风,在露水的搀扶下来看望姬贵妃。 宋昭仪也未施粉黛,比她早到一些。 自云国出事以后,姬贵妃便缠绵病榻,整日不吃不喝。 闵妃与宋昭仪对视一眼,也坐到榻边,示意金锁将手中的药碗给自己。 金锁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哭得狠了。 “贵妃娘娘,我知道您心中难过,云国死伤惨重,我与宋昭仪亦是深感哀痛。但是您再伤心,也得顾惜自己的身体不是?死去的人已无从挽救,可咱们不得不为活着的人着想啊!来把这药喝了吧?” 姬贵妃将头撇开,依旧拒绝喝药。金锁见状又没忍住,呜咽着流泪。 闵妃用手帕给她擦了眼泪,叹道:“真是可怜。我听爹爹说,云国的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北襄那边虎视眈眈,吞掉了云国一半城池还不满足,恐怕还要继续进攻。听闻胥黎将军在支援时被奸细暗算,胸口中了毒箭,那阵势好生危险!” 他受伤了? 姬姒眼帘一动,转头看向闵妃。 见她好不容易有了动作,闵妃将她扶坐起来,接着说云国情势:“现下燕赤大军尚在整顿休息,若是与北襄交锋,没有胥黎将军稳住局势,恐怕会是一场恶战。胥黎将军已被护送回京,只是生死不知,还未进宫来过。” 宋昭仪忙道:“这个不必太过担心,皇上不是为了嘉奖胥黎将军,特意给他赐婚吗?我正与那梁家二女儿相识,前几日她去探望见到了将军,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这几日就能进宫了。” 姬姒猛然闭目,一滴眼泪滚落下来,喃喃道:“赐婚……他还活着……” 闵妃没有听清:“什么?” 姬姒攥着闵妃的手腕,力气大到令闵妃的手腕发白。 许久许久,闵妃才听见姬姒轻声问道:“御花园的梅花开了吗?” 宋昭仪:“开了开了,今日下了小雪,梅花尽数迎风绽放,好看得很。” 姬姒接过闵妃手中的药碗,仰头一口饮下:“同我去看看吧。” 出行太过突然,金锁银锁急忙寻来了披风,收拾暖炉,为姬姒穿戴完毕。 她没有着妆,简单挽了头发,在闵妃和宋昭仪的陪伴下缓缓走到御花园,于细雪纷飞的天幕中看见了抱枝盛开的梅花。 红梅在一片苍白中显得浓烈而沉静,冷幽的清香萦绕鼻尖。 宋昭仪想起她学过的古诗,不禁感慨道:“梅花香自苦寒来……”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正符合此情此景。 忽而梅林深处有声响传出,有人从中走了出来。 胥黎行礼道:“各位娘娘安好,微臣巡逻自此,无意打扰各位娘娘雅兴,还请恕罪。” 闵妃笑道:“胥黎将军是大功臣,尽心职务,何来怪罪之说?听闻将军受了伤,如今看着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胥黎:“是。” 姬姒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胥黎腰间的宝剑。 胥黎回完了话,本来想走,想了想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个极其精巧的花灯。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赐婚 胥黎的语气难得十分轻柔: “听宫人们说,贵妃娘娘因云国之事伤怀而寝室难安,日夜忧虑。我赶去云国时,只来得及救下一部分难民,他们做了这花灯赠我。他们所安置的居所虽简陋,但尚且能够遮风避雨。 活下来的云国子民跟我说,云国虽弱小,在铁蹄下犹如蝼蚁,但他们相信只要国家还在,就仍有信仰与生机。” 他的手指十分灵巧,拨动了花灯底布的开关,那花灯便绽开了花瓣,慢慢地转动起来,犹如微风中飘落的一朵梅花。 “北襄军队虽然气势凶猛,但是后劲不足、难以为继,云国还有许多零散军队尚在拼死抵抗,燕赤也绝不会仍由北襄如此肆意,雪耻只是早晚之事。贵妃娘娘,您现在是云国子民的寄托,唯有您维持着星火,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胥黎将花灯递给姬姒,眼中满是坚定。 闵妃与宋昭仪都望着她,用手轻拍她的手臂聊做安慰。 在众人的注视下,姬姒终于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接过那个花灯,将它举在眼前。 花灯上镌刻着儿童嬉戏、春牛耕地、游人行街等图案,皆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表达着云国子民的期盼。 他们现在十分需要一个脊梁,来带着他们走向复国的道路。 胥黎又抽出腰间的宝刀,正是当时姬姒为了答谢他所赠的那把。 刀柄上还留着暗红的血迹,其上镶嵌的宝石也掉了几颗,饱经沧桑。 胥黎垂目道:“我亦要感谢贵妃,此刀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数次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今日我以此刀立誓,不日我必将重返云国大败北襄,报贵妃赠刀之谊!” 听他这一番立誓,姬姒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平复着呼吸抑制住了想哭的冲动。 终是对胥黎行了一个云国的礼,颤声道:“多谢,有劳将军。我听闻皇上已为将军赐婚,就在此先行恭贺将军,祝愿将军能够与佳人偕老,此生白首不离。” 胥黎微微一怔,却没有多言,行礼答谢后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胥黎感觉心中多了许多异样的情愫。 他以为自己的心中从来都只有国家与军务,绝不会眷恋儿女私情。 可是看着一身缟素,面貌憔悴的姬贵妃,他的心中竟然会泛起一丝疼惜,当时若不是有其他妃子在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会去安慰她。 而听见她对自己的祝福,胥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其实很想跟她解释一下,这赐婚并不是自己所愿。 可是为什么要解释呢?他该以什么身份和立场来说明自己并不愿意成亲? 她不该是自己能够觊觎的人,他们的身份之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胥黎捂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猛然一掌狠狠地拍在旁边的树上。 碗口粗的树干“啪”的一声拦腰而断。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胥黎将军为什么突然这样做: “将……将军?” 胥黎看他一眼,状似冷酷道:“没事,练练功。” 练功?谁家好人这么练啊?! 侍卫不敢多言,默默地离胥黎远了一些,生怕下一个被拿来“练功”的就是自己了。 胥黎回到了府上,守在门口的小厮急忙来报,说梁家小姐来找他,已经在侧厅等候了。 胥黎皱了皱眉,感到一阵头疼,不带一丝犹豫转身就走。 “胥黎将军!” 梁抒听力很好,大老远的就听见了动静,直接就跑过来找他了。 皇上一纸赐婚将这梁家二小姐赐婚给她,说什么她性子活泼,聪慧机敏,与他可堪良配,根本不考虑他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还没等胥黎开口,梁抒就抢先道:“上次来看望将军,就差点被拒之门外,今天我好不容易才进来了,将军又要赶我走吗?” 胥黎见她手上拿着一把长枪,是自己放在院子中的那一把,就知道她刚才肯定没有老老实实待在侧厅。 “自然不会赶梁小姐走,只是我这府中简陋,利器颇多,怕伤了梁小姐。” 梁抒像模像样地挽了一个枪花,装作没听懂胥黎的驱赶之意,笑眯眯地说:“没事没事,我还蛮喜欢研究这些东西的。” 胥黎感觉头更疼了:“那就请自便吧。” 说罢就要走。 谁知梁抒一下挡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直言不讳道:“胥黎将军如此不待见我,是因为皇上赐婚,将军不愿意被强迫吗?” 她的眼睛十分明亮,不见一丝伤怀:“还是说,将军觉得我相貌丑陋,言语粗鄙,所以厌弃?” 平心而论,梁抒虽不是什么绝世美女,但相貌绝对不差,就算没有她姐姐那般的温婉,却也是明眸皓齿,十分灵动。 胥黎直视着她,脑中却闪过一个素白的身影,还有那淡淡的凌霄花香气。 他想了想,正色道:“我对梁小姐绝无偏见,也非有恋慕之心。只是我心中……已有她人,所以不愿耽误梁小姐,还请谅解。过几日我会亲自回禀皇上,撤去婚约,还梁小姐自由身。” 见他十分认真,梁抒也将长枪放在一边,正色道:“我并非有意纠缠将军,若将军已有心上人,我梁抒绝不会横刀夺爱,如今咱们互相都说开了,反倒是件好事。 我直说了吧,之所以来找将军,是因为我想拜将军为师,请将军教我武功。” 见胥黎眼神惊讶,她连忙解释道:“倒也不用学得很好,只需要有一技之长,能够保护自己就足够了,我保证不会伤害别人的!” 这倒超乎胥黎的预料,他没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问道:“你家中富贵,京城也十分安定没有祸患,为什么要学武?”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家中虽然看似表面安定,实则有诸多不和,我因困在内宅而深感厌倦。眼看母亲和已经出嫁的姐姐皆不幸福,我其实早已对婚姻失去希冀,与其嫁给别人早早一生,不如出门闯荡一番,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何面目。” 梁抒说起这些时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这让胥黎消除了之前对她的不屑,反而刮目相看起来。 他沉吟片刻,答应了梁抒:“我敬佩梁小姐的心境,教你武功可以,但是婚约之事……” 还没等他说完,梁抒就抢话道:“成交!你教我习武,婚约作罢!我有办法让皇上收回圣旨!” 看着梁抒蹦蹦跳跳跑远的身影,胥黎不由得松了口气。 总算是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云国的女子 你要回云国?” 宓奚放下手中的奏章,甚是诧异道:“你知道云国现下有多么危险,若是回去,九死一生。” 姬姒将所有钗环都卸掉,穿上了当初孤身前来燕赤的那套凤袍,苍白的脸上还带着疲倦,眼神却十分坚定。 “云国遭此劫难,我的妹妹已经殉国,若我还在燕赤后宫锦衣玉食,不知忧患苟且偷生,我妹妹在九泉之下岂不心寒?这让云国子民如何看我?” “如今只有我回去,才能整肃朝纲,收拢势力与北襄拼死一搏!皇上,我们云国的女子没有你想的那么娇弱,我自有我的手段保全性命。如若死于云国归途,那便是我的命,我认了。” 宓奚沉静地注视着姬姒,眼中似乎含有探究之意。 姬姒自嘲地笑笑,以云国女王的仪态给他行了个礼: “若是担心我会与北襄结盟,那更不必有此顾虑,家国之恨、亡亲之仇不共戴天,我必不会与害我之人共事。云国太过弱小,北襄这样的强国只需要一根手指便能够掐死我们,若是我能够回到云国,尚且能够成为燕赤之助力,否则被北襄残吞只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便对燕赤百害无一利。” “我今日可以在此立誓,若我能回到云国,绝不与燕赤为敌,燕赤派兵讨伐北襄时,云国会是燕赤的先锋。听闻皇上有一种能够控制死士的毒药,若是不放心,我愿意服下此药,你只需要按时派人给我送解药便可,若云国有异心,你可以随时停药令我毒发身亡,再将云国收服。” 姬姒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所有问题都一一提出对策,表达着她一往无前的决心。 这云国,她非回不可,而北襄的仇,她也非报不可。 宓奚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尚且在斟酌。 谁知这时,有人“砰”的一声撞开了御书房的门,一个雪白的身影从缝隙中挤进来。 宓奚和姬姒都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看向累得直喘气的小狐狸,她的口中还叼着一个小盒子。 赶上了! 上辈子,姬姒也是因为云国的覆灭而请辞回到云国,宓奚最终允许了姬姒的请求,但是姬姒在回云国的途中,被人设下埋伏而死。 姬贵妃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应该有更大的作为,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所以在听闻姬姒来御书房找宓奚的时候,简毓立刻就带着她的珠宝冲了过来。 “小湫儿?” 简毓在两人的注视下跳上桌子,小盒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简毓将盒子放在桌上,用鼻尖推向姬姒。 那意思十分明显,姬姒奇道:“这是给我的吗?” 简毓连忙点点头,爪子拍在盒子上,示意她打开。 这都是我攒下来的珠宝!挑的全都是最值钱的,你要是回云国召集军队,肯定很需要钱! 姬姒打开盒子,里面琳琅满目,各种五颜六色的珠宝塞得满满当当。 “这……” 眼看姬姒要拒绝,简毓忙叼住宓奚的衣袖扯了扯。 【你快劝劝她呀!让她收下吧!她回到云国用这些东西能做好多事!以后也能帮到你的!】 宓奚眉毛一挑,见小狐狸急得嘤嘤直叫,于是不慌不忙对姬姒道:“既然是小湫儿所赠,你就收下吧。” 这小狐狸总是用他给她的东西送人,上次是想去施粥,这次是想帮姬姒复国。 一只狐狸罢了,居然还有点家国天下的济世格局。 不愧是他养的狐狸。 宓奚的嘴角轻挑,不知道是在夸简毓还是在夸自己。 也不知道她这么送来送去的,自己还剩下多少,不会已经全送出去了吧? “那……那便谢谢小湫儿了。” 不客气,就当答谢我喝了你这么多鱼汤! 却见简毓还没有作罢,扯出一张白布,用爪子沾了墨,开始写写画画。 姬姒看了一会,没有明白它在画什么,而宓奚却是渐渐皱起了眉。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懂,算了,宓奚肯定能看懂。喏,这是燕赤皇宫,从皇宫去到云国,要经过两座山一条河,就在这个山脚,还有这条河旁边的竹林里,全都有埋伏!你一定要避开这些地方,不然定会死于非命的!】 简毓用爪子在几个折线和状似树木的地方上打了个叉,然后拼命摇头。 宓奚其实也不太能看懂简毓的画,于是悄悄捏住了小狐狸的尾巴尖,听她在心里嘀嘀咕咕。 姬姒依旧一脸疑惑,宓奚暗叹了一口气,心道:“看来小湫儿认为姬姒该回到云国去,连盘缠和路线都给人规划好了。” 他取出印章,给姬姒的奏章盖上印。 姬姒见他这个动作,知道他终于同意了自己的请求,于是急忙跪下行礼:“臣妾多谢皇上成全!您的大恩大德我定会铭刻于心,永世不忘!” 宓奚扶住她的手肘将她扶起,淡淡道:“你已不是朕的妃嫔,不必再自称臣妾。你来燕赤已有四载,本就是为云国寻求燕赤的庇佑,现今云国被北襄入侵,朕身为燕赤君主,亦有过失之处。如今放你归云国,望重振旗鼓,肃清朝纲,来日与燕赤共伐北襄。朕信你为人,毒药就不必服用了。” 他拿起简毓画的图:“这是小湫儿为你所绘制的地图,上面标注了你路途中将被埋伏的地方,朕命人绘制一份更加完全的地图与你,你带上便是。路途遥远,你自行珍重吧。” 姬姒闻言望向简毓,被她给震惊到了,难怪皇上如此疼爱这只狐狸,原来它不仅精通人性,竟然还有如此异能! 真是神了! 她一把抱住简毓,不顾她爪子上残存的墨水弄脏了自己的衣袍:“谢谢你,小湫儿,你真的是一只很厉害的小狐狸。此去一别,我们有缘再见吧。” 再见了,好喝的鱼汤。 简毓在她怀中摇了摇尾巴,默念道:“姬贵妃,你一定要平安地回到云国,到时候和燕赤一起抵御北襄!” 姬姒告别了二人,回到飞鸾殿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二日早晨便启程了。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是金锁银锁舍不得,毅然要跟随主子而去。除此以外,姬姒就如四年前孤身而来那般,一切从简,孑孓一身。 闵妃与宋昭仪皆在午门给她送行,谁都没有流泪,有的只是期盼平安的祝愿。 钟声渐远,飘散于天地之间。 送走了姬姒,回去的路上宋昭仪忍不住感慨道:“这下宫中只剩你我二人,更是冷冷清清了。” 闵妃望了望雾蓝的天,道:“其实我也挺羡慕姬贵妃的,她尚且能够有一番作为,而我却只能困在这宫中,为闵家荣誉而争名夺利。” 她这话其实十分失言,幸亏宋昭仪也不是衷于勾心斗角之人,接话道:“是啊,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你们这些古代女子明明能力并不输于男子,却总被压上一头,想想真是不公平。”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古怪 闵妃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宋昭仪话中的奇怪用词:“我们这些古代女子?” 宋昭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个了哈哈,转移话题:“听闻娘娘最近亲自做了一个水车?连我宫中的小宫女们都在议论,说那水车造得十分精巧,有趣得很呢!” 闵妃听她这样夸赞,不咸不淡道:“只不过闲来做点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用了点机关术而已。原本是给皇上送给我那只赤顶雪狐做的小玩意儿,谁知它却跑丢了,现今水车做好也没用了。” 宋昭仪却眼睛一亮,想到了昨日好姐妹粱抒传话请求自己帮她做一件事,那便是想办法让粱抒见皇上一面,她要向皇上请旨与胥黎将军解除婚约。 乍一看,宋昭仪其实十分想不通为什么粱抒要解除婚约,因为胥黎将军年轻有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征战沙场累下赫赫战功,获得了燕赤战神的名号,并且他还没有成亲,人也长得英俊非凡,年年都能登上京城美男榜前五。 胥黎现在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香饽饽,赐婚可是一件极好的美事,粱抒这时候要取消婚约,岂不是将到手的香饽饽拱手让人? 可是粱抒后面的话却让宋昭仪不得不敬服,十分赞同她的决定。 粱抒的姐姐在与杨建和离以后,杨建便惨死在家门口,这本是杨建自讨死路,但不知真相的民众们却把矛头都指向了粱家女,说她是丧门星,克夫命。被接回娘家以后,粱抒姐姐就日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不仅如此,她们母女三人还被家中姨娘暗嘲热讽处处针对,粱父却毫无作为,致使家宅终日不宁。 粱抒在此情况下终于对父亲感到失望,虽然在收到赐婚的圣旨后,粱父立马就改换面孔对粱抒百般讨好,但是粱抒清楚的知道,他这样做全都是为了能够攀附上胥黎将军,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粱抒本就是倔强叛逆的性子,她不想顺了粱父的意,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人。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人口中的胥粱氏,更不想被深宅大院埋没了脊骨与姓名。 她要做堂堂正正的粱抒,学一技之长,有一身本领,去闯荡江湖,去拯救其他命运凄苦的女子。 宋昭仪心中百转千回,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既然这水车本就是给狐狸的玩意儿,那么给那只小湫儿岂不正好。她可知道小湫儿是顶聪明的,善识人心鬼灵精怪,不仅是皇上的心尖宠,还与粱抒有过交情。 假使能够借水车将小湫儿哄好了,那么粱抒的事情岂不是就很好办了吗? 这么想着,宋昭仪就挽上了闵妃的手臂亲昵道:“既然这么多人都称赞姐姐你的水车,想必它定不是凡物,不知姐姐是否愿意赏脸,让我也能得以一见呢?” 闵妃见宋昭仪这般举止,便知道她绝不是无故殷勤,但想这宋昭仪也折腾不起什么幺蛾子,便微笑道:“我若不答应,妹妹岂不是要说我小气?今天恰好要调试水车开始运作,妹妹就顺道和我去看看吧,只要不嫌弃这小玩意儿就行。” 宋昭仪笑咪咪地:“怎么会嫌弃?” 等宋昭仪来到闵妃的棠梨宫,才知道闵妃到底有多谦虚。 她张大嘴巴,眼看能塞下一整个鸡蛋,瞠目惊讶道:“这这……这叫‘小’水车?!” 这规模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水利工程! 这水车的主体占据了一整个宫殿,最高处直达房梁。其上有诸多亭台楼阁,连渠回廊,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无不精美绝伦。当最高处的水流落下来时,简直犹如一个小型的瀑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这水流经过几处大小排列的水铃,便奏出一阵悦耳的曲调。 水车一斗斗地将水往上运送,带动着一条可以让动物乘坐的小车,缓缓地穿梭在各处小瀑布之间,另有水池若干,可以在其中尽情戏水。 因为是冬天,所以水全是加热过的,调成了适宜的温度,在流动激荡时飘起晶莹的水花和雾气,让其中的建筑若隐若现,倒像是某处散落人间的仙境。 就这样巧夺天工的精妙设计以及建造手笔,却只是给一只狐狸的小玩意儿?简直是穷奢极欲! 宋昭仪在心中不断地吐槽着,那只逃跑了的狐狸真是不知好歹!她现在恨不得就地化为一只狐狸,马上享有这个水车! 这得多少自己月薪……啊不,年薪才能造得出来啊! 宋昭仪不由得仰天长啸:老天爷啊!为什么穿越之前只是一个苦逼的打工仔,好不容易穿成了一个帅皇帝的嫔妃,怎么和其他妃子之间的差距还是这么大啊! 她被深深震撼到了,过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都是姐姐你一人做的吗?” 闵妃“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被她逗乐了:“傻妹妹,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呢,我只是设计了图纸,命人建造罢了。这水车乍一看尚能唬人,其实还有不足之处,你看那边。” 顺着闵妃手指的方向,宋昭仪终于发现水车后有几个人影。 “今日只是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启动,这水车须得有匠人时刻调试方可运作,许多处的机关尚未完全,都需要慢慢改进。” 闻言宋昭仪抓过闵妃的手,激动道:“这已经非常厉害了!我竟不知姐姐还有这般天赋!” 闵妃被她握住手,有些不自然道:“从前我在家便喜欢研究这些,只是父亲总觉得我一个女儿家摆弄机关十分不妥,便下了禁令。如今有了皇上的准许,我才难得可以尝试一二,只是现今水车虽有了雏形,但是那雪狐却跑丢了,只怕是要闲置了。” 宋昭仪:“我倒觉得,姐姐的才能不在许多男子之下,如今能够发展爱好,也是一件可喜之事。” “而且,这么好的水车闲置了多可惜!咱们可以让小湫儿来玩呀!它那么聪明好动,定然会喜欢这个水车的,这样,姐姐的心血便不算白费了。” 闵妃却十分犹豫:“之前我也曾为小湫儿打造了一个花园,但是它仿佛不是很喜欢,只怕……” 宋昭仪:“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姐姐你也不想让自己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了吧?我这就去把小湫儿叫过来。若是小湫儿喜欢,那皇上心情也会愉悦,岂不是一箭双雕!”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水车 这边闵妃和宋昭仪说着话,那边简毓才陪宓奚下了早朝,回都梁殿的路上就困得不行,窝在宓奚怀中睡着了。 熟悉的画面袭来,她再次堕入了那个奇怪的梦境。 依旧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它好似永远都这么快乐,走起路来蹦蹦跳跳,时不时去扑捉草丛里的蝴蝶与虫子。 和上次相比,简毓察觉到它的身上不少毛发都沾上了灰尘,但是狐狸似乎没有去打理的心思。 它像是有着目的地,一直往一个方向跑去。 简毓的意识追随着它,很快便跟着来到一个破败的红墙下。 不远处的正门守着两个侍卫,一坐一站正唠着闲嗑,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狐狸沿着墙角的草丛熟练地走着,很快便寻到了一个狗洞。 它的身子一矮便钻了进去,很显然是个惯犯,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眼前一黑又一亮,简毓随着狐狸的行动终于看清了眼前,原来这是一处宫墙,钻进来就是一处院子。 里面的环境比外面还要破落十分,随处是疯长的野草和散落的石块,正中央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宫殿,看起来年久失修,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但是那掉了漆的大门敞开着,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简毓突然有种冲动,她好像大概知道了这狐狸是要去找谁。 果不其然,狐狸几步调上石阶,轻车熟路地进了宫殿,一边发出嘤嘤的叫声。 “你这家伙怎地又来了。” 清冷如玉质的声音从殿中传来,接着便有人走了出来。 是宓奚。 准确来说,是少年宓奚。他那银发如瀑的头发和蓝色眸子十分打眼,整个人清减消瘦了不少,眼底还带着些许青晕,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饶是如此,宓奚却仍带着一份天然的贵气,与这破败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处神仙下凡来暂寄人间呢。 然而狐狸却十分败兴致地在这尊神仙面前放下了几只残败的蝴蝶、肥硕的蠕虫以及蚂蚱若干,随后前爪趴在地上兴致勃勃地盯着宓奚,做出一种邀请的姿态。 好家伙,原来它把刚刚捕到的那些虫子全部衔在嘴里,是要带来给宓奚? 给宓奚干什么,吃吗?! 简毓打了个冷战,恶寒地盯着地上那些东西。 “咳……咳咳……我说了,我吃不了这些。” 宓奚身着单薄素衣,于秋风萧瑟中轻咳了几声,他蹙着眉,语气之中尽是无奈。 上次简毓在车上见他穿的那身织金锦衣似乎不见了踪影,正疑惑时,却见狐狸上前去叼着宓奚的衣袖,发出疑问的叫声。 宓奚似乎已经能很清楚的知道狐狸的表达了,淡声道:“扶风死了。” 他扶着柱子走出殿门,抬头望了望天,仿若自言自语: “他是我从燕赤带来的最后一个侍从,也是我自小最好的伙伴。我将所有值钱的东西托人送出去,换来的药草却没法救活他。” 很久没有人同宓奚说话了,他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小狐狸啊,我现在才知道,身为燕赤皇子,其实我也没有那样金贵。宠爱与厌弃,都只是我父皇一念之间的事情。他一句轻飘飘的话,我就能从最高的云端,砸死在这污秽的浊泥里,变成人人都能欺负的废物。” 他的语气虽然轻飘飘,但是狐狸却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情绪,呜咽几声,用脑袋去顶宓奚的手。 宓奚的手搭在狐狸脑袋上,却没有动。他盯着它,半晌,突然问道:“小狐狸,你有名字吗?” 狐狸讨好地在他手中转动脑袋,像是摇了摇头。 宓奚自嘲地笑笑,举手感受着风吹过指尖:“我身为燕赤质子,此生怕是要困死在这代国皇宫之中。而你却自由,如这般风一样,湫兮如风,你就叫湫好不好?” 见他心情或有转变,狐狸状若高兴地跳起来,转了一个圈,很喜欢这个名字的样子。 宓奚没有再说其他话,只是蹲身将地上蚂蚱挑出来,削了根尖草,将蚂蚱一只只穿起来。 不得不说,就算落魄到这种地步,做的是这样不合规矩的事,宓奚的举止动作也十分优雅,还残留着从前他母亲教导的种种礼仪。 有些东西似乎刻在了骨子里,即使他再怎么厌恶,也无法抹灭。 他已经三日未进食了,没有人给他送吃的,因为都怕染上扶风身上的疾病。 实际上,就算说着拒绝的话,狐狸带来的东西他却不得不吃,因为他要活。 晚些的时候,宓奚在院中生了火,将蚂蚱烤熟,面目表情的吃了下去,那些空壳被他嚼得嘎吱作响。 晚间的秋风更加急促,好几次都差点将火扑灭,宓奚的面目隐没在摇曳的火光之中,越来越模糊。 狐狸卧在他的脚边,仰视着他英俊却郁郁憔悴的面庞,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它要待在宓奚身边,永远永远不分开。 简毓看着这两个逐渐融入在黑暗之中的背影,突然心中一痛。 假如这段梦境是这具狐狸身体原来灵魂的记忆,那么这些是不是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原来宓奚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吗? 之前中秋的时候,宓奚就曾向它吐露过心声,说起过他父皇和母后的事情。那么狐狸的这段记忆,应该就是宓奚在失去宠爱之后,被他父皇作为弃子,丢到当时还十分强盛的代国作为质子。 那时宓奚不过才十几岁而已,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一时如云上耀阳,一时如地底污泥。 若是没有这样的变故,宓奚原本是不是应该温润如玉,性格不会像现在这般暴虐? 简毓忍不住去想象,却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十分匮乏,没办法勾画出一个温柔的宓奚,只能作罢。 转念又想到,宓奚落魄至此,幸运的是小湫儿来到了他的身边,真的一直陪着他,直至被莫名穿越过来的简毓占据了身体。 简毓一边心痛,一边又庆幸,还夹杂着些许不安和迷茫。 假如这段记忆是真的,那一直以来都是原本的雪狐陪着宓奚,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比自己想的还要深厚许多。 如此,宓奚这般宠爱小湫儿,为它破除规矩、开辟例外的特殊之处就能解释得通了。 可是现在她莫名顶替了它的身体,享受的原来是属于雪狐的荣宠吗?若是有朝一日被宓奚发现这雪狐已经被另一个人替换了芯子,他会不会暴怒非常,把自己千刀万剐?! 简毓越想越害怕,从梦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头顶是熟悉的帐子,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都梁殿,睡在床榻上。 宓奚在旁边的桌案上批着奏折,云国和北襄那边的战况激烈,送来的折子全都不是好消息,惹得他皱眉,没有心思顾及这边的动静。 “奴婢见过皇上,棠梨宫的闵妃娘娘让人来传话,说是水车已经造好了,请小湫儿前去玩耍呢。” 云笠推开房门,进来给宓奚行礼。关于小湫儿的事情,一向都是直接禀报给他的,所以云笠此举并不算逾矩。 这也是属于小湫儿的荣宠之一, 云笠一句话让简毓回过了神。 她支起身子,几步跳到宓奚桌上。 水车?什么水车? 第一百一十五章 落水美男? 一听见有好玩的,简毓便暂时将刚刚的梦境抛到脑后。 云蔚看见它殷切的表情,忍不住道:“闵妃娘娘在棠梨宫中建造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水车,说是水车,其实就如一个万花世界,在里面安置了许多精巧的机关玩物,正适合给小湫儿玩耍!现在宋昭仪也在棠梨宫,她也对这个水车赞不绝口呢!” 听见她的描述,简毓眼前立刻一亮,立马就蹦到云笠怀中,催着她带自己去棠梨宫。 宓奚放下手中御笔,活动了一下手指:“这么快就造好了?” 显然他是知道这件事的。 有好玩的东西还瞒着自己?简毓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宓奚见她这幅表情,就知道她在埋怨自己。 于是伸出修长的手,屈指敲了一下简毓的额头:“别这么看着我,你这段时日不是在睡觉,就是倦懒得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你。” “朕看折子也看得乏了,走吧,一起去看看闵妃的水车。” 他一伸手,云笠就十分自觉地将小湫儿整个奉上,退身跟在他后面。 玉珏眼看着这一幕,心道:皇上真是对云笠姑娘青睐有加,怕是担心她一路抱着这只胖狐狸会累着,竟然亲自抱着狐狸。 要是胖狐狸简毓也有知晓别人心声的本事,那么她定然要对玉珏怒目而斥:“你才胖!你全家都胖!我只是毛茸茸的!” 奈何她听不见,满怀期待地搭手在宓奚臂弯,眼巴巴地看着棠梨宫的方向。 “摆驾棠梨宫!” 玉珏洪亮的声音响起,宓奚的銮驾浩浩荡荡地往棠梨宫走去。 得知宓奚的到来,闵妃和宋昭仪都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因为她们本来只是想让小湫儿过来玩,却没想到皇上随着一起来了。 皇上似乎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见她们了。 “臣妾参见皇上。”两人齐齐行礼。 “平身吧。” 宓奚抱着简毓来到了水车前,还未走近就听见一个活泼激动的声音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哇哇哇——!水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水车呢!果然如云蔚说的那样,好大好漂亮好精致啊!哇那个亭子真好看!还有小船?哦哦那边还有小鱼儿!快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简毓在宓奚怀中挣扎起来,想往水车那边蹦。 宓奚一边忍受着她的吵闹,一边用大手死死按住简毓不让她跑出去。 “这么激动做什么?没有见识的小东西。” 旁边的闵妃和宋昭仪看着不断挣动的小湫儿和一脸淡定掺杂嫌弃的宓奚,心中咯噔一下。 完了,皇上不会对这个水车不满吧? 听见宓奚的嘲讽,简毓挣扎得更厉害了。 【就是没见识又怎样!有本事你给我造个更好的!不然就快放开我,我要下去玩!】 宓奚暗中磨了磨牙,突然松手,让简毓一下摔了个屁股墩。 小心眼! 心中吐槽一句,简毓便急忙顺着金丝楠木做的阶梯拾级而上,几下跳到了最高处的水中亭上,亭子旁边便是倾斜而下的小型瀑布,瀑布下方,水流撞过放置池中的水铃,奏出阵阵悦耳的曲子。一个大水车吱呀地转着,水斗不断输送新的池水到顶端,提供源源不断的水流,带动了一列环绕着整个水车的小型车厢,好似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 或许对于一个成年的人类来说,这个水车稍显幼稚,但是对于小狐狸简毓来说,那就刚刚好! 看着就好玩! 简毓自高而下地看了一眼众人,闵妃和宋昭仪不自觉地将手握在一起,满是期盼。云笠云蔚跟在宓奚身后,看着小湫儿爬这么高,一脸的紧张与担忧,玉珏公公被溅出来的水流洒了一身水,正在忙不迭地擦拭。 只有宓奚一个人静静的地盯着她,眼中似乎什么都没有,但仔细分辨就能看到,小狐狸的身影占据了他的蓝色双眸。 简毓突然觉着这一幕有些熟悉。 她感觉自己好像经历过这一幕,但是情景有些许不同。 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底下的人群各有神色,只是宓奚不同。 他没有这般冷静,甚至有些癫狂,嘶声力竭地喊着什么,她却听不见。 来不及多想,简毓顺应着脑中的想法,一个箭步踏出亭子,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啊!” 云笠惊呼:“小湫儿!” 她的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再一定眼,面前的皇上已经消失不见。 简毓落到了水中,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着。这个池子并不深,她的爪子自发地刨着水,很快便浮出水面。 然后就撞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简毓的爪子胡乱摸索,最后抵住了一处坚硬。 ?好奇妙的手感。 她不合时宜地想着,又按了两下。 紧接着便被掐住了下巴,强迫性地抬起头。 随后就被狠狠冲击到了。 宓奚那张俊脸近在咫尺,水珠从眼角流下,沿着下颌滴落,消失在胸肌的沟壑中。他的发冠有些许歪斜,散落的银白发丝贴在他的颊边和脖颈,发尾纠结着漂浮在水面上,如同银色锦缎。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目,越发衬出剑眉如墨,睫似鸦羽,而那玉雕般挺拔的鼻子和残存着一线殷红的薄唇更加显眼,与眉间小痣呼应成魅,一眼便惊艳万分。 再往上看,宓奚那寒冰般的蓝色眼瞳似被融化,其中跳跃着两点愤怒的火光。 “你、在、干、什、么?” 简毓一个激灵,从“美男落水图”中惊喜过来。 【干什么?玩……玩水啊?】 【就那么点高度,跳个水玩不行吗?】 【他生气了?不是他为什么生气啊?】 迷茫无辜的心声响起,宓奚一言不发,短短沉默了一瞬,然后把简毓从水中领拎起,往池外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片慌乱。 玉珏挥舞着拂尘:“来人!来人!去取衣服……被子,啊不!汤婆子来!” 闵妃急忙上前查看:“皇上!您无碍吧?” 云蔚云笠围住宓奚:“小湫儿!你没事吧?” 宋昭仪默默捂住自己的双眼,留了个指缝:“哎哟我靠!湿身美男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宓奚在混乱中保持着面无表情。 他不会承认他害怕小湫儿出事,所以才这么紧张,这么生气。 绝对不会。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凭什么收回? 棠梨宫正殿。 一顿人仰马翻过后,闵妃终于把人全部安置好了。 宓奚更换了一套玄衣,其上绣着的鎏金五爪莽龙表情狰狞,与他身边的气压相辅相成,透露着“我现在心情极差”几个大字。 而不知道怎么得罪他的简毓窝在云笠怀中,被绒毯包裹着,心想早膳还没吃,肚子有些饿了。 闵妃和宋昭仪皆在旁边察言观色,揣度着宓奚的心思。 气氛有些许尴尬。 稍后,闵妃斟酌着开口,打破了沉静。 “皇上,小湫儿不过贪玩了些,这才从水车上跳下来,刚才太医不是已经瞧过了吗,小湫儿并无大碍,不必过度担心。” 就是就是,我不就是跳个水玩,宓奚那么紧张干什么?至于生气吗? 简毓耷拉着眼皮,心中附和着。 可是宓奚依旧沉着脸,并不接话。 他心中仍有余悸,想起了十分不好的回忆。 彼时他尚且在代国为质的时候,小湫儿便跟在他的身边。 那时他还没有学成一身武功,时常被代国的三个皇子欺压取乐,尤其是代承的二哥代望。 每当被大哥讥讽排挤后,代望就会到关着宓奚的地方来折磨他以发泄情绪。 宓奚还记得那个冬日,代望看到了来找宓奚的雪狐,叫侍从抓住欲要扒皮吃肉,却意外发现宓奚对这个狐狸十分看重,一时间玩心大起。 代望把一人一狐驱赶到水边,谁知湫一口咬住了侍从的手并挣脱,跑到了水边的假山上。 代望气急败坏,雪狐跑了,宓奚却跑不了,正要将宓奚推入水中时,湫却从假山上跑下来死命咬住了代望的腿,怎么甩都甩不掉。 眼看这雪狐十分有灵性,一心忠心护主,代望一脚把它踢开,恶狠狠道: “你若是想救你的主人,就自己从假山上跳下去,不然我便把他溺死在这水中!” 小湫儿呜咽一声,听懂了他的话,竟是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爬到了假山上。 宓奚无法挣脱代望的钳制,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湫儿往假山上爬,受伤的腿沿途流下殷红的血迹。 这一刻,他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他不仅没有保护好扶风,使他最终染病身亡,现在也无法保护好湫。 “不许跳!我叫你不许跳!” 宓奚嘶声力竭的大喊着,眼中漏出癫狂的神色,全然没有了一直维持着的体面与贵气。 眼见宓奚如此崩溃,代望心中感到十分快意,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宓奚那假装矜持高贵的样子。 代望狞笑着:“跳啊!跳下去,我就把你的主人放了,不然你就等着看他死在你面前吧!” 湫颤颤巍巍地站在假山上,深深地望着宓奚。 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扑通!” 冬日的水寒凉刺骨,犹如万道冰锥在瞬间刺入身体,湫拖着受伤的腿本能地向上挣扎,却逐渐失去了力气。 又是扑通一声,宓奚终于甩开了钳制,一同跳进了湖中! 索性这个池子并不深,他迅速地找到正在下沉的湫,一把捞住它浮出水面。 水中的淤泥和渣滓缠绕在宓奚银色的发丝和素白的衣裳上,他那澄澈的蓝眸似乎被垢水污染,尽是血丝与阴霾,再也不复清明。 这是宓奚此生最狼狈的时刻。 岸上的代望哈哈大笑,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他,将宓奚的额头砸出鲜血。 “宓质子啊宓质子,你这么个清高的人,也会有这么一天?看你那副狼狈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代望看够了宓奚的糗样,心满意足地领着侍从回去了。 宓奚在水中泡了许久,拖着吃力地爬到岸上,力竭昏迷了过去。 醒来便大病一场,险些丧命。不过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后来宓奚刻苦习得了武功,秘密潜进代望的府邸将他抓住,逼着他服下能够将感知放大数倍的毒药。 宓奚用了半个时辰凌迟代望,让他遭受极致痛苦却没有死,又花了半个时辰将他反复按进恭桶,最终溺毙。 从那以后,宓奚的洁癖之症便更加严重,虽然有无数酷刑手段,也都是吩咐他人去做,鲜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候。 而看到小湫儿从水车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宓奚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 身体先于意识,宓奚几乎立刻就扑身去救小湫儿。等他反应过来时,这狐狸已经在怀中,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爪子还十分不老实地摸着自己的胸。 这让他勃然大怒,虽然没有发作出来,但是的确真的动气了。 同时也产生了疑虑。 从那件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小湫儿十分讨厌水,直至后面才有所好转。 为什么小湫儿敢从水车上跳下来?她忘记了从前的那段记忆了吗? 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浓,宓奚不由得看向小湫儿。 被暖炉一熏,简毓又困又饿,在云笠怀中打着盹,头一点一点的。 察觉到宓奚的目光,简毓疑惑地望过去,发现这个人没有一点气消的意思。 怎么事?难道还要她去哄吗? 于是简毓跳出云笠的怀抱,来到宓奚身边。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手。 【别生气了呗,跳个水而已至于吗?】 【这男人真是奇怪,怎么还有这种无理的规矩】 宓奚眼神一暗,收回了手。 简毓怔了一下,不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又贴着他的手蹭一蹭。 【再一再二不再三!哄不好我就不哄了!臭宓奚,她是不是有点太惯着他了!】 宓奚依旧避开她的脑袋,冷不丁哼声:“呵。” 简毓:? 这是什么意思? 哄不好了是吧?那就不哄了! 她一个纵身,趴回云笠怀中,把屁股对着宓奚的方向。 宋昭仪不明所以,但是见宓奚身边的气场终于没有那么凝重了,于是便站起来福身: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胥黎将军战功在身,皇上为将军赐婚本是美意。但梁家二小姐与我正是闺中密友,她跟我说,虽然她亦仰慕将军才貌,但是家中声名狼藉,恐耽误胥黎将军前程,所以想请皇上收回此命,取消婚约。” 这样说应该没有问题吧?宋昭仪偷偷看了一眼皇上的表情,感觉他应该能同意。 谁知宓奚冷笑一声:“朕凭什么收回?”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梁抒 一个个的都在忤逆自己,宓奚现在很不爽,非常不爽。 他的身体向后靠在软垫上,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扳指: “粱抒不是天天往将军府跑吗,两人相处得不是很好?我看她倒是一点都不想避嫌。既然她心悦胥黎,那朕为何要取消这婚约?” 宋昭仪傻了,不敢再出言去惹宓奚。 他竟然知道粱抒总是跑去将军府这件事?看来不管是梁府,还是将军府,都有着他的眼线。 可怕,这个男人真是可怕。 见他如此,宋昭仪只得放弃劝说,默默低头退回座位,盘算着想个其他法子。 宓奚怼完宋昭仪,又看向闵妃: “你花了两月之久,用的是顶好的建材,造出来的水车的确巧夺天工。但是这水车有颇多不实用之处,若要运作,便更费人力物力,当真是华而不实。” 闵妃咬着下嘴唇,眼中雾气弥漫,却只能曲身行礼道:“皇上教训得是,臣妾会令人将水车拆了,避免再发生今日的意外。” 精心打造的心血就只得到了宓奚一句“华而不实”,闵妃心中感到一阵委屈,眼眶微红,却仍憋着不肯落泪。 美人泫然欲泣,任谁看了都只会心中怜惜,但是宓奚却只是睨了她一眼,补充道:“以后造点实用的。” 说罢又转头看向噤若寒蝉的玉珏,皱眉道:“你怎么吃得这么胖,该减肥了。” 玉珏浑身一抖:“是……是,奴婢遵旨。” 把屁股对着宓奚的简毓把自己裹进毯子里,头使劲埋在云笠的臂弯中。 宓奚这样子,是不是路过一只狗他都要怼两句啊? 别看我千万别看我! 谁知下一刻宓奚就从椅子上站起,脚步声离简毓越来越近,随后一道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今天不许给她吃饭。” ! 简毓猛然抬起头,发出抗议的叫声,而宓奚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离开了棠梨宫,玉珏见状连忙小跑着跟过去。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闵妃、宋昭仪以及简毓的心中同时发出抓狂的吐槽。 闵妃花了好几日,终于把水车拆掉了。 然后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生闷气,不愿意吃东西。 露水十分担心,忙不迭请明鹜来给自家娘娘看一看。 当明鹜提着药箱出现在棠梨宫时,露水很是自觉地叫所有人全部退下,自己则是安静地守在旁边。 明鹜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两分赞许的神情。 既然闲杂人等都已屏蔽,明鹜也就没那么遵循规矩了。 他看着那朱漆金雕银杏软榻上拿被子裹成一团的闵妃,无声地笑了笑,轻声道:“闵妃娘娘心高气傲,风华无双,怎的耍起小性来还如小女孩子一般。” “自小便这样,入了宫成了贵妃娘娘也不改一改。” 是带着宠溺的语气,也不在乎被别人听了去。 露水低着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见榻上的人儿仍是一动不动,明鹜伸手拍拍她的肩: “我知你为了那水车而气恼,皇上此举的确过分,若是你气不过,我便出手为你教训教训他?” 教训教训皇上?! 他这话实在太过狂妄,连露水都感到一阵恐慌,连忙看向门口,确定没有人听见他的话。 闵妃听见他这样说,终于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秀眉蹙起: “你疯了么?嫌命大活得太长吗?” 明鹜被她呵斥,也不恼,笑眯眯道:“不好吗?从前便是这般,谁欺负了你,我就去教训他,定然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那不一样,别再提从前的事了。” 闵妃见明鹜嬉皮笑脸,气不打一处来,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看他。 明鹜敛了笑容:“不论谁惹你不开心,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事。” 闵妃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转头盯着明鹜的眼睛:“明大人,你逾矩了。” 明鹜不甚在意地收回自己的手,从药匣子中取出一张薄巾:“那便让微臣给娘娘请脉吧。” 半晌,闵妃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让明鹜为自己把脉。 “娘娘脉象沉稳有力,乃是身体康健之象,看来之前的余毒都已肃清。另略有浮躁,应是近日郁气所致,娘娘只需平心静气,休养生息即可。” 闵妃白他一眼,这不是一堆废话吗。 但她就是心疼自己造的水车啊!光是画图她就整整花了半个月,眼看着水车一点点建起来,她真的很高兴。 最后却被说华而不实,不得已只能拆掉,现在那些零件还放在偏殿。 气死了!根本没办法平心静气啊! 明鹜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觉得这分明就是从前那个率性可爱的闵涟,而不是所谓的闵妃娘娘。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递给闵妃。 闵妃满脸疑惑地打开,一看却是一份水利工图,正是燕赤如今正在修建的朝新渠。 朝新渠是李怀根据古书上的四大水利工程而总结出的方案,他将此呈给宓奚得到了应允,如今正在燕赤与代国之间修建。 如果朝新渠能够修建完成,那它将会造福万民,有效解决燕赤现在的粮食问题。 而这份图纸,本应该是机密中的机密,按理说明鹜根本不可能拿到。 闵妃眼中惊疑不定,忍不住质问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份图纸的?!” 明鹜却得意地笑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喜欢我这份礼物,并且知道你我都不会将此泄露便好。” 他把这份图纸搞来,竟然只是想哄自己开心?! 闵妃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明鹜的笑容更深:“皇上不是要你做点有用的东西么,现下没有比这朝新渠更有用的了。你的水车或许不适合作为什么狐狸的玩具,却十分适合用在此处。” 闵妃还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明鹜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指尖,然后迅速地收回手,将丝帕收回匣子中,起身行礼告退了。 露水将明鹜送出棠梨宫,却发现他身边跟着一个蒙面的丫鬟。 明鹜将药匣子递出去,那丫鬟便十分自觉地接过,跟在明鹜身后。 奇怪,从前明大人身边似乎并没有这个人,是新来的吗? 望着两人渐远的身影,露水心中忍不住嘀咕。 回到殿中,自家闵妃仍盯着那份图纸,移不开眼。 罢了,这种小事就没有必要跟娘娘说了,露水这么想着,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女帝 姬姒回到云国之后,很快便召集旧部,再次成功被推选为女帝。 知道姬姒并没有选择抛弃他们,留在燕赤当享受富贵的嫔妃,云国子民们皆喜极而泣,总算是心中有了主心骨。 他们都知道姬姒当初是为了云国能与燕赤联合,所以才只身前去燕赤,而如今姬姒回来了,她依旧是民心所向。 姬姒也的确是一个英明的国主。 她身着凤袍,执一柄银月弯弓从燕赤赶往云国,正如简毓地图上所指,她遭遇了两次刺杀,所幸她早有准备,一一躲过了。 回到云国,姬姒亲身上阵,奔走于前线,亲自带领重新组织起来的军队抵抗击退北襄军。 刚开始她因为缺少战场经验,打了不少败仗,也受了不少伤,但是到后面,她逐渐能够摸清北襄军的作战习惯,利用熟悉云国地势的优势,逐渐取得了胜利。 之前北襄军队势如破竹,能够一举打入云国境内,是因为云国与燕赤皆没有防备,如今燕赤也时时给予云国兵力和后备上的支持,让姬姒能够最大地发挥出自己的作用。 更重要的一点,之前的北襄军是他们的国主亲自指挥,但是现在,戚晏并不在战场上,所以北襄军也就没有那么勇猛了,并且还有远离北襄国土粮草不足的原因,他们渐渐呈现出颓势,防线一点点向后退去。 宓奚本来为胥黎和粱抒赐婚的日子是二月二龙抬头,一是想让胥黎在京城修养身体,而是想让他在下次出征之前就能成亲。 但是自云国战争之后,燕赤边境也不太平,时常有敌军骚扰,于是胥黎就以军务繁忙一拖再拖。 直到二月十八日,云国传来消息,说姬姒的云国军与北襄军在一场正面交战中两败俱伤,姬姒百里之外一箭射中了地方将领,而自己也因为离敌军太近而被围攻受了伤,战况一时陷入僵局。 胥黎想也没想,即刻入宫找到宓奚,说自己的伤已经修养地差不多了,想=想要请旨前往云国助战,趁北襄军元气大伤一举击退他们。 宓奚负手而立,思考良久,最后还是下旨让胥黎去云国。 胥黎日夜兼程赶到云国战场,终于在前线找到了姬姒的帐篷。 她的凤袍已经不复风华,裙摆沾上了沙土,但是床边的架子上,一身为她量身定制的铠甲被擦得发亮,其上还有一些刀痕。 就连受了伤不得不卧床休息,姬姒也不曾放下手中的银月弓。 她的身上不带一点装饰,只是简单的用布条束起头发,脸上也不曾施加粉黛,连日的征战使她眼下有疲惫的乌青,皮肤也不再光滑。 但是她背脊挺立,素白的脸上满是坚韧,眼中的光芒比之前更甚。没有了束手束脚的锦衣华服,取而代之的是简装便衣,将姬姒的身型衬得单薄。 但是她却像一根修竹,虽单薄而不脆弱,安静却有无尽风骨。 胥黎似乎闻见了一阵凌霄花香。 他深深看了姬姒一眼,在姬姒看过来之前垂下了眼。 他行礼道:“贵妃娘娘。” 姬姒坐起身,轻笑道:“胥黎将军,你忘了,我已不是燕赤的贵妃娘娘,而是云国的女帝。” 胥黎便换了一种对国主的礼仪,再次行礼:“是,燕赤胥黎带兵前来支援,请您示下。” 姬姒:“大名鼎鼎的燕赤战神在这里,我们还有什么担心的呢?我之前承诺过,如若燕赤派兵增援,那我云国军队必为前锋,你现在只需要排兵布阵,我云国定会全力配合。” 她的话断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相信你。” 胥黎心中悸动,把头低得更低不敢去看姬姒,于是只能说自己出去点兵,快步走出了帐篷。 自从皇上赐婚以后,胥黎对于男女之情也有了更多的思考。 粱抒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不喜欢她,他只能做到把粱抒当做妹妹一样对待。 最后他给粱抒找了一个武功高超的师傅教她枪法,自己有空时便指点一二。 他其实是欣赏粱抒的,她一个女儿家能够有跳出世俗寻求自由的意识,不肯受命运束缚,想要习武然后仗剑走天涯,这是一种很难得的思想。 那么他呢? 在以前,他只知道不断习武打仗,仿佛只有不断征战沙场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但其实他并不是无情的人。 在与粱抒解除的日子里,胥黎发现,自己会越来越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的样子。 姬姒。 他始终记得接住她的那一日,为了就她而不得不触摸到的腰肢,柔软的衣料,以及那萦绕鼻尖的凌霄花。 胥黎知道宓奚是没有碰过后宫的女人的,包括姬姒,因为宓奚对她们没有一丝情感,有的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用罢了。 所以胥黎在想着姬姒的时候,会陷入某种禁忌的痛苦之中。一方面,她是后宫贵妃,皇帝的女人,不该是自己能够觊觎的。一方面,他知道姬姒的大义,知道她的寂寞与苦楚,还知道她的坚韧与不屈。 她在那夜月光下,其实也羞红了脸。 胥黎看见了。 姬姒与皇上和离回到云国之后,胥黎就想得更多了。 想她会不会遇到危险,作为一个女子会不会难以服众,会不会被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所伤害。 所以在听闻姬姒受伤的消息,胥黎会急着请旨来云国。 除了要对付北襄军以外,他有着自己隐秘的心绪。 那就是来看她。 幸好的是,她并没有大碍,胥黎的担心显得十分多余,因为姬姒远比他想的更为强大。 她的身姿却那如同风雨之中娇然盛开的幽幽白花,更近一步地吸引了他。 胥黎察觉到了心中的爱意,但是他无法言说。 于是只能投身战场,用厮杀短暂的麻痹自己。 原本云国云应该是前锋,但是胥黎过于勇猛,提刀只身冲入敌军,手起刀落之间,敌人尽数斩落马下,他的脸上满是鲜血,眼神却冷静如森罗。 姬姒在后方辅助他,替他射杀了几个漏网之鱼。 在滔天的呐喊声中,她听见自己的心如擂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桃花盛开 三月初,桃花始盛开。 云国的战事终于有所缓解,北襄军在胥黎的压迫下不断缩紧战线,向后撤退。 在戚晏的旨意下,北襄军最终退到了云国边线处,占据了几处城池,与姬姒的云国军隔岸相望,彼此都十分默契地偃旗息鼓,渐渐平复了战事。 姬姒深知,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因为云国在这几个月几乎耗尽了所有战备,百姓们也流离失所,现在正是农耕时节,如果还要坚持打下去的话,云国根本没有办法支撑下去,就算有来自燕赤的部分支援,但是宓奚在云国始终鞭长莫及,支援总是有限度的。 战事结束后,姬姒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帐前。 胥黎伸手接住了她,紧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将姬姒抱起,掀帘进入帐篷把她轻轻地放在榻上。 金锁十分有眼力见,遣散了围在帐前的其他人,再去请医师过来。 胥黎难得能与姬姒独处一室,他坐在榻边,贪心地看着姬姒的睡颜,在这片刻的安宁中感受到一丝奇妙的情绪。 他想,若是有一天他能够卸甲归家,能与自己的心爱的人这样相处就好了。 不一会儿,医师来了,简单查看了一下姬姒的状况,说她只是劳累过度,需要多多休息,然后给开了一个养神的药方。 胥黎将医师所说的事项一一记下,命人取了药,蹲在帐子外亲自给姬姒熬药。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人熬药,胥黎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于是做得格外细致。 眼见这个风尘仆仆的燕赤战神蹲帐外,英俊的眉眼在众人之中分外瞩目,脸颊上还有没有擦去的血迹,乍一看反差极大。 路过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但是胥黎理都不理,只不断地扇着火,时不时揭开药罐的盖子查看。 等姬姒终于醒来,胥黎立刻就将药端到她面前。 “养神的药,喝了吧,我一直用热水温着的,没有凉。” 然而姬姒似乎闻见了一丝焦糊的味道,脸上露出一点疑惑。 关注着姬姒表情的胥黎轻咳一声,以拳掩鼻道:“咳…火候有些许大了,我问过医师,不影响的,就是可能有点苦。” 竟然是有些不好意思。 姬姒无声的笑笑,知道了这药是胥黎亲手熬的了。 利落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汁送入口中的瞬间,姬姒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个药还真是不一般,苦得让人舌根发麻。 其实她原来也是一个十分怕苦的人,但是为了成为云国的帝姬,她渐渐地逼着自己做了许多不愿做的事,喝苦药只是其中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相较其他而言,这件事便也不值一提了。 只要为了云国子民,做什么她都义不容辞。 嘴中的苦味始终萦绕,怎么也散不去,姬姒却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下一刻胥黎伸手送到她面前,掌心里是一个油纸包着的小方块。 “饴糖,我拿一把木剑和军营外的小孩子换的。” 姬姒怔了一下,随即眉眼弯弯,笑着接过了那颗糖。 “多谢胥黎将军,有心了。我从前竟不知道,原来将军是这样一个怜香惜玉的人。” 胥黎眉眼一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憋了回去,将头侧向一边。 姬姒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不是怜香惜玉,而是心有所系。 但是两人都没有说出口,气氛有一瞬凝滞。 胥黎手指摩挲着腰间的宝刀,一时无言,于是起身往外走去。 突然腕上一紧,他转头看去,是姬姒纤长的素手抓住了他。 胥黎的眼睛突然瞪大,一时没有挣脱,呼吸却滞了一瞬。 姬姒亦是心跳不已,她看向胥黎那浓墨般的英俊眉眼,感受到他腕上的护甲硌着自己的掌心。 不是冰凉一片,而是带着温热的。 她一定是走火入魔了,才能做出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情! “……将军的脸上,这里,有血迹,擦擦吧。” 姬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了指了指自己的脸,给胥黎示意血迹的位置。 谁知胥黎却没有去擦脸上的脏污,转而深深地望着姬姒。 许久许久,直至姬姒忍不住将脸撇向一边,眼神躲闪。 “云国战事已经结束,我便要回燕赤去了。这次回去,须得履行皇上赐给我的婚约。” 胥黎突然说起一个毫不相干的事情。 姬姒心中突然一坠,疼了起来。 是啊……是啊,他还有婚约在身,她忘了…… 当初选择离开燕赤,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想尽可能的远离胥黎。 但是胥黎现在跟她说起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要提醒她,他有婚约,所以男女授受不亲? 姬姒像是被烫着了,迅速放开了抓着胥黎的手。 还未收回,下一刻她手便被反握住。 胥黎的瞳中倒映着她慌乱的脸,姬姒发现自己丢失了一直以来的冷静。 “我回去会跟皇上再次说明,我要取消婚约。” 什么?取消婚约?再次? 姬姒觉得自己眼中似乎有沙子,忍不住眨了眨眼。 脑子里始终是那句“我要取消婚约”。 见她眼眶泛红,胥黎心中一片柔软,泛起酸楚,克制着“我不会娶梁家女儿,我要娶的另有其人。” 一滴泪从眼角溢出,姬姒想要伸出去擦,但是手还被胥黎握着,没能挣脱。 胥黎伸出手,极尽轻柔地为她拭去了泪。 这一刻,他的心中满是坚决,他想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等我。” 说完便迅速起身,走出了帐外。 姬姒的脸上还残存着温度,凝望着那摇摆的帘子。 他刚刚说了什么?她们刚刚……做了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她终于摇晃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帐外。 金锁本以为姬姒在休息,见她跑出来,连忙上前搀扶。 “娘娘,外面风大,你怎么出来了?小心着凉啊。” 姬姒伫立着,风将她的青丝勾起,凌乱地纠缠起来。 她听见了远处战马嘶鸣的声音,马蹄声奔腾着远去,她已经没有办法找寻那一个身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失落以外,她的心中缓缓流出一股暖流,慢慢地浸润着肺腑。 泪再次滴露,姬姒看见了远处的青山上,一簇簇盛开的粉红芳菲。 是桃花开了啊…… 第一百二十章 先进一步 密信比胥黎先一步到达燕赤皇宫。 宓奚独自在御书房看完了这封来自云国战场的信,其上将姬姒与胥黎将军这些时日的一举一动一一陈述,没有任何纰漏,包括前日姬姒晕倒,将军为其煎药一事。 正是跟在姬姒身边的金锁所写。 没错,金锁是宓奚派在姬姒身边的眼线。她当初选择跟着姬姒一起离宫,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她,一方面也是为了随时向宓奚通报她的举动。 宓奚是一个暴君,他的多疑与掌控欲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所以他会尽可能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看完了信,宓奚将它撕碎,眼中的清晰晦暗不明。 他揭开双色琉璃麒麟香炉的盖子,把那些纸片丢进其中,不一会一缕青烟飘起,在空气中消失殆尽。 虽然他早有所感,但是这件事情的发生还是有点棘手。 胥黎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得力干将,他就像是一柄听话的利剑,宓奚意念所在,便是胥黎剑锋所指。 但是如今这柄剑似乎有了自己的情感。 宓奚不在乎胥黎喜欢谁爱上谁,他只在乎胥黎是否听话,胥黎的剑刃是否锋利。 胥黎位列三公,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可再封,赐婚之事其原因有三。一来梁家并不显赫,能够稍微给胥黎形成掣肘之力,二来粱抒性子活泼,应与死板恪守的胥黎相配,三来用此婚事打消其他蠢蠢欲动的朝中大臣,避免胥黎手中的兵权因为联姻有所变化。 此举既是打压,也是扶持,既是忌惮,也是保护。 然而胥黎却喜欢上了一个他怎么都不该喜欢上的人,抗拒这门婚约。 姬姒。 姬姒与自己和离,返回云国重登为云国帝姬,这个身份比她身为贵妃时更为危险。 虽然已经立下誓言,她在位一日,云国便一日与燕赤为联盟,绝不背叛。 但这并不是万全之策。 除了自己,宓奚永远不会完全相信谁。 习惯性地抚摸着手指上的扳指,宓奚蓝眸中浮现一抹极其浅淡的光彩。 他想起了一个白绒绒的身影。 自从上一次水车事件后,宓奚便极少踏入后宫了,平日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寝宫。 偶尔几次去都梁殿,都因为时辰太晚,小狐狸已经歇息了。 他在殿门外静立片刻,最终没有推门而入。 云笠小心翼翼地将他送出都梁殿,知道皇上现在并不高兴,于是大气也不敢出。 除了那一日以外,宓奚其实并没有克扣简毓的伙食,每日山珍海味好好地供养着。这小狐狸每日也不客气,尽数吃得精光,把自己肚子撑得溜圆。 但是宓奚那么久没有去看她,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没心没肺地和云笠们玩得开心,有时也会自娱自乐,没有表现出丝毫想念宓奚的样子。 这是宓奚不悦的主要原因。 宓奚的眼神落在檀木窗棂外,外面的日光还未完全消融,云霞淡淡地留在天际,更远处是一片灰蒙蒙的乌云。 “玉珏。” 听到唤声的玉珏忙不迭推开檀木门:“皇上?” “摆驾,去都梁殿。” 天还没黑,简毓当然没有睡觉,她找到了一个皮质的小球,和云蔚花蕊在院子里玩蹴鞠,云笠在一旁候着,看护着简毓。 宓奚来的时候,正巧瞧见简毓被球绊住,摔了个屁股墩。 “小湫儿。” 听见那醇冽的声音叫自己,简毓从地上爬起来,抖抖尾巴和耳朵,本能地想往他那边跑去。 然后就想起来,自己还在生闷气呢! 于是掉头就走,把宓奚留在外面。 自从那天以后,宓奚整整半个多月没有来都梁殿找她了。虽然简毓表面上表现得无所谓,但是她其实也会想很多。 为什么他不来了?难道是一直在生气吗? 可是,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呀,是他在乱发脾气啊? 简毓感到一阵委屈,把闷闷不乐通通转化为食欲,吃得比之前还多。 哼!全都是宓奚的错,她才不会主动去找那个臭男人呢!什么时候他道歉,什么时候自己再原谅他! 见她不知好歹地给自己留了个背影,宓奚脸上一沉,负手走近殿中。 简毓跳到了房梁上,见宓奚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一手抚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相处了这么久,简毓其实也能观察到,每当宓奚转扳指的时候,就代表着他心情不悦或者是陷入思考。 他知道简毓蹲在房梁上,但是没有去看她,而是传了膳。 云笠与云蔚十分利落地摆好了菜,便被宓奚叫退下去了。 殿中只剩下一人一狐,气氛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宓奚端坐在桌边,迟迟没有动筷。僵持了片刻,简毓终于忍不住了,几个跳跃跑到了桌边,挑了个离宓奚最远的位置坐下。 宓奚皱了皱眉:“怎么,还要耍小性子吗?” 简毓两只耳朵往后撇去,盯着宓奚,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过来,别让我说第二遍。”宓奚的声线沉沉,压迫感十足。 上位者的气势太过可怕,简毓愣了一下,不得不照着做。 她磨蹭着跳到宓奚旁边的凳子上,只盯着那满桌子的菜肴。 不会又是来撒气的吧?!他把自己当气筒子吗? 宓奚以为她是饿了,于是夹了一块腐乳肉放在简毓面前的小碟子里,等着它动作。 简毓不情不愿地吃了,明明这块肉挂着粘稠的汤汁,泛着酱红的光泽,一看就火候到位,但是吃到嘴中却是没滋没味,甚至有点想吐。 她最讨厌的就是腐乳。 当初勤工俭学的时候,为了省出学费,她一连吃了好几年的腐乳蘸馒头,直把自己的胃吃伤了。 宓奚见她吃了,心中暗叹一声,以为她接受了自己的示好。 于是放下筷子,试探道:“前几日不来找你,是因为政务繁忙,现下云国战争暂时被压制住,燕赤与代国边境的朝新渠也有了大概雏形。” 什么意思,他是说之前他忙,现在不忙了吗? 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简毓现在鼻尖全是腐乳的味道,刚刚咽下去的那块肉似乎在胃里翻腾。 宓奚见她一直没有其他动作,也不转头听他说话,于是伸手j将它抱进自己怀中。 “胥黎正赶回燕赤,他是要来退婚的。”宓奚揽着简毓,又夹了一块腐乳肉过来。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不喜欢粱抒,他喜欢的是云国帝姬姬姒。” 那块肉离里简毓越来越近,简毓感觉到一阵恶心,舌根分泌出咸咸的口水。 “胥黎怎敢与云国帝姬私通?小湫儿,你说,朕应该成全他们吗?还是说,朕要派人杀了胥黎?” 他旁敲侧击地问着,本意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得知简毓的想法,从而利用简毓的预知能力判断胥黎与姬姒以后是否背叛燕赤,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但是怀中的小湫儿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她不管不顾地扒着宓奚的衣服,将头猛然扭向一边。 随后“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一定,一定不能吐到胥黎身上。 简毓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洁癖 一块粘稠的肉碎掉到了地上。挣扎之中,宓奚玉筷上夹着的那块也随之掉落,弄脏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即使万般小心,简毓吐出来的时候,口水还是不小心沾到了宓奚的衣摆。 宓奚不得不放开了怀中不断挣动的狐狸,黑着脸看着地毯。 简毓又干呕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缓过劲,不敢抬头去看宓奚的表情。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只满脑子都是哀嚎,宓奚可是有严重洁癖的! 她与宓奚相处了这么久,或许是没有怎么忤逆过宓奚,一向都是顺着他,所以宓奚也不太在她面前表现出残暴的一面。 她竟敢忘记宓奚的本性是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暴君! 她穿越来的第一个晚上,宓奚就接连杀了好几个人,虽然那些是代国的刺客,但是就算是其他人,宓奚也会在其影响到自己的利益后毫不犹豫地杀掉。 而现在,宓奚竟然对胥也动了杀心! 若是……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也…… 简毓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梁窜起,让她汗毛战栗。 她产生了一种想要逃离这里,逃离宓奚身边的冲动。 宓奚双眼眯起,蓝眸中阴影聚集,犹如寒冰,让他貌若琉璃,整个人透出森寒的冷漠疏离。 见小湫儿吐了,他心底其实十分慌张,立马就想传御医过来。 可是这狐狸的状态十分不对,她拼了命地想要挣脱自己的怀抱,吐完了以后却没有其它表现,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像生病了的样子。 冷静片刻,宓奚想到了另一种解释。 她是在抗拒自己,所以不想吃自己给她的东西,才吐了出来? 宓奚负手而立,轻轻地摩挲着扳指。 她还在生气?还是说,厌恶自己? 想到这里,宓奚有片刻的慌乱,但是很快被他自己镇压下来。 她凭什么敢? “玉珏。” 守在外面的玉珏猝不及防听见皇上在叫自己,并且语气十分不对劲。 云笠也察觉到了,看向玉珏。 玉珏不敢怠慢,立马打开房门进去,一眼看到了地上的狼藉。 皇上与小湫儿一个负手站在桌边,一个垂头蹲在地上,怎么看都不是相处和谐的样子。 跟在后面的云笠云蔚也十分震惊,直接跪下俯身扣在地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皇上来找小湫儿不是一件好事吗,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小湫儿到底做了什么? 在她们的心里,尽管小湫儿是自己的主子,但是皇上才是这皇宫中掌控一切的主人,所以会惯性地想,一定是小湫儿做错了什么,所以才惹得皇上不高兴。 简毓在这种氛围里突然感到一阵陌生,变得不适应起来。 “去取一身干净衣裳来,还有,云笠,去带小湫儿沐浴。” 宓奚眉头一皱,收敛了所有情绪,说出了一句令简毓感到万分心痛的话:“好好洗,脏死了。” 他的本意是想让小湫儿冷静一下,其实就算吐在他身上,他也没有生气。 但是这句话落在在简毓的耳朵里,对于风声鹤唳的她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极其不好的信号。 宓奚果然是在嫌弃自己。 简毓被诚惶诚恐的云笠云蔚带了下去,玉珏也忙不迭去取衣裳。宓奚一个人坐在满桌佳肴旁边,看着那一盘冷掉的腐乳肉,很久很久。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阵头疼。 是他做错了吗? 一丝茫然的情绪涌上心头,宓奚感到烦闷。 他明明已经待这只狐狸这样好,给她在这宫中独一份的荣宠,为什么她还是那样不满足? 宓奚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起了并不愉快的少年时光。 那段从万般宠爱一落千丈的日子。 自从父皇与母后争吵以后,他常常留宿于其他嫔妃那里,不过短短一两年,宓奚便多了好几个弟弟妹妹。 最初,宓奚其实并不厌恶这些小小的孩子,因为他总能从他们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但是慢慢地,他在父皇的冷落和那些妃嫔的冷嘲热讽中逐渐变了性子,开始憎恨所有人。 他做错了吗? 不,他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他们。 父皇、母后、还有那些妃嫔,包括她们的孩子。 宓奚从温和开朗变得沉默寡言,常常独来独往,除了侍从扶风,没有任何人与他说话。 直到燕赤与代国打仗,燕赤战败。 代国嚣张地派使者来燕赤讨要战利品,父皇在朝上一言不发,任凭代国使者万般羞辱。 宓奚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反驳使者的人,他本是想让父皇看到自己的才能。 谁料这一次,便让他万劫不复。 父皇愤怒地呵斥他的不懂事,而他的那些弟弟们在旁煽风点火。他们把宓奚推出去,要把他送去代国作为质子。 使者哈哈大笑,说既然燕赤皇帝舍得让自己的大皇子作为质子,那么他代国也不是小气的人,愿意将打下的五座城池还给燕赤。 于是,宓奚的这条命便值了五座城池。 他的心冷了,像被冬日冰水兜头浇下的木炭。 所有情绪都藏在眼睛里,宓奚不会再信任任何人。 但是他在代国,遇见了小狐狸湫。 是湫渐渐点燃了他心中的火,那是他心中唯一的温情所在。 宓奚停下抚摸着扳指的手,攥紧了五指,直至骨节发白。 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好像自从那日他能听见小湫儿的声音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发生微妙的改变。 他不再只是把她看做一只狐狸,逐渐知晓那幅身体里是一个年轻的,纯粹的,可爱的女子的灵魂。 她呶呶不休,有着很多奇异的想法,会想很多连他都不懂的词,还能给他透露许多秘密,无意间成为宓奚的助益。 她是一个十分神奇的所在。 为此宓奚遍览了藏书阁中所有关于志怪妖异的书籍,虽然没有找出具体的解释,但是狐狸本就是一种神秘而奇特的存在。 她不会害自己,在她的世界和认知里,似乎将自己当成了同伴。 手握权力的宓奚看惯了利益勾结、人心叵测,所以在面对小湫儿的时候,他其实是难得的放松。 不愿意去想其他很多东西,他是在麻痹自己,抛弃掉对以后的一切思考,和小湫儿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关系,既非宠物,也非仆从,更非友谊。 他从来都讨厌接触女人,但即使知道狐狸有着一个女人的灵魂,他却奇异地不会排斥,反而能够接纳她的所有行为,就算她总是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就算与她共寝一榻。 可是如果连小湫儿讨厌自己呢? 如果她不愿意再将自己看做同伴,远离自己呢? 不,不会那样,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宓奚眼中黯淡,凝聚着一团浓雾,烛光也无法穿透其中,照不到他的心底。 第一百二十二章 狼藉 等云笠云蔚终于将简毓收拾好,把她送回正殿时,宓奚已经走了。 满桌狼藉已经收拾完毕,连她吐在地上的那口腐乳肉也被清扫走了,地毯被擦拭过,只留下一个极其浅淡的印子。 简毓本想松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个男人真是捉摸不透。 她撇撇嘴,跳到榻上,自己寻了个角落卧下了。 偌大的床榻上只有她一只狐,显得空落落的。 半晌,简毓忍不住翻了个身,伸出爪子放在玉枕上。那是宓奚常睡的位置,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温度。 简毓烦死了,怎么自己会对那个男人产生莫名的依赖啊! 明明他嗜虐成性,冷血杀伐,还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要砍人,就连自己的亲信也不放过! 一定是因为这个男人会用好吃的收买自己,还时不时在自己面前装作很温柔的样子,所以自己才会对他产生这种奇怪的感情的! 小狐狸简毓暗暗决定,从此以后她对对宓奚,就是简单的投喂和被投喂关系,再也不要有其他牵扯了。 她的心中乱絮一团,一会儿是想收拾包袱逃出宫外,掂量了自己的分量后又悻悻作罢,一会儿是想自己能不能找办法回到现实,又觉得简直是渺渺无音。 很久以后,她终于在一阵烦乱之中坠入了梦乡。 迷雾般的画面渐渐清晰,还是那个熟悉的破烂宫殿,雪狐的身影出现在杂草掩映的宫墙下。 不同以往的是,它的神色焦急不安,步伐凌乱而匆忙,没有了昔日招蜂引蝶的悠闲。 这是怎么了? 简毓的心也跟着它的举动变得不安,仿佛代入了狐狸的心情。 她看见雪狐嘴中叼着一大把花草,上面还带着露珠,应该是摘下来不久。 等简毓再看向它的身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狐狸的步伐会这么沉重而凌乱了。 因为它的四足上全是一道道的伤口,有的已经愈合,变成狰狞的疤痕,有的却在它的行走之间不断渗出血迹,滴落在脚边,它走来的路上仿佛绽放着一朵朵凄厉的梅花。 再仔细看,狐狸的嘴唇上也有许多伤口,浸染着它叼着的那些的花草。 纵使已经精神不济,雪狐还是一步一步十分坚定地走到殿中,费力地撞开了那扇门,进入后甚至不忘将门给关上。 随着狐狸进入殿中,简毓眼前便一暗,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一会儿,她才渐渐适应了殿中的黑暗,凭借着一道微弱的烛光看到了一张陈旧的床榻,那上面雕刻的蛟龙失了爪子,威风的正脸被虫蠹啃食殆尽,好不狼狈。 “咳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响起,从微弱到不受控地剧烈,仿佛带着血气。 “嘤……嘤嘤……” 随着这段咳嗽声响起的,是狐狸哀求般的叫声。 简毓控制着意识凑近了些许,终于看清了床榻的全貌。 那卧在榻上不断掩嘴咳嗽的人,正是宓奚! 他的衣冠不复整洁,凌乱地皱起,看起来是因为寒冷而不得不将所有衣物都裹在身上以取暖。那银白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纠缠在一起掩住了宓奚的面容,像是一丛染了冬霜的杂草,坠在他的肩头,随着咳嗽不断颤抖着。 宓奚捂住嘴,从衣物之中伸出的手十分伶仃,苍白得不像话,五指更如竹节一般修长而瘦弱。咳嗽声终于停止,随着宓奚移开的手,简毓终于能看见他的脸。 嘴唇毫无血色,却带着丝丝血迹,皮肤是与手上一般的苍白,像是一戳即碎的冰,那双眉眼失去了颜色,变得黯淡迷蒙,昔日璀璨的蓝瞳,此时却像蒙上了一层阴霾,不见一丝光彩。 宓奚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嘴角费力牵扯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落在榻上。 狐狸还在嘤嘤地叫,把衔着的花草放在地上,然后用爪子不断去拨宓奚的脸。 “不必……挣扎了……我已……” 如同被割裂的玉石,宓奚的声音微弱,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完全。 狐狸更是焦急不安,急促地在地上乱转。床榻之下,全是一蓬蓬的枯草,是它这些时日不断去外面找来的药草。 从宓奚生病开始,它就跑遍了周边的所有山林,找遍了所有能用上的草药,为了找这些东西,它不得不与许多其他野兽拼搏,还会被野草割伤,落入猎人的陷阱。好几次,它险些就被猎人抓住,都是死里逃生。 但是每一次,它都会回到宓奚身边,将那些草药喂给他。 这是发生在落水之后的事情。 看着宓奚眼瞳逐渐涣散,狐狸凄厉地嚎叫着,跳上了榻,用嘴拱了拱他,不断去舔舐着他的脸庞,发出嘤嘤之声。 观望着这一切的简毓也感觉自己心中剧痛,眼眶酸涩,跟着落下泪来。 她仿佛能够听见狐狸的心声,那是一声声崩溃的哀求。 【别死……别死……不要死!!宓……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死!】 这狐狸竟然懂得了人类的感情,它的叫声中掺杂着绝望的爱意,它的爱意被命数的鸿沟而隔阂。 它只能发出一声声惨叫。 眼角滚落泪水,纵使知道宓奚并不会死去,简毓却还是与狐狸情感互通,为这一幕而泪流不止。 许是狐狸叫得太过凄惨,唤回了宓奚的一丝神识,他的蓝眸之中映着狐狸的面庞,嘴唇嗫嚅着,轻声道: “湫……我……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死于凌辱,他还有那么多憎恶的人,他还有那么未报的仇! 湫似乎听懂了,它叼起那些新摘来的药草,开始咀嚼起来,它将那些混着自己鲜血的药草,不管不顾地塞进宓奚嘴中。 活下去! 简毓不自主地伸出手,她想要摸一摸湫,还想要去触碰宓奚的脸庞。 可是她的意识就像是一团雾气,融化在宓奚眼角泪水中。 宓奚……哭了? 简毓心中惊涛骇浪,慌乱地收回自己的手,怔怔地看着那一滴泪水,看它从宓奚颊边滑落,砸碎在湫的爪子上,在烛光的折射下变成破碎的光点。 宓奚的双眼微眯,急促地喘息着,突然看向了简毓意识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间,简毓甚至以为他能看见自己。 可是只是一瞬间,宓奚就转过了头,他费尽全力举起手,轻抚在湫的头上。 画面蓦然消散。 简毓在床榻上醒来,头深深地埋在玉枕上,落下的泪已经浸湿了一小片布料。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似闻见了宓奚身上的龙涎香气。 ……喜欢。 她喃喃念着,心中突然一阵慌乱地悸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忍者 简毓感觉自己的脸畔和耳朵直发热,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得有些无措。 一定是梦中湫的意识还残留在她身上,所以她才会有这种想法。本想想捂脸大叫,却发现伸出的手是只毛茸茸的爪子。 在榻边守夜的云蔚听见了动静,急忙掀开帘帐问道:“小湫儿?你怎么了简毓庆幸自己是只狐狸,不然她的脸红一定会被别人看到。它抖了抖耳朵示意自己没事,打发了云蔚。 待一切重归寂静,简毓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的梦。 这应该还是从前湫的记忆,是它与宓奚相识的过程。并且在与宓奚的相处中,湫对宓奚产生了爱恋。 它与宓奚之间的羁绊,原来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深刻。 湫不仅陪伴宓奚度过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甚至还救过宓奚的命。简毓感到十分荒谬,但是一想到连自己一个现代人能够莫名其妙穿越到一只古代的狐狸身上这种事也能发生,便也只能接受了。 天可怜见,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牛马打工人,前二十多年都在为生计而奔波劳碌,根本没有考虑过情情爱爱的事,连男人的手都没有摸过。谁知一朝穿越到一只狐狸身上,不仅遇到了绝世美男,貌似走的还是纣王妲己的剧本只不过相比于纣王,宓奚是一个更为捉摸不透的暴君,而他对湫也并没有纣王对妲己那样的情感。 老天爷,真是要了狐命了! 简毓没敢深想,那一份对于“喜欢”的悸动,到底是全部来自于湫,还是掺杂了自己的私心。 其实也不怪她,毕竟宓奚那张脸真的太过惊为天人,但凡见过,这世上应该少有人不会动心,而她简毓,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罢了,肯定是不能免俗的。 但是也正因为她曾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才会知道宓奚与自己之间始终有距离,就像追逐着星辰的人,不敢去手捧那份日日凝望的光辉。 再者,经历过这来自湫几场梦境,简毓也清楚的知道,宓奚对她那独一份的殊宠和温柔,皆是因为这具身体本身,是属于湫的。 而她不是湫,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窃了别人身体的小偷,即使这并非她的本意。 她本来也只是想做个胸无大志的人,不再为了生存而日夜忧心,只想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宓奚……宓奚,简毓把这个名字轻轻念了两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要守住关于湫的秘密,连带着对宓奚的好感一同深藏心底。对于宓奚,她只能将他看做一个饭票,不能再产生其他的想法了。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简毓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等她第二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刚伸了个懒腰,云笠便端来玫瑰露水为她洁面,顺便叫人准备好膳食。 -宓奚并没有克扣她的饭食,一切还是照旧。一觉醒来什么都抛诸脑后,简毓开开心心地吃饭。唔……有人伺候还是很舒服的!宓奚就是燕赤第一好用的大饭票! 用完膳,简毓找了个窗角卧下,准备好好晒晒春日难能可贵的阳光,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窃语。 我听说,胥黎将军已经在明华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了?”“是啊是啊,皇上似乎还没有叫他起来的意思呢。“哎,将军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简毓心中一惊,想起了昨日宓奚说的那些话。胥黎要退婚,因为他喜欢上了云国帝姬姬姒。而宓奚对他动了杀心! 她想到这里,太阳也不晒了,连忙从窗户一跃而下,直直往明华殿奔去!胥黎不能死!他以后可是能辅佐宓奚统一六国的重要人物!云蔚和花蕊看着它的背影,面面相觑。 等简毓气喘吁吁地赶到殿外,果然如云蔚她们所说,见到了跪得笔直的胥黎。 他的身上风尘仆仆,还是一身的行军打扮,他摘了头盔,鬓发上沾着灰。 应该才从云国赶来,一回来就直奔皇宫,按他的脾气估计是不懂得迂回,直接就要求宓奚收回婚约。 即使是跪在地上,胥黎的面容虽然带着倦意,依却旧沉静,因些许风霜而更显得锐利,全然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简毓的心暂时安定下来。 这样一柄锋利而好用的剑,宓奚肯定不会轻易地将他折断,更别说胥黎刚刚从云国打完了仗,若是宓奚要胥黎的命,肯定会背上鸟尽弓藏的骂名。 简毓想了想,还是来到了红木殿门前,抬头看了看握着拂尘的玉珏。 她是想进去。\t可是昨夜,这只小狐狸似乎才和皇上闹了不愉快…… 玉珏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红木门便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宓奚长身玉立,一袭明黄龙袍。 简毓顺着银龙靴向上看,发现宓奚静静地垂头看着自己,蓝眸中没有一丝情绪。 不由得瑟缩一下,想到昨天的不愉快,简毓本能地想逃跑。奈何身子还没有转过去,脖子便一紧。她的四爪腾空,被宓奚拎入怀中。“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宓奚冷哼出声,简毓就知道他现在并不是毫无情绪了。 他还在置气。\t简毓耷拉着耳朵,认命地趴在宓奚怀中,一副十分乖觉的模样。 已老实,求放过。 【行吧行吧,就当是我错了,为了饭票,我忍!】 心里却是极为不服气的。 宓奚皱眉,这家伙又开始想一些奇奇怪怪的词了,而且听她的语气,很是 不老实。\t他不懂声色地掐了一下简毓的屁股,把她疼得龇牙咧嘴。 【疼疼疼!哎你手劲怎么这么大!故意的吧!】 表面上却只能装作娇弱的哼哼唧唧,仿佛自己受了委屈。 宓奚看着这个家伙表面一套心里一套,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把她丢到了地上。 简毓十分自觉地蹭了蹭宓奚的银龙靴。 【忍!我忍!这可是天下第一饭票!】 简毓决定做天下第一忍者。 宓奚的心情总算是稍微好了一些,他昨日彻夜未睡,想了一晚上的对策。“胥黎,你可知错? 简毓卧在宓奚脚边,心想果然不错,宓奚不会杀胥黎。 【毕竟你以后征服六国还得靠他呐!】 简毓的心声说明了胥黎的忠心。 宓奚眉毛一挑,按照小湫儿的说法,胥黎须得留。“回皇上,微臣知错。 就当简毓以为胥黎要服软的时候,却见他直直叩拜下去:“但是微臣之心绝不更改。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冷漠 听见他说出这句话,宓奚的眼神沉了沉,冷漠道:“那便是还不知错,给朕继续跪着吧。” 便也不再多言,拂袖转回殿中,留胥黎仍在早春的阳光下跪着。 简毓蹲在原地摇了摇尾巴,心想幸好胥黎的身子骨硬朗,能够跪上那么几个时辰。而且现在天气也还好,不至于太冷和太热,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 这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宓奚不杀胥黎,什么都好说。 但是肯定不能让他这么一直跪下去,得让宓奚知道胥黎的重要性。想到这里,她也转身往殿内走去。 这次玉珏公公不敢拦她了,毕竟皇上那意思太明显,这小狐狸依旧是皇上的心尖宠。 简毓熟练地跳上宓奚的黄花梨御桌,其上摆着一个掐丝珐琅夔龙方形炉,琉璃盖飘着袅袅的香线,逸散在宓奚手中的纸笔之间。 宓奚身上那淡淡的龙涎香,大概就是在这种时候浸染上的。 见小湫儿跳到自己的桌上,宓奚也只是睨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简毓向前跨了一步,用爪子扒拉出一张宣纸,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宓奚的手。 蓝眸闪了闪,宓奚与她僵持片刻,随后认命般地将白玉笔蘸饱了墨,递了出去。 简毓欣喜地接过来,开始写写画画。 看来她和宓奚还是有那么一点默契的嘛! 她先是画了一个面目刻板的人,与胥黎有三分神似,然后又在他脖子处画了一把大刀,紧接着在大刀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画完以后就看向宓奚,猛地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相当明显了,胥黎杀不得! 宓奚早就知道了她的意思,本也只是想轻惩一下胥黎,给他一个适当的警告。 毕竟天威是不能随意冒犯的,他的旨意也是不能随便收回的。 简毓见她盯着自己,以为宓奚还没有明白,急得用爪子去扒拉他的手。 其实,她今天来主动找宓奚,也算是一种示好了,昨日的不愉快似乎都烟消云散,被轻轻地一揭而过。 “我不会杀胥黎。” 宓奚终于开口道,他静了片刻,还是问道:“胥黎和姬姒……朕应该成全他们吗?” 简毓便开始从脑中搜刮关于胥黎和姬姒两人的事情,却发现没什么印象。 难道说,前世的他们并不会在一起?她只知道胥黎不能杀,但是根本不知道人家的情感故事啊? 眼见狐狸露出疑惑的表情,宓奚也转过头,拿回白玉笔开始批改其他奏折。 “玉珏,把小湫儿送回都梁殿。” 片刻后,他出声叫来了玉珏。 反正任务已经结束了,简毓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于是不等玉珏公公来接,便自己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殿中一空,宓奚停下了执笔的手,伸手拿过刚才小狐狸留下的画纸。 这小狐狸,对感情之事是一窍不通,还是满不在乎? 胥黎在明华殿前跪了一整天,直到太监们将宫灯点上时,宓奚终于从殿中走出来了。 “脑子清醒了吗?” “回皇上,微臣的脑子一直都非常清醒。” “滚回去,罚俸半年,禁足一月。” 胥黎心中一动,皇上的语气虽不好,但是却也不是十分生气的样子,并且这处罚一点都不算重,连板子都没有挨。 胥黎起身,再次跪了下去:“谢皇上隆恩。” 他是独自面见的宓奚,退婚之事也是棱模两可,这件事传到了京城街坊,大家都对胥黎将军执意退婚这件事津津乐道。 有说将军出征途中爱上了别国公主所以要退婚的,也有说将军嫌弃梁家名声狼藉不愿前程受阻的,更有大胆者,猜测是将军连连打胜仗功高盖主所以被皇上忌惮,才弄了这么一出以将军削弱权势的。 众说纷纭,皆传到了梁府。 梁父怒不可遏,砸翻了手中的茶杯。 而梁抒冷冷地坐在一旁,看着自家父亲那因为到手的荣华不翼而飞,只能在家中无能狂怒的嘴脸,心中无限嘲讽。 从最开始,她就和胥黎达成了协议,胥黎教她习武,而她会想办法退婚。 她本是想通过宋昭仪与皇上说明此事,但是没成想弄巧成拙,水车一事出了岔子,另想其他法子,却因为皇上忙于朝政受到阻碍。 梁抒从小便是一个倔强且火烈的性子,醉心武学自行钻研了许多秘籍,本身就极有天赋,有了胥黎的指导,短短时日便小有所成,在外自保已经不成问题。 若说她本来还在犹豫离府一事,舍不得家中母亲和姐姐,如今见了梁父这幅样子,心中燃起一番熊熊火焰。 “这到手的贵婿转眼不翼而飞,父亲只怕是这辈子都没了指望吧。” 梁父怒目而视,盯着粱抒:“你还有脸说话!若不是你不争气,怎么会被退婚!” 梁抒面露嘲讽:“你活了大半辈子,前要靠妻后要攀婿,就是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本事!” “住口!你要反了不成?!” 梁父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叮叮当当地砸落在地上,被梁抒灵巧躲过。 “怎么,我说中了?父亲你恼羞成怒了?” 梁父气急攻心,站起来举手就要往梁抒脸上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房间内响起,梁母连忙撞开书房的门,一进来便看见梁抒的面颊上印着一整个手掌印,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抒儿!” 她上前捂着梁抒的脸,心疼得直掉眼泪。 梁抒却根本在乎脸上的伤口,一双黑瞳静静注视着梁父。 梁父没有料想自己这一巴掌会落到梁抒的脸上,他以为梁抒会躲开。 不自然地放下颤抖的手,梁父转开眼不敢看梁抒,强装镇定道:“逆子!我这个当父亲的,难道就不该管教管教吗!” 梁抒将母亲的手拉到一边,示意自己没事。 她面目沉静,心中决意已去。 利落地跪下,连拜三下。 没等梁父反应过来,梁抒已然起身对着梁父道:“这一巴掌,权作偿还您的恩情,今日我便与你一刀两断,从此两不相干!” 说罢便扶着母亲走出了书房。 梁父眼睛猝然睁大,喘息不定,最后颓然向后倒去,落在座位上,用手扶住了额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战 回到房间,梁抒把将母亲扶到圈椅上坐好,替母亲擦拭眼泪。 任淑英想着自己女儿刚刚在书房挨的那一下,心中满是心疼,她抚着梁抒的脸,怜惜道: “你父亲这也实在过分,就算将军真的要退婚,这过错又怎能算到你的头上?” 梁抒稍稍沉默,终于还是直接跪下母亲身边,坦诚道:“母亲,实不相瞒,就算将军不退婚,我也早已与他达成协议,他教我武功,而我会设法让皇上取消婚约。”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道:“我本想通过宋昭仪解决此事,但是期间出了一些岔子,才将婚事拖到现在。” 任淑英急道:“这……这怎么成呢?这么好的婚事,为何你就如此抗拒……” “母亲!”梁抒打断她的话:“难道你与父亲一般,只盼着我嫁一个好夫婿,好让梁家飞黄腾达吗?” 梁抒英急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胥黎将军是人中龙凤,又年轻有为,抒儿你嫁给他,定然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梁抒握住母亲的手,其上已经不复光洁,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皱纹。这是这么多年,母亲独自操持梁家内外留下的痕迹。 她望着任淑英的眼睛,问道:“母亲,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初您年华正茂时嫁与梁嘉,在这梁宅里一晃这么多年,您可有真真实实地开心过?” 任淑英被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当年她二八年华,以才女之名结了诗社,是在京城声名远扬的采英居士,可是家道中落促使她草草嫁人,虽与梁嘉有过那么一段举案齐眉的时日,可是那结社作诗的才气却终究消磨于细碎的家长里短中。 想来她这一生已然过半,最开心的时候,竟然是还没有嫁人的那些年。 自由而蓬勃。 她嗫嚅着:“开心……开心有什么要紧的,女子的命运便合该是这般,寻一个好夫婿嫁了,与他厮守一生便罢。” 梁抒望着她,眼神坚毅:“不,母亲,凭什么男子的愉悦便是要紧,女子的开心便不值一提?都是肉体凡胎,做什么要有这般区别?男子要争的,我女子照样争得!” 任淑英看着自己的女儿,发现她真是长大了,就算是跪在自己身前,也快比自己更高了,她的肩膀和手掌,都要比自己的宽厚许多。 “您的婚姻不圆满,二妹妹的婚姻更是一塌糊涂,你们都被困在这四方的天,没有自己逃出去的勇气。” “母亲,若是您自己不愿跨出去,是没有人能将院墙推翻,让您重见天日的!” 梁抒的手上用了一下力气,捏着任淑英的手。 她继续道:“既如此,为什么不选择自己逃出去呢?母亲,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我已经与梁嘉一刀两断,从此没有任何瓜葛。” 梁抒再次俯首,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最后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抒儿决意已去,今日便与母亲辞行,我要自己踏破院墙,去成就我自己的一番作为!” 任淑英眼含热泪,急忙起身,她握住梁抒的手臂,伏在她的肩上痛哭起来。 梁抒轻抚着母亲的发髻,才发现那青丝之中已经掺杂了不少的白发。 “抒儿……娘舍不得你……这山高路远,你一个女子,如何使得……” “母亲不必担忧,我的功夫能够自保,若是有机会,我定然会回来看望你与二妹妹的。” 任淑英自知已经劝不住女儿了,便也只能道:“你从小性子就倔,心中认定的事情绝不更改,如今我多说无益,那你便去吧。” “母亲……” “不必担心我与你二妹妹,家中事我自会摆平。就算皇上怪罪下来,我那里还有御赐的一道圣旨,能够挡上一挡。” 任淑英为梁抒铺平了最后的一段道路,命人仔仔细细为梁抒收拾行囊。她站在廊檐之下,依稀还能窥见当年采英居士的风华与洒脱,身旁搀着一身素衣泣泪涟涟的梁挽。 梁抒背上包袱,收回最后一眼,然后利落地跨上马鞍,提着枪一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一声嘶鸣,带着她消失在暮日的余晖中。 自始至终,梁嘉都没有露过面。 梁抒逃婚的消息传到皇宫之中,没有引起宓奚的一丝情绪。 他在御桌上奋笔疾书,面无表情地想:看来他这桩婚事还真是安排得不妥当。 随即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折子上。 自云国战争以后,北襄军虽然退守南线,但是依旧蠢蠢欲动,连阮国和夹在燕国与北襄之间的晋国都变得不安分起来,国界边土常常发生一些摩擦。 之前代承身边的白袍军又重新开始活跃起来。 云潭城一战,胥黎没有抓住代承,让代承被一股神秘势力带走了。 虽然关于焰丝石的线索断了,但是宓奚还是能够凭此推断出一些信息。 他在代国当质子的那些年,或多或少地接触过代国的三个皇子。代承是其中最草包的一个,最后代承能够得到皇位,就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 复兴代国这件事,一定不是代承的能自己想到和做到的事情,他被当做傀儡的概率更大一些。 而那背后的人,必定与北襄有关系。 令宓奚感觉难办的是,代承这个局,极有可能是在代国被灭之前就有了预兆,还有刺杀胥黎的连祟,也是早早布下的一个棋子。 这一站让燕赤伤了元气,更让云国几乎遭受灭顶之灾,宓奚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是一个劲敌。 现在白袍军能够重新出现,说明代承已经很大可能已经作为弃子而被杀,他们像一个明晃晃的障眼法,让人猜不透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胥黎明面上被禁足,实际上为修养的这段时间内,朝中也出现了许多弹劾胥黎太过心高气傲的大臣,但是宓奚已经提前惩罚了胥黎,所以也没有闹得特别凶。 这正是宓奚想要的,古来皇帝最忌讳功高震主,如果一个将军太过完美,就会另君王感到头痛。所以他要其他手段来打破胥黎的完美,同时也能收拢兵权。 只有一件事让宓奚心情稍霁。 这段时间,边境的不安稳都在可控的范围内,不至于给燕赤带来太大的损失,还能适当磨炼一下兵力。 在这过程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可堪其用的将才。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秦拓 此人名叫秦拓,本来只是边线守备军的一名小队队长,但是在面对白袍军的攻击时,他展现出了非人的英勇与战力,竟是让白袍军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 很快,秦拓便一路升官成为千户,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宋舟,并得到宋舟的赏识,将他举荐给其他将军。 不到两月,秦拓在边关一带已是小有名气,许多将士都对他称赞不已,说他是难得的将才,颇有当初胥黎将军的风采。 宓奚便将秦拓召进京城,经过一番考核,发现此人确实有良将风范。于是将其擢升为游骑将军,乃是从五品武官。 这是宓奚上位以来第二个任以重用的寒门武将,有宓奚的例子在前,那些勋贵世袭的官员们虽然瞧不上秦拓,但是也不敢对他过于放肆。 秦拓此人长相疏朗潇洒,性格亦是放旷不羁不拘小节,颇具一股江湖赤忱的气息,原本那些心怀不满的官员在接触过其人之后,或多或少都对产生了改观。 因为幼年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秦拓便从小便与妹妹秦叹月相依为命,此次进京,他亦是将妹妹也带了来,在这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给她欢欢喜喜办了十七岁的生辰宴会。 这日早朝,大臣们说起边关战事,将话题落到秦拓身上。 “秦将军自边关出身,对现今局势有何见解?”兵部尚书捏着花白的胡子,对这新贵言语十分客气。胥黎虽然已经解除了禁足,但是仍然称修养身体不出将军府,不接受任何人的拜帖。 现今这秦拓虽然才是从五品的位份,但是以皇上对他的青睐,升迁指日可待,兵部尚书这样的老狐狸当然知道,现在正是最好向秦拓抛出橄榄枝的时候。 秦拓应声出列,行礼后道:“回皇上,边关虽然时常发生敌军侵袭,但是尚且可控,如今尚在春耕时节,不宜大动干戈。以臣之见,现在正是修养生息的好时候,再过两月春耕结束,便可派兵主动出击。” 兵部尚书一撩袖袍,赞同道:“臣认为秦将军所言有理。” 宓奚端坐龙椅,一手撑着头,一边看向身侧的软垫。 简毓将自己缩成一个毛团子,两耳不闻窗户外事,一心只想睡大觉。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与小湫儿还是照常相处,但是他与她之间仿佛多了一些莫名的隔阂,两人越发生疏了起来。 小湫儿现在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所有命令从不违背,但是宓奚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的听话绝对不是因为顺从,而是因为不在意。 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不在意他的心情如何,所以才高高挂起。 这令宓奚感到很不爽,但是无可奈何。 他淡淡道:“云国尚在重建,战事不可操之过急。” 若只是春耕一事便好说,但若是燕赤要与北襄开战,那么必须顾及云国,如今云国重伤未愈,只能将战事延后。 代国在李怀的管理下虽然有所起色,但是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单单一个朝新渠的修建,便需要耗费大量资金、人力与时间,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并且,宓奚现在还拿不准阮国与晋国的态度,不知道他们是否与北襄形成了完全的结盟,派出去的情报网尚且需要时间。 胥黎这段时间不出现在人前,就是在打探消息。 北襄国君戚晏实在过于神秘,胥黎在刺探其行踪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唯一确定的是,戚晏现在已不在北襄国内,并且他正是接手了白袍军的幕后黑手。 这一点倒是在宓奚的意料之中。 戚晏此人与自己一样,野心勃勃,图谋不小。 宓奚摩挲着手中扳指,对秦拓道:“你与白袍军交手时,可曾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秦拓回想了一番,思索道:“这些人似乎并不怕死,只是一昧厮杀,倒像是死士。” 他皱着眉,也奇怪道:“可是死士是这么用的吗?另外,这些人使用的武器兵刃上都带着红线,但是多数武器已经残破不堪,用起来相当不趁手。” 宓奚便知道,这些白袍军只是一批弃子而已,他们已经失去了其他的作用,所以才被抛出来当做屏障。 他对兵部尚书道:“立刻派兵增加京城周边所有城池的巡防,日夜不休,如有异动立刻上奏。” 兵部尚书:“是。” 待战事商议完毕,礼部尚书执着笏板出列道:”启禀皇上,自姬贵妃归去云国后,燕赤后宫便只剩闵妃与宋昭仪两位妃嫔,皆无所出,为延续我燕赤福泽,子嗣一事必得重视。前朝战事无忧,后宫亦不可久久空悬,臣请皇上趁此机会广纳妃嫔,充实后宫以延续皇嗣!” 宓奚皱眉,还未开口,前列的丞相便也出列道:“皇上之前连日忙于朝务,的确少去后宫,现今战事初定,皇上也不必太过操劳,只要有时间去后宫,皇嗣一事便不必忧心。虽后宫只有嫔妃二人,皆是十分年轻,依臣所见,皇上只要多加关怀便足矣。” 他真是闵妃的父亲,此时出言反驳礼部尚书,有自己的一份私心,闵妃如今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她能够怀上皇嗣的机会定然是最大的,若是皇上要纳新的妃嫔,那闵妃的地位难保不会受到威胁。 宓奚当然知道丞相的心思,但是他自己也没有纳新的想法,便没有说话。 礼部尚书一语中的:“丞相大人莫不是担心闵妃娘娘的地位受到威胁?难不成与闵妃娘娘的位份相比起来,皇嗣竟然不值一提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在丞相头上,让他怒不可遏:“你!我定然没有这般想法!尚书大人此言实在过分!” 礼部尚书:“丞相大人没有这般想法是最好不过,如今京城之中正有不少适龄女子,微臣已经整理好了名册,请皇上过目。” 他还真是有备而来。宓奚本想拒绝,但是余光一瞥,看见旁边简毓不知何时换了一个姿势,耳朵正竖得高高的。 这家伙是在装睡。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宓奚的舌尖转了个弯,道:“呈上来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名册 薄薄的一沓名册,其上名列了京城各家闺秀的芳名、年龄、性格履历等等。 宓奚粗略一扫,关注的重点并不在那些女子本身,而是在其出身家世上。 都察院御史之女林云、大理寺少卿之女许安楚、兵部侍郎之女付沅黛……看到最后,宓奚的眉头一挑,流露出些许诧异。 最后一个名字,正是游骑将军秦拓之妹,秦叹月。 “秦拓,听说你此次入京,是与你的妹妹一起?” 秦拓应声出列,没想到宓奚会突然问自己的妹妹:“是,臣自小与妹妹相依为命,从不分离。” 宓奚修长如竹的手指轻点额头,像是十分感兴趣:“秦将军长相英俊倜傥,想必令妹必定是姿色不凡。” 秦拓一头雾水,不知怎么回答,旁边一位微胖的官员便接话道:“禀皇上,前些日子秦将军为其妹过生辰,承包了京城第一楼的二楼厢房,请所有有缘人吃酒,微臣正巧路过,亦有幸分得一杯佳酿。席间宾客皆欢,兴至浓时,秦姑娘更是蹁跹一舞,艳惊四座,乃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舞姿!” 他说起这些时眼中还满是向往,神情激动。此人正是翰林院编修张天卓,生平最诗词歌赋、民俗典籍。往往是民间那里有热闹,他就往哪里凑。 他此时出言,纯粹是因为对那日的盛景念念不忘,有感而发。 秦拓却以为他是想要向皇上检举自己出入京城便出手阔绰,不知低调,便惶恐道:“皇上明鉴,臣少时与妹妹叹月漂泊无依,常常因自己没能让她过上安稳日子而愧疚不安,此次进京恰逢叹月生辰,而她生性喜爱热闹,便为哄她高兴而置办了这场生辰宴会,并不是有心张扬行事……” 宓奚并不计较这些,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简毓。 小狐狸的身体虽然一动不动,但是耳朵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肯定听见了。 于是宓奚来了兴致:“尚书大人说得对,朕的后宫确实该添一些新人。既然令妹舞姿曼妙,朕也有心观赏一番。” 秦拓惶恐跪下:“……是。” 简毓将这一切尽收耳中,心想果然古代君王还真都是一个样,再怎么也改不了身为男人的本性,都喜欢左拥右抱,后宫三千。 宓奚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她无聊地伸了个懒腰,转身正准备换个姿势重新趴下,却看见宓奚虽然嘴上说着:“那便请尚书大人择吉日为朕纳新。”一边却将眼神落在了自己这边。 那闪动的蓝眸中似乎藏着别样的情绪。 简毓看不出来,只能一头雾水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身上有什么异样吗? “退朝吧。” 还没等看出个所以然来,简毓便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抱入怀中,耳边响起太监尖锐的退朝唱声。 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宓奚有点不高兴呢? 【拜托,不是刚刚还在欢欢喜喜地要接人家妹妹进宫吗?怎么现在又不高兴了?】 听着怀中狐狸嘀嘀咕咕的心声,宓奚的气场变得更加低沉了些许。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宓奚直接把简毓带去了御书房,把她放桌上当镇纸用,批了一整天的折子。 待到黄昏时分,被按在桌上一动不动几个时辰的简毓累的两眼发直,几欲晕倒。 不是,她到底怎么惹到这个男人了啊啊阿? 敢怒不敢言的简毓没处发泄,只能化悲愤为食欲,盯着宓奚那张甩脸将嘴中的糖醋排骨嚼得咯吱咯吱响。 到最后撑得不行,走都走不动,脸上身上沾满了油腻的汤汁。 宓奚慢条斯理地用完膳,命人准备沐浴用具,自己亲手给简毓洗了干净。 把狐狸擦干放到床上时,她已经睡着了,云笠云蔚两人诚惶诚恐地侯在旁侧。 瞥了一眼睡得正熟的白团子,宓奚感觉心中的烦躁仍是没有消退半分。 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猝然转身,拉开了房门,吩咐玉珏道:“摆驾,去棠梨宫。” 谁知到了棠梨宫,里面早已熄灯灭火,闵妃的宫女露水跪在门前:“皇上恕罪,娘娘多日贪读诗书,今日才会睡得早些……” 宓奚面上没有表情,转身便走。 待到宋昭仪处,亦是被拦在外面:”皇上!我家主子这几日受了风寒,尚在卧床修养……“ 接连被拒两次,宓奚负手而立,转动着扳指,面色不虞。 玉珏在春夜冷风之中打了个寒颤,惶恐道:“皇上,外面风大,仔细冻坏了身子,咱们回寝殿吧?” 岂料宓奚冷哼一声:“玉珏,从未有女人拒绝过朕。” 玉珏心中一惊,冷汗“唰”地一下全冒了出来,利索地往地上一跪,后面的仪仗跟着跪倒了一片。 “皇上您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怎会拒绝您的女人呢?今夜只是巧合罢了……过几日新人进了宫,您想宠幸谁,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宓奚冷漠地睨他一眼,抬头看了看月色,一轮弯月朦朦胧胧地挂在天边,光影黯淡。 他突然出声问道:“如何才能得到一个女人的心?” 玉珏感到一阵惊悚,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什么?皇上刚刚说了什么?他没听错吧?!这是皇上能问出来的问题?! 他嘴唇颤抖着,哆哆嗦嗦地说:“您看上哪个女人,那就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巴巴儿地对您剖心剖腹还来不及,怎会让您费心呢?” 宓奚像是不满意这个答案,没有说话,丢下玉珏转身就走。 玉珏连滚带爬地起身,急忙追了上去:“皇上!皇上!” 天爷哟!皇上这是怎么了? 宓奚越走越急,最后还是回到了都梁殿,把睡梦中的简毓从床上提溜了起来。 简毓正在做梦呢,梦中她跟着雪狐湫的视角陪伴在质子宓奚身边,宓奚的病在湫的照顾下终于有所好转,他们还在破殿中找到一本武学秘籍,宓奚跟着秘籍学起了武功。 梦中宓质子清瘦坚毅的脸与现实宓奚阴沉凌厉的脸相重合,把简毓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不少。 她挣扎着发出嘤嘤之声,心中大喊道: 【放开我!你这个专横无礼的臭男人,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宓奚无视了她的挣扎,把她抱到门外,一个飞身跳上了房檐。 被灌了一口冷风的简毓二丈摸不着头脑,在风中凌乱。 【宓奚疯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入选 若是这话从别人嘴中说出来,那人都该死了几百回了。 但是宓奚只是掐了掐她的耳尖,在狐狸嘤嘤的告痛声中提着她在屋脊上坐下了。 弯月如弦,在凄蒙的云层中隐现。 宓奚觉得今夜的月亮格外自私,不愿垂照人间万物。 就如同他的记忆一般,擅自躲进了那些长久的愤恨之下,不肯透露出一丝关于温暖的回忆。 其实他早有察觉,自代国逃亡归来后,他的内心就如同坠入某种冰封了千年的深潭一般,变得冰冷坚硬,旁人不可轻易得意窥探,更别说是捂热了。 直到弑杀双亲的那个血夜,宓奚终于感觉那颗心沉入了潭底,被淤泥包裹着,被寒水冲刷着,逐渐变得脆弱而敏感,偏偏外表又结了一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冰。 而接受皇位以后,他逐渐变得冷血残暴,自己心中的仇恨根本没有得到疏解,反而越发浓重。 记不起父皇与母亲决裂之前,他过的是怎样一种幸福的时日,只记得父皇厌恶的眼神和母亲不堪的轻语。记不起湫和他依偎在破殿之前,他怎样给它说起那些星星的故事,只记得他那时嘶哑着喊出的“不甘心”和日夜学武的麻木疲倦。 他已经忘记了何谓温暖,只记得权力在手,沉溺于弑杀的快感。 唯有来到小湫儿身边,他才能获得一种奇异的安心,抚摸着她柔软的毛发,便能受到到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抚慰。 是以第一次听见小湫儿的心语,他虽诧异,却并不认为她是妖孽,因为那种安心的感觉并未因为它身上发生的怪事而改变。 这很好,不是吗? 宓奚甚至因为小湫儿能够变为一个女子而感到喜悦,她就如一个真正的人一般,能够与他说话,时不时地耍耍小性子。 她是鲜活的,把封着他的心的潭水搅出阵阵涟漪,细微地震颤着他的心。 更令宓奚惊喜的是,她似乎知道很多秘密,时时成为自己的助益。 他不想承认,但是随着时日渐长,他的确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不同于对其他女子的利用,他想靠近她,或者做一些让她高兴的事。 但是她却并没有那么在乎自己,比起其他女人对自己的趋之若鹜,她甚至更在意晚膳好不好吃。 笨狐狸。 宓奚心中念道,眉头皱得更深,看着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将爪子和头缩到腹部取暖。 简毓心中却只想大骂,这男人干什么大半夜地把人薅起来,爬这么高吹冷风啊? 躺床上舒舒服服睡大觉他不香吗?! 她正努力地收着自己的冰凉的耳朵,心中把宓奚痛骂了几百回。 忽然一个微冷的大手摸进她的腹部,简毓四爪腾空,被宓奚一只手轻易地抄起来了。 还没等反应过来,简毓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他又想干嘛?】 她猛然向上看,猝不及防撞入了一片迷蒙的月色。 宓奚低头凝视她,那双蓝色的眼瞳之中光影明灭,似将天上的星河尽收其中,璀璨绮丽,鸦羽般的眼睫轻轻投下一小片阴影,轻颤着遮住了些许情绪,直挺的鼻子宛若天凿,线条明朗而毫无赘余,在浅淡的月光下如同上好的白瓷,透露出几分冷意,连带着那薄唇也冷,紧抿着,有些凉薄,但是又有一些难掩的落寞和温柔。 温柔?! 简毓仓皇收回目光,被这张脸搞得心跳不已,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会从这个暴君脸上看出温柔两个字。 【可恶啊!就这种绝世帅哥放在面前谁能不心动啊?老天爷你真是在考验我的定力……我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啊!】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简毓再次抬头,被宓奚那微弯的眼眸和轻挑的嘴角晃得失神,耳朵尖迅速攀上一层薄粉色。 【我靠……好帅……】 宓奚将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裹在自己的怀里,说:“陪我赏月。” 简毓这回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感觉身上无比温暖,晕晕乎乎地嘤了一声。 过了几日,新的嫔妃进了宫,因闵妃位份最高,便以她为尊,几人来棠梨宫请安。 此次入宫的有三人,正是都察院使之女林云,兵部侍郎之女付沅黛以及秦拓之妹秦叹月,分别被封了才人、御女和更衣。 待敬完茶,闵妃便给三人赐座,林才人与付御女各自坐在宋昭仪之下的左右两个座位,秦叹月则是坐在自己坐在最后。闵妃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微笑道:“宫中好些时日没有这般热闹了,既然三位妹妹今日一同进宫,那便是有缘,此后定要互相帮村扶持着,尽心服侍好皇上,其他的事不要紧,重要的是为皇上延绵子嗣。若是日后有什么问题,三位妹妹便可来寻我。” 她眼中的怜悯一闪而过,侍寝之事她已然知晓内情,如今新人进宫,不过是又平添了三个被欺骗的女子罢了。 听她此言,林才人和付御女连忙起身称是,礼仪十分得当,一看便受到极好的教养,唯有秦叹月慢了半拍,起身时撞响了椅子,行礼也不算稳,应是入宫匆忙,没来得及学好各种礼仪。 林才人与付御女对视一眼,默契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屑。 本来以为皇上御前钦点的人有什么厉害,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们二人自恃美貌,初入宫就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衣裳拿出来穿上,林才人身上那件杭州所制的银红遍地折枝纱裙乃是今年京城的最新样式,全京城独有一件,付御女则是别出心裁,穿一件窄袖的镂空红莲洒金宽摆裙,走起路来摇曳生辉。 相比于她俩的精致锦衣,秦叹月的衣裙堪称朴素,只是一件粉红渐变的绸衣,其上点缀着些许桃花样式。 林、付二人自认论美貌虽比不过端坐上位的闵妃,但是与秦叹月相比却是绰绰有余。 “秦妹妹这件衣服,竟不是京城能见到的样式,乍一看虽然简朴,却有一番独到韵味,桃花灼灼,倒真适合这春日光景呢。” 林才人拉过秦叹月的手,抚摸着袖上的桃花瓣,像是真心夸赞她的衣服好看。闵妃才说过要她们三人相互照应,她便有心在闵妃面前表现一番。 但是连宋昭仪都能听出来,这番话虽然看似在夸,实则为贬,林才人这是在说秦更衣的衣服粗陋,还有一枝独秀的嫌疑。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选秀 闵妃皱了皱眉,这林才人是三人之中家境最好的,刚进宫被封的位份也是比其他两位高出几阶,所以自视甚。 付御女倒还好些,只怕这秦叹月既无家底,也无地位,相貌也并不出众,偏偏皇上在御前点过她的名字,流露了青睐,若是林、付二人要报团,自然会一致对秦更衣产生隔隙。 这秦叹月在宫中的日子,此后不会好过。 但是闵妃并没有出言帮助她的打算,明哲保身是在这宫中生存的法门,更别说她知道侍寝内情,这宫中的女人对于皇上来说,怕都只是只剩下利用,一丝情感也无。 这些女子尚且天真烂漫,期盼着帝王偏顾、承恩雨露,却不知道她们从一开始就走入了死路。 秦叹月没见过这些权贵们说话时暗藏的玄机,她漏齿一笑,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意气,也不见怯懦,盈盈答道:“这是我哥哥在西域之外为我寻来的衣裳,虽比不上姐姐满身珠翠华贵,却自有它的珍贵。” 林才人掩嘴一笑:“若是兄长所赠,心意确实非其他可比,我家中亦有哥哥,前段时日刚刚进了翰林,只忙着公事,却也好久没同我说过话了,如今,倒是我该羡慕妹妹,有一个如此疼爱你的兄长。” 林云是家中嫡女,有一个亲哥哥才学过人,年纪轻轻就能进翰林。她本意是想炫耀自己哥哥,其他皆是虚言,奈何这秦叹月把虚言听进去了,顺势笑道:“哥哥她的确待我很好。” 林才人像是一拳撞在了棉花上,脸上就浮出些讽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这秦叹月是块木头,她心中已经下了定论,此人无趣且粗陋,三人之中唯独她最出众,若是皇上召幸,那么第一位必然是自己。 付御女有些眼色,见林才人目光变换,便出言奉承道:“前几日姐姐兄长的升迁酒宴,我父亲也曾去过的,回来时便赞不绝口,道林家郎相貌堂堂而头角峥嵘,前途不可估量。妹妹在此亦要祝贺姐姐,来日必能无往而不利。” 宋昭仪听着这些古人说话一波三折,露了个牙酸的表情。 皇帝都还没表态呢,这些女人就开始为一些虚无的名利争起来了。 一天到晚争争争的,有啥意思?这后宫还是只有她和闵妃二人的时候清净些,本来穿越过来遇到这么个暴君就已经是天崩开局了,好不容易过了段安生日子,现在一看,这后宫又要鸡犬不宁了。 这林才人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想比之下的话,还是秦叹月看起来清澈好相处些。 请过安后,各人皆要回自己的宫殿,秦叹月自顾自地便走了,而付御女看林云脸色不好,亲热地挽过她的胳膊,邀她一同去御花园坐坐。 新人进宫,按理说皇上应该多少会眷顾一下,但是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在她们面前出现过,只是按照惯例给了些奖赏。 期间他只去过闵妃那里一次,其余时间都待在都梁殿,和简毓待在一起。 春天日渐和暖,狐狸也开始了掉毛。 一年掉两次,一次掉半年的那种。 简毓从前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毛茸茸,只是在冬天感到格外笨重,现在每天云笠给她梳毛,整个都梁殿都会陷入一场白毛的风暴之中。 混杂着从窗外飘进来的柳絮,更是不得了。 可是尽管是一天一梳,甚至一天两梳,在给自己舔毛的时候,简毓的舌头上还是能沾着一大撮细白的绒毛。 为什么做人的时候没有这么多头发啊!!! 睡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口鼻皆被毛糊住的简毓炸毛了,内心狂喊道。 “啊切!” 旁边传来一道克制的喷嚏声,简毓循声望去。 宓奚一手从床上撑起来,一手揉着鼻子,末了从嘴缝中抽出一根绒毛。 简毓:=_=对不住啊皇帝哥,我不是故意的。 宓奚看向身旁的小狐狸,目光冷冷。 简毓:不好! 她转身欲跑,却被宓奚一把抓住了后腿,向后拖回去。 简毓的前爪乱摆,试图抓住些什么,却根本抵不过宓奚的力气。 宓奚顺手从旁拿起篦子,开始给她梳毛,把简毓梳得龇牙咧嘴。 没错,当出现一天两梳的时候,其中一次,就是宓奚强制执行的。 他可不会像云笠那般温柔体贴,拿着篦子就是一顿梳,从头到尾,一处都不放过。梳到肚子的时候,他一手抓住简毓的双爪抬起,从胳肢窝开始往下梳。 【啊啊啊臭宓奚!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你这个行为简直是流氓!我一个黄花大闺狐就这么被看光了呜呜呜!】 狐狸急得发出“汪”的一声,下一刻就被宓奚捏住了嘴筒子。 “你是狐狸,不许狗叫,不然便治你个御前失仪之罪。” 【混蛋宓奚!我是人嗷嗷嗷!】 简毓嘤嘤挣扎,没看见身后的宓奚露出一抹戏谑的笑。 等梳毛结束,简毓便一下窜出去老远,不愿意再看宓奚一眼。 宓奚将篦子上的白毛整片扯下,拿出一个小匣子,将其轻轻放置其中。 那匣子中的绒毛已经攒了十几片,看起来软软呼呼,如同几片云朵。 攒得差不多了。 等陪着简毓吃完午饭,宓奚便带着小匣子去了御书房,在其中待了一下午。 等到日暮黄昏,宫灯点上时,简毓才出来,吩咐玉珏将桌子上的奏折搬去都梁殿。 玉珏抱着比自己脑袋还高的奏折,颤颤巍巍地跟在后头,欲哭无泪。 怎么批了这一下午的奏折,数量却是纹丝不动啊? 宓奚却仿佛心情不错,步伐也比往日轻快几分,一路往都梁殿而去。 那个匣子藏在他的怀中,仿佛比来时更有重量。 今天的月亮很圆,轻盈地挂在天边,也没有什么风和云,月色柔和的洒在一片辉煌的重檐和宫墙上,路上不用灯照,也能看得清晰。 是赏月的好时机。 简毓不知道宓奚最近怎么了,日日都要带她去房顶看月亮。 固然古时候的月亮没有受到现代工业的影响,仿佛更为明亮,但是天天看一样的风景,总会看腻。 看月亮的时候,宓奚的话不多,偶尔会跟她说一两句。那边是明光殿,供奉着历代英灵,曾经他最崇拜里面的一位使君,那边是珍宝阁,放着一本能发光的书,他初次见到时十分惊艳。 他收集了一些细碎的儿时记忆,断断续续地说给窝在他怀中取暖的简毓听,当风拂过的时候,他也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温暖。 所以他喜欢上了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太圆了,宓奚把小狐狸揽在怀中,拿出了一个匣子打开给她看。 那里面,有一个毛茸茸的小狐狸,与小湫儿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章 礼物 这是……什么? 简毓的鼻尖抽动,凑近去闻了一下,在这只小小的狐狸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分明是自己身上的味道!简毓谨慎地伸爪去戳了戳,发现这个居然是一只毛毡娃娃。 这也太可爱了吧! 她叼起狐狸娃娃,稀罕地把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这是给我的?】 宓奚见她的眼神亮晶晶,十分殷切地望着自己,不由得转开眼,握拳抵在鼻下,轻咳一声。 “咳,闲来无事随意做的,反正这些绒毛出自你身上,宫中没人喜欢这种幼稚玩意,权当给你做个玩具吧。” 哟哟哟,还害羞了。 简毓暗觉好笑,这种幼稚东西还不是您自个做的?想送礼物就送礼物嘛,还说什么随便做的。 皇帝哥是有些傲娇在身上的。 这毛绒狐狸形状圆润工整,点戳的针脚十分细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更别说其上以黑曜石和绿祖母做鼻子和眼睛,脖子上还有一个缩小了许多的焰丝石项链,简直栩栩如生。 这狐狸呈端坐姿态,表情灵动活泼,似乎也有了灵魂一般。 简毓在现代的时候,因为一心只想着赚钱,所以不怎么注意人际交往,娱乐方式也十分贫瘠,从来没有人给她送过这样的礼物,而她自己更不会将钱浪费在购买装饰品上。 如今她吃穿不愁,本已经十分满足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收到这样的礼物,还是身为皇帝的宓奚亲手做的。 简毓有一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她不能说话,内心充盈的情感都无法宣之于口。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它是我这辈子手打的最好的礼物!】 宓奚却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动得很快,那些感谢的话语其实溢于言表,全藏在小狐狸闪动的眼眸中,那其中倒映着宓奚英俊的脸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耳根已经红了,在银白发丝的映衬下十分显眼。 简毓想了想,决定用狐狸的方式表达感谢。她低头轻轻蹭了蹭宓奚的手心,想了想,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咸咸的,他的手心竟然出汗了。 宓奚却如触电一般,猛然缩回了自己的手,眼中浮现诧异的神色。 耳朵红得更加明显了。 【他居然没有嫌弃我的口水?稀奇稀奇】 简毓的想法才一冒出头,就被宓奚拎住后颈脖子,一个起落回到了地面上。 【哎哎哎这是干什么!不就舔了你一口吗!那是感谢的你的意思嘛!】 【哎哟实在不行你也舔回来,咱俩扯平就行了呗?】 宓奚一路拎着它进了都梁殿,喊来云笠与云蔚,把简毓一丢,言简意赅:“洗干净。” 于是简毓又喜提贵宾级沐浴流程。 等她被收拾好送出来时,宓奚已经走了。 他今晚不打算留宿都梁殿。 简毓在偌大的床榻上打了一个滚,头碰到了某个东西,正是那个精致的小霞最,里面端坐着一只毛茸茸的迷你小狐狸。 她无声地咧嘴笑笑,将狐狸揽入自己怀中,抱着睡着了。 宓奚从都梁殿出来,在院子里站了好久,终于让月光平息了心中的悸动。 从前小湫儿也会舔自己,但是在今天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令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女孩子欣喜雀跃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有一些聒噪,却并不烦人。 他花费心思做这个狐狸娃娃送给小湫儿做礼物,其实是想弥补之前的事。她看起来倒是很喜欢,宓奚心中一轻,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他步入宫道,在干净的月光下往御书房走去。 途径一处花园的时候,本应无人的寂静之地,却传来一些微小的动静。 宓奚侧耳听了半晌,辨出是女子的说话声。 “这么晚了,谁还在里面。” 玉珏见皇上言语冷淡,察言观色道:“此花园接邻华清宫与幻蝶宫,是三位新入宫的娘娘们的居所,许是哪位娘娘贪享玩乐,在这花园中留恋……” 宓奚看他一眼,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尊规矩,深夜喧哗,刚入宫便胆子这么大?” 玉珏连忙对旁边的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人带过来!” 不多时,侍卫便带着两个女子来到宓奚面前。 不是别人,正是秦更衣和她的婢女若儿。 秦叹月不敢抬头,在宓奚面前跪下,只能看见一双明黄色的云纹头尖底靴以及衣摆上的五爪金龙。 心中顿时明了面前是谁。 一道冷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属于皇帝的威严:“深夜为何在此?” 秦叹月虽然心中紧张,但是回话却稳:“回皇上,臣妾是想采一些月见花带回宫中,明日送与各位姐姐,此花只有夜晚才盛放,天亮则凋谢,所以才深夜至此。” 宓奚道:“既然是深夜才开放,怎么赠人?” 若是白天送出去,岂不是一堆杂草? 秦叹月稳稳回道:“若是在这花园之中,月见花天亮则凋谢,若是臣妾将其采回去,用药水浸泡,则可以延长花期,令其多日不败,便能令人多欣赏一番。” 她太过自若,倒令宓奚起了疑心。这秦叹月是秦拓之妹,按理说民间女子初见天颜,还是在犯错的前提下,多少都应该会紧张不安,但是她有些太过于镇定了。 “抬起头来。” 闻言秦叹月的身形明显一滞,像是终于感受到了天威,不敢抬头。 宓奚没了耐性:“别让我说第二遍。” 秦叹月才揪紧了衣袖,缓缓抬起头来。 待看清她的容貌,宓奚心中却猛然一动。 秦叹月的斗篷之下依旧穿着那身桃花衣,但是与那日林才人白天所见到质朴无华的不同,这件衣服在月光下竟然流光溢彩,随着人的动作变换着细碎的光芒,仿若一条条流动的银河,那衣袖上的桃花瓣形态生动,正灼灼盛开,似乎还能闻到桃花馨香,桃花与衣服上的金线掺杂在一起,就像是桃花林中落了一场清新的雨。 她只在乌发两侧简单绾了两个垂髻,柔顺地收回脑后,用一根木簪簪住,赘上几颗零星珍珠,简单俏皮却又显得温婉。 林才人见到她时,她有意掩饰自己的容貌,所以画了丑妆,但是今天林叹月似乎没有料到能遇见宓奚所以未加掩饰,露出了真实的容貌。 白瓷般的脸上线条柔和而灵动,即使少施粉黛,也能看出姿色不凡。樱鼻小巧挺翘,低头时能够看见鼻头圆润的弧度,而那朱唇带着些许血色,仿若桃花轻点,不着痕迹。她的眼睫轻垂,不敢窥探天颜,但是眼尾上挑,拉出狡黠的弧度,眸子中闪动着光芒,如同星子落入星河,含蓄蕴藉,仿佛有很多话欲语还休。 令宓奚面露惊艳的,便是那样一双明亮又纯粹的,如同狐狸一般的眼睛。 第一百三十一章 难堪 若是小湫儿能够变回成人,便也该是这般模样了吧…… 宓奚忍不住想,这张脸实在是太像一只狐妖幻化而来,月色下如同精怪一般,美得太过不真实。 连身后的玉珏看见这张脸,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秦叹月久久不见皇上说话,忍不住抬头一望。 银发蓝瞳。一身龙袍,虽面无表情,亦是惊才艳艳。 除了神情,简直是如那个人如出一辙的俊朗。 也正如所预料的一般,他也对自己这张脸十分感兴趣。 眼神接触的一瞬间,秦叹月目光闪动,恰当地露出痴迷的表情。 玉珏终于回过神,呵道:“大胆,岂敢直视皇上!” 秦叹月连忙俯首:“臣妾知罪!一时贪看皇上天人之姿,忘了规矩……” 宓奚却没有责怪秦叹月的意思,周遭的气势却不再强势,负手道:“夜深露重,若只是采花一事,交由奴才们做就是,不必亲自动手。” 秦叹月在这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爱护的意思,连忙道:“臣妾想要送的礼物,亲力亲为方能显出诚意,假手于人倒失了初心了。” 宓奚想到了小湫儿,之前她也是这样要送自己礼物,想来想去决定送花,于是自己去御花园采花,还不小心引出下毒一事,闹了不小的风波。 她那是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宓奚沉吟片刻,不再多说什么,吩咐几个侍卫把秦叹月送回了幻蝶宫。 回到幻蝶宫,若儿将怀中的月见花放在桌上,扶着秦叹月在桌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心有余悸道:“主子喝口茶压压惊。方才真是吓人,这么晚了,皇上竟还会到这边来,幸好主子您机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秦叹月啜饮一口清茶,指肚摩挲着杯子,却不是受了惊吓的样子。 她对若儿笑了笑,安抚道:“是呀,还好皇上是个宽厚和善的人。” 听见这话,若儿脸色一变,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从前服侍过那位名叫代菀的代国公主,还没忘记代修媛曾经在后宫经历了什么。 虽然代修媛是因为性格太过跋扈张扬而屡遭惩戒,最后自尽也破格获得了追封,但谁都知道她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若儿神色为难:“主子初入宫中,有许多事都不知晓。恕奴婢多嘴一言,今晚或许是皇上心情好才不追究此事,若是平日,咱们还是谨言慎行着些为好。” 将茶一饮而尽,秦叹月却像是没听进去,笑道:“好啦,我知道了,往后我会注意的。若儿你在宫中时日长,可知道皇上平日有什么喜好吗?” 若儿思考了一下,斟酌道:“其他的奴婢不知道,只有一件事,咱们宫中有一处都梁殿,里面有只雪狐,叫小湫儿的,皇上最是喜爱。” 秦叹月撑着脸庞,问道:“都梁殿?是哪位娘娘的居所?” 若儿连忙摆手:“都梁殿不是哪位娘娘的居所,就独独只有小湫儿住在里面,那是专门给它建造的宫殿,比咱们幻蝶宫要大上许多呢,就算是闵妃娘娘的棠梨宫,规格也才堪堪能与其相当。” 秦叹月面上讶异:“一整个宫殿都是为了一只狐狸而造?” “正是呢,可见皇上真是很宠爱小湫儿。” 秦叹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心中有了计较。 第二日,秦叹月打听到皇上在御书房,于是让若儿带着自己连夜亲手整理修饰的月见草赶过去,按理她这种位份较低的嫔妃没得召幸是没有资格面见皇上的,但是玉珏守在御书房外,见她过来却也没阻拦,亲自接手了花瓶,将月见花送进去给皇上。 虽然没得召见,但是皇上收下了她的月见花。 从御书房出来,秦叹月又分别去了闵妃的棠梨宫和宋昭仪的承乾宫,一人送上一份月见花,最后到林才人与付御女的华清宫。 林才人消息灵通,知道秦叹月昨夜撞见了皇上,不仅没有被处罚,还由皇上亲派侍卫送回宫中,还知道她今早去了御书房。 不由得对秦叹月产生了厌恶之意,她本来觉得秦叹月一个民间女子,既不懂宫中规矩,身后又无家世靠山,容貌更是平平无奇,为获皇上青睐竟能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去做狐魅皇上的事,表面装作云淡风轻、天真无知,背地里却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她拉着付御女,两人正在华清宫中将秦叹月一阵痛骂,外面便通传秦叹月来了,待看见她的容貌后,二人心中更是气愤无比。 昨日已经被皇上看见真实的面貌,秦叹月也就不再遮掩,舍去了丑妆。 她原本的面貌远在林、付二人之上,想必昨日皇上没有处罚她,多半是因为这张狐媚至极的脸。 林才人气不打一处来,面上仍作笑脸相迎,将秦叹月扶到身旁坐下,亲热道:“妹妹原来有这般花容月貌,怎么前几日还要故意掩饰呢?难不成是怕姐姐们嫉妒你的容貌吗?” 她状似开玩笑,朝着付御女递去一个眼神,付御女接话道:“正是呢,咱们姐妹三人一同进宫,闵妃娘娘便交代要我们好好相处以示后宫和谐,我二人对妹妹掏心掏肺,不想妹妹对我们却有所隐瞒,这倒是妹妹的不是了。” 秦叹月明媚一笑,眼睛弯弯,像是什么都不懂:“姐姐们可是错怪我了,我自小长成这样,看似令人艳羡,实则麻烦重重,我自知入宫须时时谨慎,所以才遮掩一二,以免抢了两位姐姐的风头。” 她这话看似真诚,实则狂妄,饶是林才人演技绝佳,也不得不捏紧了拳头,才使得自己没有当场翻脸。 她松开挽着秦叹月的手,眼中不由得带了点嘲讽:“妹妹确实长相出众、冰肌玉骨,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你这般的容貌,我却只在那摘星楼的宴席之间见过,若是妹妹不进宫来,光是在摘星阁露上那么一面,也可引得多少王孙公子一掷千金了。” 摘星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其中不仅承办各类宴席,更时有女子献艺,戏子登台,是京城中王孙贵族最爱去的消遣之地。 换句话说,摘星楼就是一个高雅一点的烟花之地而已。 林才人心中忿忿,已然是被秦叹月激起了性子,说话不再客气。 番外:狐狸崽1 夏末,燕赤皇宫。 近日宫中气氛很是低沉,夏季最后一丝燥热伴随着温烫的风,却叫人冷汗津津,尤其是近身侍奉皇上的人,无一不把心提到嗓子眼,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小命难保。 宫女们的鞋都是软底,走在连廊与殿中不会发出一丝声音,身上也不会有任何饰品,因为环佩或者首饰相碰撞的声音会令皇上不悦。她们整齐有序地从红木门鱼贯而入,将各种精致菜肴摆放在桌上,随后便行云流水地退出去。 但是并不会走远,只会留待殿外听候吩咐。 皇上这几日食欲不佳,不一会儿就会让人撤菜。 原因无他,是因为皇后娘娘出宫去了,不在皇宫之中。 这宫中没有人能像皇后娘娘一样,轻易能掌控这一统天下的暴君的喜怒哀乐。 果不其然,才不到一刻,皇上就叫人进去,将所有菜肴全部撤掉了。 那些菜肴分明没怎么动过,若是皇后娘娘在,这些恐怕都要进她的肚子。 最前头的宫女暗道可惜,只有皇后娘娘在时她们才能跟着享口福,与冰冷暴戾的皇上相比,皇后娘娘真是极好极和善的好人。 用完膳,宓奚将人全部赶出都梁殿,自己躺在了床榻上。 一摸身侧,空的,一摸心口,也是空的。 没有人看见,这位普天之下人人畏惧的暴君,竟露出了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 他翻身坐起,打开床头的柜子,把那个已经有点旧的匣子拿了出来。 第一层塞满了各色亮晶晶的宝石和首饰,她那爱财的性子从未改变过。再打开第二层,里面是一串摔得稀碎的焰丝石项链,被小心翼翼地收纳好,包裹在柔软的丝绸内。 第三层则是毛绒小狐狸,形态各异,端坐的、奔跑的、呼呼大睡的,还有生气扭头的,全都是从前的小湫儿的样子,他亲手所制。 宓奚拿起第一只,爱怜地摩挲着。 心中的思念凭此才能疏解一二。 她已经离宫足足三个月了,一开始还会如自己要求的那般每日来信,到后面就越来越懒,七八日才寄回来一封,言语也十分敷衍,甚至还有别人代笔的。 “今日天晴,我去看了朝新渠,水车真好玩!” “下雨啦!没带伞淋了点小雨,但是不用担心,我没感冒,身体倍儿棒!” “姬姒终于生了!人类幼崽真的好小一只哇,她们让我抱,我不敢……” “禀皇上,臣观测最近云国与燕赤交界处兵力骤增,皇后娘娘在云国一切安好,请不必担忧,百姓们皆因兵力增加而受惊,臣请皇上撤去兵将,臣一定将皇后娘娘安全送回燕赤皇宫。”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你就不要那么扫兴了嘛~” “想你!其他没了!乖乖等我回来哦。” 就算只是一些潦草敷衍的文字,宓奚耳边也能想起她那欢快的语气,想象到她写下这些信的时候,用的是怎么样的表情。 宓奚把每一封信都翻来覆去地看,尤其是最后一封,都翻出了毛边,被他收在胸口贴身放着。 这小狐狸一点良心都没有,一放出宫就如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回来的可能。 宓奚暗暗咬牙,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种事情仅此一次,她再也别想有独自离宫的机会了。 等她回来,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又过了整整五日,简毓终于来信说要回来了。 宓奚日日在都梁殿守着空床,已经数日没有睡上好觉。 上早朝时,前排的大臣们甚至能够看见皇上眼下有两道明显的乌黑,有擅长察言观色的,就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去触皇上的霉头,不然随时有可能人头落地,是以参奏时都尽量挑着好事说。 所幸这段时间政事上并没有出什么特别大的岔子。 一堆人在宓奚的压迫之下胆战心惊地过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皇后娘娘盼回来了。 彼时宓奚正在都梁殿批折子,批了半天看不进去一个字,直接将朱笔一撂,揉了揉酸疼的眉心。 这时玉珏握着拂尘小跑进来,额头上浮了一层汗也来不及擦,惊喜道:“皇上!皇后娘娘她……她回来了!仪仗现下已经到皇宫正门了!” 闻言宓奚面上尚且镇定,双脚却动了起来,几步便到了门口,将玉珏远远甩在身后。 玉珏带着一堆侍卫和奴婢在后面拼了命地追,怎么也追不上。 明明已经在一起这么久,宓奚却像新婚小别的莽撞少年郎一般,不顾所有人的追赶,疾步往正门赶去。 穿过一道道宫门,跨过一道道台阶,银色的发丝在肩头颤动,宓奚的脚步虽快,但是仪态丝毫未乱。 快要到达时,他的脚步一停,面上早已调整好冷漠的表情,活像一尊冰雕,立在大道中间。 随着仪仗越来越近,简毓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她衣着轻便,没有乘轿子,一路与身边的云蔚云笠有说有笑,没发现前面立了个人。 等一众人跪拜在地,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看见了等候多时的宓奚。 宓奚眉头一挑,冷冷道:“你还……” “阿宓!我好想你!日日夜夜都想!!想到睡不着!!!“ 还没等宓奚开口兴师问罪,简毓面上一喜,如一只轻盈的小鸟撞进了他的怀中,勾着他的脖子撒娇。 宓奚表情一怔,刚刚摆好的冰冷脸色瞬间破裂,眼神不自觉温柔下来。 感受着怀中久违的温软,宓奚紧紧搂住纤细的腰肢,在简毓热切的目光中轻轻回道:“我也是,很想你。” 简毓的狐狸眼睛笑得弯弯,问道:“也是想到睡不着的那种吗?” 其实她离宓奚这样近,绝对能看见宓奚眼下的青痕,但是她偏偏要问,要听见宓奚亲口承认。 “嗯。想你想到睡不着。” 很轻很轻地,宓奚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眸中全然盛着她的倒影。 简毓也照样摸摸他的脸颊:“怎么瘦了?我不在的时日有没有好好吃饭?” 宓奚把头抵在简毓的额头上,身上的冰冷气质已然融化了个干干净,他闭上眼,喟叹似的:“没有。” 简毓:“坏宓奚。” 宓奚:“嗯。” 简毓还想说什么,宓奚却猝然睁开了眼睛,那双蓝色眼瞳之中闪过一丝占有。 没等简毓反应过来,她的腰上一紧,便被一股大力带起贴到了宓奚身上,下巴强抬而起,紧接着嘴唇就感受到了一阵柔软。 这一招猝不及防,简毓慌张地用手抵住宓奚坚实的胸膛,却摸到了他狂乱的心跳。 与自己的一样,杂乱无章,一片悸动。 在宓奚强硬的辗转攻势下,简毓很快缴械投降,被亲得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不知过了多久,宓奚终于舍得放开她,分开时简毓的双唇湿润,两颊飞红,细细喘息着,眼神不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本来想说的话,尽数忘了个干净。 “你……你……怎么这样……” “我为何不能这样?你是我的皇后,我的妻,丈夫与妻子之前,此事是最合礼法的事。” “那么多人看着呢……” “没人看见。” 皇后的仪仗队伍皆背过了身,赶来的玉珏等人也忙停在百里之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这边。 简毓声音越来越小:“当皇帝了不起啊……” 宓奚眉头一挑,露了个张扬的笑:“当皇后更了不起。” 说罢,再次袭上简毓的唇。 这一次比第一次的亲吻更久,久到简毓以为自己做了个梦,觉得这一切如同幻梦,一点都不真实。 宓奚的心情得到了疏解,那终日遮蔽在燕赤皇宫的阴云终于尽数散了,玉珏抹了一把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简直是救世的菩萨! 燕赤不能没有皇后娘娘! 简毓双腿发软,想推开宓奚,但没能推动。 虽然没人敢看,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亲密的事还是让她感到十分羞涩,简毓的气息不稳,说出来的话像是嗔怪:“放开我,我要回都梁殿了。” 下一刻她便发出小声的惊呼,被宓奚一把抱起,拘在怀中。 “真巧,我也去都梁殿,顺路。” 番外:狐狸崽2 夜晚,都梁殿。 侍女们训练有素地将菜肴端上,等布完菜,云笠便带着他们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帝后二人。 虽然这宫中只是多了一个人,但是气氛却得到了非同一般的改善,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压抑沉闷了。 云笠看了看天色,乌云浓集,风雾渐起,不多时将要落雨。 她料想皇上今日不会那么早要人进去打扰,于是让候在外面的侍女们都退下了,自己则是另外去准备热水与巾帕。 明明饭菜与自己一个人时并无不同,但是宓奚还是觉得这一顿更为诱人一些。 身边的简毓一手执筷,一手拿调羹,一口珍珠鱼丸,一口醪糟甜汤,眼里还盯着桌子最远处的酱板鸭,吃得不亦乐乎。 她吃得虽然多样且快速,但是,没有一滴汁水洒下,吃相比做狐狸时干净多了。 宓奚撑首看着,见她腮帮子鼓鼓,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碗,伸手戳戳。 换来简毓一记眼刀。 宓奚将碗中的羹汤一饮而尽,简毓十分迅速地给她添了一碗饭。 用勺子一圈圈按实了,再垒出高高的尖,把这碗沉重的饭往宓奚面前一砸,正色道:“我也不要求你吃多,只需要将这一碗吃完便可。” 宓奚挑眉,没有动作,等待着什么。 简毓皱眉:“做什么这样为难?你不吃饭伤的是你自己的身子,为了天下子民,皇上可要好好爱惜身体。” 见他仍然盯着自己,简毓终于认命道:“好好好,你把这碗吃了,我就给你按摩一次。” 为了让宓奚好好吃饭,她想出了以按摩作为交换条件,明明宫中有那么多手法专业的侍女和太医,偏偏宓奚像是认定了她一般,时不时以吃饭来骗取她的免费按摩服务。 要不是宓奚回自觉给些宝石作为奖赏,简毓才不会轻易满足他。 没办法,谁让她是穷过的人呢?不攒点值钱的东西心里总是不踏实。 宓奚却摇了摇头,拍拍自己的腿,嘴角掩饰不住地上挑:“你喂我。” 简毓:“想得美!” 宓奚:“一口一个红宝石。“ 简毓眼睛”噌“的一亮,立刻坐到宓奚腿上,双手扶着他的脸,生怕他反悔:”君子一言!” 简毓现在无比感谢刚刚实诚的自己,她都不敢想,这么一碗饭下来,她该赚多少! 不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这应该是价值最高的一碗米饭了吧。 宓奚拉过她的手,顺势在掌心亲了亲:“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了他的承诺,简毓立马拿过调羹,开始一口一口喂他,时不时夹一些自己喜爱的菜肴,蔬菜肉食鱼虾通通加上,健康搭配着喂给宓奚。 明明只需要喂饭就行了,她还给配点菜,多么有良心! 宓奚连吃饭都十分矜持,简毓喂过来一口饭菜,他的唇齿轻轻含过调羹前端,牙齿并不会磕碰到白瓷发出声响,就连咀嚼饭菜,也是细致且安静的。 不用自己动手加菜,宓奚便一手揽着简毓的腰身让她能稳稳坐在自己腿上,一手轻放在她的腿上。 夏日暑气未消,简毓才刚刚沐浴过,换了一身轻薄透气的衣裳,现下还带着微微湿润的气息,离得太近,宓奚的鼻尖萦绕着她沐浴时所用鲜花的香气,是一种清冽微甜的香。 宓奚始终盯着简毓,眼神逐渐暗下来。 简毓虽然已经吃了八九分饱,但是在喂宓奚的时候自己还是没忍住,将几块酱鸭、几颗粉糯芋头圆子中饱私囊了。 宓奚的饭还没吃完,她自己倒是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嗝。 转眼看宓奚,他的眼中全是笑意。 不由得恼道:“笑什么笑,我这是不浪费粮食。你不知道农民伯伯种出粮食有多么辛苦!” 她这一趟去云国,途中跟着胥黎去看了燕赤与代国之间修建的朝新渠,见识到了许多东西。 那巨型水车一箱箱将河水送到田野之间,将原本贫瘠的土地变为一片沃土,周遭几个乡县的百姓皆分到了良田,那一处常年闹着饥荒的土地,终于也有了孕育生命的能力,朝新渠所在的地方,甚至变为了燕赤和代国的粮仓,数以万计的人们都能够吃上米粮,从此免御饥殍之患。 简毓亲自下田尝试种稻子,体会到了农民的艰辛,所以格外珍惜这一桌饭菜。 她认真给宓奚提建议:“以后咱们两人吃饭,可以让他们不要准备这么多,只要按量做,够咱们两个吃就行了,好不好?不仅可以节约粮食,还能为你省点银子呢。” 宓奚觉得她这幅做打算的样子实在可爱,颇像一个平凡百姓家的妻子,忧忧愁愁地跟自家丈夫商议家中事宜,为过日子计较着省粮省钱。 心中一片柔软,宓奚神色温柔,为她将碎发簪到耳后,应道:“好,依你。” 说起朝新渠,简毓便想起她这趟云国之旅。她本是收到姬姒怀孕的消息,所以才在软磨硬泡、使尽了所有手段的情况下,让宓奚放自己出宫去云国见姬姒,去看看那刚出生的孩子。 这一去,就是整整三个月,让燕赤皇宫中的人饱受煎熬。 她刚到云国时,姬姒腹中胎儿尚还有一个月方才足月,于是她便留在云国等待产期。 第二个月,姬姒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孩,举国欢庆,这对云国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现在的云国已然适应了了女帝的统治,若是个男孩,他的处境反而不如女子来得好。 说起那个孩子,简毓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当时我和胥黎都守在房门外,听见姬姒她在里面叫得好大声,那阵势当真吓人!啧啧啧,果然女人生孩子就是遭罪,还是在你们这种医学不发达的地方,连麻醉都莫得。胥黎当时急得团团转,差点就冲进去了,还好我给他拦住了。” “虽然看起来十分危险,但是好在我们请的是云国最有名的妇科圣手,整整生了五个时辰,终于生出来了,母子平安。” “后面一个月,我都待在皇宫里面看小宝宝了,她真的好小,我都不敢抱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她弄骨折了,所以我就常常去抱姬姒,应该是沾染上她气息的缘故,小宝宝对我十分亲近呢,我越看越喜欢,于是就和姬姒她们商量,把她认做干女儿。” 她说到兴起,在宓奚怀中比比划划:“我既然是干娘,你就是干爹了哦,我给她取了小名,叫小琥儿,琥珀的琥,将来她继承王位,定能做一个威震四方、善待臣民的好王上。” 简毓似乎对这名字很是满意,露出骄傲的神情,又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没干完,就拿起碗勺,将最后一口饭扒拉扒拉,喂给宓奚,姿势活像奶奶溺爱自家的孙子那样喂饭的手法。 宓奚乖乖将饭吞下,手却越收越紧,眼神停留在始终在简毓身上。 放下空碗,简毓顺势端来茶杯,两人漱了口,她继续道: “总之,姬姒能生下这个孩子,我很高兴,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才能修成正果,有这样的结局真的是很不容易。” 宓奚插话道:“我们能修成正果也十分不容易。” 简毓揽着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鬓边,点了点头:“你能娶到我,当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她本是想开个小玩笑,没成想宓奚却认真道:“嗯,是我九生有幸。” 简毓反而害羞了:“哎呀说姬姒他们呢,别打岔。我和你说个好笑的,我回来之前姬姒还问我,既然我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孩子,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呢?” “你猜我怎么回的?我说,我只是一只小狐狸啊?狐狸生的孩子是什么,狐狸崽子吗?” 简毓自顾自地说话,没注意宓奚的眼神渐渐幽暗,手在在她的腰侧轻轻摩挲着。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克制:“那你会喜欢狐狸崽子吗?” 简毓以为他问的是真的狐狸崽,于是想也不想,答道:“喜欢啊!毛茸茸的,又可爱又聪明,谁会不喜欢呢?” 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话题转移得有多么失败。 腰间的动作越来越明显,宓奚已经将手转移到简毓的小腹处,轻轻揉着。 饶是小狐狸再迟钝,这个时候也该明白些什么了。 她急忙按住宓奚的手,脸上染上一层薄粉色:“你你你……做什么?” 宓奚十分喜爱她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问道:“吃饱了,帮你揉揉,消食。” 简毓怒道:“你这根本不是帮忙!你这是……是耍流氓!” 谁知宓奚一脸坦诚:“嗯,我是。” 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震麻了简毓半边身子,这下她连脖子都红了,挣动着想要离开宓奚的怀抱,但奈何双方力气悬殊过大,她的挣扎宛如小猫伸爪,根本撼动不了这只银尾巴狼分毫。 他一手便能钳制住简毓的双手,将它们固定在自己胸前:“自私的小狐狸,吃饱了就不管别人的死活?” 简毓面红耳赤,大喊道:“我刚刚喂你吃了那么大一碗饭!” 宓奚好整以暇,神采奕奕:“没人告诉你,燕赤皇帝性情残暴,顿顿啖血食肉吗?今日我还没吃上肉呢。” 简毓绝望:“宓奚,你是个混蛋。” 宓奚微笑:“嗯,我是。” 简毓的抗议声尽数被堵在喉咙之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这点声响很快随着吞咽之声没入腹中,到最后磨成了细碎的喘息。 宓奚轻而易举便能将她抱起,让她挂在自己腰间。他一手扶着简毓的腰,一手扶着简毓的后脑,将她困在自己的气息之中,不肯让到手的猎物离开寸许。 简毓受不住,只能在宓奚的桎梏下与他紧紧相依,不留一丝缝隙。 他将她轻置于床榻,一手将她的两只手腕固定在头顶,气息交融,予取予夺。 之前的冷清与寂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炙热而浓烈的气息。 帏帐落下,不多时,床架轻响,逐渐传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一只雪白的玉手伸出,抓住了帘上的穗子,其上还挂着薄汗。那只手仿佛失去了力气,晃动着,揪住了零星的几根线头,眼看要滑落时,又再次张开纤细的手指,如同溺水之人沉沉浮浮,想要抓住什么能够拯救她的东西。 如此几次,终于一只大手抬起,将那只手抓进了自己怀中,像是珍藏的某种宝物,紧紧捂在胸口。 简毓的唇齿不清晰,念叨着什么,宓奚停下动作,侧耳去听。 ”不喜欢……狐狸崽……讨厌……宓奚……呜呜……” 宓奚勾唇一笑,那张脸令简毓失魂落魄,他低下头,捧住简毓的脸极尽温柔的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他柔声道:“不,你喜欢宓奚,喜欢得要命。” 简毓恍然跟着念:“喜欢……宓奚……爱……” 宓奚感觉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一股暖流送心脏开始流遍全身,他的眉头轻皱,像是在隐忍什么:“小毓儿,叫声阿宓。” “阿……宓,阿宓。” 简毓将这两个字念得珍重,如同挖出了埋葬千年的宝藏,此刻她如同初蒙开化的幼狐,既天真又澄澈,既无措又满是依赖。 宓奚不再忍耐,将简毓欺负地连泪也流不出来,只能一遍遍地念着“阿宓”,像是求饶,又像是勾魂。 最后宓奚深深地吻住简毓,抵着她的额头,喘息道:“小毓儿,我喜欢狐狸崽。” 简毓精疲力尽,费力回抱住他,迷迷糊糊道:“那你要……一辈子对我们好……” 宓奚捉住她的指尖,印下一个虔诚的吻:“我会,此生此世,千世万世,至死不渝。” 窗外传来模糊的风雨声,淅淅沥沥并不真切,简毓窝在她温暖的港湾,陷入了甜梦。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连付御女都没有想到林才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忙去拉出她的手,劝道:“姐姐。” 谁知秦叹月表情未变,面对林才几近羞辱的话语,权当作夸奖:“林姐姐忘了吗?此前我哥哥在摘星楼为我所设生辰宴,曾宴请八方江湖儿女,亦不乏权贵名流,当时我献舞一曲,确也打动满座宾客。皇上当时不也正是听闻了此事,才在朝上亲自点名纳我进宫的吗?” 林才人气结:“你!” 秦叹月打断她:“姐姐你自诩出身贵重,所以瞧不上我这样的末流,但是姐姐,” 她掩嘴而笑,狐狸一般的眼睛中半是取笑半是狡黠:“其他的都不要紧,最要紧的只有一件,那就是只要皇上喜欢,便足够了。” 不知怎么,秦叹月露出真容以后,仿佛连之前那层安静随和的伪装也撤去了,无比美艳,亦是无比张扬。 林才人一双美目中焰火渐起,冷笑道:“我当你是个乖觉的,没想到你原来这般狂妄自大,昨日不过是耍得心计骗取皇上略垂青眼罢了,如今还没侍上寝便敢这般嚣张,来日若是侍了寝,这后宫岂不是让你说了算?” 秦叹月福了福身:“那便承姐姐吉言,若是有幸先得皇上垂怜,那便是妹妹三生有幸,只愿时时陪伴在皇上身侧,为皇上排忧解乏,怎么还敢奢求做主后宫?姐姐,并不是谁都如你一般热衷权势的。” 她今日口齿伶俐,横也有理竖也有理,将林才人堵得哑口无言,眼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自己却微微一笑,施施然走了。 刚一出门,林才人便把她送的月见花连带着花瓶扫落,一声怦然巨响,娇柔的花瓣被破碎的瓷片割裂,一片狼藉,散发出一阵甜香。 秦叹月自然是听见了,但是她脚步不停,直往外走去,一点也不在乎林才人做了什么。 付御女吓了一跳,因为离得近,所以连鞋袜和裙摆都被撒出来的水浸湿了,她也不敢生气,顾不上擦拭,连忙去劝林才人:“姐姐,何必与那贱人费口舌之争?你出身矜贵,比她好上千倍万倍,若论侍寝,皇上定然会先翻姐姐你的牌子,此时与她争执,反倒失了气度。” “今日之事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皇上会对你更为失望……” 林才人喘息渐渐平静,皱着眉:“那便任凭这贱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付御女轻声道:“或许是姐姐你那日先招惹了她,所以她才这般睚眦必报……” 林才人瞪她一眼,她便立刻噤声,不敢再言语。 此事宓奚自然知晓,他听完玉珏的禀报,对此事不置可否,只是目光略一扫过那瓶垂涎欲滴的月见花,道:“此女性子的确十分娇纵。” 玉珏以为他说的是林才人,于是附和道:“奴才也觉得这林才人说话有几分口无遮拦,这秦更衣倒还机敏,口才言辞竟然不输林才人。” 见皇上看向自己,玉珏自知失言,忙不迭垂首退下。 月见草散发出阵阵幽香,宓奚回想起昨日月下所见到的秦叹月那张脸,似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变得朦胧。 很美,美得极不真切。 宓奚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因为他心中总是时不时地冒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秦叹月那双眼睛,明明是该妖艳妩媚的,可垂下的弧度带着几分清纯与懵懂,这两种气质奇怪地混杂在一起,像是带了钩子,引着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来,沉浸在那月光之中。 他想要见她。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宓奚猛地搁下了手中的笔,打断了所有思绪。他的眉心中浮现川字,感到十分荒谬。 他从未,对一个女子产生这般的情绪。 心中涌现出抵触,宓奚将那些奇怪的想法全部压下,唤了玉珏来。 “告诉林才人,今日朕会去华清宫。” 林才人欣喜若狂,她竟没有想到,皇上今日就翻了她的牌子,早早地沐浴全身,用了许多名贵香料。即使夜晚寒意浓重,她也还是穿上了一身轻薄的纱衣,与婢女菱花在殿门前恭候皇上。 她以为皇上尚且不知晓白天之事,所以满心欢喜,想着自己是三人之中最先侍寝的,有此殊荣,她不仅可以先入为主在皇上面前贬低秦叹月,来日更有在她面前炫耀的资本。 这一站,就站了一个多时辰,明明时辰已经到了,皇上却迟迟未来。 林才人穿得实在太少,冻得瑟瑟发抖,连手都红了,顾不得礼仪,轻轻摩挲着两侧手臂。 菱花劝道:“主子,要不咱还是进去吧,您这样怕是要感染风寒的。” 林才人不悦:“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自己掌嘴。” 菱花连忙跪下,连抽自己两个巴掌。 “皇上驾到!” 清脆的声音与太监的通报声一同响起,门口宫灯一闪,便照出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林才人连忙端正仪态,俯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 夜色如水,皇上的声音比夜色还要寒凉。 她起身,含羞带怯地看向他。 听爹爹说,皇上年少登基,天威自成,相貌更是一等一的惊艳无双,乃是世不可见的天人之姿。 今日是她第此生一次见到皇上。 面前的男人身形挺拔,一袭玄色五爪腾龙袍衬得他长身玉立,英姿俊朗。腰间的盘龙玉佩轻轻撞响,发出金石之声。他垂目望来,虽面无表情,更显五官凌厉,如匠人依照神明而凿刻,一笔一划皆是浑然天成,没有一丝赘笔。 不小心接触到那双如同寒冰一般的冷眸,林才人不自主轻轻打了个寒噤。 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冷,这样凉薄? 她慌忙避开宓奚的双眼,忍不住想。 “怎么不进去等。” 他的话似乎是关心,却一丝感情都没有。 林才人忙道:“臣妾思君心切,所以便在此早早等待,不愿错失皇上一眼。” “有心。” 宓奚自行跨进殿中,林才人连忙赶上,想要去挽住他手臂。 还没等碰到,林才人便感觉自己仿佛被丢进寒窑一般,冷得浑身哆嗦。 “别碰朕。”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叹气 气氛凝滞了一瞬,玉珏有眼色地在旁解释道: “才人不知道,咱们皇上生平最是厌恶与人接触,从无例外。” 林才人被宓奚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又是害怕又是敬慕,闻言也不敢再触碰皇上一下,自觉跟在他后面,双手抓紧了衣袖。 宓奚一撩袍子,在餐桌前坐下,举止优雅。 林才人为这晚宴花了十足十的心思,红木桌上八道热菜,四道蒸菜,两道精致点心,另有一盅足足熬了两个时辰的百合鸽子汤, 皇上来得虽晚,但是这菜却没有凉,因为林才人隔一会儿便会让人重新热过,鸽子汤也放在热水中煨着。 林才人不敢落座,素手盛羹汤,小心侍奉在宓奚身前。 宓奚却并没有用膳的意思。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林才人:“你哥哥新晋翰林,朕听闻掌院学士对他赞誉有加,极为看好。” 听他提及自家哥哥,林才人心中一松,道:“哥哥自小便有神童之称,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在学院读书时常常能拔得头筹,没有一个老师不赞赏的,哥哥之才,传名久矣。” 她与自家哥哥林霆乃是同出一母,林霆是嫡长子,又有惊世之才,自小便春风得意,如今仕途也能称得上十分顺畅,初入翰林院便展崭露头角,京中人皆称林家郎前途不可限量。 林霆只有这一个妹妹,所以从小便格外娇纵,凡事有求皆应,要星星不给月亮,林云在家中性子便十分娇蛮,偏偏林御史与其夫人皆溺爱,对自己这一双儿女十分宝贝。 是以林才人刚一进宫,请安时见闵妃与宋昭仪皆不是好争的性子,便有了别样的想法。论家世才学,她都能压其余两人一头,尤其是秦叹月,言语难免轻蔑些。 若是秦叹月能够如同付御女一般,有点自知之明,乖乖唯她马首是瞻,尚且能够过几天安生日子。 但是谁知这秦叹月竟然胆大包天,弄了一出瞒天过海,把她和付御女都欺瞒过去,用那般狐魅手段去接近皇上,还敢来华清宫和自己言语冲突。 这样一来,林才人与秦叹月便已形成势不两立的局面了。 入宫前,她曾从许多人口中听说过皇上,不论是哥哥或者爹爹,亦或者是那些来往家中的大臣。 他们说,皇上有雷霆手段,山河气魄,有称霸七国的野心。他们说,皇上肃清朝野,短短几年便能够训练出虎狼之师,所向披靡。他们说,皇上瞳发皆异,容貌昳丽,不似常人,而是百年难遇的妖孽。 林才人心中向往,她想知道皇上是怎样一个人。 此前有许多贵族子弟来家中寻亲,林云通通让爹爹辞去了,她总觉得那些反复俗子并不与自己相配。 她想要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如愿入宫后,当皇上果然如同自己所预料的一般,在三人之中先翻了自己的牌子,她才会那样难抑情感,早早守在门口。 待见到皇上的第一眼,林才人的心便雀跃起来。 他的确与他们所说的那样,风华无双,俊郎得不似凡人,只一眼,便能俘获她的心。 自己甚至会在他的威压之下感受到恐惧,但是想要触碰他,走近他身边的想法却越来越占据心头。 她合该配得上这样的男子。 林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极其可怕的想法,那便是要占尽皇上一人的宠爱,若能如此,来日那后位便也只怕是唾手可得。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兴奋地战栗。 秦叹月其实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便是她的确十分热衷于权势,那种独居高位,藐视一切、手握大权的感觉,会让她从骨子里获得快感。 宓奚看见她炽热的眼神,便知道她心中想法。 这样的眼神,他曾在许多女人脸上见到过。 她们喜爱他的容貌,更喜爱他的权势,就算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也只会因为执迷而趋之若鹜,为争一份利益而不择手段,最后自取其咎,高高跌落至粉身碎骨。 他立在悬崖之上,风声呼啸,举目望去,没有任何人为伴。 或许哪一天,自己也会疲于抵抗,被风刮落,坠下千丈悬崖。 成为和那些人别无二致的一具尸骨。 他收敛眼神,叫人撤走一口未动的饭菜。 那上来收拾饭菜的侍女脸上顶着两个巴掌般的红痕。 宓奚不动声色,玉珏十分自觉,趁人不注意在香炉中添上香片,随后便与众人退下了。 殿中十分安静,林才人偷偷打量着宓奚,只觉得那身姿令人心驰神往,满心旖旎。 宓奚转动着扳指,等炉中升起一抹氤氲的香丝。 他那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时候不早,歇息吧。” 林才人一阵头晕目眩,双颊飞红,羞涩道:“是,让臣妾侍奉皇上就寝。” 宓奚却道:“不必,你先过去。” 虽然奇怪,林才人还是照做,自行到榻边坐着,双手交叠在腿上,感受到宓奚脚步渐近,她低头等待着临幸。 不一会儿,殿中便传出动静。 林才人如新婚娇娘,在迷境与自己想象中的健壮身姿抵死缠绵,连连发出惊呼。 那声音恼得侧殿的付沅黛十分烦躁,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第二日醒来,林才人望着榻上凌乱的衣衫与褥被,皆是自己的,却不见皇上的衣衫与身影。 菱花急忙为她撩起帘子,道:“皇上今早便走了,特意嘱咐奴婢们不要吵醒主子,让主子好生休息呢,皇上还说,要给主子您晋一晋位份呢。” 林云回想起昨日情景,脸上红晕难消。 虽说皇上性格冷淡,面若冰霜,但是到了榻上竟然能如野火侵袭,令人魂飞九霄,还这般体贴入微。 她揪住被子仰倒在玉枕上,眼中闪烁着光芒。 这才第一次侍寝,便能够晋升位份,可见皇上对自己还是有情的。 若是她能留得住这份宠爱,这后宫,迟早要是她说了算。 她若是能够得势,与哥哥在前朝相辅相成,家族荣耀可堪延续。 待她洗漱完毕,正梳妆打扮时,付御女便带着侍女青禾过来了。 “恭喜姐姐如愿侍寝,妹妹瞧着姐姐今日真是容光焕发,姿容更甚从前了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嫉妒 林云没有搭话,而是凤眼微敛,为自己细细描上远山黛。又拿起一朵海棠坠珠钗和一把朱凤钗在鬓边比量,左右瞧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侧身问付御女: “哪个更好看?” 付御女扶上她的鬓发,道:“御花园中的花都开了,不若妹妹陪姐姐去走走吧?这支海棠样式不俗,想必能艳冠群芳呢。” 她这是委婉地规劝林才人,虽然承宠,但是现在不是锋芒毕露的时候。 林云听懂了她的意思,便将手中凤钗守收在妆奁中,恋恋不舍得合上屉格。 付御女又接着道:“姐姐,我已打听过,皇上过会儿便要下朝,途中会经过花园,姐姐可要快些,免得又被那狐媚子抢了先。” 闻言林云面上露出些不屑:“同样的手段,第一次使是新鲜,这第二次嘛,则是刻意,我料想她不会愚蠢至此。” 簪好珠花,带上一副掐丝碧玉耳坠,在纱衣外罩了一件雪白的狐狸毛斗篷,林云掐着时间与付御女到御花园中赏花,等待皇上从此地路过。 如她所料,林叹月果然不在这里,但是却出现了另一个身影——闵妃。 二人屈身行礼:“见过闵妃娘娘。” 闵妃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色的襦裙,腰间是莲花纹的蹀躞带,披着一件红云般的斗篷。 她的妆容精致,是一贯的冷艳妩媚,面若芙蕖,在花丛之中不失颜色。 其实原本闵妃进宫时特意打听过皇上的喜好,可是后来她发现皇上并不会展露喜好,既无喜爱,又无厌恶,真真做到了喜恶不行于色,而她又知晓了侍寝一时,所以便也不再想去逢迎皇上的爱好,按照自己喜欢的来。 她的喜好便是浓烈张扬,美得肆意。 闵妃微微打量林才人一眼,见她如新嫁之妇一般,连体态都有所改变,心中不免思索起来。 自明鹜提醒她发现皇上在香炉中做手脚以后,她便在明鹜的建议下服用药物以肃清体内毒素,这药对那香有一定的抵抗作用,且她也对此有所防范,所以并不会因为这药而陷入幻境。 “此药药性因人体质与心中所思而定,也就是说它会放大情绪与感官,你渴望获得怎样一场欢爱,它便能将所受的欢愉放大至两倍以上,令人欲仙欲死,长久便会沉溺其中,耽于男女之情。” 明鹜曾对她说过这番话。所以闵妃自那以后便对皇上的临幸避之不及,能免则免,并且还有一点,以她的性子,若是不中迷药,清醒时实在难以做出意乱情迷之态,这简直是羞耻至极。 “听闻昨日是林妹妹侍寝,本宫还未道声恭喜,依皇上的意思,不日便会晋你位份呢。” 林才人面上喜悦,回道:“多谢娘娘关怀,晋封之事便有劳娘娘操劳,妹妹不甚感激。” 如今闵妃位份最高,按理这种事便该她来主持。 闵妃微笑道:“不必客气。妹妹今早来此,想必不只是为了赏花吧?” 被她看穿,林才人只得道:“付妹妹打听到皇上下朝回途径此地,所以我二人便在此等候。” 闵妃不再多言,只是道:“两位妹妹感情深厚,真是令人羡慕。本宫还有事要做,便不久留了。” 与两人告辞后,闵妃便来到宫中造办处,让露水拿牙牌递给其中匠人。 “前几日明大人曾送过来一批木材,我们娘娘来取。” 这是明鹜在晋国弄到的千年红杉木,其质地紧密坚实,还会散发出阵阵异香,乃是上好的木材。 晋国国土三分之一都是沼泽森林,所以盛产木材,其他国家想要建造什么,一般都是从晋国运送木材。 但是即使是在晋国,这种千年之龄的红杉木也是极其难得,单单只是运送过来,便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 但是这对明鹜来说并不算难事,只因闵妃画好了图纸缺乏木料进行建造,他便想办法弄来了这批木材。 为首的匠人停下手中动作,拍了拍手,除去手上的木屑,接过牙牌恭敬道:“怎劳娘娘您亲自过来,此处太过脏乱,您只要让人通传一声让我们送过去便是。” 说罢便领着两人从堂中穿过,期间锲造声、敲击声不绝于耳,匠人们皆在热火朝天的忙碌。 闵妃并不嫌弃此处脏乱,反而十分有兴趣地四处打量:“这是在做什么。” 匠人边走边介绍道:“做什么的都有,宫中所用的许多器物皆出于此。” 他领着两人来到院子后,整齐的木材堆放在此,用一张篷布遮盖着。 “娘娘,这就是明大人放在此处的红杉木。” 闵妃上前查看,果真在靠近红杉木时闻到了一阵香气。 她抚摸着那粗粝的木材,想起了明鹜。 他能将这堆红杉木送到此处,一定花费了不少心血吧。 她日日研究那张朝新渠的图纸,发现其中有一处地方因为地势的原因,河流经流出现断层,形成了极大的落差,导致水流急促十分危险,无法渡河,若要去最近的桥,则需要绕数十公路的路,对当地的百姓来说极为不便。 她想着,是否可以在此处修建一架水车,以水车为动力,再横接另一个类似水车一样的装置,这样便能够从理论上达到运送的目的。 只是这件事做起来实在麻烦,困难重重,她今日亲自过来,其实是想问问这些匠人们,建造这架水车桥的是否可行。 其实若不是明鹜的鼓励与支持,她其实差点就放弃了。 “想做的事,便不能只是想,而在于做。” 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踏出宫中,选择试一试。 匠人一看图纸,虽然面露惊艳,但是也并不算十分支持,他们围在一起讨论起来,在图纸上做出许多处修改。 闵妃在旁听着,感觉自己学到了许多。 这边花园中的林才人与付御女正在赏花,却见花丛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林才人吩咐身后的太监:“什么东西?给我抓住它。” 第一百三十五章 礼物 那白影不是别的,正是在花园里面摘花的简毓。 上次宓奚送了一只手工的小狐狸给她,她也想着回个什么礼。见这花园中花开得好,于是她又故技重施,打算给宓奚送花。 礼尚往来,才能友谊长存嘛。 其实她也想过送点别的,但是钱财宝物之类的,其实都是宓奚给自己的,送他未必瞧得上,况且自己也不舍得给。做手工的话,她现在只是一只小狐狸啊,能指望这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做什么? 想来想去,还是送花最稳妥,只不过这次可以更用心些,等采了花,还可以让花蕊编一个好看点的花篮,她之前就是专门侍弄花草的,对这个十分拿手。 她嘴里叼着精心挑选的各色花朵穿梭在花丛之间,芍药、牡丹、海棠等不一而足,她挑的都是每株里长得最好看的,送礼嘛,贵在精而不在多。 倒也不在乎这花园中的一切都是属于宓奚的。 她看上了枝头那一株开得浓烈的白茶花,正跃跃欲试地调整角度,想要一举咬下来,谁知后腿刚刚准备一蹬,脖颈便被一股大力按下,直接在泥地里摔了个狗吃屎。 没反应过来的简毓下意识张嘴惊叫,却啃了好大一口泥。 没等它适应,那人便直接拎着后颈上的皮肉把她一整个提了起来。 嘶哎疼疼疼疼!疼死啦! 此人完全把她当做牲畜一般对待,手法极其暴躁粗鲁,简毓疼得嘤嘤直叫,也不见那人撒手。 简毓不住挣扎,余光瞥见了拎着她的人穿的是太监服饰,他把简毓带到了一个穿着纱裙的女人面前。 “回才人,是一只雪狐,正在破坏园中花草,专门挑好的咬。” “这宫中怎会有这样的祸害,当真是无法无天。”那位被称为才人的语气中带着嫌弃与傲慢。 你才是祸害!你全家都是祸害! 太监低眉顺眼:“这狐狸脖子上还带着项圈,许是哪宫娘娘闲来无事养着打发时间的,一时没看住,被它逃了出来。” 你完了。 简毓心中火气“噌”地方一下就上来了:你不知道姑奶奶我是你皇帝娘娘养的吗? 她趁那太监禀报分心时,伸出爪子挠在他的手臂上,然后借力一转,反身对着那只手就是一大口! “哎呦!”太监立刻发出痛呼:“这小畜生还会咬人!” 简毓落在地上,身子低伏,对着一堆人呲牙咧嘴,喉中发出警告似的低吼。 疼死你活该!谁让你抓我的! 简毓十分后悔刚刚嘴上收了力气,没有把那太监的手咬穿。 周围传出几声女人的惊呼,那林才人和身边的人都退后几步,命令道:“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这畜生若是无人管教,那我便替人好好收拾收拾它!今日我就要扒了它的皮做毛领!” 简毓这才看见这个才人身上披着的,正是一件油光水滑的雪狐披风,她几乎立刻就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穿越前的简毓本就是一枚喜爱动物,十分反对因为买卖带来伤害的残暴行径的环保少女,如今穿越到这只狐狸身上,不知是不是受其影响,她也变得对这些皮毛类制品格外敏感厌恶。 虽然明白古代奢侈品多数都要从动物身上取材,她也没有资格和能力去阻止别人使用,顶多就是避开一些。 但是如今这个人不仅穿着这么一件雪狐皮来先行招惹自己,还扬言要拿自己做毛领。 简毓怒不可遏,在众人的追捕中灵活地躲避着,看准了几乎,一口咬在那林才人的脚踝之上。 “啊!!快把这畜生弄走!!”林才人不顾形象,惊声尖叫起来,那声音简直能刺穿人的耳膜。 “姐姐!快来人啊!姐姐你没事吧?!” 简毓一招得逞,立刻松嘴跳开,在树丛之间与众人玩起了捉迷藏。 她身手十分矫健,一点都不落下风,边跑还能边对那些气急败坏的太监发出吠叫,中气十足,可见这些时日的肉都没有白吃。 想抓我?下辈子吧! 这边林才人吃痛跌倒在地,捂着脚踝一边流眼泪一边指挥太监们去抓简毓,付御女在一旁脸色惨白,连忙吩咐青禾去请太医。其余太监和侍女围着树丛直转,场面一片混乱,尘土飞扬,花枝零落,把花园弄得遍地狼藉。 但是就是抓不到简毓,最后她瞅准时机,几下窜上了凤凰柏树的枝桠间,居高临下地对着底下的人发出吼叫。 “皇上驾到!” 一声清唱终止了这混乱的局面,呼喊声、哭泣声、吠叫声通通在一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赶紧跪下,就连林才人也在付御女的搀扶下迅速整理仪态,端正贵好,齐呼万岁。 “臣妾参见皇上。” 这边的动静太大,宓奚老远就听见了,赶过来时瞧见这阵仗,再一看树上的小湫儿,都不用审问,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们在此地做什么。” “回皇上,臣妾与妹妹本在这花园中赏花,却不想那小孽畜一下从花丛中窜出来,咬伤了臣妾的腿,所以臣妾命人将它抓住。” 林才人状似弱柳扶风,眼尾犹带红痕,再露出那有着一排血色齿印的白皙脚踝,当真是楚楚可怜,仿佛受了极大委屈。 简毓在树上对着她表情凶恶地大叫:恶人先告状!欺负我不会说人话是吧! 转头又对着宓奚委屈至极地嘤嘤:不是她说的那样的,是她先欺负我,所以我才还手的呜呜。 切换得十分丝滑。 宓奚抬头,看她身上除了带着在泥地里面滚过的灰尘,其他并无大碍,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小狐狸没让自己吃亏。 他的眼中流露出赞赏,对林才人说话时却不露喜怒:“你要抓这只孽畜做什么。” “臣妾见它无人管教,料想它主人定是十分无礼之人,所以想要抓来代为管教。若是这畜生死性不改,臣妾杀之泄恨也并无不妥当。” 宓奚眼中雾霭沉沉,不见其他情绪。 “如此,朕当真是要谢谢你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林才人 林才人虽然先行颠倒黑白,但是她也没想到皇上会这样说。一向惯会察言观色的她敏锐地感觉到皇上语气不虞。 心中顿时升腾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皇上,臣妾……” 宓奚却径直略过了她,走到梧桐树下,抬头望着小湫儿。 “来。” 风声掠过树梢,翻腾起一片绿浪,此时太阳从天际升腾而起,熹微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之间穿过,柔和地轻扫在简毓的身上,也落到了宓奚的眼瞳之中。 他迎着光,星眸闪烁,像是流动着一片银河,脸上是旁人不可见的温柔神色,他就这么伸出手,等待小狐狸落入他的怀中。 简毓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合时宜地漏了一拍。 靠,这男人今天又帅出新高度了。 林才人手中揪着锦帕,咬着下唇,表情略有些狰狞。 该死,这狐狸怎么是皇上养的?! 她瞪向身边侍女和付御女,菱花吓得瑟缩了一下身子,而付御女则是小声道:“姐姐,我不知道这只狐狸是皇上养的啊……” 梧桐树其实不高,简毓自己平日跳上跳下的,这点高度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她本想自己扒着树干滑下去,但是宓奚望着自己,手就一直这么举着。 他这是,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示主权吗? 简毓思考了一下,感觉自己想得很对。 好吧,那自己就勉为其难地配合一下吧。 她调整好角度,奋力一跃,从枝桠上一跃而下。 你可要接住我啊!我可不想变成一滩狐狸泥! 简毓“砰”地一声落入了坚实的怀抱,鼻尖嗅到宓奚怀中的龙涎香。 她睁开眼,宓奚那好看的脸近在咫尺,鼻息甚至能吹动她的绒毛。 她分明看见了这个人眼中的笑意。 下一秒,宓奚表情一变,面无表情地看向其他人。 他的眼神落在林才人身上:“你说这狐狸莫名咬了你一口。” 林才人红着眼眶,不敢再叫它孽畜,挑着对自己有利的话说:“是,皇上明鉴,若不是它先来咬我,我又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付御女在旁也不敢帮腔,只是低着头。 简毓趴在简毓怀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呸,恶人先告状,我搁这采花采得好好的,是她硬是叫人把我按在地上,还说要把我的皮扒来做毛领! 她不断挣扎着,嘴中嘤嘤叫唤发出急促的音节,犹觉不够,伸个爪子出来对着林才人指指点点。 宓奚心中了然,将躁动不安的狐狸按住,安抚道:“好了,我已知晓。” 简毓这才安静下来,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灰沾在了宓奚身上,讨好地用爪子给他蹭蹭。 宓奚见她越蹭越脏,幽幽道:“抹匀了。” 简毓便收回爪子,委屈地嘤咛一小声。 她这不是怕他嫌脏嘛…… 林才人心下一片惊悚。 这狐狸成精了!是个会告状的! 而且皇上还听得懂,与它交流得友来有回,如同与人对话一般。 饶是狐狸中有极聪明的,也不会到这种程度吧? 宓奚抱着简毓,对林才人道:“若是如你所说,那便是朕管教不当,但若是事实不如你所说那般,而是另有隐情,朕决不会如现在这般轻和。” “朕最讨厌的便是刻意欺瞒,再给你一次机会,真相到底如何?” 林才人后背一凉,在冷风中发现自己出了汗。 她眼中涌出眼泪,不敢再欺瞒宓奚,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道来:“是臣妾看这狐狸在园中破坏花草,所以才让太监们抓来想要教训一二,奈何它实在太过灵活,不仅抓不到,还趁机咬了我,所以我才……” “这么说来,是你先招惹小湫儿的?” 林才人啜泣道:“是……但是臣妾一开始并不想伤它,可能是下人抓的时候手重,伤到了小……小湫儿,皇上,臣妾已经知错了嘛。“ 简毓见她此时与之前嚣张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由得感慨道:果然女人会撒娇,男人魂会飘,这泣泪涟涟的小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偷偷瞥一眼宓奚,想看看他吃不吃这套,结果发现宓奚正盯着自己。 呔,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宓奚依旧面无表情,但是气场却低了好几度。 什么女人撒娇男人魂飘的,这女人又在说一些奇怪的话了。 很明显,宓奚并不吃林才人这套,他只是道:“你哥哥林霆是个可用的人才,为人谦逊恭卑,而你的性子这般娇纵,若是再不收敛,倒叫朕为难。” 林才人见他提及自己哥哥,话语间也并不十分责怪,知道皇上这是给自己台阶下,于是收了眼泪,伏地而拜:“是,臣妾谨记,回宫后定会好好反省。” 简毓却听见了一个让她心下一震的名字。 林霆……林霆,好熟悉的名字,她感觉自己想起了什么,却十分模糊,始终无法拼凑起清晰的回忆或者画面。 “传令下去,林才人言行娇纵,德行有失,罚俸一月,禁足七日,晋俸之事推迟至一月以后。” 宓奚对林才人的处罚其实一点都不重,甚至都没有撤去她晋位的封赏,只是推迟了一个月。 林才人谢恩,在菱花的搀扶下回了华清宫,让太医来给她处理脚腕上的伤口。 小狐狸牙尖嘴利,把她纤细雪白的脚腕咬出了几个洞洞,太医上药时,林才人痛得连连惊呼。 这死狐狸! 若是按照她以前的性格,她定然是要报复回去的,但是看今日皇上的样子,分明是对那狐狸宠爱有加,短期内她决计是不能动它的。 来日方长,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她暗暗想。 今日起她被禁足,连带着付御女也受到了牵连,皇上最近也不太可能会去华清宫了。 林才人心中怨怪付御女拉着她去皇上必然途经的花园,导致自己受了罚,付御女心中也有几分不满,认为若是林才人不那么张扬,招惹了皇上亲养的狐狸,害自己也受牵连。 两人之间生了间隙,却也都没有明说,隐晦地装作一派和平。 简毓无心在意宓奚对林才人的处罚,对她来说,咬的那一口已经算报了仇,料想今日以后林才人也不敢再来招惹自己了。 她努力回想着林霆是谁,却始终没想起来。 宓奚见小湫儿在自己怀中闷闷,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对林才人的处罚不满,只好让人多给她做了几道好吃的,权作安慰。 简毓一看有好吃的,一下把什么林才人、林霆全部抛诸脑后了。 现在边境不稳,朝中也有些地方出现了裂隙,正是用人之际,他不重罚林才人,原因正是因为林霆是他准备擢升的人才之一。 第一百三十七章 林才人 林才人虽被禁足,但是也没有闲着,她派自己的心腹好好打听了一下关于那只白玉狐狸的由来,才发现不简单。 她本以为这只狐狸只是皇上闲着没事养的,结果出乎意料,这只狐狸是在皇上在代国为质的时候便陪伴左右,连皇上能够从代国回来,也有它的一份功劳,几年前宫中事变,皇权更迭,它亦是在场的。 如此看来,这狐狸还真是十分不简单,难怪皇上将它看得十分重要。 林云思忖许久,决定还是暂时咽下这口气,细细做打算。 她虽然是脾气大,但是并不是脑子蠢。 而且她进宫来,是还有一件更隐秘的事情要做。 这件事十分危险,须做得小心。 就在林才人禁足的第五日,宓奚去了幻蝶宫见秦叹月。 虽是皇上来宫里,秦叹月却并不胆怯,她身穿一件水蓝轻烟白水裙,并不过多矫饰,只是在发髻上簪了几朵毛茸茸的雪白绒花,有一种别出心裁的可爱。 自然,她这样打扮是有原因的。 那日在花园之中,她其实是去了的。只不过她所在位置隐蔽,远远地看见了林才人与付御女在花园之中折腾。 自然,她也见到了那只通身玉白的雪狐。 她抚着脸,若有所思,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离开了花园。 宓奚有意不见她,但秦拓外出带兵打仗,出征前特意上了一道折子,询问自己的妹妹是否安好,请皇上怜她孤苦,多加照顾。 其实这折子不大合规矩,但是秦拓在其中言辞恳切,显出对妹妹的一片殷切关心。\t宓奚欣赏他为人清朗热忱,有意培养他,便来见了秦叹月。 几日不见,宓奚再见到她,那种奇异的感觉却并未消减,不知她熏的是什么香,身上总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但若是鼻子不灵敏,决计是闻不出来的。 秦叹月倾身行礼,宓奚见到那犹如凝脂一般的小片脖颈,还有她眼眸低垂时那眼尾上挑的弧度,只觉得心下十分熟悉。 他几乎产生了想要抚摸的冲动。 然而手才伸出,碰到了她发簪上的绒花,宓奚猛然缩回了手。 “起来吧。” “是。” 秦叹月笑眼盈盈,面对着宓奚冷若冰霜的脸也丝毫不害怕,反而给自己锤了锤腰。 “还以为皇上不打算叫我起来了呢,要让我在这跪一晚上。” 宓奚只不过是稍微愣了神,被她说得这样严重。 “你倒是胆子大,这便敢与朕说笑了。” “他们都说皇上是暴君,不近人情。但是那日月下初见,我却觉得并非如此。” 听她这样说,宓奚挑眉:“哦?” “所谓‘多情却似总无情’,世上有两种人最是冷漠淡薄,一种是天生冷情,一种是外冷内热,前者无情可说,而后者是因为情太过浓厚深重,不敢轻易言说,我猜皇上,是第二种人呢。” 秦叹月自己搬了个凳子,在一旁坐下了。 皇上不赐座,她便自己想办法。 却见宓奚神色淡淡,也并不责怪。 “你这些是从哪里看来的。” “话本子啊。”秦叹月脱口而出,下一秒神情懊恼,像是害怕皇上会责骂自己,补充道:“虽是话本,其言也有一定道理。” 宓奚打量着她,觉得她一言一行灵动自然,还有些无惧无畏的天真。 按理这种性子在这宫中最是忌讳,因为深宫无情,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放在从前,这秦叹月恐怕入宫第一天便该被人算计了。 如今他不喜后宫人多,除了不愿接触女子以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毕竟他在皇子时期就见过太多了。 他将手搭在檀木桌上:“玉珏。” 玉珏闻声进来,听候吩咐,宓奚道:“将幻蝶宫中的话本搜罗出来,拿去焚烧掉。” 秦叹月表情一变,连忙跪下。 “宫中不许出现这种东西。”宓奚冷冷道。 林叹月只能看着宫女们在自己的床榻和书桌上搜寻,将那些话本子全都找出来,被玉珏一并带出去了。 即使是自己珍藏的精品话本,她也不敢为之求情。 不由得撇了撇嘴,什么嘛,刚刚她还说此人有情呢,结果现在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燕赤皇帝果然性情暴戾,喜怒无常。 还不如在那人身边呢,最起码自己看话本没人会管。 宓奚见她仍不服气,冷笑道:“如今朕只是收拾话本子,没收拾你。” 秦叹月连忙道:“皇上圣明,为整肃宫闱,这话本子您收了就收了,臣妾别无怨言。” 宓奚:“那便好。” 用膳时,秦叹月站在宓奚身边为他夹菜,等宓奚让她落座,她便开始埋头苦吃,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宓奚皱着眉,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秦叹月难道真是这般性情吗? 怎么会这么像? 用完膳,宓奚却没有选择留宿幻蝶宫,而是去了御书房。 玉珏跟在他身边,小声禀告:“皇上,那秦更衣宫中并没有搜出什么异物,没有什么文书信件,话本我也细细看过了,也都只是普通话本而已。” 宓奚表情凝重,转动着手中扳指,思考着什么。 如果此人是细作,那她的确足够谨慎。 如果不是,那日她又为何出现在花园却不露面,她是为了什么? 待皇上离开,秦叹月遣散了殿内侍女,独自吹灯休息。 她一向是不需要有人守夜的。 借着一丝清冷月光,她拿起绒花簪子,细致地将它拆开。 那花心是一颗圆润珠子,秦叹月将它举起,那珠子居然是中空的。 用钗尖捅一捅,便有东西从中掉落。 秦叹月将它接住,原是一张卷起来的极小的纸条。 展开纸条看过内容,秦叹月便将纸条吃了下去。 今日皇上命人查书,定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虽然她早有防范,但是仅仅是这样,还没有办法打消他的怀疑。 她想了想,拿发丝沾墨,写了一张极小的纸条,将它夹在珠花之间,依旧戴回发髻。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狐妖 宓奚自己将那些话本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也没查什么关于细作的猫腻。 只发现了一件事。 这秦叹月还真是荤素不忌,看的话本子多数内容生猛,什么类型的都有。 什么梨园戏子与小姐悱恻爱情,贵府千金与书生的人鬼殊途,易容换脸夺命女魔头,七国遍地诡事异闻录,还有写两个男子结为契兄契弟,相守一生夺天下的另类传奇。 有的本子配上了图,看得出着书人心思巧妙,所配之图不仅笔触精良,还配合随着剧情发展,那叫一个惟妙惟肖,活色生香。 甚至有一本叫《娇狐娘巧擒冷面郎》,竟然写的是一只狐妖循循诱惑一个皇族子弟,令其从皎皎冷月、泠泠清风变为一个被情网束缚、自甘堕落的怨夫,被那狐妖锁在后院之中夜夜笙歌,一人一狐百般拉扯、乐此不疲。 此本文笔之绝妙,配图之神奇,堪称字字珠玑、鬼斧神工,在这一堆典藏精品之中也能说是上上成。 宓奚自小阅遍群书,就算是有关男女的香艳图也是看过的,但是那些东西除了引起他的厌恶以外,别无其他作用。 宓奚只是略略翻了这本书几眼,手指便如被火苗舔舐一般,“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疯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 其实那配图上有许多对那狐妖的细致刻画,无论是变成狐妖本身还是变成人之后的,皆是有板有眼,十分艳绝。 明明一点也不一样,但是合上书,宓奚的眼前便总浮现出另一只白玉狐狸的样子。 小湫儿。 匆匆瞥过的书中文字犹如鬼魅,在他脑中环绕。 “那狐妖魅语娇软,浑身柔弱无骨,细藤苗儿般倚在冷面郎君身上,玉手纤纤,寸寸探入怀中,摸到炙烫一片,狐妖状似惊讶,樱唇轻启:‘亲亲郎君,怎地这般热了,可要奴家帮郎君消消火?’ 玉面郎君闭目,檀身微颤,不言语,凭狐妖在自己怀中动作。不多时,狐妖轻喘微微,眼中涕泪涟涟,咿呀一声扑上前去,顷刻两片儿火热揉作一团……” 宓奚把那《娇狐娘巧擒冷面郎》扔得老远,忍耐地揉了揉眉心。 御书房外夜色沉静,门外守着玉珏,他趁着无人偷摸打了个哈欠,克制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桌上的银龙戏珠九枝烛台托着蜡烛流下的红泪,那烛光如被宓奚的目光盯得瑟缩,颤抖了一下。 真是疯了。 宓奚叫来玉珏,命他将那些书全都烧掉。 火盆中燃起火光,玉珏亲自将桌上的书一本本撕开烧掉,被飘起来的烟呛得咳嗽不已。 秦叹月的珍藏就这么被付之一炬了。 她本人在榻上翻来覆去,最后认命地一叹,烦躁地睡了。 真服了,早知道不跟那皇帝贫嘴了,她千里迢迢从别处带来的好东西,就这么没了。 其中还有自己的心血着作呢! 秦叹月的心在滴血,做了一个大破燕赤皇宫藏书阁的梦,将里面的所有话本子都搬空了。 她在空空如也的藏书阁中放声大笑,却不知道那只是做梦,最终笑声引来了守在房外的若儿,尴尬解释了一通后打发了若儿,自个又唉声叹气了好久。 玉珏烧完最后一本书,盯着那盆中最后一点火苗终于熄灭,起身去寻皇上。却发现他早就不见了身影。 “皇上?皇上!哎?!” 他连忙追出殿外,小声呼唤着,谁料侍卫们面面相觑,都没看见皇上去了哪里。 都梁殿外。 宓奚站在门口,脸藏在了阴影之中,看不清什么表情。 他伸手想推门而入,手却停在半空,久久没有放到门上。 “那狐妖魅语娇软,浑身柔弱无骨……” 宓奚猛地收回手,背过身去。 那狐妖似乎从话本中逃了出来,此刻勾挠着他的心。 此夜月盘消弭,不见了大半个踪影,除了檐下宫灯,几近不见光明,风一吹过,那灯便摇晃起来,连廊中红柱也显得鬼影幢幢。 倒真有点像话本中狐妖幻化成人的那个晚上。 宓奚并不惧怕什么妖神鬼怪,他是犹豫。 按理说,这小湫儿也算是一只狐妖,若是有朝一日她要是能幻形,会如这话本中所写么? 那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宓奚冷着面,捏紧了指骨。 “狐妖性皆淫,身形如魅,廉耻少无,诱男子阳气以为食。” 宓奚想起之前从某本志怪中看到的句子。 但是这小湫儿平日里便呆呆傻傻,除了宝石财物与吃食,对其他事物都不感兴趣,遑论吸食阳气。 她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也并未出现异样。 他的身影在门前伫立,迟迟未动。 就在这时,殿中突然传出一声响动,像是某种幼兽的呜咽。 小湫儿! 宓奚想也不想,一掌拍开房门闯了进去。 简毓今日也做了梦,不同于秦叹月的逍遥美梦,她在梦中很是痛苦。 她梦见自己被什么湿热的东西包裹着,一颠一颠地剧烈抖动,虽然费力蜷缩,但背脊在颠动时不断地撞在一个坚硬事物上,快要将骨头撞散了。 它闷得喘不过气,心跳也极快,张嘴急促地喘息着,与头顶破风箱般的喘声混成一片。 她这是在人的怀里,那人在极速地奔跑着,不曾片刻停歇。 似乎还有模糊的喊叫声与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 虽然场面十分紧张刺激,但是简毓却在恐惧之余莫名感到一阵兴奋和安心。 摸了摸自己的手,毛茸茸的,便明白过来了。 她这次不再是第三视角,而是身临其境了。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上重力袭来,将她狠狠压住。 差一点就成了狐狸泥。 她用爪子拼命去扒衣服领口,终于扒出了一个缝隙。 许是感受到胸口的动静,那人发出一声嘶吼,十分费劲地翻了个身。 简毓终于从怀中挣脱出来,按在那人胸膛上,感觉自己爪子湿哒哒的,这才发现裹着自己的一片湿热原是那人浸满了血的外袍。 她自己的毛发尽数被染成了红色,而那人银白的头发也散落在地,其上血色淋漓。 宓奚。 这血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是别人的,但是没有一滴是狐狸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奔逃 这是一处沿河的密林,宓奚刚刚就是在这密林之中一路疾奔,想要甩开后面的追兵。 简毓认出来这就是当初湫采草药去一医治宓奚的森林,宓奚逃往这里,应该也是因为湫知晓这里的路,带他来提前打探过。 宓奚摔倒在地,应是体力不支加上受伤失血过多,他的喘息声被喧哗的水流声掩盖过去,浓重的血腥味却逸散开,充斥着简毓的鼻腔。 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几处火把的光亮也渐渐往此处靠拢,还有马蹄声与狗叫声。 那些狗一路嗅着宓奚身上的血腥味,马上就要找过来了! 宓奚在今夜接连刺杀了代国的太子与代望,按照计划,他本来是能顺利出逃的,但是侍卫抓住了湫威胁宓奚,导致宓多花了些时间与那些人周璇,旧仇新恨加在一起,他杀心大起,将代望虐杀以泄愤。 湫被他保护在怀中,一点也没有受伤。 其实若是放弃它,宓奚自己一个人轻易能逃出重重包围。 但是他没有,他想要带着湫一起回到燕赤。 奔逃了大半夜,宓奚终于撑不住了,他的脸上带着血痕,肩臂上的伤口在喘息时不断冒出血来。 他仰倒在草丛之中,费力睁着眼睛,那湛蓝的眼眸如今失去了光彩,看不见一丝希望。 简毓顾不得自己身上酸痛,不断用爪子去扒拉宓奚的胸膛。 她心中立刻升起一股焦急与痛苦,却不是因为追兵,而是因为宓奚受伤了,它是在心疼。 不知道那些情感是来自湫本身的,还是掺杂着她自己的。 这一刻,她仿佛就是小湫儿,那种来自灵魂的恐惧震颤着它的爪子不断发着抖。 “湫……我跑不动……你快走……活下去……” 宓奚嗓音沙哑,费力看向简毓。 狐狸嘴中抑制着发出哀求般的声音。 宓!你不能倒在这里!快站起来,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狗吠炸响在耳边,简毓顾不得许多,叼起宓奚的衣襟,又用鼻子去拱他的手臂。 她这是想把宓奚弄到旁边河中去。 急促的水流能够隔绝血腥味! 又拖又拽,简毓终于在猎狗寻来时把宓奚弄到短崖边,只听扑通一声,一人一狐从崖上跌落,掉入水中。 水流立刻将他俩冲散,宓奚失力,虽然屏住了呼吸,但是没有办法往上游。 就在他憋不住,嘴中呛进一大口水时,一只银白的身影破开水幕终于出现在他面前,那狐狸碧色的眼睛在水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宓奚便感觉自己的嘴碰到了什么东西。 简毓撬开他的牙关,往宓奚的嘴中送去新鲜空气,紧接着立刻绕到宓奚身后,顶着他往水面上去。 冰冷河水中传来一丝微妙的温度。 宓奚瞬间清醒了不少,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顺着简毓的推动拼命往上游,终于露出了水面,好巧不巧,刚好抓住了一根横生在水面之上的粗树枝。 爆发的求生欲望使宓奚用最后的力气抓着那根树枝,在简毓的帮助下爬到了树上。 上天这次终于站在了宓奚这边,他俩真是极其幸运,绝处逢生。 宓奚身上伤口肉眼可见,被水泡得发白,狰狞无比,但是已不再冒血。 岸上追兵们察觉到了他们的踪迹,正沿着河边进行搜索。 此处正好在一堆树丛之下,是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但是宓奚现在无法行动,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简毓深深地看了宓奚一眼,然后扒拉他的胸膛,掏出一把匕首。 宓奚眼色一变,察觉到它要干什么,伸手按住匕首,摇了摇头。 但是简毓狠心地推开了他,咬住匕首跳入了水中! 宓奚表情惊惧,伸手去抓,却连一根毛也没碰到,眼睁睁看着它被水流冲走。 离别是这样仓促,连声告别也没有。 简毓被水流裹挟着往下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找了个位置上岸,往追兵的地方靠近。 然后它咬着匕首转头,在自己的肚子上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它要尽可能多地流血。 一声清啸惊起林中栖息的鸟儿,所有猎犬几乎在同时时刻往简毓的方向吠叫,然后冲了过来。 简毓丢下匕首,开始发足狂奔。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它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它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凭着直觉将人全部引到与宓奚相反的方向。 每多一步,它的心就轻松一分,因为将人引得越远,宓奚就越安全。 宓奚绝望地抓着树干,身体无法动弹。 他隐约地听见了湫的叫声与犬吠,还有追兵们的喊叫声,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他耳中。 他猛然闭上眼睛,发上水珠从额上滴落,沿着眼尾滚下面颊。 简毓奔跑了一整夜,凭借着对密林的熟悉,最终还是甩开了追兵。 它找到自己从前搭建的栖息地,晕倒在其中。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简毓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刻起身往宓奚那边奔去。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出事! 林子中的追兵似乎已经撤退了,简毓谨慎观察四周,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到了宓奚藏身之地,却什么也没有。 宓奚不见了。 简毓先是心中一惊,以为他是被发现了,冷静下来观察四周,却也没有打斗和搜寻的痕迹。 这才放心下来,看来宓奚应该是休息好了自己走的。 松了一口气,简毓这时候才感到身上剧痛,转头一看,那伤口上凝固着血痂,十分狼狈。 一直支撑着身体的那一口气一泄出去,简毓一阵头晕目眩,几欲栽倒在地。 它口干舌燥,找了个水塘喝了几口水,开始摇摇晃晃往外走。 燕赤……燕赤,那是宓奚的家乡,他回燕赤去了。 狐狸的心中全然只剩下这个念头,它要跨过万水千山,去燕赤找它的宓。 却没注意脚下触碰到一根线,什么东西簌地一声,随即它便浑身一紧,被吊上了半空之中。 是陷阱! 简毓全心只想着怎样去燕赤,却没有注意水塘边最容易有猎人们布下的陷阱! 它费力挣扎,伤口再次裂开,血珠不断从网底滴落。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旧识 简毓在树上吊了一整晚,血腥味引来了几匹孤狼,在网兜下面争先恐后地向上跳,用嘴去撕咬网兜。 它们将简毓视作猎物,想要趁猎人来之前把它吃掉。 奈何网吊得实在是高,简毓用尽力气,一面呲牙咧嘴恐吓着狼,一边摇摆着躲避撕咬。 天蒙蒙亮,就在简毓终于筋疲力竭之时,一只箭矢从密林之中射来,贯穿其中一匹狼的双目,将其钉死在地上,其他几只见势不好,立刻作鸟雀四散。 密林中转出一个人影,简毓费力望去,心中升腾起一阵希望,是宓奚回来找她了吗? 然而那只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猎人。 它失血过多,全靠着一股信念撑到现在,见到来人不是宓奚,最终心怀失望,晕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简毓感受到喉间一阵冰凉,是有人将水送到她嘴中。 她睁开眼睛,见到的却是两名陌生女子。 都很奇怪,一个被毁去了半边脸皮,其上伤痕遍布,虽然已经是痊愈了的样子,还是很骇人,但她另一边完好的脸却带着笑意,神态生动。见到简毓醒了,连忙去拉另一个女子的手。 “阿月阿月,你快看,它醒了!” 说是女子,其实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虽小小年纪,但是仍然可见是一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必将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华万千。 可惜的是她眉宇之间凝滞着一股阴霾,整个人看起来病殃殃的,眼中透露着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 她收回喂水的手,声若蚊呐:“我看见了,别再摇我了,很疼。” 毁面女子立刻收回手:“哎呦抱歉,一时激动。你别说,它这皮毛成色确实不错,摸起来可太顺手了,剥下来能卖上百两银子呢。” 一边说,一边用手不怀好意地在简毓身上摩挲着。 病弱少女抿了抿嘴,略显生气:“别这样说,我好不容易救下来的。” 简毓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收拾过了,受伤的地方也被细致地包扎好。 毁面女子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看这小白狐狸长得蛮有灵性,倒是有几分像你,你俩也算有缘分呢。” 病弱少女道:“我此时救它,便如那时你救我,为的不是缘分,而是为了救一条性命。” 毁面女子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哎呀,我可没有那般的善心,我救你是因为你的脸。” 病弱少女没好气的说:“反正我活不长了,什么时候我死了,你把我的脸拿去用便是。只是,你不要忘记和我做的交易。” 毁面女子作思考状:“那我再考虑考虑。哎,阿柴你来啦。” 她往旁边一打招呼,嘴欠道:“这狐狸给了我们,你又要喝西北风咯。” 唤作阿柴的猎人少年把弓放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就你会说风凉话,要不就把狐狸还来。” 病弱少女急得咳嗽:“不行,你答应了的,我们帮你打杂,这狐狸归我们。” 阿柴无语,连给她拍拍背顺气:“给你给你,你别死我这。” 毁面女子道:“说真的阿柴,凭你的箭术,在这山窝窝里待着属实憋屈,要不你跟我投靠我家主人如何?起码不用喝西北风了,有钱拿还自由,美差一件啊!” 阿柴道:“少忽悠我,谁不知道去里面就得卖命,你那主人可不是个善茬,迟早要交代在他手上。” 毁面女子被一哽,终于住了嘴,没话说了。 简毓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它挣扎着起身,满心满意的都是要找宓奚。 他必然是没等到自己,回燕赤去了。 她要去燕赤。 见这小狐狸不老实地挣扎着要跑。毁面女子一把薅住它后颈脖,提溜了回来:“去哪?没心肝的小东西,一点不知道感恩,这就想跑了?” 病弱少女咳得急促,勉力安抚它:“小狐狸,你伤还没好,这样走是不行的,你乖乖的在这养伤好不好,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眼看这狐狸听不懂,一根筋要往外跑,毁面女子一下砍在它的后颈,将它敲晕了。 简毓在梦中最后的意识凝聚成黑暗,最后只剩下一片焦急。 【宓奚,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我找你,很辛苦】 夜色四合,宓奚怀抱着小湫儿,听见她的心声这样说。 这小狐狸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一直哼唧着,还时不时发出惊呼。 宓奚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好抱着她,不断地轻拍她的背脊。 “小湫儿不怕,我在这里。” 云笠赶来时,便看到俊逸无双的帝王神色温柔地抱着狐狸,一遍遍轻声哄着。她十分自觉地没有发出动静,点了灯默默守在一旁。 周围骤然亮起,简毓在宓奚怀中幽幽转醒,满目幽怨。 她还陷在小狐狸湫的意识里,被它的情感影响,此刻的她,可以说就是湫本身。 她一口咬在宓奚手腕上,牙齿磨动。 云笠见状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会这样,小湫儿从来也不咬人啊,怎么这次居然敢咬皇上?! 她想要上前阻拦,却见皇上没有生气,他脸上甚至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眼神幽暗,目光紧紧锁在小湫儿身上。 【为什么不等等我!你就那样一个人回了燕赤,让我找你找你找了那么久!】 听见她的控诉,宓奚神色一变,想到了什么。 手腕间利齿渐重,眼看已经刺穿皮肤,滚出一颗血珠。 嘴中瞬间溢满血腥气,简毓瞳孔一颤,突然松开了嘴,火速退到一旁,在角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我靠靠,我怎么敢咬宓奚的啊!! 她的内心狂啸,已然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她恨不得现在能找个地方钻进去,让宓奚看不到自己。 虽然湫的经历很惨!但是现在要惨了的人是她啊! 她来不及同情湫的遭遇,趁宓奚查看手腕上的伤痕没注意到自己,想找个时机溜掉。 谁知腿还没动,便被宓奚按住了,一把带入怀中。 “对不住。” 他把头埋在简毓的毛发中,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简毓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心中狂跳,却不防听见这么一句。 【哈?】 “我那时受了重伤,被人救走了。” “我回到燕赤,想过要去找你,但是当时我的势力不足够渗透代国。” “我每日忙于追逐地位,做了很多不想做的事,杀了很多不想杀的人,我让父皇立我为太子,然后杀了他们,所有人。” “那一夜,血流成河,我成为了所有人都恐惧的修罗。” 第一百四十章 受伤 “但是我感觉到孤独,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去牢中审问犯人,让那些人在我手中发出惨叫,鲜血流过脚边时,我才能感受到我还活着。” 原来他那暴君之名是这样来的。 听到这样血腥的剖白,简毓不自觉的躲了一下,想要从宓奚身边挣脱。 却被宓奚认为她是在责怪自己。 “就在这时,你来了。” 宓奚将头从简毓身上移开,转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的语气落寞又惊喜,回忆起那重逢的时刻。 “你不知道,当你风尘仆仆出现在皇宫之外,被侍卫带到我面前时,我有多么高兴。” “我那时以为,你是原谅了我,所以才会选择来找我。” 简毓头皮发麻,被宓奚那双湛蓝眼瞳中殷切神色盯得十分不自在,一时陷入了沉默。 “对不住,小湫儿,是我疏忽了。” 宓奚想要再次将简毓拥入怀中,却被简毓一个灵巧的闪身躲过了。 她躲到角落,心中无限纠结。 我不是湫啊!我没有办法代表它原谅你的!这些话,你应该对它说啊。 虽然现在湫已经不在了。 但是湫真的不在了吗? 简毓莫名觉得,她会这样断断续续地做这些梦,走马观花看到的那些过往,湫对从宓奚惊鸿一眼到暗生情愫,宓奚从一个低微的质子到一个嗜血的暴君,所有的所有,也许都是有人想让她看见的。 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定然不是上天为了实现她不用工作也能活得滋润的愿望。 毫无疑问,湫是一只灵狐,从简毓的梦境中能够感受到它其实已经有了人的灵智,还产生了类人的情感。 它对宓奚,很明显是不一样的。 难道是湫修行修岔了,所以自己才被不小心卷到这个世界来的? 简毓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她的到来并不像是一种偶然。 自己穿越到这具身体以后,宓奚却几乎没有发觉湫的不对劲,而是如往常一样相处,那就说明自己和湫本来的性格不会相差太多。 倒像是被湫精挑细选的一样。 而且自己甚至还有拥有一些零散的记忆,能够凭此帮助到宓奚,这些记忆应该是属于原本的湫的。 至于为什么会具有预见性,这也让简毓百思不得其解。 还是说这是湫原本就有的特异功能?不,不应该,要是它有先知的能力,那么它和宓奚就在代国的处境就不会如此艰难,若是提前得知,很多事情都能够早做防范。 至少在代国以前,湫没有这样的特异功能。 她这边思考着其他事情,宓奚见她神情凝重,心中越发沉了下去。 他沉默着,眼中的光彩被烛火遮掩,看不出什么情绪。 随即他将那犹带着血痕的手腕送到简毓的面前。 简毓:? 宓奚薄唇轻抿,望着她:“若是这样能解气的话。” 他竟然是想让自己继续咬他。 简毓连连后退几步,不敢造次。 这场面很难让人不觉得他是有点什么特殊癖好在身上的吧! 他不仅不在意之前被咬的那一口,还想以此来哄小狐狸。 简毓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啊…… 宓奚固执地将手腕送到她面前,仿佛不咬这一口便不罢休。 百般纠结之下,简毓终于放弃了僵持,轻轻地咬住宓奚的手腕,却不敢用力。 那尖牙抵在他手腕的血管上,甚至还能感受到一丝温度,跳动的脉搏代表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如此清晰。 逐渐与简毓的心跳变得同频。 宓奚的眉宇缓慢舒展开来,深深地望着简毓 简毓很快便松开了,眼见自己之前在宓奚那玉石般的手腕上咬的那个伤口还在冒血。 她心中愧疚,想到好像口水能止血杀菌,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习惯性地咂摸了一下嘴。 血腥气淡淡的,不是很好闻,很容易让人回想起昨天那个梦。 如果那些是她穿越之前发生的事,那她现在也算是补完湫与宓奚之间的过往了。 应该不会再做梦了吧,不然这时不时的来一场实景体验,觉睡不好不说,真的很折磨人的精神。 宓奚收回手腕,上面的血被舔掉,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伤口。 小湫儿这是原谅自己了吗? 他看向她:“折腾了这么久,累了吗?” 简毓确实感觉身心俱疲,刚做完噩梦,醒来又发生了这么些事,现在又累又困。听宓奚这样问,便点点头。 “歇息吧?” 简毓又点点头,却见宓奚还坐在榻边看着自己,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简毓疑惑地看着他:你走啊?你不走我怎么睡觉。 谁料宓奚转头将灯吹灭,上了榻,还十分顺手地将简毓捞进自己怀中。 【不是!是这么个歇息吗!难道不是你回你的寝殿,我睡我的都梁殿?虽然时间上睡觉一致但是空间上就没必要了吧?!】 宓奚在黑暗中将她抱紧:“还有半个时辰便是早朝,回寝殿来不及。” 简毓看到窗外透出一层雾蓝的颜色,确实是天将亮的样子。 他的语气带着疲惫,简毓只能认命地将身体摊平,就当自己是做慈善了。 闭上眼睛酝酿睡意,简毓却又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对劲,宓奚怎么和我对话这么顺畅?我想什么他回什么,这男人会读心术?】 眼看着迟钝的家伙现在才发觉不对劲,宓奚将头埋在她的毛发中,勾了勾嘴角。 也许他真的有呢? 早在简毓咬伤皇上的时候,云笠便十分知趣地退下,去侧殿取药箱。 她捧着药箱回来,却见殿中烛火已经熄灭了,一丝声音也无。 这个时候断然不能进去,于是她只好守在外面,等待天亮。 玉珏公公终于赶到了都梁殿,见到云笠,刚要开口,却见她以手指抵嘴,示意噤声。 玉珏压低声音:“皇上在此处?” 云笠点头:“已经歇下了。” 见她手上提着药箱,玉珏疑惑道:“小狐狸受伤了?” “是……小湫儿咬伤了皇上。”云笠面露尴尬。 玉珏大骇:“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湫儿梦魇,皇上去哄它时被咬伤了。不过公公放心,小湫儿咬得并不重,皇上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她担心玉珏要治罪,连忙解释道。 玉珏愁云惨淡地望着门扉,仰头叹气。 一个没看住,皇上就跑了,又一个没看住,皇上就被咬了。 他这贴身太监当得还挺失败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在哪里 简毓觉得自己才刚闭上眼,就莫名其妙被拉起来了。 她眯着朦胧的眼睛,还没分清人在何处,只能在晃动中看见宓奚那张俊脸。 【不是,这给我整哪来了,这还是都梁殿吗?】 宓奚低头,捏捏她的耳朵尖。 “今日你要陪我上朝。” 简毓感到无语。 这是上朝,不是上厕所,还要像两个关系好的女孩子一样手拉手才能去上吗? 她扭身就要跑,想回都梁殿去睡觉,被宓奚一把按在怀中。 “就在这里睡。” 简毓如今对着宓奚翻白眼的次数越来越多,奈何这男人手如铁钳,自己一个狐狸根本不能撼动分毫,于是只能自暴自弃一躺。 【睡睡睡!哪里不能睡呢?反正我一只卑微的、渺小的、被人呼来喝去的狐狸,哪里需要睡在踏实柔软的雕花大床上呢?】 简毓的起床气没处发,想了想又一股脑爬起来,一口咬在宓奚的小拇指上,恨恨地磨了磨牙才作罢。 宓奚举起手,看着自己手指根部被这狐狸咬了个淡淡的齿印,还沾上了口水。 他面不改色地掐起狐狸头,任凭她在手中不住挣扎,慢条斯理地用她擦起了手。 除了狐狸枕头、取暖工具、毛毡原料以外,简毓又被开发出一个全新功能,那便是狐皮毛巾。 简毓在心中嘀嘀咕咕骂了几句,换来宓奚一声轻笑。 他一笑,简毓就没法生气了。 她暗恨自己是个颜控,奈何宓奚那张脸实在妖孽,不笑时如冰山寒川,笑起来如春水消融,怎样都能拿捏她的审美。 不过一会儿,困意来袭,简毓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到了朝廷之上,太监高唱,百官拜服,这些动静都没能将她吵醒。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宋御史执笏出列:“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宓奚倚着龙椅,慢慢地摩挲着扳指:“准奏。” 宋御贾面容凝肃,往地上一跪,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殿中氛围陡然变化,有几个朝中老人一看他这样,直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宋御贾开口便语出惊人: “臣要检举丞相闵堰,身为一品官员,非但不履行所属职责,反倒贪赃舞弊,利用职权之便结交党羽,在朝中形成闵派,意图执掌朝廷,混淆天听! 更甚者,身为燕赤丞相,闵堰竟敢私贩情报于他国,其心不正,其德之失,可堪歹毒,若将此等不忠不义之人置于朝堂之上,实乃祸患!皇上!臣请彻查闵府,斩除祸患,以正朝纲!” 霎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唯有宋御贾的声音响彻殿中,久久回荡着。 待到回声消失,也没有人敢开口,所有人的脸上尽是震惊,将目光投向站在最队伍最前面的闵堰。 闵堰却没有什么举动,他几乎一动未动,只是凝望着龙椅之上的宓奚。 帝王的脸被阴影笼罩着,无法看清表情。 闵堰缓慢闭上了双目,微不可查地从唇中送出一口浊气。 他年岁已经不小,头发与胡须白了一半。 这一生子嗣零落,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来延续家族荣耀。他老来与发妻生下了一个女儿,从小万般溺爱,不肯让她受丝毫委屈,而她也正如自己所期望的那般,出落得亭亭玉立,仪态万方。 若她是一个男儿,那定然不会输当年的自己半分。 但是到最后,闵堰却不得不将视为明珠的女儿嫁入皇宫,将所有期望都压在她的身上。 他的祖上有从龙之功,这丞相之位到他这里,已是第四代,期间从未有过更迭。 当初皇上继位之时,自己侥幸在党争中存活,皇上竟也还愿意保持自己的丞相之位,未曾有更改的想法。可是到如今,闵堰却愈发感觉力不从心,隐隐有日暮西山之意味。 这几年来,他渐渐收敛势力,提前做了一些打算,想要渐渐淡出朝廷,不再引人注目。 他以为自己的运气会一直好下去,但是没想到终究还是来不及。 这一日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没有丝毫预兆。 宓奚迟迟没有发话,直至大臣们脸上发僵,双腿麻木,脑中的思量滚了一轮又一轮。 “宋御贾,你可知污蔑朝中重臣是何等后果?” 过了许久,那年轻而饱含威压的声音如同玉石敲击,从上传来。 冷汗“唰”地一下从后背淋漓冒下,跪在金砖上的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宋御贾不敢移动分毫,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再次叩拜下去:“臣敢以性命担保,臣之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查!” “可有证据?” 宋御贾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双手呈上。 玉珏疾步走到他面前取了书,再送到龙椅上给宓奚过目。 “结党一事,有此诗集为证。凡是闵党,家中皆收藏此本诗集,此物表面上看只是寻常诗集,实则暗藏玄机。将其中特殊页数从中剖开,便能看到其上藏着字句,再用特殊方式加以重组,最终能解出‘燕赤暴君,为政不仁,妖瞳异发,是为不祥,西有明王,德配中央。’一句,意思再明显不过,乃是大逆不道之言论,物证在此,请皇上明鉴!” 宓奚翻了翻那本诗集,里面的猫腻已被处理过标记出来,一目了然,与宋御贾所说相符。 他的眼眸沉静,不见半分情绪,这般模样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臣队伍最末竟有一个人没有站稳,肥胖的身躯“砰”地一声瘫倒在地,却没有人敢去将他扶起。 此人正是翰林院编修张天卓,这本诗集他手上也有一本,之前翻看过许多次,根本没有发现这书中有这种东西! 闵堰的脸色白了几分,他当初写这本诗集只是因为一时兴致,另有同僚追捧奉读,百般请求之下,自己才交给书社多印了几本,赠给他人以请雅正。 如今这诗集出了问题,想来一开始便是有人给他布下的陷阱。 宓奚修长的手指将手中书一合,不置可否,亦不显喜怒,只问道:“通敌一事,有何证据?”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价值千金 宋御贾便又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众人定睛一看,是一块红得通透的宝石,虽然只有小小一块,但是依然璀璨夺目,一看就是是不可多得的珍奇之物。 殿中大臣几乎无人知道这是什么,发出簌簌的议论之声。而宓奚却十分熟悉,那石头正是此前李怀从代国送回来的焰丝石。 当时李怀写过奏本,说此物在代国极其珍贵,只在代国皇室与贵族之间有少量流通,并且蕴藏着秘密。虽然尚且不知道焰丝石有什么秘密,但是以其的珍稀程度,便可知它价值不菲。 宓奚还拿了几块给小湫儿串做项链。 宋御贾将焰丝石高举头顶:“此物,诸位同僚不曾见过,此乃代国皇室传承之宝石,叫做焰丝石。当今世上只有少量开采出来,只在代国皇族之间流通,是一等一的奢侈之物,千金难求。而在咱们闵丞相私库内,竟然放置着数百斤焰丝石!臣手上这块,正是臣花费了数月时间调查,最终在闵堰私库中取得!” 若这焰丝石一块便能值千金,那么数百斤就是一笔惊天数目,闵堰私库中存放如此之多的焰丝石,从何而来?作何用途? 这是一个不敢让人深思的问题。 宋御贾番话如投石如沸,诸位大臣满目震惊,纷纷议论起来。 有出声质疑的:“既然此物在代国也少有流传,那么宋御史是如何得知的呢?” 有大义凛然的:“这宋御史莫不是想建功想疯了,拿着块破石头就敢在皇上面前肆意攀咬,不要命了吗?!那可是两朝丞相!” 有见势不好立马倒向的:“平素里见这闵丞相也算是一派正直,两袖清风的做派,怎地竟是这样一个人……” 张天卓依旧瘫倒在地,汗水已经沁湿了底下袍子,他双眼发直,口中喃喃念道:“完了……完了……” 身边的人却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拍:“天卓兄不必如此惊慌,此事未下定论,真相如何并不可知,即便皇上彻查,你若是从一开始便不知情,又如何能被牵连呢?” 此人正是前阵子刚刚进了翰林,崭露头角的林霆。 张天卓一心想着自己家中的诗集,又只知当今皇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满心都是自己将被连累性命,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 林霆这番话像是宽慰,让他恍然顿悟。 张天卓借着林霆伸来的手站起身,颤颤巍巍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林兄说的有理……有理……” 宓奚一直不开口,众人都知不妙,赶紧住了嘴,殿中的议论声逐渐停了。 简毓终于在这阵奇怪的氛围里醒了过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只埋爪提腰顾着自己伸个懒腰,让身子松乏些。 见宓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表情却不虞,简毓一头疑惑。 转头看向大臣们,一个个低着头,默不作声。 闵丞相站在前侧,面色苍白,殿中跪着一个宋御贾,表情庄重。 简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不说话了,这不是早朝吗,没人启奏,宓奚咋还不退朝? 正疑惑呢,宓奚向她招手:“小湫儿,来。” 玉珏心中狂震:我的陛下!您的臣子要叛国通敌了,这么多人等着您发落,怎么还有闲情搁这撸狐狸呢?! 简毓几步跳上宓奚的膝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些臣子。 原来这就是坐在龙椅上的感觉,跟之前自己去博物馆参观的还真是不一样,不过她可能比皇上还要尊贵些,因为宓奚坐的是龙椅,她坐的是宓奚。 宓奚巡视一圈,终于开了口:“宋御史检举之事,皆是关系一朝臣民的大事,朕不会贸然轻信一方之言,闵堰,你可有话说?” 闵堰面上镇定,不见一丝慌乱,他不卑不亢:“宋御史所言之事,绝不属实,臣并未做过,请皇上明鉴!臣为官四十余载,在其位谋其事,兢兢业业,莫不有失。按理这个年纪,臣本该乞老还乡,可实在放心不下朝中之事,所以不敢退位,臣本愿辅佐皇上壮大燕赤,一统天下,谁知今朝被人构陷,此人居心叵测,为的是离间臣与皇上,令朝中出现裂隙,敌军才能乘机而入,皇上,您一定要查清真相,还臣清白!” 他这一番言辞凿凿,闻者皆被其所感,当即便有人出来为其说话。 简毓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气氛如此诡异,原来是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 她在脑海中疯狂搜索着相关的记忆,爪子不断地扒着宓奚的袍子,想让他听自己说话。 【看我看我!闵丞相是被诬陷的!宓奚你一定不要错怪好人!】 感受到她的动静,宓奚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想听她表达的意思,对着闵堰道:“自即位以来,丞相尽心辅佐,朕都看在眼里,既然丞相这样说,那朕也决计不会冤枉朕的忠臣,所以此事朕定然会派人查个清楚,将真相大白。” 宓奚按下手中扳指,点出一个人:“林左岩。” 此人便是林霆与林云的父亲,官为御史大夫,他出列道:“臣在。” “即日起,你为此案主理,与刑部、大理寺共同协作,彻查此案,半月之内,朕要知道结果。” 被点名的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皆出列,与林霆一起跪身行礼:“臣等遵旨!” 退朝后,昔日与闵堰结伴而行的几位为了避嫌,纷纷绕开了他,疾步走了。 闵堰与宋御贾遥遥相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他们的女儿都送进了宫中为妃,为的是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在皇上固掌朝廷,称霸六国之前诞下皇子,争一个中宫之位,如此才能令家族荣耀经久不衰。 他们将自己的骨血送进宫中去争,自己也在前朝争,古来便是如此,权势之争就如吃饭喝水,是他们延续生存的必须。 闵堰在汉白玉台阶上负手而立,天色更迭,原本的晴朗变为一片灰蒙,是要落雨的征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师兄 张天卓是最后一个走出殿中的,因他身上出了汗,有些许异味,路过的人虽然碍于礼数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但都纷纷与他保持些许距离。 他尚且还在腿软,根本走不快,缓慢地走下阶梯。 谁知旁边伸出来一只手,稳稳地搀扶住了他。 “多谢林兄……” 是林霆。 张天卓突然想起来什么,反手抓住林霆,神情殷切:“林兄,刚刚皇上说,此案由你的父亲主理,还请林兄同你父亲说明,我虽跟风收藏了闵丞……哦不,闵堰的诗集,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其中内情啊!结党营私、通敌叛国之罪名,我实在是担当不起啊!” 他当初收藏诗集,只是为了巴结闵堰,想要借此融入圈层,谁知竟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林霆面容俊逸,虽是年轻,但是冷静自持、举止沉着,隐有人中之凤的气质。 “天卓兄莫急,闵相之事还未查明,此事尚且说不准,我自会同父亲说明你的情况。方才我便与你说过,若是你心中无愧,自然是不必惧莫须有的罪名。” 他此言如同一味定心丸,张天卓深深给他作揖,诚恳道:“如此便多谢林兄了。” 林霆一路将他扶到宫门前,才与他告别,转身上了一旁等候许久的林府轿子。 御史大夫林左岩正拿着一本书在看,是闵堰的诗集。 马蹄哒哒,往林府的方向驶去。林霆先给林左岩行了个礼:“父亲。” 林左岩手中一抖,将一张书页撮成两片,露出其中夹杂的字句来,与宋御贾所说的一致。 “闵堰的倒台已是定局,只不过我竟没想到,皇上会给他安上如此之重的罪名,这是要快刀斩乱麻,绝不留一线生机啊。” 林霆眼中露出精光:“闵家人在朝中根系发达。虽然闵堰没有生下儿子,后继无人,但是他早早将女儿送进宫中,还给在朝中安插族中子侄。 眼见闵家势力将要壮大,以前朝之鉴及咱们皇上的性格,绝不会放任此事发生。不过皇上所用的手段的确狠些,但是父亲,闵堰要是倒台了,朝中势力洗牌,到时候便是咱们的机会了。” 他的目光长远,已经想到之后的事情了。 林左岩看着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一直以来的野心。他赞同的点点头,面上欣慰:“不错,你说得对,以霆儿你的才能,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迟早要一飞冲天。云儿初进宫中便能得到皇上青睐,若是她能延续恩宠怀上龙胎,那更是一大助益。只不过,咱们与闵家同是从前朝留下来的,如今闵家遭皇上忌惮,咱们行事可也得小心些,不要步其后尘。” “父亲说得是。如今风声紧,您那边的事也得收敛些,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 “放心,我已经让他们暂缓行事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说话间,马车停在林府前,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收了声。 燕赤皇宫。 简毓与宓奚同乘步舆,回到了都梁殿。 途中简毓便在宓奚怀中急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一到都梁殿就立刻跳上书桌,扒拉出白纸,用嘴咬着笔画起来。 她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想说的事情,画出来的东西也十分抽象,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画完了,她指着一团漆黑嘤嘤直叫。 宓奚低垂眼睫,默默地将手搭上小狐狸的尾巴。 【这是闵丞相,这是刀,咱们把这刀叉掉,也就是不能用刀砍闵丞相,你明白吗?宓奚你可千万不能杀他啊!他是被冤枉的!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很纯粹的好人,但是最起码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是绝对没有通敌叛国的!】 然而宓奚并没有什么举动,也不说话。 简毓以为他没懂,又扯来一张白纸,试图画得更清楚一些。 她心中焦急,顾不得爪子和嘴巴都沾上了墨水,雪白的毛发被弄得脏兮兮的。 艰难地画到一半,宓奚却伸手拿开了她嘴中的笔,取过一旁的绢帕,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拭着爪子。 “别画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简毓更急了,要把爪子从他手中抽出。 【既然你知道,那就赶紧下旨让他们别审闵丞相了啊,我看监察院的人已经去闵家抓人了,你快让他们回来!】 宓奚停下手中动作,眼瞳幽深,他起身负手而立,身上的龙袍还未更换,整个人散发着帝王的威压。 “小湫儿,很多时候其实真相如何并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结果。” 简毓怔住了,眼中透露出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闵堰在朝中安插本族子弟,意图把持朝政,他虽然没有结党营私,但是党同伐异之事却没少做,他没有通敌叛国,但是却私养府兵,擅自打造兵器,假以时日,必成大患,若是我不趁现在将他扼杀,那么将来便要更废一番功夫。” 简毓眼瞳震颤,这才想到检举一事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宋御史说那诗集是闵堰暗传谋逆言论的物证,可是那种能藏秘密的特殊纸张只有皇家书局才知道制作方法。宋御史还说,他暗自搜查发现闵堰私库中藏有焰丝石,可是能够潜入其私库的,除了皇上所养的侍卫便几乎无人。 宋御史敢贸然进言,不是一朝心血来潮,而是背后有人作为倚靠,所以才敢在朝中大胆检举。 能让他敢这样做的,只有宓奚。 简毓又想到,闵堰这次的罪名虽然是被冤枉的,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他迟早会被宓奚忌惮,会因为其他罪名而入狱,最终死在狱中。 现在他所经历的事只是提前了而已。 瞬息之间,简毓脑中划过许多念头。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干预,导致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改变了吗? 是因为她告诉宓奚那贪官潘泽明藏钱的地窖,所以宓奚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拿到了钱,打造了兵器;她让宓奚屯雄黄预防疟疾,所以燕赤少受灾祸,国民安康,兵强力壮,成功打下代国;她救下了李怀,所以他才能在代国展现才能,将其治理得井井有条;她还让姬姒避开埋伏,成功回到云国击退北襄军。 她所预言的事情都有了不同的发展,似乎也缩短了时间上的进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前世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接下来将要发生的许多事情会不会也会提前…… 她一直记得,上一世的宓奚,就是因为太过暴虐导致在外的名声十分狼藉,最后他被人刺杀而死,尸身还未凉透,便被他的仇家推翻了统治,最后曝尸荒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惨,非常惨。 一想到这件事,简毓心中便更着急了。 她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从一开始穿越而来,简毓其实是以一种摆烂的心态对待这件事的,毕竟她在现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地方,一朝穿到了这具金枝玉叶、享尽专宠的小狐狸的身体里,不仅吃喝不愁,还有专人伺候,这种日子本就是她的终极理想,既然轻易实现了,她就顺其自然地躺平享受上了。 不过这具身体里还残存着上一世的记忆,时不时便会冒出提示,简毓又是无法见死不救的性格,所以才会尝试着将那些秘密告诉宓奚,好在宓奚居然能够明白她的想法,也肯采纳她的建议,最终让那些人免于死亡。 对于这些事,简毓其实很高兴,因为不仅能够救人,还能帮到宓奚,让燕赤短短时日内迅速壮大,与日增强。 但是伴随着这些事的发生,宓奚离他的结局也会越来越近。 简毓最开始的想法是,自己想要维持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所以才要拯救宓奚,不让他落到那般惨烈的结局。但是在与宓奚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她产生了更多的情愫,想法也发生了改变。 她发现,宓奚虽然有暴君之名,但其实他这个人并不是真的昏聩凶残,实际上,他只是对那些该死的人才会下狠手,大多数时候,宓奚是一个明事理,擅纳言的明君。 而且通过之前做过的那些梦,简毓跟着小狐狸湫的视角补完了少年宓奚的成长经历,她再也无法单纯地将他看做一个令人退避三尺、无法接近的暴君,相反,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面对着自己的时候,也有不为人知的温柔与落寞。 简毓心中升腾起一丝丝浅淡的疼惜,如此一个被世人口诛笔伐的残暴帝王,终日只能戴着一副冰冷面具,以极其强硬的姿态示人,唯有在面对自己这样一只口不能言的小狐狸的时候,才能展现出另一种面貌。 在中秋逃离宴席,于月下独自饮着冷酒,或者拥着一只狐狸在屋顶吹风,送给它一只自己做的手工狐狸。 他那些无人可窥见的风月情丝,都被狠狠地镇压在残暴之名下,不会透露分毫。 可是这些自己都知道,也只有自己知道 简毓突然有些庆幸,因为一切还来得及,她陪伴在宓奚身边,既然之前能够救下那些人,改变他们的结局,那么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一定也能救下宓奚。 简毓又拿起笔,往空白的纸上写写画画。 闵堰此人的确如宓奚所说,他迟早会因为权势过大而影响到宓奚的地位,如今宓奚想要拿掉他防范于未然,其实也算是一种先见之明。 他并不像简毓一样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就能够做出如此举动,可见他的政治之才,简毓心中暗暗发出感慨: 这个男人还真是适合当皇帝啊!怪不得他能一统六国呢。 不过闵堰还不能死,现在正值动荡之际,边境本就不稳,如果燕赤朝堂因为闵堰一案发生变乱,别国如果乘虚而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手嘴并用画了很久,到最后连嘴筒子都酸涩得不行。 每次要交流都好困难,十分不便,简毓暗自下了个决心,从今日开始她要开始学写字了,学会写字以后,她就能更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她指着自己刚刚画出来的东西,对着宓奚嘤嘤叫,示意他往自己这边来。 宓奚跨步上前,默默捏住了她的尾巴。 若是不听她的心声,这一堆鬼画符理解起来恐怕是要花费百年之久。 简毓指着其中一坨黑团团,就这么介绍起来。 【这是闵堰,你不能杀他,他虽然以后会掌控朝廷,但是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嘛。他这个人还是非常有才能的,你可以降他的官职,但是得留他一条性命。 你可以借此闵堰的案子做一个局,反正胥黎已经被你派出去做其他事了,很久都没有露面,你正好可以放出风声让其他国家误以为燕赤国内出了问题,或许可以借机诱导其他国家来攻打燕赤,到时候再主动出击,这样就可以取得胜利了。】 她虽然想着这一片长篇大论,但是说出口的就只有几句可怜的”嘤嘤嘤……嘤嘤”,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只狐狸抱着纸笔在跟宓奚撒娇罢了。 宓奚虽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觉得她一只狐狸蹙着眉认真嘤嘤的样子实在有趣,于是装作不知道,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简毓又解释了两遍,见宓奚还是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也不疑有他,心道: 【唉,我这么聪明的计谋三言两语确实说不明白,宓奚他肯定听不懂,也不怪他,毕竟他也未必能想得出我这么精妙的计划。我该怎么说他才能听懂呢?要不我写字吧?可是一只狐狸莫名其妙开始写字会不会吓到他啊?】 她这边还在纠结来纠结去,快把自己的眉头拧成麻花了,那边的宓奚却好整以暇地调整姿态,坐在绣玉杌凳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饮下。 简毓一转头看见宓奚正在喝茶,那修长的脖颈如同上好质玉,一丝瑕疵也无,喉结上下一滚落,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她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说了这么半天,她一口水都还没喝过呢。 平时喝水都是是让云笠她们用玉碗给自己冲蜂蜜水喝,可是云笠现在守在殿外,现在也没办法让她进来给自己倒水喝。 这爪子也没法自己倒茶,简毓只好用爪子搭上宓奚的手腕,再指一指另一个茶杯,意思很明显,那便是让宓奚给她倒茶。 【虽然说让皇帝给我倒茶有点僭越,但是宓奚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他要是不倒,我就出去找云笠给我弄蜂蜜水喝】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私心 见宓奚没有动作,简毓默默收回了爪子。 算了,还是去找云笠吧…… 正准备跳下桌子,简毓却直接四爪腾空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被宓奚捞住了肚子停留在空中。 简毓:? 宓奚将她放回桌上,捏了捏耳朵尖:“在这别动。” 说罢就唤来了门外的云笠。 “去拿点蜂蜜和水来,再准备好给小湫儿沐浴的用具。” 听到前半句,简毓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又在后半句蔫巴了下去。 啧,还以为这男人有这么好心,结果是嫌我身上脏。 其实也不怪宓奚,她现在嘴巴、身子以及尾巴都沾上了墨水,若是到处跑,肯定会把墨水弄得满屋都是。 云笠便按照吩咐下去准备,不一会先将蜂蜜和水端了上来。 宓奚站在桌边,修长如竹的手从善如流地将揭开装着蜂蜜的白瓷小罐子,用调羹挖起一勺金黄诱人的蜂蜜,放入红釉薄胎的茶杯中,再拎起茶壶沏入温水,搅和一下,那杯中便散发出丝丝甜蜜的气息。 这一套动作虽然简单,但是由宓奚做来却是说不出的优雅从容、赏心悦目,仿佛他手中沏的不是一杯蜂蜜水,而是新贡的云雾含翠。 简毓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能给他鼓个掌,可惜两只爪子只有软乎乎的肉垫,根本做不到鼓掌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宓奚将茶杯放到简毓面前,挥手叫云笠退下了。 云笠退身关门,想到了什么。 若是要给小湫儿喝水,皇上为什么不直接让自己准备好蜂蜜水再拿上来,而是要亲自调呢? 圣心不可揣测,这疑惑也只是在云笠心中一闪而过,便去准备洗澡水了。 小湫儿也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竟能在皇上面前弄得全身都是墨水。 这一杯蜂蜜水调得不浓不淡,温度适宜,简毓也真是渴了,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然后看着画继续纠结,如何才能把这天才般的计划给宓奚说清楚呢? 要不还是写字吧? 正当她准备动笔的时候,宓奚说话了:“闵堰一案,本就是障眼法,过段时日燕国与晋国将派出使者前来燕赤,这是做给他们看的。” 简毓一惊,什么?这是宓奚原来的计划? 她和宓奚想到一块儿去了? 见这小狐狸面上表情精彩纷呈,宓奚以拳抵嘴,掩盖了笑意。 简毓怒了。 那你刚才装什么傻!害得我弄得全身都是墨水! 她无能狂怒,不管不顾地伸爪去挠,在宓奚的龙袍上按下两个黑黢黢的爪印。 下一秒就被这个男人捏着后颈单手拎起来,他那湛蓝的眸子危险地眯起:“小湫儿,朕是不是太过娇纵你了?” 简毓灵活一扭身,从他手里挣脱,几步窜上了房梁,沿途在地毯和帘子上留下一串梅花印。 她在房梁上冲着宓奚磨了磨牙。 什么娇纵不娇纵,她做狐狸的也是有尊严的好吧! 但是她又忘了,宓奚是会轻功的,最后还是被他一把抓住,亲手按在澡盆中洗了个彻底。 简毓被水淹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在挣扎时呛了好几口水,而宓奚却早有准备,一点水花都没被溅到。 给小湫儿洗了澡,宓奚自己也简单沐浴了一番,在都梁殿用了膳以后,就回御书房批折子。 前朝的消息很快传到闵妃的棠梨宫,她打听到宓奚在御书房,连忙在露水的搀扶下赶了过来。 玉珏事先得了命令,不敢阻拦闵妃,毕恭毕敬地将她放进了御书房。 一进来,闵妃便是干净利落的一跪,举止间尽显大家风骨。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尽管心中无比焦急,她的装扮也是丝毫不乱,维持着一份体面。 跪在地上,她的脊骨挺直,不卑不亢道:“臣妾听闻父亲之事,心中震惊难安。父亲身为两朝丞相,在其位不敢尸位素餐、鞠躬尽瘁,臣妾尚在家中时,父亲就时常教导我要做正直之人,怀报国之心,我相信父亲他一生清白,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今日之事实属污蔑,臣妾请皇上查明此案,还父亲一个公道,不要冤枉了良臣,以免寒了朝中大臣们的心!” 宓奚放下手中折子,走到闵妃面前,轻触她的臂弯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你所说的事情朕都明了,所以才命御使台、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力求查明真相,并且朕已经吩咐下去,查案期间不得怠慢你父亲,他并不会遭受虐待。” 闵妃眼中含着泪,但是控制着不让其掉落,倔强地看着宓奚:“臣妾敢以自身性命担保,父亲绝对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情。就算我父亲不会受到虐待,但是这般罪名毁节,定会令我父亲痛不欲生。” 宓奚冷冷看着她:“名节固然重要,但是更有比此重要千倍万倍的东西,你父亲身为一国之丞相,早该有此觉悟。” 他似乎意有所指,闵妃略一怔愣,加上他对自己的态度,她便隐隐能猜测到此事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略一思量,再次叩拜,行了一个大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明白这个道理。” 闵妃是一个极其聪明且明白事理的女人,这样的性格倒是令宓奚对她刮目相看,出言安抚道:“你明白便好,无论如何,我只向你承诺一件事,你的父亲不会有性命之忧。” 闵妃低头:“有皇上此言,臣妾便放心了。” 宓奚抿唇,他只承诺了保全闵堰的性命,但是却没有说闵堰会不会受伤。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是没有考虑闵堰的死活的,甚至闵堰自己也说过,若是他不幸殒命,则用他的一条性命换取自己女儿的地位,如此既是保存闵家的荣誉,也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最后的爱护。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闵堰此举虽然说不上纯粹,甚至还带着私心,但是好歹还残存着对女儿的爱意与亏欠。 而小狐狸又求自己不要杀闵堰,留他一条性命。 闵堰是为利益算计着自己的性命,而她又是为什么要救别人呢? 想来想去,只能说她是一只很傻的小狐狸。 见完宓奚,闵妃搭着露水的手回到了棠梨宫。 她这些日子沉溺于机关图纸,那给工匠们商议改良后的图纸已经完成了大半,精巧的大型输送水车初具雏形。 造物局那边已经在制作水车模型了。 是不是因为太过放任自己了,以至于失去了对外界的关心,才导致父亲做出这般决定来? 她盯着那张图纸,半晌,伸手揉碎了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升迁 半月的时间,朝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御使台、刑部与大理寺三部会审,将当时宋御贾所检举的事查了底朝天,先是传召了皇家书院的院长,有关诗集一事,他不堪审问于折磨,声泪俱下地承认了自己是遭闵堰胁迫贿赂,所以不得不用秘法为其刻印含有那大逆不道之言论的诗集,作为结党谋反的信物。 而且林左岩还查到,闵堰家中有与在废宫中的明王交涉的痕迹,他竟是想与明王合谋,传出宓奚得位不正的言论,而所谓“西有明王,德配中央”中的明王却正是指这位。 说到明王,他名叫宓明,本是皇室的旁系宗族之子,与宓奚是一辈。当初宓奚几乎杀遍了所有皇室中的人,宓明因为出京巡猎而逃过一劫,回来后宓奚已经坐上了皇位,宓明见势不好便直接向宓奚主动请旨,说自己愿意待在京城西面的废弃宫祠,此生不会踏出半步。 宓奚本因过度残杀一事而头疼,正设法想瞒过各位大臣,此时已经不能再杀宓明,又念及他只是长年游离于权力中心的一颗散棋,不见得能威胁到皇权,所以宓奚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从此宓明便困于西宫,销声匿迹,消失于人前。 没成想过去了这么几年,他也逐渐不老实起来,动起了别样的心思。 大理寺带着人去查勘闵堰在外的私库时,果然发现了宋御贾所说的那堆焰丝石。 清点出来的数目高达数万金,是一笔极其不菲的数目。 如此一来,闵堰的罪名已经坐实,连审了十五日,他终是锒铛入狱。 罪名状呈到了宓奚的案前,他查看了许久,又想起那小狐狸在自己面前焦急的样子。 一定要留闵堰一条性命! 他提起朱笔,传下一道御旨,将闵堰收押牢狱,秋后问斩。 其实这些罪名随便单拎出来一条,都足够将闵堰即刻赐死,林左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上没有这样做,但是那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他因办案利落妥当,计为大功一件,连升两级,成为御使台首宰兼光禄大夫,原本位列三公的闵堰已然入狱,胥黎不知所踪,他现在堪称朝中第一人。 连林霆也升官加爵,从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升为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 一时间林府风光无两,前来祝贺的官员几乎踏破门槛,门庭若市。 林左岩不敢太过张扬,期间只在林府办了一场寻常家宴,安排美女奏乐献舞。 到座的人虽不多,但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席间笙歌曼舞,觥筹交错,宾客尽欢,共贺林府之喜。 被邀请的官员们发现,这林府的乐师与舞娘个个如神妃仙子般,身姿曼妙、歌喉动听,皆是一等一的人间尤物。 不少人下来以后依旧流连忘返,暗自打听这些乐师舞娘的消息,发现这些女子都来自摘星楼,若有需求或者想要纳为妾婢,只需要付出相当的报酬,便可以抱得美人归。 张天卓也被邀请到了这场宴席上,虽然受宠若惊,但是很快便沉溺于这场极乐之中了。 林霆此人说到做到,说闵堰一案不会牵连到张天卓,就真的一点事都没有,相反,张天卓还因为结识了林霆,如今轻松便能融入之前望而不可及的圈层中了。 张天卓本就是喜好乐舞之人,见到林府盛景便忍不住题词一首,谁料有一个舞娘听他作词,竟然面露欣赏,暗送来了秋波,当即把张天卓迷的五迷三道,魂都飞走了一半。 林霆看出来了,当即笑道:“天卓兄今日莫不是遇见自己的洛神了?” 张天卓面上羞赧,掩饰道:“哪里,哪里,林兄莫要打趣我了。” 闻言林霆也不多说什么,微敛神色,转头去问候其他宾客了。 岂料第二日,张天卓酒醒打开房门,就有一个弱风扶柳的美人穿一身湖蓝色锦绣水裙,盈盈像他行了礼,随即便上前来伺候他盥洗。 “你是昨天那位……” 张天卓洗完脸,终于清醒过来,惊愕道。 女子掩面羞涩一笑,眉眼间风情万种:“是,昨日大人献词一手,奴听闻后便心驰神往,求林大人让奴来伺候大人。” 张天卓仿佛被天神击中头脑,一阵头晕目眩:“你……你是说,你要来我府中伺候?” 女子将削葱般的手搭上张天卓的衣袖,言语轻柔:“是,若大人不嫌弃,奴现在便是大人的人了。” 试想一个人独身三十余载,遇此美人投怀送抱,怎能抵抗得住? 张天卓大喜过望,来不及细想其他事情,只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哎呀,这,这,林兄他真是……” 女子那双软若无骨的柔夷被他捏在手里,使张天卓身子酥了大半,她红唇微动,扭头似是害羞,那露出的脖颈却显出春光一片:“林大人愿成人之好,奴十分感激呢。” 张天卓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将美人一抱,急哄哄合上房门,不一会儿便从那门扉中飞出莺歌燕语来。 朝中势力更迭,与林府的风光相比,闵党只能是闻风蛰伏,不敢轻易露面了。 后宫亦是变了天。 闵妃一朝被牵连,夺去妃位,降为昭媛,与宋昭仪同为正三品的位份。 而林云解了禁足,本来推迟的封赏也得到了提前,从从五品才人跳一级升为从四品婕妤。 宓奚接连三日都来了华清宫,歇在林婕妤处,赏赐更是一波接一波,不曾间断过。 林云从紫檀描金的床榻上醒来,不见皇上身影,便知她已上朝去了。 她独自捏着衾被回味了片刻昨日的情景,才懒洋洋地唤来菱花为自己梳洗更衣。 菱花从匣中取出一副满是珠翠的头面,小心道:“主子今日气色极好,这副红宝石的点翠珍珠头面是皇上新赏的,很是衬您呢,不若就戴这副吧?” 林云斜睨了一眼她手中的那流光溢彩满是珠翠的头面,黄金攒成玫瑰花的样式,花瓣上点缀着颗颗饱满的红宝石,晃动时折射着细碎的光芒,另有有用东海珍珠串成的流苏,轻轻撞响,发出泠脆的声音。 她略一点头,让菱花为她戴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探望 穿戴完毕,林云用指尖轻拨那垂在鬓边的珍珠流苏,殷红的嘴唇上挑,露了一个满意的笑。 菱花在旁恭维道:“主子今日真是好看。” 林云盯着双鱼铜镜中的自己,悠然地吹了吹涂了蔻丹的指甲,问道:“哦?那你说说,比之闵昭媛如何?” 菱花低着头,惶恐道:“听说闵昭媛如今在棠梨宫中整日以泪洗面,面容憔悴,如今应是主子您更甚一筹。” 林云面露不虞:“比之林更衣呢?” 菱花将头埋得更低,惴惴不安,只挑着好话说:“皇上这几日都来华清宫看您,可见皇上更为青睐您一些。” 林云从鼻中冷哼一声,显然是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她自小便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在家中时就十分见不得身边有容貌甚于自己的人。 偏偏林府中隔段时间便会来一批舞女,虽然养在别院中,她有时也会撞见,若是心情不好,便会找个由头拿那些俏丽女子撒气,或鞭打得满身伤痕,或令其在寒冬时节在院子中跳一整日的舞,又或者把她们关在柴房睡在松针上,几日下来满身红痕。 林左岩若是瞧见了,也只会说她一两句,让她不要做得太过火以免被人知道。而林霆更是满不在乎,她失手弄死过一两条性命,都是哥哥为她善后的,至今无人知道她手中已经沾上了人命。 那些美丽的女子来了又去,总是不断轮换着,林左岩与林霆虽然不会告诉林云她们是什么人,会送到哪里去,但是林云却隐隐能够猜得到一些事情。 不过她可不会因此对她们产生怜悯之情。 虽有美貌而命如草芥,身份卑贱不堪,林云最是瞧不上这等女子。 所以在看到秦叹月的真实容貌后,林云就自动把她归类为家中那些女子,自然对其十分看不起,偏偏那个秦叹月说话还总是带着几分狂妄与讥讽,实在令人火大。 她与那贱人不对付,迟早要找个机会好好收拾她。 林云摸了摸垂在耳边的红宝石掐丝珠坠,伸手搭上菱花的手,起身道:“去库房取那盒血灵芝来,咱们也该去看看闵昭媛了。” 闵涟的父亲闵堰一案正是她父亲主审的,按说闵昭媛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她父亲害的,林云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该因此避嫌。 但是她偏偏不,还打扮得得如此招摇往人家眼前凑。 闵堰一案性质十分严重,按照律法,闵涟应当被降为庶人发落宫外,但是不知怎么,皇上下旨说因为她对其父所做之事并不知情,念其入宫尽心伺候,在姬贵妃走后操理六宫之事有功,所以没有将她赶出宫外,只是降了一级罚了俸禄,限制行动却依旧让她住在棠梨宫内。 可见皇上对闵昭媛应是有情的。 林云就是想去棠梨宫一趟,试探试探皇上对闵昭媛的情到哪种程度。 待她施施然出现在棠梨宫前想要进去时,露水守在宫门前,挡住了她的脚步:“林婕妤止步,您还是请回吧,我家娘娘身体不适,请了御医正在把脉呢。” “御医在又如何?我本就是来看望姐姐的,还特意带了百年灵芝,这样你们也要拦着吗?” 见这林昭媛气势凌人,露水却丝毫不退让:“婕妤恕罪,但是我们娘娘现在确实不便见您,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林云面上染了些怒气,指使菱花上前将她拉开:“本宫只是来看看闵姐姐而已,你们百般阻拦,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菱花不敢不听她的吩咐,却也不想招惹闵昭媛,踌躇着上前,正要去拉露水时,那边的殿门一开,闵涟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住手。” “娘娘!”露水连忙唤道,菱花也吓得赶紧跪下了。 林云见她这般,不由得皱眉,下一刻却也改了脸色,露出一个笑:“听闻姐姐今日身子不好,妹妹我新得了一株百年灵芝,滋补身子是最好,便想着拿来给姐姐,谁知这丫鬟百般阻挠,真是没眼色。” 闵涟今日身着素衣,挽了个极其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可以见到眼眶尚且红肿,是连日落泪的缘故,与从前张扬耀眼的模样甚是不同,但是依旧姿色不凡。 她一眼便瞧见了林云身上的湖绸缎子与发髻间的满头珠翠,还有听见她口中“新得的灵芝”,便知道这些都是皇上赏赐,自己才贬为昭媛,这林婕妤又连升两级,今日打扮成这样过来,其用心可见一斑。 但是她神情冷冷,不欲与她争执:“本宫今日身体实在不适,妹妹还是请回吧,这灵芝珍贵,以我如今的处境,拿给我便是浪费了,不如留着以后妹妹自己用吧。” 她出身高贵,家中出了几朝丞相,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灵芝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随手可得,虽然此时看起来落魄,但是她也是瞧不上林云的灵芝的。 之所以说浪费,便是反话了,又说让林云留着自己用,更是一句嘲讽。 林云脸色一变,勉强维持着微笑:“姐姐说的哪里话,你若是不收下这灵芝,妹妹倒要以为你我之间存有嫌隙了。” 闵涟深吸一口气,刚想说有嫌隙又如何,明鹜便从她身后提着药匣子走了出来,说了句“微臣告退”,便径直走到那捧着灵芝的小太监身前,状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微臣参见林婕妤。 恕我多嘴一言,您这棵血灵芝虽然看起来大株,若是不懂药物之人,自然会以为这是极品,但其实这其成色只是下乘,论功效达不到上乘灵芝的一半,且与娘娘现今所服用药物药性相冲,作为赠送实在不妥,劝您还是收回去吧。” 他一番话又是说皇上赏赐给林云的是次品,又是说她不懂品鉴,还说她用心不良,简直是是毒舌又刻薄。 林云猛然转头看向他,将头上的珍珠流苏摇得乱撞,发出一连串响声,她怒目而视道:“你!” 却见此人虽然身穿御医服制,还戴着帽巾,露出来的一张脸端的是英俊非凡,很年轻的模样。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带着笑容,也摆出了恭敬的姿态,但是眉眼间却藏着几分不显的阴鸷。 不知怎么,她被这目光摄得心下一颤。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情绪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御医而已,她怎么会产生这种情绪? 林云立刻调整好,呵道:“你是什么人,竟也敢对本宫指指点点?” 明鹜在心底啧了一声,面上却不显露:“不敢,微臣只是太医院副院使而已,只是出于好心给娘娘一点建议罢了,您请自便,微臣告退了。” 说完略一躬身,也不听她说话,直接便走了。 谁也没有看见他宽大袖袍之下指尖轻轻弹动,将什么东西沾在了林云的裙摆之上。 闵昭媛白着一张脸,也不想再站在这里跟林云争吵不休,淡淡道:“本宫该喝药了,恕不能招待林妹妹,请回吧。拜妹妹父亲所赐,如今这棠梨宫也是晦气之地,以后妹妹也少来为妙。” 语毕亦是转身,搭着露水的手回房了,留给林云一个背影。 菱花上前不安道:“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林云两处吃瘪,怒火中烧,将身后太监手中装着血灵芝的盒子一把打翻在地,拂袖走了。 菱花吓了一大跳,也不敢去捡,只好欲哭无泪地跟了上去。 这边的露水将林云的举动尽收眼底,回去禀报给闵昭媛:“主子,这林婕妤真是太嚣张了,这才得宠几天就敢这般恃宠而骄,连您都不放在眼里,根本是忘了就算连封两级,她也还比您矮上一个位份呢!” 为了让风不漏进来,闵涟让人把窗户尽数关上了,房中显得有些昏暗,服侍的人也遣散了大半,如今只有露水和另外一个小宫女留了下来,棠梨宫如今的模样与从前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闵昭媛正在榻上喝药,这药是明鹜开的,为了不让药太苦,他精心调制过配方,喝起来不仅不苦,甚至带着一丝甜味。 她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人心向来如此,墙倒众人推,但凡他们看你势弱,不来踩一脚都算是善良之人了,如今她正得盛宠,便少不得要来炫耀一二,我无心与她结仇,她要如何便随她吧。” 缓慢地饮下最后口药,将碗递给露水,闵昭媛倚靠在床头,疲惫地阖上了双眼:“不知爹爹在牢狱中是否还安康,我已经请求明太医设法去探望,也使了银两到外面找人疏通一二,只是如今这情形,难免鞭长莫及。” 露水也面露担忧,但还是劝慰道:“娘娘莫要太过忧心了,虽然皇上限制了咱们的行动,但是也未完全禁足,多少还是有生路的,况且明太医做事一向稳妥,您交代之事他一定会办好的。” 闵昭媛盯着那药碗,想起明鹜刚刚为自己把脉时眼中的关怀,心底泛出一丝苦涩:“但愿如此吧。” 将到宫门时,明鹜与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汇合,他将药匣子交给那女子,让她跟在自己后面,将牙牌递给侍卫,与其一同出了宫门。 待到四处无人时,他才问那女子:“如何,找到了吗?” 女子摇头:“没有,藏书阁防卫太过严密,我没能进去。” 明鹜皱眉:“若是拿不到皇陵的设计图纸,就无法找到入口,更别说其中机关重重,没有图纸举步维艰。” 女子道:“我会再想办法的。” 明鹜略一点头,道:“尽快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闻言女子面色一沉:“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走一边。 林云回到华清宫大发了一通脾气,打砸了许多茶杯花瓶,犹不解气,便拿身边宫女出气,让她们跪在地上用手将那些砸碎的瓷片一片片捡起来。 那些瓷片又小又尖锐,还洒得到处都是,有几个宫女不甚被划伤,血珠立刻就从伤口处滚落。 林云倚在贵妃榻上用如意轻挠着下巴,不让她们去包扎,而是下令将瓷片全部捡完为止。 玉珏前来传话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双眼微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皇上说今晚会来华清宫,请林婕妤早做准备。” 林云面露喜色,让露水给她塞了银两:“有劳公公传话,这是给公公的辛苦费。” 玉珏来者不拒,笑呵呵地将银锭子收在袖中:“多谢林婕妤,奴才这就回去了。” 林云却叫住了他:“方才本宫正管教宫人呢,还请公公别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以免皇上觉得我教导无方。” 玉珏摆手:“哎呦,婕妤说的哪里话,奴才可是什么都没看见啊。” 林云便笑道:“公公请慢走。” 玉珏收了她的银子,转头就把这事禀告宓奚,连同她早上去棠梨宫砸了灵芝的事情也一起说了。 银子是要拿的,状也是要告的,玉珏十分清楚自己是谁的人,该为谁办事。 宓奚听后也没什么表示,挥手让玉珏退下了。 到了晚上,林云一番精心打扮,依旧是站在门前等皇上。 她身穿织金芙蓉月华裙,发髻点缀着羊脂色海棠玉簪,缀以珍珠流苏,腕间是一双和田玉镯子。她的妆容娇媚,姿态柔弱,与对待下人时的蛮横十分不同。 宓奚打眼一看她,随口道:“以后不必在门口吹风,进去等便是。” 林云柔柔行礼:“臣妾愿意在这里等,再冷都甘之如饴。” 正当她以为皇上会继续劝她,说一些舍不得之类的话,不料宓奚却吃这一套:“那就随你。” 然后就抬脚进了殿内。 林云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娇嗔道:“皇上就不心疼臣妾吗?” 宓奚坐在主位上,一手撑着头,湛蓝的眸子中没有什么情绪:“若是朕真的不心疼,便不会来华清宫了。” 他只是说一些场面话,林云却当了真,低头羞涩道:“臣妾知道。” 说完脸色却隐隐一变。 不知为什么,从下午开始,她的身上就时时发痒,就算拿如意去搔,也只能解一时痒意,根本没法止住。 她以为是自己出去沾上柳絮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了,连忙沐浴了一番,扑了止痒的荆芥粉,还换了新衣裳,却还是痒,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今在皇上面前,她也不敢失仪,故而只能忍耐,不一会儿便心如火焚,十分难耐。 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摆了一道 宓奚瞧见她的不对劲,问道:“怎么这副表情?” 林云忍着身上痒意:“回皇上,臣妾没事。” 宓奚坐起身,皱眉道:“朕瞧着你这并不是没事的样子,有什么不适直接说便是。” 林云只好道:“是,不知怎么,从今儿下午开始,臣妾觉着身上总是泛痒。” 她一边说一边撩起袖子,才看见那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许多细细密密的小红点。 连忙惊呼道:“呀!这是怎么回事,放才沐浴时还不见有的!” 菱花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叫人去请太医。 实在痒得不行,林云顾不得许多,直接用手挠了起来,这一挠,抓痕尤其明显,与臂上的红点连成一片,显得有些骇人。 林云欲哭无泪,挠得越来越凶,几乎要将皮肤给抓破了,可是那痒意却没得到丝毫缓解,她脸上露出崩溃的表情。 “皇上!呜呜呜呜,皇上,这是怎么了……臣妾好痒啊……” 宓奚已经站起身来,拿起腰间的白玉扇子,按在林云那不断抓挠的手上,强制让她停了下来。 “朕又不是太医,如何知道你怎么了,你再抓下去这手就废了,忍耐些等太医来。” 林云泪眼婆娑,连表情都有些崩塌了,却还想去挠。宓奚的扇子按在她手上,力道不下,让她动弹不得。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菱花终于喊道:“太医来了!快,给我家娘娘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明鹜。 林云眼睛都瞪大了几分:“怎么是你?!” 明鹜面露讶异:“今日是微臣值班,当然是我,若为别人便是我玩忽职守了,林婕妤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林云又吃一瘪,心道这人真是巧言善辩,可眼下还是给自己看病要紧,只能忍着心中不适:“罢了罢了,你快给本宫看看,痒死了。” 见她撩袖子,露出的手腕上已经红了一片,那红点已经有一些因为抓挠而出了血。 明鹜表情轻松,只看了一眼,便道:“婕妤这是过敏之症,您本身便有心躁气浮之症结,加之近日季节变化,多起风尘,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症状,不过婕妤放心,此症并不会传染。” 他只看了一眼,便如此胸有成竹,倒叫林云狐疑:“本宫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症状,怎么你一眼便看出是过敏,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为本宫查看,还是说敷衍了事?” 明鹜拿出纸笔:“微臣不敢不尽心,但是微臣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自信的,娘娘这般症状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只用看一眼。娘娘若是不信任我,大可请其他太医来,只不过耽误的是您的医治时间。” 林云表情一变,还想说什么,宓奚却直接道:“不必了,你直接开方子。” 见皇上都这样说了,林云也正好把未出口的话咽了下下去,明鹜得了旨意,写出两个方子,解释道: “此过敏之症不难治,微臣有两个方子,一个是寻常医治方法,喝上一个疗程便可以痊愈,只是期间婕妤难免还要遭受瘙痒之扰。另一个方子见效快,能够即刻缓解痒意,但是有轻微副作用,不过总归不会影响到身子,请婕妤斟酌选择。” 林云瞥一眼宓奚,他将那扇子随手扔在桌上,已是不打算拿回去的样子。 若是不能医治好,皇上他肯定不愿留宿在自己这里。 她毫不犹豫道:“那就第二个方子,快去抓药。” 明鹜微提了提嘴角:“是。” 随即收拾药箱退了出去。 宓奚负手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服药休息,朕要去批折子了。” 林云没想到他甚至连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虽然心中不舍,但是也只能道:“……是,臣妾恭送皇上。” 宓奚走得毫不留情,那把扇子扔在桌上,已经被他所遗弃。 林云咬了咬牙,有些恨恨:“就这般嫌弃我吗?” 菱花上前劝慰道:“主子别伤心,这宫中还没有那宫娘娘能皇上格外上心,皇上对您已是格外恩宠了。” 林云看向她:“真的吗?” 菱花一脸诚恳,点头道:“奴婢不敢欺瞒主子,从前咱们宫有个代修媛,是代国的公主,按理身份已是尊贵,但是因犯了错,皇上便将她禁足,就连生病也未曾去看过,最后那位代修媛因代国之事而自尽,都不曾见到皇上最后一面……” 林云表情不屑:“区区一个代国公主罢了,连代国我燕赤的手下败将,她又算什么东西,皇上不待见她是应该的,怎么能和本宫相提并论。” 菱花赶紧道:“正是呢,依奴婢所见,皇上待主子终究是十分不同的,所以您不必介怀。” 林云从鼻子中冷哼一声:“说到底,还是拼家世背景罢了,皇上这样的性子,定然不会倾心于任何一位女子身上,谁对他最有用,谁就能得宠。” 对于这件事,她算是看得十分清醒。 今日她去棠梨宫闹的那一通,皇上来却连提都没提,便能佐证这一点。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他根本不在意,而留着闵昭媛的位份,也只是令其自生自灭罢了,没见棠梨宫一朝之间便落魄成那般样子吗? 她坐在主位上,盯着那把白玉扇子,暗自下了决心。 她要爬得更高,并且绝不会落到闵昭媛那种境地。 明鹜的药方的确有用,林云一喝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便起效了,却不见有什么其他副作用。 正当她疑惑时,却觉下腹一痛。 这感觉其实十分熟悉,她连忙到净房一看,果然见到了内裙上的一片血色。 按说离自己的日子还有七八日,现在确提前来了。 她本以为此药的副作用只是提前来葵水而已,不曾想到这药令她来了整整一个月的。 这让她无法侍寝,期间宓奚也只来过一次,只是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并不留宿。 虽然皇上也命人送来了许多滋补的汤药,但是除了让林云喝到吐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作用。 连着来一个月葵水十分不好受,林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明鹜摆了一道! 惊险 整整一个六月,燕赤阴雨不断,整个皇宫陷在一片阴霾中。 朝中刚刚拿掉了一批贪赃的虫蠹官员,刑部的牢狱塞满了人,血腥气与雨水带来的阴湿气息混在一起,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宓奚整日忙着在御书房批折子见大臣,擢升了几个非是世家的寒门官员来用。 从前朝廷中多是士族,他们根系深厚,行事不是靠律法公正,而是倚靠连带关系,一人的举动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常常有以公谋私、互相包庇的事情发生。 而宓奚打击士族,提拔寒门官员的这一举动,便是在革除前朝弊端,表露出焕新朝政的决心。 那些寒门官员感念皇上知遇之恩,在职无不尽心尽责,办好手中的差事。 当然,世家之中亦有能力出众之辈。 这段时日边境常常爆发大大小小的战争,接连燕赤的晋国与燕国派人出使燕赤,交涉几国事宜,林霆时任太常寺少卿,主理接待使者的事宜。 晋国受了北襄的煽动,以自己国境内多是森林沼泽易守难攻为优势,料想燕赤无法打进其国内,时常派人骚扰燕赤边境的城镇,抢夺粮食和财物,更有奸淫妇女、虐杀儿童的事情发生,等燕赤军队一来,他们就缩进那些沼泽之中,让燕赤军队拿他们没辙。 前些时间他们受到了燕赤丞相闵堰倒台的消息,知道燕赤朝中如今陷入空虚,所以派人前来谈判,想要威胁燕赤割让几座城池给晋国。 宓奚冷笑几声,当即就命人他赶出朝堂,遣送回晋国,但是那个晋国使者根本毫不畏惧,梗着脖子喊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今日我血溅燕赤朝堂,晋国便将此视为燕赤的引战之举,两国从此便是敌国!” 说罢就从靴中拿出一把匕首,往自己的胸口刺去! 霎时间满座皆惊,他此举来得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他敢这样做。 林霆站在他身旁,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伸手去抓住那匕首的刀刃! 只听得“扑哧”一声,那使者胸口鲜血淋漓,匕首的尖端已经埋没进他的肉中,而林霆的手卡在刀柄与那使者的胸口之间,硬是生生阻止了他,没让匕首再能刺进分毫。 就在他拖延的这一刻,旁边侍卫一拥而上,直接将使者按住,折断了他的手臂。 林霆见那使者嘴唇蠕动,喊到:“他嘴里有东西!” 侍卫一听,连忙伸手卸掉了使者的下巴,一掌拍在他脸上,将那藏着毒药的牙齿给生生拍断,扣了出来。 晋国使者被按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终于是被制服了。 他急剧喘息着,说不出任何话,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吼声,瞪着林霆。 那燕国使者看见这惊险一幕,吓得手中的酒盏滚落,酒水洒了一地。 他本来也只是按照惯例出使燕赤,此行皇上曾跟他叮嘱过不要得罪轻易得罪燕赤,来燕赤后,他也是全程不敢喘大气,规规矩矩你得表达燕国没有与燕赤结仇的想法,只求与燕赤和平相处。 但是没想到这晋国使者如此胆大包天,做出如此举动! 燕国与燕赤、晋国同时接壤,晋国派兵骚扰燕赤的同时,也没有放过燕国,甚至因为兵力不足,他们所遭受的还要比燕赤更严重些,燕国皇上不堪其扰,却没有什么办法。 燕国本就是一个小国家,这些年在各个强国之间夹缝求生,如今时局越来越不安稳,他们一直想要维护和平相处的局面,现在却越来越渺茫了。 这一场惊险的宴会让燕国使者意识到,若只是一昧逆来顺受,那他们燕国迟早会覆灭在这场战争中,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的。 燕赤使者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决定回去劝谏自家皇上,不要再坐以待毙了。 御医很快便赶到,先是查看了地上的晋国使者,迅速为他止住了胸口的伤口,后怕道:“禀皇上,这匕首离其心脏仅有半寸距离,若是再深一点,此人怕是已经当场殒命,后果不堪设想啊!” 林霆的手还淌着血,那匕首将他手掌从中划破,深可见骨,他的脸因为失血和紧张而惨白,唇上血色尽褪。 宓奚眼神凌厉:“先为林少卿包扎。” 御医为林霆撒上止血药粉,用布条先行裹住止了血,然后将他带下去处理伤口。 那晋国使者被侍卫抬起,宓奚吩咐道:“带下去,务必要给朕将他治好,确保性命无虞,治好后严加看管,别让他死在燕赤。” 侍卫听令,道:“是!” 这一场宴会进行到这里,已是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燕国使者强行镇定,整理仪容,起身道:“皇上,此事事发紧急,差一点便酿成大祸,幸亏您的大臣反应迅速制止了这件祸事,刚才的事情我也看到了,若到时晋国派人质问,我愿作为证人进行澄清。燕国与燕赤从来都是盟友,这也是我们皇上的想法,臣在此祝愿两国交好,友谊长存。” 说罢就要告辞回燕国去了。 宓奚颔首同意,也亲派了几个侍卫跟着他,将他送到燕国,一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防止他和晋国使者做出同样的事情。 宴会过后,宓奚大赏了林霆,嘉奖他的行为。 晋国本来窝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守着那重峦叠嶂的烟嶂之地,靠着历代所攒的财宝度日,因为地形原因,几乎没有其他国家能够打进晋国,所以晋国子民外无忧患,日子过得十分安逸,久而久之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性格,连晋国皇帝都无心朝政,每日只顾求仙问道,沉迷炼丹吃药追求长生不老。 久而久之,晋国子民越来越多,但是因为国中沼泽远多于耕地,导致所种的粮食根本不够吃,所以才会四处劫掠其他国家的城镇。 而今晋国设此一计,意在挑起与燕赤的争端,想要直接吞并燕赤。 若是按照以前晋国的胆子,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做,但是如今有了北襄为其出谋划策、加以援助,他们才有了勇气。 心情 经此宴会一事,林霆又在宓奚面前露了脸,得了许多赏赐。林云在宫中听闻自家哥哥如此得圣心,喜不自胜,心情好到赏了下人们一通。 待到自己月信一结束,她便带着菱花去去御书房找宓奚。 她偏爱宝蓝色,今日穿一身蝶穿花纹样的垂绦宫裙,头上坠着梨花白的珠链,腰间挂着一对双鱼佩,脚上是湖蓝色绣云暗纹的云头履,倒是十分清新。 玉珏在御书房门前远远瞧着她,便早早露出个笑:“奴才参见林婕妤。” 林云搭着菱花的手,听见里面传出一阵说话声,便问道:“皇上在见哪位大臣吗?” 玉珏噙着笑:“不是哪位大臣,秦更衣在里头呢。” 林云眉头一皱:“皇上怎么会召见她?” 玉珏将拂尘搭在臂弯:“秦更衣的哥哥秦拓将军最近可是打了好几场胜仗呢,皇上召见秦才人,也是应当的。” 林云又问道:“那她来了多久了?” 玉珏回道:“婕妤来得巧,秦更衣前脚刚进去呢。” 林云示意他开门让自己进去,玉珏却道:“皇上说过,今日只召见秦更衣,其他人都不见。” 见他拦在门前,一副决不放自己进去的样子,林云却不甘心白跑一趟,连秦叹月都能得召见,凭什么她不能? “无论如何,本宫今日一定要见到皇上。” 她如今风头正盛,玉珏也不敢得罪,只好命人拿了个绣凳给她坐着。 林云想进来,在御书房的秦叹月却也待得难受。 宓奚先是拿了几份别国的糕点给她,秦叹月便知道宓奚仍然还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于是只能假装吃不惯,将糕点吐了出来。 宓奚也没有什么举动,将她酿在一边,自顾自批着折子。 “你从前走丢过?” 他猝不及防这么一问,倒把秦叹月吓了一跳。 但是她很快便镇定下来,就知道宓奚迟早会去查自己的过往,所以她早有准备。 她低着头回话道:“……是,臣妾虽从小与哥哥相依为命,但是小时候不懂事,曾与哥哥吵过一架,当时想要出走以此捉弄他,最后却不料被人掳走,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险些丧命。” 宓奚望着她,手指摩挲着折子边缘。 他道:“你可知道你被带去的地方是哪里?” 秦叹月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有数,便也不敢欺瞒:“后来才知道,我是被掳到了北襄国。” “后来是如何回到燕赤的?” “好心人相救,将我送回了燕赤。” “什么人?” “……那人不愿说,我也没有多问,好像是一位行侠仗义的游侠。” 宓奚眯起眼睛:“游侠?” 秦叹月有些心虚,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对,掳走我的仿佛是一个布防森严的组织,那人救我时也十分艰难,九死一生。” “救你之人是男是女?” “男的。” “那些人掳走你做什么。” 秦叹月指着自己的脸:“因为容貌,他们看上了我的脸,要将我抓去训练成奴婢妓人,好卖银子。” 宓奚站起身,步步逼近秦叹月,俯视着她那张脸,湛蓝的眼瞳如湖底之冰,不见一丝温度。 “既是一个严密的组织,你怎么就刚好被救,还活了下来?” 秦叹月自嘲的笑笑,抚上自己的脸:“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太美,那人喜欢上我了吧,所以才会拼尽全力救我,而我又足够幸运。” 宓奚死死盯着她:“不知为何,朕也觉得你这脸十分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秦叹月反倒不怕,望着他,狐狸眼中露出一丝狡黠:“或许,臣妾与皇上在上一世便见过吧。” 两人对视片刻,秦叹月先移开了眼睛:“说笑而已,皇上不必这样看着我。” 宓奚表情冷漠:“朕不会与你有什么前世之缘。” 秦叹月想到什么,低头不再说话了。 林云坐在门外,只能听见其中模糊的说话声,却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烦躁得抢过菱花手中的扇子,自己扇风降火。 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 玉珏本想劝她回去,远处却来了一个人影,正是身着宫装的云笠。 她的神色焦急,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来找皇上,见到坐在绣凳上的林云,倒也没有失了礼数,先给她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林婕妤。” 林云上下打量着,她之前从未见过云笠,见云笠虽是侍女打扮,但是衣着和配饰皆和其他侍女不一样,显得格外尊贵些,长相虽谈不上多么惊艳,但是也算明眸皓齿,玲珑剔透。 “你是……” “奴婢是都梁殿侍女,名唤云笠。玉珏公公,劳烦您通传一声,奴婢有事禀报。” 云笠没有心思多跟她说话,匆匆介绍了自己,便对着玉珏道。 她这样一看就是有急事,玉珏也不敢怠慢,前去禀告了。 林云见玉珏这样,把扇子扔给一旁的菱花,气得从绣凳上起来了,眉毛一挑:“你是什么人?皇上连本宫都不见,怎么会见你?就算要见,皇上也应该先见我。” 云笠对这林婕妤的事迹早有耳闻,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所以将姿态放得低,不与她起争执:“奴婢实在是有急事禀告,婕妤宽宏大量,定然不会与奴婢一般见识。” 她这话是想抬举林云,御书房前,林云也不敢大闹,只冷哼一声,等着皇上叫玉珏出来打发了她。 谁知门一开却不见玉珏,是宓奚亲自过来了。 云笠立马跪在地上:“皇上,您快去瞧瞧小湫儿吧!前几日它便不思饮食,请了御医前来调理也不见好,今日不知怎么突然开始呕吐,已经吐了两三回了!” 宓奚脸色一变,顾不得许多,拔腿就往都梁殿赶去。 林云没想到他竟会对这婢女的话作出这样大的反应。 小湫儿? 是那只狐狸! 眼见玉珏与云笠都匆匆赶去,秦叹月也从御书房中走了出来。 林云看向她,却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皇上对一只狐狸如此上心,为此直接将她晾在了御书房,她却一丝惊讶怨怼的神情也无。 小秋儿! 天际小雨细密地淋落,扑在宓奚的脸颊上。 宓奚心中紧张小湫儿的情况,用上了轻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赶到了都梁殿,不顾银发上囚困着点点水珠,连袖口和靴子上也沾了些水。 云蔚守在门口,见宓奚来了,连忙下跪带着哭腔道:“奴婢参见皇上!” 宓奚见她这样,心中猛然一沉,问道:“小湫儿如何了?” 云蔚简直要哭出来了:“方才小湫儿吐了第四回,它腹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吐出来的都是黄褐色的水!” “为何不请御医?!” 宓奚一边呵斥道,一脚跨进殿中,一下就敏锐地闻到不好的味道,他远远地瞧见床榻上躺着一小只白色的身影,是小湫儿窝在哪里。 皇上明显是动了怒气,云蔚被吓得眼泪直掉:“昨日……昨日便请御医看过,说是天气渐热,小湫儿偶有食欲不振亦是正常,只开了些安神开胃的药来喂,谁知今日早上便直转急下,突然就开始呕吐,花蕊已经去请太医了!” 快步走进,宓奚看到床榻上的小湫儿双眼紧闭而眉头皱起,神情不甚安稳,她眼下带着几分湿润,明显能感受到她现在十分不好受,就连喘息的频率比平常也要快上许多。 简毓将自己窝在床榻的边缘处,时不时发出嘤嘤呓语。她努力地团成了一小团,似是畏光和惧冷,把鼻头埋在自己腿弯里,往床帘下躲。 宓奚心中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提了起来。 他坐在床榻上靠近小湫儿,伸出手轻触她的面颊。 那里传来的温度滚烫得吓人。 狐狸体温虽比人的要高许多,但是宓奚常常抱着小湫儿,知道这根本不该是她正常的体温。 【好冷……】 明明身体已经烧得滚烫,简毓却发出了这样的心声。 宓奚眼睫轻颤,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中,冷厉吩咐道:“去准备一盆冷水,快!” 云蔚慌忙擦拭眼泪,跑了出去。 烧得有些神志不清的简毓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勉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见到是宓奚那张脸,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相处那么久,简毓已经能够从他那张脸上读出各种情绪,比如此刻他便是担忧中掺杂着一丝惊慌的。 【唔,他是在担心我啊……】 她忍不住心中委屈,发出微弱的嘤嘤声。 【你终于来了啊……奚奚,我好难受啊……】 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在穿越之前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简毓最害怕的事就是生病,因为不仅要花钱,还要请假耽误她赚钱,更可恶的是浑身难受,没有人任何人能够依靠,她只能靠自己,为数不多的那几次生病,她都是靠着自己一个人挺过来的。 现在窝在宓奚的怀中,感受到这个男人小心翼翼的力道,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娇气一些,反正自己只是一只小狐狸而已,而且还是有人养的小狐狸。 宓奚眼瞳震颤,忘了自己应该装作听不见她的心声,忍不住出口问道:“你叫我什么?” 简毓却阖上了眼睛,和心口那股郁气努力作对去了。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状况都糟糕极了,脑袋昏昏沉沉,喉咙被一团火烧灼着,胸口一股气被淤住了,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偏偏胃里也难受的要命,时不时一阵鼓动,令她几欲作呕。 实际上,她是真的要吐了。 【不……不行,不能吐在他身上,他是最爱干净的……】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简毓还是迷迷糊糊地用爪子去推开宓奚,想要吐在地上。 宓奚大手按住了她,拿过一旁的银盆,接在她的脑袋下。 “吐在这里就可以。” 简毓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依旧是一滩黄褐色的水。 云蔚端着冷水进来,拿布条沾了水拧得半干,宓奚亲手接过来,为小狐狸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面颊与爪子,以帮助她降温。 就在这时,李御医终于到了。 他一看银盆中小湫儿所呕之物,再一翻她眼皮,按住腹部侧听片刻,随后面色便唰然惨白。 宓奚将他神情尽收眼底,不由得脸色肃穆,问道:“如何?” 李御医“砰”地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这……这……” 宓奚眼神猝然冰冷:“是病不会治,还是话不会说?” 李御医头磕在地上,后背被冷汗浸湿,最后把心一横,道: ”启……禀皇上,这是……是犬瘟热的症状啊!” “你说什么?” “食欲消退、精神沉郁、呼吸急促,身染高热而频频呕吐,眼中潮红,呕物黄褐状,如此种种,皆是犬瘟热初症之表象啊!” 云蔚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不可能!小湫儿前几日还好好的,连花园都不曾去过,只在都梁殿中玩耍,怎么可能得这种病?李御医,您昨日还说小湫儿只是因为天气影响所以不思饮食,这才不到一日,怎么就说小湫儿得了犬瘟热呢?“ 李御医连连摆头,急道:“犬瘟一症一旦发起便十分迅猛,往往不到一至三日便会令所患之生灵难以抵抗,数状齐发,昨日我的确只是说是因天气炎热所以受其影响,但那也是结合小湫儿的平日状况来看的。 按说小湫儿状态稳定,染上此病的概率极低,此症又如瘟疫一般极易传染,云蔚姑娘,你确定小湫儿一直待在都梁殿,并未接触其他动物吗?” 云笠匆匆赶到,听见他说这番话,她心中也是焦急难安,勉力维持着镇定:“十分确定,小湫儿这段时日十分乖巧,除了要拿纸笔练习画图写字以外,哪出也不曾去过,更别说接触其他动物,况且这宫中根本没有出现类似症状的动物!” 简毓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瓜子生疼,她感觉自己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她呼出来的热气喷洒在宓奚的手臂上,难受得不行了,忍不住一口咬住他的手掌上,叫唤着。 【呜呜呜……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奚奚……救救我……】 难医 宓奚感觉心尖震颤着,一种恐惧在心中蔓延开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犬瘟热?前几日他才来都梁殿,小湫儿分明体质健康,完全没有生病的预兆 他攥紧了环抱着小湫儿的手,强忍着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打断了云笠与李御医的争执。 “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用,告诉朕,这病该怎么治?” 闻言李御医顿时汗如雨下,身体抖若筛糠:“……陛下,犬瘟热一旦发作,几乎没有办法进行治疗啊!” “什么?” “此症一旦感染,便是九死一生,能够治愈的概率极低,堪称绝症啊!” 宓奚眼神冰冷,猛地站起身来,都梁殿内外霎时刷啦啦跪倒一片,所有人都被这君王的怒气震慑得不敢抬头。 “朕叫你来,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宓奚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任何你需要的药材不必过问朕,尽管取用,若是这宫中没有的,朕也会立刻派人前去寻来。治好小湫儿之前,朕不想再听见这种话,明白了吗?” 宓奚直觉此事不简单,但是眼下救小湫儿要紧,不是去查的时候。 小湫儿会死这种事情从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当初小湫儿陪着他在代国当质子那么久,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她都不曾感染上什么病,如今她在都梁殿待得好好的,锦衣玉食,又怎么会突然染上这种病? 如今他是一国之君,天下霸主,怎么连一只轻飘飘的小狐狸都没办法照看好呢? 若是她真的…… 宓奚将那份恐惧狠狠压进心底,不再去想。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小湫儿治好! 李御医虽然脸色难看,但是一点都不敢忤逆宓奚,连忙打开药匣子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取出一颗丸药,喂给简毓。 “这是护心脉的药,可暂保其心肺不至衰竭。微臣会先配一剂止吐的药给小湫儿服下,在此期间,陛下请着人时刻为小湫儿擦拭身体以散热,避免持续高烧。” “朕亲自做便是。” 李御医心中骇然,只能道:“是,是,另外,请陛下让膳房按照这个方子做一碗营养羹备上,按照一定时辰喂给小湫儿,以保存它的力气,若是它不肯吃,也须强行喂下,若是再吐,就再喂,不可中断或是放弃,微臣这就下去查验医术,寻找治疗之法。” 此事繁琐又折磨,宓奚眼神暗了暗,抚在小湫儿的头顶:“朕知道了。” 众人立刻四散,井然有序地准备起来。 云蔚端来一盆盆凉水,不断地打湿巾帕递给宓奚,宓奚便轻柔又仔细地给简毓擦拭全身。云笠拿着李御医开的方子去了膳房,亲自盯着膳房的人做羹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小湫儿与皇上那边,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花蕊拨开门上帘帐,不安地看着这一切,她手中绞着的那块丝帕已被尽数打湿,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玉珏领着皇帝仪仗守在殿门外,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林云与秦叹月打伞赶来,皆被拦在殿外,脸上表情各异。 林云眼中惊讶,指着那装潢华丽,写着”都梁殿“三个大字的牌匾,问道:“这么华丽的宫殿,就只是给一只狐狸住的?” 菱花在她身后撑着伞,小声道:“是,都梁殿是专为小湫儿打造的住处,就连这块牌匾也是当初皇上亲自提笔写的呢。” 林云微微张嘴,险些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一只畜生罢了,它凭什么能有此待遇?” 玉珏耳尖,听见她这话,不由得摆了摆拂尘:“恕奴才多嘴,提醒娘娘一句,这样的话还是您少说为妙,若是被皇上知晓,那可是要挨罚的。 您虽然身份贵重,但是到底入宫时日浅短,不知这小湫儿如何能成为皇上的心尖宠。它可是修得了灵智的灵狐,不仅善识人心、通达人语,更能为皇上处理政务,有预言之能,它待在皇上身边时间,可比奴才都要长得多。” 那又如何?就算再聪明再通人性,左不过只是一只狐狸罢了,皇上如此紧张,如今看这阵势,怕也是要不好了。 林云撇了撇嘴,心中依然不屑,却也没有将此话说出口。 秦叹月却一言不发,眼神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便告辞回宫了,林云也是撇一眼那牌匾,转身走了。 这边都梁殿内,宓奚守在简毓身边,一刻也不敢离去。 虽然体温因为不断用冷水擦拭而稍稍降了一些,但是身体内的焦灼感依旧半分未解,简毓又吐了一回,这回吐出来的竟带了些血丝,虽然很少,却十分刺眼。 此时的简毓已然说不出任何话了,连思考也十分费劲。 宓奚顾不得衣袖上染了脏污,接过云笠递过来的止吐药,强行撬开小湫儿的牙关,给她尽数灌了下去。 眼见小湫儿还在本能伸爪抵抗,宓奚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乖,小湫儿,喝了这药,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简毓吞咽困难,那药汁有些从她嘴边洒落,又打湿了宓奚的衣裳。 她勉力想要睁眼,泪珠滚落,视线中迷迷蒙蒙,什么也瞧不清。 只有一个银色的轮廓,背腹依稀传来炙热的温度让她还残存着最后一点意识,舍不得陷入昏迷。 原来这就是被人在乎的感觉。 原来她是这样迷恋这个怀抱。 她缓缓将爪子抬起,想要摸一摸宓奚的脸,但是体力不支,到半空便垂落了下去。 “小湫儿!” 听见他呼唤自己,语气中带了些急切,简毓努力地动了动尾巴尖以回应他。 【真是的,我才不叫小湫儿呢,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简毓啊,钟灵毓秀的毓……】 宓奚抱着她,将她的额头贴在自己脸颊,闭目隐忍,轻声道:“……我知道了。” 【我不想死……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那么多好吃的没吃到,我还没救宓奚呢,怎么能死在他前面】 宓奚拿着汤勺的手一颤,险些将汤羹洒落,他稳住心神,柔声哄道: “你不会死的,来,把这汤羹喝了,喝完就有力气了。” 转机 整整一日,宓奚都在都梁殿陪着简毓,未曾休息过。 都梁殿阖宫上下一片肃默,谁也不敢出声打扰到一直在床榻上守着小湫儿的君王。 按照李御医所交代的,宓奚不断给简毓擦拭着身体,期间每隔一段时间便交替给她喂下止吐药、羹汤以及吊命的药,凡事皆是亲力亲为。 但是情况十分不容乐观,刚开始简毓还能勉强咽下去一两口,到后来直接就是喂什么吐什么,那些羹汤药材根本没办法起作用。 宓奚实在没有办法,掰开她的嘴,用芦苇做的长管塞进简毓的喉咙中,然后将东西顺着管子一点点硬塞进去。 简毓难受得干呕,宓奚也只能抱着她 李御医翻遍了所有医书,心确越来越沉下去了。 若是能早日发现小湫儿得了犬瘟热,那或许还能有一半的治愈希望,可是事发突然,犬瘟热发得凶猛,小湫儿的病症明显已经到了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堪称渺茫。 他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擦拭着脑门的汗。 天际雨水未歇,远处猛地炸开一声响雷,吓得李御医的心狂跳。 他不敢去看帝王隐在晦暗处的脸。 要是……要是治不好小湫儿,皇上是一定会把他剥皮削骨,扔去给小湫儿陪葬的! 这边的简毓饱受折磨,意识已然逐渐飘散,眼看就要陷入昏沉,却听见有人在耳边很轻很轻地唤道:“简毓。” 那声音低沉沙哑,有些不稳,将她的名字念得生涩。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自己的名字了。 简毓想要睁眼看清那个人的脸,却因为高烧而浑身乏力,眼皮沉重不堪,半天也没办法撑开。 于是她费力地摇一摇尾巴尖,想要回应那个人。 就在她又要昏迷过去的时候,那人又唤了一声:“简毓。” 这次语气似乎有些急促,带着些颤抖。 简毓依旧摇了摇尾巴尖回应他。 就这样,每当简毓险些陷入昏迷之时,宓奚便唤一声她的名字,从那摇动的尾巴尖感受到她的一丝残存的生机。 宓奚心中焦灼,一遍遍地念着这两个字,无人可见的昏暗中,他那双蓝色的眼瞳中溢满悲伤,环抱着简毓的手上青筋暴起,却不曾捏痛怀中的她。 眼看天要暗下,云蔚取来火烛想要点上。 可是不知为何,那烛火刚被点上,便倏然熄灭了,再点,又灭了,如此几次都点不着。 云蔚怔怔地看着那冷掉的蜡烛,火折子掉在地上,眼泪抑制不住地滚落。 这难道是昭示着小湫儿…… 虽然不断喂药和汤羹,简毓依旧是吐得比吃进去的多得多。 到最后就连耳边宓奚的唤声也变得模糊不清,她尾尖摇摆的的力度越来越小,越来越迟钝,到最后,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小湫儿!” 宓奚的声音陡然提高,见守在旁边的云蔚云笠都吓了一跳,停下了所有手中的事,看向小湫儿。 李御医立刻伸两指搭在简毓的脖颈处,又扒开她的眼皮查看一番,猛地撤了手,“咚”地一声叩跪在地上。 “……禀皇上,是微臣……无能…….” “放肆!” 一瞬间都梁殿仿佛置身于寒冬,君王暴怒的气场骤然压下,令所有人都压低了腰身,喘不上气来。 玉珏守在门外不住踱步,望着天无声地哀叹一声。 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远处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正往都梁殿的方向来。 待人走近些许,玉珏眯眼看去,发现是露水撑了伞,搀扶着闵修媛过来了。 “娘娘怎么来了?”玉珏上前道。 “我听说小湫儿生病了,便赶来看看,小湫儿怎么样了?”闵修媛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玉珏不敢多言,只道:“娘娘听奴才一句劝,这事您就别打听了,您还是回去吧。” 闵昭仪却道:“我听说是小湫儿得的是犬瘟,是吗?” 玉珏连忙摆手,急道:“哎哟娘娘,您就快回宫去吧,别来掺和这事儿了,皇上现在谁也不会召见,您就算来了也无济于事啊!” 听他这样说,便知道小湫儿现在情况不容乐观了。 闵修媛尚在病中,被冷风一吹,捂着帕子咳了一声,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劳烦公公去通传皇上一声,说我或许有办法治好小湫儿。” 简毓以为自己会陷入昏迷,却不想此刻竟还能做一个梦。 目之所及是一处华丽的宫殿,横梁高阔,装潢精致而华美。 是她十分熟悉的都梁殿。 这偌大的宫殿没有什么人气,空空荡荡,只住着一只小狐狸。 湫卧在窗边的软垫之中,无聊地数着窗外飘进来的花瓣。 一片,他今日会来,两片,他今日不会来。 数到第五百七十二片的时候,风止了,没有花瓣再落下来。 湫不甘心地站起身,跳到了窗外的树上,自己用嘴叼下一片花瓣。 第五百七十三片。 他今天会来。 树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湫惊喜地探头看去,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而是两个拿着扫帚的宫女。 简毓见这两人是生面孔,不曾在都梁殿看到过。 这应该是湫终于找到了宓奚,而宓奚为它建造了都梁殿的时间节点。 为何不见云笠与云蔚? 简毓不解,便继续看了下去。 那两个宫女边扫着满地的花瓣,边出言抱怨着:“烦死了,这么大个宫殿,所有活都是我们俩人干。不就是一只狐狸么,做什么这般养尊处优,竟也值得我们伺候。”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哎,你知道吗,西宫那边今日可热闹了,新来的那位闵娘娘是个极好相处的,出手阔绰极了,第一日就给大家分发了饷银,一人十两呢!” 第一人讶异道:“这么多!” 继而恼恨道:“你说我们怎么就是个狐狸主子!又没法争宠又没银子分,每日还要给它弄那么些虫子露水,可把我恶心坏了。” 她这样说着,抱臂搓了搓,神情嫌恶。 另一人道:“方才我悄悄去看了一眼,那位闵娘娘不仅身份尊贵,容貌也生得极好,比之姬娘娘也毫不逊色呢,来日定能恩宠不断。” 难逃 第一人将扫到一处的花瓣尽数归拢到一起:“真羡慕啊,宫中这么多娘娘,若是能去她们宫中伺候,好歹比伺候一只狐狸强,你看,皇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来一趟,连个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湫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修炼到这种地步,它已经能够完全听懂人话,这两人的话尽数落到了它的耳朵中。 它站在树枝上,眼神黯淡。 它在燕赤后宫中已有四载。 本以为宓奚逃离了代国的处境,回到燕赤做了这皇帝,终于算是苦尽甘来,它也能好好地陪在宓奚身边,不用再每日担惊受怕了。 但是事实却并不如它想的那般,刚开始宓奚的确是日日将它待在身旁,还大兴土木为它修建了都梁殿,为此遭大臣联合上了折子谏言,他便直接将那几位大臣打入了死牢。 湫原本很高兴,它不懂得什么人心算计,只觉得宓奚是把它放在心里的。 后来才知道,宓奚其实早就想杀那个人,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都梁殿一事刚好成为他的借口。 他并不是单纯地为自己出气,他甚至在利用自己。 四年的时间里,宓奚将它奉为灵狐,时时进行占卜之事,借此除掉他想除去的人。 没关系的,没关系,只要宓奚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那它便满足了。 湫如此想着,日日盼着宓奚来找它。 可是宓奚来都梁殿的时日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除了占卜,他几乎两三个月才来一次,就算来了,也只是手不离奏折,短暂地坐一会儿便走了。 湫无法挽留住他,它没有任何借口,甚至不能为宓奚奉上一盏茶,让他待够喝完一盏茶的时间。 他或许要去飞鸾宫,又或许是要宿在棠梨宫。 这些年里,宓奚让很多女子进了宫,她们各个貌美,青春年少,有着各种各样的性情。 宓奚喜欢或不喜欢,利用或不利用,都会做好表面功夫,雨露均沾。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御书房批折子,他那淡漠的眼瞳中似乎容不下任何一位女子,更容不下一只口不能言,只会撒娇打滚的小狐狸。 燕赤的版图越扩越大,宓奚也越来越忙,甚少踏足后宫。 各位嫔妃想尽了办法想要获得宓奚的青睐,要么亲手煲汤熬粥,要么提前在宓奚的必经之路上早早等候。 而湫它什么都做不到,它不能给宓奚吃那些肥美的虫子,也无法替他舔舐毛发。 从前它与宓奚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在那破落的院子中生一把篝火,将它抓来的鱼和野果烤熟,一人一狐分着吃,吃完了,它就陪着宓奚看月亮。 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小狐狸那些满溢的快乐通通都塞在那一轮月亮之中,从那以后,它见到月亮便欢喜。 可是它今日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过月亮了。 正出神想着,湫却一个失足,从树上掉了下来。 即使知道这是梦,简毓也忍不住出声道:“呀!” 但是小狐狸身姿敏捷,没有让自己摔到地上,在空中灵巧地踩着树干稳稳落地。 那两宫女不知道湫在此处,对视一眼,不由得心虚。 第一人道:“它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人道:“不会是在偷听我们讲话吧?” 听到这话的简毓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且不论你俩嘴没个把门,背后蛐蛐人家,人家是先到树上的,怎么就变成偷听你们讲话了?倒打一耙是吧? 第一人骇道:“这狐狸成精了,害死了那么多大臣,要是听见我们刚才说的话,会不会怀恨在心,报复我们啊?” “不能让它去告状!不然我俩都死定了!”另一人闻言握着扫帚靠近湫:“快把它抓住!” 两人不断用扫帚扑着湫,想要把它按在地上,奈何湫实在是灵活,在院中跳来跳去,没让她们碰到自己分毫。 它瞅准一个间隙,纵身一跃,跳上了那高高的院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俩。 两人被湫惹恼,用扫帚去戳它试图把它弄下来,湫轻巧躲避,一下跃到了宫墙外。 却不防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小湫儿?” 宓奚沉沉的声音响起,简毓也跟着望去。 他变了。 在梦中最开始见到宓奚的时候,他身上的气质虽然清冷,但是犹有人气,但是现在,宓奚整个人便如一尊在雪山顶上存了千年的坚冰,散发着疏离的冷漠气息,稍一靠近,便会被即刻冻伤。 湫在他怀中忍不住抖了抖,但是立刻抬眼望着他的脸,发出高兴的嘤嘤声。 宓奚表情不曾变化,捏着湫的后颈将它提出自己怀抱。 “怎么跑出来了?” 湫虽然没被扫帚扑到,可是在地上滚了那么一遭,身上不免沾了灰尘,脏兮兮的。 这是嫌弃湫身上脏? 简毓看着这一幕,瞪大了双眼,可是宓奚他虽然有洁癖,却从来不曾嫌弃过自己啊? 那边的宫女二人终于赶了过来,见到宓奚手中提着湫,忙不迭跪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宓奚一个眼神淡淡扫过去,将二人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 “回皇上,小湫儿它……它想逃走!所以我们想将它抓回去!” 那宫女为了不让自己获罪,将过推到湫身上! 湫急得嘤嘤叫,简毓也在一边急得不行:这两人根本就是在污蔑!欺负湫不会说话! 宓奚却不知道湫心中所想,他回忆起从前,湫的确不是能在一个地方长待的性子,它时不时便会跑出去自己玩耍,不到尽兴是不会回来的。 但是现在不比在代国废宫,外面是繁华的京城,若是这小狐狸跑出去,指不定遇上什么人。 他将湫丢到身后玉珏手中:“加派人手看住了,别让它跑丢了。” 是信了那宫女的话。 湫一声长嘤,在玉珏手中耷拉下了耳朵。 其实它想走的话,随时都能走,别说就这两个宫女,就连这满宫的侍卫都未必能够拦得住它。 它不走,只是因为舍不得宓奚。 但是宓奚却不让自己走,也是因为舍不得自己吗? 湫不敢这样想。 匆匆一眼,宓奚便又走了。 简毓看他去的方向,正是闵妃所在的都梁殿。 湫在两个宫女的手中挣扎,想要追上宓奚的脚步。 那两人害怕它去告状,将它死死按住:“皇上去找闵妃娘娘,你去做什么?难到你也想侍寝不成?” 湫长嚎一声,眼中满是悲伤。 变化 简毓在旁看着,恨不得能上前去把那两个宫女扯开,但是她只能飘在半空,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属于湫的记忆,简毓身为梦中客,也能感受到它的情感。 湫用情至深,甘愿舍弃自由留在宓奚身边,甚至不在乎宓奚是不是利用自己。 它只是想要陪在宓奚身边而已。 可是宓奚只当它是一只小狐狸,一只可爱的、任人处置的宠物而已,他不会在她身上寄予属于人的情感。 简毓忍不住想到,若是换成自己呢? 若是明知道宓奚不可能喜欢上一只狐狸,她会怎么样呢? 唔,大概会永远封心锁爱,不再奢求宓奚的眷顾,老老实实保持打工人心态,做一只小狐狸在这宫中混吃等死吧? 可是她认识的宓奚不是这样的。 他会下了早朝给她带好吃的,还送她许多好看的宝石,带着她跳上房檐看月亮,给她做手工小狐狸,如此种种,皆藏着温柔的底色。 宓奚也从不将自己作为诛杀大臣的借口,相反,他甚至会采取自己的建议,从而让许多不该死的人逃过一劫。 在自己这里,宓奚似乎与湫记忆里的十分不同。 简毓想起她昏迷之前看见宓奚的最后一眼,他的眼睛那样悲伤,是因为关心她。 有了对比,简毓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幸运。 她终于意识到,作为一个孤寡了二十多年的母胎solo选手,自己其实对宓奚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别样的情感…… 一个又帅又有钱,还愿意包养她、关心她的男人,心动一下倒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自己的身体也是一只狐狸,不知为何宓奚会变得与湫记忆中的不同,这倒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地方。 所以宓奚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 这边的湫眼看着皇帝的仪仗渐行渐远,终是停止了挣扎,被宫女带回了都梁殿。 一个念头在它脑海中成型。 事实证明,就算宓奚在都梁殿加派了人手,湫要是想走,便没有人能够阻挡它。 那两个宫女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宓奚听了禀告,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她二人丢去喂了老虎。 他派出侍卫,遍地搜寻湫的踪迹,终于在第三天于一处悬崖底下找到了湫。 它受了很重的内伤,身下是一小片已经干涸的血泊,呼吸几乎已经停止,嘴中还叼着一株灵草。 宓奚将它带回宫中,命御医倾尽全力医治,御医将小湫儿叼着的灵草给她喂下,终于是救回了它的性命。 湫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都梁殿的榻上,宓奚远坐在桌边看文书。 见湫醒来,他终于舍得起身,朝它这边走来。 御医为它细细查看身体,发现所有伤口都已经奇迹般的愈合了,连个疤都没有留下。 这下更是坐实了灵狐的传说,宫中皆传言陛下养了一只狐狸,不老不死,有预言之能,更非肉体凡胎,摔下百丈悬崖而毫发无伤,是要成仙的预兆。 但是只有湫知道,是它吃下的那株断尾草已然起效了。 《山川异怪录》有言:“断尾者,九尾族之奇宝也,一念成仙,一念入魔。心中无念者食之,则涤灵质而修行进,半入仙尘;心有欲念者食之,则断九尾而满贪欲,损毕生修为。” 意思是,断尾草是属于九尾狐族的至宝,若是心无杂念去食用,能够增进修为步入仙道,若是心中有欲望,便损耗所有修为而成全一念。 这是一种令九尾狐望而却步的东西,因为狐族多欲,本就比其他精怪拥有更多情感,所以从未有狐能因此成仙。但是它们也绝不会为了一时贪欲而轻易舍弃自己的修为,除非是那种要情不要命的傻瓜。 湫便是这么一个傻瓜。 它吃下了断尾草,许下了变成人的愿望。 它想,自己若是能够成为一个人,便有了和宓奚在一起的名目。 湫抬眼望着宓奚,心中满是希冀。 听说它无恙,宓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如此便好。” 但也只是摸了摸头。 简毓看着湫眼中落寞,恨不得能化身实体冲上去抱一抱、安慰一下湫。 怎么这个宓奚这么不懂事啊!一点都没有那个宓奚有情商! 玉珏在旁道:“皇上,听闻小湫儿转醒,闵妃娘娘遣人送了百虫汤过来,问您今晚还去棠梨宫吗?” 宓奚道:“去。来人伺候小湫儿喝汤。” 湫还未能从他冰凉的掌心感受一丝温度,他便已经抽身离去。 它没滋没味地舔食着那碗汤,只想着自己要赶紧变成人,好到宓奚身边去。 宓奚新找了两个侍女来伺候湫,便是云蔚和云笠了。 她们比之前两个宫女更为尽心尽责,并不抱怨自己的主子是一只狐狸,每日为湫喂药沐浴,将它收拾得干干净净。 是夜,月光澄明,地上落了一片极薄极浅的霜。 湫摇摇晃晃地从榻上起身,避开守在榻边的云蔚,轻手轻脚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它失去了尾巴,行动有些迟缓,也很难保持平衡,但还是晃晃悠悠地爬上了窗外那颗树。 精心挑选了一个能够沐浴到月光的绝佳位置,湫便趴在枝桠上,抬头望着那轮圆月。 明月高悬,盼人长久。 它很快便可与宓奚长久了。 心中的期待倍增,湫的神情雀跃,很是高兴。但很快,它的脸色一变,身上传来一阵剧痛。 为了不发出声音惊扰到他人,湫紧紧咬着牙关,那疼痛犹如磨盘一轮轮碾压过它的身躯,犹如肝胆俱裂,终是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就在这时,它的脚终于褪去了绒毛,变成了一双光滑白皙的玉足,乃至双腿双手、身体与头脸,都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变成了人的形体。 湫日日听闻那两个宫女谈论宓奚新纳的妃子有怎样的美貌,于是便将这记在了自己心里。 若是能拥有极致的美貌,便能获得宓奚的青睐了吧? 狐族并不能凭空捏造人类容貌,于是湫按着自己的记忆,变成了它所认为的最好看的人。 简毓目睹着这一切,眼见湫经历那般蜕变的痛苦,最后终于成为了一个出尘脱俗的美人。 那脸却有点熟悉,正是之前在代国与宓奚走散时,救下她的那个病弱女子。 初见 那是怎样一个美人啊。 疼痛如潮水般褪去,湫细细地喘息着,凝脂般的肌肤上滑过几珠汗水,犹如那花树上滴落的甜露。它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状若初醒,像是某个在云端小憩,不小心遗落凡尘的仙妃。如瀑的青丝在花枝间缠绕,末端悠悠垂落,被风一拂,便是雾一般的纱,纠缠着被风把玩。 若能从那枝桠间窥见它的眉眼,便如望进一汪春水,泠泠然,戚戚然,带着些许蒙昧的天真,峨眉微蹙,浅淡忧愁似夜色铺延,便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清冷。鸦睫扑闪似蝶翼翩飞,两颊羞涩带怯,双唇樱桃在衔。 月华如纱衣,花瓣作点缀,百媚生娇,纵情生辉。 这定然是世间人所爱的样子。 凡人的美貌总是有一种疲敝的若将凋零的感觉,世人瞧见这样一个美人,总是禁不住回想: 她将何时老去?又如何老去?倘若再有几年的时光,她如何让这肌肤吹弹可破,如何令那双唇殷红如焰,又如何使那双眼依旧澄澈,如何叫那乌鬓密如浓墨,不掺一丝芥尘的灰白? 可湫这样的精怪,蕴含着山川万物的灵气,吸纳了日月朝霞的毓美,它有着一颗充满着爱意的心,那便足够使它不惧时光之轮回。 不知宓奚见到自己,会是怎样一番讶异的神情。 湫这般想着,即刻便想着要到宓奚身边去。 它从树枝上缓缓起身,想要下去,可是人类的双手与双足虽然修长,却没有尖利的爪子,让它没办法抓牢,一个不注意,就从树上摔了下来,腿上胳膊上划了好几道伤痕。 顾不上疼痛,湫跑到殿中,随意扯了一张布披在自己身上,便轻手轻脚地从殿中跑出去了。 它一路避开侍卫,往棠梨宫的方向去,离宓奚越近,它的心就越跳越急,直至狂乱。 终于到了棠梨宫,它辗转来到庑廊,寻了处阴影躲着。 侍女们都远远候着,没有注意到它的动静。 房中人还未歇下,烛火从窗户透出朦胧暖色。 湫咬着下唇,思考该以怎样的姿态去见宓奚,若是哪位闵娘娘也在,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从房中传来一声呻吟。 这声音极为微小,像是忍耐不住而从唇边逸散的叹息,在寂静虫鸣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是湫的听力极灵敏,捕捉到了这个动静。 简毓的视角一路跟着湫,此时也随它听见了这个声音。 ……好,这种墙角也是让她听上了。 不知道湫懂不懂,反正她是懂的。 那房中的声音还在继续,越发娇嗔急促。 “嗯……陛下……轻些……” 陛下毫无疑问只能是宓奚,湫似乎知道了什么,眼睛睁大,身子微微颤抖。 它虽懵懂,却隐隐知道了这时怎么一回事。 只是它从前从未想过这些。 脑中轰然一声,湫几步踉跄,它还不习惯以人的姿势站立,双腿不稳,一下跌在地上。 虽然只是非常小的动静,房门还是突然一动,“吱”的一声打开,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宓奚。 他的银发披散在肩上,带着些沐浴过后的潮湿,身上的衣衫轻薄,微有些凌乱,就算是突然出现,他的身姿也如青松般优雅,如同一尊完美的神像。 月光下他的眉目凌厉,那双湛蓝的眼睛比月色还要深,还要冷。 几乎是瞬间,宓奚的眼神便锁定到湫这边,杀意立显。 简毓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宓奚,恨不得能上前拉着湫,大喊道:我靠,快跑! 然而湫却并无举动,她手撑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看着宓奚,这个视角与小狐狸一般。 宓奚遥遥相望。 它眼神深深地望着宓奚,要将他的样貌刻在心上。 房中女人的声音未歇,轻轻暧暧地传来。 “陛下……” 那是恩宠后餍足的声音,似乎正为了宓奚的离去而不舍,唤他回去。 湫感觉自己的心钝钝的,有些疼。 却没注意宓奚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以极快的速度被他压了下去。 “谁?” 眼见宓奚脚步微动,似乎要往湫这边来,杀意却不曾减弱。 简毓恨不得马上魂穿湫的身体:快跑快跑快跑!他会杀了你的我没开玩笑! 不知是被宓奚所震慑,还是简毓的提醒起了效,湫突然脸色一变,跌撞着仓促起身,转身就跑。 它的身躯在廊柱后顷刻变回了小狐狸,借着视线遮挡几步就跳出了棠梨宫。 那裹着的布便这么丢下了。 宓奚只见眼前白影衣衫,不知怎么,却没有追上去。 他上前拾起那块布,眼神垂落,没有任何情绪。 湫在长街的墙头上狂奔,最后狠狠摔落在都梁殿的院中。 它化人的技法还不成熟,只能维持片刻,所以才不顾一切跑了回来。 身上的几道伤痕不重,有了断尾草的助益也会很快消失,不留任何情绪。 此刻却疼得清晰。 简毓见它躺在地上,心中共情,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湫的脑袋。 坏宓奚! 翌日,宓奚盥洗上朝,途中将那布扔给玉珏。 “去查。” 玉珏捏着那块布,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不是前两日送到都梁殿的布匹吗?云笠姑娘说要为小湫儿缝制衣物来着,怎会在皇上您这里……” “这就是你要查的事。”宓奚看着那布上的暗纹,眼前浮现那月下女子的容颜。 如狐狸般湿润狡黠的双眼…… 玉珏忙道:“是,是,奴才这就去查。” 等宓奚下了朝,玉珏便将云蔚云笠都叫来进行审问,湫缩在云笠的怀中,露出一双眼睛。 宓奚坐在上首,一手撑着头,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玉扳手。 “回皇上,都梁殿昨夜不曾有什么人将此物带到棠梨宫,许是什么狸猫之类淘气,将这布叼去了。”云笠虽然也恐惧宓奚,但是回话稳成。 昨夜是云蔚值守,此事发生得不明不白,如今皇上问起,她便想要尽量保住云蔚。 玉珏正要说什么,宓奚却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身前,将湫从她怀中提起来。 “我倒觉得,狸猫哪有狐狸机灵。” 病愈 湫被宓奚提在半空,四肢僵住,耳朵不住向后撇去。 它在他眼中看见了神情畏缩的自己。 它突然觉得眼前的宓奚好陌生。 简毓看得着急,想要上前去揪梦中宓奚的衣领,对着他大骂: 你这个大混蛋!人家小狐狸这么喜欢你,甘愿为你放弃自由和修为,你居然还吓人家! 但是眼前的画面如蓦然墨泅开,梦中人皆化作了一团虚影,不见了踪迹。 这个梦到这里,终于烟消云散,简毓随着湫的心境大起大落,见到了湫如何化作一个人,又如何以人的模样与他初见。 但是这个梦结束得突然,卡得十分难受,就像一直追的电视剧到了精彩之处却戛然而止。 简毓不由得破口大骂。 她十分想继续看下去,知道后续是如何的,不仅是为了看宓奚如何对待湫,更多的是担心湫的处境。 但是仿佛是因为湫的情绪激荡,不得不终止了回忆,将简毓从梦中吐了出来。 这个梦远比之前所做的要深要长,轮换了好几个场景,湫的情绪变化也更为复杂。 让旁观者简毓几乎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待努力搜寻现实的记忆,简毓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生着病,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是在宓奚怀中。 而且不知为何,明明之前身体那么难受,但是现在却觉得一身轻松,一丝不快也没有了。 我靠?我体质这么好的吗?这就好啦? 简毓动动爪子,感觉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触感温润,手感还不错。 她终于悠悠转醒,甫一睁眼,便是宓奚的那张帅到惨绝人寰的俊脸。 他似乎是一直守在这里,片刻不离。 身上的衣裳倒是换过了。 简毓眼神从迷离逐渐转至清明,昏迷之前的记忆全部涌了上来。 【我靠?我之前是不是吐了宓奚一身来着?】 【靠靠靠,完了完了完了,宓奚这么小心眼,肯定会记仇的!】 受梦境影响,她对宓奚的印象现在十分不好。 她企图不动声色的再次合上眼睛,准备装死。 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被猛地抱起来,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宓奚拥着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顶上,力道不小,仿佛是在确认她是真的醒过来了。 那呼吸和体温都不似作假,到这个时候,宓奚才真真切切地放了心,无声地长叹出一口气。 终于无恙了。 【哎等等等等!要被挤碎啦!放开我!】 听见怀中小狐狸的控诉,宓奚的手却越收越紧,最后抱着她倾身躺在榻上,枕着她闭上了眼。 旁边的玉珏十分有眼力见,无声地扫了扫拂尘,屏退了所有人,云蔚与云笠轻手轻脚地收拾了所有东西,也跟着退了下去。 花蕊混在人堆里,表情半是喜半是哀,竟是落下了泪。 偌大的殿中,顷刻便只剩下两个人。 “别动,陪我休息一下吧。” 声音被埋在绒毛中,有一丝难察的疲惫,那低沉的声音震在简毓的身体上,让她感觉有些痒。 ……他不会,一直在这里守着我,都没有休息过吧? 愧疚在心底蔓延开来,简毓停止了挣扎,认命地躺平了,不消一会儿,宓奚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处。 她微微低头,宓奚的脸近在咫尺,可以看见眼下有些乌青。 简毓的目光扫过他的眉骨与鼻子,近距离遭受到了美颜暴击。 这个男人的骨相十分优越,几乎是黄金比例,要是放在现代,高低得是个顶流明星。 实际上,他在这个世界中也是许多女子所仰慕的对象。 抛开残暴的性情来说,他能力出群,相貌优秀,有着非同一般的魄力,其实十分符合求偶标准。 宓奚难得有片刻休息,眉眼放松了下来,嘴角也不再刻意压抑,而是自然地放松,他这样,倒是十分像简毓在湫的记忆中第一次所见的宓质子,温润而优雅。 不论如何,都与那个提溜着湫冷冷发问的宓奚很不一样。 他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呢? 难道是自己与湫不一样? 那湫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自己真的只是以为倒霉而穿越到这个世界,不幸把魂魄困在湫的身体中的吗? 心大的简毓终于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想了半天无果,便放弃了。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她给自己的唯一任务,就是保住宓奚。 不过,既然湫到最后能够变成人,那么自己是不是也有可能变回去? 反正自己本来就是人而不是什么九尾狐,这具身体也没有什么修为,那是不是意味着,要是自己也能找到一株断尾草吃掉就可以了? 按照湫的变化过程,也许成人之前还要受一些痛苦,简毓想了想,其实自己也能忍一忍。 而且她不要变成什么绝世大美女,只要变回自己原来的样子就可以了。 她的思绪万千,如同倒豆子般,叽叽喳喳地没个停歇,将睡着的宓奚吵醒了。 此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闵昭媛等人都在侧殿候着,听见了玉珏说皇上召见。 宓奚已然将自己收拾好,恢复了疏离冷漠的气质,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简毓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三天三夜,宓奚便三天三夜不曾休息,连朝会都是抽空去开的。 简毓尚且不知道,但是众人都看在眼中,知道皇上是如何宠爱这只小狐狸。 “此次小湫儿能够成功脱险,闵昭媛送来灵草,功不可没,朕会赏你。” 闵昭媛本想提自己父亲之事,但是觑见宓奚的脸色,便也没有说出口。 皇上何曾不知道对于自己最大的赏赐就是释放自己的父亲?但是他未主动提起,便就是不做考虑,若是自己再提,便就是不知趣了。 她只能柔顺行礼:“是臣妾应做的,多谢皇上赏赐。” 简毓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灵草。 是她想的那个吗?难道真有这么巧? 她扒拉扒拉宓奚示意她他开自己,然后去桌上叼了纸笔。 经过一个月的刻苦练习,她现在已经能够写一些简单的字了,不过也只是一点点,燕赤文字与现代的文字一点都不一样,学起来还是有些费劲的。 她画了一株草,在旁边写了几个字,以图文结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 草?在哪?悬崖? 这个草是在哪里找到的,悬崖吗? 她是想知道,闵昭媛所给的,是不是湫在回忆中去的那个悬崖找的灵草。 失手 闵昭媛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简毓的意思。 宓奚拿过那张纸,大概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小湫儿是想问你,你拿来的那株灵草是从何处寻得?” 闵昭媛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出了一些薄汗。 此事皇上必定会问起,幸好她也早早准备了说辞。 “皇上可还记得那只赤顶雪狐?正是它叼着灵草突然出现在我宫中。我本十分意外,它从上次走丢后再无踪迹,这次竟然出现得如此巧合。它叼着灵草,一个劲要往都梁殿的方向嚎叫,似乎是有什么很着急的事。露水便与我提起小湫儿之事,我这才知道小湫儿生病了。” 她将细节说得很清楚,似乎是怕宓奚不信,神色也作得认真。 “我尝试着问那雪狐‘你可是为了小湫儿而来?这灵草难道是能够救治小湫儿的东西吗?’它竟听懂了似的,连连点头,我便立刻带着那灵草往这个都梁殿赶来。” 她将那灵草交给李御医看过,李御医本已是以为小湫儿已然无救,自己也难逃一死,但是看到这灵草的时候,眼中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他声线颤抖:“皇上,天无绝人之路,小湫儿还有救!请将此草给它服下,不出三日便能尽数痊愈!” 这是最后的机会,李御医以性命担保,最终将那草制成汤药喂给小湫儿。 宓奚环抱着小湫儿,本已感觉那身躯渐冷,可是服下汤药后,竟是逐渐回暖,直至恢复成正常的样子,连呼吸也平缓绵长起来。 宓奚这才感觉到一阵惊心动魄的后怕,心中恍然烧起一股焦灼。 刚刚,小湫儿是险些离开自己了吗? 要是没有这个灵草,她是不是就…… 念头稍纵即逝,被宓奚狠狠掐断了。 他在榻前守了三天三夜,每每忍不住伸去试探小湫儿的鼻息,再捏捏她的耳朵,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温度。 种种迹象表明,她还活着。 第三日,如李御医所说,小湫儿终于醒了。 李御医险些昏过去,皇上在榻前守着,他也不曾松懈,到此时总算是保住了自己性命。 玉珏遣退众人事,云笠与云蔚皆喜极而泣,拉着花蕊退下了。 天际的雨稍稍停滞,难得地从云外露出一点天光。 “这么说,那赤顶灵狐当真有灵性,朕也该赏赏它,它在何处?” “臣妾害怕将它带来都梁殿会惊扰到小湫儿,便将它安置在棠梨宫的花园中,那里本也是给它的住处。” 从前闵昭媛为了讨好宓奚从而给小湫儿打造了一个花园,但是小湫儿却不怎么去,闵昭媛养了那只雪狐以后,那花园便也正适合给它。 “朕知道了,这雪狐出现在你宫中想也是与你有缘,那你便继续照看着吧。” 简毓在旁细细听着,却感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她这病来得十分突然,治好的过程也十分巧合,如果是那只雪狐叼来的东西,倒也有可能真是一株断尾草。 那这么说,如果今晚有月色,自己是不是也能变回人了? 闵昭媛待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她现在还是罪臣之女,宓奚的赏赐还未定,她不宜长时间待在这里。 玉珏过来禀报道:“皇上,林婕妤与秦更衣正在外头呢,是否召见?” 看来都梁殿的风声传得很快。 宓奚略皱了眉,还是道:“传。” 外面便施施然进来两个被侍女搀扶着的女子。 简毓睁大了眼睛,林云她之前是见过的,但是另一个秦更衣,她却是第一次见。 这张脸竟和梦中湫的脸有七分相似!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自己正占着湫的身体,她不可能是湫所变化的。 还是说,这是这张脸本来的主人? 她怎么进宫了?还被宓奚纳为妃子? 一切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让简毓想得脑袋疼。 今日都梁殿真是十分热闹,云蔚与云笠搬来绣凳给二人坐下。 她们隔得老远,互不相看,显然不是结伴而来,只是为了见宓奚而已。 林婕妤先开了口:“听闻皇上这几日未曾好好歇息,臣妾命人熬制了安神的汤来。” 菱花将汤端上,宓奚捏了捏眉心,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现在的确是需要安一下神。 林婕妤见她见他喝了,神情高兴,又道:“臣妾方才去太医院亲自选了一味安神的沉香,已经在华清宫点上了,若是皇上仍觉疲惫,不若去臣妾那休息吧?” 宓奚思及她哥哥最近在朝中表现不错,也有提拔林霆的意思,如此倒不好拂她的意。 秦更衣却没有说话,看向简毓这边。 简毓恢复得很是不错,身上一点酸痛都没有,那灵草的功效还真是不简单,如此让她更为确信应该就是断尾草,毕竟没有那种药草能做到这种程度,不仅能直接治愈犬瘟,还使她身上血脉通络如同洗涤了一遭,连皮毛都更有光泽了。 云笠上前奉茶,却听旁边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原来是花蕊心不在焉,将书桌上的砚台砸翻在地,墨水沾得四处都是。 见众人望着自己, 花蕊面上惶恐,连忙跪在地上,裙袂沾上了墨也顾不得。 “娘娘恕罪!皇上恕罪!奴婢一时手滑……” 云笠连忙也跪在一旁,忐忑不安。花蕊平日手脚很是伶俐,虽然性子急些,但是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失误,这几日她不知怎么了,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现在竟是在皇上面前打砸了东西。 眼见皇上看过来,云笠是都梁殿的掌事宫女,花蕊做错事便是她教导无方,只能道:“奴婢管教不力,请皇上责罚。” 简毓见状跳到宓奚怀中,用爪子按了按他的手,为她们求情。 【只是砸了一个砚台而已,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就别责罚了吧】 小狐狸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宓奚也没什么心情去计较,道:“罢了,收拾了下去吧。” 这时,离那滩墨离得有些近的秦更衣以帕掩鼻,问道:“这是什么墨,我闻着怎会有股血气?” 凶手 她出身自边境,哥哥秦拓长年征战,那是杀人的活计,所以身上总会带着些血气。 是以秦叹月对着血腥气息十分熟悉且敏感,旁人闻不到,她却是可以的。 云笠面上带了些疑惑: “回娘娘,这是徽金墨,乃是上好的墨材,其在制成时会加入瑞脑、松烟、冰片、珍珠粉等药材,若说您问到香味则罢了,怎么会有血腥气呢?” 小湫儿这段时间都在练字,她便去内务府取了这些徽金墨来给小湫儿磨墨。 简毓也感到疑惑,她在练字时确实总是感觉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味,但是那气味太淡了,她还以为是墨本身就会有的味道,所以也就没有说,况且她也没法跟她们说。 宓奚表情凝重,道:“把墨拿过来,朕瞧瞧。” 于是云笠便将桌上的墨条拾起,双手呈给宓奚。 那块黑雾般的墨拿在宓奚手中,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简毓也上前凑首,鼻尖一抽一抽的,闻着其上的味道。 由于是新的墨条,就算小湫儿日日都用,也没有用去多少。那墨上隽印着一朵幽兰,若是仔细看,便可以看到这墨条并非是纯黑的,而是掺杂着星星点点的鎏金色,细细研磨,则可以磨出一片流淌着金辉般的夜空之色。 小狐狸一直很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这种墨本身也是价格不菲之物,她能用上,也是宓奚准许的。 此墨产自阮国,不仅原材料珍贵,而且制作工艺十分复杂,耗时良久,制成后最起码要经历起码十几甚至二十几年的阴干才能够使用,更甚者能保存几百年而不融不腐,是贵族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整个燕赤皇宫也不出十匣,都梁宫便有一整匣。 林更衣绞了绞手帕,这样的好东西,皇上竟也舍得随意给一个小狐狸当做玩物,练字?它能练出什么东西来? 宓奚嗅了嗅那墨,发现正如秦更衣所说,真的带着一股极为浅淡的血腥气。 这本不该是徽金墨有的味道。 他眼神一凛,直觉此事有鬼。 下首的花蕊还跪着,头也不敢抬起来。 宓奚命人将一整匣徽金墨都取来查验。 当他打开那匣子的时候,整个殿中顿时弥漫着墨香味,是各种香料相合而散发的悠长绵延的味道。 仔细分辨,却没有闻到那股血腥气。 看来只有手中这块出了问题。 那便很简单了。 李御医被再次被叫来都梁殿,宓奚命他拿了墨去检查,自己则开始审问。 宓奚问话时气质宛若修罗,令人胆寒,在座的林婕妤与秦更衣也都不敢出声,静静观摩着。 “谁曾经手这块墨?” 都梁殿的下人们尽数跪下,云笠也很是害怕,面上血色尽退,但还是强撑着回答:“回皇上,小湫儿练字时,只有我与云蔚、花蕊三人交替伺候,平日里这墨匣子也所在柜中,钥匙由奴婢保管着,不曾经手他人。” 宓奚的眼神一一扫过三人,眼神落到花蕊身上,她的身子几乎趴到地上,微微颤抖着。 简毓也瞧见了,她的心中升腾起一种荒谬之感。 不会是……? 宓奚目光冷冽,一时这都梁殿犹如冰雪过境,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寒风如同透过严密的门窗,贯穿了进来,直将花蕊的心吹得麻木。 她今日,是否难逃一死? 她的母亲还…… 宓奚继续问道:“朕没有什么耐心,谁做的最好自己出来认罪。” 三人皆抖若筛糠,花蕊终是支撑不住,将头磕在地上,哽咽道:“此事……是……奴婢所为……” 简毓眼睛瞪大,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身上会发生这种事。 穿越之前,她也是看过许多宫斗小说的,每每读到后宫女人们为了博得恩宠而互相陷害、使绊子,总觉得若是换成自己,便会选择明哲保身,绝不卷入其中。 没成想一朝穿越到这里,虽然也是后宫开局,但是自己却只是一只狐狸。 她想着,既然是这样,那她便有天然的优势可以略过宫斗,做一只混吃等死的狐狸便罢了。 谁料竟还是没有躲过,险些丧命。 还是自己宫中的人做的。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从未亏待她们,为什么花蕊会这样做呢? 简毓几下跳到花蕊面前,将爪子搭在她手上,眼中满是疑惑。 花蕊察觉到手背上的温热,于是慢慢抬头,看见了小湫儿那关切的眼神。 她顿时崩溃,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想要害你的……我……真的是走投无路……” 简毓此时并不是责怪的意思,她知道花蕊平日里牙尖嘴利,说话总有些刻薄,但是本质却不坏,如今她这样说,那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快速叼来纸笔,沾了地上的墨,写道:“别哭。” 两个字而已,她用嘴叼着那笔,写得很是缓慢,但是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她就像从前在学校在走廊安慰哭泣的女孩一样,现在也想安慰一下花蕊。 花蕊看到这两个字,哭得更为凶猛了,她不管不顾地抓起简毓的爪子,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着那些墨水,试图全部擦干,可是这徽金墨轻易便能着色,难以擦除。 “别碰……小湫儿……别碰这东西……” 她一边哭着一边擦拭,像是极为后悔。 就在这时,李御医拿着墨回来了,他表情凝重,道: “启禀皇上,方才臣将这墨拿去查验,发现这墨条底部掺有少量血液,令人极难察觉。” 宓奚转动着手中扳指“底部?” 李御医:“没错,只有底部才有,墨条本身并没有,说明是这血液是近日在磨墨时才加入其中,研磨的过程中血液与墨相融合,由于墨是黑色,所以根本看不出来加了血液。” 宓奚心中有了猜测:“是何人之血?” 李御医:“皇上可还记得微臣之前说过,犬瘟一症传染性极强,一旦染上便极难救治,堪称绝症。小湫儿若是未曾接触病源,感染上犬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是这墨中所加的,正是感染过犬瘟的狗血!” 璎珞 随着李御医将徽金墨中的内容说出来,地上花蕊为简毓擦拭着的手也逐渐停了。 她泪眼婆娑,低头不敢去看简毓。 真相已经十分明了。 花蕊每日伺候小湫儿研墨的时候乘机在其中加入染上病原的狗血,这才使得小湫儿虽然足不出门,却还是染上了犬瘟热。 云笠以手捂嘴,不可置信道:“难道你这几日都争着要为小湫儿研墨,就只是为了做这件事吗?” 云蔚性情比较急躁,也忍不住指着她质问:“你怎么忍心……小湫儿明明这么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花蕊谁也不看,除了哭泣再无其他举动。 简毓看着她哭成了泪人儿,心中滋味极其复杂。 她想知道为什么花蕊会这样做。 方才花蕊便说过是身不由己,而且对自己也有愧疚的情绪,所以肯定是有内情的。 她转头跳上宓奚的腿,又看了看花蕊的方向,拿着纸笔在桌上写着什么 【花蕊向来在都梁殿待得好好的,做事也尽心尽责,她做出这件事定然是事出有因的,宓奚你一定要查清楚啊!】 事已至此,她身体已然无碍,花蕊虽然已经承认了罪名,但是有明显的内情,她还是想将这件事查清楚再说。 宓奚默默地揉了揉太阳穴,他虽然身子强健,但是三天三夜没有歇息,方才也只休息了一个时辰,现在感到一阵疲惫。 但是此事十分严重,有人背着他将手伸到了都梁殿,胆子太大,就算小湫儿不说,他也必定将此事查清楚。 他吩咐玉珏:“去搜查她的寝殿。” 玉珏便让左右侍卫下去搜查,云蔚云笠皆是一脸痛心与责备。 林婕妤与秦更衣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却不想卷入了这件事,各自坐在一边,心中思量着。 不知怎么,林云觉得自己右眼皮抑制不住地跳了起来,心中也是惶惶不安。 明明这件事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却感觉到十分不对劲。 她本来是不想来都梁殿的,但是菱花建言此时是去关怀皇上以邀宠的好时机,她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于是备上安神汤过来了。 其实看皇上的意思,今晚去华清宫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但是林云没来得及高兴,中间便出了这么个岔子。 这名叫花蕊的小宫女怎么这样眼熟? 仿佛在华清宫附近也看到过她的身影。 不一会儿,前去搜查的侍卫便回来了,呈上几个小小的瓷瓶和一个小盒子,那盒子中放着两个璎珞以及数十个银锭子,其数远远超过花蕊的俸禄。 玉珏上前一步,问道:“花蕊,如今物证俱在,你可要辩解?” 花蕊:“……奴婢认罪,无可辩解。” “这么些银两不是你一个小丫鬟该拿的,想必是背后有人指使,说,是何人指使你?可还有同谋?” 花蕊深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平复了情绪。 她调整了姿势,跪得端正了些,最后悄悄瞥了一眼小湫儿。 “奴婢……是受林婕妤指使,一月前,她以银两贿赂,命奴婢在小湫儿练字的徽金墨中加入病狗血,令小湫儿染上犬瘟,命在旦夕。” 听到此言的林云直接从绣凳上一下站起身来,眼神惊异:“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察觉到宓奚向自己投来不满的目光,她又只好捏着帕子坐了下去,眼神如刀子般钉往花蕊身上。 “你这个贱婢!竟敢污蔑到本宫头上,活腻味了吗!” 她如同真的遭受了污蔑,神情不似作伪。旁边的菱花扶着她的手臂,不再是唯唯诺诺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面对着林婕妤的怒气,花蕊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与之前自责的样子大相庭径。 宓奚打断林云的话,道:“继续说。” 花蕊像是什么也不惧了,继续道:“一月前,林婕妤在花园中遇见小湫儿起了争执,当时被小湫儿咬了一口,还被皇上惩罚。是以婕妤心中愤懑,便找到了我。” 林云忍无可忍:“满口胡言!我何曾找过你!” 她的确是厌恶这只狐狸想过要报复,但是却没有付出行动过,因为时机尚且不成熟。 花蕊:“婕妤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亲自来见我。所以是派您的贴身侍婢来的。” 林云心下轰然一震,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菱花。 菱花又恢复了那副微微诺诺的样子,眼神躲闪。 宓奚皱起了眉。 玉珏:“菱花,是花蕊所说的这样吗?” 菱花闻言跪下,嗫嚅道:“……一月前,娘娘的确派奴婢找过花蕊。” 一个茶杯飞出,狠狠掷在菱花的额角,鲜血瞬间从她白皙的面庞上蜿蜒而下。 林云怒极了,表情有些狰狞,她冷笑道:“好啊,好啊,原来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还以为你是个锯嘴葫芦,一整天地在我面前装得那般乖觉,没想到竟如此胆大包天,敢来污蔑本宫?” 不知怎么,宓奚回想起第一次去华清宫时见过菱花,她那时脸上有一个硕大的巴掌印。 在宫中,主子惩戒下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别说是扇一个巴掌,有严重的要了性命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林云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事必定没有少做。 如今当着宓奚的面,她竟还敢这般嚣张,茶杯说砸就砸。 宓奚不满,命人缚住她的双臂:“朕在这里,还轮不到你来代朕行惩处之权。” 双臂疼痛,林云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但是又不甘心,辩解道:“皇上!这贱婢栽赃臣妾,臣妾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口出狂言,害臣妾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宓奚眼睛一眯,湛蓝的双眸中隐去情绪:“朕自有定夺。” 玉珏看懂眼色,继续审问:“花蕊,你为何轻易收人钱财,戕害自己的主子?” 花蕊便又看向小湫儿,它也望着自己,神色悲哀。 简毓快要委屈哭了,她明明想要每个人都好好的,但是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因为奴婢的母亲病情加重,急需大量的钱财去医治……” 花蕊的声音微弱,一提到母亲,她就忍不住想哭。 那丢在面前的小匣子中躺着两个璎珞,是一样的款式,复杂且精致,一个是从前自己进宫时母亲给自己编的,已然泛旧褪色了,流苏上也起了毛边,一个是前段时日,母亲编了托人送入宫中的。 花蕊想着母亲在病床上点着蜡烛一点点给自己编着璎珞,便忍不住落泪。 母亲编了一辈子,熬坏了眼睛,拖垮了身体,熬到把自己送进宫,从此一病不起,从此再也离开过病床半步。 审问 简毓虽然自小是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但是她也能感受到花蕊的痛苦。 她想到什么,起身将藏在榻底的小箱子拖了出来打开。 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宝石,都是宓奚给她的,还有那碗他送给简毓的毛绒小狐狸,也被简毓收在里面。 简毓将小箱子拖到花蕊面前,将所有宝石都叼到她的身前。 我也有钱的!为什不跟我说呢?我可以把这些都给你,肯定足够去医治你母亲的病了! 花蕊明白它的举动,捡起一颗石头放在手心。 “谢谢你,小湫儿,但是如今已经晚了……晚了。” 若是银子有用的话,那么她的匣子中肯定不会还剩那么多银子。 玉珏面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但是还是憋了回去:“就算如此,你也不该犯下大错,为自己的私情而选择加害小湫儿!” 花蕊沉默不语,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红宝石。 末了,她终于道:“奴婢知罪,我不该一时被金钱所蒙蔽,听从林婕妤的指派而使小湫儿无辜受害,奴婢悔不当初,” 她看着简毓,露了个苍白的笑:“幸好小湫儿你没事……” 林婕妤见她一口咬定自己,目眦欲裂,好险没有当场掀桌,厉声质问道:“你说的这些事我从未做过!是何人指使你来污蔑本宫?!” 见花蕊不说话,她便上前跪在地上,对宓奚道:“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做过这件事啊!请皇上明查,还臣妾一个清白!” 宓奚被吵得头疼,吩咐玉珏道:“都带下去仔细审问。” 玉珏:“是。” 随即让侍卫将花蕊与菱花、林婕妤都带了下去,云笠与云蔚因为有嫌疑以及失职之过,也一同被带走了。 人一走,殿中瞬间被腾空,秦更衣也行礼告退,回宫去了。 简毓盯着那地上的宝石出神,半晌后跳到宓奚身边卧下了。 【这件事花蕊也是有苦衷的,家人生病了也许真的会很难过吧?虽然我从小都是自己长大,没有感受过有家人的滋味,唉。】 【她害我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对,但或许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呢?你说她怎么就不能早点和我说呢,这样我也能帮到她,根本不用惹出这么多事情来。我虽然贪财,但是如果是拿去救人的话,那我肯定会很愿意的啊!】 【还是说花蕊觉得我只是一只小狐狸,跟我说了也没用,所以才会选择收林婕妤的贿赂?】 【哎呀烦死了!都怪那个林婕妤,之前就说要剥我的皮做毛领,她要是不主动惹我,我又怎么会咬她?我还嫌她不洗澡,嫌她脏呢!呸呸呸!】 【狐了个狸的,等我便成人,指定要给她好果子吃!话说吃下那个啥啥断尾草,今晚我就能变成人吧?还是说要等有月亮的时候才行?】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这许多想法尽数被宓奚听了去。 什么?她要变成了人? 宓奚瞳孔一缩,悄无声息地看向身边的简毓。 简毓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察觉,盘算着变成人以后该怎么办。 宓奚伸出手,从腋下将简毓抄起,举着她上下打量。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简毓挥舞了两下爪子,动不了。 【干啥啊又!突然这么抱我,很难受啊知道不!】 这具毛茸茸的身体小巧可爱,就连羞恼也是毫无威胁、惹人怜爱的。 宓奚的目光上下滑动,似乎在思考她变成人的样子。 时间一长,简毓就有些遭不住,她顾不得难受,慢慢将双腿夹起来,用尾巴向上遮住了某些部位。 【就算是狐狸也是有隐私的!这男人到底要干什么啊!】 身上的力道一松,简毓掉落在地上,几步跃上了房梁,用异常的目光看着宓奚。 这人的眼神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侍卫禀报,说胥黎将军那边终于传来了密信。 宓奚收回目光,变回了那个冷漠无情的君王,起身要前去御书房。 简毓松了一口气,她要好好休息片刻,然后为变身的事情准备一下,肯定是不能像湫那样随便找个树杈子就变了的,那多硌得慌啊,对了,还要准备衣服什么的,不然到时候就要光腚跑了。 谁知宓奚来到她蹲着的房梁底下,然后招了招手。 简毓:不是吧,这也要我跟着去吗?我要变身了很忙的你知不知道? 眼见宓奚的耐心消逝,简毓不得不磨磨蹭蹭地跳了下来,被宓奚一把薅在怀中带走了。 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宓奚担心她自己一个人待在殿中再出什么事,一方面是关于她念念叨叨的变成人的事情,不管是不是真的,他最好都能掌握在手。 只有在他身边,才是足够安全的。 简毓不知道宓奚的考量,只在他怀中散发着怨气,却又不自觉地想到了花蕊。 要是这件事查出来了,花蕊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简毓其实觉得自己不该轻易就原谅了她,毕竟这本不是一件小事,而是险些害了人命,但是若是花蕊会因此而遭受酷刑什么的,她也不太能看得下去。 要不就求宓奚把花蕊赶出宫算了,不要再让她进宫来了,凭借花蕊的能力,在外面找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差事应当是没问题的。 不一会儿,简毓便宓奚带到了御书房。 密报放在桌子上,宓奚一目十行地查看起来。 上面写着胥黎带着几支队伍秘密潜伏到了北襄国境内,然后发现北襄皇帝并不在北襄皇宫之中了,另外他还探查到,北襄已经与旁边的阮国结成了联盟,如今正在秘密地训练两国的联军。 下一步,估计就是重新攻打云国。 姬姒那边刚刚恢复元气,但是由于国中耕地被大面积破坏了,粮草储备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全靠燕赤和代国那边支援着。 李怀在代国将政务理得十分漂亮,朝新渠修成了一半,已经有一部分投入了使用,若是今年天气顺遂,明年就有足够的粮食了。 但是近日燕赤阴雨连绵,雨水比以往都要多。历年夏季时燕赤与云国也常常遭受涝在,这也是令宓奚头疼的一点。 就找他读密报的时候,简毓在房中四处玩耍,从角落中翻出了一本《娇狐娘巧擒冷面郎》。 禁书 等宓奚终于忙完手中事的时候,才发现小湫儿格外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是在哪里睡着了吗? 他一转头,就在某个桌子后看到两个竖起来的毛绒耳朵尖。 “小湫儿?” 宓奚出声唤她,却没有得到回应。 小狐狸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点也没有注意他的脚步声,耳朵尖还时不时一颤一颤的。 等宓奚悄声走进时,才发现她面前摊开了一本书正看得起劲,保持着一副怪异的表情。 等宓奚的目光落在那打开的扉页上的时候,犹如被雷劈过身子,不由得顿了一下。 没等简毓反应过来,宓奚便一把夺过那本书,“啪”的一声合上了书页。 简毓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抖,终于回过了神,却见面前是一双银龙靴,她顺着衣摆往上看,抬头看见了宓奚略有些冷漠暗沉的脸,那书中内容在眼前浮现,“唰”的一下气血上涌,她的耳朵尖直接就红了。 我去,宓奚他居然……居然看这种书,还偷偷藏在书房不让人发现! 这本书的描写相当露骨香艳,讲的是一只玉面狐狸修成为了修成人身,便寻得了一个皇族子弟为目标,日日将他困在自己身边夺取龙气,而那皇族子弟本是无情之人,清高冷面,最后却在狐狸的攻势之下不断沉沦,最终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的风月诡事。 不知怎么,简毓一读到那无情的玉面郎,脑中浮现的就是宓奚的样貌。 一样的清冷……一样的面貌俊逸、身姿优越,肤白貌美八块腹肌…… 我靠!我怎么能这么想啊啊啊啊!! 简毓的脸也红了,用爪子去遮脸,好在她身上有绒毛覆盖,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 没想到宓奚还好这一口……我的天爷…… 所以说他对我这么好,其实是因为对我有别的心思?! 宓奚是个福瑞控?! 短短的几个瞬息之间,简毓的想法犹如脱缰之野马不可收回,越来越偏了。 宓奚虽没有接触到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看她这个表情便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表情冷冷,直接将那本书放到烛火上点燃,扔到了银盆中。 玉珏这个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我……朕……”宓奚开口想要解释一下,但是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解释?现在解释的话岂不是相当于自己很在意这种事?于是也不说话了。 这边的简毓脑中还想着书中内容,那雨夜中冷面郎君与娇玉狐娘的温存之事犹如有了画面,怎么也挥不去。 “口噙青丝满,露珠滚云端,急切切呼唤郎君来,羞滴滴连番红浪罢……” “你这小狐狸在想什么?”眼见她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宓奚蹙眉问道。 简毓不敢再去看宓奚,怪叫一声,几下跃开,跑到了门外。 外面还下着小雨,宓奚怕她被淋湿或者跑丢,也追了出去,将简毓一把拽住往回就走。 简毓四个爪子都在抗拒: 【放开我!放开我!我靠原来宓奚你居然好这口,简直是太变态了!】 【就算你是个帅哥,长得好看身材也不错,确实是我喜欢的样子,但是我是不会轻易从了你的!强扭的瓜是不会有好果子的!】 宓奚一头黑线,闻言甚至被气笑了。 听见头顶一声轻哼,简毓挣扎得更厉害了。 【啊啊皇帝哥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一狐狸啊!!我还没有变成人的本事呢!】 【我都不知道什么龙气不龙气的,我也不会吸你的阳气,我只是贪图你的钱财和好吃的而已我有什么错呜呜呜,我不要卖身啊!】 一被带进房内,简毓就想往外跑,奈何宓奚动作更快,“啪”的一声把门给合上了,杜绝了简毓出去的生路。 “从今日起,你哪里也不许去,朕在哪里,你就必须在哪里。” 我不要啊! 听见他这般命令,简毓哭丧着脸往椅子后面躲,却被宓奚抓了个正着。 眼见宓奚的脸越来越近,简毓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宓奚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弹了弹她的脑袋,然后掐了掐她粉粉的耳朵尖。 “笨死了。” 面前的雅痞感消失了,简毓尝试着缓缓睁开眼,宓奚已经回到了御桌前,拿着奏折开始看。 那本书也在银盆中燃烧殆尽,最终只剩下一片灰烬。 简毓“噌”的一下钻到椅背后面,偷偷漏了个眼睛看宓奚。 烛光下他的侧脸清晰,线条干净利落,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完美面容。 其实喜欢上宓奚真的很简单,又帅又多金的男人总会具有优势嘛。 虽然在湫的记忆中,那个宓奚对湫真的不算好,但是初见那一眼的惊为天人,就是让湫从此沦陷,对宓奚死心塌地,甘愿付出所有。 简毓扪心自问,她对宓奚肯定是有好感的,尤其是这个宓奚并没有那么坏,对自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宠溺。 但是她尚且还不知道两个宓奚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差别,也不确定以后的宓奚会不会变成和那个宓奚一样,像对待湫一样对待自己,而她又并没有湫那么深爱他,愿意包容一切。 所以她也就不敢轻易去交付自己的情感。 她不敢赌,自己是否能变回人还是一个不确定的事情,未来宓奚将要遭遇的刺杀一事也还没有头绪,简毓总觉得许多事都充满了变数,让人如同在迷雾中摸着石头过河,也许稍不注意便会被激流冲走或者落入某个漩涡,危险又茫然。 她从前不清楚宓奚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但是今天看来,宓奚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喜欢的情感? 虽然这很奇怪,但是也算是一个可以猜测的方向? 可是若是哪一天宓奚知道了真相,他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话又说回来,她还以为宓奚是什么禁欲系呢……结果私下什么都看,这种尺度的话本子,放在哪个朝代都该是禁书吧? 察觉到简毓目光变化,宓奚一转头便与她目光对视。 简毓连忙躲开,藏进了椅背后面。 我靠,心怎么跳这么快? 简毓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异常。 一个梦 要了命了,自从读了那本书,简毓就如同打开了个潘多拉魔盒一般,老是会起一些奇怪的念头。 就连睡着了做的梦也带了点颜色。 正是话本中的那个桥段。 和宓奚长得一模一样的冷面郎君被狐妖困在阁楼幻境中,怎么也逃不出去。 他的衣衫在行动的时候被弄皱了,面上也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应该是那狐妖给他下了什么药。 过了一会儿,他终是因为药力发作而体力不支,依靠着门扉跌坐在地,一手撑着地,一手抚上衣领。 这里似乎太过潮热了,就连他这般端方的君子也禁不住想要解开衣领透气,但是理智让他在最后一刻住了手,眼神一凛,往暗处呵道: “出来!别装神弄鬼!” 在暗处欣赏够他狼狈姿态的狐妖——现在是简毓,施施然从暗处走了出来,她衣着清凉,比起冷面郎君的衣冠严整显得格外暴露,反差巨大。 她走向地上犹自喘息着的郎君,旁边路过一块镜子,简毓目光往旁边一瞥,心底突然一惊。 这张脸……湫?秦更衣? 我靠……这么刺激的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说是上次看完了湫的记忆,在自己心中狐妖就该长这样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客观来说,这张脸真的很美,像是蕴着一层光华一般,妩媚而不失清纯,妖娆却不下作。 她的面容戚戚,凝聚着万般哀愁,对着眼前的宓奚用撒娇般的语气道: “奴思郎君,日日沉吟,郎君却这般无情,不肯对奴好言,奴心碎矣,不复整也。” 明明囚住别人进行强迫的是她,但是她这话说得仿佛她是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一般。 简毓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用这种调调说出这种话来,登时鸡皮疙瘩爬满了双臂。 救命啊!这不是我干的! 那郎君不为所动,依旧是冷目以对: “胡言乱语!赶紧将我放出去,负责我定然不会客气!” 正说着,他却从唇边逸出了一声微小的喘息,反应过来后他赶紧用手捂住了嘴以免再次发出声音。 简毓走近一步,幽幽道:“可是药效依然发作,若是不及时解除,郎君恐有性命之危……” 冷面郎君十分排斥她的靠近,身体往后缩去,死死瞪着简毓想震慑她。 奈何那药性凶猛,一股奇怪的感觉从腹部升腾而起,让他浑身一软,再抬头时眼尾已经带了红。 狐妖掩嘴,那狐狸眼中有狡黠,亦有悲伤,她像是计谋得逞,又像是无可奈何,轻语道: “郎君,好可怜……” 眼看她越发接近地上的郎君,简毓也随着失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你要干什么!这么奔放吗姐妹! 别脱!别! 救命啊!救命! 不一会儿,狐妖身上衣物逶迤在地,身上几乎毫无遮掩。 面对着这般诱惑,郎君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他。 若是平常,他肯定会毫无波澜,可是如今药性发作,加上狐语催眠,叫他极力抵抗却收效甚微,只能将竹节般的手攥得死紧,指甲嵌进了掌心,传来微弱的疼痛。 简毓简直想哭,这太冒昧了! 这种事自己十辈子也干不出来啊啊啊! 可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白玉藕节般的手轻轻抚上了郎君的面庞,狐妖将身体贴近他,用眼神慢慢描摹他的轮廓。 他不愿意看她,那她去看他便好了。 最终,狐妖在郎君侧脸上落下了一个极轻极快的吻。 似乎是害怕眼前的人如同一个幻影,微微一碰就碎了。 “郎君……” 她喃喃念道,如同痴梦之语。 没想到这个梦能这么真实的简毓震惊于唇上传来的触感。 我靠,四舍五入这算是我亲了宓奚吗? 我靠!我亲了宓奚! 不不不这不可以!这真的太可怕了! 简毓疯狂调动意识,想要接管这个身体让狐妖别再继续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挣扎太过激烈,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这梦的主人,随着一阵麻痹之感传过身体,简毓还真的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 呜呜呜终于! 在接管身体的那一刻,简毓立刻从地上弹身而起,捡起地上的衣物遮在自己面前。 余光中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简毓发现她的脸也是红的如熟透的樱桃一般。 她不敢去看那郎君在挣扎中衣服被扯开而露出的小片胸膛,于是转头道: “对……对不住!这不是我本意……我没想这么对你的!” 郎君闻言睁开了眼,用那幽深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看她又要整什么伎俩。 简毓没有办法,只能解释道:“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梦!你等一下,等我醒了就可以了!” 她接连后退好几步,离那郎君越来越远: “你放心!我不会再碰你了!” 随即又自言自语道:“啊啊真服了,我就不该看宓奚那个话本子!” 由于没有看路,手中抱着的衣衫又十分长且飘逸,简毓一个没注意踩到了衣带,直接摔在了冰凉的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臭宓奚!” 只是随口抱怨一句,还没转过头,她的身体却猛然一重,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她一抬头,正正对上那郎君如点漆般的深瞳。 不知是不是地板反光的缘故,简毓似乎在他眼中极深的地方看见了一抹幽蓝。 “你叫……谁?” “简毓啊!”简毓以为他在问自己的名字,于是脱口便答。 那郎君一手撑在她身旁,一手扶在她的脑后,用那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道: “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的眼中跳跃着幽蓝的光点,与之前那个抵死不从的郎君的气质截然不同。 离得太近,那脸近在咫尺,眼尾潮红还未退去,简毓被他按在地上,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异常。 她脑袋发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一秒,她的唇便被一片温热给覆盖住了。 简毓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周围的一切便渐渐化作一团虚无,尽数消散在片片白光之中。 梦醒 梦中幻境如同潮水般退去,简毓在现实中睁开了眼。 自己还身在御书房,只不过不知何时被移进了宓奚专门为她准备的软垫中。 她第一时间四处张望找寻宓奚的身影,桌案上的金枝蟠龙纹的蜡烛还燃着,烛泪在底座上蓄了浅浅一层,御桌上是堆积如小山的奏折,还有几本是摊开的,上面全是批红。 却不见宓奚。 那幻境中的余韵仿佛未消,简毓感觉自己的唇上仍停留着一种奇妙的感觉。 最后那一下……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是……那个和宓奚长的一模一样的郎君主动亲了她? 我靠! 这是什么剧情?! 按理那个郎君不该咬紧牙关拼死不从的吗?怎么会主动来亲她? 狐了个狸的,都说梦是人潜意识的体现,难不成自己单身了那么久,关于这方面的思想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可是,那是宓奚啊! 虽然很合理,但是也极其不合理。 穿越这么久以来,简毓接触得最多的异性便是宓奚了,若说要做这种梦,宓奚的脸的确是很容易代入的。 但是对于情感一事,简毓其实是一个十分传统的人,她总以为一段感情必须按部就班,先明确双方心意,再通过一定的仪式感确定关系,之后才能开始开始做其他的,绝对不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 可是他们现在什么都算不上,中间隔着一堆谜团和阻碍,根本不可能到达那一步。 她都不敢想,要是宓奚知道自己做了这样一个梦…… 简毓听见门外传来动静,连忙卧回垫子中装睡。 “吱呀”一身门被推开,属于宓奚的脚步声响起。 那双银龙靴在行走时总是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声响,久而久之,简毓总能通过这个辨认出是否是宓奚。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简毓心虚地闭紧双眼,耳朵尖却被靠近的呼吸激得瑟索了一下。 “醒了就莫要装睡了。” 宓奚低醇的声音响起,意外地带了些沙哑,像是才醒似的。 装睡被发现了,简毓尴尬地起身,抖了抖毛,还舔了两口,瞟宓奚一眼,移开眼睛,再瞟一眼,最后尴尬地坐下了。 狐狸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装作很忙。 他应当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接触到宓奚那双眼睛的时候,简毓奇怪的发现他双眼泛红,似乎是没有休息好。 联系到那桌上没有批完的折子,所以他批了一晚上奏折,刚才是出门去透气吗? 她却没注意,宓奚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唇的弧度却抿得不自然。 气氛些许凝滞,正当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简毓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将毛茸茸的爪子举起放在眼前,简毓顿时无比失望。 昨晚她并没有变成人。 难道是因为下雨没有月光?还是因为自己睡着了?或者说变身的时候不能有别人看着? 原因太多,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哪个导致了最后的结果。 罢了,没变就没变吧,要是变成人被宓奚看见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准备准备再变吧。 或许得完全复刻一下湫那晚的过程。 一抬头,宓奚却还在盯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他当然并不只是批了一晚上的折子,而是在半梦半醒间被简毓拉入了梦境,一进去便感觉浑身燥热,登时明白这身体被人下了药。 然而旁边传来一声响动,他就看见了那几乎衣不蔽体的人儿。 她摔在地上,嘴里嚷嚷着“臭宓奚”。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人。 但是她却是秦叹月的模样。 于是他上前想要弄清这一切,却不抵那药效凶猛,身体一阵绵软,把她压在了地上。 那女人在慌乱之中又喊了一声,他听得清楚,却还是问道:“你叫……谁?” 她的眸光破碎,光点明灭,还带着一点水花。 “简毓啊!” 她却以为是在问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叫简毓,生病昏迷前,她就告诉过他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张脸? 从腹中烧上来一股火苗,令宓奚心跳得厉害,他看着被他压在地上的女人,身体接触的地方犹如也被点着了一般,烫得惊人。 那开合的双唇看起来十分柔软,宓奚只觉眼前一花,便被夺了意识,低头吮了上去。 梦醒的瞬间,宓奚发现自己方才是以手抵头睡着了,桌上的奏折只批了一半。 唇上触感清晰,他脸色一变,惊觉现实中的身体也出现了异常。 于是猛地起身推门而出,站在晨风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雨还下着,雨水顺着房檐滴落,连成一串绵延的珠帘,雾蓝天色微明,宫灯还没有取下,在微风中摇曳着魅影,百座宫阙如同一片海,其中闪着点点波光。 殿中传来微小的动静。 她也醒了。 方才那些,是她的梦吗? 狐妖能够编织幻境,令人被其蒙蔽,久而失心智,损心力。 她说那只是一个梦,但是她怎会做这种梦。 还有,为什么她是秦叹月的样子。 宓奚皱了眉,这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湫儿……不,简毓与秦叹月有何关联?他此前从未发现此二人有接触,看简毓的样子,也并不认识秦叹月。 千头万绪,皆不分明。 待他回到殿中,发现小狐狸呼吸紧张,正在装睡。 他本想直接询问,但是看着她那十分尴尬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却没问出口。 罢了……现在还不是说明一切的时候。 他想起那梦中的情形,虽然长着同样的脸,但是他第一眼便能分辨出她和秦叹月的不同。 也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她,不是别人。 奇异地,他并不排斥与她接近,甚至在顺从身体本能的时候,他也有意不去抵抗,放任事态发展。 这是那件事发生以后,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很……奇怪的感觉,却不算糟糕。 没有眩晕感,也并没有出现恶心之感。 当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的时候,门外的传来玉珏的声音:“启禀皇上,奴才连夜审了花蕊,她已然全招了。” 招了 简毓才想起来这茬。 她的心中一沉,先跳到了门口。 门一打开,玉珏便见到了小湫儿,随后是一截绣着五爪盘龙纹的龙袍衣摆。 皇上昨晚和小湫儿在一起。 “她都招了什么?” 玉珏低着头:“据花蕊所说,一月前她的母亲病情突然加重,急需用昂贵药材续命,但她身上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是以林婕妤派贴身侍女菱花找到她欲加害于小湫儿时,她便为了钱财不择手段。 奴才又分别审问了林婕妤宫中的菱花,她也对此事供认不讳,诸多细节都能够对得上,林婕妤先是因花园中与小湫儿冲突一事对小湫儿怀恨在心,所以想出此等法子进行报复。林婕妤宫中的奴婢也说,她们都听见过林婕妤说过“迟早要弄死那小畜生”之类的话,此事应该就是林婕妤所为,只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宓奚没耐心:“不过什么?” 玉珏:“只不过林婕妤始终不承认做过这件事,一直在喊冤枉呢。皇上你看……” 林云昨晚便被送回了华清宫软禁,被侍卫看守着,若是没有皇上的旨意,玉珏是没有审问她的权力的,所以得宓奚亲自去。 按理说这种事应该由皇后来做,但是宓奚从没有立过皇后,就连之前能够代行皇后职权的姬贵妃也回了云国,闵昭媛又是那种境地,宋昭仪一向是不能管事的,这宫中一时半会儿竟凑不出一个有能力的,事事大小都需宓奚亲自过问,实在是繁琐不堪。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先去给朕准备沐浴,朕下朝了再去审问林婕妤。” 怎么这个时候要沐浴?难不成皇上昨夜一晚没睡吗?玉珏心中疑惑,但是还是转身去准备了。 “等等。” 宓奚又叫住了他。 玉珏以为皇上又有什么要紧吩咐,洗耳恭候。 “要冷水。” “是……” 等到应完,玉珏才反应过来。 等等,什么?皇上要用冷水沐浴?这大早上? “哎哎……使不得啊皇上!天气寒凉,为您的龙体着想,实在不宜用冷水沐浴啊!” 宓奚眉毛一拧:“别废话,喊你去就去。” 玉珏立即噤了声,悻悻然摸了摸鼻子,躬身退下准备去了。 皇上还真是身体康健啊! 简毓也疑惑,这宓奚怎么突然要洗冷水澡。 这么想着她便转头嗅了嗅自己身上,也闻到一股味道。 ……哦,我也该洗了。 但是云蔚云笠此时都不在,她没办法给自己洗澡。 找其他人也不合适,她不太能接受。 除了云蔚云笠以外,还给她洗过澡的只有…… 她抬头一望,然后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算了,忍一忍吧,等云笠她们回来再说吧,反正她没洁癖,忍一下没什么。 然后便被拎起来了。 她没有洁癖,旁边那人有啊! 宓奚拎着她往侧殿走去,昨日军报来得急,连日攒的政务也没有处理,所以他不得不先来御书房处理。 这御书房一呆就是一整晚,还莫名其妙做了个梦,还是那种不可描述的场景。 连他自己的身体也被其影响了。 都是这小狐狸干的。 他要沐浴,自然是不会落下她。 玉珏动作很快,他知道皇上的性子,所以这沐浴用的热水和澡具是早早就备下的,随时可以取用,就算皇上要求用冷水,也是立刻就能引来。 虽然皇上这么说了,但他还是热水冷水一道准备了。 简毓的身体看起来已然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宓奚考虑到她大病初愈,还是善良的没给她用冷水。 他先换了衣服,亲手将简毓泡进木桶中,开始着手清洗,手法十分之娴熟。 经历过那个梦,简毓实在是不能对此淡然处之了。 简毓一面挣扎一面在内心狂叫: 【放开我!我不要你洗!】 水花溅了宓奚一身,连他的脸上都沾上了一点泡沫。 简毓挣扎得太厉害,沾了水打上香胰还滑溜溜的抓也抓不住。 宓奚黑了脸:“再动今天就不准吃饭了。” 这并不足以威胁到简毓,她用爪子努力去扒着木桶边缘: 【不吃就不吃!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放开我放开我!】 宓奚一把按住她,咬牙道:“你浑身上下什么地方没被朕看过?给朕老实点!” 简毓手一滑,直接落进了水中,咕噜出一连串的泡泡 “呜哇呜哇……咕噜咕噜!呜!” 【臭宓奚!臭流氓!】 接连被呛了好几口水,简毓不由得咳了起来,水洒得到处都是。 宓奚趁机按着她,用水给她冲洗干净,最后拿布一裹把她丢到了熏笼那边。 侍女们立刻将简毓接住,为她熏干身体。 宓奚则是沉着脸自己去沐浴了。 这女人实在是不知好歹,普天之下谁又敢让他来这般对待? 仅此一人罢了。 他真的是宠幸太过,把这小狐狸养得十分跋扈,越发娇纵了。 若是她变成了人,指不定得多么嚣张蛮横。 脑中闪过昨日那道身影,他将自己泡入冷水中,压制着那股热气。 原来这就叫狐魅。 等宓奚收拾完出来,便又变成了那个冰冷无情的九五至尊。 上早朝时,林左岩建言献策,提出了几条有利于民生之计的策论,如以寺庙为据点进行布施以彰皇恩,建造容难所收留流浪者等,这些事若能实施倒是对百姓有好处,只是十分费力,做好了也不算什么大政绩,做不好却有可能损声誉。 此时林霆自告奋勇,宓奚便将此事交给他负责,先行在京城附近几个乡镇实行,若做好了再进行推广。 下了朝,宓奚来到华清宫。 林云依旧是站在门口,一副忿忿的样子,见到宓奚便直接落下了泪,很是委屈。 “皇上,臣妾真的不曾做过此事啊!定是菱花那个贱人被人收买,想要害我,所以将此事栽赃在我头上!” 她若是死不承认,宓奚也不好用用强硬手段,毕竟现在朝中还得用林家,不能做得太过。 自戕 但是他也不想轻饶了林云。 “婕妤林氏,目无尊上,行事不恭,恣意傲踞,心无皇威,残杀生灵,朕将惩之以效后宫之尤。” 他下令将林云禁足半月,撤去华清宫所有侍女,只换了个管教严厉的嬷嬷,让林云每日学习礼仪,背诵宫中规训,每日都需抄写十份给嬷嬷过目。 这处罚看起来并不算严重,但是对于林云来说难受得紧。 她不仅每日需要起早,在嬷嬷严厉的压迫下学习各种礼仪,晚上还不能休息,点着灯抄写规训,一日下来不仅浑身酸疼,十指也是肿胀不堪,由于侍女尽数撤去了,所有事情都得她自己亲力亲为,更是十分烦躁。 她从小娇生惯养,身边群婢环绕,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她将抄写的规训给嬷嬷过目,不料那嬷嬷得了宓奚的命令不会轻易放过她,硬是一字一句看过,若有行文错误或者字迹潦草的,皆要重新写过。 叫林云苦不堪言,更觉心中不平。 菱花那贱人竟敢背叛她,她定要查出到底是谁将手伸到了她这里! 付御女就住在侧殿,倒是来看了林云几次。 但是林云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于是便咬牙叫她回去了。 至于菱花和花蕊两人,宓奚本想直接将她俩赐死,但是简毓实在不忍他这样做,只说让宓奚将她们赶出宫去,此生不准再进京城便行了。 宓奚的湛眸看着她,目光深深:“但是她们是你生病的罪魁祸首,你愿意就这么轻易原谅了?” 简毓面露纠结,她并不是什么圣母,害自己的人说原谅就原谅,但是花蕊在她身边那么久,她也大概知道花蕊的性情,若不是为了母亲,想必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而那个叫菱花的,看起来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像是歹毒的人。 那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简毓做不到看着她们被赐死。 她在纸上斟酌写道:放她们走吧。 她不原谅,但是人的性命珍重,她不愿随意褫夺。 况且她还活着不是吗,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宓奚收回目光,道:“随你,反正这是你的事。” 简毓却忍俊不禁,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最后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我就知道,奚奚你~最~好~啦~】 宓奚眼神一顿,这家伙显然是发明了一个奇怪的昵称来撒娇。 什么奚奚,听起来不仅奇怪,还毫无威严。 嘴角却不自觉往上提了提。 不过她这次能安然无恙,多亏闵昭媛送了灵草来,宓奚说过会赏她,于是拟旨赐她几匹上好的浮光锦,以及金银若干,至于她父亲的事,却不曾提起。 闵昭媛早有预料,好在明鹜那边派人给她递了消息,说他已想法子悄悄去狱中看过,她父亲并无大碍。 她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打点出去的银子并没有白费。 云蔚和云笠两人因为失职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所幸再没有其他处罚,终于回了都梁殿。 云蔚哭丧着一张脸:“真是太可怕啦!我还是第一经历这种事情呢,玉珏公公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谁知审人的时候竟那么凶!” 云笠一回来手就不停,忙东忙西的,在一旁解释道:“玉珏公公乃是皇上的御用太监,服侍皇上那么多年,必定是有旁人不能有的手段在身上的,人可不能只看一面。” 云蔚怅然:“是啊,就像花蕊,平日我们也不曾看出她的异常,谁知她竟会做出这种事!” 云笠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还敢提,不怕掉脑袋啦?” 捂着脑门的云蔚收了声,也走到她身边,拿着扫帚开始扫地。 沉默了一会儿后,云蔚突然道:“哎,你说我们要是能早些察觉花蕊的不对劲,是不是就能帮到她?这样她也不会走到最后那个地步了。” 云笠默然,须臾后说:“或许吧?” 又接着道:“好了,到此为止,她也已然被送出宫去,此生我们也再见不到了,把这件事忘了吧,好好伺候小湫儿才是要紧事,以后我们可得仔细着些,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云蔚连连点头:“以后小湫儿的东西我可得全部检查过才敢给它用了。” 傍晚时分,云笠正准备伺候小湫儿用晚膳。 今日的菜很是丰盛,有道五味酪鹅,光是闻着那味道就把简毓香得栽了一个跟头,若不是云笠拦着,她差点都要上爪子直接抓了。 其余的白灼虾、海米煨鸡以及素食若干,皆是滋补之品,用来给她补身子的。 可还没等她伸出爪子,云蔚却从外头跑过来,气喘吁吁的,一遍喘气一遍似是有话要说。 云笠连忙给她倒了一杯茶顺气,云蔚终于是缓过来了,面色焦急,道:“花蕊……花蕊她自戕了!” 简毓手中的调羹一下子砸在桌上,里面的汤洒了出来,她看向云蔚,似是不解。 云笠也问道:“你说什么?玉珏公公不是将她送出宫去了吗?她怎么会自戕呢?” 云蔚抓着她的手,哭道:“玉珏公公命侍卫送花蕊出宫,路过水井的时候,花蕊她趁侍卫不备,挣脱开来,直直跳进了井中!” “啊!” 云笠捂住了嘴,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副惨烈的景象。 “玉珏公公立刻着人去捞她,但是天那么黑,还下着雨,捞出来的时候,尸身已然凉了……” 简毓闻言几下跳出门外,往云蔚所说的水井赶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就是在往那边发足狂奔。 或许是想见花蕊最后一眼。 她心中的紧张大过恐惧,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她臆想出来的。 怎么就……自杀了? 明明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待她赶到那边时,玉珏已经处理完毕了,众人抬着一个架子,上面盖着白布,白布下是一副隆起的东西。 周围的人撑起白伞,简毓的毛却在奔跑时被沾湿了,她隔着几步缓下了步伐,嘴里呼出白气。 玉珏看到她,连忙叫人上前阻拦。 “快快,拦着它,别叫小湫儿过来!哎哟我的天爷,这都叫什么事啊!” 不对劲 几个侍卫上前将简毓拦在后面,不让她靠近那担架。 简毓的心狂跳起来,既想往前去瞧一眼,脚步却有几分踌躇。 随后赶来的云笠将简毓一把抱起,以手虚虚遮住了她的眼睛,云蔚在旁边打开了伞。 三个身影立在伞下,倏然之间犹如静止了一般。 玉珏见云笠过来控制住了小湫儿,轻松了口气,向这边投来劝告的眼神。 带着小湫儿走吧,别让它瞧见这场景,免得吓坏了它。 云笠也是看懂了,对着怀中的小狐狸道:“小湫儿,事已至此,人已救不回来了,咱们就当花蕊她解脱了好不好?咱们走吧?” 说罢转身要走,简毓扒着她的手臂回头看着,只见一个侍卫上前禀告玉珏:“公公,这人手中攥着东西,瞧着好像是一块宝石,莫不是从何处偷盗的吧……” 听见这话的简毓猛地从云笠怀中挣脱,不顾旁人阻拦跑到了那蒙着白布的担架旁,对着那侍卫嘤嘤地叫唤着。 莫名其妙被凶的侍卫挠了挠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只小狐狸。 云笠自然也是听见了这话的,她心中悲凉,几步跑到简毓身边,对那侍卫解释道:“这宝石是小湫儿赠予她的,并不是偷盗而来,她若是活着,定然不愿听见这般话,还请大人勿要冤枉了她。” 侍卫只好微微躬身行了个礼以示歉意:“是,微臣现下明白了。” 简毓四爪站在雨中石砖上,泡得冰凉,但是她不愿走,在担架旁静静站了一会儿,为花蕊默哀。 就当时送她最后一程吧。 花蕊临死还攥着那块宝石,是因为对自己的愧疚吗?她的性子那般坚毅,竟会做出这种事。 怎么那么傻,就算简毓在心中说了不原谅她,但是毕竟没有将这话说给花蕊听过,明明她已经请求宓奚将她送出宫去,还特意让送花蕊出去的人不要对外提及宫中的事情,就只说是花蕊年龄到了该放出宫去的年纪了,明明只要拿着她送的宝石去兑些银子,母亲的事已经了结了,花蕊很快能够在外重新开启新的生活…… 余光一转,简毓突然看见另一个人。 正是应该与花蕊一同送出宫去的菱花。 不好! 眼见这个一直将自己隐在人群中不露痕迹的人,这时候突然站了出来,简毓直觉不对劲,连忙冲过去一口咬住了她的裙摆! 她也要做傻事了! 刹那间如电光火石,随着简毓的动作,周围人终于也反应过来,侍卫立马上前控制住了菱花。 那娇弱的身躯被几个壮汉反剪住手,压弯了腰,明明应该是一个很难受的姿势,菱花的脸上却不见痛苦,只是一片木然。 简毓的牙关隐隐作痛,心脏跳得不稳。 为什么这两人都要这样做? 难道放她们出宫会比被赐死还要可怕吗? 若说是因为良心不安,因为害了自己而过意不去,一个人是这样,两个人便说不定了。 简毓这时候有些怀疑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 玉珏已经来到了菱花面前,皱着眉,气势也变得狠厉起来。 “你们这一个个的,蒙受皇恩却不领情,排着队来污燕赤皇宫的水来了是吧?也罢,不想活了?简单,来人!将她给我绑到慎刑司去,那儿有的是让她活不成的法子!” 简毓这次没有阻拦,她是善良,但是却不是无脑的善良,这件事明显不对劲,的确该好好的审一审。 菱花难道不知道宫人自裁是牵连全家的死罪吗? 除非她与花蕊一样,家中已然无人了。 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 侍卫们在玉珏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把花蕊的尸身抬走,又将菱花送去慎刑司。 云笠与云蔚带着简毓回到了都梁殿。 本来十分诱人的一桌菜肴现下已经凉透了,云笠本想让人将菜再热一热,简毓却摇了摇头,她现在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思。 ··\t她不断地回想着刚刚的情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想通的。 到底是什么呢? 此事很快传到了宓奚的耳中,他到都梁殿时,身上还带着一丝潮湿的气味。 云蔚正端着冷掉的羹汤走出去,宓奚见那些菜丝毫未动,便知道小湫儿又没吃饭。 他知道她刚才跑去看了花蕊,莫不是被那场景吓到了,所以不想吃饭? 可是她的身子刚好,不吃饭怎么行? 于是他让云蔚下去将饭菜重新热了端上来。 进门一看,简毓蹲在窗边,直直地盯着那屋檐下落下的水珠,一脸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院中的树被打落了一地的叶子,淅淅泠泠,冷风吹来,让简毓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光突然被遮住,眼前一暗,简毓便被抱起来,圈入一个微冷的怀抱。 只用闻到那龙涎香,简毓便知道是宓奚,那香被潮湿的雾气缠住,冷而清冽。 她蔫蔫地趴在他手臂上,感受到那带着凉意的衣料下逐渐透出的温度。 “怎么不吃饭?\t?”宓奚问她。 她没有回话,只是想: 【她们不肯出宫,难道是因为对她们来说宫外更危险吗?】 她想到你什么,突然一个激灵从宓奚怀中站起来,去叼纸笔。 纸上写下了“身世”两个字。 她指着这两个字,用认真的目光看着宓奚: 【这件事不简单,快去查一查她们的身世背景,或许会有新的线索!】 宓奚目光一凝,唤来侍卫:“去跟玉珏说,着重审问那个菱花的身世,查清楚她的来历!” 那侍卫单膝跪地:“是!” 身形一动,便消失在雨幕中。 宓奚亲自培养的这批侍卫,身手个个不凡,且忠心耿耿,只会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 简毓越想越觉得往这个方向查是对的,心中也有了劲。 这时,云笠二人将热好的菜重新端了上来。 宓奚拿了调羹,本想亲自喂她吃饭,结果刚刚还食欲不振的简毓这会子看着这满桌的好吃的,不用宓奚动手,她自己就吃了起来。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宓奚看她干劲十足的样子,也只是挑了挑眉,摇摇头,夹了一块酪鹅吃了起来。 有新线索 经过审问与调查,玉珏探明了菱花与花蕊的家世。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 菱花家中本是一处富商,某日全家出游被匪盗劫持,父亲被当场杀害,而她当时也因为撞在车辕上昏迷过去,醒来时满地尸体,她的母亲却不见了踪影, 后来她被路过的人捡到送回家中,最终被交由邻居家抚养。后来官府派兵去剿匪,却始终不曾找回她的母亲。 菱花便在邻居家这么长大了,最后她家财产被侵占一空,邻居直接将她送入了宫中,断了往来。 花蕊则是年幼丧父,自小由母亲一人带大,她母亲在这战乱的世道里做些针线活,或者替人浣衣一类的事情维持着生计,勉强将花蕊拉扯大,值得一提的事,其实花蕊还有一个姐姐,比她大上不少,父亲去世时,她姐姐已经十二岁了。 在这样的时代里,一个孤母带着一对女儿生存十分不易,但是花蕊姐姐到了及笄之年时,某一日却被不知什么人掳走,从此不见了踪迹。 花蕊的母亲四处探听都没有任何音信,在奔走中将花蕊一人拉扯大了,最后送入宫中,自己则因为长年的积虑与劳苦从此病倒,再也没离开过病床,平日里全靠花蕊把在宫中挣得的银子送出去给她买药支撑着。 这样看来,她们都是命运凄苦的苦命之人,若说离了宫在外生存,又无亲人在外照拂,或许真的对她们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么一看,寻死倒是有几分合理。 但是简毓却不想这么简单的认为。 简毓的命运也谈不上多么顺利,从没见过亲身父母的她在一个破落的孤儿院长大,其中环境谈不上多好,她还时常因为长得乖巧被院子中的孩子欺负。 但是每次她都有办法躲过欺凌,还能找机会暗戳戳地报复回去。 志向浅薄如她,只是想好好活着就够了。成年以后,她就立刻离开了孤儿院,然后自己找各种工作和兼职,最终还是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 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而这话,她也曾从花蕊口中听说过。 那时云笠抱着简毓路过门槛,遇见了躲在角落悄悄,抹眼泪的花蕊。 云笠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遭人欺负了,花蕊却咬着牙不肯答。 她平日里虽然不怎么与人嬉闹,但是也从不在人前流泪,看那样子分明是出了大事。 云笠没法子,只能同她一起蹲下,宽慰了许久,连简毓也搭着爪子去安慰花蕊,花蕊这才收住了眼泪,慢慢露了个笑。 “没事,我已经没事了,云笠姐姐,你说,天无绝人之路,这话对吗?” 云笠也温和地笑笑:“当然是对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有法子能过去的,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便是这个道理了,别哭了,啊,再哭明日眼睛该肿了,要被云蔚瞧见,可是会笑话你的。” 花蕊这才赶紧抹了泪站起身,忙跑进屋子中找镜子照去了,还弄了凉帕子敷脸。 那鲜活的脸庞似乎还在简毓眼前。 这么一个人,怎会轻易放弃生路呢? 除非,除非是有人掐灭了她们的生机。 简毓写了纸条给宓奚,让玉珏继续查下去,一定还有其他的什么事没有被发现,而那可能就是导致花蕊自戕的原因。 宓奚见她这样执着于花蕊的死,想着若是不按照她的想法来,她肯定又不好好吃饭了。 于是他吩咐下去,玉珏也领旨照做。 这雨季仿佛比往年都还要长,雨水从天上没完没了倾倒而下,叫人心烦。 宓奚心中忧虑,燕赤各地的官员都上了折子来,说雨下得太大影响了耕作,许多庄稼都被浇坏了,今年的收成恐怕要受到影响,更有甚者,有几个邻河的城县已经被决堤的雨水侵扰,看样子又是要遭受涝灾了。 连云国那边的姬姒都传来了密信,说云国境内情况也不容乐观。 每年的涝灾都是叫宓奚最是头疼的一件事,花银子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影响庄稼收成和民生,百姓们都叫苦连天。 燕赤已是兵强力壮了,但是面对天灾,还是有些许的无可奈何。宓奚下了旨,让各个官员们预备着,整修堤坝,修建水渠引水,免得到时候被水淹得猝不及防。 他暗自下了决定,总有一日,他定要想法子彻底解决这件事,让燕赤永远免于涝灾。 又过了好几日,玉珏急匆匆地赶到御书房面见宓奚,带来了宫外的消息。 “皇上!花蕊她母亲还活着!” 简毓也在御书房待着,她现在依旧在坚持练字,日日不敢松懈。经历了血墨事件后,宓奚放心不下,便叫她来御书房,自己亲自给她磨墨。 不知是不是皇上磨的墨要比旁人的好些,简毓觉得自己练字的效果还真得到了提升,起码不再像是狗爬的了。 甫一听见玉珏的禀告,她“噌”地一下站起来,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 我靠,我就说我的推断加第六感是对的吧!这件事肯定不止那么简单! 宓奚也停下手中的事情,问道:“还活着?” 玉珏显然神色激动:“是,奴才派人日日守着花蕊家,那地方本来应该空无一人,但是某一日却突然出现个陌生女子,她进了屋中取了什么东西,奴才的人一路跟着她,寻到了郊外的一个庙庵。奴才又派人探查了好久,在庵中的一处屋子发现了花蕊的母亲!她还活着!” 简毓心如擂鼓,若是花蕊的娘还活着,那么她必然是不会寻短见的! 所以她究竟是被人所欺骗,还是另有隐情,却都该继续查下去才知道。 总之这事有了线索,便能顺藤摸瓜弄清真相了! 宓奚也想到了这一点,想简毓投来赞赏的目光。 还真让这小狐狸说中了。 简毓被他这么一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尾巴止不住地左右摇摆,像个鸡毛掸子一样扫来扫去。 她自己却不知道。 宓奚见她憨态可掬的模样,不禁勾了勾嘴角,这小狐狸怎么像只小狗似的。 火灾 宓奚对玉珏道:“很好,此事查到这里,必定还有更深的缘故,朕给你加派人手,你继续往下查,看能不能扒出什么来。” 玉珏手握拂尘:“是。” 便退下了。 简毓也随之开始思考起来。 当初菱花说的那句话是如今已经“晚了……晚了。” 为什么菱花会这样说? 初听这句话,谁都会以为是时机已经晚了,菱花母亲已经不治身亡,所以她才心灰意冷,说出“晚了”的话。 可如今发现花蕊的母亲还还活着,那么“晚了”的意思就根本不是她原先想的那样! 若不是花蕊的母亲“晚了”,那便只能是花蕊自己“晚了”,这么一看,花蕊遭人威胁的可能性相当大! 此事果然有隐情。 她拿了一张纸,细细地理出血墨一事中不对劲的地方。 此事表面看起来只是林婕妤因之前结仇所以想要报复她而已,但有几个地方其实有些说不通。 只是缺钱的话,花蕊其实有很多法子能去凑钱,别的不说,先与云笠云蔚借上一些肯定也足够了,她们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但是菱花不仅向她们隐瞒了这件事,提也没有提过母亲生病的事,执意与林婕妤那边合作,最终犯下大错。 这样舍近求远的事情,并不符合一般人的逻辑。 其次就是,她生病这么多天,那些墨水要收的话其实早就该收了,为什么花蕊偏偏要趁那么多人都在场的时候“不小心”打翻,引起大家的关注和怀疑? 若不是秦更衣的鼻子尖,说出气味不对劲一事,那么这件事根本就是天衣无缝,没人会查得出来,到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花蕊手脚伶俐,来都梁殿以后根本没有犯过没拿稳打翻东西这样的错,偏偏那个时候就不小心失手了。 真的只是因为她怀有愧疚所以心绪不宁导致的吗? 简毓这个时候倒觉得不太像,而更像是花蕊不得不这样做。 若是从这个角度思考的话,那很多事情便能解释得通了。 是否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威胁着花蕊,用其母亲的性命逼她做了这么一系列的事,最后还令她不得不跳井自杀了。 想到这里,简毓脑中豁然开明,犹如醍醐灌顶。 她感觉自己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林婕妤一直都不承认做了这件事,或许,她真的是被陷害的。 “啪”的一声,笔摔落在纸上,简毓兴奋地跳了起来。 她怎么能这么聪明!这种事情都让她推理出来了! 宓奚正在批折子呢,看她突然弄出动静,然后上蹿下跳的,不由得疑惑她在干什么。 简毓几步跳到宓奚身边,想要把自己这天才般的推理过程写给宓奚看。 但是此时门外却响起了玉珏的声音。 “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听起来还有几分急切。 他不是该下去查案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宓奚让他进来,玉珏道:“皇上,秦更衣的幻蝶宫不知怎么走了水,火势还不小呢!” 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 宓奚边往外走边喝道:“还不派人去救火?” 他腿上,步子迈得大,几步就走了出去,玉珏一路小跑跟在后头,解释道:“奴才已经调了各处侍卫去救火了,所幸这几个月都下着雨,宫中水缸蓄满了水,不算捉襟见肘。奴才来禀告时,火势已经小了不少,估摸着再有一会儿便可以控制住了。” 说来也奇怪,这连绵的阴雨只停了两日,地上的砖都还没干透留着水痕,怎么偏偏这时就起火了呢? 此时已是深夜,正是人熟睡的时候,宓奚想了想,问道:“秦更衣如何了。” “奴才第一时间便命人前去殿内探查,好在秦更衣警觉,早早察觉了火势以至于没有被困住,方才已经被顺利救出来了。” 宓奚像是松了口气:“嗯。” 简毓也跟在他身边,一路将四条腿倒腾得挺快,倒是能追上宓奚的步伐。 不得不说,四条腿确实是比两条腿好用,若她是个人,打死她也是追不上宓奚的。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一行人赶到了幻蝶宫。 远远便瞧着那宫殿上方冒着黑烟,走近只看见侍卫们四处奔忙,提着水桶从水缸水井中打了水,源源不断地浇在那些还未熄灭的火苗上。 此时火势基本已被控制住,幻蝶宫的门头被殃及,虽然没有散架,但是被烟熏得黑黑的,连牌匾上的三个字也变得模糊不清。 烧得最严重的地方便是幻蝶宫的侧殿,除了一个房架子,其中几乎都被烧着了,只剩些木头架子,还砸落了一根房梁。 秦更衣所在的主殿则好些,不至于烧得什么都不剩,但是细软之类尽数都烧干净了。 而秦更衣在侍女的拥护下裹着裘衣,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 她的脸上有几处青黑,发丝也垂落了几条,有些凌乱,但是总的来看不像是受惊的样子,反倒十分冷静。 她立在那里看着凛凛火光,眼中跳跃着点点光彩。 宓奚看见她,就想起了那个幻境般的梦。 不,就算长着同一张脸,但是就是不一样。 他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靠着直觉分辨她们之间的差异。 垂眼去看小湫儿,她在那烧黑的柱子边上闻来闻去,十分好奇的样子。 宓奚眉头一皱,心中嫌弃,一把将她提起来丢进玉珏怀中。 被玉珏颤巍巍捧着的简毓还想下去,被宓奚按住了脑袋。 “脏死了,不准去,就在这待着。” 简毓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顾着你那该死的洁癖呢?没看见我是在做正事呢? 【那柱子边上,不仅有木材燃烧后的焦炭味,还有一股火油味!】 宓奚撇她一眼,虽然他的鼻子没狐狸的灵敏,但是那火油味十分明显刺鼻,他也能闻到。 况且从他来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火起得蹊跷,连绵雨季要想着火十分不易,能烧到这个程度不是自然发生的,其中必定有助燃之物。 并且,这火灾不是从某一处向外蔓延,却是因为铺了火油,所以自下而上燃烧得十分均匀。 这肯定不是一事疏忽导致的火灾,而是人为所致。 失窃 玉珏看见宓奚神色,便立刻吩咐下去搜查行迹可疑的任务。 简毓眼尖,看见人群后方有个身影乘人不备正偷偷往外溜,她一下扭动身体从玉珏怀中挣脱,往那个人的方向跑去。 人群有些许骚乱,等反应过来时,简毓已经死死咬住了那个人的衣摆,让他动弹不得, 那是一个小太监,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只狐狸给抓住,见众人目光皆往自己这边而来,急得去用双手扯,企图从狐狸口中抢回衣摆。 然而简毓死不松口,不肯放开牙关。 这人身上有一股特别浓重的松油味!是他! 那小太监着急脱身,匆忙间一脚高高抬起,就要往狐狸身上踹去! 简毓下意识闭上了双眼,那一脚却迟迟未落到自己身上,睁眼一看,宓奚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到了跟前,一手钳住太监的腿。 只听咔嚓一声,小太监被掀翻在地,脸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口中不断发出呻吟。 他伸手想要去捂自己的腿,却发现它已经断了! “找死。”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谁都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看到有人上前去堵住了那太监的嘴,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一切举动尽数停了,无形的威压倾覆而下,连简毓也感受到一阵冷风穿堂而过,打在她身上,令她瑟缩了一下。 玉珏递上手帕,宓奚接过,慢悠悠地擦拭着双手,极尽仔细。 他居高临下,看不清是何表情,众人也不敢窥探。 “小湫儿,来。”他的语气轻松,声如松玉。 那一瞬间的瑟缩消弭殆尽,简毓并不惧他,却考虑到自己身上沾了雨水松油啥的,不想弄脏他的衣服,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到他怀中,而只是走到了他身边。 宓奚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抬头瞧见了远远地隔着人群的秦叹月。 她就这么安静地立在那边,倒有些遗世独立的样子,仿佛烧的不是自己的宫殿,抓住的不是害自己的凶手。 没等宓奚出言,秦叹月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倾身行礼道:“皇上英明,这么快就找到了凶手,臣妾本因火灾而惊惧,皇上一来,臣妾便心安了……”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宓奚也懒得拆穿她。 他负手而立,转了转手中的扳指,道:“你可知是何人下手?” 秦叹月摇头:“臣妾不知,许是哪位姐姐对臣妾看不顺眼,所以叫人纵火,想要除掉臣妾吧。” 她这话指向明显,掌控宫中局势的宓奚当然知道她在暗示这事是与她不合的林云做的。 但是她空口白话,说得也十分随意,毫无可信之处。 宓奚静静盯了她片刻:“这燃油为何是布在你院中,从院中烧起?” 如果是外人纵火,一般是从宫墙外放燃油,从外而燃,但是连日阴雨,那墙根本不好点着,倒是在院中被屋檐所保护的木柱好燃些。 只不过有守卫在,要进一处宫殿的院子不是易事,宓奚这是在怀疑是秦叹月。 秦叹月无辜地眨眨眼,作为难状:“这臣妾就更不知道了,或是侍卫们疏忽,一时不察放了那贼人进来,险些害臣妾葬身火海,皇上,臣妾什么都不知情,现下还心有余悸呢!” 她说着以手抚上胸口,仿佛十分后怕的模样。 但是连简毓都觉得她演技有些许浮夸了。 宓奚冷哼一声,不再多问,反正纵火者已经抓到,只需要细细审问他便是了。 吩咐侍卫们处理后续事宜,正要回御书房去。 然而此时有个侍卫从外匆匆赶来,附在玉珏耳边说了些什么,令他脸色一变。 “皇上……” 宓奚看向他:“说。” 玉珏面色不好,但还是如实说了:“西侧藏书阁因守卫松懈,被……贼人所盗。” 宓奚拧眉,一起未完又来一起,今夜的事还真是延绵不绝。 恐怕其中还有关联。 玉珏吩咐御驾,载着宓奚往藏书阁赶去。 藏书阁中有许多秘密文书,乃是重守之地,今夜即使是幻蝶宫走水抽调人手去灭火,藏书阁的侍卫其实是没怎么变动的。 但还是受了一定的影响,偷盗者踩着那万分之一的空隙乘虚而入,进入阁中偷走了东西。 宓奚到时,侍卫们已在外头排成阵列,待看到他的龙辇,人“唰”地跪了一片。 即使藏书阁被盗,他们也不能随意进去探查,而守在外面的有好几层封锁,却也没有抓住贼人踪迹。 宓奚冷着脸,从龙辇上走下,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狐狸。 即使这样,众人也惧于他的威势,知道皇上现下心情不好,他们有所失职,定然免不了一场刑罚。 宓奚叫人将门打开,自己亲自进去查看遗失了什么东西。 阁中许多东西都有被翻动的痕迹,宓奚一一扫过,知道那是偷盗者的障眼法。 偷盗手法虚实结合,叫人猜不透贼人真正的目标。 排查一事费心费力,宓奚在其中呆了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被偷盗的东西。 ——是皇室陵墓的地形图与设计图纸。 宓奚看着那空掉的匣子,脸色有些难看。 皇陵,对他来说,那是一处禁忌之地。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他的父皇与母后都葬在里面。 当初他弑父夺位,此中真相鲜少有人知道。事后为了掩盖痕迹,宓奚还是举行了葬礼,将他二人尸身收敛葬入皇陵之中。 只不过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踏足过那里,即使是终年大祭,他都借事推脱了。 他厌恶极了那里,不想靠近半步。 但是如今却有人对皇陵打起了主意。 宓奚伸手将那匣子捏得粉碎,切切地露了个笑,在烛火的微光下,那笑有说不出的阴森寒凉。 待到宓奚出来,等候在外的简毓已经窝在龙辇的软垫之中睡着了。 她为花蕊的事而烦心,连日都没有睡上好觉,今夜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精力有限,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宓奚从冷得彻骨的暗室中出来,沿途的宫灯渐次铺开,到那尽头,是在他所安置的软垫中熟睡的小狐狸,毛都蹭得翘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一丝奇异的温暖从心底升起。 过了这么久,还有人等着他回来。 撒娇 简毓听见动静便醒了,登时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哪里来的血腥气?不应该啊? 她眯着朦胧的双眼抽了抽鼻尖,随后便把目标锁到了宓奚身上。 他受伤了? 简毓瞬间清醒,从坐垫上站起来,寻找他身上的伤口。 【受伤了?怎么会?难道那小偷还没走远,宓奚和人家打架了?】 【我靠我这是睡了多久,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啊?】 小狐狸的爪子搭在他身上,左看看右看看,宓奚下意识想将受伤的手藏进袖中,但是听见她那关切的心声,心念一转,反倒将手漏了出来。 那是在捏匣子的时候被迸溅的木片划伤的,其实也并不算什么,他根本都没有感觉到受伤了,还是因为衣袖上染了几点血渍才反应过来。 这小狐狸鼻子尖,一下子就找出了宓奚受伤的地方。 那伤口约摸有两三厘米,顺着宓奚的食指侧边划下,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扎眼,像是清润白瓷上一抹令人叹息的瑕疵。 伤口还在渗出点点血珠,简毓想都没想,直接上嘴给他舔了舔。 民间传说口水能够消毒来着,而且她可是灵兽,口水肯定比人类的管用。 这一下几乎是顺应了兽性的本能,没有其他的想法。 宓奚只感觉指上传来一丝温度,湿湿软软的,不由得顿了一下。 简毓还以为是十指连心,她把宓奚弄疼了呢,于是不舔了,连忙改为吹吹。 【痛痛,痛痛,飞!痛痛飞飞!】 【可惜这么好看的手,千万别落下伤疤呀。】 她这套”痛痛飞“的口诀是在孤儿院中从别的小朋友那边学来的,里面有一对兄妹,妹妹受伤时,她哥哥就是这样一边给她吹着伤口,一边念口诀的。 简毓很羡慕,她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但是事实是不太可能,于是她就把这个口诀挪为己用,自己安慰自己。 久而久之,她就把这个当做口头禅了,如今也不自觉地拿来给宓奚用。 不知是口水还是口诀起了效果,宓奚手上的伤口的确止住了血。 宓奚垂下目光,其实那伤口只有微不可察的痒意,但是他却从其中品到了不一样的滋味。 于是再次将手再伸到简毓眼前。 “疼。“ 简毓歪头,还疼?那她去喊太医? 宓奚用指尖蹭了蹭她的耳朵根,眼中晦暗不明。 “再舔舔。” 简毓虽然疑惑不解,但是还是照做了。 【我靠?这么神奇?我舔一舔还真能止痛?】 见宓奚眉头微蹙,她更奇怪了。 【真有那么疼?话说宓奚不是有洁癖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究了,他不介意我的口水吗?】 宓奚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 玉珏目睹在旁目睹全程,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宓奚察觉自己的存在。 太可怕了,有生之年他竟然能从陛下口中听见“疼”这个字眼。 从前他可是亲眼见过陛下身负数剑也不曾吭过一声的啊! 这一声“疼”让玉珏简直冷汗直流,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陛下这是在与小湫儿撒娇?不不不,这不可能,肯定是因为真的很疼,对,一定是这样! 是不是伤口沾了毒,所以疼痛难忍?但是看陛下面色既不急切,也并不痛苦…… 他纠结着要不要唤御医过来看一看,可是没有命令他也不敢擅作主张,而且就那点伤口,莫不等御医来的路上就已愈合了…… 正当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宓奚终于想起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玉珏。” “奴才在。” 宓奚环视一圈,那群侍卫从一个时辰前便跪着了,没有宓奚的命令,他们到现在也没有起身。 “都拖下去,一人领五十大板。” “是。”玉珏感觉自己的屁股也在隐隐作痛。 “另外,派人加强皇陵附近的守卫,近日或许有人对皇陵有所动作。” 玉珏应了,却也十分震惊。 是什么人敢对皇陵动了心思…… 震惊归震惊,玉珏知道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此差事办好,不然那板子就该翻个几倍落到他身上了。 藏书阁内外加重了防备,不再给人乘机而入的机会。 后面宓奚又再次进去检查了一番,确认只丢失了那份皇陵的地图。 路过一个书架的时候,其中的几本书引起了宓奚的注意。 皆是类似于精怪志异、修炼传闻之类的书。 宓奚最后还是取走了这几本书,准备拿回去细细查看。 小狐狸身上有诸多异常,或许从这几本书中能够找到答案。 皇陵那便倒是因为加派了人手,偷盗者或许察觉到了风声,没敢轻举妄动,好几日都不曾有动作。 宓奚也不急,据他所知皇陵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而且里面机关重重,就算有地图在手也不是能轻易就被闯进去的,那些人要做什么,他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 倒是花蕊母亲所在的尼姑庵有了新的线索。 据玉珏禀报,那尼姑庵表面上是修行之所,实则有诸多疑点,比如多了几间不寻常的建筑,以及里面除了一些修行的尼姑,还住着几个样貌不俗的美人。 尼姑庵对外宣称她们是带发修行,但是其举止却实在不似佛门之人。 就在这时,华清宫的付御女却款款而来,是尚且在禁足中的林婕妤要面见皇上。 “皇上,姐姐她谨遵旨意,不曾踏出宫门半步,日日随着嬷嬷学习规矩礼仪,还抄写了宫规,半月来已是十分安分守己。” 宓奚听这说辞便知道她要为林婕妤求情,于是没有过多表示,只道:“她本该如此。” 付御女继续道:“今日我去看姐姐,姐姐与我哭诉,说她已然知错,求皇上解了禁足让她亲身来向皇上认错。臣妾见姐姐哭得梨花带雨,心中实在不忍,只好来找皇上。姐姐她为小湫儿一事而后悔,这几日亲手抄写了佛经,以求得到原谅呢。” 林云在被禁足之前一直都不曾承认自己害了小湫儿,怎么一通禁足,直接就让她改邪归正了呢? 宓奚不相信这般惩罚就能令一个人改了性子,况且林云本不是这么老实的性格。 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身不由己 事实上,林云却也是身不由己。 这几日她被禁足,在教导嬷嬷的训诫下过得十分不顺心,原本伺候她的侍女们尽数被撤下,她连脾气都没处发,只能耐着性子熬过去,只待禁足解除。 但是哥哥却从外头传了消息过来。 林云看了消息,不得不立刻想法子要面见皇上,最后去付御女处哭诉一通,期望着她去皇上面前为自己言说一二。 血墨一案为着避嫌,付御女几乎未将自己掺和进去,可是如今林云找到了她面前,为着林付两家之交,付御女也不好回绝了她,于是只能应下,说自己愿意去一试。 于是便梳洗打扮,到宓奚面前为其好言一番。 付御女本不抱希望,她只想将话传到了便是,至于皇上听不听,那并不是她能左右的。 但是看皇上的意思却是听进去了。 玉珏躬身问道:“皇上是要摆驾华清宫,还是……” 宓奚转动手中扳手,道:“不去了,宣林婕妤来见朕便是,朕倒要看看她如何悔过。” 玉珏便下去吩咐了。 不一会儿,林云便过来了。 她穿一身素白的月裙,比之从前张扬的姿态收敛了许多,发饰也十分简单,是一对蝴蝶样式的珠花。 林云走到宓奚面前,规矩地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宓奚手中翻着书页,也不抬头看她,仿若没有听见。 于是林云只能再放低身子,开口道:“多日禁足,臣妾已然知道自己错了,还望皇上看在臣妾是初次犯错的份上,原谅臣妾吧……” 说着说着,她倒先带了些哭腔,将这些日子抄写的东西双手奉上:“臣妾日日反省自己,实在不该心胸狭小,容不下一只狐狸,更不该胆大包天,指染皇上爱宠,臣妾如今不仅熟记了宫规,还抄写了佛经,为小湫儿祈福平安,也为花蕊她们祈求往生。” 一宫娘娘为一只狐狸抄经祈福,这事倒也是真奇怪,林云能做到这个地步,在旁人看来多多少少也算有些诚心。 见宓奚抬眼望来,林云忍不住为自己拭了拭泪,眼眶红红:“臣妾不该以花蕊母亲作为要挟,险些害了小湫儿性命,还让花蕊跳井自杀。如今臣妾真的知错了,若皇上原谅臣妾,臣妾从此愿意好好照顾花蕊母亲,再不敢犯错。” 她这是承认了自己就是血墨事件的罪魁祸首,花蕊母亲的去处也是她安排的。 宓奚终于停下翻书,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才换了常服,一根松玉腰带束出劲瘦腰线,整个人长身玉立,将烛光遮蔽了些许,唯有那满头银发流出浅淡的光晕。 林云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卷,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带着些急促,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什么。 一时间房中落针可闻。 过了很久,久到林云的脖子都酸疼了,只好轻声道:“皇上……” 宓奚这才终于开了口:“你真的知错了吗?” 林云觉得他这是要松口的意思,立刻挺直了腰身,抬头看着他:“是,皇上愿意原谅臣妾了吗?” 宓奚却懒得看她:“你该祈求原谅的并不是朕,而另有其人。” 林云疑惑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小湫儿?” 宓奚绕过她往外走去:“若是真心认错,便要显出十足的诚意才是。” 林云还跪在原地,揣摩着他这句话。 这难道是要让自己去给那只狐狸亲自请罪的意思? 她堂堂一个婕妤,竟要沦落至此吗? 暗自咬了咬牙,林云想起哥哥对自己的嘱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起身往都梁殿去了。 待到都梁殿,云蔚与云笠都守在外面,看到林婕妤的身影出现在都梁殿前皆是一愣。 她怎么会来此处? 二人对视一眼,皇上前一刻才来看小湫儿,这林婕妤后脚便到了,某不是…… 谁料林云看了她俩一眼,却正正经经道:“本宫是来找小湫儿请罪的,它可在殿中?” 这下可把二人吓得不轻,谁能料到这不可一世的林婕妤有朝一日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她好歹还是位份在身,云笠不敢怠慢,上前恭敬道:“我家主子确是在殿中,只不过皇上才过来,现下我家主子正陪皇上用膳呢。” 林云无语片刻,还是耐着性子道:“正是皇上让我来的。” 云笠看向旁边的玉珏,他微微点头,证明林婕妤所说不假。 于是云笠便侧身道:“那便请娘娘进去吧。” 待她到了殿中,确如云笠所说的那般,简毓正在陪着宓奚用晚膳。 宓奚提前与简毓说过了,所以见林云进来她也并不惊讶。 林云咬着下唇,福了身,对着简毓道:“此前是我任性妄为,所以犯下错事,如今我已悔过,特来请求原谅,还请小湫儿你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完便是一阵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简毓“嗷呜”一口吞下调羹中的鱼丸,装做听不懂人话。 她心里并不想原谅林云,因为自己最后虽然无恙,但是花蕊却是真的没了。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林云见她歪个头,却什么都没有表示,于是只能忍气吞声再次重复道:“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宓奚并不掺和,他想看小湫儿如何处理这件事。 简毓的解决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听不懂,就不用原谅了。 林云袖中的手掐进掌心,这小狐狸精得要命,根本就是听懂了在这装模做样! 最后还是宓奚下旨,将林云降回才人位份,且需每日诵经祝祷,为花蕊和菱花二人超度。 林云只得照做。 血墨一案算是了结了,终是归结到林云一人身上。 因着宫中才撤了一批侍卫,而边境战争加剧,诸事堆积在一起令宓奚分身乏术,他便想要收回尼姑庵那边的人不再继续调查,却被简毓劝住了。 她写字道:尼姑庵有问题,一定要继续查下去! 转移 简毓其实并没有尼姑庵相关的记忆,但是直觉却告诉她,这件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于是便这么告诉宓奚了。 宓奚也不疑有她,沉吟片刻以后,准备唤玉珏来吩咐下去。 但是简毓却摇了摇头,继续在纸上写道:暗中探查,换暗卫。 她认为这件事非常重要,让宓奚表面上假装撤回调查的人,但是暗地里换上手段更为隐蔽的暗卫去盯梢。 那些暗卫是宓奚一手培养,武功与查案手段皆是一流。 宓奚见她这么说,便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于是也照做了。 事实证明,简毓的预感是对的,等宓奚将人换成暗卫的第七日,尼姑庵便有了新的动静。 里面的人先是将花蕊的母亲进行了秘密转移,暗卫还在此过程中发现了尼姑庵中原来藏着数十名少女。 她们皆不出及笄之龄,也未曾剃度,尽数留着三千青丝,平日里虽然也跟着尼姑们修行,却不曾沾染佛性。 更重要的是,这些少女的面貌皆不俗,举止可堪风情,有一种与尼姑庵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事本不寻常,虽说现在是乱世,但是这尼姑庵位处京城附近,本是繁华之地,怎会有这么多选择出家的女孩子? 更别说全是这样美貌的妙龄少女了。 暗卫立刻向宓奚禀报:“现下这些人尽数被转移,据观察,这尼姑庵也许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据点,而这样的地方,恐怕不止有两处。” 烛光下,宓奚的面容显得十分冷峻,手上摩挲着螭龙玉扳指,那是他在思考时惯常会有的动作。 “皇上,是否直接出手,将其一网打尽?”暗卫建议道。 宓奚眯起他那双浅色的眼睛,道:“不,不必打草惊蛇,加派人手继续盯着他们即可,若有其他情况,随时向我禀报。” “是。”暗卫得了命令,一个闪身,身影立刻消失在房中。 宓奚用手中的白玉笔杆敲着笔下的折子,那是边境各处的战报,其中有关秦拓的军功战绩就有五六条。 其上写,秦拓将军带着一只二十余人的小队,只身潜入敌军腹地,放火烧掉了他们的粮仓,令其不战而败。 又写,秦拓将军骁勇又爱民,领军途中顺手剿灭了一山窝的匪盗,当地百姓皆十分感激,连连送上蔬菜瓜果以示感谢。 当然,也有几句提到了有关秦拓的负面消息。 比如,秦拓将军性子孤直,行军途中与其他将军言语有所冲突,又或者是其结识江湖中人,放纵其行为。 总的来看,关于这秦拓的事迹良莠参差,确是功劳更多些。 是个可用的人才,宓奚想着。 自代国战争后,胥黎燕赤战神的名头愈发响亮,宓奚虽然知晓他的性格为人,明白他不会背叛自己,但是却也不想让此事继续发展下去。 功高震主倒是其次,目前胥黎还不至到那种地步,最主要是缺乏制衡。 若是胥黎的战神名号太过深入人心,那么此后的战事中他就不能输,一旦他输了,那么就会因此受到洪水般的反噬,亦会影响到燕赤军队的士气。 然而现下大战一触即发,战争已是无可避免,宓奚知道自己必然做不到百战百胜,所以在此之前就得规划好所有道路。 如今胥黎有其他事情要做,而宓奚终于也物色好了制衡他的人。 秦拓是个不错的人选,有将领之风范,打仗之能不输胥黎,而且他还有明显的缺点,拿捏起来也不算费劲。 况且他还有个妹妹在自己后宫之中。 宓奚想到秦叹月,略思考一番,做下了决定。 该寻个时机晋一晋她的位份了。 正在宓奚谋划的时候,林府中的林家父子二人也在灯下夜谈。 林左岩的面貌削瘦,眉眼显得凌厉,在主位上抬着茶杯啜饮一口,问道:“事都办妥了?” 林霆坐在他身侧,恭敬道:“是,父亲,都已办妥了。” 林左岩看着自己这个儿子,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事情交给你办,我总是十分放心的。” “只是那尼姑庵废了,应是不能再用。”林霆道:“若不是那位非要将那老妪塞进来,皇上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能察觉到。” “这没什么,再找就是了,那么多处地方,不缺这么一个小小尼姑庵。”林左岩又饮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桌上:“老妪留着还有用,重新找个隐秘的地方安置了,重要的是别再被皇上察觉。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咱们宁可谨慎些,绝不能掉以轻心,那位可不是好糊弄的。” 林霆点头:“谨遵父亲教诲。” 又道:“只不过妹妹在宫中吃了不少苦。” 林霆微阖双眼,叹息道:“要想人前显贵,便免不了遭罪,她若不出来挡上一挡,让皇上继续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那便不是咱们能够承受得起的后果了。皇上虽然罚了她,却也不敢下手太重,是因为林家有你我二人多少还能撑些面子,也罢也罢,让那丫头吃些苦头磨磨性子也是好的。只是霆儿你若是心疼,便要明白一个道理,只有你爬得越高,权势越重,你妹妹在后宫才能有别人不可及的地位,后宫与前朝牵系着,缺一不可啊!” “是,父亲,儿子明白了。” “那只狐狸……”林左岩忽而提到。 显然林家在后宫中有眼线,既能从外传消息到林云手中,也能获取到后宫的许多消息,林家父子已经知道了尼姑庵的事情是因为有简毓在其中掺和。 “不知这狐狸是什么来头,居然能知道这么多东西,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会听从一只狐狸的话。”林霆露了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为此而惊奇。 林左岩摩挲着茶杯,道:“狐狸妖异,或有预言之能,若是让它告诉皇上更多秘密,难保不会涉及我们……需得想法子将其除了才能心安呐!” 林霆作思索状:“儿臣会想办法。” 话说得差不多了,林左岩起身掸了掸衣袖准备推门而出,又想起了什么,回头交代道:“等这阵风声过去了,寻个机会趁早把那批货给出掉,再不能留了。” “是。”林霆双手作揖,恭敬目送父亲远去。 预言 他口中的“货物”显然是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不仅如此,还有些棘手,需得避过这一阵风声紧急出手。 若是宓奚或者简毓听见了,便该从这些对话推测出一些东西,奈何暗卫虽然好用,却精力有限,目前还没能探查到林府头上,只因林家人做事隐秘谨慎,并且还有所依附,所以能够瞒过宓奚的耳目。 这边燕赤皇宫中的简毓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她关注着尼姑庵一事,日日都要跑去找宓奚询问进度。 宓奚也并不隐瞒于她,将所有查到的东西全部告知。 尼姑庵中人的在短短两日内分批转移,人去楼空。 暗卫寻了个机会进入其中查找,发现里面留有许多仓促之间未能带走的东西。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只是一些书籍、衣物以及画像,其中画像占了大部分。 暗卫将部分画像拿回宫中呈给宓奚过目,发现其上画的是各种千姿百媚的女子之像,工笔娴熟,描画神态精准,可见画工非同一般。 画像的背景多数就是尼姑庵中的楼阁与小院,据此推断,画中人就是那一批住在尼姑庵的女子。 简毓当时也在御书房同宓奚一起看过这些画像,被其中几副相当露骨的给震惊住了,当即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这这这……这是我不用花钱就能看的吗? 没想到古代人玩得这么花! 画中女子衣衫轻薄,懒懒倚在凭栏上向画外望来,媚眼如丝,楚楚动人,似是没注意自己胸前的衣衫低垂,露了大半春景,或者说,她便是故意做成这般姿态,肆意让画师将自己的倩影着墨于宣纸上,供人观阅。 简毓羞着羞着,感觉到什么,便把爪子移开一个缝,从那缝中去看宓奚。 宓奚一点异样都没有,仿佛那画只是一件死物,他微蹙着眉,低头思索着。 ……行吧,是我浅薄了。 这么一来,简毓也放下了爪子,开始避开那些奇怪的想法,开始打量那些画。 画中女子或坐或卧,皆是一般的笑意盈盈、姿态魅然,但是简毓看久了,却从心底生出一份不适之感。 她这样一张张翻过去,就像是在看菜单一样。 这不像是单纯为女子们所作的画像……而更像是一件件陈列的标签。 想到这一点之后,简毓忽而顿悟。 这些女子,是被人暂时放在这里的“商品”! 她猛然抬头去看宓奚,宓奚也正好抬头看向她。 简毓就知道宓奚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她站起身,激动地左右转来转去,她就说这个尼姑庵不简单吧! 如果顺着查下去,肯定还能查出更多东西。 宓奚见她险些撩翻烛台,于是伸手将她一把抱下,禁锢在怀中。 “安分些,别给朕把御书房也给烧了。” 简毓扒着他的手臂,要去写字。 【继续往下查呀!别放过他们,我有预感,这件事肯定还不止这么简单!】 宓奚只得安抚住她,交代暗卫:“去查查这几月以来,都有什么人来过这个尼姑庵,若是有朝中官员,则标为重点,另外,继续探查他们都将人转移去了何处。” 天子脚下,这种事情只能是某些官员搞出来的事情,也只有此类人才会是促成此事的关键,只需查出都有谁来往尼姑庵,便可大致锁定目标。 听他吩咐下去,简毓这才停止了挣扎。 【真是,要不是我坚持喊宓奚查下去,不知到了猴年马月他才会发现这件事。居然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搞这种事情,也太嚣张了吧!】 她用爪子点了点宓奚,神色凛然: 【我可不是吃白饭的,燕赤没了我还真得散啊!】 这小狐狸又在叽里咕噜说一些奇怪的话了。 闻言宓奚伸手掐了掐简毓的耳朵尖,简毓抬头看他,见他的表情似是忍着笑。 【笑什么,我看起来很好笑吗?】 宓奚以手抵唇轻咳两声,拍拍她的脑袋,将她放下了。 他还有政务要处理,今日准备歇在御书房,但是已经到了小狐狸该睡觉的时间了,宓奚叫来玉珏,让他把小狐狸送回都梁殿。 简毓也不拖沓,不需要玉珏抱,她自己就去叼了灯笼,一蹦一跳地走了。 待她走后,宓奚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准备拿起折子继续看。 那些画像还摊在桌面上,他瞥了一眼,将其拨到一旁,命人来收拾了。 这种东西并不足以使他动容,甚至还有些厌恶,因为一旦看到那些不蔽的身体,便总能使他想起不好的回忆。 他的眸光黯淡,很快将所有忘却,投身政务之中。 云蔚守在都梁殿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小灯笼一蹦一跳地往这边来,知道那是小湫儿回来了。 等小狐狸到了跟前,方才看到玉珏紧步跟在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哎呦……小祖宗……你跑这么快,当真是为难老奴……” 玉珏一边扶着膝盖,一边喘气道。 简毓已经跳到了云蔚臂弯中,一人一狐对视一眼,同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云蔚抱着简毓福了福身子,道:“有劳公公将小湫儿平安送到,公公辛苦啦!” 玉珏握着拂尘摆了摆:“可不敢说辛苦,如今皇上宝贝小湫儿跟宝贝什么似的,生怕有一点差池,我看呐,怕是哪宫娘娘皇上都没有这般上心!” 云蔚听他这么说,笑道:“公公折煞了,咱们小湫儿只是一只狐狸罢了,左不过就是有灵性些,哪里就比得过娘娘们呢。” 玉珏缓过了气,也玩笑道:“怪道人人都说狐魅狐魅呢,咱们小湫儿只是一只狐狸便能让皇上如此对待,待哪日修炼成了人,岂不是要宠冠六宫?” 这时云笠从里头走来,正好听见了这句,隐隐觉得不妥,便接话道:“时候不早,奴婢们先伺候小湫儿歇息了,恭送公公。” 玉珏也不再多言,甩了下拂尘搭在臂弯,转身离开了都梁殿。 蛰伏 云笠二人为简毓梳洗完毕,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狐狸放在雕花大床上,见她已经沉沉睡去后,轻声退出了房门。 今夜该云蔚值守,花蕊走后,宓奚虽然也挑了几个信得过的侍女到都梁殿,但是云笠只敢让她们做一些不用接近小湫儿的活,诸如伺候饮食、沐浴、守夜等等,都是她与云蔚二人轮流来。 只有这样,她才稍微心安些,虽然相比以前要累,但只要能保证小湫儿的安全,都不算什么。 云蔚收拾了床铺,让云笠赶紧去歇息,她守着就行。 结果云笠犹豫一下,还是将她拉到一旁,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云蔚,今日玉珏公公那话,你听着如何?” 她是指玉珏说的小湫儿荣宠太过的话。 云蔚本以为那是玉珏的玩笑话,毕竟小湫儿怎么也不可能变成人成为皇上的妃子的,所以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她疑惑道:“有何不妥吗?” 相比于她的不知所谓,云笠忧心忡忡道:“玉珏公公的意思,应是说近来小湫儿风头太盛,皇上明着偏心,若还是这样下去不知收敛,难免不会遭人记恨……” 听她这样说,云蔚方才觉悟过来:“啊!\t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呀,心眼大得跟补天窟窿似的。”云笠无奈地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唔!”云蔚眨眨眼,十分无辜:“还真是,最近皇上不知怎么,连其他宫殿也不怎么去,倒是常来都梁殿,和咱们小湫儿在一起。” “就是这个道理,其他宫的娘娘便罢了,就说华清宫的那位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云笠隐晦地望了望华清宫的方向,虽然以她的身份是万万不可议论皇上喜好的,也不该这样说宫中娘娘,但是玉珏都提醒到这个地步了,她也该和云蔚通个气。 云蔚听了这话,也变得和她一样心事重重起来,道:“那咱们该如何做呢?皇上他喜爱小湫儿,想来就来,这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呀?” 云笠沉默了,云蔚说的也是事实。 须臾,她想到什么,道:“不如,就让小湫儿去劝劝皇上?” “啊?”云蔚懵然,这是个什么法子? “你想,小湫儿这般聪明,我们便可以跟它说清楚,让她去劝劝皇上。” “它真的能理解吗?”小湫儿是聪明,但若是能理解到这个地步,那就是真的成精了吧? 云笠心中也没底,叹息道:“总要试过才知道,这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也是……” “另外,你我也需得更为谨言慎行着些,可不要被人抓了把柄。” “我晓得。” 不知是不是看了画的缘故,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做梦的简毓再次沉入了幻境中。 甫一入梦,便是如那些画一般流淌出来的旖旎春色。 四周垂挂的帷幕轻摆,光影似被微风撩拨,化作一层层雾气,笼在整个房间之内。 抬眼望去,窗柩之外还有抖动的绿影,仿若是一束伸展的玉兰枝,只是隔着帷幕不能看清,无论是窗还是花,皆是朦朦胧胧的一个轮廓。 唯有鼻尖被其香味萦满。 简毓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宽大床榻之上,榻上是白玉枕,金缕衾,丝绸般顺滑的质感缠绕在她的脚踝上。 等等,脚踝?人类的脚踝? 她抬手看了看,亦是如削葱般的五指。 简毓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想要下榻走动走以适应手脚,紧接着就感受到一丝凉意。 低头一看,简毓无语凝噎。 又来? 和上一次的梦一样,她身上几乎没有衣物,只堪堪用墨色溪流般的青丝遮掩。 乌靛的发,质白的肤,形成一种十分扎眼的对比,像是某件浑然天成的玉饰儿。 简毓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腿,温润细腻的质感传来,令她不由得心中感慨。 果然人娇养起来还真是不能比,如果是像她打工时的九九六,加上四处兼职的奔波,皮肤都不知道该糙成什么样了,根本无心打扮,唯余一身班味。 不得不说,这个幻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真实,这种触摸的感觉也拟得跟现实一般。 正当她感慨的时候,忽觉微风一动,四周帷幕摆出了更大的弧度。 层层叠嶂之后,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简毓立刻俯身滚回榻上,顺便扯来那黄金似的被衾遮盖在自己身上。 我靠,要命了!怎么还有人! 心跳鼓噪起来,捂在被子中十分清楚,一声声擂在耳边。 她知道那会是谁。 湫的梦里,主角从来只有两个,一个是她自己。 另一个,是宓奚。 心跳声太大,盖住了其他所有声音,简毓感到没由来地慌乱,不知道该作何举动。 是裹着被子拼命往后面逃,死也不要与宓奚相见,还是直接直面惨淡人生,出去和宓奚对峙一番? 很显然,简毓不是那种敢于抗争的人。 于是她愈发收紧了被子,一点一点往记忆中的床榻里侧顾涌而去,企图离那帷幕远点。 谁知还没有顾涌几下,简毓便没法动弹了,再奋力一挣,还是纹丝不动。 有人从外把她的被子按住了。 ……完辣。 气氛稍稍凝滞了一瞬。 “躲什么。” 果不其然,宓奚冰冷好听的声音响起,隔着薄薄的衾被传到了简毓耳朵中。 简毓把眼一闭,收紧了手上捏着被子的力道,铁了心要做一个缩头乌龟,不去见他。 我现在还没衣服穿啊啊!能不能等我找一件衣服穿上咱们再说话?! 但是一接触到宓奚,梦中的湫就如同被解锁了一般,身体不受简毓的控制,自发地动了起来。 湫慢慢地坐起来,那金缕衾便滑下她的肩头,逶迤在腰间,将无暇的背脊展露在身后人的视线中。 她微微侧头,墨发挡在耳畔,只余一个玉石般莹润的下巴。 “宓……在怪我。” 她的语气悲凉,还掺杂着微弱的委屈。 身后人冷笑一声:“贪欢者幻境作乐,这一场下来,你可还遂愿?” 湫的指尖瞬间抓紧衾被,末了,轻声道:“我愿已了,无憾矣。“ 简毓听着这二人对话,只觉得背脊发凉。 贪欢 这是宓奚已经知道那夜撞见的月下美人是湫所化形的了吗? 听他俩的对话,宓奚好像是在对湫生气,这也正是她刚才想要逃跑的原因。 因为这个时候的宓奚真的很可怕,就算没有直面他,简毓也能感到自己臂上的汗毛因为极低的气压而竖立起来了。 他为什么生气? 结合上次的梦境,此时简毓大概能推测出一些东西。 湫化成人形后,好像对宓奚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果不其然,宓奚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我竟不知,从前那个乖巧可爱的小狐狸,却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简毓能够感觉一滴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出,顺着面颊滑动,垂落在下巴上。 那是湫的眼泪。 简毓能够感受到她的心跳得很快,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 一片缄默。 许久,湫终于止住了眼泪,语气低微:“我知道你定然会生气,但是我……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她以手覆面,似是要掩盖住神情的狼狈,又像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羞耻。 脑中回想起她这些天将宓奚拖入幻境中所做的一切,简毓也被迫看了一遍,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狐狸美人与玉面郎君的事竟然是真的! 怪不得她上次看了那本书以后,当晚就做了那个梦。 本以为是自己因书做梦,结果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湫的真实记忆! 身后突然一阵大力袭来,简毓只觉得肩膀一痛,整个人便被翻身过来,重重压在榻上。 虽然那榻上十分柔软,但是猛然被这么一压,简毓还是感到十分不适,她的手腕被钳制着按在脸侧,宓奚的力道不小,钻心般的疼传来,使她面露痛色。 这该死的真实感! 压住她的男人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湫的惊呼还没出口,便感觉脖子一紧,是宓奚如铁般的五指锁住了她的脖颈。 乌黑的发丝铺得到处都是,轻薄的衾被也在这番动作之间被推开,让湫几乎无可遮蔽。 宓奚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但是手上的力道却越收越紧,让湫知道他现在处于盛怒的状态。 “你真是在找死。” 他的语气虽然毫无波澜,但是字字透露着危险。 “不要……不要生气,宓,我欢喜你……” 小狐狸被他按得不敢动弹,说话间眼中有蓄起了泪,水汪汪的狐狸眼就这么望进宓奚那浅淡的眼眸之中。 那手掐在她脆弱的脖颈之上,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折断。 宓奚手上一顿,似乎在犹疑,却不是因为湫的剖白。 这是狐狸的幻境,他在此未必能杀死她。 湫渐渐感受到了窒息,但是她一点都不挣扎,就像是待宰的鱼肉一般,只顾着看宓奚。 眷恋地,贪婪地,痴迷地,如飞蛾扑火。 “我真的……很喜欢……” 喉中话语断断续续,不复完整。 宓奚瞳中倒映着她的脸,从他肩头垂下的银发扫在她的耳畔,与那凌乱的乌发渐渐纠缠在一起。 “放肆!” 他的手越收越紧,牢牢锁着她的脖颈,让她无处可逃。 湫的呼吸越发急促,眼眶红得惊人。 就在快要昏过去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却一松,让她一下惊咳出声来。 湫本能地大口喘气,鼻尖那玉兰花的香气愈发幽深。 宓奚立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眼神让湫感到心惊,她慌乱地去拉他的手,却只攥到了他的袖袍。 湫语无伦次道:“宓……不要生气,你已经知道这只是幻境,一切都做不得数的……你有那么多妃子,个个都好生漂亮,她们欢喜你,我比她们更欢喜你,但是我修为不够,变成人的时间好短好短……”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但只有在这幻境中,我才能时时刻刻见到你……”她说着说着,眼泪如珠链般坠落,哭得揪心极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这幻境不会长存,过一会它便要消散了,我将这记忆彻底毁去好不好?这样你便永远不会记起……” 宓奚听到此时,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毁去?” 湫的眼睫都哭湿了,抽噎着委屈道:“等你醒来,便什么都会忘掉了。” 宓奚皱了眉头,将袖子从湫的手中“唰”地抽出,他伸手抬起湫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 小狐狸哭得眼眶红红,鼻尖也红,脖子上的肌肤娇嫩,赫然印出一只手掌状的红印,她脸颊两侧的乌发被泪水打湿,丝丝缕缕地贴在脖子上,掩映了些许痕迹。 宓奚的眼神凌厉,气还没消,又上一层:“还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湫浑身瑟缩了一下,不知道他又因何而生气。 “宓……” 简毓却知道,宓奚这种暴君,向来都是专横独断的,估计是特别讨厌被别人安排,更别说湫将他困在这幻境中,夺取了他的意识让他沉溺于情欲,末了还要被湫擅自抹除记忆。 不堪被宓奚这样的眼神所视,湫最终闭上了眼,不再去看他,她用双手颤抖着握住了宓奚的手掌。 宓奚脸色一变,欲要抽离。 就在这时,玉兰花的香气越来越浓,那帷幕遮掩的光晕也越来越亮。 窗外灌进来的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宓奚转头望去,被轻纱扑了满面。 湫的声音轻轻响起:“时候到了,宓,这便忘了吧……” 在幻境消弭的一瞬间,简毓抬眼望去,似乎看见了宓奚的脸上浮现出了极度生气的表情,蓝色的眸子中似乎燃着两团怒火。 “你给朕等着!” 随着幻境消失,简毓本以为自己也该从梦中脱离了。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都梁殿的床榻,想要坐起身来,却依旧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再一观察,发现自己依旧还在梦中,她现在是从幻境中出来的湫。 ……这梦都快赶上连续剧了,还是4d实景的那种。 湫坐起身来,从心口的贴身衣物中取出一枚珠子。 那就是她借以编织幻境的蜃珠。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珠子,心口一阵作痛。 这些天来,所有的幻想与欢愉都尽数储存在这珠子中,只要将它毁掉,就能抹除宓奚的记忆了。 她将那蜃珠珍惜地捂在胸口,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最终,湫还是站起身来,将蜃珠放在桌上,拿了旁边的烛台准备砸下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得到 湫被这声巨响吓得浑身一抖,手中失了力道,蜃珠脱手,骨碌碌滚落在地。 她慌乱地回头看去,一双熟悉的银龙靴大步跨进房中,明黄的龙袍衣摆翩飞。 宓奚梦醒过来后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杀到了都梁殿! 透过他肩头看去,云蔚与云笠跪在远处低埋着头,无人敢上前阻拦。 也无人知道这位向来沉静得可怕的帝王为何今日这样生气。 皇上不是已经病倒了好几日吗!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一切都被隔离在外,房间内只剩下宓奚与湫二人。 他逆着光,脸上的线条是不变的锐利,浑身散发着森寒的气质,一双冷眸亮得吓人。 随着宓奚一步步逼近,那股威压简直令人喘不上气,湫手脚都在发抖,她撑住桌沿勉强站立,身子不断向后缩退,企图离宓奚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是身后的桌子阻住了她的退路,她已无路可逃! “宓……” “现在知道怕了?” 光影一闪,幻境中的情景重蹈覆辙,宓奚的手再次钳住了湫的脖子,力道很是不客气。 和幻境中的不一样,现在宓奚想要杀她,易如反掌!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湫这次却没有哭,她的脸很快染上一层绯色,挣扎着用手去死命掰宓奚掐在脖颈上的手,企图让他松开。 她不能死! 她好不容易能够得到他,哪怕只是虚妄的幻境,短暂的甜蜜,她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只要能让宓奚放开她,她就能立刻将那珠子毁掉,让他忘记这一切! 所有羞耻的、不甘的、卑劣的,通通都只会停留在她一个人的记忆里,若有朝一日她不得不离开宓奚,这便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东西了! “放开……我……” 奈何宓奚的力气太大,根本不是她能撼动的,她十指都扣红了也没能让宓奚松手。 宓奚似乎讶异于她的挣扎,但也只是一瞬,他的怒气丝毫不减,五指收得越来越紧。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简毓也被这无比真实的感觉吓到了,她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梦里有性命之忧。 宓奚这个大混蛋!! 慌乱之间,她的手向后胡乱摸索,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 烛台! 想也没有想,求生的本能占据大脑,她握着那烛台举手就往宓奚头上砸去! 可是宓奚哪会被她轻易砸到,未等烛台举起,湫的手就被一股大力钳制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湫趁着宓奚分心的一瞬间,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 宓奚吃痛,猛然一皱眉,但是居然没有了其他动作,就这么任凭小狐狸咬着他。 湫抓住机会,奋力从他手中挣脱,滚到地上寻到那枚蜃珠握在手中,然后迅速爬到了旁边。 宓奚这才反应过来似的,面无表情地举手看了看虎口处的齐整牙齿印。 或许是人身的咬合力不够,湫未能咬穿他的血肉,只能留下这些齿痕。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不想伤了他。 湫一手握着蜃珠,缩到了床榻处,背倚着脚踏,她的心跳太快,掩盖了自己的喘息,却仍然控制着惊惧,眼光四处瞟了瞟,寻找着能够毁掉这个珠子的东西。 宓奚似乎恢复了冷静,将手负在身后。 “不想死?” 湫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不想死,却有胆子做出这种事?” 湫把下唇咬出了血色,道:“……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非惧死,只恐不能见君。 宓奚似乎沉默了,浅蓝瞳色中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 湫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日夜辗转在脑海的话豆子似的倒出来了:“我心悦你,欢喜你,舍不得与你分别,想要日日都见你,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便想着……” 她的手摸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宓奚有些措手不及,眼睛微微睁大,眼中也不复冰冷。 “我便想——‘长相厮守’,是不是这样说?从前的狐狸族长告诉我的,这是人类与心爱之人的最好结局。” “……所以你便弄了这么个幻境,与我‘长相厮守’?” “你来见我的日子这么短,几天,几个月,那么多爱慕你的女子围绕在你身边讨你欢心,而我什么也做不成……” 宓奚被气笑了,语气阴沉:“自以为是。” 湫的手指蜷缩,抓住那匣子,只要将蜃珠砸碎,这一切马上就会结束。 “所以我才想为自己织一个梦,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是宓你好聪明,这么快就识破了……但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不后悔做这件事。”她惨淡一笑,面露决绝:“不过没事的,宓,你不要生气,你若是厌恶,今日之后,你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t因为我会自行离去,再不惹你烦心。” 宓奚凉薄的嘴唇一扯,露了个寒意满满的笑:“……是吗?” 看见这个笑,简毓的脊梁上立刻蹿起一股激流。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宓奚的这种表情。 有些狠戾,锋芒毕露、蓄势待发,一双眸子直发亮,他似是有些暴躁,不转睛地盯着她,神色中带上了一些在竭力克制着的……兴奋。 他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因为真的怒极了吗? 湫说完了所有的话,心头一松,随即将那匣子双手举起,狠狠往蜃珠上砸下去! 想象中重物砸落的声音并未响起,双手手腕却是剧烈一痛! 本能地抬头,宓奚那张绝世无双的俊脸近在咫尺。 根本没能看清他是如何的动作的,转瞬之间,湫就被他再次压制住了。 仅仅用一只手,宓奚就禁锢住了她两只手,而那匣子也被他一把抛到旁边,“哗啦”地一声响,匣盖翻开,里面零零散散的宝石银两项链饰品等物洒了一地。 是宓奚平日赏给小狐狸的东西,全被她好好地收在这个匣子中。 蜃珠也在这一番动作之间掉落,滚到了那堆珠宝中。 湫的手动不了,于是伸出脚要去够,被宓奚另一只手捉住了。 宓奚的眼睛微眯,透露出危险,两人隔得太近,他几乎要将她的腰压弯,那直挺的鼻梁几乎摩挲在她的唇上,呼吸喷薄交缠。 湫的心脏狂跳,像是被恶狼衔住的猎物,害怕得浑身发抖。 而他的手有了动作,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地顺着湫的腿往上走,最终停留在她的唇畔。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湫几乎要晕过去了,腿上到脸上被他指尖划过的地方都如同着了火,变得炙烫,脸很快染成了绯色。 “幻境中算什么得到?都做不得数的。” 他轻声说着,薄唇几乎擦过她的唇,却没有更近一步。 气氛陡然变化,那种被狩猎的感觉却不曾消去,似乎是热,湫不由得张开嘴微微喘息。 宓奚的嘴角微挑,似乎是笑了。 “我来告诉你,什么才叫‘得到’。” 湫的后脑一重,双手便是一松,紧接着腰窝被大力托起,按向身前之人。 唇上陡然被一阵温暖包裹,然后齿舌交靡。 与幻境中的青涩与朦胧不同,这一下真实得太过可怕,让湫的心跳几乎都要止住了。 可是愈发炽热的气息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两道气息越发深重,双唇还在辗转。 湫的腿抬起来,想要蹬动,但是宓奚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将腿卡在她身前,如同暴雨侵袭,进攻之势越发猛烈。 “唔……唔!” 湫的手去推搡他的胸膛,却更像是激怒了宓奚,腰上的手更加用力,沉重的躯体压了下来,令两人密不可分。 没有一刻停歇,宓奚的手辗转,揉着她的血肉,即使是衣物也无法隔开那片烫意。 令人窒息的黏腻声响久久不止,湫感觉衣带一松,瞬息间便被除了衣物,宓奚箍着她的腿,轻易将她抱上了榻,两个身影重叠在一处。 什么幻境,什么蜃珠,尽数都抛诸与脑后,不能被人想起了。 劝告 救命!救命!! 她还在湫的身体里呢! 这不就是……就是她和宓奚……! 简毓极力想要推拒,可是手上的力道绵软,一是宓奚太过强硬,二是湫的意识薄弱,根本没有贯彻抵死不从的气势,早已沉溺于其中了。 可是那真实的触感是共享的啊!就这么实实在在地传到了简毓意识中,在她脑海中掀起狂风骤雨。 就在帷幕落下的时候,简毓的脑海中叮的一声,紧接着眼前一黑,所有画面与触感终于轰然消散了。 简毓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身坐起,感觉太阳穴上的青筋正在突突狂跳。 做梦就做梦,幻境就幻境,怎么还会整这种限制级别的东西啊! 天可怜见,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简毓,连正经小黄书都没有接触过,现在却被强迫接受了这许多的记忆,而且险些…… 低头看着自己毛茸茸的一双白爪子,心有余悸。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是狐狸身过! 一屁股坐在榻上,简毓逼迫自己忘记刚刚那些东西,平复着心情。 一声声清脆的梆子声传来,让她终于回过神,转头才发现,窗外已然透出一片熹微的光芒,现在是卯时。 该是上朝的时间了。 平日里的简毓几乎没有听见过这时的梆子声,她一般都是睡到巳时才会醒,有时宓奚带着她上朝,也是在迷迷糊糊之间被抱去的,她会在路上抓紧时间睡一个回笼觉。 然而此刻的她清醒无比,怎么也不可能再睡着了。 一闭眼,脑海中就不可抑制地出现方才的情景。 虽然对宓奚有着好感,但是简毓万万不能接受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跟宓奚不清不白。 这超纲了! 她还只是一只混吃等死的小狐狸而已,人类的世界太复杂,她参不透! 又发了片刻的呆,简毓终于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准备下床找点水喝。 云蔚听见她窸窸窣窣的动静,也醒了,见她去够桌上的琉璃水壶,连忙上前为她斟了一盘子清水。 “小湫儿,怎么这时候就醒了呀?” 云蔚摸摸它的头,问道。 “咕咚咕咚”地一气喝完一盘水,一片清凉浸润喉肺,简毓才感觉心上的燥热稍有缓解。 “嘤……嘤!” “是做噩梦了呀?” 简毓虽然不是这意思,但仔细想想,也差不多。 “嘤。”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守你呢,待天亮了,咱们就去找皇上好不好?“ 见它神色委屈,云蔚将它抱起来,安抚地拍拍她后背。 不好不好!简毓抱着云蔚的手臂,疯狂摇头。 云蔚以为她还是怕,便继续拍着哄哄:“不怕不怕哦,摸摸头,吓不着。” 她念着家乡的俗语,轻轻软软,倒真的有些用,让简毓安心了不少。 不一会儿,简毓张嘴打哈欠,这一晚惊心动魄很是费神,她并没有休息好。 云蔚轻轻将它放在榻上,抽走了手,让它安睡。 谁料刚一动简毓就察觉到了,立刻抱上云蔚的手,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嘴中还发出嘤嘤之声。 她不想一个人睡。 小狐狸撒娇的样子让云蔚心一软,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再次轻拍上背,哄着她睡。 有母亲哄的孩子,大概也是这样幸福吧…… 简毓迷迷糊糊地想,在云蔚轻声的哼唱中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睡得很踏实,没有再做梦了。 等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榻边的人已经换成了云笠。 见她睁眼起来,云笠贴心地开始为她梳洗,拿出一串浅粉色的珍珠项链给她戴上。 “云蔚和我说,今早小湫儿没有睡好,做了噩梦,皇上便派人送了这串珍珠来哄小湫儿开心呢。” 不知不觉间,她已然适应了小湫儿有灵智这件事,如今和它说话就同和人说话一样,她知道小湫儿能听得懂。 “真不愧是代国产的珍珠,个个圆润,粉而不娇,自有韵色,要想凑齐这样一串可十分不易呢。” 李怀如今在代国已经稳定住了局势,基本掌握了政务大权,如今代国在他的治理下显现出了与代承在位时截然不同的新气象,燕赤与代国交界处的百姓们也都不再将对方视为敌人,渐渐地建立起了市集,也出现姻亲的现象。 这一串粉珍珠世上无双,是李怀近日才从代国送回来的,宓奚便给了小湫儿。 如果是以前,简毓当然乐得戴着欣赏欣赏,但是现在一听宓奚二字,她就有些犯怵。 她低头用一只爪子按住珍珠,然后头一缩,用巧劲一甩,便把那珍珠项链从脖子上扽下来了。 “哎?怎么取了,小湫儿不喜欢吗?”云笠疑惑道。 简毓叼来纸笔,画了一串珍珠项链,又画了一个妃嫔打扮的女人,张牙舞爪的。 云笠盯着话看了片刻,理解了简毓的意思,眉梢一转,道:“小湫儿是认为这串珍珠项链太过贵重张扬,怕惹人嫉妒,所以不想戴是吗?” 简毓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云笠微微一笑,将珍珠项链妥善收回妆匣中。她正不知怎么跟小湫儿讲玉珏公公提醒之事呢,小湫儿便与她不谋而合。 “小湫儿真聪明啊,也真有灵性,咱们是该谨慎着些,如果行事太过夸耀,难免不会又被人盯上。” 她用篦子沾上香草浸泡的水,为简毓将毛发梳通:“皇上近来常常来都梁殿,其他娘娘的寝宫却不怎么去,奴婢担心娘娘们会因此记恨咱们,再惹出事端来。小湫儿,你这样聪明,要不要尝试着劝劝皇上?” 这正是简毓正在思索的,在想清楚、捋明白和宓奚之间的关系之前,她打算和宓奚先保持距离,再不能这么奇怪地相处下去了。 见小湫儿听懂了,郑重的点点头,云笠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夸赞地摸摸她的头。 从前她被派来照顾小湫儿之前,曾也有一段时间觉得怪异极了,她一个样样精益的侍女,好不容易通过了核试取得优异评定,本以为能够成为伺候皇上的御侍,或是分到哪位娘娘宫中,再不济也是织造局、御膳房之类的,岂料最终被指派到了都梁殿来照顾这只小狐狸。 她虽然未有过怨言,但也难免惆怅。可是谁知小湫儿竟然不同于普通狐狸,实在是太有灵性了,还深得皇上喜爱,不仅能够辩人言,还能通人性。 小湫儿是个好主子,她并没有跟错。 云笠这样想着。 午后玉珏前来通传,说皇上晚间在都梁殿用晚膳,简毓便早早地准备上了。 事与愿违 宓奚今日批折子费时多了些,到都梁殿的时候外头夜色已然漆黑如浓墨。 他没到,简毓也不能自己就传膳吃饭,只能饿着肚子等着。 所以当他跨进殿门的那一刻,第一眼便看见了小狐狸那幽怨的眼神。 宓奚冰山似的脸终于露出一丝忍俊不禁,没抱什么歉意地捏了捏她的耳朵,被简毓躲开了。 云笠赶紧让膳房的人开始上前布置菜品,自己则恭候在一旁。 今日有一道简毓平日最喜欢的烤乳鸽,是挑选以粟米精养的七两乳鸽用数种香料腌制透了,再用果木小火烤制,最后烤成橘红色便可出炉,香气扑鼻,不必再赘加任何佐料,表皮酥脆,咬一口滋滋冒油,还带着一丝果香,吃起来既有食肉的快意,也不会腻人,简毓一狐啃完一只不是问题。 宓奚见桌上有这道菜,抬手示意侍女将其放到简毓的面前,他亲手夹了一块肥润的鸽子腿给她。 谁知简毓只顾着吃自己盘子中的其他东西,碰也不碰,直到用完了饭没吃。 宓奚注意到她的异常,心道这小狐狸气性真大,是个饿不得的主。 那串给她的珍珠项链也没戴。 但他也没想去哄,劳碌了一天,他只想赶紧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又是一堆事在等着他。 眼见宓奚准备在都梁殿歇下,简毓从书桌上叼来个什么东西放在他手边。 宓奚低头一看,是一张纸条,边缘十分不齐整,还带着几滴湿润。 看起来倒像是小狐狸的牙口,这纸条是她从哪本书上啃下来的。 见她盯着自己,朝着他手中的纸条努了努嘴,宓奚挑了下眉,原来纸条上有字。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宓奚表情不变,心中却觉得好笑,他与她共处已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同食同寝,连沐浴也不是没一起过,这小狐狸现在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整这一出。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在桌上,要去抱她。 简毓灵巧躲开,又叼了张纸条扔给出去。 其上写:雨露均沾,不可专宠。 宓奚忍俊不禁,笑意都铺在眼底了,他近日是不怎么去其他嫔妃的宫殿,这小狐狸大概是从哪里听了闲话,所以想要学古时那些贤妃整一出劝告的戏码。 他勾了勾唇:“只有朕的妃嫔才可堪“专宠”二字,怎么,你也是朕的妃嫔?” 简毓被他噎了一下,转而更怒。 就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妃子,所以才不能跟你这样厮混!我也不想当你的妃子! 她又气冲冲地甩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大字。 人畜有别! 宓奚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下轻笑出声来,笑得直抖,搭在肩头的银发都被抖落下去。 简毓根本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于是很是生气地冲他嘤吠几声。 笑什么!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笑,倒是让宓奚身上的乏困都去了不少,心情也好了些许。 好一会儿,宓奚终于止了笑,道:“你这小狐狸已成了精,说不准等哪日有了机缘造化,自然就能成人了。” 见他还是不在意自己说的话,简毓气得在桌上跺了跺脚,接着就被宓奚强行一把抱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可见宓奚的功夫从未落下,一定还在坚持修习着。 小狐狸在怀中死命挣扎,他听见了她的狂躁的心声: 【要死要死!他一碰我我就会想到那个,啊啊啊啊不行我受不了了!】 那个?哪个?宓奚不明所以,将她箍在自己怀中,岂料简毓挣扎得更厉害了,左扭右踹的,像个抓不住的泥鳅。 【一想到和他上过床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快放开我!救命这人劲怎么这么大,我要是咬他一口……】 宓奚掐着她的腋下将她举起,皱了眉。 上床?他的确与这小狐狸同寝过,但是也不见得她有那么抵触啊?那她指的是什么? 心中一紧,宓奚脑中突然闪过上次做过的那个梦。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简毓正在寻找角度准备咬他,还没下口便觉得身子突然一松,掉到了地上,于是她瞬间窜出去老远,离宓奚几十米远。 对上宓奚的眼神,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奇怪的情绪。 宓奚也大概知道她今日为什么会这么奇怪了。 今晨云笠来禀报小湫儿做了噩梦,估计就是那个梦的内容涉及到了一些东西。 还和自己有关。 这小狐狸身上谜团众多,看她懵懂的样子,估计是自己都没能弄明白。 他上次或许就是被她拉进的梦境,所以他才会也做了那奇怪的梦。 是因为当时他正好在她身边吗? 要弄清楚是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么今晚他就需像上次一样,与她同处一室。 简毓见宓奚凝神思索了一阵之后,突然起身向自己走来,不由得向后退去,准备开溜。 谁知宓奚动作更快,还没等她跑到门边,后脖就是一紧,落到了宓奚手中。 【不要啊!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啦!】 惊慌之间她口不择言,把从前在电视中看到的台词也说出来了。 宓奚无语片刻,将她放到榻上,对着十分警惕往角落退去的简毓道:“你大可放心,朕对一只狐狸还没什么兴趣,毕竟,人、畜、有、别。” 最后四个字被念得极重,但是显然不是因为他听进去了劝告,而是用来怼她的。 简毓十分后悔方才没能咬出那一口。 他唤来云笠准备洗漱用具,吩咐道:“从今日起,朕每日都来都梁殿,你们预备着。” “轰”的一声,简毓似乎感觉自己有一道雷从头顶轰下,将她劈得外焦里嫩。 不对啊!这走向不对啊,到底是哪一步出问题了呢?! 这一夜,宓奚却没能进到那奇怪的梦里。 因为简毓一整晚都强迫自己吊着精神,根本不敢入睡。 她怕了,若是再梦见奇怪的东西,不仅在梦里会见到宓奚,醒来还要面对宓奚。 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好容易熬到卯时宓奚终于离开去上朝了,她才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到了平日里该起床的时间,简毓还没醒。 云笠看着小湫儿熟睡的样子,心中疑惑道:小湫儿是如何做到让皇上从常来,变成每日都来的呢…… 局势 接连好几夜,宓奚要么歇在都梁殿,就算实在政务缠身,他也一定会派玉珏到都梁殿去通传,让人把简毓送到他身边守着,睡觉时基本共处一室。 却始终没有再感受到梦境过。 原因无他,正是简毓睡不着,睡不着,就不可能做梦。 根本没办法睡好吗! 只要待在宓奚身边,简毓就浑身不自在,更不可能安睡了。就算困意来袭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简毓也只会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或者将猛猛甩头,强迫自己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几天下来,她一只养尊处优的狐狸,竟差点在那雪白的狐狸脸上熬出黑眼圈。 唯有等宓奚去上早朝的时候,简毓才能抓紧时间补觉,也算是过上了没有手机不用上班也能日夜颠倒的日子了 但是再怎么防备,总有熬不住的时候,有一次简毓便在御书房中睡着了,但是不知是因为太过劳累还是什么,简毓并没有做梦,醒来一看,天已微亮,宓奚却还埋头批着折子,似乎根本未移动过分毫,唯有那烛台上成堆的烛泪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他竟是批了个通宵。 从那些奏折上来看,边陲的消息明显增多了,之前胥黎便探查过,北襄军与阮国的军队已然结盟,正在进行着秘密训练,如今胥黎又发来了折子,说结盟军队好像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正在整理军备,准备北上侵袭。 若燕赤要正面对上他们,免不了是一场恶战。 拦截肯定是要拦截的,但是这个战场放在何处,却是一个很值得考究的问题,时机也很重要,宓奚必须想办法将伤亡降低到最小。 这不仅是他答应过小狐狸的事,更是将天下子民的性命牵系在身。 宓奚派兵遣将,进行着筹备,恨不得整日待在御书房内,把自己一个掰成两个用。 简毓因为没有睡好而身形憔悴,其实宓奚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眼下也有着不显的青色。 玉珏三番两次都看不下去,冒着被斥责的风险劝皇上休息一下,都被宓奚拒绝了。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强大到这个地步,不仅能连着三日不睡处理政务,还能在面对文武百官的时候毫无异常,保持着清明的头脑,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利落漂亮。 这简直是天生的帝王。简毓不由得心生佩服,她不太知道古代的明君该是什么样的,仅有的一点认知也只是从影视剧里得来的,现在看来,若是真的有那种一统天下、千古流芳的帝王,宓奚绝对算得上是一位。 若是他行事的手段没有那么残暴的话。 另一方面,花蕊母亲的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宓奚的暗卫经过多日排查,终于又摸出了她们的藏身之地,竟是在京城西边的一处宅子中,大隐于闹市。 不得不说,这幕后操控之人还真是有些许头脑,不但不选择把人送走,还敢大着胆子将人藏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企图来一个灯下黑。 连那批十几岁的美人,也被安置在了这宅子附近。 这说明,幕后之人一定颇有家资,非富即贵,能够购置得起这么多的宅院专门用来藏人。 暗卫将在尼姑庵查到的来往人员名单呈给宓奚,其中除了许多有钱富商外,还有几位朝廷官员,最高官至六品。 此事稀奇,因为这个尼姑庵是佛门清修之地,虽然是前朝便修建而成,但实在没有什么名气,相比于坐落在京城大大小小的佛门庙宇只能说是十分微不足道。又地处偏僻,设立在多有遮蔽的远山上,香火虽谈不上旺盛,却也不算冷情,每日都能接待几十甚至上百位香客。 而且,尼姑庵这种地方,应该是家中妇女前去平安佑福的多,而暗卫呈上来的名单中,却是男性香客占了多数。 虽不寻常,却正在宓奚预料之中。 因为他推断,这个尼姑庵只是一个虚名而已,以佛门清修之名为幌子,实则应当就是专门拿来藏匿那些青春少女的一处据点。 按照幕后人的转移速度,这样的据点定然还有许多个,并且十分成熟且隐秘,已然形成了一种不可小觑的形势了。 这件事查到此处,宓奚便知道牵系重大,若是继续查下去,说不定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连扯出更多的底细来。 他头疼的皱了皱眉,此事出现的时机实在不好,他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去彻查,且如果最后查出来涉及到朝廷中人,难免会扰乱朝堂,使得人心惶惶。 圈养美妓,人肉交易,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必然不会只是一个小官员,也必然不会只涉及到一两个人,那尼姑庵名单上的几个低微的朝廷官员只不过是添头罢了,真正会行事的,轻易不会落下这种把柄,让人一抓就准。 而往往他们才是关键之人。 宓奚思忖片刻只派出暗卫继续盯紧,不打草惊蛇。 与之相反的是,藏书阁被盗一事却没有了下文,这事宓奚交给玉珏管着,他禀告宓奚,皇陵已经派人日夜围守着,目前还未发现异常,也没有在周边看见有什么不对劲的人。 或许是那贼人见到重兵把守,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许是这件事根本是个障眼法,他们的目的还在别处。敌在暗处,不消宓奚吩咐,玉珏也始终吊着一颗心,不敢有片刻松懈。 如今局势紧张,燕赤皇宫内皆是一片肃杀,气氛庄穆,百官上朝时未敢懈怠,都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说错一个字。 前几日,有一个脑子抽了的官员站出来说,如今天下形势紧张,燕赤尚在休整之期,而北襄兵强力壮,不宜与其对抗,让皇上遣人去北襄合谈。 当即就被宓奚命人架上廷杖,当着众人的面仗打三十大板。 侍卫们下手狠厉,半点情也不留。打完时,那官员臀骨皆是一片血肉模糊,血渍顺着棍杖滴落在金砖上,相当扎眼。 狼嚎转为呜咽,久久回荡在梁柱之间,宓奚没有命人堵住他的嘴,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这惨叫。 阴谋 皇上的意思十分明确,他是一定要战的,绝不可能出现“谈和”一论,也绝对不许任何人在朝堂之上提及这件事。 这三十板虽然算不上非常重的刑罚,就算侍卫们下手再狠,使得伤口看起来血腥骇人,但是他们的手法讲究,轻易不会伤及筋骨,受刑者下去将养一个月也该好了。 令百官噤若寒蝉的,是那“当庭责罚”的形式,试想如果是自己被杖打,如此鬼哭狼嚎、求爹吿娘的狼狈样子被这么多双眼睛尽收眼底,那简直太丢脸了、太耻辱了! 下了朝,出了宫门,张天卓左右张望,暗暗蹭到了正在往外走的林霆旁边。 他本来面容白净,身体些许肥胖,遇人脸上便是挂着三分逢迎,两分讨好,如今不知怎地,竟瘦了些许,肤色暗沉,那笑容在那尤显疲惫的脸上显出油腻的谄媚。 “林兄。” 林霆看见他,也做了个礼,两人不动声色地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我观天卓兄气色稍差,可是方才被吓着了?” 林霆随口问道,状似关怀。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张天卓这幅模样一定不是惊吓所致,而是因纵欲过度而导致的内体生虚,而此前,就是林府将那舞女送到他府中的。 张天卓只好讪讪地笑笑,顺着他的意思道:“是有些被吓着了……” 林霆叹口气:“皇上手段一向严厉,我看朱兄只是提了一提谈和之事,若皇上不喜这般言论,斥责一二令其知晓便是了,怎么竟会用得上这般刑罚……” 朱兄便是被杖责的那位言官,林霆这话似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被他这么一带,张天卓也凝眉思索,附和道:“我也觉得的确严重了些……” 但是林霆止住了话头,没敢继续说,私下官员相接,议论朝事乃是大罪,他话锋一转,问道:“素闻天卓兄文采出众,妙笔生花,前几日拜读了一篇文章,果真是不同凡响。” 张天卓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怎敢谈拜读二字,林兄才学造诣远在我之上,我之文章有幸得以入林兄的眼,那真是我张某的幸事。” 张天卓此人,若说才学,那是有的,只不过才气并不在正经文章上,什么治世经学、谋略策论之类,他能写,但是写出来也只是一般水平,不算出众。若是市井俗文、曲艺诗篇之类,他倒能信手拈来,十分拿手。 林霆突然夸他,也是有缘故的。 “天卓兄不必谦虚,你写的《红娇传》如今正是京中最为盛行的一出好戏本,我那日观之,亦觉不错。” 张天卓表情一变,大骇道:“林兄!这!这……” 他本以为林霆看的是一些普通策论,却不曾想是指这个。 《红娇传》是近来京中十分脍炙人口的戏文曲目,在京城第一酒楼摘星楼中演出,每每座无虚席,满座叫好。 但是无人知晓它的创作者是谁。 因为那是张天卓写的。他不敢让人知晓,因为在朝官员若是涉及此类事情,便会生出许多事端来,张天卓害怕有人抓着他的把柄,所以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可是林霆是怎么知道的呢? “天卓兄放心,我也只是偶然得知,不会告知他人的。” 见张天卓满脸着急,他补充道:“毕竟捅出去对我没什么好处。” 张天卓不得不信,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虚汗:“还望林兄替我保密,这事情要是被皇上所知,我可就惨啦!” 林霆道:“自然,自然,天卓兄你放心写你的话本子便是。” 我那还敢写啊! 惊吓过后,张天卓也缓过劲来了,开始暗暗思索。他从来都是躲着人写的,林霆知道这件事,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家中那名美妾泄露出去的! 只有她见到自己写作的手稿,还和林府有关系! 两人分别,张天卓匆匆赶回家中,将那美妾抓来扇了一个耳光,质问此事。 美人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哭泣道:“老爷冤枉啊!自妾来府中便从未出门过,既被赠与老爷,妾便是老爷的人了,怎还敢与林府之人有牵连?且妾并不识字,怎知老爷所写的是什么?” 她哭得惹人心疼,一番解释都在理,张天卓方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连忙将美人从地上扶起来好生哄劝。 他只能当林霆神通广大,从别处知晓了秘密,再不敢疑心美妾,此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京城西郊,西宫。 这是一处被废弃的宫殿,先皇时,这里本来是一处用以避暑的行宫,但宓奚即位后便将此处行宫给荒废了,再也不曾来过这里,还派了侍卫守在这里。 因为这里关押着昔日皇族的人,还有曾经的明王。 宓奚登基一事是一桩密辛,鲜少有人知道其中真相,普天之下的人都只听闻是有个皇子不满于先皇把从代国逃回来的质子立为太子,屡次上书劝诫先皇,皆被驳回,所以企图拉拢其他皇子与臣民,直接联兵逼宫,最终被宓奚提前布防,尽数诛杀于燕赤皇宫之中,当时这位明王由于在外云游巡猎未曾参与逼宫,回来后知晓局势,便十分知趣地自请囚牢,让宓奚把他关在西宫,再也不踏出一步。 也正如明王所说的那样,宓奚在位了几年,西宫这边就销声匿迹了几年,从未展露在世人眼前过。 好像那明王真的就是一个安分守己的阶下囚。 荒废了这么些年,西宫无人踏足,更无人修缮,里面多处长满了几尺高的荒草,好些宫墙都坍塌了。 就算宫殿庙宇,与平民所居住的土房茅屋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几年的时间,便会经历风吹雨打,渐渐成为一堆废墟。 没有人知道被关在其中的人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就算是那些日复一日守着宫门的侍卫,他们也只需保证没有人敢从里面出来,没有人往里头去就可以了, 至于里面的人怎么生活,亦或者已经死了,都不相关。 于是便也无人知晓,这篇看似荒废了的宫殿之下,竟然还藏着一个硕大的地宫。 合谋 不同于地面上的宫殿破败,这地宫之中竟然处处富丽堂皇,数百颗夜明珠嵌在花纹繁复的鎏金底座中,将这本该一片黑暗的地下宫城照得如同白日一般明亮。 地宫正中,摆放着一张玉质的丝绸屏风,其后传来一声声引人遐想的喘息之声。 两个交叠的身形影影绰绰,连屏风似乎都在随之震动。 不过一会儿,男人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拿起桌上的燕羽觞“咕咚”一口饮下蜜酒,然后将其随意丢掷在一旁,从宽大的贵妃榻上起了身,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物,随意披裹在身上,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屏风外的两侧,还跪着几个美人,如同傀儡一般低着头。 他的衣服没有穿好,无所谓地展露出胸前紧实的肌肉,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还有些发红。再看面容,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薄唇勾勒出几分轻蔑笑容,除了黑发黑瞳,倒有几分与宓奚神似。 此人正是本该因囚困而潦倒不堪的宓明。 宓奚下过旨意,除了给西宫中人送入一些必备的吃食与衣物,不许任何人送任何物资近来,但是看此情形,宓明却过得十分滋润,一点也不似被拘困在此的人。 地宫中的所有东西,几乎穷尽奢欲,宓明身前的矮桌不仅有西域难得的密酒、摘星楼新出的糕点,还有时令水果、野味珍馐,就连他身上的衣物,也是上好的云锦制成。 这不该是一个囚犯所享受的待遇。 “窥人作乐,这不该是一个国君所为。”宓明看向暗处,对隐匿在其中的人道。 闻言,一个浑身罩着黑袍的身影从柱后走出,他的脸被宽大的兜帽掩盖着,看不出样貌。 “来得不巧,又不忍打断明王兴致,所以只好稍等片刻。”黑袍人语气带笑,一抬手掀开了兜帽。 银发蓝瞳,竟与宓奚七分相似。 但是若是简毓在此,她一眼便能看出分出此人与宓奚。 无他,只是因为这个男人与宓奚的气质实在是相差太多了。 宓奚一向冰冷俊美,沉稳而杀伐,此人面容稍显年轻,唇角虽总挟着笑意,却并不可亲,即轻浮又危险,叫人觉得他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蛇,不能轻易接触。 面对此人挑衅般的言语,宓明嗤笑一声,状若无人地抬起双手,旁边跪着的几个衣着清凉的美人立刻膝行向前,伺候他穿好衣袍。 “终日美人美酒环绕在侧,明王这日子过得,啧啧……” “你不远万里来此处,就是为了看本王的日子过得如何恣意潇洒的吗?” 穿戴好衣物的宓明气质大变,就像将原本轻狂放浪的样子尽数收进了那身华衣之中,此时他负手而立,竟然就如同一位气质儒雅的清贵王爷,风姿出尘。 连戚晏都被这大变活人般的一幕所震惊,拍手赞叹道:“自然不是,我不辞辛苦赶来,是来看明王如何隐忍不发、卧薪尝胆,然后一鸣惊人,颠覆了燕赤朝政的。” 宓明双眼如剑,面露自信:“本王布局多年,现今万事具备,宓奚在那皇位上坐得够久了,同样是姓宓,那皇位也该换本王来坐坐了。” 戚晏正要开口,宓明转眼看向他,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与宓奚相争,你坐山观虎斗,想来分一杯肉羹?”他从桌下抽出一把剑,以帕擦拭着:“本王好心,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贪心不足蛇吞象,燕赤可不是你能觊觎的东西。” 那是把好剑,剑身锃亮,折射出一道剑光,噌然划过戚晏的双眼,戚晏笑容未变,脸上毫无俱色,道:“我倒是觊觎别的东西,想借明王之手取来,若是明王能够允诺于我,我便在你夺取皇位之后立即率兵退出燕赤,如何?” 宓明根本不信这个人的话,但是听他这样说,不免嘲讽道:“莫不是燕赤玉玺吧?” 戚晏哈哈大笑,道:“我并非那么不识好歹的人,我想要的,只是一件对明王来说微不足道的东西罢了。” “哦?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活物。” “活物?” “一只被宓奚养在身边的——白玉狐狸。” 宓明知道这只狐狸的存在,宓奚在宫中养了一只白玉狐狸,时常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还专门修建了一座宫殿供其居住。 却不知道宓奚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现在,戚晏也来跟他讨要这只狐狸。 所以这狐狸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怎么谁都想要它? 剑被擦拭得雪亮,宓明将它收回剑鞘中,皱眉道:“一只狐狸而已,就算皮毛珍惜些,不过废些功夫命人上山去寻来便是了,值得你这样求取?” “不,那不一样,我只要那只狐狸。”戚晏摇摇头:“寻常的狐狸哪能与它相比?它可比它们聪明多了,届时明王若是攻入皇宫之内,遇见那只狐狸,便叫人将它活捉了给我,我拿到狐狸,便会立刻率军而退,再不插手燕赤之事。” 宓明眯眼思考片刻,道:“这并不是难事,即便是答应你又如何?” 戚晏笑笑:“如此是再好不过,请明王记住,一定要活捉,我只要活的,万万不能让它死了。” 见他这样叮嘱,宓明心中有了点别的想法,面上答应着戚晏:“本王知道了。” 见他应下,戚晏拢上兜帽,退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宓明摩挲着手中剑柄,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简毓今日总觉得自己的后颈凉嗖嗖的,还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明明她就好好地待在殿内,也没有出去吹冷风,难道是哪里漏风进来了? 真是奇怪,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换了个舒服姿势,准备继续睡觉。 甫一进入梦中,她便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我靠! 她忍不住想要痛呼,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糊住了,竟然没办法发出声音。 “湫!”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喊,能够分辨出是男人的声音。 刺杀 随着眼前一阵昏黑,简毓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喉头传来的腥甜味道,手碰到的地方亦是一片湿润。 忍着疼痛低头一看,一柄匕首正插在胸前,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 ……发生什么事了? 简毓脑中有一瞬间的茫然,抬头四顾,周围的人都在惊恐地看向她这边,不到十步的距离之外,几个侍卫将一个人按在地上,那见刺杀未成,挣扎着发出一声怒喝: “暴君当政,燕赤必亡!欲开盛世,必除妖君!” 见他口中蠕动,侍卫伸手“咔”地一下卸掉了他的下巴,但是还是晚了一步,那此刻口鼻皆流出浓黑的血液,瞬间垂下头,没了生息。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简毓只觉身体一软,就要瘫倒在地时,却被一双大手稳稳接住,在那一瞬间被龙涎香所笼罩。 正是方才叫她名字的人——宓奚。 他身着龙袍,不顾她身上的血迹脏污,将简毓一把横抱而起,冷眸中闪过一丝阴郁,对身边的人喝道:“传太医!” 那太监方才醒悟过来,连忙跑走去传太医来。 简毓根本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突如其来的疲倦之感席卷全身,再也支撑不住,在他怀中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是在都梁殿的床榻上。 连微微睁开眼睛都耗费了好一番力气,简毓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如同在沙漠中行走了数月一般,嗓子干得冒烟,想要唤人过来给她喂些水,却依旧没办法张口。 她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微微动一动手指。 好在终于有人发现她醒了,云笠察觉她的动静,连忙对太医道:“太医!主子她醒了!” 太医便过来为她搭脉,久久不语。 云笠见太医面色凝重,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太医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摇摇头,道:“若只是被刺伤,尚且还能救,可那匕首上淬了毒,发作得极其迅速,一旦沾染血肉,一瞬间便能侵入肺腑,我用尽浑身医术,也只可保住其心脉暂时不被侵入,可是就算是如此,没有解药,毒发也只是时间问题……” 云笠手中不稳,巾帕落地,急道:“既然如此,奴婢在这里守着,请太医尽快为主子配制解药便是……” 谁知那太医摇着头,打断了她:“不是我不去配,而是这毒乃是苗疆奇毒,根本无法配制解药……” 就在这时,门“砰”一声打开,宓奚从外而来。 他身上尤带着血腥气,是刚刚才审讯完查出来的刺客。 最近京中不知为何开始流传着一个传闻,那便是燕赤皇帝宓奚本是妖异降世,不仅有异于常人的容貌,而且行事手段残忍,不备仁德之心,他能坐上皇位,乃是弑父杀母,残杀手足兄弟得来的。 起初这传闻并不足为惧,但是不知何人写了一出戏折子,将这个传闻编成戏码,在街巷中演出,让那句“燕赤暴君,为政不仁,妖发异瞳,是为不祥,西有明王,德配中央”成为了人尽皆知、口耳相传的谣言。 宓奚当即命人将这个戏班子抓起来尽数斩杀,将其尸首悬挂于市井处以作威慑。谁知此谣言半真半假,百姓们不明所以,竟信了几分,又因宓奚的确常常处罚斩杀大臣,在民间素有残暴之名,一来而去,竟成燎原之势,弄得人心惶惶。 宓奚能抓戏班子,却不能将百姓们都抓起来,于是只能派人守在街上,不准百姓再议论此事,可是他越是这样,似乎就越发引起百姓的不满,今日竟然有人混进宫中行刺杀之事,临死前还喊出了“为民除暴”的名号。 迅速查出刺客底细,宓奚发现此人来自苗疆,便知道其根本不是什么正义之士,而是被人派来混淆视听的。 有人打着这个名头去行刺皇帝,自然更能使百姓们有了谈资,将这事传得越发扑朔迷离了。 迅速料理了刺客,宓奚便立刻赶来都梁殿。 是湫为他挡下了匕首。 他在殿外听见了太医的话,身上的戾气更重了一层。 “无法配置解药?你是说,朕白养着你这废物,你却连个解药都配不出来?” 听见帝王愠怒的声音,殿内的人全部跪身行礼。 “回、回皇上……这毒实在过于凶猛,本就是奔着一击必杀而去,微臣实在是尽了全力,如若不然,再加上这狐狸心智过分坚定,求生之欲强盛,恐怕她根本活不到现在,在中毒的那一刻就该当场毙命!” 太医匍匐在地,虽然抖若筛糠,说话也打起了磕巴,却忍不住为自己的医术辩解。 宓奚怒极反笑:“她毙不毙命,朕不知道,不过,你却是不必再活了。” 说罢,身边侍卫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那发须花白的太医捂着嘴拖了下去,任凭其双腿乱蹬,在地上留下一长串痕迹。 惨叫声隔着老远传来,把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云笠吓得脸色惨白,躺在榻上的简毓也吓得不轻。 ……我靠,好可怕的宓奚。 “再叫一个太医来。”宓奚吩咐道。 他几步走到榻前,看着湫那仍显痛苦的脸。简毓感觉到他走过来,立刻闭上了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有点不敢看宓奚。 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血也止住了,可是那毒没办法清除,还留在她身体中作祟。 当时情况紧急,这小狐狸不管不顾为他挡下了匕首时,没有顾得上其他,直接当着众目睽睽化作了人身。 这匕首正好插在了她的胸口。 宓奚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拨开脑中的一片混沌,伸手轻轻碰了碰与她的脸。 简毓虽然无法动弹,但是身体仍然能感受到宓奚的触摸,只觉得那指尖十分冰冷,就如同他素日的眼神一般。 “放心,谁救不好你,谁就去死。”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就如砍瓜择菜一般。 ……可是,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啊。 简毓十分茫然地想着。 喂药 又不知过了多久,简毓从鼻尖闻到了一股甜腥,接着便有人用汤匙给她喂进一些液体。 这似乎并不是水,带着些黏腻的口感,实在是太过奇怪,本能地想吐出去,那汤匙却预判了她的举动,压在她唇舌间逼迫着她往下咽。 一口喂完,又是一口,直让简毓喝得胃中翻腾,几欲作呕。 但是这一碗药下去,作效却很快,简毓登时感觉一阵暖流自心口涌向全身,缓解了身上的疼痛与僵硬,然后便渐渐地恢复上来一些力气。 耳边有瓷器磕碰的声音,简毓终于睁开了眼。 入眼便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肤白如瓷,尚且举着一个青花碗,宓奚坐在榻边,看样子方才是他亲自给喂的药。 见她终于醒了,宓奚不动神色地松了口气,一直皱着的眉头也抚平些许,转头吩咐道:“赐银百两,下去领赏吧。” 旁边传来一个略有些激动的声音,谢恩道:“谢陛下赏赐!” 随即快步走了,听着那仓皇的脚步声,仿佛此地什么虎狼之地一般,再多待一刻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转念一想,可不是吗,这个宓奚可谓是真正的暴君,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简毓心中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看样子解药是配出来了,宓奚不至于再滥杀无辜。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但是简毓就是受不了这样,治不好便让人陪葬,这太可怕了。 既然是自愿为人挡刀的,那么肯定是在挺身的那一刻便想好了结局,侥幸活下去也就罢了,若是活不成了,那就算作命数,何必再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宓奚将瓷碗放置一旁,简毓眼尖地看见他的袖口闪过一丝白色。 不怪她敏感,因为宓奚几乎从不穿白色的衣物,身为皇帝,宓奚从来只会穿明黄色,就算是素日的便服,多也用紫色、玄色这种重色以彰显矜贵。 穿越后,再加上时常做梦,简毓其实已经对宓奚相当熟悉了,自然就能轻易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同。 难道是他今日兴起,换了身衣服? 要不是身体虚弱无力,简毓简直想直接上手去翻看一二了。 还未等有动作,旁边便传来了玉珏公公的声音。 “皇上,各位娘娘都在外面等着呢,您看……” 宓奚冷漠地替简毓掖了掖被子,道:“让她们滚。” “可是除了皇后娘娘,其他各宫娘娘都来了,已经在外面跪等了数个时辰,奴才怎么也劝不走啊,皇上还是去瞧瞧吧……” 宓奚才松了些许的眉头,此时又皱起来了,显出几分烦躁和不耐。 娘娘们都来了?来做什么?简毓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 却感觉湫勉力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宓奚垂落在榻上的衣袍。 宓奚察觉动静,低头看了湫一眼,眸中透露出复杂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毓竟然在这眼神中看到了一丝脆弱,一瞬见像是又见到了那个孤身乘着车马前往代国为质的宓质子。 但是宓奚立刻阖上了眼,再睁开时,那眸中便什么也没剩下。 仿佛所有东西尽数沉入了千年寒潭之中,被薄冰覆盖。 “好好休息,朕去去就来。” 宓奚低声嘱咐道,随即便从她手中抽走了衣袍,起身走了。 湫不明所以,看向过来放帐子的云蔚:“……外面……怎么……?” 云蔚眼眶红红,道:“主子不知道,您昏迷的时候,外面传言四起,说是皇上在宫中养了一只祸患狐妖,所以娘娘如今都在殿外等着,请求皇上把您交出去……” 她话未说完,便被云笠捂住了嘴。 云笠勉强露了一个笑,道:“主子累了,奴婢们不打扰您,好好歇息吧。” 帏帐落下,隔绝了简毓的视线,万籁俱寂。 简毓躺在榻上,默默地思考着云蔚的话。 ……所以那些娘娘们来,是来向宓奚讨伐我的? 不对,她们讨伐的,是湫。 ……可是她与湫,又有什么不同呢。 简毓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莫名泛起一股凄凉。 上次的梦境过后,她还以为宓奚接受了湫的表白,从此就能够好好的留在宓奚身边了呢。 结果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简毓想不通。 外面似乎传来了一些声音,但犹如隔着一层水,嘈嘈切切,什么都听不清。 或许是云笠在训斥云蔚,又或者是宓奚在与其他妃子们说话。 简毓默默收回目光。 不知道宓奚最后会怎么处理这件事,简毓能看出来他对湫是有情的,但是却不知道这份情到了什么地步,又能否经得起世俗的拷打。 宓奚的“去去就回”,让简毓从白天等到了黑夜,又从黑夜等到了天亮,最终还是没能等来。 简毓清楚地感受着湫的心境从满怀期待到渐渐失望,却又不肯放弃,不断地找一些理由来自己劝慰自己。 或许是迫于各宫嫔妃不能再来,又或者是被公务缠身,更为糟糕的,是又有刺客潜入了宫中…… 万般理由,百转千回,却没有人来为她解答,湫只能一个人躺在榻上胡思乱想,于昏迷与清醒之间沉浮。 梦境蓦然消散,简毓终于回到了现实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狐妖了。 梦中的情景实在是太过真实,她不知道自己所感受到的难过情绪到底是来自湫的,还是她自己本身的。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些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简毓仔仔细细地思索着,又逐渐推翻了这个假设。 首先,这一世与上一世根本不一样,许多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而且自己并没有上一世湫对宓奚的那种情感,她就算喜欢宓奚,却也不是痴情,所以肯定不会给他挡刀的,其次,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有人会用毒匕首刺杀宓奚,那么早早提醒宓奚做好防范不就行了吗? 如此一来,梦中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打定主意的简毓从榻上翻身而下,就要跑出去找宓奚告诉他这一切。 顶替 还未跑出房门,简毓被被匆匆赶来的云笠云蔚拦住。 简毓不解的看向她们,云笠道:“小湫儿!你可是要去找皇上?” 见她点头,云蔚道:“去不得了!方才有许多侍卫突然来到都梁殿,现下已将各处宫门都围住了!” 什么?为什么要围住都梁殿? 简毓不愿相信,闪身从云笠身旁跳走,迅速往外跑去。还未等到门口,便见两个侍卫守在门口,伸出长刀将简毓拦下。 云蔚说的竟是真的! 简毓越发觉得不对劲,换了个方向想要从空隙中钻出去,然而那两个侍卫眼疾手快,再次拦下了她。 心中被激起了一股火,简毓凶恶地冲着那两个侍卫呲了呲牙,试图恐吓他们。 然而侍卫面不改色,两把长刀依旧挡在简毓身前,毫不退让。对于身怀武功、体型健硕的侍卫来说,一只小狐狸根本不算什么,一点也对他们造不成威胁。 这些侍卫皆知道她是宓奚爱宠,平日里简毓在宫中奔跑往来,他们都不会阻拦,但是现在却视它无物! 云笠云蔚从后赶来,看到简毓冲着侍卫哈气,一副很想要出去的样子。 她虽不知道简毓为什么一定要出去,但还是上前交涉道:“两位大哥,可否告知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将都梁殿围起来,我家主子现在有要紧事须得找皇上,您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通行?” 那侍卫见她语气恳切,态度良好,于是顿了一下,解释道:“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玉珏公公传令让我们把守住各处宫门,不许让任何人随意走动,非是我们不通人情,而是真的不能让你们出去。” 云笠见求情无用,只好道:“好吧,有劳了。”转头对简毓无奈道:“小湫儿,要不咱们晚些时候再去找皇上吧?” 简毓恨不得能开口说话,但她就算叫破喉咙也只能发出“嘤嘤”之声。 她现在必须要去找宓奚告诉他刺杀之事,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可是那侍卫们如同铜墙铁壁,将门口围得密不透风,丝毫不给简毓偷溜出去的机会。 简毓尝试无果,后腿几步,暗想道:为什么宓奚突然会下这种命令? 脑袋嗡的一下,一个不好的想法在简毓心中升腾而起。 难道说就在她还在梦里的时候,行刺一事已经发生了?! 因为梦里也是这样,行刺一事一发生,宓奚立刻就派人封锁了所有宫门,直至将刺客同党给揪出来! 简毓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心中狂跳起来。 若真的是有人刺杀,前世有湫为他挡下了匕首,然而现在她根本不在宓奚身边,又有谁会给他挡?! 方才这个侍卫说的是“玉珏公公传令”而非“皇上下令”,为什么是玉珏下的命令,而不是皇上亲自下令? 难道说……宓奚他已经?! 简毓不敢多想,心中愈发急迫。 既然门口走不了,那就找别的出口! 见她往回走,侍卫以为这小狐狸放弃了,于是便收回长刀,回归原位,却不曾想院中传来一声惊呼:“小湫儿!” 原来是简毓直接攀上了院中的高树,沿着树枝从墙上跳了出去。 长街上,侍卫们在身后追着,简毓在前面发足狂奔。 她发誓,她这辈子,不,两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眼前浮现的是宓奚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的样子,简毓都快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她不能早点醒来?要是她早点醒来去提醒宓奚,宓奚就不会死! 耳边风声呼啸,简毓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她从未觉得这个长街有这么长,像是一辈子都跑不到尽头似的。 一路跑到了梦中宓奚被刺之地,却什么人都没有。 地上还残存着一滩干涸的血泊,简毓脚步踌躇了一瞬,不敢多想,略略思索了一下,调转方向,往宓奚的寝殿奔去。 若是宓奚受了伤,应该会被带到此处。 果不其然,还未到寝殿门口,简毓就远远地看见了守在门口的玉珏。 他神色焦急,握着拂尘在门口来回踱步。 简毓心中“咯噔”一下,刚想要冲进去,却被守在旁边的侍卫拦住了。 方才的竭力奔跑几乎耗尽了简毓的力气,她想躲过侍卫的拦截,却有心无力,几下便被逮住了。 那侍卫粗鲁地一把将简毓提起来,就要丢出去,玉珏注意到这边的骚乱,走了过来。 “小湫儿,你怎么来了?哎哎,放下放下!” “是。” 侍卫得了命令,只能把她放下。 简毓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去挠殿门,想要进去看看宓奚的情况。 谁知门却是从里面闩住了。 玉珏一把将她抱起,道:“小湫儿,皇上在里头呢,别惊扰了。” 一听这话,简毓不由得挣扎了起来,她就是要知道宓奚到底怎么样了! 玉珏险些制不住她,不知她为何这么不听话,只得把她抱远了,叫了个侍卫过来,将简毓交给他。 “你,把小湫儿看住了。” 又对所有人嘱咐道:“现下刺客还未抓住,都给我警醒着点,务必保护皇上安全!“ ”是!”侍卫们得了令,齐声道。 果然是有刺客!自己的猜想没错! 但是不同于梦中,这个刺客竟然没抓住吗?那他到底得手了没? 简毓乘人不备,一口咬在侍卫手上,趁其吃痛松了手,一下子摆脱拘束又几步跑到殿门前。 玉珏没想到它又回来了,赶紧要去拉它,就在这时殿门松动,从里头打开了。 宓奚站在里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简毓:“做什么这般吵闹?” 乍一见他这副神情,简毓还以为是梦里那个宓奚呢。 但是她心中惦记着其他事,也没细想,只看向他的胸口。 没有伤口。 宓奚好好地站在这里,既没有口鼻冒血,也不见虚弱,一点都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刺客没得手! 简毓一口气还未完全松下去,就听宓奚身后的太医道: “皇上!此毒太过凶猛,已然发作至全身,娘娘她恐怕是撑不住了!” 无端 有那么一瞬间,简毓甚至怀疑自己听错。 谁?娘娘?什么撑不住了? 可是那个声音竟与梦中的如出一辙,正是那个因为配不出解药而被宓奚下令处死的太医。 简毓的瞳孔震颤,不可思议地看向宓奚。 所以这一次为宓奚挡下匕首的人不是她,而另有其人? 听见此话,宓奚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阴沉,转身就往里走去。 简毓也想跟着他进去,却被玉珏拦住了。 她极力地探头,想要看清楚里面的人究竟是谁,但是那层叠的帏帐将人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下一刻,宓奚的怒斥果然响起,随即那太医便被两个侍卫拖了出来,口中不断喊着皇上饶命,那侍卫便直接捂住了他的嘴,不再让他发出一丝声音, 这一次,他不是因为湫而死,而是因为别人而死。 简毓顾不得许多,跳下玉珏的怀抱,几步追上去,咬住了那侍卫的衣摆。 她想救下这个无辜的人! 见这小狐狸死死咬着自己的衣摆不让走,侍卫只好停了下来,因知道它是宓奚的爱宠,也不敢出手伤了它,双双疑惑道:“这……” 太医抓住他们松手的空挡,挣扎着匍匐上前喊道:“微臣想到一法,或可有用!” 太好了!这下有救了! 简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太医一开始不说出来,要这个时候才说,但是还是随之殷切看向殿内,期望宓奚能把他叫回去。 然而事与愿违,宓奚根本没有收回旨意的意思,仿佛方才只是一处短暂的闹剧,侍卫回了神,依旧执行命令,将人继续拖下去了。 又有侍卫带着一个容貌年轻些的太医过来,进了寝殿。 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惨叫,简毓僵在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冷,没办法动弹。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在生杀大权之前,她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更重要的是,即使拥有前世的记忆,但还是有很多事是不受她所控制的。 若是换做之前,她可能就要进去质问宓奚了,但是现在,她忽然心中没了底。 她是谁?一只口不能言的小狐狸罢了,她能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质问宓奚?作为君王的他手握大权,看惯了生死,怎么会在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性命? 这次的太医倒是没有掉链子,很快理出方子,叫人去拿药煎了。 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无人在意这只呆愣愣杵在门边的小狐狸。 玉珏低头看它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玉珏终于得了命令,将简毓抱到了殿内。 宓奚坐在榻边,盯着躺在榻上的人看了片刻,皱着眉看不出在想什么。 简毓终于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帏帐看清那为宓奚挡了匕首的人是谁了。 是那个与湫长得几乎一摸一样的秦叹月!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懵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宓奚转过头,问:“朕不是让你好好待在都梁殿吗?为何到处乱跑?” 简毓心中震惊,脑子乱乱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她也说不了。 玉珏将一份纸笔铺在简毓面前。 “侍卫来禀告,说你一路从都梁殿找来,是要见朕,到底是什么事?” 简毓这才从万般纷杂中理出一丝头绪。 她这么急着来找宓奚,就是因为要告诉他刺杀一事啊! 可是现在的情况出乎预料,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 为什么替宓奚挡刀的人是秦叹月? 提起笔又放下,简毓踌躇着,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有刺客,注意毒匕首?可是刺杀已经结束了啊,算算时间,刺客都应该被抓住了。 按理说得知宓奚没有受伤,简毓是该庆幸的,但是为什么偏偏替他挡刀的人是秦叹月? 倘若换一个其他的人,简毓都不会感到这么奇怪,但是看着那与湫几近相同的脸,她的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酸涩的滋味。 笔尖在纸上滴下一个墨团团,渐渐晕染开来。 最终简毓写道:“担心你。” 宓奚看见她所写的字,微皱了皱眉,道:“只是因为这个?” 他的口气有些不耐,简毓睁大眼睛,不解地看向他。 什么叫“只是因为这个”? 她从刚才起便因为此事而提心吊胆着,从那么多侍卫的拦截之下一路跑到这里,差点把命都跑没了,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了宓奚,却发现人家不仅没事,还将她拒之门外,把她晾在门外那么久。 最后只换来了他一句轻飘飘的“只是因为这个”? 简毓感觉丹田之中有一股无名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笔“啪”地一声摔在纸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四溅墨水将“担心你”几个字遮盖住,简毓干净利落地转身,径直往殿外走去。 好心当做驴肝肺的臭宓奚!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来关心你! 宓奚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变化无常,皱着的眉头未曾松开,沉默一瞬,还是唤来了侍卫:“将小湫儿安全护送回都梁殿,不得有误。” 待人退下,他看向榻上的秦叹月,思索了起来。 刺杀一事事发突然,他当时正下朝,遇见了秦叹月,说了没几句话,突然有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再一看,秦叹月已经护在了他的身前,为他挡下了那一箭。 从那角度和力道上看来,此刻必定是个用箭的高手。 他当即下令封锁各处宫门,让侍卫前去抓捕刺客,随即将秦叹月带到了寝宫。 宓奚摩挲着手中扳指,回忆着那时的情形。 不知为何,秦叹月在他眼前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也是一阵刺痛。 他此前从未有过这般感觉,脑中似乎凭空多了许多记忆。 那一刻,就好像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为自己赴死,所以才会一阵心悸与后怕。 一切想法皆化为虚影,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救她,不顾一切代价。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已经处死了一个太医。 榻上的人似是睡得不安稳,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宓奚的眉头皱得更深。 不安 云笠与云蔚正在院中急得团团转呢,她们没看住让小湫儿跑了出去,侍卫又不许她们出去找小湫儿,既担心小湫儿出事,又害怕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 还没等想出法子,却见殿门打开,小湫儿纵身跃了进来。 云蔚喜道:“小湫儿!” 然而简毓根本没有心思理她,只低着头往屋内跑。 她越想越气,在心里将宓奚翻来覆去骂了好几个轮回。 眼见小湫儿一阵风似的窜回了屋内,跳上榻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了,云蔚与云笠面面相觑,皆是疑惑。 怎么小湫儿又回来了?还是这副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模样? “怎么了小湫儿,你去见到皇上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蔚上前想要掀开被子查看,但是简毓死死压住了被子,表现出抗拒,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样子。 云笠与云蔚对视一眼,伸手轻轻拍了拍被子下的小鼓包,柔声安抚道:“小湫儿想吃东西吗?我去给你准备些好吃的好不好?” 这会子好吃的也不大奏效了,简毓仍是死死将自己裹成一团。 “小湫儿是想自己待一会儿吗?不想要我们打扰你?” 还是一动不动,两人等了片刻,最终只好起身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云蔚小声道:“难道说小湫儿因为擅闯而被皇上责骂了?” 云笠担忧地看了看门内,也小声道:“估计是吧……若是这样,皇上也许过后便要来问你我的责了。” 两人忧心忡忡,坐在廊下。 简毓的眼眶有些酸涩,但是她却没哭,她觉得自己应该委屈落泪,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前世湫为宓奚付出了那么多,简毓在梦中尽数看在眼里,刚开始她以为湫与宓奚之间总是湫一腔情愿,而宓奚心如坚石,所以时时为湫感到不平和愤然,替她不值,但是到了近几个梦,她却发现宓奚对湫却有不像是真的毫无情感,相反,简毓能看出来他其实还是喜欢湫的,只不过表现出来的感觉总是十分别扭。 但是自始至终,不管怎么与湫共情和通感,简毓都会反复告诫自己,湫是湫,她是她,自己只是这梦中的一个看客和过客。 她和湫,始终是不同的人,她也不想重蹈湫的覆辙,变成一个甘愿为爱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人。 对于她这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来说,那简直是傻之又傻的事情。 为了一个坐拥三宫六院、流连于各个女人之间的男人,整日痴痴等候、郁郁不乐,何必呢? 还不如去找点别的乐子,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 不过……不过再怎么抑制和劝诫,简毓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上宓奚了。 有些情感仿佛是注定的一般,在初见他的那一眼,亦或者是在朝夕的相处之中,情愫如同一粒种子,即使简毓拼命不敢让它冒出新叶,可是那土壤之下早已暗自生根, 即使不似湫的那般深爱,但是当看见他守在别的人榻前的时候,简毓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醋意的。 尤其那个人还与湫长得一模一样,简毓甚至在醋意之后,还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她仿佛在那瞬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宓奚已经爱上了榻上之人。 方才只顾着因为宓奚的话而生气,来不及想其他东西,现在简毓终于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 那个秦叹月,本不该出现在燕赤皇宫之中! 她只注意到秦叹月与湫长得一模一样,却忘记了湫本就是按照凡人容貌变化而成。 所以她当时在代国与宓奚走散,濒死之际被人所救,救她的人,正是秦叹月!当时与秦叹月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毁容女子,一个叫阿柴的少年。 当时湫身受重伤,阿柴本来要把它扒皮卖掉,好在秦叹月劝阿柴留了它一条性命,还给它疗伤治病。不过当时湫一心想要去找宓奚,不管不顾地就要跑出去,秦叹月怕它乱跑影响伤势,不得不请求阿柴做了一个笼子将湫关在其中,它便被强行留在了那里,直到过了一段时日以后,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湫才趁他们不注意弄开了笼子,逃走了。然后它在人间流浪了许久,一边打听,一路从代国找到燕赤皇宫,最后终于找到了刚刚登基的宓奚,从此就被留在了皇宫之中。 在疗伤的那一段时间中,湫也观察着这三个人。秦叹月的身体不好,每日将药当做三餐一般地吃,还总是咳嗽不断,平日里,她从不出门,只是待在房中,对着一些纸片研究。而那个叫阿柴的少年仿佛是个猎户,每日上山打些东西和柴火,或是炖煮了自己吃,或是去市集上卖了换些银钱,但他每日清晨与傍晚必然会来到院中,搭弓射箭,箭术很是了得。 最奇怪的是那个毁了容的女人,来无影去无踪,她总是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再次出现在小院中。有些时候,她的容貌会发生改变,应当是使用了易容术一类的秘术。她似乎很希望秦叹月死掉,但是又待她如同亲妹妹一般,秦叹月所喝的药十分昂贵,全都是她带来的,从未间断过。 湫离开他们时,秦叹月的身子并不见好,甚至还有病情加重的迹象。 然而几年过去,那个原本应该病重的秦叹月,却来到了皇宫之中,而且看起来病弱之症全无。 更重要的是,她替代了原本属于湫的位置。 简毓脑中简直要乱成一团浆糊,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猛然掀开被子,跑到门外。 云笠云蔚见跑出来,惊讶道:“小湫儿?!” 为什么秦叹月现在看起来十分健康,与几年前不似一人?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原本的秦叹月已经死了,现在的那个,便是用着人皮面具的毁容女子! 简毓不知道她来到燕赤皇宫有何目的,直觉告诉她,她得赶紧去到宓奚身边! 被抓 眼见小湫儿又是一股脑只顾着往外跑,云蔚赶紧上前把它抱住,道:“哎呦!怎么今日小湫儿这般奇怪,总是跑来跑去的,叫人抓都抓不住!” 云笠也着急道:“小湫儿,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与我们说说可好?” 简毓心道这事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等她慢慢写完字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不知“秦叹月”此番进宫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得去告诉宓奚让他提防着些。 然而就算奋力挣开了云蔚的束缚,到了门口,却见门口的侍卫增加了好几个,方才护送她回来的那个侍卫上前,道:“皇上有令,刺客如今还没抓到,还请各位不要轻易走动!” 还没抓到?这倒是让简毓有几分疑惑,按理说这个时候刺客早该抓到了啊? 但就算没抓住,料想一个刺客也对一只小狐狸没什么想法,她现在可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她退回院内,几步攀到树上,想要故技重施跳墙而出,却发现侍卫们早有防备,直接派了两个人守在墙下,就等着她呢。 简毓无奈只得退了下来。 真是的,想要见宓奚怎么就这么难啊! 眼看想尽法子都没法出去,简毓一屁股坐在了院中,烦躁地摆着尾巴。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走过来,与方才劝阻她的那个侍卫低声说了什么,然后那侍卫便侧过身,太监朝着简毓招了招手:“小湫儿,来,皇上召见你呢。” 简毓立刻“噌”地站起身,几步跑到门口。 宓奚传她,难道是秦叹月醒了? 云笠不放心小湫儿,见状也赶紧跟上,道:“奴婢随小湫儿一道去。” 她“咦”了一声,疑惑道:“这位公公瞧着面生,似乎不曾在御前见过?” 那太监面不改色,低头道:“奴才是玉珏公公新提拔上来的,尚未在御前历练过,现今公公脱不开身,便叫我来传话,皇上说只传小湫儿去便可,这位姑娘便不用跟去了。” 云笠心中生疑,道:“小湫儿今日不知怎么十分不听话,奴婢担心它不肯好好随公公去,在半途跑丢,所以还是让奴婢跟去吧。” 太监犹疑了一下,道:“这……好吧,那便请姑娘与小湫儿随奴才一起走吧。” 云笠便把简毓抱上,跟在了太监的身后,往寝殿方向而去。 走到半途,云笠却觉得十分不对劲,这一路上都有侍卫把守着,但是此时路上却不见一个侍卫,只有远处的宫门前守着两个太监,皆往这边看来。 空气中似乎有肃杀气息,怀中的小湫儿也立起了双耳,神情警惕。 她绷紧了神经,缓下脚步,出声问道:“请问公公,玉珏公公今日穿的是哪一身制服?” 简毓心道:好聪明!云笠这是在怀疑太监的身份,若是这个太监无异常,那他肯定能答出来这个问题,而简毓今日是见过玉珏的,她知道玉珏今日穿了一身蓝色如意纹的袍子,若是这个太监答错或者答不出来,简毓就可以提醒她! 前头的太监听见她问,脚步顿了顿,转身看向她,面上稍有凝滞,道:“哟,奴才来时匆忙,倒也未曾注意过公公今日穿的是什么衣服了,估摸着好像是一件灰褐色的制服吧?” 简毓立刻抬眼看了云笠一眼,很快地摇摇头,云笠想也不想抱着她转头就跑! 太监暗道不好,不知她这般警惕,连忙低声喝道:“快追!” 那原本守在宫门前的两个太监连忙追了上来,云笠听见那太监在身后喊到:“别管那个侍女,抓那只狐狸!” 眼看前头是一条岔路,简毓一听他们竟是冲自己来的,心念急转,心道不能拖累了云笠,便直接从云笠怀中挣脱,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云笠呆滞一瞬间,便立刻反应过来,既然对方是冲着小湫儿来的,她抱着小湫儿跑并没有小湫儿一个人跑得快,趁小湫儿去引开了人,她便前去找侍卫! 尽力往有侍卫的地方奔跑而去,云笠的心脏简直要从胸腔中跳跃而出。 她没想到,这太监竟然胆子这么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劫掳之事! 待到她赶紧引着侍卫赶回来时,人和狐狸却都没有了影子。 云笠心中咯噔一下,脑中有一瞬间的懵然,小湫儿竟是没有跑过太监,被掳走了! 她哪里知道,如果只是那两个太监,简毓肯定是跑得过的,而且她也一直在往有侍卫的地方跑,可是谁知路过一处宫门时,突然有一人打开宫门,一把将她抓住,拖进了里面。 然后几个人将她给束缚住,套进一个布袋中,简毓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猛然敲在她头上,随即她眼前便是一黑,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简毓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半天都无法聚焦,可见被敲的那一下是有多么严重。 她甩甩头竭力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够勉强看清东西。 接着从栅窗缝隙里透进来的稀薄月光,简毓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一处堆满了杂物与柴火的柴房。 而她正置身于一个铁笼之中,似乎很怕她逃跑,不仅把她关在笼子里,还用粗绳将她的四爪都给绑住了。 简毓试着挣扎了一下,不能松动分毫。 正当她试着用嘴巴去啃前爪上的绳子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简毓赶紧调整姿势,闭上了眼睛装作仍是昏迷的样子。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明显能听出来的人不止一个。 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道:“父亲,这就是那只灵狐了。” 一个有些沙哑,却十分老成威严的声音道:“看起来与普通雪狐无异,怎么会费这么大功夫,惊动那么多侍卫?” “这……是这雪狐的侍女太过聪明,察觉了异常,所以抓捕时多费周折……还险些失手。” 简毓听见那年长者轻叹了口气,沉默片刻,道:“赶紧把人都处理掉,别让皇上顺着尾巴摸过来。” “是,那父亲你看,这狐狸该如何处理?” “本以为它有预言之能,想着或许可以为我所用,但是这般看来,却像是认了主的。”停顿须臾,似乎是在思索,又接着道:“用不得,留着只能是祸患,直接杀了吧。” 谋反 听见此话,简毓心中狂跳起来。 这人要杀她!为什么? 他提到预言之事,难道是此人知道了她在宫中为宓奚出谋划策的事情,所以才对她下手? 此人在宫中有眼线!能知道宓奚身边的事,还能从绕过宫中布防将她掳走,今日若不是云笠机警,她恐怕就要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只盼着云笠能赶紧把此事告宓奚,让他派人来找自己! 简毓在脑中疯狂思索着对策,想着该怎么从此处脱险。 那个年轻的声音有些犹豫,道:“可是皇上似乎将它看得很重要,若是轻易杀之,会不会惹怒了皇上?” 年长者啧了一声,道:”霆儿啊霆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瞻前顾后只会害了你!惹怒?惹怒又如何!他还能当得了几天皇帝?一只狐狸而已,杀了便杀了,有什么要紧?” 年轻声音凛然,道:“父亲教训得是。” 笼中的简毓被这两人大逆不道的话震惊得险些跳起来,但是还是强忍住了。 由于她一直装作昏睡,况且两人以为这狐狸再聪明也不可能听得懂这么复杂的人话,所以也没防备,交谈起来豪不避讳,连这种话都抖搂出来了。 霆儿?难道是林云的哥哥林霆?绑架她的人是林霆! 什么叫宓奚当不了几天皇帝了?他们要做什么?! 还没等她震惊晚,又听林霆道:“杀生血腥,还请父亲移步,我命人处理了便是,来人!” 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错杂,两人似乎是出去了,换了一个陌生人进来,简毓能听见那脚步声中掺杂着利器相撞的叮当之声。 她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不会她今日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吧?! 一只粗糙的大手将简毓掐着脖子提出了笼子,将她按在地上,然后抬手举起了手中利刀。 就在这时,简毓忽然猛地挣动一下,在瞬间跳起来,狠狠咬在那人的脖颈上。 “啊啊啊——!” 那人没想到这狐狸竟然会突然跳起来,没等反应过来,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剧痛,让他惨叫起来。 这一刻,求生的欲望胜过一切,简毓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攀咬,利齿刺入肌肤,舌尖立刻就尝到了铁锈般的血味,更有血珠顺着她的嘴角迸溅流下。 她不能死! 耳边一片嗡鸣,简毓的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她要活! 可是她毕竟只是一只娇生惯养的小狐狸,穿越过来后,平日里吃的都是一些精细饮食,牙齿早已失去了饮血茹毛的尖利,这一口因出其不备而得逞,但是却不能威胁到人的性命! 不过一瞬,那死士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简毓薅下,再次恶狠狠地举起了刀。 简毓浑身血液一凉,惊恐地闭上了眼。 突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一支利剑携带着冷月而来,破开那陈旧的栅窗,直直从那死士的脑袋贯穿而过。将他定在了原地。 瞬息毙命! 举起的刀“当啷”一声砸落在地,简毓只来得及睁开眼睛,便看见有一个身影从栅窗闪进来,一把提起简毓,再次破窗而出!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简毓咬人到被劫走,不过几个呼吸而已。 刚走出柴房的林霆父子二人才听见那死士的惨叫,回过头,就发现狐狸已经不见了身影,柴房中唯声一个脑袋上插着箭、死不瞑目的死士,尸体半蹲,还维持着举刀的动作,缓缓往前栽倒。 “什么人?!给我追!” 林霆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冷声喝令,身边的侍卫便追了出去。 约摸过了一刻钟,侍卫折返回来,单膝跪地,道:“启禀主人,此人轻功实在了得,属下未能追上……” 林霆与林左岩皆望向那刺客消失的方向,面容严肃。 这边的小湫儿被人提着在屋檐上几个纵跃,然后跳到了小巷中,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小屋,反手将门锁上。 屋内一片漆黑,刺客放下简毓,用火折子点亮了蜡烛,这才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让简毓能够看清这个人。 此人一袭黑衣,还蒙着面,看不清容貌,但是很明显能看出来是一个男人的身形。 他吹灭火折子,收入怀中,随着他的动作,简毓能看见此人的右手在轻微地发着抖。 虽然不确定他的身份,但是此人刚刚救了自己,带着她大老远跑到这么个地方来,应该是友非敌。 简毓趴在地上,冲着刺客叫了一声。 见他看过来,简毓以头指了指还被绑着的四爪,示意他为自己松绑。 于是那人便走过来,蹲身给她解开了绳子。 离得近了,简毓这才闻见一股子一股子血腥气。 方才逃亡时她便一直能闻到这股血腥气,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咬了人,所以嘴里残存着血迹,现在看来,却像是这个人身上的。 果不其然,简毓在其右臂衣物上发现了一块不小的血渍,因为是黑衣,且烛火黯淡,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终于解开了绳子,简毓想要站起来,却又猛然跌倒在地上, 被绑了大半日,血液不流通,一松开便是一阵激烈的麻意和胀疼之感,简毓甚至觉得四肢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默默缓了一阵,等麻意稍退,才尝试着站起来走动一二。 感受到血液流动带来的回暖,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后怕,若是此人没有救她,那她今晚真的就会死在林家人手中! 那人像是体力不济,席地而坐,面巾之下传出略略粗重的呼吸声。 这一天的惊心动魄,到现在才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过了一会,那人伸手将面巾扯下,露出了一张俊逸而疲惫苍白的脸。 是一个青年。 简毓呆滞了片刻,却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此人的脸,她曾经见过。 正是当初救过湫的阿柴。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还再次救下了她? 四肢终于恢复得差不多,简毓收回了所有心绪,往门口走去。 其他的事情先暂时放到一边,她现在必须赶回皇宫,告诉宓奚她今日所经历的一切。 林家人或有谋反之心! 揭穿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了传来了青年的喝令。 “站住。” 简毓脚步一顿,却并不听他的,继续往前走。 她凭什么要听他的? 下一秒,简毓便感觉耳畔有微弱风力,“噌”的一声,一把小小的飞镖从耳朵边上擦过,削下了一缕雪白的绒毛。 钉在门上的飞镖犹自震颤。 简毓没想到这人竟然还会暗器,回头凶恶地看向他,前爪低伏,龇牙摆出恐吓的姿势。 为什么要阻止她! “你要回去皇宫去找燕赤皇帝?我劝你别去,还是乖乖待在此处吧。”阿柴盘腿而坐,并不把简毓的恐吓放在眼里。 一缕银光在他的指尖隐现,那是另一把蓄势待发的飞镖。 “你若是不听,那下一把飞镖就不会落空,而会出现在你的腿上,断了腿,或许你就会老实些。” 他的语气虚弱,明明看起来是在强撑,但是那副笃定的模样却让人不敢怀疑他的话。 简毓心下发紧,明白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什么意思?救了她却不让她去找宓奚?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踌躇片刻,简毓慢慢收回了前爪和牙齿,缓缓后退了几步。 不行,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根本不可能与他抗衡,只能先行妥协下来。 见她还算识趣,阿柴手指一翻,将指尖飞镖收回了袖子中,身体也放松了些许。 “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女人说的没错,你真能听得懂人话。” 这话却让简毓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女人是谁?秦叹月?还是“秦叹月”? 下一刻,阿柴却说了一句让简毓浑身冰凉、如遭雷劈的话。 “你不是什么灵狐,而是一个人,对吗?” 他深深地望着简毓,眼中是模糊不清的底色,那一瞬间,简毓简直以为自己被这眼神刺穿了,钉死在原地。 见狐狸露出怔然的僵硬神情,阿柴略收目光,仿佛自言自语地道:“看来是了。” 简毓瞬间炸了毛,弓起了背,如临大敌地看向阿柴。 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那个女人告诉他的?可是那个女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到底还知道多少东西?! 他们出现在燕赤,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柴屏息调整了片刻,脸色终于好了些,对着炸毛的简毓道:“不用这样看着我,既然这是你的秘密,那我便不会去四处戳穿,不过,你们这些人真的很奇怪。”他站起身,一步步靠近简毓。 简毓在他身体投下的阴影中不断向后退,直至背部抵在了门上,退无可退,连忙对着阿柴呲牙低吼,警告他别再过来! 阿柴目光冷沉,道:“虽然我不会伤你,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将你手脚绑上吧,免得你再四处乱跑。” 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简毓的抵抗,用方才的绳子将简毓绑上,想了想,顺便把简毓的嘴也绑上了。 虽然不断挣扎、抵死不从,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简毓被束了四肢倒在地上,这回连开口都做不到了。 “老实待在这里吧,别再有别的心思,等什么时候大事结束了,到时候再放你出去。” 简毓怒目而视,身体像虫子一般扭动,可是阿柴捆扎的手法比之前林府的人还要专业,她越是不断挣扎,绳子就越收越紧。 放开我!!放开我!! 她在心中不断吼叫着,但是根本无济于事。 阿柴将她扔至角落,走到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扭动的简毓,叹了一口气:“省点力气吧,都这幅模样了,与其枉费力气,不如让自己好受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片刻后还是道: “你那么想出去,是担心燕赤皇帝的安危?放心吧,在大事完结之前,他不会死的。” 说罢,也不再看简毓,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再次合上了,接着便是一阵锁链响动、扣合的声音。 简毓奋力发出“呜呜”之声,但是毫无作用,阿柴已经走远,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阿柴善意地给她留了下了点燃的蜡烛,但是那蜡烛本就只有一小截,这会子终于已经燃到了底,本来就不大的光亮变得更加昏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焰心猛然摇晃几下,彻底熄灭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凭借着狐眼的夜视能力,简毓虽然能勉强辨认周遭物体,却因为被捆上了手脚,哪里也去不成,什么都做不了。 在一阵心慌和六神无主过后,简毓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阿柴没有杀她,那就说明她还有用,只要她还活着,那便还有转机。 此时还远不是宓奚会死的时间点,能杀死他的刺客也还没出现,所以宓奚不一定会因为林家人有谋反之心而死。 想通这一点,简毓的心才算跳得没有那么快了,渐渐地拢起一些理智。 她一直想要到宓奚身边去,是因为觉得宓奚没了自己的提示,所以对危险一无所知。 可是宓奚那么精明的帝王,前世在没有她的帮助,不也照样称霸六国吗? 虽然在称霸后的很短时间便被刺杀,落得个曝尸荒野的惨烈下场。 关心则乱。 简毓突然意识到,她是因为太过担忧宓奚,却忘了他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逆天的存在。 残暴帝君,不是说说而已的。 是她总想多帮宓奚一点,在认识了并非“绝色暴君”一词可以定义的宓奚后,在明白他的过往、他的抱负、他的手腕以及他的温柔后,她不由自主产生的那些莫名的情感在作祟,致使她将他看做是与自己一般的人,总想着与他并肩而立,举步同行。 可是她与宓奚皆有着属于各自的强大,就算不在一起,也不该轻易被别人左右。 抛却了情感上的纷扰,简毓逼着自己理性思考起来。 她将今日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细细地拆分着,在一遍遍地不断重塑记忆中整理着思绪。 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首先,她从梦中得知湫为宓奚挡刀之事,然后还没来得及告诉宓奚,刺杀便已经发生,且挡刀之人变成了秦叹月,而以过往的记忆推断,简毓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秦叹月”已经遭人顶替,原来的那个秦叹月多半早已病死,她死后,脸落到了毁面女子手上,被制成了面具。 “秦叹月”就是毁面女子,且根据那时湫的所见所闻,此人的身份很可能是一个刺客,会易容之术。 阿柴,擅长弓箭,会使暗器,虽然那时只是一个猎人,但是他的能力远不止此,毁面女子曾多次招揽他,让他随之去为“主人”效力。而他如今出现在这里,话语间与“那女人”有所牵连,所以他后来定是听从毁面女子的劝告,也一同做了刺客。 他们此番来燕赤,或许就是受了“主人”的命令,成为埋伏在宓奚身边的细作,更甚者,就是为了刺杀宓奚而来。 但很快,这个猜想又被简毓推翻了,因为如果是细作,宓奚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查出来,还让“秦叹月”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以他的性格,要是怀疑秦叹月,肯定会跟简毓提及进行试探,关键的是,简毓关于上一世的记忆中,燕赤皇宫之中根本不会出现“秦叹月”这个人! 这就是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秦叹月”埋伏在宓奚身边这么久,从未有异常举动,不曾暴露过,她的身份似乎滴水不漏,却又知道简毓不是狐狸而是人的秘辛。 一股灵光闪过脑中,简毓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秦叹月”与自己一样,是一个穿越者! 如此,便可以解释得通那些异常。 简毓又想了好几种其他的可能性,却只越来越觉得,唯有“同为穿越者”最合理。 那么,与简毓一样知道上一世会发生什么事的”秦叹月“,是否也有自己的目的呢? 简毓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猛然记起阿柴的话。 ”大事完结之前,他不会死的,” ——大事。 这个世界能有什么大事? 莫过于宓奚以铁血手腕一统六国,本该称天下王的他最终却未能成功举行称帝仪式,而沦为天下万夫所指,被人刺杀,千刀万剐,弃置于闹市街口,被野狗分食骨血,最终在这世间消弭无踪。 他死后,燕赤大臣们很快就找到一个燕赤皇族之子,将其推举为新皇,残吞了宓奚花费一生心血所打的江山。而“宓奚”这个名字镶嵌于史书上,其后罪行罄竹难书,终沦为功成者的踏脚石。 所以“秦叹月”也许和她一样,在为这件事而预备着。 忽而闻见屋外几声鸟鸣,简毓心绪难平,抬头一望,几缕金光从门板的缝隙处穿透,竟然是天亮了。 她就这么思考了一晚。 这件屋子并没有窗子,从门缝中漏出的天光极其细微,即使是天亮,也还是一片黑暗。 她花了一些时间将自己耸到门前,试图从那缝隙中窥探到一些外面的光景,然而那缝隙太高,她根本够不到。 等她将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咔嚓”声响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便被打开了,光亮霎时充盈视线,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嗯?” 由于简毓离门太近,所以门打开的时候抵着她的身子往后推了好一段距离,那人感受到阻力,发出了一丝疑惑。 来人却是个陌生的普通男子,身形与阿柴却相似,声音听起来也与阿柴很像。 他的手中托着一个小盘子,里面是一些肉和饭菜,发出阵阵香味。 此人关上了门,然后点燃了火折子,蹲下身借着那点光亮把简毓嘴上的绳子解开了,然后将地上装着饭菜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吃吧。”他道。 听起来更像是阿柴了。 这个角度,简毓从下往上看,果然看见了他脖子上有一道不是很明显的痕迹。 ——人皮面具。这个人是带着人皮面具的阿柴。 这更是印证了简毓的想法,阿柴与会易容的毁面女子现今是共同行动的,这面具定然也是那女子给他的。 见她盯着自己迟迟不动,阿柴又把饭菜往前推了推。 “快吃,我的时间有限,没时间跟你耗,不吃的话我就拿走了。” 因为知道简毓是人,所以阿柴特意准备的是人能吃的东西,平心而论,这饭菜虽不精致,但是看起来也算是新鲜可口,还带着阵阵热气,那香气直往简毓鼻子里钻,不断地诱惑着她。 简毓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口饭都没吃过,但是因为一直在想宓奚的事所以没意识到饥饿,当看见饭菜的那一刻,她的肚子就已经在“咕咕”乱叫了。 阿柴若是想杀她,肯定不会用往饭菜里面放毒这种大费周章的方式,早在昨晚就把她捏死了,或者根本不用救她,让她死在那林府侍卫手中。 更不必抽时间给她送饭,饿死她也用不了多久。 想通这点,简毓就直接埋头进饭菜里面大快朵颐了起来。 什么尊严不尊严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阿柴看着她吃饭,不一会就将目光默默移开了。 这狐狸的吃相……啧,还是养在皇帝身边的,没人管一管吗? 莫名被人吐槽的宓奚以手抵着鼻子,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玉珏在旁奉上一盏温热的酽茶,语气担忧道:“皇上,您昨夜一夜未睡,近日秋风四起,凉意侵袭,合该注意龙体才是,不若休息片刻吧?” 宓奚抬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地看向他,有些不虞:“小湫儿找到了?” “……还未。”玉珏感受到帝王凌冽的眼神,连忙道:“奴才这就去加派人手。” 说罢赶紧退下了。 出了殿,远远地看见被侍卫拦着的云笠,玉珏便走了过去。 见他向自己走来,云笠连忙喊到:“玉珏公公!请问找到了小湫儿的踪迹了吗?” 她神色焦急,玉珏也面露愁容:“还没有找到,皇上正命我去加派人手呢,我知道云笠姑娘你着急,但是实在不宜殿前喧哗取闹,还是回宫去等候消息吧!” 自救 云笠咬着下唇,心中不安:“奴婢想去向皇上请旨,让我与云蔚也能一同去找小湫儿。” 玉珏摆手道:“不可不可,若是据姑娘昨日所禀报那般,劫持小湫儿之人不仅胆大通天,更是身怀武艺,你二人并无自保能力,去了也是添乱啊,听我一句劝,姑娘还是回去等候吧,也不要再乱跑了。” “可是……” 他说的的确有理,但是云笠实在担心小湫儿,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况且她昨日匆匆前来禀告,虽说皇上立刻便派了人手前去寻找,但是云笠不知怎么,却觉得有些怪怪的。 仿佛感觉,皇上并没有那么在乎小湫儿了…… 当时正好赶上秦更衣醒了,皇上几乎是立刻起身前去看望那位,将云笠搁置在了一旁,若是换做以前,皇上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而且都一天一夜了……还找不到,明明就是在宫道中消失的,怎会到现在还没找到呢?这也太奇怪了! 莫不是皇上只一心在秦更衣身上,对小湫儿根本不在乎了吧?! 云笠越想越心惊,心中又急又气,奈何玉珏示意侍卫将她往回送,云笠屡次想回头,话语都被打断了。 回到都梁殿,云蔚见她一脸颓丧,心中亦是一沉,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两人在院中站了片刻,云蔚突然拔腿往外走。 “云蔚!你要去哪?”云笠拉住她的手。 “我要去找小湫儿!” “外面现在这么危险,那么多侍卫都没找到,咱们去了也是枉然啊!” “可是小湫儿都消失那么久了,就那么点地方,怎么会找不到呢?小湫儿它那么聪明,要是被抓了,肯定会想办法给我们传递出一些什么信息的,如若不然,便是它已经……已经……” 云蔚说着说着,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她说的是最坏的设想,那便是小湫儿它已经不在人世了,故而寻觅无踪。 云笠将她揽进怀中,安抚道:“不会的不会的,小湫儿肯定会没事的。” 但是她的眼神茫然,一点底气都没有,只能反复重复这句话,好借此获取一些希望。 这边的简毓不知道自己的两个侍女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吃完了饭,阿柴便将盘子收了,重新将她绑好,然后推门出去。 过了一会儿,阿柴却又折返回来,手里端着个很大的浅口盒子,里面还有些沙土,他将盒子放在她的身边,左右打量了一下,目光似乎有些局促,最后未多说什么便走了。 简毓:……? 她恍惚了一下,悟了: 这居然是一个猫砂盆! ……谢谢啊,居然这么贴心地为她考虑到生理需求! 虽然从前湫在他身边养伤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做的便是了,阿柴竟然还记得这些。 接下里好几日都是这般度过,阿柴隔一段时间都会抽些时间来给她送饭,虽只有一顿,但是还算量大丰盛,能让简毓吃饱。 简毓在这小黑屋中过得几乎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为了防止混淆时间,每过一日,她便摸索着用指甲在木门框上刻下一道划痕,现今那门上已经有六道了,说明她被关到这里已经是第六日,从皇宫消失是第七日。 这段时间,她不断将那些构想翻来覆去地思索验证,想得头都快秃了。 她想到了宓奚,云笠肯定将她被抓的事情禀告上去了,宓奚有没有派人寻她? 他肯定会的,但是不一定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到了宫外,也并不知道是林家人抓的她,这样一来,找她的难度就翻了不止一倍。 那么林家人又是如何瞒过重重防卫将她带出宫呢? 简毓只记得自己被抓进了长街上的一道小门中,然后就被打晕,再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在林府柴房了。 要么就是林家人在宫中有内应,要么就是抓它之人武艺过于高强。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十分棘手,于宓奚不利,看来林家人暗藏谋反之心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而是早有预谋了。 四爪绑得太紧,简毓又试着挣了挣,依旧纹丝不动,让她心中一片烦躁。 她穿越过来后还不曾遭受过这种待遇呢!本想着只需要做一只小狐狸安心享福就够了,也没人告诉她不仅需要伴君侧,还会被绑架啊! 这就是好吃懒做的代价吗?! 不知道阿柴要将自己关在这里多久,简毓躺在地上歇息了片刻,感觉再这样下去,她马上就要疯了。 寄希望于宓奚根本不靠谱! 简毓环顾四周,想着怎么才能自救。 这间屋子可谓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唯二的两件家具就是一方小木桌和一个小圆凳,看起来都是十分陈旧。 突然,简毓的目光锁定在那木桌之上! 烛台! 她慢慢蹭到桌子旁边,不断用身体去撞桌子,桌子晃晃悠悠,本就不稳定,这一下便让那桌沿边的烛台倒了下来,掉到地上, 陶瓷做的烛台“咔”地一下碎成几块。 简毓大喜过望,精心挑选了其中一块,想把它插到地上的缝隙中,让尖利的那一头竖起来。 虽然很是缓慢,但是最后她还是成功做到了。 她将前爪上的绳子伸到那块尖利瓷片上,来回拉动着,瓷片与麻绳发出一阵刮擦之声。 我靠!有戏! 只要这么磨下去,绳子就可以被割断了! 这一刻简毓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人怎么能聪明成她这样! 虽然找到了方法,但是这样磨绳子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的事情,很容易手酸,简毓不得不磨一会儿休息一会,一下午过去,绳子才将将被磨出一个毛边。 但是不管怎样,这是简毓现在唯一的希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简毓将那些瓷片扫到桌子阴影后,确保不会被阿柴看见,然后慢慢挪回门边藏好绳子的缺口处,闭上眼睛养精蓄锐,等着阿柴过来。 由于她做得十分谨慎,阿柴没有发现异常! 等到晚上,简毓故技重施,继续开始磨绳子。 从现在起,将没有谁能比她更懂“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意义! 入城 简毓缓缓靠近了窗口,埋头在窗下蛰伏。 屋内传来了说话声。 “……家里就剩这两只鸡了,怎么都宰了啊!” 是老人苍哑的声音。 另一个老妪道:“我就这么两个儿子,你不心疼我心疼!没听说那北襄军都到晋国了吗,这几日到处都禁严了,我看着可是要打仗了啊,咱儿子指不定啥时候就要出征了,我得赶紧让他们吃上几顿好的。” 老人长叹一声:“唉……” 一阵锅碗叮当,随着那飘出窗外的蒸汽,一股肉香直扑到简毓脸上,将她香得险些栽了个跟头。 老妪又道:“装好了,老头子,你待儿就把这鸡给咱孩儿送去,别耽搁,晚了就宵禁了!” 老人应了,道:“我去穿点衣服,天气越来越凉了啊……” 声音越来越远,简毓瞅准时机,一下子跳到窗台之上,眼神锁定被放在竹篮中的炖鸡上。 随即闪电般探头而去,一口咬在那炖鸡上,摆头撕下一整只鸡腿,转身就跑! 正在往外走的老人听见动静转头看,却发现是一个狐狸正在偷鸡,连忙抄起手边的竹竿,挥舞着追过来:“哎呦!这小畜生!” 简毓不敢耽搁,跳下窗台撒腿就跑,将那老人的骂声抛在脑后。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的太饿了呜呜呜呜,再不吃饭我就要饿死了,来日我再报答你们吧! 一边跑,她一边在心中念道。 一路奔到林子中,钻到灌木下,简毓将那鸡腿用两爪扒住,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汁水淋漓而下,肥油沾满了嘴唇,简毓饿得眼冒绿光,顾不得许多,风卷残云般将那鸡腿连肉带骨地嚼烂吞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爪子。 老妪的厨艺简直堪比御厨,将鸡炖得软烂入味,简毓觉得这真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只鸡腿了…… 但是这个鸡腿并没有多大,只是堪堪缓解了饥饿,离吃饱还差了万八千里,但是她却不想再去偷什么东西了。 刚刚那两个老人的对话,将她的思绪拉去了皇宫之中。 北襄军打过来了?宓奚是要与之开战了吗? 难怪昨日她逃出来的时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原来是因为宵禁了。 从前京城之中可是通宵达旦,日夜相接的,无论何时都很热闹。 她被关了那么些时日,外面的事态已经变得这般严峻了吗? 不知道宓奚现在怎么样了,一直没有找到自己,他会不会心急? 简毓还记得上次她擅自跑出宫的时候,宓奚是亲自出宫去找的她,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查到是谁将她掳出了皇宫。 头顶天光明灭,浅淡霞光隐隐约约,日轮西沉而下,很快,所有光亮都消弭了。 食物流入胃中,一股暖流自腹部涌向全身,简毓稍作休整,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站起身抖擞了一下,毛发在多日的摸爬滚打下沾满了灰尘和杂物,好几处还打了结,不复昔日的油光水滑。 正当她给自己摘着毛上落叶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嘶嘶”声,简毓抬头望去,只见到一对细长的碧绿竖瞳。 分叉的舌头再次弹出,“嘶嘶”声正是从此处而来,它盘踞在树枝之间的躯体正在缓缓蠕动,蓄势待发。 霎时周身血液几乎停止,一声尖叫卡在嘴边,简毓脑袋发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竖瞳,双腿缓缓向后退却,直至退到灌木丛外,那蛇察觉到她的举动,猛然间弹射而起,要去衔简毓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简毓在千钧一发之际偏过了头,用爪子抵挡在身前,只感觉有一丝凉意从爪子上传来,她一爪蹬出,将那蛇头踢翻在地,转头就跑。 心中恐惧驱使着她狂奔,直至跑到林子边缘,她感觉自己被咬的前爪似乎有些发热,踉跄一下,停了下来。 回头看,那蛇一击不中,并没有纠缠追上来。 简毓举起爪子,看见其内侧有两个血点,洒落的血沾染在周围毛发之上。 ……人真的会倒霉到这种地步吗? 简毓抬头望天,将溢出来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不行,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还得回皇宫去找宓奚! 也不知道这个蛇有没有毒,简毓只好赌一把,听闻毒蛇出没之地必有解毒草药,于是四处寻觅,寻了好几种看起来像解药的草塞进嘴里嚼碎,敷在伤口上,再找了片长长的叶子包裹住。 本来想在林子中休整一下,但现在她却不得不赶紧离开这个林子,直接出发。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她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简毓从未离宫这么远过,对这边一点都不熟悉。 想必当初湫去找宓奚的路上,也是这般艰难吧,简毓不合实际地想。 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清空,简毓找了个高处,查看四周的道路布局。 她在皇宫之中大致看过京城的布局,林府其实离皇宫并不远,而阿柴将她带离林府,虽然用的是轻功,但是也没有跑得太久,所以她现在一定不会距离京城太远,只要弄对方向,也许几个时辰她就能赶回去了。 需要注意的是,她得避开林府的人和阿柴,林府的人想杀她,而阿柴会把她关回去。 观摩片刻,简毓选定一个方向,直接跑了过去。 虽然路上并没有什么人,但是简毓还是格外小心,白色毛发在夜晚太过明显,简毓特意寻了个炭堆在里面滚了一遭,让浑身毛发都变黑了,能隐蔽在各处阴影之中。 庆幸的是被蛇咬的地方除了有些发热,却也没有其他症状,也不知是那蛇本身无毒,还是胡乱敷上的草药真的有效。 越靠近京城中心,房屋建筑就越来越漂亮奢华,简毓顺着路线一路小跑,终于来到了城墙边。 因为宵禁,此时各处城门紧闭,还有守卫把守和巡逻。 想趁人不注意混进去,奈何那守卫门恪尽职守,毫不懈怠,简毓蹲守了许久也没找到机会,略略发愁,要是天亮了,能混进去的概率就会变得更低。 这时,一辆马车从外踏着”咔哒“声向城门驶来,其上的人与守卫对话几句,拿出了入城凭证。 好机会! 错失 简毓瞅准时机,趁所有人都不注意,一溜烟就窜往马车底下,搭上了底部的横梁。 不一会儿,守卫勘验好了令牌,说了句“放行”,马车再次行动起来,进了城。 简毓蹲在车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 城内宵禁比城外严厉得多,整条宽阔的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时不时还有手持刀兵的巡查队伍经过。 风过时,街道旁边寥落的灯笼都摇摆起来,照得黑影幢幢,马蹄声规律的响声回荡在大街上,令简毓莫名有些不安。 简毓忽然想到,戒备这么森严,为什么这马车能这么轻易就进了城,还能在大街上肆意行走呢? 奇怪,马车上到底是什么人? 好奇心已起,简毓将去皇宫的计划暂时搁置,转而想要跟着这马车前去一探究竟。 又走了一段路,马车停了下来,看样子是到了目的地。 简毓从车下探头看去,发现这是某个府宅的后门。就算只是一个后门,也修得精致气派,看起来像是某个大户人家。 简毓心中有一种一种熟悉的感觉。 马车忽而晃动几下,是车内的人走了下来,由于简毓的视角低矮,并不能看到是什么人,只能看到那人的衣摆和靴子。 此人罩了一层黑袍,从脚上的靴子看来,像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 有人从那后门走出,提着一盏灯笼,接着那点光,简毓看清了他的装束,心头一慌。 是林府侍卫的装束! 此处竟然就是林府! 只是想起那夜悬在头上的利刃,简毓的两腿都有些打颤,险些扒不住车底从上面摔下来。 侍卫十分恭敬地为黑袍男子引路,道:“殿下,请。” 黑袍男子便随之进去,门便关上了。 车夫牵着空马车绕开,看样子是要停去后院。 这一进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勉力镇定下来的简毓在马车拐弯的时候,一下子跳下了车,蹿到了旁边阴影中。 随即顺着阴影一路跑到了大街上,缩在了某个空的水缸里面,方才心有余悸地缓口气。 想到刚刚那个侍卫的称呼,简毓不由得皱眉。 殿下?什么殿下? 只有王爷和公主之类的人才能被称为殿下,但是燕赤并没有王爷公主,宓奚登基的时候,就将那几个兄弟肃清了,一个都没留。 这个“殿下”半夜乘车来到林府,又有什么目的? 不管是什么目的,此事绝对不同寻常,得赶紧告诉宓奚才是。 但是又该怎么进皇宫呢? 虽然此处离皇宫并不算远,花不了多少时间便能到达,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形,皇宫的守卫只会更为森严,她光凭自己想要穿过层层守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些守卫都不认得简毓,要是贸然闯进去,简毓有很大概率会被直接抓起来。 明明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却被这最后一关给难住了,真是。 抬头望天,只觉得十分无助,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宓奚,但是那人远在宫中,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境。 简毓甚至都有点怀疑宓奚到底有没有派人找自己了。 算了,好人做到底,再帮宓奚最后一次,等帮他打完仗,逃过刺客的追杀,她就赶紧收拾行囊,带着攒下来的金银宝石细软跑路,自己去过江湖潇洒的日子去了。 简毓有些负气地想。 就这么躲在水缸里想了一夜,直到天都蒙蒙亮了,简毓不仅没能想出进宫的法子,反而还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鼎沸的人声吵醒的, 从水缸中探出一个头,简毓看到她身处的窄巷尽头人影错落,推推搡搡的,时不时交谈一二。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简毓不明所以,跳出水缸,慢慢接近那些人,想听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巷子外的大街上,没人注意有一只黑黝黝的小狐狸正在鬼鬼祟祟地接近。 “我听说北襄军绕过云国,从晋国那边借道,准备直接攻打到咱们这里,这事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要打仗了,而且肯定是一场硬仗,咱京城不是都戒严半个月了么,就是在做准备呢!” “瞧你们那怂样!不知道我燕赤军队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吗,管他是北襄军还是晋国军,他们就算联手打过来,咱们不随便就碾压?今儿个可是胥黎将军出征,燕赤战神都出马了,谁人能挡?!” “就是,战神出征,打得他们连滚带爬回家找妈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宓奚把胥黎也调回来了?简毓有些恍然,原来她被关的这些日子,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让她甚至都有些接受不过来了。 “哎,看见了看见了!燕赤战神!” 女孩们花痴般的尖叫声盖过了激烈的争吵,她们齐呼着将军,期望那马上身披铁甲的男子能够垂怜自己一眼。 简毓忍不住往前挤了挤,顺着人群的朝向看见了走在军队前头的胥黎。 无论人群发出多么狂热的呼喊,他都是一脸漠然,眼中直直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那种从战场浴血奋杀出来的修罗气质,越发衬得他身如劲松,沉稳持重。 半年前胥黎被宓奚派出去勘探各国形势,获取了多方情报,现今时机已然成熟,他终于又回到了燕赤,大战在即,宓奚立刻委之以重任,将他派往前线应战。 简毓脑筋一转,用上了吃奶的劲拨开人群往前冲,却被挤得嗷嗷直叫。 让开啊!都让开!让我去见胥黎! 胥黎认得她!他可以把她送到宓奚身边去! 她这一挤,让附近人群一片骚乱,人们发现自己脚下有一只看不出是猫是狗的东西在往里挤,纷纷抬脚驱赶。 “哎哟!这谁家的狗!” “脏死了脏死了,走开走开!” “去去去,踩我脚了!” 好不容易终于挤到人群面前,简毓赶紧冲着胥黎吠了几声。 是我啊!小湫儿! 然而胥黎却只是因骚乱瞥了这边一眼,见没有出事,便转过了头,带着出征军队继续前行。 他没认出自己?! 又入虎穴 就在简毓懵然的一瞬间,她就被追随着胥黎而去的人群挤到了后面,遮住了视野。 接连退后了好几步避免被人群踩到,她低头,看见了自己沾满了煤灰的爪子。 是之前为了掩盖毛色裹上的。 在外流浪的这几天,简毓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没怎么吃过东西,早已不复之前的珠圆玉润,身形消瘦了许多,肮脏打结的毛发又长又乱,乍一看,根本就像是一条流浪市井街头的狗。 难怪胥黎没有认出自己。 眼见行军队伍已经走远,人群也渐渐溃散开来,简毓没有办法,只好往巷子里面退去。 然而就在这时,几个结伴游戏的孩童发现了她,竟是兴奋地呼叫着,往她这边走过来。 简毓心道不好,这群小孩从路边拾起了竹竿与砖块,看起来十分不友善。 为首的男孩丢出一块石子投石问路,试探简毓的反应。 她盯着他们,后退了几步,转头就想跑,可是这个行为在那为首的男孩眼中便是露了怯,更引起了他的顽劣心,他兴奋地笑了几声,号令左右的跟班去上前夹击简毓,堵住她的去处。 简毓并不想与他们纠缠,只是顺着巷子一路逃窜,奈何她已近三日未进食,唯有昨天吃了那一小只偷来的鸡腿,又经历了一整夜的奔逃,还受了伤,精力已然到了极限,现在根本跑不过那群小孩。 见她越发体力不济,那群小孩便追得越起劲。 他们在身后呼啸尖叫,用竹竿敲击着墙和地面发出声响,还时不时丢出东西去砸简毓,简毓被他们追赶着,虽然尽力避让,但还是没能全部躲过,好几次被石块砸中了背和屁股。 这谁家小孩!!有没有人来管管啊! 简毓慌不择路地沿着窄巷逃跑,心中怒火愈烧愈烈,最后终于忍无可忍,调转了头,冲着那群小孩吠叫几声,然后使出全身力气窜到人堆里面,咬住了那打头的小孩的小腿。 她这一口毫不留情,男孩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孩门欺软怕硬,见简毓突然变得如此凶恶,还敢出口咬人,一下子都慌了神,然后在男孩的指使下七手八脚地用杆子去拨打这只野狗。 但是简毓已然杀红了眼,任凭杆子落在自己身上,也死死不松口。 此时一旁似有开门声传来,一个家仆打扮的人从中走出,过来驱赶这群十分吵闹、扰人清静的孩童。 男孩见有人过来了,连忙一脚踹在简毓身上,简毓终于也力竭松了口,被猛地踹倒,在地上蹭出一小段距离,眼见那群小孩作鸟雀状四散逃走,她不甘心地发出“呜呜”之声。 家仆听闻这声音,好奇地走近,低头看着简毓,疑惑道:“狐狸?” 他伸脚拨了拨简毓的爪子,见她瘫倒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将她提起,带进了门。 简毓只来得及看见那熟悉的门头,发现她兜兜转转,情急之下竟然又跑回了林府,爪子挣扎了几下,却也没了用,就这么被提了回去。 ……人真的可以这么倒霉啊。 想完这一句,简毓就两眼一闭,昏死过去了。 她本以为,自己的小命最终还是要交代在林府之中了,却没成想这次还能成功睁开眼睛。 这一次,她虽然依旧是在笼子中醒来的,但是却并不像上次一样被死死绑住了手脚,身下甚至还贴心地放了一个鹅羽软垫。抬眼四顾,此处也不再是柴房,而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整洁的内室。 稍微一动,遍布全身的酸痛之感便不由分说地袭来,简毓没有忍住,发出了痛呼。但是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是被清洁过的样子,恢复了原本的一身白毛,虽然仍然有些黯淡,但是却清爽许多。 并且,爪子上的伤口也被重新拆开处理过了,包扎得十分严密,一看就是出自医师之手。 他们不仅给她洗了澡,还叫人来给她处理伤口? 意识到这一点的简毓突然感觉到一阵悚然,心中直发虚。 为啥这次待遇这么好?难道是宓奚找来了? 门外似乎有脚步声,简毓忍不住站起身,探头去看是谁进来了。 不会真的是宓奚吧?他真的一直在找自己! 然而下一刻,简毓就将身子往后退去,背脊紧紧贴在笼子上。 来人并不是宓奚,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此人身形高大,面貌算得上端正英俊,细看来甚至和宓奚有些相似,只不过气质却是大相庭径,有些说不出的阴鸷与郁气。 他的目光落到笼子这边,见简毓已经醒了,道:“这小玩意儿醒了啊。” 被称作“小玩意儿”的简毓本能地在这种气氛中感到不适,越发产生了逃离的心思,不顾身上的酸疼尽力将自己往笼子角落缩去。 像是被她的行为逗乐,那男人嘴角一扬,嗤笑一声:“看起来倒还真是有几分灵气,这就是养在皇宫的那只狐狸?” 后面有人应话道:“正是。” 原来不止这个男人来了,待他身后之人露出身形,简毓才发现林霆也在,他跟在男人身后,神色中带着恭敬。 男人随意坐下,道:“如此正好,也不必本王再亲自费功夫去找了,那家伙要活的,这狐狸留着还有用,你们把它看住了,别让它跑掉,也别养死了。” 那家伙?谁,宓奚吗? 林霆应道:“是,谨遵殿下吩咐。” 殿下!难道说此人就是昨日夜晚坐着马车来到林府的人?! 简毓正向那个殿下投去探究的目光,几个仆人在林霆的示意下上前,将装着简毓的笼子抬出了内室。 临出房门前,简毓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只需四处散布即可……” 简毓被关进了另外的房间内,林霆派了侍卫守在笼子旁,寸步不离。 简毓看这阵势便是一阵头疼,这下她真的没办法逃走了。 虽然根据刚才的对话,她知道自己暂时算是性命无忧,但是她却不是很相信这些人会把她安全送回到宓奚手中。 过往 只是已经到了这个境地,就算被关在笼子里面,但是好歹能够暂且休息一下了。 简毓如是安慰自己道,既来之则安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到了下午,便有人端了一个食盒过来给她喂食,由于他们并不知道简毓是人,所以准备的尽是一些狐狸吃的东西,什么肥虫子小昆虫,不断在碗中扭动着身体。 简毓险些没有吐出来,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呢,当时云笠与云蔚也是给她准备的这些东西。 也不知她俩现在在宫中如何了。 吃是不可能吃的,简毓缩在笼子角落,恹恹地将头撇开,看都不看那东西一眼。 那仆人见她根本不吃,只能去禀报主子了,过一会儿又端了个碗过来,这次倒不是什么虫子了,而是清水煮熟的白肉。 虽然并不好吃,但是也算是能入口了,简毓犹豫再三,把肉叼出来吃了下去。 宓明听见下人回禀,评价道:“竟是个挑嘴的,想必是在宫中锦衣玉食惯了,瞧不上你们府上的东西。” 林左岩在一旁笑道:“殿下这般说来,倒叫臣惶恐。” 宓明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本王已经与北襄国那边取得联系,使他们大军逼近,若是第一仗能够拿下胥黎,届时宓奚便极有可能亲身上阵,御驾亲征,那时便是咱们的好机会了。” 林霆道:“是,我已安排了戏曲班子按照张天卓所写的戏本子排演,随时都可开演。” 原来当初他送给张天卓的美妾正是一名卧底,潜伏在张天卓身边。因为林霆看中了张天卓能够编排戏曲的能力,知晓他常常与各处勾栏剧院酒楼合作排演,所以便想要利用他。 美妾此时已经按照吩咐控制了张天卓,让其依照林霆的吩咐写了一出戏本子,教由各处进行戏班子排演。 宓明勾唇一笑,道:“很好,只要宓奚一离宫,皇宫中便守卫空虚,咱们就可立即派人从暗道进入,控制皇宫内各处,等待宓奚与北襄军交战。无论他是赢是败,只要将那些事情散布下去,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弑父杀母的恶行,最后就算他能回来,那也必定是万夫所指,百姓唾弃!” 林左岩与林霆皆站起身,面对宓明行了跪拜大礼:“殿下英明!” 而这边的简毓尚且不知道阴谋已经悄然酝酿,还被关在笼子中,被先前吃下去的肉恶心得想吐。 因为资源有限,古达的猪并不会做阉骟处理,因此体味极重,所以在制作时需要经过多种复杂繁琐的工艺进行处理才可以去掉腥膻味,但是那些仆人并不会像处理给人吃的食物一样处理喂给一只狐狸的肉,只是略用清水煮了一下便端上来了。 简毓因为饥饿吃下去的那几口,现在简直就在她的胃中翻腾,险些顺着食道泛出来。 勉强压制过心头的恶心之感,简毓半死不活地躺在垫子上,只觉得人生无望。 出宫的这些天,没有一天是好过的,让她不由得对皇宫产生了迫切的思念之情。 要是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这么任性了,管他什么秦叹月、什么小湫儿,她可以什么都装作没看到不明白,就当自己真的是一只小狐狸,那样的话起码吃穿不愁,不会落到像现在这样的境地。 呜呜呜,年少不知宓奚好啊! 想到宓奚,她的脑中就浮现出一一些记忆。 在上一世,宓奚一心想要一统六国,一直在不断训练军队,纳税征兵,将燕赤军队打造得几近完美,在接连攻克了代国、燕国以后,与位于南方的阮国、北襄国、晋国三国结成的联盟相对,中间只隔着一个无主的云国,那时许多地方都因为战争而百目疮痍、民不聊生,胥黎在战场上没有失败过,但是却在一场战争之后的归程中被云国的流民所攻击,受了重伤,而新认命的秦拓将军也死在了北襄军手中,宓奚知道这样拖下去,战局只会越来越艰难,所以不顾许多文臣的劝阻,领军亲征,对峙北襄联军。 燕赤军队在他的带领下鼓舞士气,变得十分骁勇,一路把北晋阮三国联军打得节节败退,逼着他们退兵回到了北襄,但是杀红的眼的燕赤军仍然不能满足,在宓奚的命令下用攻城机械撞开了北襄国国门,杀入其中,最后做出屠城的残忍举动。 眼见北襄国已被夷为平地,三国联盟顷刻瓦解,其余两国的国君很快献上了玉璧,向燕赤投降,俯首称臣。经此一战,七国都算是归于宓奚的统治,他也成为了天下霸主。 只不过这一场战争所带来的后遗症也十分严重,各国土地都因为战争而无法耕种,没有粮食,先是旱灾,又是涝灾,到了冬天雪一下,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多达上万之数。 如此一来,民间便渐渐有传言,说是因为燕赤的那个妖异帝王太过残暴,招惹了天上众神的不满,所以才降下灾祸,甚至还有戏曲班子拍了剧目,将这些流言四处演绎散播。 自那一场流血千里的战争之后,宓奚的性情便变得越来越暴虐,他将这些人抓来,一批批地斩首示众,一开始还有些震慑作用,后来却越来越不顶用,他越是这样,百姓心中就越觉得这是真相,越发深信宓奚是祸世妖异,不仅其他六国的人这样想,就连因为赋税深重、家中男性全被拉去充军的燕赤百姓也对他深恶痛绝、恨意横生。 那一年的除夕前夜,宓奚的仪仗出了宫,去往祭坛,要为他举行称帝仪式。可是谁知仪式未能开始,宓奚在更衣台上便突然口喷鲜血,似是重了毒,还没等侍卫找来御医,便有数名刺客冲了进来。 此次刺杀行动无比成功,暴君被当场诛杀,守在祭坛外的百姓冲破守备,涌了进来,对已经死去的君主破口大骂,百般唾弃,最终将他丢到了市井街口,让他被野分食。 人人奔走相告,这个弑父夺位、残杀忠臣、苛待百姓、挑起战争的暴君,终于是受到了该有的自裁。 最后,各位臣子从西宫接出了那位被宓奚囚禁了近十年的明王,尊为新皇。 新皇登基,表现出与宓奚截然不同的仁厚宽和,极受臣民爱戴。 记忆在此中断,但是简毓猛然发现,那新皇的模样,分明就是与今早所见的“殿下”一模一样,而其登基后立刻任命为丞相重用的,正是林家人! 密道 细思下来,前世宓奚最后到了那般惨淡的结局,其后并不只是一场刺杀那么简单,或许还有另外的人蛰伏其后,推波助澜。 简毓尚且困在林府脱不了身,这边的云笠云蔚亦是愁云惨淡。 近来皇上不知道怎么,突然像变了性子似的,自那位秦更衣醒来之后,他便前所未见地宠爱她,还给她晋为了才人,让其每日去御书房侍奉。 派出去寻找小湫儿的侍卫们皆无功而返,此前的刺客与小湫儿都像是从这偌大皇宫之中消失了一般,一点消息都没有。 云蔚一想到这件事,便忍不住直掉眼泪,哭得双眼红红。 云笠遂想了法子买通了侍卫,趁着黄昏人少的时候悄悄从都梁宫溜出去,去小湫儿消失的那条宫道上探寻,试着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眼看着天越来越黑,还是一无所获,两人只待要无功而返。 宫道上那扇门侍卫们都查过好几轮,里面仅仅是一个放杂物的小房间,没有什么异样,云笠在其中转了一圈,正要走时,云蔚却唤了她一声: “云笠!你快来看!这是不是……” 难道是有什么新发现吗,云笠赶紧走过去,看向云蔚手指的方向。 那是一个堆放着花瓶陶罐等杂物的角落,其中一个罐子裂开了一个口,缝隙里卡着一根极其微小的白毛。 若是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云笠伸手取过举起看了看,登时睁大了眼睛,这是小湫儿身上的白毛! 它来过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对着这堆陶罐来回研究,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如果是贼人将小湫儿带到了这里,按照小湫儿的性格,她肯定会不断挣扎留下痕迹,然而这里的东西虽然多,还都是些易碎的物品,但并没有倾倒或移动的痕迹。 两人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更多的毛发,停下了动作。 难道说贼人只是暂时带着小湫儿在这里躲了片刻,随后便转移了吗? 那他们会转移到哪里去呢。 云笠突然福临心至,目光落在那个有裂缝的陶罐上,凑近去罐口,发现其上虽然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却有几个圆点状的痕迹。 分布奇怪,有大有小,并不像是花纹。她伸手去比了比,发现正与手指的形状契合。 云笠心头一跳,将手按在那陶罐之上,陶罐往下沉了沉,在云笠诧异的目光之中被拧往左边,随即另一处便出现了奇怪的“咯哒”之声。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地面露出了一小条缝隙。 是机关! 飞速地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 上前合力将那地面抬起来,其下露出了一条黑漆漆的地道。 真相终于大白,小湫儿是从此处被带走的! 云蔚险些惊叫出声,云蔚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冷静道: “这地道不知通向何处,你我二人能力有限,不宜私自下去试探。”她的目光低垂,思索了片刻,很快做出决定:“云蔚,你回都梁殿去,我去将此事禀告皇上,如若后面皇上找你问话,你就当毫不知情,明白了吗?” 她俩是买通了侍卫偷偷跑出来的,若是皇上知道了,必定是要处置的,可是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线索能够找回小湫儿,她们却也不想轻易放弃,是以云笠让云蔚回都梁殿,打算一人拦下这个罪责。 云蔚想要摇头,云笠已经将暗道口合上了,站起身,道:“这件事我来做比你做更好,皇上虽处罚我,却未必就能要了我的性命,待找回了小湫儿,你定要好好照顾,它这些日子一定受了许多惊吓。” 虽然有了新的线索,但是仍旧不知道小湫儿是死是活,云笠这样说,是在宽慰云蔚。 云蔚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也不再多言,站起身开门出去了。 云笠估摸着她差不多回到了都梁殿中,于是便也出门去,往御书房走去。 宓奚得到消息,立刻派了侍卫前往地道探查。 御书房中,云笠在回话时偷偷瞄了一眼坐上御桌后的年轻帝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觉得那一头银发似乎浅淡了几分。 这些天来,皇上除了上朝,便几乎都在御书房内处理政务,昼夜不歇,除了常常召秦才人前来侍奉以外,几乎谁也不见。 她正暗自思量皇上待会儿会如何处置自己,玉珏进来通传道:“皇上,秦更衣过来了。” 宓奚的眉头似乎松乏了些许,道:“让她进来。” 秦叹月穿一身宝石蓝的百蝶穿花云锻裙从她身边经过,云鬓上簪着珠翠,其中一颗鸽子大的珍珠泛着紫瑞光彩,很是显眼。 她很是轻车熟路走到宓奚身边,亲手将一碗汤递出,笑道:“皇上,看了一天折子了,暂且歇歇吧,臣妾查了方子,让御膳房熬了这柏子仁汤,最是补心安神的。” “好。” 宓奚看她一眼,一手接过,将汤给喝了。 两人相处十分和谐,虽无亲昵举动,但秦叹月能够随意在御书房中走动,便可见其深受宠爱。 “这不是都梁殿的云笠吗,怎么,是有什么事?”像是才注意到她似的,秦叹月出言问道。 宓奚放下汤碗,解释道:“为了找小湫儿的线索买通了侍卫私自离开都梁殿,发现了一处密道,所以来禀报朕。” 云笠简直要怀疑她是否听错了。 皇上提起小湫儿的语气十分平淡,就像是提起一只豢养的宠物,全然不复从前的紧要态度。 虽然圣心难测,但是这种巨大的落差还是让云笠感到十分难过。 秦叹月疑道:“密道?” 宓奚道:“嗯,朕已派人去查。”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朕在这宫中,从未听说过什么密道。” 云笠低垂着头,心中却滋味杂陈,难道方才皇上一听她的禀告就立刻调人前去探查,其实并不是因为担心小湫儿,而是因为那秘道? 秦叹月却嗔道:“皇上又皱眉了。虽然有密道,但是这么多年不是都未曾有过异动?如今既然发现了,那便是一件好事呀,岂不可以早早做防范,未免被他人利用。” 初遇 宓奚看着她,目光中似蕴着几分笑意,道:“你说得有理。” 云笠从未见皇上对哪位妃嫔这般温意过,直觉哪里有说不出的奇怪。 眼见这秦更衣建言封锁密道,而皇上竟是赞许姿态,云笠心中着急,把心一横,道:“皇上,小湫儿在宫中失去了踪影,如今这密道是唯一一条线索,或许沿着密道查下去,才能找回小湫儿啊!” 宓奚沉默了一瞬,道:“你倒是个忠心的。” 秦叹月施施然走到云笠身前:“不过是一只狐狸罢了,纵使皇上从前万般宠爱,如今它生死难论,皇上也派人费心找过,可此时战事危急,皇上已经数日为此殚精竭虑,实在不宜再为一只狐狸分心。” 云笠埋着头,眼瞳震颤。 皇上未曾出言打断秦更衣这番话,竟是默许了吗?他也认为小湫儿“只是一只狐狸”? 撑在地上的手悄然攥紧,云笠不忍地闭目,没有再说话。 最终宓奚并未重罚云笠,只是将她遣回都梁殿罚俸禁足。 令云笠感到意外的是,秦更衣为她求了情,她与皇上说,云笠虽然买通侍卫擅自离宫,却只是因为救主心切,且因此发现了密道,就算是功过相抵了,宓奚本想将她送去掌罚司,最终听取了秦更衣的建议。 云蔚听她说完,泪眼婆娑地道:“这是说……皇上并不在意小湫儿?它……再也回不来了?” 相处了那么久,她俩早已对这只机灵的小狐狸产生了感情,如今知道小湫儿能回来的希望渺茫,皆是十分伤心。 偌大的都梁殿,再也见不到那道跳来蹿去的白色影子了,也再也听不见它的“嘤嘤”叫声了。 夜深时,秦叹月终于离开了御书房,搭着侍女若儿的手款款而行,往幻蝶宫走去。今日月朗星稀,因着打仗等事宜,前不久的中秋宓奚并未举办宫宴,那一夜本来传召了她前去侍寝,最后却又反悔,跑去都梁殿屋顶上独酌赏月。 伸手摩挲着鬓边的珠钗,那枚圆润的珍珠触之生温,在月光下流转着浅淡光彩。 她李代桃僵,强行更改了宓奚的记忆,这些日子里只能尽力地扮演着他记忆中那个人该有的样子,只是宓奚虽受记忆影响而将情感转移至她这里,但是还有有许多事情不能受到控制。 阿柴说那只狐狸自己撬开屋顶逃了,目前下落不明,她虽不希望它死,却也不愿意它此时能回来打乱形势,只能先稳住宓奚。 她好不容易能走到这一步,虽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但是离想要的已经很近了。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他死在自己手里,她要让他活下去。 她的目光陡然尖锐,望向天边的月亮。 林府。 简毓从睡梦中醒来,这一次,她梦见了穿越之前的事情。 那段在孤儿院中被排挤欺凌的日子,现在想起来简直恍若隔世。 她当时跟着一个大孩子去给其他孩子买糖吃,但是走到一半,大孩子却故意把她丢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迷了路,抱着一小袋糖走了许久,直到天都快黑了,还没有找到回孤儿院的路。 但她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哭泣,就这么吃着糖一路走着。 她很小便知道何谓随遇而安。 不知怎么,她走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这里的房屋皆是漂亮精致的,绿植布满花园,被修建得错落有致。她到一面种满蔷薇的墙下停下了,因为那里站着一个白头发的孩子,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 她知道这种病,白化病,院里也有这样的孩子,因得病而难以得到领养,又因为身体瘦弱、外貌特殊而被其他孩子欺负。 但是这个孩子却并不瘦弱,他的体型纤长,站姿优雅,在花丛中犹如一根冰刺,寒冷又尖锐。 当他看向她的时候,简毓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然后才被那张脸吸引了目光。 那双瞳幽湛,仿若被日光切割的寒冰,既是璀璨的,又是冰冷的,五官过分精致,就像是借天神之手凿刻的雕塑不甚遗落人间,即使还未长开,也能想象到他此后该是一张妖孽的脸。 简毓迎着他的目光,心中没有一丝惧意,想了想,伸手从糖袋子里面抓出一颗,露出笑容:“吃糖吗?” 她说话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仿佛她俩不是第一次遇见,而是相约在此见面的好朋友。 白发男孩垂下眼睫,半晌过后,居然伸手接下了:“谢谢。” 还挺有礼貌。 简毓又是粲然一笑:“你真好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男孩没有吃糖,将它握在手心:“和父亲、哥哥们吵架了。” 简毓遗憾地哦了一声:“没事,我也是被人丢掉了,才走到这里的。” 男孩:“你不生气吗?” 简毓笑眯眯地:“生气啊,所以我会找机会再报复回去吧,你知道这孤儿院该怎么走吗?” 再不回去就赶不上饭点了。 男孩抬眼看她:“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警察局。” 简毓:“……” 好吧,也不是不行。 最后男孩将她带到了警察局门口,被送回了孤儿院。 晚饭自然是没赶上,还因为大孩子的污蔑,院长让她罚站。 简毓将那小袋糖藏了起来,边罚站边吃。 还挺甜。 后来她的确找机会报复回去了,当终于有一对夫妻要领养那个大孩子的时,简毓设法让他们知道那孩子在孤儿院中的种种恶劣行径,搅黄了领养,年龄太大的孩子本就难以被领养,从此那个大孩子就再也没遇到愿意领养他的人了。 这件事其实并不算特别深刻,导致简毓此后很快就将它忘了,唯一记下的,就是那个男孩在蔷薇花丛中惊为天人的容貌。 怪不得她穿越过来第一次见宓奚的时候就觉得挺眼熟的,原来她们好早之前就见过了啊。 倚靠着铁栏回想片刻,简毓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怅然。 她发现了一件事,离开皇宫在外流浪的这段时日,她再也没有梦见过关于湫的回忆。 回忆 上一个梦中,宓奚因要处理那些跪在都梁殿外请求除妖异的妃嫔们而离开了湫,这一走竟是好几日都没有回来过,后来发生了什么,简毓也无从知晓。 算算时间,上一世湫变成人之后不久,七国的争霸战争就陷入了白热化状态,然后便是宓奚御驾亲征击退三国大军,于北襄屠城,之后就是流言四起,祭坛刺杀等事了,这些事发生在短短半年之内,功勋与耻辱纠缠一处淋漓而下,浇灌了宓奚这位残暴帝王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筑成一道血腥且耀眼的丰碑。 此后人人唾弃他的残暴手段、所行恶劣之事,对其妖异的相貌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却又会在此之后,感慨于他的铁血手腕和问鼎天下的气魄,又为其的相貌赋予更多的传奇与故事。 但那都不是简毓想看见的,她想要他活下去,世人不知道他为了一统天下付出的那些心血,亦不知道有关他的真相,但是简毓知道。 只是她现在被困于林府无法脱身,根本接收不到外面的消息,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现在许多事情都提前发生了,那日在人群中看见胥黎出征,若是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看,那该是一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或许是她的到来改变了许多事情。 如果历史会重演,那么一个月后,胥黎会在云国受到流民冲击而受重伤,但是简毓思忖片刻,觉得此事再次发生的概率极小。 因为上一世的云国在女帝姬妩去世以后,又一次失去了辞别燕赤而返的姬姒,没有了主心骨,所以各处势力无法聚集,很快便在他国的离间下各占山头独自称王,不仅被别国攻打,还自己打自己,短短三年,云国就变成了一个土匪流民集聚之地,无人管辖。 而这一世,因为有她的体型,所以姬姒成功避开了埋伏回到了云国,重拾政权,虽然没能使云国强大,但是好歹倚靠着燕赤的支持稳定住了国内,没有使云国再度变成人间炼狱,而且姬姒还操持了云国军队,战争来临之时,未尝没有与敌军一战的能力。 所以这一世胥黎必不能为流民所伤,只是不知会不会发生其他事故。 线索有限,简毓能够根据一些所见所闻推测出这么多信息,已是十分不易 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得设法获取到更多消息,才好判断当下局势。 想到这里,简毓便在笼中尖叫起来,不断地用身体去撞击笼子,状若疯癫之貌。 见它突发异常,守在笼边的侍卫连忙呵斥道:“闭嘴!” 但是简毓哪里听他的,只叫得更凶。 侍卫不敢轻举妄动,留下一人盯着她,另一人前去禀告主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从外走来,是宓明。 狐狸叫声十分尖锐,隔着数个厢房也能听见,那侍卫一边引着宓明往里走,一边道:“这狐狸突然尖叫不已,只怕是想要通风报信。” 随着宓明的靠近,简毓便作势压低身子往后退去,双耳往后撇,口中“嘤嘤”之声渐小,显得很是害怕的样子。 宓明俯视着它,高大身形的影子将整个笼子都笼盖住,里面的白玉狐狸惧于他的气势,缩在笼子角落处。 昨日下属来报,皇宫中人不知为何发现了密道,派人沿着密道逐一侦查,恐怕不多时便会将密道全部探出。 这些密道是先皇在位时所修,为的是哪一日被别国入侵时能够从密道逃脱保全性命,除了先皇与原本的太子,其实并无人知晓,他会知道,是因为有一次太子饮酒后不甚说漏了嘴,然后他借此机会套出来的。 那时宓奚还在代国为质,谁也没有想到他能回来,最终还登上了皇位。宓明本是亲王之后,虽然有许多野心,但是素日都掩藏得很好,与各位皇子皆交善,却不曾显山露水,后来宓奚称帝,因念宓明从前对他多有照拂所以没有杀他,只将他关在西宫。 这一关,就是近十年,宓明在那残宫中蛰伏了那么久,与林家人暗通曲款,最终寻到了机会出来,设计夺取皇位。 这除了先皇与前太子才知道的宫中暗道,便是宓明的底牌之一。 他笃定宓奚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有恃无恐,事实也是这般,宓奚从不曾对这些密道进行防范。 但是为何突然就有所察觉了? 他盯着这只瑟瑟发抖的狐狸。 难道是它?但它又怎么会知道? 宓明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那便是林家人将它带出宫的时候,让这狐狸留下了线索,所以宓奚才会因此发现密道。 难怪戚晏与林左岩都将它看得如此重要,这狐狸的确是聪明近邪,若是不能为己所用,便最好杀死它。 只不过他早已与戚晏说了狐狸在他手上,为了交易,他不得留着狐狸一条性命。 这狐狸方才叫得欢脱,看来的确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示意踪迹、引人探查。 宓明目光一沉,道:“把它搬到我那边去,本王亲自看着。” 成功了! 简毓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想通过吵闹的方式设法去宓明身边,这样她就能打探到更多消息,没想到如此顺利。 也算是一种误打误撞的成功。 晚间林左岩与林霆前来找宓明议事,见简毓在房中,不由疑惑。 宓明解释一通:“这狐狸想传递消息,本王倒要看看,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它该如何做到。” 探寻的目光投来,简毓被捆住了嘴,想叫也叫不了,为了使林家父子降低警惕,简毓装作恹恹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合上眼皮。 这狐狸就算再聪明,此事也插翅难逃,林左岩收回目光,低声道:“皇上今日传召我,与我说了近日多地人口失踪之事,似有意交由我来处理。” 林霆谨慎道:“依儿子看,更像是皇上已经察觉了此事,所以以此来试探爹。” 林左岩捋了捋胡须,眼神阴鸷:“近日京中流传谣言,说我林府有逆反之心,此言传到皇上耳朵里,无论他信或者不信,但定是对我们有了防范之心。” 宓明转动着手中玉雕的龙纹双珠,靠在椅背上:“既然如此,那便加快进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幕后 虽隔着珠帘,但是简毓耳朵灵,三人对话尽数落在简毓耳中。 这才知道原来宓明与林家人早有勾结,这些年里,林左岩在朝中利用职务之便暗中勾结了许多地方官员,趁着各处战乱四处搜罗容貌姣好的女孩,然后将其送到隐秘的地方集中进行关押调教,最后卖作娼妓舞女、奴仆妾室。 三人不知简毓能听得懂他们的话,所以交谈时也并不避讳言语,简毓越听越心惊,只觉得一片胆寒,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一些东西,所以也无从提示宓奚。 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前世的一切都是林家人在背后捣鬼,他们藏得太深,图谋多年而使宓奚并未察觉,最后致使宓奚落入他们的圈套,落到了那个个悲惨的结局。 林家这贩卖女子的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近乎遍布燕赤,甚至在代、云、北襄、阮国都有涉足,一条条线交织融汇,最终集聚于燕赤京城,那些精挑细选、悉心调教的女子们被四处辗转售卖,有的成为摘星楼中供人取乐的卖笑妓子,有的成为权贵们随手召来的掌上玩物,更有甚者,成为被关押在宅院中生育贵子的产母。 作为背后的操纵者,林左岩通过买卖各处通行证明以及女子生意挣得盆满钵满,当财欲得到了满足,接踵而至的便是更多的野心,于是他在宓明的指使下联络各处势力,并暗中招兵买马,私铸兵器,更与北襄国取得联络,引联军从邻国晋国侵入,意图将宓奚困于战场,然后趁机通过密道占据皇宫,最后推宓明称帝。 由于这一世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林家人的计划与上一世并不相同,但是仍旧是冲着宓奚和皇位去的。 简毓听得心中焦急,她原本觉得能在林府安然苟着,是觉得既然宓奚在上一世能够在战场平安归来,这辈子肯定也能,所以她只需要在称帝仪式之前想办法赶回去阻止刺杀就可以了。但是如今她知道了林家人的计划,才知道这次根本与上一世不一样,林家人将诸多计划也提前了,宓奚不仅要面对敌国联军,同时也会受到来自林家人的算计。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宓奚极有可能会提前迎来他的死期。 就是就算再着急,眼下她被关在笼中,宓明不仅亲自看顾,还派了侍卫日夜监视着她,杜绝了所有往外传递消息的可能,简毓唯一能做的竟只能是默默祈祷。 一个月后。 胥黎败退的消息传到了皇宫之中,宓奚捏着那封加急的密报,目光凛然。 胥黎在云国边境与联军交战,双方迟迟胶着,不敢轻举妄动,为了打破僵局,亲自带了一小队人马沿小道而行绕道而行准备秘密潜入敌军后方埋下陷阱,此计从前胥黎也用过,从未出现过差错,但是这一次,不知是何人泄露了他的行踪,在路上竟是被人设计埋伏,由于双方人数悬殊,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唯剩两名亲兵拼死抵抗,将身重数箭的胥黎将军送出了包围,才使他活了下来。 而北襄军顷刻之间便受到了消息,立刻抓住机会出兵攻打,将燕赤军队打得节节败退。 此为燕赤军与北襄军在这一个月的交战中第一次失利。 宓奚扯过纸笔写下密旨,让云国女帝姬姒派军前去接应胥黎,玉珏上前捧过密旨匆匆出去交给死士。 转头就看见秦叹月迎面而来。 玉珏赶紧低伏身子将她请进御书房内,如今这秦才人虽然不过才人之位,但是乃是实打实的宫中专宠第一人,谁都不敢怠慢了去,她不仅能够随意进入御书房,皇上还专门下了旨意,只要秦才人来,一律不许阻拦,也不必通传,让她直接进去便是。 而且,据玉珏观察,打仗的这些日子以来,皇上还时时将秦才人传召来共同议事,这种待遇,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可比。 秦叹月今日打扮得十分简练,只穿了一身月华露白的宫装,穿一件松枝雁纹的浅墨小袄,头上也仅有几朵雏菊珠花装饰,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她头上那只硕大的珍珠簪子。 她抬步进入御书房,将侍女若儿留在门外,玉珏知道她来找皇上有事,于是上前拉上房门,与若儿一同等候着。 看见秦叹月进来,宓奚指指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直截了当地道:“胥黎身受重伤,朕已经让云国那便派人去接应了。” 秦叹月的神色却并不意外,她站起身走到御桌旁,看向那副展开在桌上的堪舆图,其上标明了燕赤、云国、晋国三国交界处的战地,其中北襄联军呈现出碾压之势,而燕赤和云国互为支持,对北襄联军对峙着,却略略显示出退让姿态。 秦叹月观察片刻,伸手指了其中一个地方:“接下来,北襄军会重点攻打这里。” 宓奚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秦叹月停顿片刻,道:“皇上可派秦拓将军前往应战。” “为何?” “此处地形有利于秦拓将军作战。” 宓奚收回目光,也看向她所指的那一处:“如今胥黎受伤,其他将领各自镇守,但除了秦拓以外,另还有宋舟也可用,为何不用宋舟而用秦拓?” 秦叹月摇摇头:“哥哥能力远在宋舟将军之上,此一战,非他不可。” 宓奚凝目思索,秦叹月也不再多言,等待他做出决定。 如果对其他人如此建言,那对方恐怕是会觉得她有举亲抢占功劳的嫌疑,但是她却不是真的只是想举荐哥哥而已,而宓奚也并不会怀疑她。 秦叹月露出十分自信的神色,知道宓奚一定会采纳她的想法。 不禁伸手抚摸了头上珠簪,片刻后宓奚果然唤了玉珏进来,让玉珏伺候拟旨,要将秦拓调往他们方才所说的地方。 玉珏将写好的御旨封入漆盒中,抬了出去,派铁骑往战场送去。 秦叹月的眼神一直追随着那道御旨,直至它消失在视野之中。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杀手无名 她知道秦拓这一战将会打得十分漂亮。 上一世,由于胥黎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失去统帅的燕赤军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北襄抓住此机会派出十万军队直接攻入,将燕赤军压得毫无反抗之力,直取燕赤边境三城。 北襄联军入城之后进行了屠戮之举,虽然宓奚下令让燕赤军队以保存兵力为主不与其正面拼杀,但是那些城中那些来不及转移的百姓们却没能躲过这一劫,此一战,死了六千多人,伤者不计其数。 搜刮完城中物资后,北襄联军退回了防线以外,三日后整军偷袭了云国与燕赤交界的一处城池。这个地方三面环山,呈现口袋装,是一个易守难攻的要塞,其后不仅是云国的领土,更是直接连通了到燕赤皇城的主道路,若是能攻克这一关,那么北襄军便有机会直取皇城。 但那时的云国早已是一盘散沙,镇守此处要塞的将领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根本抵挡不住北襄军的猛烈攻势,眼看城池就要被攻克之时,秦拓终于带着一万人马赶到,才使得最终坚守了下来。 成功守下城池后,秦拓趁着敌军疲敝之时,凭借着三面环山的天然地形优势绕道其身后进行伏击,成功包围敌军,斩下了敌军将首,终于成功击退敌军。 这一战之功堪比昔日胥黎将军率三万人抵挡二十五万大军,秦拓也可与胥黎比肩,被百姓赞为铁腕将军。 但是他最后还是败了。 想到这里,秦叹月狠狠闭目,这些年来缠绕着自己的梦魇一直挥之不去,萦绕在脑海之中,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 那就是秦拓被一剑刺穿胸膛,缓缓跪倒在她身前的画面。 她本叫无名,是一个杀手。 她自小便在组织中长大,除了每日惨无人道的训练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有关亲人和自由的记忆。 在组织的日子是残酷的,除了任务失败的人会死,排名中最末尾的人也会死。在这里,每天都不断有人死掉,她为了活下去,只好拼尽全力地训练,可就算这样,也只能勉力维持在中等偏下的位置上,十分危险。 而且,她比别人更特殊——因为她的相貌,不是美丽,也不是丑陋,而是可怖。 大半张脸就像是在大火中滚过一遭,融化状的皮肤与新生的红肉织成了一张网,让她逃无可逃,遁无可遁。 组织中的人多是麻木不仁的样子,并无人在意她的容貌,但是出了组织,每每看到别人打量、审视、好奇、嫌恶的眼神,无名就很想伸手将自己的这张脸一整片给撕下来。 所以,无名从未想过离开组织,因为这里都是和她一样的怪胎,谁也不会觉得谁奇怪,就算出任务,也都是需要蒙面的。这样的话,就像是真的将脸给揭去了。 后来皇宫之中有人来选拔,她很幸运,竟然被那位皇子选中了,从此便为其效力。 可是到了后来,她才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皇子疑心极重,除了他自己以外几乎并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要么被捏住了把柄,要么就需要服下一种特制的蛊毒。 无名也不例外,既然没有把柄,那就只能服下蛊毒,才好使得主人安心任用。 这种蛊毒很是奇妙,一旦进入人体,便会自行钻入脑中,需以一月为期按时服下解药,才能压制蛊虫的躁动,否则它便会蠕动起来,啃噬宿主的脑中血液,让人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为了解药,无名与其他杀手不得不对主人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忤逆。 嗜血生杀的事情做多了,无名也逐渐变得茫然,时常不知自己为何而活,为何而生。她本以为自己的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不断的杀人,然后在某一天被人杀死。 反正不可能有善终。 此时的她行走于阴暗之中,终日蒙着面,竟是有些淡忘了容貌的事情。 后来,主人要派人前往代国作卧底刺探情报,无名自荐去了。 然后她在代国遇见了秦叹月。 当时这个孩子被人所掳,困在一个木笼之中,用布盖着,装在板车上要拉往什么地方去。 木笼之中除了她,还装着七八个孩子,全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无名看了一眼,估测其中最小的不过五岁左右。 那么多人里,无名第一眼就瞧见了秦叹月,原因就是她实在长得太好看了。 就算身着褴褛衣衫,头发蓬乱,脸上还沾染了许多污秽,秦叹月的相貌还是脱颖而出,令她一眼惊叹。 作为杀手,无名见过许多人,但是无论是什么人,他们在临死前都是惊惧恐慌、涕泗齐下的,再姣好的面容都会变得扭曲狰狞、丑陋无比,就比如现下那些女孩子,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算失去了力气无法挣扎,但是无一不是面色灰败,表情十分难看。 但是秦叹月不一样,她就这么安静地静坐着,用肩膀支撑着另一个昏迷的女孩子,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名杀过那么多人,这还是第一次出手救人。 也只救下了她一人,其余的女孩还是被带走了。 被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所救,秦叹月很是意外,她请求无名也救一救其他女孩,但是无名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秦叹月知道纠缠无用,只能跟着无名走了。 无名最终将秦叹月二丢到了山野中的一户人家院子中,让她自生自灭,自己便赶去执行任务了。 从始至终,两人未曾说过一句话。 后来无名抽了空余偷偷跑去那户人家,想看看被她救下的女孩是生是死,毕竟当时救下她的时候就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就算她还活着,那也许早都走了。 但是无名发现,她不仅活着,还像是就在此处住下了的样子,照料她的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个名叫阿柴的少年。 三人就此结识。 两人终于有了交谈,无名知晓了秦叹月的名字以及来历。 谎言 兄妹二人终于相认,秦拓很是高兴,像个愣头小子,拉着无名从街头逛到街尾,但凡是无名多看了两眼的,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全部塞到她手里,像是要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将这些年的亏欠尽数补全了似的。 无名欲言又止,几欲将真相脱口而出,却在秦拓明亮而充满希冀的眼神中变成了:“谢谢兄长,我很喜欢。” 周围的亲兵起哄,说拓哥平时那么持重沉稳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像变了个性子似的,那么温柔,又那么小心翼翼,买那么多东西,怕是一整年的俸禄花完了吧。 秦拓浑不在意这些调侃,笑得十分疏朗:“给妹妹花钱,我乐意。” 又把无名藏在身后,告诫亲兵们:“是,我妹妹就是如此貌若天仙,但是你们谁都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不然我看到一个教训一个!” 无名被这话逗得展颜,周围的人见她这一笑,突然都噤了声,一个个红着脸跑开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头泛起一股复杂滋味。 世人皆爱美饰,恶丑陋,乃人性也。 秦拓察觉她的心绪,以为是她这些年受了委屈,于是拉过她的手,轻声道:“无碍,哥哥如今有能力保护你,必不会让阿月再受半分委屈。” 他的手宽大而温暖,无名没舍得甩开。 她想尽办法留在了秦拓身边,一直掩藏着自己的身份,看他从一个小小的军候,一直到一战成名,成为燕赤皇帝宓奚钦点的将军。 秦拓一直没有发现“阿月”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阿月,只是费尽一切心思地宠爱于她,无名在这浓烈的情意中愈陷愈深,如同饮鸩止渴一般,欺骗自己在秦拓身边在多待一刻、一天、一个月,她不断劝慰自己,就当是替阿月还他一个身体康健,再无病疾的妹妹。 可是主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查到了一切的真相,借此命令无名就这么一直留在秦拓身边,为他打探消息。 无名虽不愿,却无法抵抗。 随着时日渐长,她的心中越发不安,害怕秦拓最终会发现她是假冒之人,发现真正的秦叹月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自己亲手取下了她的脸,让她虽然入土,躯体却残缺不全。 那一段日子过得煎熬,却让无名甘之如饴,因为她发现,自己已渐渐对秦拓产生了特殊的情感与依赖。 他带给她的,是亲人般的温暖与可靠,对于无名来说,那是曾经遥不可及、不敢幻想的奢侈之物。 那一天终于还是降临了。 燕赤军与北襄联军对战,在胥黎身受重伤,战况危急的时候,秦拓如同神兵天降,守住了那道直通燕赤腹地的关隘,还成功击退了北襄联军。 秦拓回营庆贺的同时,秦叹月也收到了主人的密令。 她从秦拓帐中偷走机密,泄露给北襄军,然后假意不慎被北襄军所俘,北襄军趁此要挟秦拓领军出关投降,否则就要用她祭旗。 秦拓一生尽忠为国,此时却陷入了忠义两难的境地。 无名用秦叹月的脸立在阵前,向秦拓投去期盼的目光。 那一刻,她希望他能来,又希望他别来。 戚晏坐于马上,明白了些什么,抚掌而笑:“无名,杀手也会动情吗?” 已经很久没有被叫过本名的无名浑身一颤,心中升腾起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她狠狠握拳,试图掩盖住所有情绪,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 秦拓最终命人打开城门,卸去甲胄与兵器,孤身一人出了城。 那时他一袭青衣,眉眼俊逸疏阔,伫立在城门前。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一人,背后高大城墙上的战旗猎猎作响,亲兵们吹起战角,呜声高昂激烈,为他们的将军送行。 秦拓竟是交代好了所有事情,出城来接妹妹秦叹月了。 一人一骑,他的身影渐进,无名看着他俊朗疏阔的脸,觉得心跳敲得胸膛生疼。 下一刻,她失声喊道:”兄长,回去!” 她悔了! 可是太迟了,秦拓身后的城门早已轰然合上,退无可退。 戚晏面上笑意越深,道:“无名,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是谁?” 无名脑中“嗡”地一下,怔怔地看向戚晏:“主人……是什么意思?” 戚晏笑出了声:“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竟然到此刻才想到要让他回去,实在是……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想到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戚晏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半晌都没停下来。 无名当然明白自己的懦弱和愚蠢,她被戚晏的笑声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心中的惊惧越来越浓。 秦拓勒停了马,立在阵前,面对几万大军也毫无惧意,眼中藏着一片炙热的光芒。 无名不敢看他,喃喃念道:“为什么要来……” 秦拓翻身下马:“我说过,我在,就不会让你受委屈,阿月,我来接你了。” 戚晏终于止住了笑,露出戏谑的表情:“好一出兄妹情深的戏码,精彩精彩!”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无名,唇角勾勒出一抹残忍的微笑:“去吧,将秦将军斩杀于阵前,便是大功一件,这功劳非你莫属。” 身边有人拿过匕首塞进无名的手中,将她往前推了几步。 杀人是一件十分轻易的事情。 无名浑身发着抖,耳畔嗡嗡作响, 无名的手中沾满了鲜血,但是秦叹月手中却该干干净净。 秦拓从戚晏的语气中品到一丝不对劲,转头望着无名,蹙了眉:“……阿月,难道说,你是故意被他们掳走的?” 听到他的质问,无名猛然抬起头,本能地摇头:“不……” 却被那审视的目光烫得无所遁形,踉跄着往后退,不什么?不是这样的? 但事实就是这样的。 甚至比他现在知道的更为龌龊不堪。 秦拓攥紧了手中缰绳,不可思议道:“阿月!你为何要投靠他们?!” 无名只知道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无尽的悔意下催成了利箭,从那些美好的回忆里猛然射出,狠狠扎进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痛不欲生。 戚晏不耐烦地催促道:“动手,我的耐心有限,如今这番情形,皆是你自找的。” 谎言 兄妹二人终于相认,秦拓很是高兴,像个愣头小子,拉着无名从街头逛到街尾,但凡是无名多看了两眼的,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全部塞到她手里,像是要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将这些年的亏欠尽数补全了似的。 无名欲言又止,几欲将真相脱口而出,却在秦拓明亮而充满希冀的眼神中变成了:“谢谢兄长,我很喜欢。” 周围的亲兵起哄,说拓哥平时那么持重沉稳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像变了个性子似的,那么温柔,又那么小心翼翼,买那么多东西,怕是一整年的俸禄花完了吧。 秦拓浑不在意这些调侃,笑得十分疏朗:“给妹妹花钱,我乐意。” 又把无名藏在身后,告诫亲兵们:“是,我妹妹就是如此貌若天仙,但是你们谁都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不然我看到一个教训一个!” 无名被这话逗得展颜,周围的人见她这一笑,突然都噤了声,一个个红着脸跑开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头泛起一股复杂滋味。 世人皆爱美饰,恶丑陋,乃人性也。 秦拓察觉她的心绪,以为是她这些年受了委屈,于是拉过她的手,轻声道:“无碍,哥哥如今有能力保护你,必不会让阿月再受半分委屈。” 他的手宽大而温暖,无名没舍得甩开。 她想尽办法留在了秦拓身边,一直掩藏着自己的身份,看他从一个小小的军候,一直到一战成名,成为燕赤皇帝宓奚钦点的将军。 秦拓一直没有发现“阿月”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阿月,只是费尽一切心思地宠爱于她,无名在这浓烈的情意中愈陷愈深,如同饮鸩止渴一般,欺骗自己在秦拓身边在多待一刻、一天、一个月,她不断劝慰自己,就当是替阿月还他一个身体康健,再无病疾的妹妹。 可是主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查到了一切的真相,借此命令无名就这么一直留在秦拓身边,为他打探消息。 无名虽不愿,却无法抵抗。 随着时日渐长,她的心中越发不安,害怕秦拓最终会发现她是假冒之人,发现真正的秦叹月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自己亲手取下了她的脸,让她虽然入土,躯体却残缺不全。 那一段日子过得煎熬,却让无名甘之如饴,因为她发现,自己已渐渐对秦拓产生了特殊的情感与依赖。 他带给她的,是亲人般的温暖与可靠,对于无名来说,那是曾经遥不可及、不敢幻想的奢侈之物。 那一天终于还是降临了。 燕赤军与北襄联军对战,在胥黎身受重伤,战况危急的时候,秦拓如同神兵天降,守住了那道直通燕赤腹地的关隘,还成功击退了北襄联军。 秦拓回营庆贺的同时,秦叹月也收到了主人的密令。 她从秦拓帐中偷走机密,泄露给北襄军,然后假意不慎被北襄军所俘,北襄军趁此要挟秦拓领军出关投降,否则就要用她祭旗。 秦拓一生尽忠为国,此时却陷入了忠义两难的境地。 无名用秦叹月的脸立在阵前,向秦拓投去期盼的目光。 那一刻,她希望他能来,又希望他别来。 戚晏坐于马上,明白了些什么,抚掌而笑:“无名,杀手也会动情吗?” 已经很久没有被叫过本名的无名浑身一颤,心中升腾起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她狠狠握拳,试图掩盖住所有情绪,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 秦拓最终命人打开城门,卸去甲胄与兵器,孤身一人出了城。 那时他一袭青衣,眉眼俊逸疏阔,伫立在城门前。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一人,背后高大城墙上的战旗猎猎作响,亲兵们吹起战角,呜声高昂激烈,为他们的将军送行。 秦拓竟是交代好了所有事情,出城来接妹妹秦叹月了。 一人一骑,他的身影渐进,无名看着他俊朗疏阔的脸,觉得心跳敲得胸膛生疼。 下一刻,她失声喊道:”兄长,回去!” 她悔了! 可是太迟了,秦拓身后的城门早已轰然合上,退无可退。 戚晏面上笑意越深,道:“无名,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是谁?” 无名脑中“嗡”地一下,怔怔地看向戚晏:“主人……是什么意思?” 戚晏笑出了声:“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竟然到此刻才想到要让他回去,实在是……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想到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戚晏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半晌都没停下来。 无名当然明白自己的懦弱和愚蠢,她被戚晏的笑声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心中的惊惧越来越浓。 秦拓勒停了马,立在阵前,面对几万大军也毫无惧意,眼中藏着一片炙热的光芒。 无名不敢看他,喃喃念道:“为什么要来……” 秦拓翻身下马:“我说过,我在,就不会让你受委屈,阿月,我来接你了。” 戚晏终于止住了笑,露出戏谑的表情:“好一出兄妹情深的戏码,精彩精彩!”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无名,唇角勾勒出一抹残忍的微笑:“去吧,将秦将军斩杀于阵前,便是大功一件,这功劳非你莫属。” 身边有人拿过匕首塞进无名的手中,将她往前推了几步。 杀人是一件十分轻易的事情。 无名浑身发着抖,耳畔嗡嗡作响, 无名的手中沾满了鲜血,但是秦叹月手中却该干干净净。 秦拓从戚晏的语气中品到一丝不对劲,转头望着无名,蹙了眉:“……阿月,难道说,你是故意被他们掳走的?” 听到他的质问,无名猛然抬起头,本能地摇头:“不……” 却被那审视的目光烫得无所遁形,踉跄着往后退,不什么?不是这样的? 但事实就是这样的。 甚至比他现在知道的更为龌龊不堪。 秦拓攥紧了手中缰绳,不可思议道:“阿月!你为何要投靠他们?!” 无名只知道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无尽的悔意下催成了利箭,从那些美好的回忆里猛然射出,狠狠扎进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痛不欲生。 戚晏不耐烦地催促道:“动手,我的耐心有限,如今这番情形,皆是你自找的。” 复生 无名举起手中匕首,踉跄着上前。 而秦拓意识到她是北襄派来的奸细,“唰”地一声从背后抽出了剑,雪白剑身映出他凌厉的眉目。 “阿月,你为何要欺瞒于我?!是什么时候……你竟投靠了他们?!” 无名嘴唇动了几下,脸惨白得不像话。 她没有办法给出他回答,更没有办法对他下手。 狂风扑面而来,局势愈发肃杀。 戚晏扯了扯嘴角,终于是看不惯无名的胆怯,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无名苦心维持的骗局:“秦将军,难为你生了一双好眼睛,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如今她害你孤身赴死,你竟还分不出身边之人是真是假。” 秦拓脸色陡然一变:“你……什么意思?!” 戚晏使了个眼色,身后之人便几步上前,一把按住无名,手伸到她下巴寻到痕迹,紧接着便将面具直接扯下! “啊——!” 面具骤然与脸分离的剧痛一瞬间袭来,无名惨叫一声,捂着脸瑟缩着往后躲。 不要看……不要看我! 比脸上更痛的,是她的心。 秦拓双瞳剧震,站立不稳,下意识后撤一步。 “你……你……” 戚晏笑眯眯地道:“怎么样?好不好玩?” 秦拓双目通红,咬牙恨声道:“你们……你们这群作践人的禽兽!” 他手中剑锋一抖,逼出摄人心魄的剑芒,直直劈向马上的戚晏。 但戚晏连动都不动,身边护卫一拥而上,将秦拓拦在五步以外。 纵使秦拓骁勇,但终究难敌数人之力,他毫无悬念地败了,持剑单膝跪立在地,护卫们持戟将他围在圈中,他身上数道伤口,已经是穷弩之末,唯剩一丝喘息。 随着戚晏一声令下,众人齐喝一声,提戟穿过秦拓腋下,将他从地上抬了起来,鲜血浸透了他的青衣,从他脚上淋漓而下,很快形成一片血洼。 匕首再次塞进手中,无名被架着上前,被逼迫着直视那双明光破碎的眼眸。 戚晏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响起:“眼看秦将军已然是活不成了,无名啊,你现在还有机会,要么杀了他,要么,就去陪他赴黄泉作一对痴情鸳鸯,如何呢?” 秦拓厌恶的目光使无名浑身冰冷,似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他开口,用尽所有力气问她:“阿月……在哪里?” 无名握着匕首,怔道:“……死了。” 秦拓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目眦欲裂:“我识人不清!错认凶手为阿月……” 他的心脉俱断,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到最后竟是黑紫之色。 秦拓闭了眼,最后轻声道:“杀了我吧……我要……去与阿月认错了。” 无名忽地举起匕首,狠狠刺入了他的胸膛。 “……对……不起。” 在秦拓尸体倒下的时候,无名终于轻声道。 秦拓死后,将领们按照他的嘱咐坚守住了关隘,就在马上能够熬退北襄军的时候,城中突然从后起了暴乱,无数云国流民涌上城墙,把守关的将领们推了下去,北襄军抓住机会,不过半日,便轻而易举地取下了这道关隘,大军直往燕赤腹地逼去,所到之处坚壁清野,赤地千里。 到最后,是宓奚不得不亲自出征,这才渐次击退了北襄联军,最终取得胜利,一统七国。 这其中有无名的功劳,秦拓死后,戚晏也不再重用她,无名浑浑噩噩地跟着北襄军四处杀人,最终脱离了大军。 属下前来禀告,戚晏却并不在意,他一向对此有恃无恐。所有人侍卫都被他喂了蛊毒,身份越高则蛊毒越狠,无名作为四使之一,所种的便是毒性最烈的蛊毒,若是超过了时间没能及时服下解药,那么便会发作令其浑身如蝎蜂蛰咬,痛不欲生,并且不用多久,她就会死于蛊毒。 因为蛊毒的存在,从未有人敢违抗于他。 可无名终日陷在秦拓临死前那憎恶的眼光之中,渐渐地生出了死志。 在那之前,她决心报复戚晏。 于是她潜入燕赤,找到了宓奚献上地图,将北襄联军的诸多行军机密全盘托出,以助燕赤军击退北襄联军。 无名在皇宫之中寻到了解药秘方,借此多苟活了几月,她想撑到宓奚称帝,将秦拓追封册立的那一日。 可是那一天却陡然发生了变故,宓奚被人刺杀至死,无名也死于一片混乱之中。 再后来,她便重生了,再次回到了初遇秦拓的那段时日。 无名激动不已,上天竟愿意赐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暗自发誓一定要阻止悲剧再次发生。 这一次,她手中已经有了秘方,不再受制于戚晏,于是设法假死逃离了监视,想法子入宫,提前投靠宓奚。 虽然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与她所估量的有所出入,但是最终的走向还是不变的,时间终于来到了燕赤与北襄联军交战的这一天。 而她手握蜃珠,迷惑了宓奚取得信任,许多事做起来便省力得多,事情也正如她希望的那样发展着。 蜃珠的力量已经渐渐薄弱了,宓奚不用多久便会清醒,但是已经足够了。 无名走出御书房,搭着若儿的手缓步离去。 这一世,他一定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简毓被困在林府,每日食不下咽,渐渐消瘦了下下去。 当然,并非是因为太过担心宓奚而难以进食,而是因为林府人给她做的东西真的太太太太难吃了,根本没办法入口! 不是清水煮猪肉,就是一整只死鸡,不仅一股子腥膻味,上面还有没有拔干净的毛!卫生条件极其堪忧! 关键是,她吃不下东西,但是与她同处一室的宓明却是每日大鱼大肉不断,那香味止不住地往简毓鼻子里钻,馋得她口水直流。 宓明发现这狐狸对人吃的食物很是感兴趣,于是端着一盘熏鸡走到笼子前,左右晃了晃。 简毓的脑袋也跟着左右晃动,眼睛一刻不离熏鸡。 “你这狐狸怎么癖好如此怪异,不吃狐狸该吃的,倒盯着人吃的不放,宓奚到底是怎么养的你?”宓明自语道。 交易 简毓忍不住埋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宓奚可比你这家伙上道多了啊! 当初她在都梁殿也是吃不下那些虫子,但她都没怎么暗示,宓奚就直接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着人将膳食换成了各种好吃的。而且由于宓奚经常去都梁殿与她同寝同食,所以她在宫中的膳食水平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了一些低位的妃嫔,达到婕妤以上的标准了,而且云蔚云笠的手也很巧,经常会给她变着法做一些美食。 而现在连个熏鸡都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跟那时简直不能比。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和渴望,宓明终于撕下一块鸡腿丢进了笼中,简毓从不会和吃的过不去,直接扑上去几口吞下,复又望向宓明手中的盘子,意思是还想吃。 从宓明的视角来看,她现在也只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白玉狐狸而已,而且这几日也都十分老实,并没有表现出其他异常,相处久了,竟也觉得有些可爱。 于是宓明将笼子打开,把剩下的熏鸡放到简毓面前,简毓来者不拒,两爪抱着就啃了起来。 她着实是饿坏了。 然而满脑子都是熏鸡的简毓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今日宓明会如此反常,竟会好心投喂她。鸡啃到一半,简毓便感觉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那残缺的鸡似乎死而复生,在眼前跳起了舞,还没等发出疑惑,她就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盘子中。 宓明伸手拎起已经昏迷不醒的狐狸,上下打量一番,实在没有发现它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分明与其他狐狸别无二致,也不知为何能够惹得那么多人如此在意。 随手又把它丢了回去,关上笼门,宓明召来手下将笼子抬了出去。 林府后院侧门。 两名死士一左一右合力抬着一个笼子走出来,其上罩着黑布。门外等候着一辆简朴的马车,旁边站着一个罩着黑袍的人,待笼子到了跟前,便以两指掀开黑布一角,确认里面所装之物无错,点头示意,两名死士便将笼子抬上了马车,送入车厢之中。 待死士退下,黑袍人踏上了马车,一抖缰绳,架着马车往城外去。 林霆目送着马车离去,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走回厢房,对宓明行了礼:“殿下,那人已经将狐狸带走了。” 宓明手中正握着一张地图查看,闻言道:“嗯。” 林霆语气疑惑:“真是出人意料,堂堂一国之君,竟会亲自过来讨要一只狐狸。” 宓明放下手中地图,无谓道:“戚晏此人性情本就阴晴不定,行事更为乖张难测,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听他这样说,林霆不由得忧道:“那我们与其合作,岂不是十分危险?” 宓明晃了晃手中地图,嗤笑一声,道:“一只狐狸罢了,他既然愿意拿出军中机密与本王交换,何乐而不为?如此一来手握北襄机密,我们胜算便更多一分,待到他与宓奚两者交锋两败俱伤,便是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之时,你们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林霆收敛表情,恭敬道:“父亲已将密信送出,各地皆整军待发,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携军前来包围京城,助殿下一举夺取皇位。” 宓明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道:“做得很好。” 简毓是在一阵晃荡之中被摇醒的,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正在坐乡村大巴车,无助地产生了一种晕车的感觉。 胃中一股腥胀之气传来,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反胃的感觉咽了下去。 这才想起之前的事情,自己好像在吃了熏鸡以后就晕倒了。 那熏鸡有问题! 后知后觉的简毓忍着难受抬起头,想看看身处何处,还没来得及看清身边情形,倒被眼前的那张脸吓了一大跳。 简毓浑身一抖,猛地往后退去,后背撞在笼子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然而眼前的男人丝毫没有被这动静所影响,依旧保持着姿势盯着她,直看得简毓心中发毛。 虽然和宓奚长着极其相似的脸,但是却不是宓奚。 简毓敏锐地分辨出他与宓奚的不同之处:此人虽然也是一头白发,但是瞳色却是黑的,由于离得太近,简毓甚至能看出他的眸子还带着几分浅淡的墨绿色,衬得他的眼神幽幽,如同鬼魅,一点也不似宓奚的湛眸清冷华丽。而且此人与宓奚的气质实在相差太大,有一种乖戾之感,相比宓奚,明显能感觉他更为年轻浮躁,看起来十分危险。 见简毓这个样子,此人先是不吝啬地绽放了一个笑容,看起来竟像是一个少年一般,他伸出纤长的手指伸入笼中逗了逗,道:“终于醒了啊,小狐狸。” 简毓直觉不妙,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只能继续往角落缩,试图离他更远一些,连醒来时感到的眩晕感都削弱了不少,全化成了紧张。 慌乱之中,简毓似乎看见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但是这感觉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她看花了眼。 此人的表情不变,下一秒,他却打开了笼子,将手伸向简毓。 饶是简毓努力躲避,但是笼子空间有限,眼看就要被抓住,她慌不择路,一口咬在男人手上。 血味很快弥漫口腔,男人抓着她的手顿了一下,简毓心跳得极快,收了嘴小心地看向他。 奇怪的是,他似乎是不在意被咬的这一口,看起来也并未生气,反而很是轻柔地将她拖出笼子,随即将她抱在怀中,还有意摸了摸头,竟像是在安抚她一样。 简毓不敢轻举妄动,僵着身子缩在男人怀中,很久以后,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十分轻浅的叹息声。 男人没有再说话,简毓竟是就这么被他箍在了怀中。 马车还在不断前行,简毓被这么抱着,倒比在笼子中更为稳健,晃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只不过她身子僵硬不敢随便动作,又是另一种难受的感觉。 默默在心头哀嚎一声,她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不知会被这个人带到何处去。 饮食 他们的马车不曾停歇,保持着不慢的速度一直走着。简毓从摆动的车帘缝隙中窥探,发现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接近日暮时分,一道血红的残阳染红群山,从那缝隙中投进的天光在车壁上拉出一条红色印子。 自男人将简毓从笼子中抱出就再没有将她放回去,就这么抱着她,时不时轻轻抚摸一下头顶,他的目光时而停留在车壁上,时而转头看向车帘,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简毓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并不做大幅度的动作,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也不是没有思考过直接从这男人手中挣脱跳窗而逃的可能性,但是这想法很快被简毓否决了。 这男人虽然看起来只是轻轻抱着她,但其实他手臂蕴藏着不小力量,能让她察觉到此人必定有武功在身,自己根本不可能甩开他,就算自己能侥幸逃脱并在跳车时不受伤,那她又如何做到在丝毫不熟悉环境的情况下顺利逃跑而不被男人或者侍卫追上呢? 很难。 所以还是暂时留在车里吧。 车程枯燥漫长,不由得催生出一股倦意,简毓默默埋着头,能够闻到他罩着的黑袍之下有浅淡的沉水香气。她强迫自己转动着大脑,思索起来。 能用上这种名贵香料的,身份必定不同寻常。简毓仔细搜罗了脑中记忆,却也没能提取出有关这个男人的信息。 奇了怪了,按理说这男人跟宓奚长得这么像,若是见过,不应该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难道说湫在上一世也不曾见过他吗?所以她才没有相关的记忆? 此人和宓奚有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要带走她? 疑惑接二连三地冒出,让简毓一扫昏沉之意,越发清醒起来。 正当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简毓便感觉男人的身躯委顿了一下,是马车停了下来。 有人隔着车帘低声道:“主人,到了,请下车吧。” 简毓神色一凛,竖起了耳朵,警惕起来。 到了?到哪了? 闻言男人抬手罩上黑袍,抱着简毓钻出狭小车厢,走下了马车。蜷缩了一路终于能够变换姿势的简毓呼吸到马车外新鲜的空气,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酸痛,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简直想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黑袍宽大,能够将简毓完全笼罩在其中,她透过缝隙,能够看见众人面前是一个客栈。 这是要进去住店休息? 简毓迅速活络着心思,若是这样的话,那她岂不是就可以找机会悄悄溜走了? 然而下一秒,男人的话便如凉水一般兜头浇下。 “进去稍作休整,一个时辰后出发。”他吩咐道。 “是!”两名属下应道。 简毓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又听见男人道:“去找根结实的铁链来。” 她剩下的半截心也凉了。 他要铁链能干什么?简毓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那便是用来绑住自己! 被栓上可就更难走了,要不趁现在就逃? 简毓刚一这么像,男人仿佛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一般,手上加重了些许力道,按在简毓后脖上,抬脚进了客栈。 男人抱着简毓,并未与前台交谈,径直走向了二楼的其中一间包房。 他像是对此处十分熟悉似的,应是不止一次来过。 就算进了房间,他也并未将简毓放下,依旧抱着她坐在桌边,单手掀下兜帽。 简毓一路观察着客栈环境,此刻在脑中勾画着路线,寻找逃跑的可能性。客栈中除了男人以及他的属下以外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客栈老板和两个伙计,男人进客栈时,简毓留心到老板吩咐伙计去后厨,说的是燕赤话。这就说明他们现在还是在燕赤境内,这对简毓来说,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好的消息了。 就在她思考的功夫,男人伸出一只手取了茶杯倒了一盏茶,握着茶杯举到身前,不知为何顿了顿,这才送到唇边饮下。 他抬手轻扣了扣桌子,立刻有一名属下出现在门前,行礼道:“主人请吩咐。” “弄点蜂蜜水来。” “是。” 身影消失须臾,又再次出现,这一次他手中端着一个小壶和敞口浅底的小碟,推开了房门。 属下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就退了下去,简毓看着那精致的小碟,心头一跳:等等,这不会是为我准备的吧? 事实正如她所料,男人慢条斯理地倒了一盏蜂蜜水,然后将那小碟放到简毓面前,还贴心地调整姿势让她能够喝到。 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发现男人也在盯着自己:“不渴吗?” ……当然渴,从她吃了熏鸡陷入昏迷再到坐着那马车奔波的一日,她几乎没喝过水,现在早已渴得嗓子冒烟了。 思及这一路男人都没有对她做过什么,简毓便推断他不会在这蜂蜜水中做什么手脚,于是抬起两爪搭在桌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等她喝完,男人又给她满上,连喝了三盏,简毓终于停了下来,感觉心田与肺腑都得到了浸润,甜津津的。 她露出餍足的神情,却并未发现男人的表情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幽深的瞳中闪过一丝奇异色彩。 又过了一会儿,属下再次推开房门,这回送来的便是吃食了。 食物的香气瞬间充斥整个房间,勾得简毓注目。 这客栈并不算大,所以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如宫中的精致好看,但是香味却是实打实的扑到了简毓鼻子中。 山药炖鸡、肥油肘子,还有一道叫花鸡。 全都是简毓爱吃的。 看着装着食物的盘子一道道摆在桌上,简毓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这是离宫这么多天以来,她所见到的最丰盛的一餐了! 但是她很快便强迫自己压制住馋虫,将眼神艰难地转移开。 这并不是给她的。 但男人的动作出乎意料,他从叫花鸡上撕下一整只肥糯的鸡腿,却并未自己大快朵颐,而是将其送到了简毓面前。 简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诱惑,眼睛都看直了,不停地咽着口水。 头顶传来男人略带笑意的声音:“吃吧,这是给你的。” 入营 听见他这样说,简毓狐疑地抬头看去,这男人一路上几乎都是面无表情,眼中却莫名有种寂寥落寞的感觉,但是此刻这一笑,倒像是真心实意一般。 他虽然将鸡腿递到简毓面前,另一只手却也没有松开,还是保持着拘束的姿势,意图让简毓就着他的手直接吃。 香喷喷的鸡腿就这么举在眼前,简毓实在受不了了,也不管姿势是否怪异,嗷呜一口就要上去了。 肉汁在嘴中溢满的那一刻,简毓险些泪流满面。 呜呜,果然只有好吃的能治愈一切。 那一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风卷残云般地将一整只鸡腿吞入腹中,吃得急了,还伸出爪子去扒拉桌上的盘子。 若不是被人按着,恐怕那一整只鸡都将被她吞下去。 “慢慢吃,没人和你抢。“男人提醒道。 简毓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收敛了举动,男人端过叫花鸡放在她面前,又给她盛了一碗汤,自己也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举箸的姿势十分优雅,令人赏心悦目,简毓注意到这一点,却感觉莫名的熟悉。 此人不仅相貌与宓奚相似,有些时候的动作习惯也有那么一两分像宓奚。 简毓心中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说此人与宓奚有血缘上的关系?比如堂弟表兄之类的。 但若真是这样,为何宓奚却从不曾提到过,而在湫的记忆中,也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既然两世都不曾相识,缘何他要将自己带在身边,态度还这般奇怪? 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简毓吃了十分饱,男人也放下了筷子。 自始至终,他都用一只手揽着简毓,用另一只做其他的事情。 时间久了,简毓不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像他是揣着一个一碰就碎的宝贝一样,不愿松开半刻。 未免提防太过了吧,就那么害怕她逃走? 正想着,门外有人叩了三下,男人道:“进来。” 属下便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将信呈给男人:“主人,战场密报。” 男人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目光闪动了一下,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太大表情。 信上写的是前线的战事情况,北襄联军想要一举攻克云国边境关隘,却不知怎么被宓奚提前预料到了,将秦拓派任到此进行镇守,让北襄联军无从下手。 此前的两次攻关之计,皆以失败告终。 北襄军损失了一部分军力,而秦拓率领的燕赤军却丝毫未损,在云国军队的掩护下将那处关隘守得固若金汤。 将战报丢回给属下,戚晏挥手让他退下了。 若没有他亲率北襄军,攻克此关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本应在战场上统帅万军的他,却在此时只带了一小部分的死士秘密潜入燕赤境内,去林府接一只白玉狐狸,还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谁也不知道戚晏脑中在想什么,就连跟着他的两个死士都不是很能理解他为何要这样做,只不过戚晏行事向来诡谲,他们也不敢随意质疑自家主人。 戚晏看着怀中的白玉狐狸,它的体温比人的要高一些,一路抱着都是暖烘烘的,手感倒是不错,却有些偏瘦了。 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力道,借此确认它的的确确是真实地卧在自己怀中,哪里也去不成。 终于,终于。 无人可见的阴影中,戚晏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层癫狂之色。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简毓一直都未找到合适的时机逃跑,皆因这男人一直抱着她不曾松开过。 再次被抱下了楼,两名属下已在客栈外等候。 简毓发现马车车厢已被卸去,三匹马在门口安静地伫立着。 ……我靠,接下来不会要骑马走吧? 事实证明她猜得不错。 男人用锁链套在简毓的脖子上,然后将她兜在披风内,翻身上了马。 “驾!” 一声喝令,马儿便奔驰起来。 想象中的的颠簸感并未传来,简毓惊奇地发现,此人骑马骑得甚是稳当,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颠。 从斗篷缝隙往外面,两侧风景快速向后退去,他们行进的速度比乘坐马车时不知快了多少倍。 原来是嫌马车太慢,才换成了骑马。 这是要赶到哪里去? 两日后,简毓知道了答案。 他们一路往南疾行,专门绕开了官道,挑着一些偏僻的小路走,期间总共停下来休息过两次,却都十分短暂。 经过最后一段路途,简毓感觉他们似乎是在山中穿行,走的路极其隐秘且陡峭,比那些小道还要难走。 这一路下来,直把简毓弄得头晕眼花,刚一落地,简毓就赶紧推开了男人跳到地上干呕起来。 脖子上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而抖动,发出叮当之声,简毓止住了干呕,复又产生了一种羞耻之感。 这种感觉,真像是被人当成狗溜了一样。 然而她被折磨得半分力气也无,连挣脱逃跑的心思都被磨没了。 抬头望去,四处却都是营帐,肃杀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身穿甲胄的兵士立在帐前,一队巡逻军走过,所有人都敛着眼神,无人敢看向这边。 等简毓终于缓了过来,便被男人抱在怀中,走进了最大的一个营帐中。 帐中的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其上绣有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十分奢靡,四周陈设虽然简单,但是也肉眼可见的贵重奢华,不似寻常之物。 正中间是一张竖立的巨大地图,其上是七国的地图,勾画着许多标注,地图旁是一张行军桌,其上堆叠着许多书籍和信件。桌子之后是一张屏风,后面摆放着一张床榻,其上铺着柔软的衾被,是用来休息的地方。 简毓看着帐中陈设和那地图心中猜测隐隐成型,大概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竟然就是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的北襄国君,戚晏! 那个与宓奚争夺七国之主的宿敌! 想到这一点的简毓心头一跳,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害怕。 在上一世的记忆中,宓奚素有暴君之名,但是这个能与他针锋相对的北襄国君的声名也好不到哪里去,心狠手辣的程度比之宓奚更甚。 可是她从未招惹过这个人,为何他会将她带到北襄军阵营中来? 难不成是想要用自己威胁宓奚吗? 他竟然也知道 虽然第一想法是这个,但是很快又被她自己打消了。 她从未与戚晏有过交集,她久在燕赤皇宫之中,戚晏远在北襄国,如何知道她的存在?往坏了想,就算宫中有北襄的眼线,那自己也只是帝王养的一只爱宠而已,虽然她知道自己与宓奚颇有渊源,但是这些事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旁人根本不可能知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又如何知道这只狐狸对宓奚很重要呢? 另一层原因,却是简毓不愿去深想的,那便是她离宫已有一个半月余,却一丝关于宫中的消息都没有收到。刚开始她还满心希冀,以为宓奚一定会来找她,毕竟上一次他也不是没有做出过亲自出宫接她的事情。可是这次的经历太过曲折,简毓只顾着逃跑求生,满满地将那点希望磨掉了,再后来被关在林府之中,她听着林家父子与宓明的对话,大致了解了宫中情形,明白过来原来宓奚现在正在恩宠秦叹月,似乎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 说不失望是假的,简毓也暗自伤神了好几日,花了点时间调整好心态。 就算知道上一世中湫与宓奚的情感纠葛,但是对于简毓来说,她对湫虽然同情,却也通过这些看清了许多东西。这一世,她的确也是喜欢宓奚的,但是有湫的前车之鉴,简毓便时刻告诫自己不可重蹈覆辙,理性看待,不要去奢求那缥缈的帝王之爱,更不要为此自轻自贱。 所以,用自己来威胁宓奚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那戚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时也想不到别的,简毓摇了摇昏沉的头,被戚晏放在了地上,当然,脖子上还拴着链子,无法自由行动。 戚晏召了人进来,吩咐准备热水、洗漱用具以及饭菜。 风尘仆仆地赶了三天路,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倦色。 很快,热水和洗漱用具都备好了,简毓纠结要不要暂且回避一下,转过身背对着澡盆准备趴下睡一觉,然而下一秒就四爪腾空被抱了起来。 我靠?什么情况? 还没等反应过来,她的全身就已经被热水打湿。 我靠!什么情况! 疑惑瞬间转变为惊惧,简毓险些从盆中一跃而起,只是被戚晏手疾眼快地摁住了。 挣扎中水灌进了嘴中,不由得呛咳几声,简毓被打湿的长毛糊住了双眼,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后颈和腰腹上传来不轻的力道,是戚晏钳制着她。 为什么啊?难道这个世界的国君都热衷于亲手给狐狸洗澡吗?! 眼见挣扎无用,简毓只得放弃,绝望地被戚晏洗刷干净。 比起宓奚,戚晏的手法堪称生疏粗暴,险些要将简毓擦掉一层皮。 等将简毓收拾完,戚晏又叫人撤换用品,自己沐浴了一番。 简毓将自己埋在洗干净的尾巴毛中,怀疑起了人生。 老天爷,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这戚晏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帐外暮色四合,夜晚降临,帐内点起烛火,侍卫送了饭菜进来,将其余东西收拾带了出去。 一切都是利落无声的,无人说话。 简毓一直带着链子,被拴在桌边,此时桌上摆满菜肴,戚晏提摆落座,眼神落到桌边的小凳上。 是在示意简毓自己跳上来吃饭。 简毓竟然看懂了,于是起身跳了上去。 面前有一副看起来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碗碟,戚晏抬手往碟子中放了一个肉丸子,简毓也不别扭埋头吃掉。 送到嘴边不吃的是傻子,反正死不了,先吃饱了再谈其他。 一边吃着,一边偷偷暼了一眼戚晏,他若是没有表情或者微微皱眉的时候,便更与宓奚相似,能达到四五分。 简毓恍惚间竟然产生了在和宓奚一起吃饭的错觉。 这种错觉一闪而过,下一刻戚晏开口,打破了帐中宁静。 “小狐狸,你是哪里人?” 简毓衔在口中的丸子“啪”地一下掉在桌上,顺着桌沿滚落在地上。 她的双瞳缩了缩,不可思议地看向戚晏。 ……为什么要这么问?他……竟然也知道?! 戚晏看见她眼中的震惊,蓦然笑了,那笑意中蕴藏着一些简毓看不懂的情绪:“忘了,你不会说话。” 他抬手摸摸简毓的头,被她偏头躲过了。 戚晏也不恼,收回手,笑意不减地望着简毓。 简毓被他的眼神盯得直发毛,心中疯狂盘算着。 知道她是人这件事的,据她所知只有秦叹月和阿柴,难道是阿柴告诉他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盯着自己看?那眼神似乎是势在必得,太过有侵略性,让简毓极其不舒服。 她的胃口全无,跳下了凳子,离这奇怪的男人远远的,并做出戒备的姿态。 戚晏微敛了些许笑容,眼神却随着她动,一手支着头,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并不会伤害你。”斟酌了一下,又道:“至少现在不会。吃饱了么?” 简毓不回答,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戚晏叹了一口气,拍手叫人进来将饭菜收拾了,然后不顾简毓的抵抗亲手将她抱到屏风后的软榻上,并将铁链扣在了上面。 “好了,你必然累了,就在此歇息吧。” 随即戚晏便走了出去,还十分贴心地将周围的灯烛熄灭些许,以免太过明亮。 简毓当然不会就这么睡着了,她强打着精神注意着外面动静,隔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甲胄铁器的碰撞之声,像是有好几人进了帐中,随即便响起了模糊的交谈声。 “……从小路抄入……攻克……包围燕赤军……” 简毓凝神倾听,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些语句,他们似乎是在讨论此后与燕赤交手的战术,由于使用的是北襄语,大多数用词都听不懂。 她听得心中着急,恨不得能靠得再近些以听得更清楚,奈何身体突然一软,紧接着脑中便是一阵懵然,简毓未能抵抗住那股霸道的倦意,头一歪坠入了衾被中。 又被算计了。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简毓猛然翻身而起,然后铁链哗啦作响,将她狠狠往后一拽,险些勒断她的脖子。 呼之欲出 简毓呲牙列嘴地调整姿势,四处看了看,发现帐中一个人都没有。 戚晏去哪了? 正当她疑惑时,有人走了进来,却不是戚晏,是昨日伺候饭菜的侍卫。 他的手中端着一盘烤肉,递到简毓面前让她吃。 再一再二不再三,简毓用爪子把那盘子拨到地上,罕见地发了火。 盘子落到地毯上并未砸碎,但是烤肉却七零八落。 那侍卫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做,愣了一下,但是也并未做什么,只是俯身将东西收拾好,走出帐外。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张新的地毯进来换了被弄脏地毯,然后就出去了,却也没再回来。 帐内又只剩下简毓一个人了,她盯着那屏风,思索着昨日听见的那些话。 北襄军现在应是在攻打云国与燕赤交界处的关隘,上一世镇守在此的秦拓将军死后,北襄军便踏破城关,长驱直入,眼看就要直取燕赤腹地,还是宓奚亲自上阵,才将北襄军一路打回了老家。 听昨日北襄将领的意思,他们似乎是知道一条可以绕过城关的小路,打算派兵从此小路绕到城内,然后从内部偷袭,接应大军攻克城关。 简毓突然想到,宓奚上一世也曾利用这条小路设伏,成功阻隔北襄联军的队伍,将其的先头军队引入翁中一举拿下,打赢了这关键的一场战役,扭转战局。 但是这条小路的位置乃是宓奚才知道的机密,北襄军和戚晏又是如何得知? 要是他们连这个都知道,那会不会还知道更多的东西? 她的心中一沉,这对燕赤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虽然知道以宓奚的能力,或许对此会有应对之策,但是简毓心中不免还是担忧。 若是自己能在他身边提醒一二,或许能使得许多事情都能事半功倍。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磨了磨牙,她就算身困敌营,也还在关心宓奚和战事,而宓奚却在宠爱别的女人,估计连她现在身在何处、是死是活都不关心。 混蛋宓奚! 宓奚远在燕赤皇宫之中,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 他好不容易有时间歇息片刻,却睡得十分不安宁,耳边总有嗡嗡之声,似乎有人在咒骂他似的。 熬夜熬得太狠,今日他总感觉头疼,时不时发作起来,严重时连奏折上的字都看不清,传了太医来看,却都诊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明鹜大着胆子进言,说陛下疑似患上了失魂之症,也就是缺失了某些情感与记忆,但是却又无法完全忘记,所以才会时时头痛难忍。 此说法玄而又玄,宓奚一开始并不相信,只让太医开一些安神的药来喝,却始终无法缓解,这才思索起了失魂之说的可能性。 他从踏上坐起,习惯性地看了眼床脚,似乎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但却空无一物。 摸了摸胸口,确有失落之感。 若是失魂是真的,那他到底失去了什么情感与记忆呢? 玉珏见他起身,便上前为他整理服饰,敏锐地察觉到皇帝似乎有些不适,于是小心翼翼道:“皇上可要传召秦才人过来侍奉?” 以往这个时候,只要让秦才人来,皇上便会好受许多,这也是皇上这阵子几乎从未召见其他嫔妃而独独宠爱秦才人的原因之一。 若不是皇上让御医检查过,明确他体内并未有中毒或使用其他药物的痕迹,玉珏都要忍不住怀疑这秦才人是不是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然而宓奚却摇了摇头,并未采纳他的提议,而是道:“朕好久没去都梁殿了,陪朕去转转吧。” 玉珏赶紧吩咐下去,心中却诧异,皇上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都梁殿? 自小狐狸失踪以后,皇上便像是忘记了他曾经有多么喜爱它似的,派人寻找无果以后,便再也没有去过都梁殿了,也很少提起小湫儿。 上一次云笠姑娘冒死进言,说她找到了小湫儿失踪的线索,皇上派人根据线索查出宫中密道并将其封锁了以后,此事便算是了结了,皇上也并未另外派人去寻小湫儿。 如今他突然到都梁殿,云蔚云笠皆是十分惊异,连忙跪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宓奚道:“起来吧。” 他站在院中,目光停留在那棵树上,此时是近冬时节,花树的叶子都落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红墙的映衬下显得极黑极细,像是一道道缝隙似的。 落来的叶子,云笠皆扫了起来,堆在树底,等叶子腐败了,便可化作养分滋养。 若是往常小湫儿还在,皇上勤来的时候,这些叶子都要扫走,只因堆起来任其腐败太过难看,不能入皇上的眼,但是现在物是人非,云笠云蔚被禁足在都梁殿,虽然尽心收拾了院子不让其显得脏乱,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受控地变得腐朽。 比如这树叶,又比如人的心。 宓奚觉得脑中似乎有一只小巧的白玉狐狸在跳跃,但是笃地撞成一团云雾,消散了,他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云笠见皇上一直盯着那堆落叶看,还以为是皇上觉得脏污,连忙走过去想要将其扫起来。 然而下一刻宓奚却抬脚拾级而上,走进了殿中。 里面的陈设未曾改变,还如小湫儿失踪那日的样子摆放着。 宓奚环顾四周,脑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都被压抑了下去。 他举步走到那张巨大的床榻前,想到他从前会在此歇息,而为了不打扰到他,侍女们会将白玉狐狸带走关起来…… 不,不对,白玉狐狸应该是与他睡在一起。 “咔哒”一声,脚边似乎踢到了什么,宓奚用脚一勾,将那东西带了出来,是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宓奚将其捡起来,打开查看。 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件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他以前真的很宠爱这只小狐狸。 宓奚想。 就在这满匣的珍宝中,有一样东西却是格格不入。 宓奚拨开宝石,将那东西拿了起来。 一只木雕的小狐狸。 浑身雪白,表情灵动,似乎下一秒就要一跃而起,在他掌心奔跑起来。 这木雕比之周围精致贵重的宝石,做工可以说得上是十分粗糙,但是观其手艺,却可以看出制作之人定然是认真细致的。 暗伏 这木雕与各类珠宝装在一起,倒显得它格外珍重了。 宓奚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小狐狸的耳朵,心道原来那小狐狸长这幅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 他从前……真的很喜爱它么?可是为何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头疼之感愈深,伴随着耳鸣,宓奚一时手不稳,跌了匣子,珠宝与木雕叮叮当当掉落一地,撞出金石之声。 玉珏与云笠在外头听见声音,皆慌忙跑进来,见皇上以手捂着头,露出痛苦的神情。 玉珏上前扶着宓奚,小声唤道:“皇上?您怎么了,可要传太医来给您看看?” 宓奚皱眉忍过脑中一阵痛楚,好容易恢复清醒,却摆了摆手。 “太医有什么用,来来去去都是那套说辞,没个中用的。” 玉珏犯了难,踌躇道:“这……” 宓奚却一挥袖子,往地上搜寻了一番,将掉落至榻脚的小狐狸木雕拾起,揣进怀中。 他吩咐玉珏:“将地上东西收好,给朕送到御书房来。” 随即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来得急,走得也急,玉珏还未反应过来,云笠就上前一步,将一地的琳琅宝石收拾了放进匣子中,递给玉珏。 皇上既然这样说,定然是睹物思人,想了点什么,这对她们来说是件好事。 若是皇上还挂念着小湫儿,那就还有去找回小湫儿的可能性。 它消失了那么久,云蔚与云笠也在这些时日中受到了冷待,从前皇上时常来找小湫儿的时候,宫中各处都不敢怠慢了都梁殿,而小湫儿失踪后皇上专宠秦才人,于是那些人也见风使舵皆去讨好幻蝶宫,却对都梁殿冷落至极。 她与云蔚的日子都不好过,而另一方面,她却是真的十分思念小湫儿,时常忧心它现在是何处境,会不会挨饿受冻。 至于另一种更可怕的结果,云笠却不愿意去想。 她只相信,小湫儿那么聪明,一定不会让自己轻易被人残害的。 如今皇上来都梁殿,便意味着小湫儿的事还有苗头,云笠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玉珏接过小匣子,看了云笠一眼,摇摇头,也走了。 待在戚晏帐中的简毓就这么饿了一整天,直到肚子咕咕直叫也不肯再吃戚晏的人送来的吃食,她害怕自己一旦吃下,又会被药昏过去,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夜晚的时候,戚晏才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轻甲,满头银发也束起,显然是才从战场上下来。 戚晏先是简单擦了擦脸,然后便绕过屏风,看到了被拴在榻上一动不动、瞪着双眼的简毓。 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道:“怎么了小狐狸,你在生什么气?” 简毓扭过头去,并不看他。 他顺势坐在简毓身边,伸手摸了摸狐狸头,被她烦躁地躲开。 “侍卫们禀告,你今日拒绝进食,还打翻了盘子,怎么,你是因为昨晚饭菜下了药而生气?” 他一语中的,简毓更加生气了,挪了挪身子,尽量离他远远的。 有侍卫进来,将吃食摆在案上,随即退了出去。 戚晏一手将简毓抱起,提溜到凳上,笑道:“那药并无害处,只不过会使人酣睡无梦,我观你忧心忡忡、思绪繁杂,于是便下药让你睡个好觉而已。” 若是狐狸有眉毛的话,简毓觉得此刻她的眉毛就该打结了。 下药让她睡个好觉? 这人脑子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千里迢迢抓来就是为了给她洗澡、关心她的睡眠情况的吗? 若不是知道此人是货真价实的戚晏,简毓简直要以为他是一个关爱小动物的好人了。 他的目的总不能与宓奚一样,是想养一只狐狸吧? 但是宓奚养狐狸是有缘故的,这戚晏却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递到眼前的烤肉,简毓仍是不愿意吃。 下一刻戚晏将那烤肉分了一半在自己盘子中,当着简毓的面吃了下去:“没毒,放心吃吧。” …… 见他这般亲身证明,简毓想了想,终究还是埋头吃了。 人总不能给自己下药吧? 戚晏用完,用帕子擦了擦手,对简毓道:“明日我将亲自领军攻城,或许回不来,我已吩咐下去,这几日自然会有人来照顾你,也不必担心下药之事,你好好待在此处,便是最安全的。” 他眯了眯幽深的黑瞳,补充道:“不要想着逃跑,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你的生死。” 简毓沉默地看着他。 他这些话似叮嘱似威胁,但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说。 在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到敌营的那一刻,简毓就放弃了逃跑的想法,一来这栓她的铁链很是坚固,她根本没办法弄开,就算弄开了,帐外全都是人,她也没办法在其眼皮子底下逃脱。二来,就算她真的有天大的本事从偌大的敌营中逃走,那她接下来该怎么走?且不论外面就是战场,光是不识路途这一点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这里不像京城,逃出去了还能寄希望于宓奚,在这边疆穷苦之地,简毓觉得她被人抓住扒皮煮了的可能性更大些,更遑论用这具狐狸的身体一路跑回京城。 当初湫穿过两国距离一路到燕赤京城找到宓奚,是真的十分艰辛且危机重重。 戚晏说的其实很对,既然他并不想要她性命,甚至还派了人照顾她,那么在此情况下乖乖待在帐子中才是最安全的。 只是他竟然这样害怕自己逃走吗,不仅重重封锁,临走前还要恐吓一番,意图打消她的想法。 吃了饭,戚晏将简毓抱回榻上锁住,自己却也躺下了,是要歇在此处的样子。 这把简毓吓得炸了毛,她才不愿与此人共处一榻呢! 于是她跳到了地上,蜷缩在角落中。 因着有地毯,所以也不至于十分难受。戚晏随她如此,并不强迫她上榻。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传入简毓的耳朵中,他竟是已然入睡。 戚晏的确没有骗她,烤肉中并没有下药,以至于简毓睁着眼睛,被迫在黑暗中数着戚晏的呼吸声。 她缓缓起身,观察着他的睡颜。 戚晏似乎并未对她设防。 脑中蓦地闪过一个想法:要是她现在将戚晏杀掉的话,北襄军失去统帅,根本就不是宓奚的对手,燕赤轻易便能取得胜利。 战败 她盯着戚晏的熟睡的脸庞,他在睡梦中似乎并不宁静,眉头微微皱着。 那对漆黑的双眸紧闭,一头银丝铺在胸前身侧,戏谑阴森的气质都藏了起来,此时他与宓奚更是相似。 半晌过后,简毓慢慢退回了角落,将方才的想法丢开了。 就凭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刺杀成功,她还被链子拴着,帐外还有侍卫把守,她就算真的侥幸得了手,那肯定也是活不成的了。 她才不想死在这里。 她要好好活着,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只要能够救下宓奚,帮助他一统天下,等世道稍微安定一些后,她就可以带着从前攒下的那一匣子金银珠宝四处游玩,赏遍人间景色,吃好多好多从前没吃过的东西。 所以,她万万不能就这么轻率地去死。 在她退回角落以后,榻上的戚晏满满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一夜无眠,两个时辰后,戚晏起身穿戴完毕,看了一眼还在装睡的简毓,嘴角微微一扯,转身离去了。 帐外传来金戈铁器之声,参杂着马匹的嘶鸣和踢踏声,渐行渐远。 可算是走了。 简毓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始终坚持着没有睡。除了宓奚外,她从未与别的男人一起同睡过,虽然之前也是被宓奚强迫,但好歹她已经习惯了,如今与戚晏共处一室,她却浑身都不自在。 许是戚晏吩咐过,所以也并没有人进来打扰,简毓伸了伸麻木的后腿,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趁此机会小憩一会儿。 接下来的几日,戚晏都没有回来。他派了人专门伺候简毓的饮食,还怕她烦闷,每日都会带她出去放放风,在帐子附近转一会儿。 简毓观察到周围的巡逻队伍少了大半,应是被戚晏带去攻城了。 心中不免担忧宓奚能否应付得过来,但是他知晓那条小路的位置,肯定会派人戒备,应当不至于让戚晏的人轻易得手。 眼下考虑再多都是没用的,本来战事就不是简毓所擅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消息。 既然上一世宓奚能大获全胜,那么这一世,她相信他依旧能做到。 又过了一日,简毓正在帐外踱步,看着天边如火的晚霞想心事,前头突然一阵喧哗,是外出的将领们回来了。 简毓的心也随着吊了起来,望向那便,若是北襄军带来的是好消息,那就代表着燕赤那便是坏消息。 她看见一身银甲的戚晏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将领,面上皆是轻松的喜色。 简毓心中一沉,这看番情形,很可能是燕赤战败了。 被锁在屏风后面的简毓听着前头的说话声,知道这一仗北襄军打了秦拓一个措手不及,险些将守城的军队尽数剿灭,只是云国的支援来得及时,接应了一下秦拓,才没有让燕赤再损一员大将。 但是关隘却是让北襄军成功打下来了。 由于北襄军是离国征战,所以军备有限,就算背靠着晋国,三国联兵在这一个半月的消耗巨大,粮饷根本无法支撑他们继续打持久战,必须要速战速决,一鼓作气拿下燕赤,否则等燕赤调整过来,再借助云国、代国的力量,那形势对北襄来说就十分危险了,燕赤随随便便就拖死他们。 所以他们接下来的战术,便是集结所有兵力,从这个缺口一路挺近,直取燕赤腹地。 由于这次攻城北襄军是主力,晋国与阮国军队在旁辅佐,所以北襄将领都提议,他们继续保持阵型,以北襄军为前锋,晋、阮两国军队随其后作为左右翼。 晋国将领当即反对,说北襄军在攻城一战中已经消耗颇多,此时不宜继续作为主力,应使人数最多的晋国军队在前,让北襄、阮国军作为辅军。 其实谁都知道,若是这一战能够直接拿下燕赤,那么最先打进去的便能够立刻占据有利地形,主导局势,所以晋国才会想要抢先在前。 就在三国将领因为谁做主力的事而争吵不休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戚晏突然发话,将主力位置让给了晋国,他将带着北襄军在在后掩护。 眼看自家国主都发话了,北襄将领也都噤了声,不再多言,此事就这样定下,所有人各自散去回营整顿,明日便继续出征。 虽然不知道戚晏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是他向来说一不二,无人敢质疑他的命令。 简毓听得头痛欲裂,这些将领们一个个中气十足,说起话来恨不得能将帐顶掀翻,争吵时更加不得了,震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被这么一群糙汉子一衬托,倒显得戚晏冷静低醇的声音也悦耳了起来。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戚晏便从绕过屏风走了进来,见她正扒着屏风脚听得起劲,眼神中似乎起了点笑意。 他轻笑一声,道:“怎么?小狐狸听了墙角,要去说给你家皇帝听吗?” 简毓尴尬地放下爪子,往后退了几步。 他将她拎起来,漆黑的双眼与她对视:“听懂了多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可以再给你解释一遍。” 这人在戏弄她! 简毓扑腾着爪子,奋力挣脱他的桎梏,跑到角落对他龇了龇牙。 戚晏未见生气,绕有兴致地走到榻边,道:“好凶的小狐狸,怎么,不乐意与我待在一起?” 简毓冲他哈气恐吓,心中咆哮道:难道很不明显吗! 眼见逗得她呲牙咧嘴,戚晏感觉那从战场上带下来的疲惫与烦躁之意都散了,靠在榻上,笑眯眯地盯着简毓看。 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 简毓知道自己的恐吓没用,戚晏一只手指就能碾死他,当他用这种看似温柔缱绻实则饱含侵略与探究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就感觉好像有一只毒蛇从自己背脊上爬过,一片森寒。 但她并不想示弱,也气鼓鼓地瞪了回去。 戚晏眼中笑意更甚,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会伤心的,小狐狸。” …… 简毓突然泄了气,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这人真是无敌了。 忽然而至 她们很熟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莫名亲热的话? 简毓决定不再理他,戚晏也没有继续说话。 只是她并不知道,身后的戚晏倚靠着床榻,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眼神落寞又怀念。 休息时间短暂,没过多久,简毓便听见榻上有了动静,是戚晏起了身。 他走了出去,吩咐人准备洗漱和吃食。 很快就有人将食物端到他和简毓面前,简毓正纠结着要不要吃,戚晏道:“小狐狸,我劝你多吃点,毕竟接下来的征战,我也说不好能不能兼顾着你,纵使要逃跑,也该吃饱了才有力气。” 接下来北襄军便拔营前往燕赤,这会是一场苦战。 简毓听劝,大口大口地吃了。 又过了一会儿,戚晏也用完饭,吩咐一个侍卫照看简毓,自己出了帐。 简毓听见四方都动了起来,帐篷也渐次拆掉,所有人都在为接下来的征战而准备着。 北襄军队由戚晏所统领,与晋军、阮军相合,近四十万军马黑压压地往燕赤涌去。 这一战便该是决战,三国花费多年心血、军备、粮草,便是要在这一战拿下燕赤,否则以燕赤如今的势头,如若让宓奚将剩余国家逐个击破,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成为亡国人、阶下囚,从此便如代国一般,被称为附属国,年年交上贡品以求宓奚庇护。 谁又甘心忍气吞声,沦为附庸呢? 是以北襄、阮、晋三国利益相连,如今结成联盟,倒也还算同心同力。 戚晏坐在御驾之上跟随着大军往前走,三国之中,唯有他是作为国君亲自上阵作为统领,其他两国皆是派了各自最得力的大将军。 这跟戚晏的统治手段有关,自他屠杀了北襄整个皇族登上国君之位时,所有为其效命的人都会被喂下特殊的毒药,有了这个毒药,戚晏才会放心驱使他们为自己所用,在北襄国,所有权力都高度集中在戚晏一人手中,他便是那蛊虫窝中的王虫。 大权在握,弊端也十分明显,那便是所有的国事都必须由戚晏一人费心部署,大事小事都要经由他的手中,若非他的精力才能远胜常人,身上又种着许多蛊毒,早就该呕血而亡了。 这是北襄一国的密辛,也是前世北襄国能与燕赤匹敌的重要原因。 这一世,北襄依然是阻在燕赤与宓奚之前的劲敌,如今戚晏还与燕赤朝中的林家人互相接触,暗中传递,早已制定好了让宓奚身败名裂的死路。 这一次危机四伏,不知宓奚该如何应对。 胥黎与秦拓一个身受重伤,一个下落不明,燕赤连损两员大将,朝中人心惶惶,林左岩的谏言引得许多人都赞同不已。 他说:“如今将帅失威,军心散乱,唯有派出堪比胥黎、秦拓二位将军更为威严的人物才可收拢人心、振奋将士,臣请皇上御驾亲征,助我燕赤神威,龙御天下!” 宓奚并未表态,但是朝廷中一阵窃窃细语之后,竟是有半数的臣子都跪地而请,赞同林左岩的提议。 最终,宓奚御驾亲征的旨意还是下来了。 事情终于顺利地走到这一步,林左岩回到家中,再也没有掩饰脸上的喜色,与宓明说了这件事。 宓明接连说了三个好字,他们的计划也终于徐徐展开。 宫中准备着皇帝亲征的各项事宜,宫外的摘星楼也展开一出戏码,演的是某朝王子为夺皇位,勾结外敌弑杀父母兄弟,最终占据皇位在朝作威作福,最终被隐忍蛰伏的另一位皇子斩于剑下,落了个恶有恶报的结局。 因着戏曲编排精妙,当即在京中各处传开,引得百姓们皆前去观赏。 此事却并未传到宫中。 宓奚坐在御桌后,桌上摆着一个匣子,他将木雕的小狐狸拿在手中反复观看,脑中的影像渐渐清晰。 他近日总会梦到那只小狐狸,它的影像渐次在脑海中清晰了。 宓奚看着手中木雕,感觉心中似乎空落落的。 观摩一会儿,他将匣子合上,却把木雕收在香囊之中随身携带。 他走出御书房,对玉珏道:“摆驾华清宫。” 玉珏连忙吩咐下去。 已被冷落许久的林云没想到皇上会在这种时候来华清宫,诚惶诚恐地在殿门口接驾。 银发蓝瞳的皇帝容貌似乎丝毫未变,如她第一次相见时那般俊美,在他靠近之时,林云的心控制不住地跳地极快。 她的确曾为他动心过的,若不是没有后面的那些事的话。 “皇上……怎么会来臣妾这里?” 宓奚看她一眼,道:“怎么,朕来得不是时候?” 林云连连摇头:“臣妾惶恐,从前做错了事被皇上责罚,本以为皇上会就此厌弃臣妾,却不想皇上还愿意来华清宫见臣妾,一时有些不知所错。” 宓奚沉默片刻,竟亲手将她扶了起来,道:“为了一只狐狸而重罚于你,也是朕此事做得不妥,你怨朕也是应该的。” 林霆连忙将手收回,垂眼道:“臣妾不敢。” 宓奚抬脚进入殿中,道:“不日朕就要出征,你过来,同朕说说话吧。” 连忙跟上他的脚步,林云心中百转千回,猜测他如今过来的目的。 “你父兄如今是朕在朝中的肱骨,朕无皇子,若是离朝,许多事情便要交给你父兄为朕代行。”宓奚坐在主位上,温声道。 林云便明白了,原来皇上过来,便是为了父亲与哥哥的事情安抚于她。 她面上仓皇,道:“此为朝中之事,后宫不可干政,皇上实在不宜与臣妾说。” 宓奚却道:“无妨,朕想过了,你父兄在前朝为朕兢兢业业,朕也不宜亏待于你,此番出征若是能平安归来,朕便属意封你为妃,你看如何?” 林云以为他是在试探自己,连忙起身行礼:“能为皇上分忧,是父兄的荣幸,臣妾不敢觊觎高位,只愿时时侍奉在皇上左右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好了,朕心意已决,此事便这样定了。”没等她说完,宓奚便露出了决然的表情,似乎真的是这样打算的。 林云止住话音,跪在地上迟迟未起。 她不敢谢恩,深怕这是皇上的计谋。 此时,玉珏从外走来,欲言欲止。 前尘 宓奚见他过来,像是为了证明看重林云似的,并不避讳于她,直接问道:“什么事?” 玉珏余光瞥着林云,依言轻声道:“皇上,方才侍女来禀报,说长门宫的那位病倒了,您看是否要请太医前去瞧瞧?” 听见长门宫三字,林云却是心头一跳。 据她在宫中这些时日所打听到的消息,那长门宫便是一处堪比冷宫的所在,宓奚即位以来并未厌弃过哪位嫔妃以至于将其打入冷宫之中,所以那长门宫中关着的,只是前朝的一些侍女和杂役,还有一两个先帝的妃嫔,皆是一些疯癫痴傻的女人。 林云曾想找机会接近长门宫,但是未曾料到区区一个冷宫,竟然戒备十分森严,每当她有靠近的意思,便会被门口的侍卫察觉,未免引起怀疑她只得走开,是以始终未能得逞。 但越是这样,林云就越是确定,她要找的人十之八九就在其中了。 “病了?”宓奚皱眉:“什么病?” “这……奴才也不知道,恐怕要派太医过去看了才知道……” 宓奚的目光冷漠,道:“不必,死了便死了。” “是。”玉珏躬身往后退。 “——罢了,派人把她接出来,找个太医给看看。”宓奚却反悔,重新吩咐道。 玉珏应声出去了。 这让林云心中更加笃定。 此事并非什么大事,宓奚重新将话题凯旋之后封林云为妃的话题上,林云心知不妥再三推脱,宓奚便又说了一些关怀的话,稍坐片刻后便走了。 林云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情绪再也掩饰不住。 当初父亲将她作为内应送进宫来,除了往宫外传递消息以外,父亲还让她在宫中找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曾在宓奚幼年被先帝冷落时对他照顾有加的一个低位妃嫔,此人因与他母亲交好,所以便时时照拂这个被先帝厌弃了的孩子,为此还曾被先帝责罚过。 等宓奚从代国回来,结束了质子生涯后,这位妃子虽然已经与他母亲闹得十分不合,但依旧待他很好。最后宓奚在苦心钻研之下终于成功登基,按理应该将加封此人,但是宫中从此却再无此人踪迹,她就这样消失了。 缘何这般?便是与父亲悄悄告知她的一桩惊天密辛有关。 原来宓奚得位不正,且在登基前颇废了一番周折。 当时先帝是被其所迫,不得不立下宓奚为太子,暗中却更属意于大皇子,于是父子二人暗中筹划欲架空宓奚,撤去太子之位,但是此消息不甚走漏,被宓奚得知,他行事比父兄更为狠厉果决,当即带着兵马闯入皇宫之中,将先帝与兄长残忍杀害,更闯入后宫之中,将自己的母妃也带到殿前一剑刺死。 这一夜过后,宓奚宣称宫中进了刺客,自己带兵前往救驾却晚了一步,彼时刺客已经得手逃窜,而他只来得及搜宫将刺客找出来杀之泄愤,却没能救下父皇与母后。 服丧过后,宓奚便以太子身份成功即位,碍于他的残暴手段,朝中臣子皆对此事讳莫如深,不仅无人质疑探查,甚至不敢言谈。不到两年,朝中大臣竟被宓奚革职轮换了大半,皆换成了他自己的心腹,整顿朝廷。 如此这般,民间便渐渐地传出了宓奚的暴君之名,人人都知道燕赤有这么一个杀人如麻、手段残忍的皇帝。 同时,燕赤却在宓奚的统治下迅速得到壮大,国力增长,一跃成为七国中的强盛国家。 而宓奚也显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野心与欲望,先是接受了云国帝姬的投诚,后又出兵灭了代国。 那位待他甚好的先帝嫔妃,正是在那一夜亲眼撞见了宓奚残杀母妃一事,被宓奚察觉后,她便破罐子破摔,现身以礼义自之法质问宓奚,并与之当场决裂。 至于后来的事情,这位嫔妃的结局是死是活、是疯是傻,皆不为人所知了, 一个服侍于她的贴身侍女侥幸逃脱,并幸运地发现了密道,顺着密道跑到了宫外,后来又被林家找到,这才向他们说出了这惊天秘密。 所以林左岩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一为家族荣誉,二便是叮嘱她留意那个先帝妃嫔的消息,据他推测,宓奚有很大可能并未将其灭口。 得来全不费工夫,宓奚的这一次疏漏,竟是让林云听了去,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 那人被接出了冷宫,就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林云暗暗盘算,思索着接下来如何去接近那个人,只要能够确认她的身份,就可以立刻传消息给父亲,让他们早做准备。 这一切真是前所未有的顺利,只要皇上离宫,那么蛰伏多年的林家便能够趁此机会立刻通过密道占领宫道,若能得到那位先帝妃嫔证词可以坐实宓奚之罪,他们便有了拥趸明王讨伐宓奚的名目,皇城中大部分兵力将会被宓奚带往前线,彼时早已准备好的地方军队就可以立刻包围京城。 三国联军并不需要打赢这一战,他们只需要拖住宓奚,让林家与宓明有时间再京中部署好一切,那么到时候,宓奚就会被推入一个巨大陷阱之中,前后北襄、晋与阮国三国联军如狼似虎,后有林家占据京城拥立新帝,就算有云国的残兵勉力支持,宓奚也根本无法进行抗衡。 这一次,他插翅难逃。 是夜,林云将自己乔装成侍女模样,打着灯笼出了门。 父亲告诉过她,那个先帝妃嫔的额心有一朵红梅胎记,极好辨认,只需要证实这一点,那么便可以确认她的身份了。 她已打听过,那位从冷宫中出来后,被转移到了旁边的北溟阁中,请了太医照看。 她一路小跑,尽力避开侍卫,往北溟阁赶去。 待到了北溟阁,出乎意料地竟没有什么侍卫看守。 林云将灯放置在角落,做侍女姿态继续往里走。 因着这人感染的是风寒,为免传染,前来伺候的都需要蒙面,这一点倒是方便了她混入。 因为不是什么要紧之人,所以门口只守着一个打哈欠的小太监,见她进去,甚至一眼都懒得瞧。 亲征 林云来到阁中,只见那长榻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一件灰布被子。 她掩嘴走近,小心上前。 榻上之人正在熟睡,搭在枕边的头发干枯,将面容掩盖住一半。 一阵浓郁药味氤氲在床榻周围,苦涩酸楚。 为了看得更仔细些,林云缓步上前,伸出手想要去拨开榻上人的头发以观测其面容,忽然门外传来声响。 她连忙躲到一边,等了片刻,却并未听见其他动静。 时间紧迫,林云动作迅速地拨开头发探看,心跳剧烈。 那人的眉心中间,赫然印着一朵指甲盖大小的梅花状痕迹! 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后,林云猛然起身,匆匆退出了北溟阁。 赶回华清宫的路上,她的心跳愈发急切,一心想着要赶紧向父亲通传消息,北溟阁中的人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位先帝妃嫔! 只是激动难耐的林云却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取灯离开北溟阁的那一刻,她身后原本神色困倦、目光混沌的小太监一下子振奋身姿,双眼登时恢复清明,如鹰隼一般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这边的林云一刻不敢耽搁,回宫后就立刻将消息传了出去,同时在御书房内,宓奚也从玉珏的禀报中得知了她的动向。 他面无表情地挥退玉珏,虽运筹帷幄,却未见一丝计谋成功的喜色。 因为此刻他的头正在隐隐作痛,虽然尚且能够忍耐,但那感觉却令人十分不适。 他解下腰间荷包,取出里面的木雕小狐狸,在手中轻轻摩挲。 小狐狸眯眼带笑,几分明媚,似乎稍稍缓解了头疼之感。 刚出去的玉珏折返回来,道:“皇上,秦才人来了。” 虽然从前秦才人来御书房是不必禀告的,但是这几日皇上不知怎么有些冷落,未召见过秦才人,是以玉珏谨慎,才来询问皇上是否召见。 “传。” 随手将木雕摆在一旁,一袭浅粉宫装的秦叹月便出现在宓奚视野中。 她今日打扮很是利落,简单挽了髻,除却一根珍珠簪子与几朵鎏金花钗并未着其余繁杂装饰。 “臣妾参见皇上。” 宓奚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召见她,她便主动寻来了。 她一过来,宓奚的头疼症状几乎是立刻就消失无踪。脑中压力骤减,宓奚心中却有了一些别的情绪。 “平身吧,到这边来。”他语气温和地道。 见他对自己的态度未有变化,秦叹月略松了一口气,依言走到御桌旁。 她瞧见宓奚手边的狐狸,略顿了顿,道:“呀,这木雕的小狐狸甚是玲珑可爱,皇上是从何处得来的。” 宓奚随意道:“都梁殿的东西,侍女找到一个装珠宝的匣子,料想是小狐狸淘气偷藏的,送到朕这里,这小玩意便放在其中。” 秦叹月笑着应和:“藏得这样好,应是那小狐狸的心爱之物吧。” 听她语气中带着稀罕,宓奚问道:“你喜欢?” 秦叹月便道:“臣妾见这木雕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倒也忍不住心生欢喜。” 这话便是讨要的意思。 这样的东西,或许是那侍女塞进匣子中,意图借此让宓奚想起些什么,为免横生枝节,最好还是不要留在宓奚眼前的好。 果不其然,宓奚将木雕送到她手中,道:“那便给你吧。” “臣妾多谢皇上。”秦叹月接过木雕,心道蜃珠的效力还在,宓奚对自己依旧存有感情,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还有一事,臣妾想请求皇上应允。” “什么事?” 秦叹月向后一步,行礼道:“皇上三日后便要离宫亲征,臣妾想请皇上也带上臣妾,一同前往。” 听见她这话,宓奚面上却并未出现惊讶之意,像是早已预料一般。 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她一定会和他在一起。 她总是会跟着自己的,无论去到何处。 缘何有这般笃定,他却并不想深思。看着眼前人姣好的面容,宓奚却觉得有一些模糊。 他一定爱她,宓奚感受着听见这句话后心中流露出的欣喜,这般告诉自己。 秦叹月保持着行礼姿势,过了一会儿,宓奚才道:“不可,前路艰难险阻,战场恶劣,朕不愿让你涉险。” 于是秦叹月道:“臣妾亦不愿在宫中日夜悬心煎熬,只愿伴随皇上左右,更何况臣妾并非全然无用,定能帮上皇上的忙。” 片刻之后,宓奚似乎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扶起,望着她的蓝眸如水:“朕一定护你周全。” 三日后,皇帝亲身祭告太庙,求得此行大吉之兆,身着皇袍金甲、配诛邪宝刀,遣官祭诸神,乘骑出宫,二十六名侍卫护其左右,所过之处,无不叩拜行礼,齐呼万岁,至皇宫午门,钟鼓齐鸣,军士于城墙之上吹彻角螺,奏唱行军之歌,势力恢宏,响动云霄之间,扰云乱日。京城中人莫不闻之,皆自觉面朝皇宫之处,五体拜服。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比激荡,军士们的气势汹涌如潮水般涨起,慷慨昂扬。 御驾亲征的消息传至前线,所有因为之前打了败仗而萎靡不振的将士们都似见到了希望,重振旗鼓,拼死守城,阻住了敌军前进的步伐。 冲在最前面的晋军在这些拼死搏斗的燕赤军面前吃了亏,损失了不少军马,为了避免更多损失,他们攻城的速度慢了下来。 而在其后的阮国军队见其这般,有几个性急的将军忍不住上前催促,让晋军直接派出人马撵过去,被晋国将领拒绝。 两军闹着矛盾,更加拖缓了攻城节奏,他们才打进燕赤一半的国土,离皇城差了几千里,又收到了燕赤皇帝亲征的消息,军中一下子浮躁起来。 戚晏领着北襄军跟在两军后面,远远观望着。 他们这四十万人马从云国缺口打入,一路取下燕赤诸多城池,但是由于地势原因,这四十万人马并不能从同一道行进,只能分成几股,越往燕赤腹地去,这队伍就越被拉长打乱。 云国虽然被剩余的北襄军压制着,眼下却越发凶猛起来,有按捺不住的势头。 荒诞 戚晏感觉到了不对劲,自姬姒接手云国统治以来,为国民生计多选择主动避战,随着联军的侵入,云国军竟也开始主动出兵引战。 虽然很快被驻守的北襄军压了回去,但是明显能够感觉到云国军队并不是要突破包围,更像是一种试探。 为何更改了作战风格?要么是被压抑了太久而爆发,要么就是更换了幕后指挥的将领。 但是戚晏眼下只将注意力放在攻城兵力上,无瑕顾及那边。 按照林家人的计划,只要能够将宓奚调离出宫,那么他们便会立刻调取各地兵力北上包围燕赤皇城,然后通过密道进入皇宫之中,趁机夺取皇位。 无论宓奚在战场上是输是赢都不再重要,若他与敌军殊死搏斗死在战场上,那林家人便可直接发动地方军备驱逐剩下的敌军,若是他侥幸获胜,那待他回宫之时,就会发现京中早已变了天,林家人只要放出那些密辛,告知天下人宓奚得位不正之事,便能够立下名目,匡扶宓明上位,绞杀宓奚。 到那时,宓奚纵有再大的本领,也该回天乏术了。 只要能够助林家人与宓明夺取皇位,林左岩承诺,会将燕赤南地七座城池割让给北襄。 这是一个极其诱人的条件,燕赤南方七城依山绕水,是极其富饶的鱼米之乡,盛产桑纶丝织。 戚晏没理由拒绝。 若是能够借助燕赤的力量消耗掉阮、晋两国的兵力,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行军前两日,戚晏本是骑着马的,奈何他将简毓抱在怀中,马背颠簸,这小狐狸吃不消,所以他便换乘了战车。 简毓虽然对他意见满满,但是她第一次跟着上战场,从未讲过这般大场面,便忍不住分心去看。 高大的战车由四匹铠马牵引,马蹄声与车辙滚动声混淆一处,震耳欲聋,所过之处,无论是草木还是城墙,尽数碾压为齑粉,往后望去,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列阵齐整,气势轩昂。 面对这样的军队,简毓觉得自己实在太过脆弱渺小,有好几次,她都恍惚觉得自己要从战车上掉下去,产生了被铁蹄瞬间踏碎的错觉。 下一刻铁链轻响,简毓感觉脖子上一紧,便被戚晏扯着拉向他身边。 “好奇心太重可不好,老实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简毓背着他翻了个白眼,为这老套的台词感到牙酸。 这男人以为自己是个霸总。 但是迫于威压,她还是乖乖趴下了。 “听说燕赤皇帝要御驾亲征啊,前日便已经出发了,想必很快便会赶到这边。一想到要和他交手,我还真是期待不已。” 简毓一下子蹦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什么?!宓奚要亲自上阵了?! 她如今在敌营之中,除了戚晏以外根本没人会同她说话,她也没有办法写字去和别人交流,以至于消息十分闭塞,直至现在,才从戚晏口中得知宓奚要御驾亲征的事情。 她看见戚晏眼中分明带着笑,便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明明可以早点说,又或者一直不说,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告诉她。 就像是带着一种恶劣的心思拿她寻开心一般。 戚晏挑了挑眉:“怎么,反应这么大,还挂念着你这前主人?” 简毓愣了一下。 挂念? 她自己都没察觉,只不过是关于宓奚的事,她都习惯性地会去关注。 毕竟他是她穿越过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在这个世界最熟悉的人,很多事情,都已潜移默化地成为了习惯,以至于只要听见“宓奚”二字,她的身体会比思想更快做出反应。 悻悻然坐了回去,才想起来宓奚已经有了新欢,心里突然闷闷的,觉得有些茫然。 她一直觉得自己该回到宓奚身边去,但是一想到新欢的事,就又不想回去了。 “你喜欢他,对吗。” 简毓的屁股像是被火燎了一半,还未坐稳便蹦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口出惊奇之语的戚晏。 他怎么知道? 等等,事情怎么变得如此诡异? 为什么一个国君会知道一只狐狸喜欢另一个国君的心事啊? 戚晏高深莫测地笑着,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简毓片刻无言,再次稳如泰山地坐下了。 她喜欢宓奚,此事并无什么作用,又不能威胁到宓奚。 戚晏知道又如何?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简毓狐疑地看向戚晏,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诞生于脑中。 难不成戚晏喜欢她?! 这样一来,好像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此人作为北襄国君,不顾战事只身潜入燕赤,千里迢迢将她带到自己营帐中。不仅不杀她,甚至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与他同吃同寝。 在此之前,简毓想过很多可能,臂如此人听说她为宓奚出谋划策,所以将她掳来为自己所用,可他却从未询问过她任何问题。又比如此人知道她其实是人,因为好奇所以才将她留在身边观察,但是他似乎又并没有那么热衷。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简毓仿佛被一道雷劈中,脑中空白了一瞬。 ……这个世界,真的会有那么荒谬吗? 戚晏绕有兴致地与她对视,简毓迎着那目光打了个冷颤,有些不稳地向后退了退。 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她没法求证这件事,但是越想越不对劲,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纵然戚晏与宓奚长得像,但是简毓却从未将那份喜欢投射到戚晏身上,更多的是敬而远之。 此人心思深沉,行事诡谲,品行上与宓奚差得不是一点两点,若是可以,简毓并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虽然不知道他将自己困在身边是为什么,但是简毓从未在这中还算安逸的生活下做出留在他身边的打算,她始终想的都是怎么逃跑。 若是……若是他对她竟然是那种感情,简便更是避如蛇蝎,想逃的心思越发急促了。 前面一骑狂奔而来,在车驾前勒停马匹,低声禀报:“主子,燕赤军顽固死守,晋军久攻不下,请求我军派人支援。” ”你带五千人前去。” “是!” 那人正要走,戚晏却道:“不必尽全力,此城攻不下来也无所谓。” 那人领命而去,听见这段对话的简毓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山雨欲来 三军合作攻打燕赤,虽然互相之间并未是完全信任的状态,有互相提防和算计的成分,但是至少在完全拿下燕赤之前,他们是不该这样互相使绊子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戚晏,只见他的眼神落在前方那已经现出轮廓的城池上,收敛了玩闹的神色,变面目变得冷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刻,简毓险些以为他被宓奚夺了舍。 他凝眉沉思的样子,简直与宓奚同出一辙。 挥开脑中那不切实际的想法,简毓找了个角落卧下,思索着自己该如何挣脱这条铁链逃跑,逃跑以后又该去往何处。 秦叹月身穿一件裁剪得利落的戎装,骑马跟在宓奚身后。 宓奚不知她会骑马,她便解释道,是从前未入宫的时候,哥哥教给她的。 但她似乎有些不精于此,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惹得宓奚时不时看过来,柔声问询。 “多谢皇上关怀,臣妾并无大碍。” 见她实在坚持不住,宓奚还是着人给她安排了车驾。 将士们看在眼中,皆道皇上对这位秦才人真是宠爱非常,不仅让她伴驾,还给予她诸多特殊待遇。 宫中的林云听说此事,忍不住冷哼一声。 她就知道,皇上临行前的那一番言语,只是为了麻痹她以稳住林家罢了,说什么凯旋归来便可封她为妃,他对秦叹月心爱至此,又怎么会轻易封别人为妃? 那秦叹月也真是一个心思叵测的贱人,妄想着皇上此行定然能够大获全胜,而她跟着皇上出生入死,占尽功劳,回来皇上必定不会亏待了她。 想到此处的她笑出了声,嘲讽两人真是愚蠢至极! 爹爹已经传回了信,信上说宫外的部署已然布置完毕,只需等待前方传来皇上携军与敌军相遇开战的消息,他们便会在那时候直接动手! 林左岩先行遣派了一队侍卫从暗道潜入宫中,彼时将护送着林云在宫中作为接应,她只需要带着这队侍卫控制住宫中嫔妃即可。 林云打开门,眼看着天色沉郁,一阵狂风掀动院中花树,空气中尽是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宓奚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是将要下雨的样子,他下令兵马不停,继续疾行。 原本就不稳的车马颠动得更加厉害,秦叹月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头磕在栏杆上。 什么东西清脆一响,秦叹月连忙抚上发髻,摸到了那枚珍珠簪子。 她的眼神一沉。 珍珠裂开了一个细小的缝,她将那簪子取下,举在眼前细细端详。 这才发现那裂缝不止一处,如网般的纹路细细密密地布满了整颗蜃珠,让它光华黯淡。 这蜃珠坚硬无比,就算磕碰,也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裂开。 她猝然往宓奚那边看去。 宓奚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头看了过来,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温情。 秦叹月仓促地移开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珍珠簪。 ……是什么时候? 她的后脊忽然窜出一股寒意,甚是不稳地出声唤道:“皇上?” 宓奚将马停在她身边,柔声回答:“怎么了?” “臣妾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朕在此处,不必害怕。” 他的语气并未有任何异样,秦叹月勉强稳定住心神,惨白地笑了笑。 宓奚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抚,策马往前。 那手却没有一丝温度,凉如冰雪。 燕赤军苦守的城池最终还是被晋军攻下,联军迅速占领了城池,清点军备严阵以待。 一日后,宓奚终于成功赶到了战线上,在距离其二十里的地方安营驻扎,两军之间有一条不算宽阔的长河,他们隔水而望,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天虽然阴沉,但是那早该落下的雨却迟迟未降,于是愈发显得天色浓郁,如沁了墨的纸。 秦叹月坐在帐中,不知道宓奚去了哪里。 她有些不安,但是很快镇定下来了。 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离她想要的已经十分接近。 她只是想着,再见那个人一面。 宓奚离开了帐营,亲自羁押着货物来到谈定的交易地点。 他隐在侍卫之中,并不显露痕迹。 没过多久,一行身着黑袍的人从密林中现出身影,往这边靠过来,在马车面前站定。 所有人皆蒙着面,为首的那人带着一个巨大兜袍,将脸隐藏在阴影中。 只听见他懒洋洋地道:“开箱,验货。” 马车旁的人迅速地解开绳子,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箱中霎时映射出微弱的红光,竟是整整一箱的焰丝石。马车上有三个这样的箱子,看样子里面装的全是这种特殊的宝石。 兜袍人满意地道:“说到做到,你们皇帝是个讲究人。” 宓奚不动声色地听他夸奖自己,心道此人声音有些熟悉。 他身后的人上前,将三个箱子搬到了准备的马车上,一行人便往后退去。 “货物不假,回去告诉你们皇帝,他会得到他想要的。”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密林的时候,头顶树梢一阵摇晃,瞬间跃下十几个身影,手持武器向他们攻去。 而宓奚这边亦是听见一阵破空之声,紧接着眼前便闪过数道锐利冷光,竟是有人在暗中放箭。 双方侍卫各自出招应对,片刻过后嘈杂之声消失,刺客尸体倒了一片,而宓奚与那人俱是毫发无伤。 宓奚看见那人兜袍翻落,露出了一头白发,在人群之中十分惹眼。 他也并不遮掩,转过头来,分明是看着宓奚这边:“情逢对手啊。“又轻笑:”只不过,你我已经做不成对手了。” 他消失在密林,声音却清晰:“宓奚,此后你为天下之主,其余的,便不要再贪心。” 宓奚上前一步,心头巨震。 匆匆一眼,他却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正与自己十分相似。 数年前他曾与这个叫戚晏的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被使臣牵在手中,尚且是黑发黑瞳,长相根本不与他沾边。 戚晏继位后便消失在了人前,从此行踪不定,无人知晓他的模样。 世间有很多关于此的传闻和揣测,但宓奚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长成了这般模样。 此事堪称诡异。 战败 待宓奚回到帐中,才脱下一身黑衣,一名死士便出现在帐中。 “皇上,各地军马正在往京城赶去,现下已在京城开外三十里处驻扎,形成包围。” 宓奚眸中两点寒芒一闪,面容冷峻。 他前脚刚走,林家人便一刻也等不及,立刻勾结地方势力调兵前往京城,是想阻断他的后路,将他按死在战场上。 就算他侥幸能打赢这场仗,那当他筋疲力尽赶回京城,对上养精蓄锐的林家叛党,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这便是林家人打的一手好算盘。 这么多年的狼子野心,在此时显露无余。 宓奚挥退死士,叫来玉珏:“让各将军来朕帐中议事。” 玉珏应下,却没退出去,低声道:“皇上,秦才人方才派人来说她身体不适,想请您去看看。” 宓奚眉头微蹙:“让御医先去给她瞧瞧,告诉她朕议完事后就去看她。” 玉珏退下了。 宓奚与众将士敲定作战安排,燕赤军将在一日后发起冲锋,与联军中打头的晋军正面交战。 待议事完毕,天已经黑尽了,冷风不要命地在各个帐篷中冲撞,灯火熄了大半,显得各处鬼影幢幢。 天上无星无月,皆被浓云所遮盖。 宓奚走出帐篷,玉珏打着个灯笼在前头引着他前往秦叹月的住处。 秦叹月正在小憩,听见侍女若儿道:“奴婢见过皇上。”于是睁开了眼睛。 衣物摩挲的声音细微,宓奚坐在榻边,蓝瞳中有些许担忧。 “皇上……” “不要说话,省着点力气,御医说你这是寒气侵体,染了风寒,引发了心脏处的旧伤,需要好好调养。” 心脏口的伤正是当时替宓奚挡下刺杀所受,提到这个,宓奚便不由露出愧疚的神情。 秦叹月敛下眼睫:“臣妾无能,本想着能跟随皇上左右为皇上分忧,却未料到身体这般不争气……” 若儿将秦叹月扶起来,宓奚端过药碗,亲自给她喂药。 “不日将要开战,此处危险,朕会着人将你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秦叹月攒了些力气,摇头道:“臣妾相信皇上必定不会让敌军越线半步,臣妾要留在这里,等候皇上凯旋。” 宓奚眼神微动,将药碗搁到一旁,道:“不可任性。” 竟是拒绝了她的请求。 秦叹月面上一怔,心中忽然有些慌乱。 她知道自己患上的当然不是什么普通风寒,而是体中积攒多年的毒性发作,外加蜃珠碎裂的反噬。 作为一个杀手,她从小被灌下的毒药数不胜数,那是组织控制她们的重要手段。被戚晏选中之后,她所服用的药物更是成倍增长,纵然假死叛逃出北襄,这些毒却如影随形,根本没有办法彻底医治。 虽然她已有解药秘方,但是那蛊毒一旦种下便不能再取出,所谓解药也只有安抚蛊虫的作用而已。蛊虫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为其所苦,而那蛊毒在脑中越久,便会越种越深,直至蚕食整个大脑与心肺。 秦叹月只会有一个结局,那便是死,只是早与晚的区别而已。 但她本不惧死,一心想要向戚晏复仇。 她不奢求能够得到情爱,无论是秦拓的,或者是宓奚的,所以只能让复仇的怒火占据整颗心脏,为此而活着。 蜃珠本是玄异之物,她侥幸得之,侥幸用之,眼看着马上就要得偿所愿,却在此之前遭受反噬,命丧于此。 叫她怎能甘心? 上一世的宓奚通过她的告密,成功打败北襄军,闯入北襄皇宫,最终屠了城,只在乱军之中找到戚晏的尸体,最后将其挂在城门之上鞭笞了九天九夜,以示众人。 但那不是秦叹月想要的,她请旨跟着宓奚来到这战场上,就是为了看宓奚像上一世一样亲手打败北襄军,然后将捉住戚晏,将他斩杀于阵前。 她要亲眼看到戚晏死在她面前,用他的鲜血祭奠上一世那个痛不欲生的自己。 秦叹月从未想过宓奚会败,因为她知道他会是最后的赢家。 但是眼下宓奚的态度晦暗不明,让她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但她辨不清宓奚眼中的情绪。 那碗中的药汁还剩许多,宓奚却并不打算继续喂她,站起了身,道:“好好休息吧,你的身子实在不宜待在军中。” 他的话语应该是在担忧她的身子,但是语气中却并没有关怀之意。 见他拂袖离去,秦叹月脑中忽然作痛,喘息着倒回了榻间,模糊地想到:“他这是对我起了防备。” 她尚且不知道宓奚为何态度突然转变,这边的宓奚掀帘出了帐,帐帘猛然落回原处,不甘心地摇动着,从缝隙中透出的烛火让地上的影子左右晃动。 宓奚的目光垂落在那影子上,半晌后从怀中抽出一张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然后将手一伸—— 玉珏以为他要将帕子丢给自己,急忙去接,然而宓奚轻轻一扬,那帕子便与他擦手而过,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宓奚跨步往前,银龙靴踩在帕子上,沾上了灰尘。 玉珏立刻便明白这不是皇上失了手,便不敢去捡,他敏锐地察觉到皇上心情不虞,于是身姿越发公孙,连忙提着灯跟上在皇上身后。 夜晚,秦叹月被人塞进了车驾之中,转移到了军营后方,知晓此事的人都道皇帝用情至深,舍不得让这位秦才人受半分苦。 第二日,燕赤军向晋军发起了冲锋,双方在那条横亘在两城之间的窄河边激战。 此一战无比惨烈,后来史书上将其誉为燕赤称霸的标志性一战,燕赤军在这一战中展现出了无双的英勇,他们身后是燕赤的皇帝,是燕赤的城池,是燕赤的百姓。 这一战,让其余诸国认识到燕赤军的血性。 三天三夜,战败的尸体全部抛在河中,血水顶替了原本的河水。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便是这边的情形了。 但是这一战,燕赤最终还是败了。 他们撤回了后方城池,被晋军追杀,四散而逃。 政变 晋国皇帝听闻此事心情大悦,亟令晋军乘胜追击,与其它两支军队同往,杀入燕赤城池,意图生擒宓奚,并一举夺下燕赤。 燕赤战败的消息很快传回京城,林左岩终于传出最后一道命令,让所有驻扎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兵马直接包围京城。 燕赤皇宫,飞鸾宫。 飞鸾宫位于后宫中轴位置,是历代燕赤皇后的居所,所以装饰与格局十分广阔大气,能够容纳几百人之众。 自前贤妃姬姒离宫后,飞鸾宫便被闲置了下来,许久未有人气。 而如今这里却门扉大开,十分热闹。 今晨突发异动,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林云带着死士将各宫嫔妃及其侍女全部抓到飞鸾宫,束了手脚扔到殿中,并让人镇守在外,自己则坐在飞鸾宫的主位上,悠然看着手上新涂的丹蔻。 后宫人虽不多,但除了重大节庆聚会外极少一起露面,没成想竟以这种方式齐聚一堂。。 自被降位后,闵昭媛身子一直不大好,并不出门与人往来,宋昭仪也是时隔好久才得以见到她,惊然发现闵昭媛竟比从前憔悴许多,面上有些许病气。 但是就算被绑着,闵昭媛也挺直了腰身,双眼如利剑般射向林云。 她沉声质问道:“林婕妤,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造反吗?” 林云站起身,在几位妃嫔之间逡巡一圈。 病气缠身的闵昭媛、六神无主的宋昭仪,还有一个已经吓得不知所措、满脸惊惧的付御女。 她眼中微哂,心道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如今皇上兵败,踪迹全无,而晋、阮、北襄三国兵马大肆入侵,眼看国将不国,值此危急之际,朝中却无一人能站出来。是以我父亲不得不临危受命,力保燕赤江山不被毁于一旦,如今形势亦是不得已为之。我并无伤害各位姐妹之心,现下只是暂时将你们拘在此处,只待形势稳定,自会放开你们。” 闵昭媛强忍着身上不适,冷哼道:“好一派冠冕堂皇的说辞,皇上的消息未至,你们便迫不及待要逼宫造反,这些侍卫并非宫中之人,为何出现在此,只怕你们林家是早有预谋!” 将她们控制住,分明是以此作为人质要挟前朝官员。 林云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也并不恼怒,反而扬个笑:“闵昭媛,若我是你,就该有一点作为阶下囚的自觉,不忍气吞声便罢了,怎地还敢这般牙尖嘴利地顶撞于我呢?” 她看着闵昭媛那双含着怒火的美目,道:“还不明白吗?如今皇上大势已去,宫中已经是我林家人说了算啊,” 下一刻,一个死士在她的示意下走上前,狠狠踹在闵昭媛的背上。 这一脚毫不留情,闵昭媛闷哼一声,冷汗“唰”地一下从她额上冒出,她支撑不住,一下子往旁边倒去, “姐姐!” 宋昭仪惊呼一声,连忙靠过去将闵昭媛接住,每让她撞在冰冷的地砖上。 林云冷哼,示意那死士继续踹,宋昭仪顾不得许多,立刻俯身护住闵昭媛,替她挡下了这一脚。 饶是如此,那力道却还是波及到了她身下的闵昭媛,口中溢出鲜血,滴在地砖上,触目惊心。 “再踹就把人踹死了!有没有一点人道主义啊!”宋昭仪大喊道。 林云皱眉,让那死士退下了。 倒不是被宋昭仪所震慑,而是现在还不能让她们出事。若她们活着,前朝那些官员尚且有所忌惮,但若是她们现在就死了,只会适得其反,让林家人手中少一个筹码。 旁边的付御女被吓得脸色惨白,虽然没被踢,却也不比其余两人好到哪里去。 她双眼含泪,怯怯地道:“姐姐,我与你一同进宫,到底是有一些姐妹情分,我从未想过与姐姐作对,如今也愿倾力配合姐姐,还望姐姐收下留情。” 她眼看形势不好,竟是直接倒戈了,林云听见这话,脸色方才转好些:“妹妹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我林家必然不会亏待与你。来人,拿笔墨来,让付妹妹给她爹爹报个平安。” 很快便有人奉上笔墨,让她们三人写信。闵昭媛嘴角的血迹还没擦去,闭上了双目,表情冷淡。而宋昭仪尽力扶着她,也没有拿笔的意思。 付御女以袖抹泪,颤巍巍地提笔开始写信。 待她写完,死士将那信拿到林云面前,林云查看一遍,点头道:“拿去给爹爹。” 写完了信表明立场,付御女便被带到旁边暖阁休息,只剩闵、宋二人还在地上跪着。 林云嗤道:“还真是十分有骨气,就这般愿意为那暴君守节?” 闵昭媛睁开眼,双目中毫无惧色:“我闵家世代忠心无二,誓不与你林家这种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宋昭仪并未做声,心中却道:林家是什么东西,敢和宓奚这个天选之子争江山?她虽然没有看完整本书,但却知道宓奚才是妥妥的主角! 林家这就是在作大死啊! 但是眼下受制于人,宋昭仪未曾将内心想法表露分毫,只装作很是惶恐的样子。 林云冷哼一声,坐回了主位,等待前朝的消息。 林左岩指使府兵半夜从宫中暗道进入,从皇宫内部发难,将留在宫中的御林军尽数绞杀,然后打开宫门,将剩余兵马放入宫中,不到两个时辰,皇宫内外尽数被林家人把持。 宓奚离宫,将监国之职交给林左岩,这倒给予了他便利。诸位官员尚且不知宫中发生变故,照常于卯时上朝,林左岩一声令下,所有人皆被死士执刀包围。 武将全都被宓奚带往战场,现下朝中所剩的尽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突发变故基本无力反抗,尽数被困在了金殿。 “林御史,你这是何故啊?”宋御贾手中还拿着笏板,神情紧张。 林左岩不紧不慢地捋着短须,立于大殿之前:“诸位同僚请稍安勿躁,听林某一言。” “昨日战报已达朝廷,想必诸位已经知道前线战败的消息,三国联军如今如狼似虎,残吞我燕赤城池,已是无可匹敌,而皇上却下落不明,这般形势,实是我燕赤之祸,近乎绝境。” 各执一词 他此话一出,朝中大臣皆面面相觑,人群中渐起嘈杂。 宋御贾敏锐地察觉了什么,他看着林左岩,感觉心跳甚快。 林左岩说完这段话之后便停了,站在最前面,负手于身后,待那窃窃的话语逐渐消失,方才继续道:“各位!燕赤现今危如累卵,不日敌军便要踏碎城墙入主燕赤皇城,此时此刻,有谁能站出来力挽狂澜?” 大臣们皆看着他,自闵堰倒台入狱后,林左岩现今才是朝中第一权臣,皇上临行前还将监国之权分与了他,如今他这么问,谁又敢站出来? 那明摆着是送死。 林左岩见众人都默不作声,面上作痛心疾首状:“老臣在朝三十余载,无一刻不为燕赤尽心尽责,殚精竭虑,如今天要亡我燕赤,众生危如累卵,值此存亡之际,我只恨此生舞文弄墨,却无半分武艺在身,不能亲自上阵杀敌!” 说到此处,他不禁挥舞广袖,以手指天,似是愤恨难平:“若是来日敌军踏破城门,老臣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 一番慷慨陈词,将气氛渲染得悲壮惨烈,众人无不露出肃穆神情。 在前线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前,根本没有人想到燕赤会败,而且败得如此彻底。 数年来在宓奚的统治下,燕赤国力与日俱增,渐成霸主之资,一年前胥黎将军攻下代国的威势犹在眼前,谁也没有料到如今燕赤会走到这一步,先是连损两员大将,后皇帝亲征,却被看起来根本不成气候的三国联兵打得溃不成军。 事已至此,眼看燕赤无主,即将沦为他国的口中肥肉,文臣多有风骨,听林左岩此言煽动,当即以手抚膺,发出哀叹。 “燕赤若亡,臣绝不苟活!” 宋御贾却并未被其影响。 若是林左岩的心思真的如他那慷慨的言辞一般澄明忠良,那他又何必叫人把众臣包围起来?他煞费苦心,软硬兼施,目的必然不会只是劝说大家以身殉国这样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扫了一圈,发现包围他们的侍卫全都是一些生面孔,根本不是皇宫之中的人。 宋御贾心中七分明了,推断这皇宫恐怕已经被林左岩尽数掌控,现下他们这些人的命都被捏在他的手中。 想到仍在后宫的女儿,他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刻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在一片愤慨叹息中显得格格不入:“敌军尚且在千里之外,城门一日未破,燕赤便还有一线生机,各位与其在此空口发泄,倒不如赶紧想想法子保住这一线生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立于队伍末端的翰林院编修张天卓,他如今清减许多,将那浑身的肥赘削掉一层似的,眼下虽然挂着乌青,身姿却挺立,倒莫名有一种正直之臣的感觉。 他举步向前,众人为他让出一条道。张天卓一直走到林左岩面前,行了礼,才道:“如今皇上虽然消失无踪,但是朝中各位却还在此处,在其位谋其政,诸位在一日,燕赤便在一日,现下只要将朝廷保住,那就是保住了燕赤的命脉,剩下的,自当来日再徐徐图之!” “天卓兄,此话何意啊?”有人问道。 按照常理,以张天卓的身份并无资格在众臣面前说这种话,但现今形势特殊,又或许是林左岩默许,这才让他有了机会。 张天卓此人,一生唯爱诗词歌赋、寻欢作乐,自始自终,他想的都是当一个富贵闲散人便足矣,旁的什么朝政党争、民生疾苦,皆不与他相干。 可是今日他站在此处,眼看着庭下众人竟都举目望着他,似在等他言语,虽然这只是因为他背后之人是林左岩,但竟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大权在握的错觉。 原来凌驾于众人之上,俯瞰众生是这种感觉。 张天卓短促地喘息了一下,见林左岩双眼微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心中底气更足,道:“如今晋、阮、北襄三国联手攻打燕赤,看似坚不可摧,实则难以同心,诸位与其抱着宁为玉碎的气节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做最后一搏,派人前去离间三军,令其内乱,彼时才可使得我燕赤乱中求存。” “离间计?” “正是,所谓远交近攻,如今之计,只能断尾图生,以燕赤南方七城为利,献与北襄,与其结成联盟,令其反戈为燕赤所用,借此逼退晋军!” 他这一言引得一片哗然。 这种计谋当然并不是只有他才能想到,只是无人敢说。 以身殉国是为荣誉,而割地求和却形同叛贼,谁敢说,谁就会背负骂名。 林左岩不再说话,任凭堂下议论声一轮盖过一轮。 有人道:“荒谬!简直荒谬!皇上行踪未明,此事并不是我等能够决定之事,这与卖国求荣有何差别!” 张天卓辩道:“眼睁睁看着亡国而不作为,岂不比卖国求荣更为龌龊?!” 另一人犹豫道:“不论如何,还是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吧?” 听到此处,张天卓冷哼一声,道:“诸位同僚,此次皇上亲征,燕赤与敌军明明势均力敌,尚有一战之力,为何最后却兵败如山倒?兵败之后,若是立刻重振士气令燕赤军与晋军殊死一搏,未必不能阻住敌军,偏偏皇上转眼之间就没了音讯,无人可寻得,难道各位就没有怀疑过此中不寻常之处吗?” 有人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喝道:“休要信口雌黄!” 张天卓:“此战并非不能打赢,但为何出征前还带上了宠妃?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便想好了如何逃跑!诸位同僚,我们是与燕赤一样,是被那暴君所丢弃的棋子罢了!如此这般,你们竟还要忠心于这不仁不义之君吗?!” “张天卓,你疯了?!竟敢非议圣上?!” 张天卓充耳不闻:“诸位不信?!好,那我今日就告知于你们!我府上有一位侍女,是我多年前偶然所救,她便可以证明这一切!” 侍卫在林左岩的示意下往张府赶去,半个时辰后,带回了一个女人。 此人看起来四十岁余岁,瘸着一条腿,被侍卫扔在大殿之中时没有站稳,跌在了地上。 张天卓缓步走到她面前,道:“这个女人,正是当年冯婕妤的侍女!” 明王离困 那侍女瞬间沦为众矢之的,在诸位大臣的目光之中瑟缩成一团,若不是腿脚不利索,恐怕早就逃跑了。 曾几何时,她跟在冯婕妤身边,曾是先帝都赞过的利落人儿,如今却眼神畏惧,神态怯懦,一点都不见当年的体面与端庄。 这一切,只因那一场祸事。 张天卓道:“当年宫中突生变故,咱们皇上做了什么,真相到底如何,都是你亲眼所见,数年来你苟且偷生,日日哭啼,如今我在这朝廷之上给你这个陈情的机会,请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或窥探、或怀疑、或审视,让她没有一点躲藏的余地。 那侍女口中诺诺,似是被这阵势吓傻了,半晌,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林左岩拍拍张天卓的肩,示意他往旁边去,自己则摸着胡须,放缓了语气:“姑娘,公堂之上,并无人敢加害于你,在座各位皆是燕赤的忠良之臣,你若是有什么冤情,现在说出来,自会有人给你做主。” 他语气已是相当和善,侍女一手撑地,不自觉地往后缩去。 林左岩不慌不忙,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就这么等着她开口。 一刻钟之后,侍女仿佛终于缓过了劲儿,以袖遮面:“奴……奴婢叫做明双,曾是冯婕妤宫中的掌事侍女,数年前宫变那一日夜晚,奴婢跟随冯婕妤前往觐见先帝,却不慎撞见了……撞见了……” 林左岩表情严肃起来,问道:“撞见了什么?” 侍女的双眼放空,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中,继而面露惊惧,仿佛撞见了鬼一般:“奴婢撞见太子将皇上一剑刺死龙椅上!啊!血……好多血……!” 她失声尖叫,将脸埋在掌心之中,十指却作爪状,扣着自己的面皮,表现出一种疯态。 “放肆!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大胆疯妇!竟敢在朝中口出狂言!快来人把她带下去斩了!”有人认识到形势不对,大声斥责道。 然而朝廷已经被林左岩的侍卫所控制,没有他的命令,根本无人上前。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了,林左岩今日的目的,恐怕并不是劝说他们守节殉国那么简单。 这张天卓恐怕也只是他抛出来的棋子而已。 林左岩双手平举,往下一按,止住众人激动的言语,道:“诸君何不听完,再做定论。” 侍女双瞳紧缩,还陷在那段染血的记忆中:“血……从皇上身下流出来,好多好多,我被冯婕妤拉到角落之中,然后巽王来了,他想要叫太医,也被一剑刺穿,是太子!都是太子干的!” “他叫人把皇后也带来了,在皇上面前杀了她……尸体,好多尸体……” 一番言语,让在座各位皆头皮发麻,当年先帝身亡,是由皇上,也就是当年的太子发布的诏告,其上所写,乃是刺客入宫杀害先帝与巽王,皇后也难逃一劫。 变故生得太快,根本没来得及让众人进行反应,将先帝入殓下葬后后,宓奚迅速登上皇位,将所有消息都封锁了,自此新皇统御燕赤,尘埃很快落定。 因为先帝年迈昏聩,当时在朝中已经积怨良久,而宓奚上位后,立刻就肃清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奸臣,让朝中风气焕然一新,又广开言路,放权招兵,使得燕赤逐渐强大起来,是以虽然他的手段残忍,但是却收服了一部分大臣的人心,刺杀一案也无人再去追究。 侍女的眼泪成行,哭声渐大:“太子发现了冯婕妤,他们争吵起来,而我乘机溜走,却被刺客追杀,最终慌不择路投了井,顺着水流暗道逃走……” 她的腿,就是在逃跑的时候弄断的。 宋御贾插嘴道:“仅凭一言,如何能够说明?林御史,我认为此女之言不可轻信啊。” 林左岩还未说话,那侍女却似被此话刺激到了,红着眼大喊道:“我没有骗人!我可是亲眼所见,我还有证据!冯婕妤如今还在宫中,只要找到她,便可证明!” 她所说的冯婕妤,正是那日林云在摘星阁所见到的额上有花印的女子。 冯婕妤是被人抬上来的,她病情严重,根本没有清醒的迹象,更别说起来为侍女作证了。 那侍女扑到冯婕妤身上:“定是有人给主子下了毒,才至她昏迷不醒……” 林左岩手中捏着一封信,交给了付御女之父,他一看,面色惨白,不由得擦了擦头上冷汗。 此信便是付御女所写,她如今被林云所困,为了保命,只得劝说自家爹爹顺应林家。 付侍郎前阵子刚被升为尚书,尚书之位还没有坐热,眼看大势已去,斟酌之下便站到了林家这边:“此女字字泣血,言辞恳切,这冯婕妤也并非作伪,境地这般凄惨,可见此女所言应当属实。” 宋御贾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旁边的另一个官员抢了先:“如今再计较这些有何用处!敌军兵临城下,眼看就要踏破城门,救国才是正事!” 有人接道:“方才张天卓所说之计并非不可用,以南方几城换取我燕赤一线生机,先解燃眉之急,来日之事再徐徐图之!” “是啊,林御史,此计可用啊!” 林左岩道:“我本有心殉国,可若是将忠名留给一个弑父之君,却非我所愿……哎!” “国已无主!救国图存,乃是我辈职责所在,暴君得位不正,仁义不存,我们便可另事其主!” “可后宫之中并无皇子……” 先帝的几位皇子皆在宓奚上位之后尽数被除,而他在后宫也没有孩子。 议论声声中,林霆的声音清晰:“西宫尚有一名皇室之子。” 众人这才想起来,废弃的西宫之中还有一位仅存的明王。 半日后,宓明被人从西宫接出,沐浴更衣,乘着轿辇送入皇宫之中。 多年拘困,却像是并未打击到这位明王,他如今不过三十有余的年纪,浑身上下皆被收拾得齐整,面貌端正英俊,身着亲王服饰,竟隐隐有一种王者之气。 这倒令那些不服于林党,一心要等皇上消息的臣子另眼相看起来。 代政 重新踏入这座宫殿,已经与记忆中的大相庭径。 宓明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空气中尽是自由的味道。 终于,这一天终于来了。 但是他将野心很好地掩埋于面容之下,摆出正直的姿态。 众官员自上朝后便被一直困在朝廷之上,已经差不多一天滴水未进,连去净房都有两个侍卫在后跟着监视,如今各个饥肠辘辘、强打精神,可是事情未完,林左岩根本没有放他们下朝的意思。 有人终于回过味来,恐怕今天若是不让这明王上位,他们决计是回不了家的。 宓明装某做样地听着林左岩解释如今形势,露出诧异的表情。 “本王被困西宫已久,早已与外界断了往来,消息太过闭塞,禁不住外面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走到冯婕妤主仆面前,明双跪在昏迷不醒的冯婕妤面前,哭得筋疲力竭,发丝凌乱,眼看着精神也有些恍惚。 “你是说,你亲眼看见了宓奚残杀先帝、皇后与手足兄弟?” 明双喃喃道:“我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宓明猛然皱眉,语气严厉:“事关重大,若是查明你在撒谎,你可知道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不知是不是被句话刺激到,明双猛然抬头,双眼赤红:“大人若是不信,我便在此立誓,若是我有半句谎话,当即万剑穿心,暴毙在此!” 宓明一拂袖,似是斟酌:“如今形势危急,本王虽力微,却也愿为国尽绵薄之力。我本无心于帝位,既然诸君寄予厚望,那本王便暂代监国一职,先解燃眉之急。至于这个侍女所言,派人查验真伪后再做定夺。” 这番话成功安抚了众人,宓明并没有把话说死,言明他只是暂代职责,若是此后查出来明双撒谎,他尚且还有退路。 宋御贾暗中叹息:好一招以退为进! 这分明就是林左岩的计谋,今日之后,皇位恐怕就是明王的囊中之物了。 他脚步未动,想要出言阻止,却看到付尚书手中捏着的书信,便想到自己女儿宋昭仪还在后宫中,一丝消息也无,恐怕也是被人所挟持。 正犹豫时,前面的林左岩已经伏地叩首:“微臣参见明王!” 付尚书也跟着拜了下去:“微臣参……参见明王!” “微臣参见明王!” 眼看着大局已定,朝中一大半的人都跪了下去,参拜之声响彻金殿,将还在站着的宋御贾等人衬托地十分突兀。 他蒙受皇上隆恩,并不愿意跪拜此人。 此举虽然无礼,宓明却也没计较,环视一圈,登上了金阶,一手举起:“众爱卿快快请起!” 这些没有拜他的人,他此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算账。 仓促的受封仪式后,宓明开始着手处理政务,他将朝中说得上话的大臣叫到御书房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割城送与北襄,离间三军。 这正是一开始林左岩与北襄私通,答应戚晏的条件。 夜晚,带着燕赤南方七城地图的轻骑从宫中出发,跨过一道道厚重的宫门,往战场赶去。 他们要将这份署上明王之名的地图带到北襄军中,献给北襄皇帝,让他从后反戈,与燕赤剩余兵力一起绞杀晋、阮两军,救燕赤于水火之中。 这是一场豪赌,他们在赌北襄会不会为了这南方七城的利益而选择背刺盟友,而林左岩也在赌戚晏会不会信守承诺,按照他们当时谈判的条例行事。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大臣们聚集在此,对着地图争论不休,没有了武将,他们这些文臣自己依靠自己奋力一搏。 林左岩端坐在旁,眼中沉静。 他知道北襄军一定会帮助燕赤,当时戚晏为了那只小狐狸,将北襄的国事机密尽数献上,若是戚晏这次不帮燕赤,那么他便会将这些机密捅给其他各国,彼时北襄亦将成为他国的口中之物。 他不由得笑戚晏的愚蠢,为了一只畜生,他竟然愿意当叛国之君,真是古往今来前所未见。 待燕赤解决了危机,只需要花点时间重振旗鼓,便可直接南下攻打北襄。 林左岩目露精光,面上显现出一丝得意神情。 笑天下人皆如蠢狗,唯有他精明一世。 然而还未等他畅享出此后独揽朝中大权的风光日子,一声突兀的破门之声打断了御书房内所有声音。 一个侍卫疾行到宓明面前,跪地道:“启禀明王,轻骑出宫未至一百里,于山林中被人拦截杀害!” 御书房内众人被此话所惊,当即站起了身:“什么?!” 宓明心头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拍案而起,问道:“何人敢拦皇家轻骑,可曾探查清楚?” 侍卫低着头,语气踌躇:“探查清楚了,是……是……” 宓明皱眉喝道:“说!” “是皇上!” 从战场上消失无踪的宓奚,竟然出现在这里! 宓明猛然看向林左岩。 林左岩脸色暗沉,缓慢地摇了摇头:派去追杀宓奚的人马没有得手!他们甚至连宓奚的踪迹都不曾找到过! 眼下不能自乱阵脚,宓明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确定是皇上吗?” 侍卫道:“的确是皇上,千真万确!” 宓明只得露出个笑,装作欣慰:“若是皇上能够平安归来,那是再好不过……他若回来,燕赤或许有救。” 林左岩:“此言差矣,暴君无德无能,他此番回来,或许正是燕赤之祸。” “明双所说之事还未查明……” 林左岩走到众人中间:“自暴君上位之后,所杀之人不下百众,虽近几年有所收敛,但诸位可别忘了,此前被暴君随意关进诏狱中的那些同僚,死状何等惨烈!” 在座的众人之中,多是宓奚后来才提任的,有几个老臣听了他这番言语,皆想起了那段时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宓奚初上位之时近乎暴政,几乎每日都会残杀,他并不在意被关入诏狱之人是否无辜,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那人就得死,并且死前还需要遭受百般酷刑。 突变 众人在这一番话下都默然,林左岩长叹一声:“况且,诸位可别忘了,今日之事人人有份,我们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待那暴君回来,谁能免于一死?” 这一句便是直接将各人的退路直接给堵死了,他们今天在朝堂之上全都跪过明王,于宓奚而言,此番举动全然与谋逆无异! 林左岩看着众人或畏惧惊恐、或惴惴不安的神情,再添一把火:“既然难逃一死,不若一不做二不休,只要将那暴君拿下,明王仁厚,必定记下诸位今日的功劳,来日定然不会亏待!” 宓明也赶紧站出来表态:“事已至此,本王将与诸君共进退,若是今日事成,本王感怀不尽,此后诸般富贵,本王与诸君共享之!” 事态危急,当即有人咬牙道:“有明王这番话,我甘心为您效力!” 有了领头的,其余人也都纷纷表示愿意追随明王,还有少部分不愿为其效力,或者犹豫不决想要保持中立的,皆被林左岩派人关进了旁边的偏殿中。 宫中各种戒备起来,如临大敌,林左岩站在金殿外鼓舞士气:“诸位莫慌,暴君亲征败于晋军,继而分散潜逃,如今他的身边不过剩下一些残兵败将,根本毫无威胁,而我们人多势众,何惧于他?拿出你们的本领来!今日便是立功的好机会,来日封官加爵,黄金万两,皆不在话下!” 他将原本驻守在京城边缘的地方军调遣到皇城附近,准备先行阻击宓奚,若是不幸让他突破重围,那皇城之中还有整整三层防卫等着他,林左岩胸有成竹,别说是奔逃了好几日,早该精疲力尽的宓奚,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在这般严防死守下也该插翅难逃! 没能将他扼杀于半路又如何?宓奚敢自投罗网,他今日就敢让宓奚有来无回! 从汉白玉的高阶望向远处,夜色浓稠,辽阔的天空被层层叠叠的宫殿金顶拦腰折断,分出一条清晰而锋利的界限。这天穹之下的宏伟建筑,正是被人的欲望堆叠起来的,古往今来,人人趋之若鹜,生于命数,死于权势,多少鲜血浸透了那明光可鉴的金砖,反倒将它打磨得更为华丽。今夜,不成功,便成仁。 然而还未等林左岩心中方才提起来的气完全放下去,便有一个斥候从远处宫门狂奔而来,喘息道:“不好了御史!城外突然出现一支不明队伍,估摸着有五千余人,正在攻打守城队伍!” “什么?’ 林左岩怀疑自己听错了:“五千人?皇上身边应该没有那么多人才是,你可看清对面是什么装束?”斥候:“好像是……是燕赤军队! 按理燕赤军应该多数折损在战场上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林左岩来回踱步:“让所有兵马全部出击,务必拦住他们!” 他们手中加起来有两万人马,就算对方有五千人,也未必不能相当。 不过一刻,又有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他的脸上还带着血渍,表情畏惧:“是将军……是胥黎将军,城外攻打过来的是胥黎将军啊!!” 听见这话的林左岩险些没有站稳,趔趄了一下,语气不稳:“谁?他不是被人埋伏受了重伤在云国疗养吗?!”无人敢回答他。 身后众臣听见这话,先是面上一喜:“胥黎将军没事?这太好了,燕赤有救了啊!”林左岩沉着脸:“高兴什么,他现在可是来攻打我们的!’ 大臣们听见他这话,纷纷不乐意,有脑子转得快的,立刻道:“林御史,你怎么这样说,我们可是被你设计围困在此处的,胥黎将军要打也是打你,关我们何事啊?!御史,要不你现在赶紧将我们放了,若到时皇上治罪,本官还能为你求情一二......啊!“ 话音未落,旁边的宓明却抽过旁边侍卫腰中之剑,一剑刺入那人的心口!被刺之人一声痛呼,满脸震惊地呕出一口鲜血,神色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宓明身上绛紫色的王服被鲜血溅湿了一半,他把剑从地上的尸体中抽出,双眼阴鸷地看着不断往后缩的其余人:“胆敢有像他一样不怕死的,尽管试试!本王劝你们最好识相些,否则别怪本王不留情面!”众人没有料到他竟然敢出手杀人,霎时被这血腥一幕所震慑,不敢再说话。 林左岩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言,此时除了这种方法,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压制住这些见风倒的墙头草了。但是他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又与宓奚有何区别? 众人终于明白过来这宓明其实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仁义,比起宓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还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守城兵就被胥黎攻破,所谓两万人的兵马根本无法与之匹敌,胥黎都不必亲自动手,他们便缴械投降。 胥黎整理队伍,身着铠甲的铁骑在城门前列为两队,执枪而立,迎接他们的皇帝。 从战场上消失了好几日的宓奚此刻终于出现在城门外,却并不如林左岩所预想的那般狼狈不堪、风尘仆仆,相反,他一身轻甲,将身姿衬得挺拔如松,银白长发利落束起,面容沉静俊逸,双眸之中寒光隐现,宛若一尊神像。二十六名亲卫护持在他身后,威风凛凛,犹如修罗。全然未见败兵之态。 宓奚眼神淡漠地扫视过胥黎身前被跪绑在地的叛军首领,冷冷道:“杀了。”还未等那些人说出一言半语,人头顷刻便已落地。一刻都未做停留,宓奚带着人往皇宫赶去。 林左岩的人根本拦不住他,铁骑所到之处,血花四溅,尸体遍地。宓奚虽然未曾表现出愤怒,但是那嗜血的杀意却令人感到森然。 胥黎很快接手了城中防卫,将所有叛军全部驱赶至一处,在燕赤战神的压迫之下,这场叛乱不到一个时辰便被平息了。 林左岩与宓明立在金殿之前,远远地看着宓奚杀人而至,便知道大势已去,他们不用战,便已沦为手下败将。 成王败寇 宓奚踏上金殿,两军对垒。 林左岩却不愿就这么轻易放弃,他费尽心思走到今日,明明离那位置只差一步,如何能够甘心俯首听命? 他死死盯住拾级而上的宓奚,眼中猛然爆发出一阵寒意,喝令道:“暴君无德,今日谁能将他就地诛杀,赏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没错,但是索取的对象却令人畏惧,眼看着宓奚步步走到金殿前与林左岩对立而站,竟是无一人敢动。 宓奚忽然露了个冷笑:“林左岩,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宓明身上:“是你吗,宓明?” 宓明比宓奚年长几岁,宓奚少年时陷于困顿,宓明得知后常常入宫来关怀于他,有时还会给他带点宫外的小玩意儿。 是以宫变之后,宓奚念着那段时间的温情没有对宓明下死手,留他一条性命拘在西宫。 谁料他竟然暗藏野心,与林家人暗通曲款,竟想要置他于死地后夺取皇位。 宓明打量着宓奚,多年未见,眼前年轻的帝王已然是比从前还要气质出众,隐现一种霸者之资,与记忆中那个明光朗朗的少年全然不同了。 仓促的怀念一闪而过,两人相顾无言,宓明唇线紧绷,手中还提着沾了血的剑。 他在西宫之时曾听闻过宓奚的种种行径,也曾疑心过那些传闻的真伪,如今看来,只道不似作伪。 宓奚身上的铠甲不慎沾了几滴血,将他冷白如瓷的脸衬得近乎妖异。 他冷冷扫过阶下众人:“朕离宫亲征,林党借机与叛王联手,意图谋取皇位,是为奸佞,与之作乱者,皆为叛贼,皆当除之!” 天际浓云之中抖过一条犀利明光,俄而有雷电之声由远及近地炸响,仿佛是触了天怒一般,这场酝酿了多日的雨终于是要落了。 林左岩大声喊道:“诸位可听见了?!暴君有心杀伐,并不管你们是否无辜,今夜谁都逃不掉!若还想活命,便只有彻底反了他!” 雷声还在天上滚着,“轰”地一下引来了暴雨,倾砸在地砖上,雨势之大,竟然能让人感受到地面也在微微震颤。 群臣被拦侍卫们所包围,林左岩一面意图将他们拉到同一阵营,一面又拿他们的性命作为威胁,令宓奚不得轻举妄动。 “皇上!我们是被林党所逼的!皇上——啊!”有人喊出这一句,当即被旁边的侍卫一剑捅穿,倒了下去,剩下的人噤若寒蝉,再不敢轻举妄动。 林左岩冷哼道:“不识好歹。” 时间还是太过仓促,昔日旧事没有彻底翻出来,没能撼动宓奚的声名地位,是以多数大臣还是更愿意站在宓奚那边。 宓奚今夜猝然出现打乱了一切部署,让他们多年的谋划皆化作泡影,林左岩只好放弃原本计划,保命为主。 “宓奚,让你的人马撤退,放我出宫!不然每过一刻我便杀一人,让你给朝中群臣收尸!” 有人面露仓皇:“皇上!皇上救微臣啊!” 有人大义凛然:“皇上,休听逆贼之言,不必在意微臣!铲除奸佞我等义不容辞,死又何惧!” 一阵鬼哭狼嚎与雨声相合,吵得人耳朵作痛。 宓奚微微皱眉,道:“往后撤。” 他不能真的置这些人于不顾,否则来日天下人口诛笔伐,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到时那不仁不义的无情暴君名头便彻底消不掉了。 若是从前,宓奚根本不会在乎这一点,但是他心中却莫名响起一个声音: “来日你将一统天下,是为七国之主,功在千秋,泽被万世。” 仿佛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都在等待着他成功统御六国的那一天,并且始终相信他能做到。 那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不能让她失望。 身后的侍卫分开两侧,为林左岩等人让开一条道路。 林左岩从人群之中随机抓出一个瑟瑟发抖的文官,将他抵在身前当做护盾,防止宓奚安排弓手射箭,让侍卫押着一群人走来了台阶,到空地上,又道:“给我备马!” 很快,两匹良驹被牵到了林左岩的身前,缰绳被他牵在手中 一行人龟速地往宫门口移动着,只要人质始终在林左岩手中,宓奚便那他没有办法。 但是那只是暂时的,在四周城墙之上,一排排弓箭手迅速到位,皆拉弓瞄准了林左岩的方向。 但凡能抓住他放开人质、翻身上马的瞬间,那些弓箭便会毫不留情地射出,将他钉死在原地。 然而林左岩出了宫,却将手中缰绳递给了儿子林霆。他那布满皱纹的双眼中尽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林霆心中惴惴,颤声唤道:“父亲。” 林左岩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宓奚:“皇上,林某此生糊涂,胆敢谋划皇位,但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儿无关,我今日愿意伏诛,但请皇上放我儿一条生路,如何?” 林霆拉住他的袖子:“父亲!” 林左岩拂袖挥开,单手给宓奚行了个礼:“只要皇上愿意放霆儿一条生路,他此生便再不会出现在人前!” 宓奚面无表情:“你倒是个慈父。” 他想起当初刺入父皇心口的那一剑,剑锋凌厉,刺入血肉时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宓奚却从冰冷的剑身上感受到了颤动。 那好像是……心脏的搏动。 被父皇的血溅了满脸的宓奚忽然笑了,说不出的愉悦,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我还以为父皇你的心如石似铁呢,现在看来居然也是肉做的啊。” 父皇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他甚至没有看他,喘着气闭上了眼。 那一幕宓奚记了很多年。 面对林左岩的目光,他点了头:“朕允了。” 林左岩仿佛松了一口气,推了林霆一把:“走吧,以后隐居山林,不要再出世。” 林霆闭目咬牙,终于什么都没说出口,咬牙跨上马,往大道奔去。 马蹄声终于消失在耳畔,林左岩仿佛力竭一般,将身前人质推了出去,旁边守候的侍卫正要上前将他捉拿,岂料一直默不作声的宓明竟然从后一剑刺向他心窝。 剑身拔出肉体时带出了些许碎肉,林左岩脚步不稳,趔趄着转身:“你……” 宓明什么都没有说,眼中竟然是空忙一物,下一刻,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举剑一横,脖颈之间瞬间涌出鲜血。 他倒在地砖之上,血染透了王服。 “成王……败寇啊。” 每说一个字,他的喉间便溅出一股血,直至终于干涸。 玉石俱焚 没有了统领,叛军也无力再挣扎,被赶过来的胥黎收服,被林左岩所挟持的大臣们终于得救,一个个如蒙大赦,好几个当即瘫软倒在了地上,连连召太医。 宓奚一挥手,身边的侍卫领命,带了一队人马前去追杀林霆。 放任林霆逃跑无异于放虎归山,林左岩临死前所说的那番话,宓奚一个字都不会信。 连日奔波,又经历了这一番令人心惊肉跳的对峙,宓奚一手扶在额上,难耐地摁了摁。 还未等他一声叹息结束,便听见有人大喊道:“那边有烟和火光!起火了!” 宓奚猛然转头,望向那人所指的方向,那冒着冲天黑雾的地方,正是后宫所在之地。 林云! 林左岩已死,前朝被宓奚所掌,林云在后宫得到消息,明白诸事已成定局,自己也难逃一死,于是在飞鸾宫点了火,意图玉石俱焚。 火势从侧殿开始蔓延,飞鸾宫中的人已经散了大半,只剩寥寥几个人还愿意跟在林云身边,准备殉主。 林左岩送她的这批人还算忠心,竟也没有为了活命而选择出卖她的。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林云举着手中火把,双眼中火光不断跃动着,将她衬得比素日还要明艳鲜活。 眼看她步步向自己这边走来,宋昭仪拖着闵昭媛不断往后缩去。 “疯子……你这疯子!别过来!你要是敢动我们,皇上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林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皇上?你们竟然觉得那个无情无义的暴君会在乎你们?” 她犹自笑得弯腰,鬓边的珠钗晃来晃去,仪态全无。 闵昭媛在宋昭仪的怀中动了动,气息微弱:“你……不必管我,赶紧……逃……“ 由于被抓来飞鸾宫时毫无防备,宋昭仪和闵昭媛皆衣着单薄,加之一整日都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饶是宋昭仪身体康健也被冻得瑟瑟发抖,更别说闵昭媛本就在病重,挨了那两脚以后便直接发起了烧,现在窝在她怀中,浑身都发烫。 宋昭仪却不愿,她怎么忍心放她在这里活活烧死? “没事的,你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林云不耐烦地打断她俩:“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放心,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全都得给我陪葬,待到了阴间,你们再慢慢做一对好姐妹吧!” 她冷笑着,用火把点燃门上挂帘,那挂帘本是丝绸所制,正是上好的引火之材,火苗“噌“地一下窜起来,险些燎到宋昭仪身上,吓得她连连尖叫着躲开。 林云手中不停,把所有能点的都点了个遍,四周逐渐被火海包围,温度直线上升,渐渐令人喘不上气。 宋昭仪呛咳几声,用手在眼前挥了挥,企图扇走那些纷飞的黑屑,那黑屑却越来越多。 怀中的闵昭媛也面露痛苦之色,两靥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宋昭仪赶紧从裙摆上撕下两片布,分别系在两人的口鼻上,又拉过闵昭媛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咬牙将她背了起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旁边烧断的帘子掉在地上,眼看要砸在她的脚背上,被险险躲过,但是那火舌却掠过她的小腿,烫得她大叫一声。 勉强在一片黑烟中辨别门口的方向,宋昭仪背着闵昭仪往一步一步挪过去,却被林云察觉,命侍卫上前将她按住。 “放开我!” 宋昭仪暴喝一声,双眼被火光燎得通红,情急之下想去踩那个人的脚。 然而她又怎会是那侍卫的对手?侍卫察觉到她动作,轻巧一闪,顺势一脚踹在她的膝窝处。 这一下的力道重如铁石,让宋昭仪猛地一下摔在地上,往旁倒去,背上的闵昭媛也跌落在旁。 那侍卫还想上前,千钧一发之际,头顶房梁猛然断裂,堪堪砸在宋昭仪放才站的地方,那侍卫躲闪不及,被砸中了头,当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柱子上的火光很快将他埋没。 宋昭仪连连收了腿,又将闵昭媛拉过来,查看她是否还活着。 所幸没有她也没有受伤。 旁边传来一声惨叫,是林云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撞在肉体上的声音。 房顶已经开始坍塌,时不时有带着火的碎屑从天而降,宋昭仪费力避开,将两人身上赘余的衣物都扯掉,然后重新背起闵昭媛,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刚站起来,她的腿便是一痛,眼看就要往前栽倒之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力道,将她稳稳托住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将一块湿了水的帕子捂在她的口鼻上,迅速接过闵昭媛背在他身上,将两人带着往前走。 待她们终于冲出火海,宋昭仪才看清此人是谁。 御医明鹜。 她尚且还能站立,但是闵昭媛却不知情况如何。 明鹜赶紧将她放在地上,迅速检查伤势。 闵昭媛身上有多处灼伤,但是都不致命,她之所以陷入昏迷,是吸入了浓烟所致。 宋昭仪正想开口询问需不需要人工呼吸,她可以帮忙,却见明鹜面上闪过一丝犹豫神色,没还没等她问,他便已经俯身下去。 ……我靠。 还没等她混沌的脑中想明白到底会不会杀头的事情,明鹜已经做完了好几组人工呼吸,同时不断按压心脏,终于让闵昭媛呛咳了几声,恢复了呼吸。 就在此时,宓奚终于带人赶到了飞鸾殿外。 皇宫如今严防死守,无人知道明鹜是如何进来的,但是此时显然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救人才是最要紧的。 两人很快被送到了旁边宫殿,其他太医还没有赶到,便由明鹜照看。 明鹜十分迅速地给两人处理了伤口,她与闵昭媛虽然都未免受伤,却不危急性命,此乃不幸中的万幸。 得知两人性命无忧,前朝之事还未结束,宓奚了解了伤情过后,命人送了许多上好药材过来,嘱咐几句就去往御书房处理事务了。 闵昭媛一直未醒,明鹜便一直守在榻边,寸步不离。 大捷 他知道她在生气。 她的性格强势顽固,当年之事,她介怀了到如今,明明她当初可以劝说爹爹帮明家翻案,谁料明鹜却自作主张,自顾自去寻仇了。 她何尝不明白他是不愿连累自己、连累闵家呢?但她就是生气,何况入宫之事已成定局,她是怎么都不可能接受他的心意的。 却没料到他会追到宫中。 但是他从未将自己身份透露给闵昭媛过。 入宫之事,有一半的缘故是为了她,另一半,则是北襄那边给他的任务。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北襄那边的布局变得越来越奇怪,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没有给他们派发任何任务。 明鹜在宫中度过了一段安生日子,险些忘记自己的身份。 直到皇上出征之时,北襄才给他布置了一个奇怪的任务。 为了那个任务,他错过了宫变。他从皇陵赶到皇宫,远远地便看见那飘着浓烟的飞鸾宫,心跳险些停止。 好在最后一刻,他终于赶到了,没让她葬身火海。 但他的身份却也瞒不住了,从进宫的手段便能轻易探出他的底细。 或许是因为身份暴露,北襄那边的联系已经尽数斩断,接下来等待他的,或许是宓奚那些残暴的手段,又或者是蛊毒发作时的痛不欲生。 终究还是迟了。 明鹜这样想到。 幸好她对自己无情,不然自己又要让她伤心了。 他就这么坐在案边,直至半个时辰之后,宓奚派人来将他抓走。 “此人乃北襄细作,押入牢中,听候审问!” 宓奚坐于龙椅上,看着朝堂之下众臣俯首,经历了这一天一夜,他们各个都神情疲惫,强打着精神,也不敢抱怨,只赶紧向宓奚表态。 “皇上!我等并未动过谋逆之心,皆是那林左岩那个贼人胁迫所致啊!” “是啊皇上,臣之忠心日月可鉴!” 手中转动的扳指未停,宓奚感到有些聒噪。 他近年来为了增强国力,将治国重心都放在军事上,为着朝堂稳固,并没有大肆整顿吏治,这些文臣在朝中无功无过,他便没有动他们的心思,这回他出宫,正是有意将他们放给林左岩,借此来探查他们的心性。 他心中有数,只安抚道:“好了,朕知晓你们何等忠心,诸位平身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算账。 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文臣们跌跌撞撞站起来,开始为国担忧:“皇上,敌军就在千里之外,眼见就要攻打过来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你糊涂了吗?皇上和胥黎将军都在此处,燕赤何惧于他们?” “但是上一场战役我方损失惨重,兵力悬殊,胥黎将军又负伤在身,恐怕还是不敌啊!” 眼见他们又吵了起来,宓奚却稳坐皇位,迟迟未发话。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铁甲叩击声,一身戎装的胥黎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封战报。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胥黎将军步态稳健,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 胥黎走到大殿中间,利落跪下行礼:“皇上,城外叛军已全部押往军营,叛军将领也尽数捉拿!” 林左岩召来的叛军根本没有什么作战能力,他们只是听信了林左岩的利诱,想着来京城分一杯羹,却不料本该消失的宓奚突然出现在京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对上胥黎,他们自己就先怕到站不稳了,更别说反抗。 宓奚点头赞道:“做得很好。” 胥黎又道:“前线送来战报。” “念。” 一听是前线的战报,众人都赶紧看向胥黎,心中惶恐不安。 不会是城门被破的消息吧? 胥黎不急不缓,打开战报,念道:“秦拓将军领兵从后突袭晋国军队,与我方前锋形成包围圈,现今已将晋军赶往山谷之中,借地形优势挫败敌军,大获全胜!” 众人纷纷面露惊异,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我们打赢了?秦拓将军是什么时候……” “敌军退了?我们赢了?胥黎将军,你没读错吧?”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上一秒金殿中还是愁云遍布,下一秒就拨云见日了。 胥黎继续道:“三军之中,晋军被我军包围,燕国与云国支援的队伍皆已赶到,与阮军作战,北襄军调转方向,正向燕赤境外撤出,皇上,是否要继续追击。” 宓奚道:“继续追,他们穷途末路,此时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让其他将领配合秦拓围剿敌军,趁其疲惫之际一举击败他们,不要留任何机会。” “是!”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形势真的在这一夕之间发生了转变! 原来,秦叹月将敌军的作战计划告知宓奚,宓奚斟酌过后,决定以身入局,走一步险棋。 他先是让胥黎和秦拓分别装作受伤的样子,从正面战场上撤下来,一方面隐藏行踪,一方面以此激励敌军,让他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果不其然,晋军很快就被迷惑住,起了急功冒进的心思,因此脱离了原本阵型。 再然后,宓奚接受林左岩的谏言御驾亲征,在前线佯装大败,实则将军队分成几股,从山林间绕路,从后截断晋军越拉越长的队伍,打散他们,并且切断供给,最后由秦拓领军从后进行包抄,将其赶进山谷之中,借助地势轻易便能获胜。这是,燕国与云国的援兵也该赶到,可以与燕赤一起收拾剩下的残兵,晋军已溃败,北襄不知为何全数撤退,一心只想逃跑,剩下阮军独木难支、左右见绌,又被截断了逃跑路线,被燕赤收服只是时间问题。 兵败之后,林左岩收到宓奚消失的消息,再也忍耐不住,一边派人暗中搜寻宓奚行踪,意图暗杀他,一边控制宫廷,想要推举宓明上位,却不料这也是宓奚所设之局,待林左岩以为得逞的时候,他带着胥黎与精锐部队直接杀回京城,来一场瓮中捉鳖。 这一招很险,稍有不慎便会马失前蹄,但最后一切皆如宓奚所料,此一计,谋得天下。 众人终于明白宓奚之计,忍不住开口赞道:“陛下圣明!真乃神人也!” 宓奚无意听他们拍马屁,收了手中扳指,道:“如今形势初定,京城之急已解,众爱卿也累了,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 大捷 他知道她在生气。 她的性格强势顽固,当年之事,她介怀了到如今,明明她当初可以劝说爹爹帮明家翻案,谁料明鹜却自作主张,自顾自去寻仇了。 她何尝不明白他是不愿连累自己、连累闵家呢?但她就是生气,何况入宫之事已成定局,她是怎么都不可能接受他的心意的。 却没料到他会追到宫中。 但是他从未将自己身份透露给闵昭媛过。 入宫之事,有一半的缘故是为了她,另一半,则是北襄那边给他的任务。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北襄那边的布局变得越来越奇怪,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没有给他们派发任何任务。 明鹜在宫中度过了一段安生日子,险些忘记自己的身份。 直到皇上出征之时,北襄才给他布置了一个奇怪的任务。 为了那个任务,他错过了宫变。他从皇陵赶到皇宫,远远地便看见那飘着浓烟的飞鸾宫,心跳险些停止。 好在最后一刻,他终于赶到了,没让她葬身火海。 但他的身份却也瞒不住了,从进宫的手段便能轻易探出他的底细。 或许是因为身份暴露,北襄那边的联系已经尽数斩断,接下来等待他的,或许是宓奚那些残暴的手段,又或者是蛊毒发作时的痛不欲生。 终究还是迟了。 明鹜这样想到。 幸好她对自己无情,不然自己又要让她伤心了。 他就这么坐在案边,直至半个时辰之后,宓奚派人来将他抓走。 “此人乃北襄细作,押入牢中,听候审问!” 宓奚坐于龙椅上,看着朝堂之下众臣俯首,经历了这一天一夜,他们各个都神情疲惫,强打着精神,也不敢抱怨,只赶紧向宓奚表态。 “皇上!我等并未动过谋逆之心,皆是那林左岩那个贼人胁迫所致啊!” “是啊皇上,臣之忠心日月可鉴!” 手中转动的扳指未停,宓奚感到有些聒噪。 他近年来为了增强国力,将治国重心都放在军事上,为着朝堂稳固,并没有大肆整顿吏治,这些文臣在朝中无功无过,他便没有动他们的心思,这回他出宫,正是有意将他们放给林左岩,借此来探查他们的心性。 他心中有数,只安抚道:“好了,朕知晓你们何等忠心,诸位平身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算账。 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文臣们跌跌撞撞站起来,开始为国担忧:“皇上,敌军就在千里之外,眼见就要攻打过来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你糊涂了吗?皇上和胥黎将军都在此处,燕赤何惧于他们?” “但是上一场战役我方损失惨重,兵力悬殊,胥黎将军又负伤在身,恐怕还是不敌啊!” 眼见他们又吵了起来,宓奚却稳坐皇位,迟迟未发话。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铁甲叩击声,一身戎装的胥黎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封战报。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胥黎将军步态稳健,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 胥黎走到大殿中间,利落跪下行礼:“皇上,城外叛军已全部押往军营,叛军将领也尽数捉拿!” 林左岩召来的叛军根本没有什么作战能力,他们只是听信了林左岩的利诱,想着来京城分一杯羹,却不料本该消失的宓奚突然出现在京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对上胥黎,他们自己就先怕到站不稳了,更别说反抗。 宓奚点头赞道:“做得很好。” 胥黎又道:“前线送来战报。” “念。” 一听是前线的战报,众人都赶紧看向胥黎,心中惶恐不安。 不会是城门被破的消息吧? 胥黎不急不缓,打开战报,念道:“秦拓将军领兵从后突袭晋国军队,与我方前锋形成包围圈,现今已将晋军赶往山谷之中,借地形优势挫败敌军,大获全胜!” 众人纷纷面露惊异,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我们打赢了?秦拓将军是什么时候……” “敌军退了?我们赢了?胥黎将军,你没读错吧?”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上一秒金殿中还是愁云遍布,下一秒就拨云见日了。 胥黎继续道:“三军之中,晋军被我军包围,燕国与云国支援的队伍皆已赶到,与阮军作战,北襄军调转方向,正向燕赤境外撤出,皇上,是否要继续追击。” 宓奚道:“继续追,他们穷途末路,此时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让其他将领配合秦拓围剿敌军,趁其疲惫之际一举击败他们,不要留任何机会。” “是!”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形势真的在这一夕之间发生了转变! 原来,秦叹月将敌军的作战计划告知宓奚,宓奚斟酌过后,决定以身入局,走一步险棋。 他先是让胥黎和秦拓分别装作受伤的样子,从正面战场上撤下来,一方面隐藏行踪,一方面以此激励敌军,让他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果不其然,晋军很快就被迷惑住,起了急功冒进的心思,因此脱离了原本阵型。 再然后,宓奚接受林左岩的谏言御驾亲征,在前线佯装大败,实则将军队分成几股,从山林间绕路,从后截断晋军越拉越长的队伍,打散他们,并且切断供给,最后由秦拓领军从后进行包抄,将其赶进山谷之中,借助地势轻易便能获胜。这是,燕国与云国的援兵也该赶到,可以与燕赤一起收拾剩下的残兵,晋军已溃败,北襄不知为何全数撤退,一心只想逃跑,剩下阮军独木难支、左右见绌,又被截断了逃跑路线,被燕赤收服只是时间问题。 兵败之后,林左岩收到宓奚消失的消息,再也忍耐不住,一边派人暗中搜寻宓奚行踪,意图暗杀他,一边控制宫廷,想要推举宓明上位,却不料这也是宓奚所设之局,待林左岩以为得逞的时候,他带着胥黎与精锐部队直接杀回京城,来一场瓮中捉鳖。 这一招很险,稍有不慎便会马失前蹄,但最后一切皆如宓奚所料,此一计,谋得天下。 众人终于明白宓奚之计,忍不住开口赞道:“陛下圣明!真乃神人也!” 宓奚无意听他们拍马屁,收了手中扳指,道:“如今形势初定,京城之急已解,众爱卿也累了,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 晋国灭了 林霆被活捉回宫,押入诏狱。 他这才知道,在他离去后,林左岩当场被宓明所杀,而宓明也自戕了,自家妹妹更是在后宫燃火自焚,死状凄惨。 他被关在防守最严密的牢房之中,手足皆吊在锁链之上,浑身冷得发抖,他喃喃道:“皇上明明答应过我父亲……” 巡逻的狱卒正巧听见这句,嗤道:“林家逆党罪无可恕,所犯罪行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皇上怎会轻易让饶过你们?你父亲死得轻易,侥幸逃过一场牢狱之灾,你却没有那般好运!” 林霆的思维有些迟缓,这才明白过来,宓奚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 可笑林家在谋反时告诉众人,宓奚是一个如何无情无义、品行不端的暴君,最后却又认定他一定会信守承诺。 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想起宓奚那些用来对付犯人的手段,冷汗顷刻浸透脊背。 狱卒隔着铁栏啐了一口,表情嫌恶:“林贼,你死期已至!” 林霆到死也想不通,他与父亲这么多年的筹谋,明明严防死守未曾向外透露分毫,连家中母亲都不曾知晓,皇上又是如何得知? 还这般轻易地破了局,一招瓮中捉鳖简直狠绝,丝毫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御书房中,下了朝的宓奚没有休息,对着桌上摊开的地图凝神沉思。 战报一封封递到御书房,皆是好消息,晋阮两国军队在燕赤的反击下溃不成军,有燕国和云国的支援,不出三四日就能敌军尽数拿下。 胥黎不愿在宫中待着,自请出战,宓奚允了,有了胥黎将军亲自领军,燕赤军队士气更上一层,如狼似虎地扑向敌军,打得他们四散而逃,却被紧随而来的秦拓围追堵截,只剩死路。 此一战,晋国当初几乎倾尽举国之力,就为了一举拿下燕赤,解除伴虎之危,但是他们未曾料到宓奚用兵如神,大破三军,短短两日,二十万大军折损近半,剩余的兵马只能往晋国内退去,晋国地势险峻,多沼泽森林,不仅易使人迷路,还有毒虫瘴气作为天然屏障,能够直接阻隔入侵者。 只要进了晋国,他们就安全了! 但是很快,晋军就惊恐的发现,燕赤军不仅对晋国地形十分熟悉,而且还知道如何避开瘴气毒虫! 他们就算逃回晋国,胥黎带领的燕赤军却如影随形,始终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怎么也甩不掉! 晋国国君慌了,连忙下令封锁城门,竟是将晋国残兵与燕赤军一道关在城外,根本不在乎自己军士的死活! 不过短短几日,燕赤和晋国的形势完全调换过来,只不过晋国并没有那么幸运,他们没有宓奚那般的君主出手力挽狂澜,相反,他们甚至直接被自家国君抛弃了。 晋军不得不与燕赤军拼死一战,那番情形,可堪悲壮。 胥黎没有下死手,他按照宓奚的嘱咐,主动上前与晋军首领谈判,言道燕赤看中他的才能,劝其归顺。 晋军将领未曾料到他竟然愿意给自己一条生路,最终带着自己部下尽数归降于燕赤。 那紧锁的城门是晋国历代国君费尽心血所造,其中布满阵法与机关,正是为防止敌军入侵专门建造。 胥黎正打算回禀宓奚,却先一步受到了宓奚给他的信件,上面写明了破处机关的和阵眼的方法。 有了这封信,原本固若金汤的城门变得不堪一击,胥黎只花了不到半日就成功攻破城门,俘获晋国国君极其皇子,押送回燕赤。 晋国兵败如山倒,已是燕赤囊中之物。 这场战争却还未结束,宓奚大有趁着士气鼎盛挥师北下的意思,这正随了胥黎的意,他已许久没有打过这样酣畅淋漓的仗了,于是先行前往云国与姬姒汇合,共对阮军。 唯一奇怪的一件事,便是北襄军的作为,他们明明是三个国家之中最为野心勃勃的那一个,也是最有能力与燕赤抗争的那一个,但是当燕赤开始反击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往后撤退,仿佛打定主意不与燕赤交锋。 纵使燕赤派人前去阻击,北襄军也如同壁虎断尾一般,将被燕赤军拦下的人尽数抛弃,其余人继续往回撤,就连一直驻扎在云国境内的军队,也开始拔营。 难道是惧于燕赤的猛烈攻势,所以未战先怯?还是说他们留有后招,意图以此迷惑于燕赤? 御书房内,宓奚紧锁眉头,手边堆叠着厚厚一摞信件。 这种信件所用纸张特殊,仔细一看,竟是北襄所产——这些密信居然皆来自北襄。 原来,在战争还未开始之前,宓奚就陆续收到这些来自北襄的神秘信件。 一开始,宓奚并不知道这是何人所为,这些信件总能绕过宫中重重封锁,送到他的御桌上。 为此,他先是将宫内上下秘密彻查了一番,却未能找出送信之人,只有一个怀疑的对象——秦叹月。 但试探无果,他只好将关键放在信件内容上。 这一看,宓奚更是疑窦丛生、警铃大作。 因为其上所写,尽是他在燕赤的布局与谋划,小至他心中器重哪位大臣,又意图寻事罢黜哪位官员,大至他对军队的调遣与认命,简直分毫不差。 更要命的是,信中还提到了许多连他都不曾知晓的事情,臂如西宫宓明暗度陈仓,盘踞于林家意图谋反,又臂如林家一直维持着一种罪恶生意,那便是趁着战乱四处搜罗年轻女子,将其调教、贩卖、虐杀等等,甚至连其在燕赤境内所涉势力都一一标注清楚。 那一串红字所标注的名单,简直触目惊心。 更残酷的是,这种生意之所以能够秘密壮大乃至猖獗,并且横行这么多年不为他所察觉,正是因为它从前朝就已经具备了成熟完整的体系。 ——那是在先帝时,乃至更早以前就存在的“皇家御赐”,建造这样一个贩女王朝的大肆敛财的,正是燕赤皇帝本人。 难怪当时父皇执意不愿将皇位传给他,原来是这般缘故。 父皇恐怕早已将此种“生意”传给了他的皇兄,他们害怕自己得知真相以后不容于此,所以选择了先下手为强,意图将他扼杀。 异常 但是那一场关于皇位的战争中,最终的赢家是宓奚。 而这种“生意”并没有就此消失匿迹,它秘密地转移到了宓明的手中,由林家人继续操持。 难怪宓明被困在西宫,不仅没有就此蛰伏,还滋生了夺位的野心,原因就在此处。而林左岩也依靠着这种“生意”大肆敛财,不仅以此贿赂地方官员一道举事,还私养亲兵与死士,铸造兵器。 若是没有这份信让宓奚知晓林家的底细,及时用战败一计引诱林家人提前出手,成功将他们扼杀,那么假以时日他们必将成为大患,到那时,或许就制止不及了。 收拾完林家后,宓奚命人前去查验林家与西宫,果然在两处都找到了好几处私库,里面不仅有数额难以估量的银两,更有厚厚一叠地契。 那是百年间用无数女儿骨堆砌出来的宝藏,冰冷的银两如同被挖出坟茔的冤骨,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前去查验的侍卫回禀,他们打开私库大门的那一刻,周围无端起了一阵阴风,仿佛隐隐听见有许多啼血嚎哭的女子声音。 宓奚眼底生寒,即刻下令让人追查贩女一事,势必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因果轮回,他尚且不知道,前世他正是没有来得及阻止林家,最后才死于其手。 而这一世,他算是为上一世的自己报了仇。 除了对于燕赤的了解,这些信件中还透露了其他国家的秘密,甚至连一开始北襄、晋国和阮国联兵举事的事情也提前预料了,不仅如此,还将他们的战力部署、行军路线等一一告知。 这一次胥黎能够毫不费力的攻破晋国,就是因为信件里将晋国的地图尽数标注清楚,就连攻城之法也一条不落,那些只有晋国君主才知道的秘密,竟然被北襄作为交易手段,毫不在意地抛给了宓奚。 宓奚反复地阅读揣摩这些信件,刚开始,他并不相信其中之言,直到那信中所说的一切一一应验,宓奚不得不重视起来,一边求证信中内容,一边调派更多人手去查信的来源,诡异的是,除了知道这些信件是用北襄特产的纸张所写的这一线索之外,他根本查不到任何东西。 这简直令宓奚感到毛骨悚然,因为若是有一个人知晓这么国家的秘密,那么对于他来说,倾覆天下简直轻而易举。 但他又为何要写信给宓奚?其心叵测,简直无法捉摸。 宓奚无比厌恶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但事实是,他的确对此束手无策。 他也曾怀疑过这种信或许并不只出现在自己手中,其他国君也许也会收到,但是安插在他国的眼线传回的消息皆是没有异常。排除他们演技过于精湛能够瞒过眼线的原因,那就说明这种信的确只有他一个人能收到。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宓奚察觉到了秦叹月的异常。 自她为挡下刺杀后,宓奚便莫名对她产生了一种情感。 那一箭刺入她的心口,受伤的却仿佛是宓奚,他感觉自己的心口裂开了一个洞,无数的爱怜与疼惜仿佛顺着那伤口流淌而出,令他长久地注视着她。 亏欠——他无端产生了这样的情绪。 他望着她苍白的脸色,愚钝地被”爱“所支配着,产生了一种强烈地、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然而一旦离开她的身边,那种情感又如直接从他体内剥离了似的,遁逃无踪。 混沌与清醒之间,宓奚险些无法分辨真假。 很久之前,宫中曾来过一个云游仙人,曾为他们几位皇子测算命格。 彼时他还未失宠,父皇母后将万般慈爱倾注于他身,但云游仙人看了他一眼,却道:“孤辰寡宿,枭印夺食,此子来日杀心繁重,或世之枭主,或天下祸端,通达之日,便是父母兄弟命尽之时。” 此后他尽失宠爱,这一句,便成为了父皇的忌惮,致使他们愈发远离隔绝于他。 宓奚本不信所谓命格,他尽力将自己修成温和君子,只是为了证明那云游仙人是错的。 但是宫变之后,宓奚提着那尚且带着温热血迹的长剑,冷眼扫过地上一众尸体,发现他心中竟然未起一丝波澜,既没有亲手杀父的悔恨,亦没有大仇得报的爽快,仅有的,只是一片空白。 他终于信了“孤辰寡宿”之命。 他此生注定孤独,不会爱上任何人。 秦叹月的出现令他始料未及,当他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不甚稳定。 他必然是爱她的,否则怎么会如此害怕失去她? 守在昏迷未醒的秦叹月身边,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这样对他说道。 当秦叹月醒来的那一刻,宓奚揪着的心终于得到了舒缓。 醒来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阿宓,你没事就好……” 宓奚愣神片刻。 她叫他“阿宓”。 从未有人这样叫过他,直呼皇帝的名姓,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但是他并未生气,从这一声中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熟悉与欣喜。 仿佛很久之前,的确是有这样一个人叫他“阿宓”的。 一声又一声。 欢快的、低泣的、惊恐的、害怕的、羞怯的、甜软的。 满满眷恋的,深藏爱慕的。 但是他却想不起来是谁,脑中仿佛多了一片浓雾所掩盖的空白,任凭他如何想要去探究,皆是无功而返。 从那以后,宓奚便对秦叹月极尽宠爱,一批批赏赐不要钱似的送到幻蝶宫。 宫中人都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皇上登基后,他们从未见过他对哪位妃嫔这般好,这般用心。 宓奚给了秦叹月宫中的最高荣宠,当她诚惶诚恐地给自己行礼时,他才觉得心中几分满足。 秦叹月在御书房中来去自如,为宓奚提供了许多有关北襄情报。 正与那些信中所写的一样。 这倒排除了秦叹月的嫌疑,她并不知晓那些信件的存在。 但终日相处,宓奚终于感到一丝不对劲。 回宫 使他抽离出那种奇怪情愫的,正是秦叹月本人。 她的眼神。 她虽然唤着阿宓,言语中尽是爱慕,但宓奚从她眼中看到的却是别的东西。 算计与利用,晦暗的欲望在翻腾。 那一瞬间如冷水倾下,让宓奚猛然清醒。 那是不该出现在她眼中的东西。 他无端地想——那双藏在记忆迷雾后的眼睛,决然不会有这般的情绪。 眼前人如同套了戏服的傀儡一般,借了一副令他不得不动容的躯壳,但是当他不由得靠近时,才发现其空有形表,实则内里魂魄全无。 仿佛一件由人精心仿造的赝品。 但他并没有将心中怀疑表露分毫,仍装作被其蛊惑的样子,依旧对秦叹月恩宠不断,然后暗中观察着她的举动,想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不热衷于自己赏赐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甚至也对财银没什么兴趣。 她只对北襄感兴趣,或者说,她对灭亡北襄感兴趣,并似乎很在乎北襄国君——戚晏的行踪。 秦叹月曾不止一次劝说宓奚派人前去刺杀戚晏。 于此同时,新的北襄信件出现在宓奚桌上。 信中第一次有了落款,其上写明,给他寄这封信的人,正是北襄国君戚晏。 与印刷的书信内容不同,此落款似乎是戚晏本人亲手所写。 字迹隽逸,笔力遒劲,隐隐能从中瞥见一丝狂傲。 宓奚却觉得这字迹有些熟悉。 这一次,戚晏提到了焰丝石。 这种特殊的宝石只在代国产出,自李怀着手总理代国国政之后,他便派人在代国国中挖掘焰丝石矿,将所有的焰丝石尽数作为贡品运送到燕赤。 这种石头质地特殊,用在兵器锻造上的效果可堪惊人,只需要在刀尖镕锻入一粒焰丝石,便可使得整把武器坚不可摧、削铁如泥。 然而,其锻造之法只存于代国皇室,在代国被灭、代承失踪之后直接失传、世不可见,当时云潭城一战,那些白袍人手中所使用的便是用焰丝石强化后的奇形武器,后来白袍人被尽数剿灭,这批武器也直接封存在燕赤国库之中。 而那些还未加工过的焰丝石被送往了藏宝室,成为了装饰玩物。 信中,戚晏第一次向宓奚提出条件,他要求宓奚亲手将所有焰丝石送到所指定的地点,作为交换,此后宓奚能够获取到更多情报,有了这些情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纵横战场、君临天下。 看样子,似乎是戚晏已经拿到了锻造秘法,所以才会提出这般要求。 而对于宓奚来说,焰丝石却是失之可惜弃之无味的物件,这样的交易条件,对于他来说无疑是诱人的。 几番权衡之后,宓奚最终决定以焰丝石换取更多情报。 当然,戚晏狡诈,宓奚亦有所防备,他命人将红磷研磨成粉,细细涂抹于焰丝石表面。 若是戚晏想要用其锻造武器,那么沾上红磷粉末的焰丝石便会被点燃,来不及融炼就会直接变成黑炭般的残碎粉末。 除此以外,他早已派出眼线,潜藏隐蔽于北襄运送焰丝石的队伍周围,时刻关注着戚晏的举动,稍有风吹草动,宓奚便会立刻收到消息。 戚晏此人不仅性情难以琢磨,行事更是诡谲狠辣。 他通晓天下奇闻、手握各国皇室密辛却并不为己用,转而不要钱似的送给宓奚;亦或者统御才能显着,明明尚有反抗之力,却在晋、阮兵败之际只顾着自己撤退逃跑,对两国的求救信号充耳不闻;更甚者,他对待自己的子民简直可以用惨无人道来形容,不仅逃亡途中屡次以人肉铺路开道,还下令抛弃军中年老者阻在敌军之前,为军队逃跑拖延时间……诸如此类,擢发难数。 同时,他身上又似乎怀揣着许多难解的秘密,臂如秦叹月对其莫名的恨意,又臂如那兜袍下的银白发丝和奇异面容。 桩桩件件,令宓奚不得不对此人产生嫌恶,心中防备,攻下晋国之后,他立刻多增派了两倍倍的死士前往北襄探查戚晏身世。于此同时,他终于派人去接回了当时被秘密送往别处的秦叹月。 不过十余天的时光,秦叹月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身形消瘦,面容黯淡,眉宇间似乎有一团浓云难以消散,正是病气侵体的模样。 饶是马车为着照顾她的身体而尽量行走得缓慢,但是这位皇上心尖上的美人还是被车马劳顿所影响,时不时咳嗽喘息,要求停下来歇一歇。 车驾稳稳驶过宫门,数天前,这里正是林左岩与宓明自戕之地,虽然宫人已经用清水将地砖冲洗过数十遍,但是地砖却像是仍旧沾着血,细细看去,似乎还有隐隐的血红色。 秦叹月浅浅倚在车厢上,缓解着又一轮头疼过后的余韵,此时却从空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血腥味。 当初宓奚将她送往别处,甚至将玉珏也留给了她。 在外人看来,这是何等的无上荣宠,玉珏乃是自皇上登基就一直用着的贴身太监,这么多年伴驾在侧,他连一丝一毫的过错都不曾犯过,宓奚将玉珏指到她的身边,正显示了对她的重视与疼爱。 但是秦叹月自己却十分清楚,皇上将玉珏放在她身边,表面上是荣宠,实则是为监视。 ——他已经在怀疑自己了。 因着生病的缘故,秦叹月身边的人皆以照顾不周的理由被玉珏撤换了一轮,到这时,她的身边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了。几日卧病在床,她被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根本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就在她准备服下还魂丹以强行突破封锁时,玉珏突然告诉她,宫中终于传了命令,皇上要接她回去。 一路上亦没有人敢与她搭话。 “请问玉珏公公,皇上不是正在前线亲征吗?为何要接我去皇宫?”秦叹月不死心,撩开帘子试探道。 玉珏面带笑容,回答得滴水不漏:“奴才日日侍奉在娘娘在身边,这战场上的事情,娘娘不知道,奴才就更不知道了。左不过还有一日便能到皇宫,到那时娘娘再慢慢问皇上也不迟。皇上思念您,定然有许多话想同你说。” 寻生 他道皇上十分担忧娘娘的身体,于是下令让他将娘娘送回皇宫,其他事情他却一概不知。 秦叹月知道从他嘴中挖不出什么东西,于是也只能作罢。 但是越靠近皇宫,她就越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出于杀手的直觉,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一次回宫定然不似玉珏说的那般简单。 直至方才路过宫门,那一抹萦绕鼻尖的血腥味更是让她警铃大作。 她从怀中摸出珍珠簪,其上的碎痕已然深入珠心,让脆弱的蜃珠看起来岌岌可危。 只要蜃珠没有彻底碎裂,宓奚就不可能完全恢复记忆,但是碎痕总归还是会有影响,宓奚是否恢复了部分记忆,又想起了一些什么,那便是秦叹月所不能控制的了。 蜃珠反噬的力量越来越强,与脑中蛊毒相互催动,致使她的身体越发虚弱,时常陷入昏迷。这般的反常被玉珏尽收眼底,他估计已经将此事告知了宓奚。 御医并不能探查出她体内的真实情况,表面上她只是风寒之症,但若是回到宓奚身边,他定然会察觉。 回宫路上,她们的马车时不时会遇见一些军队,秦叹月注意到他们全是燕赤军,除此以外,一个晋、阮或者北襄的人都未曾遇见,而且观军队的状态,也并无战败的狼狈与慌乱。 秦叹月以此推断出两条信息:第一,宓奚成功阻截了敌军入侵,这一战应是燕赤获胜,敌军不得不退兵。第二,虽然燕赤大捷,但是宓奚并未按照她预想的那样,亲率燕赤军队南下,一举攻破北襄、诛杀戚晏。 这直接验证了她的猜想——明明她已经将所有北襄情报尽数献上,南下攻打北襄毫不费吹灰之力,若是蜃珠的效力还在,他必然会听取自己的建议。 他没有这样做,恐怕是已经对她产生了疑心。若是知道她利用蜃珠欺骗于他的事情,以宓奚的性情与手段,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到那时,她恐怕是凶多吉少。 秦叹月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将珍珠簪小心收入怀中,然后取出一个小瓷瓶,她将其中丸药倒出,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 虽然时日无多,但是她并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落在宓奚手中。 秦叹月狠狠闭目,她苦心筹划了这么久,戚晏却还好好地活着,而她甚至无法与秦拓见最后一面! 她怎么甘心! 方才服用的药丸逐渐起了效果,秦天悦感觉体内缓缓升起一阵灼热,本来十分绵软的四肢逐渐恢复了力气,那力量甚至比她武功被废之前还要更为霸道充盈。 气血猛然涌上喉头,秦叹月偏头,呕出一股血。 ……这还魂丹真是不愧虚名,她早早备下,终于在此刻排上了用场。 侍女听见车上动静,忙叫马车停在宫门前,掀帘子来看。 “啊!才人……才人吐血了!” 猛然见到地上那一滩血迹,她失声尖叫,将玉珏引了来,玉珏见此亦是脸色一变。 “还愣着干什么,快起轿将娘娘送去太医院!”玉珏厉声呵斥抬轿太监,此处才过一道宫门,离幻蝶宫还远着,只能先将她送往较近的太医院。 秦叹月忍过一阵眩晕,虚弱道:“本宫实在难受,玉珏公公,请将太医叫来此处吧。” 玉珏面上一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听从她的吩咐:“是,娘娘。”派人前去太医院请御医。 皇上曾嘱咐过,她的身份关乎秦拓将军,所以定要让御医尽力救治,保全她的性命,还需得看紧了她,此人太过聪明,不能让她察觉异常,使计逃跑。但是经玉珏试探下来,秦叹月身上并没有武功,又因病而虚弱无比,一路上倒也十分安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也怀疑秦叹月吐血一事是在耍诈,但是见她表情痛苦,并不似作伪,若是想要逃跑,入京之前岂不是有更多机会,又何必拖到现在?周围尽是侍卫,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能够逃脱。 是以玉珏思虑片刻,顺从了她的请求,同时他也神情戒备,眼神片刻不离,秦叹月的一举一动皆落在他的眼中。 秦叹月感受到他的目光,只当做毫无察觉。她以袖掩面,估量着两人的身手。 玉珏是个会武功的,那些个侍女却没有武功,是以到时她只需要对付玉珏便可。 棘手的是那些守在宫门处的侍卫,以及城墙上的人。 “车厢太闷,玉珏公公,本宫想出去透透气。” “娘娘,这不妥,您还是在车内稍作歇息,御医马上就到。” “本宫只在车驾前坐坐,不会离开半步。” 秦叹月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仿佛真是闷得喘不过去了一半,玉珏只得让侍女上前搀扶着她,让她移到前面来。 秦叹月伸手拨开车帘,闻到了车厢外的空气,原本痛苦的表情稍微缓解了一些,褪去一丝苍白。 她低垂着眼睛,只一眼,她就记住了四周侍卫的分布格局。 一边在心中规划着路线,一边缓慢地活动着手腕。 药效已起,拖延了这一会儿,她的身体总算是差不多恢复了。 远处出现人影,正是侍女找来了御医,两人匆匆往马车这边赶来。 “大人请再快些,娘娘方才吐了血,情况十分危急。” 今日太医院当值的是一个老太医,头发与胡子皆已花白,虽然医术精湛,但是他已年老,腿脚有些许不便,听见侍女催促,只能抹了抹头上一路赶来而冒出的汗,尽力加快步伐:“是,是。” 就在这时,天际几抹黑影掠过宫门上的重檐,发出翅膀扑朔的声响。 是一群乌鸦,它们拐了个弯,在秦叹月的轿顶上盘旋,发出“啊啊”的叫声。 老御医见状,嘟囔道:“奇怪,这乌鸦……” 侍女没有听清,疑惑道:“大人您说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乌鸦啸叫的那一刻,车上原本垂落的帐子忽然被一阵强力掀起,似有什么东西从中一闪而过。 “噗呲”还未等有人反应过来,那老御医忽然顿住脚步,直挺挺地站在了原地。 侍女转头过去,只见他的双目瞪大,额头上被什么东西刺中,鲜血淋漓! 银针入脑 顷刻间,老御医已然毙命,圆睁着双眼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大人……啊!” 变故陡然发生,侍女惊恐万分,发出的惨叫声盖过乌鸦的啸叫,惊飞了那一群黑影。 还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之际,秦叹月已经掀帘而出,手中化劲,撒出一把瓷片,几个侍女躲闪不及,纷纷中招倒地。 不好!此人此前竟然欺骗了他,她分明身怀武艺! 玉珏眼神暗了几分,一甩拂尘,险险避过暗器,提步追了上去。 秦叹月却不欲与他交手纠缠,将轻功运用到极致,一心想要逃出宫门。 周围的侍卫见此情况皆提枪往这边赶来,秦叹月手中的瓷片已然消耗完毕,只能上手。她腰身一扭,擦着两个侍卫逼迫而来的枪尖翻了个身,顺势将他们踢翻在地,可是后方的侍卫很快赶过来,眼看就要将她包围。 忽然,一阵破空之声倏然传来,一名侍卫应声而倒,竟然是一只箭将他从后贯穿! 玉珏猛然往城墙上方看去,她竟然还有接应! 千钧一发之际,玉珏脑中忽地掠过一个念头:这射箭的手法,竟是上次入宫刺杀,最终却没能抓住的那个刺客! 那刺客的箭极快极准,还未等玉珏喝令戒备,第二个侍卫、第三个、第四个皆已被射杀,不到十息的功夫,前来围剿秦叹月的侍卫就被解决了大半。 秦叹月抓住这等空隙,几个闪身奔出宫门,往旁边的林子里钻去,宫墙上的人影一闪而过,随之消失了。 玉珏亟令各处封锁城门,调侍卫前去搜寻秦叹月的踪迹,自己则赶紧去向皇上禀告此事。 “皇上,观那刺客的手法,与上次刺杀之人别无二致,这箭也是与上次一样,乃是特制,应该就是上次侥幸逃脱的刺客。” 宓奚听玉珏禀告完,蓝眸中一片森冷:“此前不是试探过,她身上毫无武功?” 玉珏额上冷汗涔涔:“是,奴才曾多次对其加以试探,她身上筋脉凝滞绵软,绝对不可能是有武功的。除非……” 见皇上的目光看过来,玉珏小心说出了自己的推测:“除非此前她用药掩盖了脉象,所以才能够欺骗于皇上。” 宓奚回想起出征时他借故探寻过她的脉象,的确如玉珏所说,不似习武之人的脉象,如果她用了遮盖脉象的药物,跟在她身边的御医又怎么会测不出来? “她这一路上可有异常?” 玉珏思索片刻,道:“她会借着身体不适的缘由,时不时让马车停下来歇息。” 宓奚冷哼一声:“恐怕就是在那时留下了线索,令其同伙寻着踪迹前来接应。” 玉珏知道这是自己疏忽所致,将头埋得更低。 宓奚眼底晦暗,想到些什么:“如若她与那刺客是为同伙,那么当初刺杀之事,便十分蹊跷。” 玉珏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道:“您是说,当初她为您挡下那一箭,是其自导自演?!” 如果是这样,那么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怪不得,纵使那个刺客再有通天本事,如何能够在这防备森严的宫廷之中来去自如?除非是有人将宫中布置告诉了他,这才使得他能够顺利逃脱!” 宓奚转动手中的白玉扳指,踱步走到门前。 不知为何,那天边竟似有一片霞光,红得近乎妖异。他眉头紧锁,心中的不祥的预感渐渐扩散开来:“刺杀一事后,我便对她……” 他试图回想,可是和之前一样,只要他妄图拨开脑中的那片浓云去触碰记忆深处,一阵尖锐的疼痛便会立刻刺入他的脑海,让他无法继续深入。 宓奚伸手掐入眉心,直至留下两道深刻的痕迹,才使得头痛之症稍稍缓解。 玉珏连忙道:“皇上,奴才让御医过来给您瞧瞧吧。”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宓奚望着天边那抹残云,忽然改了主意:“把今日在太医院值守的太医都叫来。” 玉珏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又听他道:“城门尽数封锁,秦叹月逃不出京城,朕给你两日时间,把她给朕找出来,否则,你这差事也不用再做了。” 皇上这是动了气。 玉珏背上被汗浸透,知道自己若是找不到秦叹月以将功折罪,两日期限过后就该是他的死期:“是,奴才这就去办。” 夜晚,天子寝殿。 宓奚身着明黄的寝衣平躺于紫檀龙榻上,三位御医皆跪在旁边,身后的服侍的太监手中端着一个硕大的盘子,里面摆放齐齐码着数十根银针,每一根皆有两寸之长。 侍女的动作轻柔无声,将御医所配制的安神香添入鎏金博山炉中,不一会儿,浓郁的香气袅袅飘起,充盈整个寝殿。 这是具有十倍效用的催眠香,普通人但凡摄入口鼻,不到一刻便会沉沉睡去,三日后方能醒来。 是以所有人不仅需要事先服用解药,更要以绢纱蒙面遮住口鼻,以免被此影响。 唯独榻上的宓奚没有蒙面。 御医见时候差不多了,叮嘱道:“皇上,银针入脑,为的是破除阻涩,此过程难免会产生疼痛,彼时银针与您脑中那股力量相角,疼痛便会更上一层,到时您可要忍耐些,控制住您的意识,万万不可产生排斥之念,否则不仅前功尽弃,更会使您陷入凶险境地,到那时,臣等也束手无策、再无回天之力啊!” 宓奚眼眸低垂:“朕知道了,开始吧。” 银针入脑一法凶险十分,宓奚才提出此法时,御医皆慌忙推脱,劝他三思而行,因为一旦使用此法,就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损伤龙体,致使燕赤无主。 谁也不敢当这个罪人。 但是宓奚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直接赦免了所有人的罪,执意要用此法。 最后御医们不得不从命,命人准备好用品准备施针。 一刻钟之后,御医搭上宓奚手腕,确认他已陷入昏迷,于是点头让另一个御医开始用针。 三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数十根银针就施入了一半。 然后他们动作渐渐迟缓下来,入针的速度慢了许多,此时正到了关键之时。 噩梦 随着安神香的气味渐浓,眼前如同一团浓墨晕开,逐渐形成一条深渊,似乎要将宓奚一口吞入。 宓奚想起御医的叮嘱,于是未做挣扎任凭自己的意识落入其中。 万籁俱寂,他似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却莫名觉得有几分聒噪。 黑暗之中前路未明,宓奚正欲抬步往前,但是不知为何,此时的两腿犹如千钧之重,让他无法移动分毫。 这种感觉好似梦魇,明明自己还存有意识,却怎么都无法驱动身体。 还未等宓奚继续下一步动作,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头。 “嘶……” 尖锐的痛感渐次堆叠,宓奚气息不稳,从唇边溢出一丝喘息。 紧接着,一阵刺眼的眩光猛然从眼前炸开,逼着宓奚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待那阵眩光渐次消弭,宓奚方才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片惨淡的灰白,天际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雪,还飘着一两点零星的雪花。 周围的声音逐渐掩盖过心跳声,洪水般涌入宓奚耳中,嘈杂且吵闹,嗡嗡作响。 宓奚皱眉分辨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声音似乎皆是环绕在他身边的,各式各样的声音皆有之,夹杂着粗鄙污秽的用词。 “这狗娘养的,自他继位以来,年年征战,燕赤就没有太平过!” “呸!不管俺们死活,年年征重税,自己倒是享尽富贵,吃香喝辣,活该被杀!” 两道粗粝的声线啐出唾沫,口中忿忿。 “我家丈夫和大儿子当年被他们强行拉去充军上了战场,至今未归啊!剩我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一双幼子,根本活不下去啊!你这杀千刀的,把我儿子还给我!” 女人凄厉的哭声尖锐刺耳,她丝毫不顾体面,就这么跪在了地上,哭得涕泗横流,拾起地上的烂菜叶子砸过来。 周围有人陆续将她搀扶起来,劝慰道:“罢了罢了,阿嫂,别挨着她脏了自己的手。” “禽兽不如!简直禽兽不如!为了自己上位,不惜残害父母手足,这般的人,又怎会顾惜天下苍生!幸而林御史将其罪状一一公之于众,让天下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幸而他今日已死,否则来日我必将亲手杀之!” “死得好!死得妙!燕赤之害,除之后快!” 有人激昂愤慨,有人拍手称快,他们一边叫嚷,一边用烂菜叶、小石子砸过来,眼中尽是嫌弃与憎恶。 所有东西穿过宓奚眼前,并不会碰到他,宓奚举目四顾,狠狠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皆是燕赤子民,为何会出现在他梦中? 他心中生起不快,虽然知道此情景乃是虚幻,但他依旧感受到了冒犯。 顺着这些人的人目光,他低头看去,一瞬间瞪大了双目。 他的脚下,正躺着一具破败的残尸! 宓奚猛然退后两步,这才看见了全貌,一股恶心之感倏然涌上心头。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那画面实在太过恶劣。 此处正是一个闹市街头,行人来来往往,皆在此停住了脚步,在此围观。 新下的雪被万足践踏,来不及融化便沤成了一摊淤泥,被人嫌弃地踢到那具尸体旁,混伴着各种腐烂的蔬果和不知名的污秽,似乎正散发着阵阵恶臭——宓奚虽然闻不到,却能看见周围的人正捂着口鼻露出难忍的表情。 长发泡在淤泥之中,早已分辨不出颜色,而尸体的面皮残破不堪,看不清原本的相貌。身上的衣物丝丝缕缕,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裸露出来的躯体也并不完整,几只瘦骨嶙峋的恶狗在尸体周围逡巡,来来回回地嗅闻,时不时上前啃食一口,一只野狗大着胆子剖开了胸腹,将里面内脏扯得七零八落,其上的血迹早已凝固,紫黑色的血块四处溅落。 野狗叼着争抢到的食物挤出人群,跑到一旁大快朵颐,不一会儿,竟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而亡,正是中毒之状。 宓奚的眼瞳猛然震颤,生生将恶心之感压了下去。 他此生见过的尸体无数,这种程度的画面并不会轻易吓到他,令他产生强烈不适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这具尸体——正是他自己。 宓奚目光阴鸷,陡然锐利起来。 为什么他会梦见这种画面?到底是什么人敢往他身上捣鬼? 秦叹月——唯有秦叹月才能有机会动手脚。 心头杀意涌现,宓奚挥袖负手,意念一动,从腰间抽出一把宝剑,往周围劈砍而去,试图打碎这该死的梦境。 梦境之外,龙榻前。 五十六根银针已经顺利刺入四十九根,然而就在御医准备继续施针时,那银针入了一半,却被一股强力往外推了推,无法继续刺入。 御医额头冷汗冒出,他们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皇上的意志远超于常人,所以极易对外产生排斥,然而若是想以银针入脑之法破除脑中迷障,就必须让承受者能够完全放下戒心,接纳外界之物,可是现在皇上明显对银针产生了抵触,让他们无法再继续。 可是如今已经进行到了一半,断然不能就此放弃,否则不仅前功尽弃,皇上的龙体还会受到伤害。 “皇上!勿要破坏梦中之物!那亦是您意识的一部分,若是伤害梦中之物,无异于自残啊!” 御医急急道,皇上忽然产生抵触,定然是在梦境之中遇见了什么不愿接受的东西,所以才会想要阻止其继续发展下去。就好比做了一个噩梦,若是让它自行完结后再醒来,那它就只是一个梦而已,但是若是试图阻止它,那它就极有可能成为一个心障,令人长久深陷其中。 然而宓奚并没有听见御医的话。 眼见手中之剑马上就要刺向尸体,却在一瞬间险险停住,没有继续往下。 宓奚垂眼看向那突然出现在剑锋与尸体之间的东西,蓝瞳晦暗不明。 那是一小团泛着暖暖荧光的小球,绒毛似的,轻轻巧巧地悬飘在尸体上胸口之上。 绒球 这仿佛是一颗有生命的绒球。 宓奚打量着它,竟然奇异地感受到了它悲伤的情绪。 见宓奚收了手中的剑,那绒球便缓缓从尸体的胸口跳跃至头颅旁,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似是依赖,又似是抚摸。 就在这小球出现的那一刹那,原本贪婪地撕扯着碎肉的几只恶狗忽然瑟缩起了脖子,双腿打颤,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慑了似的,忙不迭夹着尾巴逃了。 周遭围观的人瞬间变得面容模糊,吵闹的声音也逐渐退去,如同隔着一层水幕,不甚分明。 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们都隔开了,这片天地唯独只剩下他们俩,以及一个站在一旁的宓奚。 那小球轻柔地蹭着地上尸体,并不嫌弃脏污和残缺,最后它在尸体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似乎是一个轻柔的吻。 宓奚莫名感觉自己方才狂躁的心情消弭无踪,重归于冷静。 他抱起双臂,开始审视这一切。 刚开始,他以为这是秦叹月捣的鬼,既然她能够对自己的记忆动手脚,那么在自己的脑中植入这么一段记忆以扰乱他的心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那个绒球的出现却推翻了他的猜想。 若是秦叹月为了唤起他心中的恐惧而特意弄了这么一个记忆,那为何绒球会出现在此呢? 它的的举止行为分明是在保护他的尸体,而他好像亦对它有一种熟悉之感。 这应该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一段原本就存在于他脑中的记忆,而非他人植入。 绒球对尸体做出种种亲昵的动作,而尸体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回应它了,于是它身上的光似乎暗淡了些许,整个球蔫了下去。 宓奚见状,忍不住蹲身,向绒球伸出了手。 来,到我这边来。 他虽然未开口,绒球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恋恋不舍地停在原地,并未到宓奚这边来。 于是宓奚收回手站起身,走到了那绒球的旁边:“你这家伙,一具残破不堪、丑陋无比的尸体有什么好的,就这么乐意守着?” 若说宓奚心中最为恐惧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梦境中这番情形,皇位被夺、江山易主,生前严重洁癖,死后形状凄惨,不仅被随意丢弃于闹市街头,还要遭受千人唾骂、万民践踏。 他一生所求之事,正是称霸六国一统天下,结束这场混乱,让子民们能够安居乐业,无患无灾,然而此刻那些却像是被人无情戳穿的泡沫,随着他的尸体散落一地。 所以当宓奚第一眼见到自己的尸体时,只能感受到愤怒,险些没能控制住情绪,想要挥剑斩碎这一切。 绒球的出现,奇迹般地消除了他的愤怒。 就算到了这般境地,它也在陪着他。 宓奚忽然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那绒球似乎听不得有人诋毁它所守护着的人,幅度很大地跳跃了两下,对宓奚发出了不满。 宓奚福临心至,将它强行捞到手中,凑近了问:“你喜欢他?” 没等绒球做出举动,他就笃定地说:“你喜欢他。” 绒球呆了呆,继而往后退却,想要强行将自己塞进宓奚的手指缝中。 生动演绎了一番什么叫“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这家伙竟然还动什么叫害羞。 宓奚心情稍霁,没注意自己的嘴角已经提了起来。 这场面堪称诡异,宓奚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蹲在自己的尸体旁悠哉悠哉的逗一只性别、年龄、容貌皆不知晓的小绒球玩。 在决定入梦之前,他已经连续多日未能好好歇息了。 细细算起来,好像从秦叹月为他挡下那一剑之后,他就没有一日睡过好觉了。 不是要处心积虑地应对秦叹月,就是要费心筹划打仗的事情,每日光是处理政务就要六个时辰以上,真正能够休息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 从战场归来解决林家叛乱以后,更是忙得没边。 精神总是时刻都在紧绷,他已许久没有感受到放松的滋味。 如今逗一逗这只奇怪的绒球,倒是让他的心情好上不少。 他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将快埋进指缝的绒球拨出来,饶有兴味地捏了捏。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触感,它只是一个虚体,实际上轻易便能穿过他的手掌,然而不不知道为什么,它还是让自己被宓奚捉住了。 宓奚少有地起了玩心,用两手将绒球搓圆弄扁,直至它终于不耐烦,一蹦一跳地穿过他的手掌跑到了地上,依旧停在尸体的额头上。 宓奚挑了挑眉,站起了身。 梦境外,御医感觉原本迟迟难以按入的银针忽然撤去了阻碍,顺畅无阻的施入皇上脑中,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皇上听见了老臣的提醒啊! 他命人给他擦拭了头上冷汗,继续拿起剩下的银针,找准穴位刺下去。 梦境之中亦有白日黑夜之分,只不过快上许多,一瞬之间便发生了更迭。 宓奚逗弄了一会儿绒球,再抬头时,眼见天已然黑尽了。 周围的人影逐渐寥落,他们评头论足了整整一日,早也口干舌燥,各自家去,唯剩几只恶狗还在远处徘徊。 只不过有绒球在,它们始终不敢上前。 绒球似乎有些累了,它停止了漂浮,轻轻沉到尸体的胸口,在那处找到一块衣物尚且完整的地方,躲了进去。 宓奚伸手将它捞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肩上。绒球莫名被转移了阵地,也并没有抗拒,迷迷糊糊地扯过一片银白的发丝遮盖在自己身上,倚在宓奚颈侧静止不动了。 似乎是睡着了。 它并没有重量,但是宓奚却感觉到肩头沉甸甸的,有一阵暖意隔着衣料透了过来。 雪又零零碎碎地飘落下来,渐渐盖在那副残躯之上,周围的恶狗经不住雪夜寒冷,各自跑开了。 宓奚伸手摸了摸绒球,被雪色浸染的眼睛泛起一丝柔和的光芒。 身死之后,无论此前如何高贵如云中月,又如何低贱如沟中泥,到头来不过都是黄土一抔,被尚且活着的万物渐渐掩盖住痕迹,变得无人在意。 等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之后,他没了牵挂,或许有朝一日便会落到这般境地,没了一个林家,便会有孙家、李家、王家,到那时,他或许也无力抵御这场大雪,只能任其掩埋了自己。 到那时,也有这么一只小小的绒球守着他吗? 恶犬 若是这样,他倒也没有那么厌恶死亡了。 只不过他不明白,为何这颗小绒球要一直守在尸体的旁边不肯离去呢? 它的力量太过弱小,光是恐吓那些野狗便足以让它精疲力尽,但就算这样,它也还是倾尽全力地去做这件事。 不一会儿,灰霾的天逐渐转明,日光从厚重的云层中顽强地透出来,隔着雪花,洒在他们三者身上。 集市逐渐热闹起来,赶牛的、背篓的、挑担的人渐次从四面八方拢过来,不知谁家孩童从宓奚身边经过,还没等凑过来瞧,便听见了大人怒声的呵斥:“要死啊你!那种东西是你小孩子能看的吗?” 孩子一缩脖子,灰溜溜地跑走了。 今日前来观看尸体的人少了许多,贩夫走卒各司其位,吆喝声穿透街巷,偶尔或夹杂着吵骂声。 这是一个脏污、嘈杂、混乱,但充满了鲜活生机的世界。 宓奚此生见过世上最为华贵的宫殿,亦在最冷情的不毛之地囚困过数年,这样的地方,他好像是第一次来。 虽然是在死后。 如今天下一统,七国多年的割据战争终于结束,百姓们不用再受兵燹之灾,正在逐渐恢复生息。 其实他们并不在乎这天下谁谁坐在了皇位之上,他们在乎的,是今日能够挣得几文钱,孩子在学堂有没有被先生教训,今年的天气是否顺心,来年收获的庄稼,能不能让一家人饱腹…… 浮生所愿,不过太平开盛世,盛世无饥馁。 而宓奚所成就的,便是这一切,数年来,他所为之殚精竭虑的、呕心沥血的,不就是这样一个个热闹的集市吗? 想到这里,宓奚忽然觉得心境变得无比开阔。 心中对父皇母后的憎恶,对叛臣的痛心疾首,对宫闱纠葛的厌弃,在此刻化作一缕清风,悠然地穿过这片天地。 他似乎闻见刚出笼的杂面满头上的热气,一碗馄饨中稀疏的肉香,还有那在铁锅中咕嘟着的白鱼汤,十分鲜美。 虽然平淡,但是那般诱人。 宓奚生平第一次,对食物产生了渴望。 肩上的绒球似乎醒了,它晃晃悠悠地拨开宓奚落在肩头的发丝,像那些雪花似的,轻飘飘地落到那尸体的眉心。 宓奚似乎听见了它想说的话。 早安。 就这样,绒球守在尸体身边,宓奚守在绒球身边,他们三者如同这闹市中一块静止的界碑,隔开了高贵与低贱、富贵与贫穷,又使之融为一体,从此生生不息。 整整七天七夜,雪未曾停歇,渐渐覆盖了这座碑,来往的人也不再对他们施以关注,曾经至高无上的天子,如今无人问津。 但那已无关紧要。 怕绒球冷,宓奚将它捞过来放在胸前,饶是如此,绒球身上的光芒还是黯淡了下去,身躯近乎透明,像是要消失了。 宓奚感到喉头一紧,嗓音嘶哑:“你……不要离开。” 绒球身上光芒隐晦地闪了闪,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请求。 就在这个时候,街头突然出现一个身着官服的府衙,身后跟着几个士卒,提着一卷苇席往这边走来。 人群自觉分散于两侧,为那府衙让出一条道路。 他们一路踹翻路旁摊贩的东西,骂骂咧咧地走到宓奚这边。 府衙一双吊梢眉,瞪着三角小眼,先往地上啐了一口:“娘的,真是晦气,死都死了,还要老子来亲自收尸,这大冷天的!” 宓奚认得此人,正是京兆尹赵宣。 身后的士卒见状,径直走到一旁卖包子的摊铺里,将那摊主踹出来:“没点眼力见!我们大人这大冷天出门办差这般辛苦,你们不知道为我们大人分担分担?” 那被踹的摊主敢怒不敢言,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官爷是什么意思……” 话没说完,他身上又挨一脚,那士卒一脸不耐烦地将苇席丢给他:“你,去把那东西裹了,丢到郊外去。” 摊主是个老实本分的汉子,这许多天来一只勤恳做事,从未对宓奚的尸体做过侮辱之事,还时常劝阻其他人少造口业,言道如今燕赤收服六国,百姓能够过上安生日子,正是奚帝的功劳。 这般形势,他竟还敢说出这般言论,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是也太过胆大妄为,最后被有心人听了去,辗转传到了赵宣耳中,所以今日才来找他,打算惩治一二。 听见士卒的话,那摊主惶恐道:“官爷,我若去了,这摊子没人来守……” 赵宣打断他,大马金刀地往摊上一坐:“这个不妨事,我这几个弟兄也不是吃闲饭的,给你守着便是。” 闻言,那几个士卒笑闹着也往摊子里挤去,自行拿了碗筷装吃食,先献给赵宣,再各自分食。 摊主眼看自家摊子被弄得乱七八糟,整日的生意怕都是做不成了,脸上欲哭无泪,奈何旁边士卒用长枪指着他去收尸,只好战战兢兢地走到宓奚身边。 他蹲身将尸体上的雪拂去,身后狱卒却一脚踹在他背上,让他“砰”地一下跪在地上:“磨磨蹭蹭的,快点,我家大人急着回府理事!” 于是摊主只好加快了速度,将苇席摊开,把那尸体慢慢挪到席子上,做完这些,他的双手已经被冻得紫红,整个人冷得发抖。 然而士卒冷眼旁观,一点都没有打算帮他的意思,周围的百姓也惧于官府,不敢上前。 宓奚将一切尽收眼底,眼中冰冷,绒球溜到了草席上,着急地上下跃动,他们皆是虚体,没有办法干预这些人。 男人将草席裹了,颤颤巍巍地拖着他往城外走去。 那士卒走到赵宣身边,道:“真是奇怪,大人,那尸体保存尚且完好,看样子并未被野狗分食……” 赵宣将口中包子“呸”在地上:“什么东西,难吃得要死。”眼神一转,斜眼看向远处艰难拖着苇席的摊主:“有人要护嘛,那就让他护个够,你去,把我府中那几只宝贝牵出来,他们今日还未喂食呢。” 士卒明白他的意思,领命奔往府衙方向,不一会儿牵着四只口中垂诞的猛犬过来,跟往那摊主出城的方向。 宓奚脸色暗沉,这摊主为他说了话,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灾祸,赵宣这是要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人,谁也不许为“奚帝”说半分好话。 他们要彻底消去民众对奚帝的敬畏与拥护。 初始 绒球趴在苇席上,跟着那摊主出了城,宓奚亦举步在摊主后面。 城外人影寥落,连风雪似乎都比城内更大一些,举目望去,茫白覆盖了一切可视之物。 离此处十里远的地方,有一个乱葬岗。 摊主听见后方传来的狗吠声,心下慌乱,费力拖着苇席往乱葬岗赶去。 冷雪往他身上直扑,不一会儿,他的脸就被冻得紫红,脚步也越发吃力,却一步都不敢停歇。 那士卒牵着狗忽远忽近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让狗叫两声以恐吓那摊主。 宓奚的眸色冷如寒冰。 这赵宣在朝中惯会四处逢迎,办事也是滴水不漏,宓奚从未抓到过他的把柄,却没成想在自己死后,此人不仅立刻投靠了叛党,还这般欺辱于百姓。 摊主身心皆惧,十里的距离硬是走了近三个时辰。 眼前的乱葬岗亦被白雪覆盖,从缝隙中露出黑色的骸骨,天灰蒙蒙的,冷风一过,此处便透出森森的鬼气。 宓奚被刺身死以后,那些跟随他的人被打为了乱党,遭到林家人的围剿,尽数身亡。 他们死后便被丢在此处,与千千万万个没有姓名的人混在一起,谁也认不出了。 宓奚立在这座巨大的坟茔前,表情肃穆:“是朕……连累了你们。” 摊主并不知晓自己身边正立着一个奚帝,他双手打着颤,寻了一处比较干净的空地,又费力在周围折来枯草铺在空地上,这才将裹着尸体的苇席拖拽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但还是“砰”地一下跪在苇席前,磕了三个头:“我实在没有力气刨个坑让您入土为安了,您将就些。” 宓奚长身而立,静静聆听着他的话语。 他咧着嘴喘了会儿气,又道:“若不是您安顿六国,平息战争,这仗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到那时,恐怕要死更多的人,造更多的乱葬岗。” “您是个枭雄。只可惜林家人心思歹毒,蛰伏数年,一朝发难窃国,这天下方才安定,转手落入贼人手中,实在令人可惜!” 这句话倏然挑动了宓奚的神经。 他既然能做到一统天下,就是因为有足够的心谋和筹算,就算林家人早有图谋,他又怎么会轻易就这样让林家顺利谋反夺取皇位,还让他们将自己弄到如此惨状? 宓奚十分了解自己,若是他不想死,那便没有任何人能够杀死他,就算他无力阻止林家人图谋皇位,那么好歹也会给自己安排好退路,绝不会就这样草率地被杀害。 所以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得他不愿顾惜自己的生命,这才被林家人有机可趁。 摊主还在犹自摇头叹息:“我多年寒窗苦读,却屡试不第,一腔抱负无处可展,可知这世间诸事不能尽遂人意,时也命也!多说再无益,黄泉路上,您一路走好!” 话音还未落下,身后突然传来狱卒的声音:“黄泉路寂寞,要不你也下去陪一陪!” 一声哨音,四只恶狗冲出雪幕,直往摊主扑来,宓奚手中一动,利剑瞬间化出,斩向那恶狗。 然而剑身从那恶狗身体穿过,那狗却毫发无损,瞬息之间就把那摊主扑倒在地。 “救……救命!” 在雪地里拖着重物走了那么久,摊主早已筋疲力尽,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连跑也来不及。 他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恶狗扑到自己脸上,张着腥臭的血盆大嘴就咬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绒球突然越至半空之中,身上光芒猛然振作,恶犬感受到那光芒,竟然是直接露出了怯意,向后退去。 狱卒看不见绒球的存在,只见恶犬莫名退缩,连忙用鞭子催动它们:“上啊!” 但是绒球护在宓奚与那摊主面前,半寸不让,几只恶狗只得在周围打转,不敢上前。 摊主惊魂未定,连连跪拜在地:“官爷!官爷!小的知错了,求官爷饶了小的吧!” 士卒啐道:“饶你?想得美!” 他手中鞭子越发狠厉,恶狗吃了痛,越发狂躁起来,一边吠叫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摊主。 就在这时,绒球终于支撑不住,身上的光芒陡然熄灭,然后从宓奚身前坠落。 宓奚伸手接住了它。 如同接住了一片雪花。 没有了绒球的威慑,恶犬便毫无顾忌,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重新扑了上来,一声惨叫划破雪幕,然后被狗吠叫着拆吞入腹,最终弥散于天地之间。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宓奚眼底似乎染上了些许血色,蓝瞳之中倒映出那些恶犬争相啃食的画面。 不过一刻钟,那片铺上了干草的最后净土也被鲜血所染,四处散落着零碎的残肢,有那位摊主的,也有死去已久的宓奚的。 宓奚这才明白之前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他居然会想到要将这江山让给其他人。 他握紧了拳,将绒球护在手心,眼中杀意涌现。 这天下,只能由他来主宰,只有他,才能使天下获得真正的安定。 手中突然发出光芒,将周遭一切景象都屏蔽在外,宓奚张开手,发现刚才黯淡的绒球被一团明光裹挟着,向上漂浮而去。 渐渐的,那绒球竟然发生了变化,那明光如同是孕育绒球的容器,使它逐渐变换形态,化成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小狐狸渐渐长大,睁开了眼,四处跃动,复又趴下,竟然化出了人形。 熟悉之感瞬间灌入宓奚心底,使他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小湫儿……” 他喃喃念道,像是重拾了某个被他遗忘许久的珍物。再望向天际那个影子时,他竟有些眼眶发热。 他看见小湫儿跪在一尊神像前,口中默念着什么,许久以后,那尊神像竟然动了动,亦化了形。 神像以手轻抚小湫儿的头顶,猛然间光芒大作,将世间一切都湮灭于其中。 紧接着,宓奚看见雪花往天上飘去,恶犬呕出口中血肉,折断的枯草接回了根,逐渐变得绿意盎然。 世界似乎正在发生颠倒,一切的一切,皆如乾坤变动,日月相抵,天地相合,融为一体后,又逐渐拆分开来,直至陷入一片空白。 偌大世界,仅剩宓奚一人。 宓奚眼中震惊之色还未褪去,在这片空白的天地中往前走了两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为何他会有重来一世的机缘,原来是小湫儿为他做到的! 宓奚仓皇四望,寻不到小湫儿的踪影。 身死 阿柴立刻用手捂住她的嘴,无名这才反应过来她没控制住情绪,一时脱了口。 两人匿息凝神侧停片刻,直至没有听见任何异动,这才稍稍放松。 无名眼中是藏不住的震惊:“你所说的,是真的吗?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阿柴黑瞳漆黑,抿唇道:“此前我蛰伏于京城中,按照你的所说的暗中散布林家人要造反的传闻,在监视林家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不仅和西宫那位明王有来往,还暗中与另一位神秘人交涉,这个人,就是戚晏。” 为了替真正的秦叹月完成心愿,自北襄出逃后阿柴跟随着无名来到了燕赤,无名入宫接近宓奚,而阿柴则一直在外监视着林府,根据秦叹月留下的手札搜集他们暗中贩卖凌虐女子的证据,等待时机以扳倒他们。 后来,阿柴却发现了更多除了“生意”以外的事情——林家人有意图谋燕赤皇位。 此事与阿柴无关,但他意识到,如果能够将此事直接坐实并捅到皇宫中去,那么燕赤皇帝宓奚到时候肯定会彻查林家,在谋反的罪名之下,林家不可能再有翻身的目的。 是以他对林家的关注更为密切,一边想找个机会向无名告知这些事。但是宫中发生刺客事件以后,无名用蜃珠操控宓奚的记忆,宓奚将情感转移至她身上,似乎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宓奚在无名身边安排了更多的人手,于此同时,还加强了宫中的戒备,是以无名没能找到机会将消息传给无名。 后来,他逐渐确认林府接触的那位神秘人就是戚晏,亦是十分震惊。 无名将上一世的事情告诉过他,所以他十分确定,在上一世,戚晏虽然也往燕赤安插过眼线,却从未亲身涉足燕赤国境,更别说与燕赤朝中权臣混在一起。 这一世很多事情似乎都发生了改变,阿柴没敢轻举妄动。然而他发现,那只被他从林府救出的小狐狸在逃走后又被林府之人抓了回去,戚晏似乎也得知了这件事,派人来林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似乎就是因为小狐狸。 不知道是不是阿柴的错觉,他感觉戚晏似乎很是在意这只小狐狸。 直到某一日,戚晏亲自现身林府,而林府,也将那装在笼中的小狐狸交给了他。 阿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直觉十分不对劲。 他知道这小狐狸身世特殊,原本是修炼成了人的精怪,眼下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再变回人身,只能维持狐狸的形态。换种说法,也就是虽是狐狸之身,却拥有人的灵魂。 而这个女人,正是上辈子燕赤国君宓奚所爱的人。 据无名所说,原本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已注定,是这只小狐狸求来了一世机缘,这才让此方世界阴阳逆转,所有人得以再生、重活一世。 然而这个秘密,却只有转生后莫名保存了前世记忆的无名以及小狐狸两人知道,阿柴也是听了无名解释,才知道这些事情的。 但是前世的戚晏与这只小狐狸毫无交集,按理说本不该拥有任何记忆,却行为诡异,不惜万里奔赴异国、以身涉险,从林府将小狐狸给接走。 于是阿柴暗中跟在戚晏的车驾后面,他藏匿的功夫了得,再佐以药物,小心地远远跟着,便可以做到避影敛迹,连戚晏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但是当戚晏摘下兜帽,露出与宓奚极度相似的那一刻,阿柴险些没有藏住,差点让戚晏察觉。 为何戚晏的相貌会发生如此之变?! 一瞬间阿柴甚至怀疑过北襄国的君主之位被人所夺,亦或者此人是戚晏派人假扮的替身,但是细观此人的装束打扮,乃至手中信物,皆显示着他的确就是戚晏本人。 况且他身上还有君蛊的气息,这种东西根本做不得假。 阿柴一路跟着他们,直至戚晏带着小狐狸进了北襄军营,这才止住了脚步。 他怀揣着惊涛骇浪般的疑惑一路赶回燕赤,然而此时燕赤、胥黎两位大将战败的消息传入京城,京城防卫森严,满城守卫增加了整整三倍,又他耽搁了许多时间。 但他依旧无法将消息传到宫内无名手上,只得趁宓奚御驾亲征时寻机。就是在此时,他发现宓奚对无名其实并未像预想的那般百依百顺,相反,宓奚甚至对无名算得上是防备,在她身边安排了数十个高手,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为监视。 他根本接近不了无名,偏偏无名还病倒了,两人无法接触。 直至宓奚突然传召无名,阿柴和无名才同时反应过来,宓奚此人的心计与戒备心,远比他们所知的要深沉得多。 无名嘴唇颤抖:“你是说……戚晏已非原来之人?” 阿柴眼神思索:“恐怕如此。”他抬眼看着无名:“你可曾记得‘夺舍’?” 这本是秦叹月搜罗的那些怪异书籍中所提到的东西,因为过于稀奇罕见,两人都有记忆。 “夺舍”,乃是指一人将另一人的灵魂侵夺,占据其躯壳,致使其魂形不一,但却能融汇一体,被夺舍之人,原本魂魄很大概率便被扼杀,身体只被夺舍者所支配。 虽然书中未提到夺舍之法会不会致使原本之人外貌产生畸变,但是戚晏这般样子,实在与“夺舍”太过相似。 此时虽然奇异,但是见识过天地逆转、万物重生的奇迹之后,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绕是如此,无名一时之间也还是难以接受这般事实。 “这样说,戚晏早已身死?那现在那个……到底是谁?” —— 简毓不知道人能够倒霉成这样。 她莫名跟着戚晏的北襄军往燕赤腹地前进,似乎正往京城赶去,一半焦急一半忧心,两者之间夹杂着一丝侥幸。 忧心的是眼看燕赤被迫,她没有宓奚的消息,也无力阻止敌军侵入,一路看着战火侵略燕赤城池,为此痛心疾首。 侥幸的是所经之地逐渐熟悉,她有了逃跑的底气。 然而戚晏几乎将她捆在身边寸步不离,还没能她酝酿好有效的计划,戚晏就领军转头,竟然带着她和北襄军往回撤了! 简毓二丈摸不着头脑,在一阵凌乱中还未反应过来,北襄军已经丢下了晋、阮两国盟友,马不停蹄地奔往北襄。 眼看着离燕赤越来越远,简毓险些哭出声来。 身死 阿柴立刻用手捂住她的嘴,无名这才反应过来她没控制住情绪,一时脱了口。 两人匿息凝神侧停片刻,直至没有听见任何异动,这才稍稍放松。 无名眼中是藏不住的震惊:“你所说的,是真的吗?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阿柴黑瞳漆黑,抿唇道:“此前我蛰伏于京城中,按照你的所说的暗中散布林家人要造反的传闻,在监视林家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不仅和西宫那位明王有来往,还暗中与另一位神秘人交涉,这个人,就是戚晏。” 为了替真正的秦叹月完成心愿,自北襄出逃后阿柴跟随着无名来到了燕赤,无名入宫接近宓奚,而阿柴则一直在外监视着林府,根据秦叹月留下的手札搜集他们暗中贩卖凌虐女子的证据,等待时机以扳倒他们。 后来,阿柴却发现了更多除了“生意”以外的事情——林家人有意图谋燕赤皇位。 此事与阿柴无关,但他意识到,如果能够将此事直接坐实并捅到皇宫中去,那么燕赤皇帝宓奚到时候肯定会彻查林家,在谋反的罪名之下,林家不可能再有翻身的目的。 是以他对林家的关注更为密切,一边想找个机会向无名告知这些事。但是宫中发生刺客事件以后,无名用蜃珠操控宓奚的记忆,宓奚将情感转移至她身上,似乎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宓奚在无名身边安排了更多的人手,于此同时,还加强了宫中的戒备,是以无名没能找到机会将消息传给无名。 后来,他逐渐确认林府接触的那位神秘人就是戚晏,亦是十分震惊。 无名将上一世的事情告诉过他,所以他十分确定,在上一世,戚晏虽然也往燕赤安插过眼线,却从未亲身涉足燕赤国境,更别说与燕赤朝中权臣混在一起。 这一世很多事情似乎都发生了改变,阿柴没敢轻举妄动。然而他发现,那只被他从林府救出的小狐狸在逃走后又被林府之人抓了回去,戚晏似乎也得知了这件事,派人来林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似乎就是因为小狐狸。 不知道是不是阿柴的错觉,他感觉戚晏似乎很是在意这只小狐狸。 直到某一日,戚晏亲自现身林府,而林府,也将那装在笼中的小狐狸交给了他。 阿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直觉十分不对劲。 他知道这小狐狸身世特殊,原本是修炼成了人的精怪,眼下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再变回人身,只能维持狐狸的形态。换种说法,也就是虽是狐狸之身,却拥有人的灵魂。 而这个女人,正是上辈子燕赤国君宓奚所爱的人。 据无名所说,原本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已注定,是这只小狐狸求来了一世机缘,这才让此方世界阴阳逆转,所有人得以再生、重活一世。 然而这个秘密,却只有转生后莫名保存了前世记忆的无名以及小狐狸两人知道,阿柴也是听了无名解释,才知道这些事情的。 但是前世的戚晏与这只小狐狸毫无交集,按理说本不该拥有任何记忆,却行为诡异,不惜万里奔赴异国、以身涉险,从林府将小狐狸给接走。 于是阿柴暗中跟在戚晏的车驾后面,他藏匿的功夫了得,再佐以药物,小心地远远跟着,便可以做到避影敛迹,连戚晏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但是当戚晏摘下兜帽,露出与宓奚极度相似的那一刻,阿柴险些没有藏住,差点让戚晏察觉。 为何戚晏的相貌会发生如此之变?! 一瞬间阿柴甚至怀疑过北襄国的君主之位被人所夺,亦或者此人是戚晏派人假扮的替身,但是细观此人的装束打扮,乃至手中信物,皆显示着他的确就是戚晏本人。 况且他身上还有君蛊的气息,这种东西根本做不得假。 阿柴一路跟着他们,直至戚晏带着小狐狸进了北襄军营,这才止住了脚步。 他怀揣着惊涛骇浪般的疑惑一路赶回燕赤,然而此时燕赤、胥黎两位大将战败的消息传入京城,京城防卫森严,满城守卫增加了整整三倍,又他耽搁了许多时间。 但他依旧无法将消息传到宫内无名手上,只得趁宓奚御驾亲征时寻机。就是在此时,他发现宓奚对无名其实并未像预想的那般百依百顺,相反,宓奚甚至对无名算得上是防备,在她身边安排了数十个高手,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为监视。 他根本接近不了无名,偏偏无名还病倒了,两人无法接触。 直至宓奚突然传召无名,阿柴和无名才同时反应过来,宓奚此人的心计与戒备心,远比他们所知的要深沉得多。 无名嘴唇颤抖:“你是说……戚晏已非原来之人?” 阿柴眼神思索:“恐怕如此。”他抬眼看着无名:“你可曾记得‘夺舍’?” 这本是秦叹月搜罗的那些怪异书籍中所提到的东西,因为过于稀奇罕见,两人都有记忆。 “夺舍”,乃是指一人将另一人的灵魂侵夺,占据其躯壳,致使其魂形不一,但却能融汇一体,被夺舍之人,原本魂魄很大概率便被扼杀,身体只被夺舍者所支配。 虽然书中未提到夺舍之法会不会致使原本之人外貌产生畸变,但是戚晏这般样子,实在与“夺舍”太过相似。 此时虽然奇异,但是见识过天地逆转、万物重生的奇迹之后,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绕是如此,无名一时之间也还是难以接受这般事实。 “这样说,戚晏早已身死?那现在那个……到底是谁?” —— 简毓不知道人能够倒霉成这样。 她莫名跟着戚晏的北襄军往燕赤腹地前进,似乎正往京城赶去,一半焦急一半忧心,两者之间夹杂着一丝侥幸。 忧心的是眼看燕赤被迫,她没有宓奚的消息,也无力阻止敌军侵入,一路看着战火侵略燕赤城池,为此痛心疾首。 侥幸的是所经之地逐渐熟悉,她有了逃跑的底气。 然而戚晏几乎将她捆在身边寸步不离,还没能她酝酿好有效的计划,戚晏就领军转头,竟然带着她和北襄军往回撤了! 简毓二丈摸不着头脑,在一阵凌乱中还未反应过来,北襄军已经丢下了晋、阮两国盟友,马不停蹄地奔往北襄。 眼看着离燕赤越来越远,简毓险些哭出声来。 原来如此 戚晏骑着马,把简毓裹在胸前的宽大披风中,简毓从缝隙中露个头,眼泪还没有流出来,就已经被扑面的风吹干。 北襄国虽然位处南方,但是寒冬时节却也不必燕赤暖和到哪里去,相比燕赤的平原辽阔,北襄多山多林,更显湿寒。 简毓感觉自己头上的毛都快结冰了,眼睛也睁不开,只能放弃观察地势,将头缩回了披风中。 说来也奇怪,戚晏这个人虽然看起来阴气沉沉的,总有一种时时压抑着的偏执之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但他却恨不得将小狐狸别在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 而他的怀抱,居然是有温度的。 宓奚曾对她说过,戚晏统治北襄的手法堪称狠绝野蛮,据宓奚安插在北襄在探子回报,北襄朝中的大小官员,体内无一例外地全被种上了蛊毒,而戚晏本人则将能够控制这些蛊毒的万蛊之主——君蛊养在自己体内,以此挟令百官听令于他。 这样的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简毓初听闻时,不受控地脑补出蛊毒那肥糯蠕动的样子,以及各种潮湿腥臭的气味,恶心得食欲消退,晚膳都只吃了一碗肉。 然而她接触戚晏这么久,好像从未在他身上闻到她所想象的那种味道。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耸动鼻尖,终究只捕捉到了一丝清苦的药气,还有极淡的血腥味,除此以外,便只有斗篷上朱栾花的熏香。 沁雅入脾,浸润心肺。 此人的品味竟然意外的好。 简毓的神思慢慢飞至天外,被一阵疾行的马蹄声拉了回来。 “启禀主子,晋军太过深入腹地,燕赤军反扑时逃跑不及,已被胥黎瓮中捉鳖,晋国即将面临覆灭。” 简毓一爪拨开披风,看向那个侍卫。 什么?!情况怎么又又又变了! 怎么就变成胥黎把晋军打败了,还灭人家国?! 她抬眼看向胥黎,想知道他的表情,却被一只大手按回了斗篷。 出乎意料地,戚晏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嗯?!这么大的事情,只是嗯了一下?! 简毓瞪大了眼睛,不是,那可是你的盟友啊,说卖就卖吗? 宓奚能够绝地反击固然是好事,但是这戚晏的态度也太奇怪了吧? 还没等简毓吐槽完,便听那个侍卫继续道:“阮国长久远征兵马疲敝,晋国一灭,阮国前无庇护,粮草亦被我们尽数烧毁,已是穷弩之末。” 戚晏略一点头:“知道了。传令下去,让后方军队殿后,阻拦燕赤极其援军,其余人马随我撤退,在后日之前赶回北襄。” 说完,他一挥马鞭,催着座下良驹继续疾驰。 熟悉的颠簸之感又起,简毓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惶恐。 戚晏到底想做什么? 越是靠近北襄,戚晏似乎就越是迫切,将马催得越来越快,连简毓都能感受到他的焦躁。 他不仅抛弃了两国盟友,甚至连自己的部下也丢下了,简毓从拨开披风趴到戚晏肩头往后看去,他们的身后的人马已经所剩无几,周围只有数十骑精锐跟随奔袭。 突然,戚晏一手按着她的头,猛然勒紧缰绳。 那马高高扬起前蹄,然后重重落下,激起一地泥点。 简毓猝然回头,眼前是一座高耸的城门,他们已经来到了北襄边境的城池。 天上乌云密布,阴风阵阵,这阵势,显得那城池竟像是一座鬼城,令人心生恐惧。 简毓的爪子收紧,出卖着她内心的紧张不安。 “莫怕,有我在,无人敢伤你。” 戚晏察觉她的惊惧,近乎柔声细语的安抚道,甚至还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但是简毓却想起了那时在燕赤郊外的密林灌木中遇见的那条蛇。 它不知在暗中蛰伏了多久,猩红的眸子直直盯着眼前的猎物,小心翼翼地吞吐蛇信,冰凉滑腻的身躯辗转缠绕,趁猎物不备慢慢、慢慢紧逼,最后猛然出击,一口咬在猎物脆弱的脖颈上! 一步小心侧目与戚晏对视,简毓发现他的眼中似乎也泛出了红光…… 身体发着抖,若是她此时是个人,那她的尖叫声便该冲破云霄了! 戚晏嘴角带着笑,眼神温柔,还在哄她:“莫怕,莫怕。” 像某个从地狱爬回来的鬼。 那张肖似宓奚的脸让这诡异的感觉更上一层,使得简毓毛骨悚然,背后的毛都炸了起来。 这一刻,简毓甚至觉得他根本不该是个人,而是个别的什么东西。 城门轰然降落,露出城中长街,众人策马而入,待那几十骑人马都进入城中,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再次合上了,紧接着传来了机杼之声,是城门从内上了机关锁。 如此一来,这座城池便固若金汤,无人可破。 但戚晏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断后的大军也被关在了外头。 简毓看着戚晏那越发亢奋的双眼,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戚晏是故意的。 从一开始,戚晏就根本没有想打赢这场仗。 明明是他先行挑衅燕赤,入侵云国彰显自己的野心后又主动联合晋、阮两国图谋燕赤,但是为何在宓奚连损两员大将,却不把握良机一举攻打燕赤,反而让晋、阮两军抢了先。 现在看来,胥黎与秦拓的战败可能都是宓奚有意安排的诱敌之计,就算当时戚晏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让晋军当探路石,但这之后的事情根本解释不通。 为何得知晋军被包围的消息,戚晏非但不引兵前去救援,反而还越退越远。须知天下领土不过就那么些,若是燕赤强一分,北襄便弱一分,戚晏就算无意拉晋国一把,却也不该就这样让胥黎如此顺利的攻下晋国。 除非,他一开始就根本不打算与燕赤相争,非但如此,还故意将晋、阮两军引到宓奚眼前,让他不得不打,不得不胜。 而戚晏如今摆脱大军回了城中反手将城门封锁,便是将北襄的军队也留给了燕赤,任凭宓奚处置,等宓奚将其全部收服,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简毓脑中急转,千丝万缕的脉络被一一挑明。 相似的容貌、奇怪的对话,与宓奚不相上下的心机算计,以及—— 对她的莫名执念。 忽如一线清明贯穿前后,在刹那间醍醐灌顶。 简毓目光锁在戚晏脸上——他不是与宓奚相似,而是他就是宓奚! 上一世的宓奚! 承认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戚晏有所察觉,无声地挑了一下眉。 若是以前,对上戚晏那双眼睛的简毓肯定会立刻移开目光,但是此时震惊与探究欲填满了她的脑袋,让她忘记害怕,硬是直直一直望着他,眼神仿佛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见她如此,戚晏倒是先行败下阵来,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怎么,为何这样盯着我?” 简毓忽然从他怀中挣出,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铁锁一响,脖子瞬间被勒紧,她被带着往后撤了一步。 原是戚晏以为她要逃跑,扯紧了锁链。 戚晏眯起一双黑瞳,其中隐隐有些不悦与警告,但是简毓冷冷射他一眼,不惜与那股力量抗衡,走到了一旁沙地上。 她抬起爪子,在松散的沙石间划过。 一笔一划,那个被她念过写过许多遍的名字渐渐呈现。 ——宓奚? 简毓写完,抬头凝望着戚晏,天际滚动的阴云倒映在她清澈的瞳中,显得有些浑浊。 戚晏轻笑道:“我知道你记挂那个人,不用担心,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他以为这小狐狸在问现在的宓奚那边的情况,但是解释的话说到一半,他的笑容渐渐收敛,终于反应过来:“呵,好聪明的小狐狸。” 他蹲身与她平视,衣摆将沙地上的名字遮去大半。 “你认出我了,对吗,小狐狸?”戚晏的脸上重新挂上了堪称温柔的笑意,漆黑的瞳中印出简毓小小的影子。 明明得到了答案,简毓却没有丝毫喜悦。 眼前人是宓奚,却又不是宓奚,即使相貌如此相似,即使是她先提出问句,他也亲口承认,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将他与宓奚二字联系到一起。 沉默半晌,简毓抬起爪子,想要继续写点什么,戚晏伸手握住她的爪子,向身后人吩咐道:“取纸笔来。” 一刻钟后,戚晏将简毓带到了一间寺庙,侍卫将纸笔铺在简毓面前的桌上,退出去时掩上了房门,屋中唯剩二人。 戚晏取来丝帕将简毓方才在地上弄脏的爪子仔细擦拭干净,这才将笔递到她跟前:“想说什么?” 从前刻苦练习写字,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简毓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熟练将笔夹在爪趾间,提笔落下。 她写得很快,字迹也并不好看,堪堪能够让人依稀辨认。 戚晏一手撑着头,忽然道:“你比她聪明,那个笨家伙到最后也没有学会写字。” “笨家伙”指向明显,只能是上一世的小狐狸——湫。 他的语气几分宠溺,但是那怀旧般的言语让简毓感到十分不适,忍不住向他翻了个白眼。 戚晏没生气,只是缄默地看向那字迹。 纵然字迹潦草,却很明显能从中感受到简毓的怒气。 “为何联合三军侵犯燕赤?为何出卖其余两国?又为何将大军关在城外?” “天地重开,但结局殊途同归,宓奚一统七国乃是命运所指,我只不过用点手段将此事提前了而已。”宓奚也不避讳,对她作出了解释。 世间之事犹如散布于大地的河流溪涧,脉络万千,曲折蜿蜒,往四处蔓延而去,看似毫无规律,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些河流总会有所交汇,形成湖泊池沼,如同一个个节点。 就算河水在奔腾的途中会产生各种变化,河道更改、增加亦或者是消失,但是这些节点却是不变的。 而一切水流的终结之地——海洋,便是那个最大的节点。 奚帝称霸六国,正是这样一个如同海洋一般的节点,这个世界的事情无论怎么更变,最终都只会汇聚到这一件事上。 戚晏所做的,便是将这节点给提前了。 简毓怔愣片刻,再次提起笔——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戚晏微微叹息,坐直了身体:“前世执念如此。” 宓奚上一世的执念就是一统天下,至死他都在为此事而操劳,但是最终却倒在了称帝的祭礼上。 所以这一世他便出手提前助宓奚了结执念。 “你因何重生,还占用了戚晏的身体?” “呵……”戚晏喉中压出一声戏谑轻笑:“当然是,不甘心啊……” 简毓皱了眉,眼看着他脸上神色渐渐染上一抹癫狂。 难道是因为距离称帝只差一步,却被刺杀身死,所以才产生了巨大的怨念,使得他得以转生? 但是这根本解释不通,若是有怨念,那这怨念应该附着在宓奚身上才对,怎么会与他分离,跑到了戚晏身上? 戚晏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简毓。 简毓冷漠以对,继续写道: “既然统一六国之事提前,那么刺杀也会提前……” 还没等她写完,戚晏就打断道:“不,不会,我早就将那个刺客找出来,活活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他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一字一顿,语气愉悦,仿佛带着十分的解气与畅快。 与宓奚简直天壤之别。 简毓被他激得打了个寒颤,觉得此刻的他不像前世的宓奚,更不像今生的宓奚,乃是此二人之外的第三个人。 就像是被原本的戚晏所浸染了灵魂一般。 简直睚眦必报到丧心病狂。 然而戚晏却话锋一转,柔声询问简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报仇吗?还没等简毓回答,他便自顾自道:“是因为他的父亲啊……” 关他父亲什么事? 戚晏的眼神陡然黯淡,身体起伏着,似乎正在强忍着激烈的情绪,他不顾简毓的躲让,轻抚着她的背脊。 “他父亲,是北襄国戚晏座下的一条好狗。当年七国传出奇闻,人人都道得圣女玉雪狐者得天下,所以他派人将湫捉了去,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戚晏虽然在笑,但是眼中半分笑意也无,简毓从其中看见了浓烈的憎恨。 “他们把她关在笼中丢到军营,喂下催形的药水,逼着她变为人身意图享乐。” “那个笨蛋,生生扛着蛊药蚀心的剧痛,被鞭打至残也不愿化形,最终那条贱狗将她剥皮取肉,献与戚晏。” 疯魔 “真该死啊,这些人,真该死。” 他的语气森寒,近乎咬牙切齿,显然是觉得那些人扒皮抽筋犹不解恨,心中翻涌的怒气直至现在也无法平息。 “等等,你说是他父亲残害了湫,那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刺杀你?”简毓写下问句,看见戚晏那双满是阴鸷的眼睛时,忽然间福灵心至,想到另一件事。 笔尖颤抖着写下两个字:“屠城……” 上一世的宓奚在攻打进北襄以后,不顾大臣的劝阻,第一次采用了屠城的血腥手段,此举后来也成为林家人攻讦他的借口之一,也让他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但是即使宓奚称帝之路堪称残暴,但是他也只是在惩治奸佞的时候会用上极刑,多数时候,宓奚其实是个举贤任能、勤政为民的君主,否则燕赤根本不会只花了短短十几年就做到国富兵强,称霸七国。 只不过功成以后,弑父与屠城这两件事,就是宓奚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的污点。 此前简毓知道他屠城的事,却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屠城之举。 但是如果将二者联系起来,就能说得通了。 戚晏忽然笑了两声:“你猜得不错,为了给那笨家伙报仇,我不仅凌迟了他们全家,还屠了整个城池。上一世,那贱狗死前将自己儿子送出了城,被林家人藏了起来,后来在祭祀上刺杀我,所以这一世,他们一个都别想逃!” “你知道吗,那贱狗被我做成了人彘,每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有看见他那副样子,才能暂解我心头之恨!” “啪”地一声,简毓没有拿稳,笔掉在了纸上,墨汁四溅。 她往后缩了缩,试图离戚晏远一些。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早已不是宓奚了,而只是一个由怨恨和欲念操控着的、不伦不类的东西! 察觉她的恐惧,戚晏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癫狂之色,堪堪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但是简毓知道,他的皮囊之下已经千疮百孔,没有半点从前的影子。 戚晏一手支着下颌,用那种柔软的语气哄道:“吓到你了?真是抱歉。”他尽力做出一个缓和的微笑:“没关系的,你不必害怕,永远没有人能够伤害你,包括我。” 为什么?我又不是真正的小湫儿。 简毓发现此人对自己的态度实在很是奇怪。他明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与湫的区别,又似乎对她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感。 此人将她带到身边,难道是要她做湫的替身吗? 简毓心中升起一股怒气。 此前她在幻境中观看前世湫与宓奚之间的纠缠,那痴心一片的小狐狸从来都是在单方面付出,而宓奚自始至终都没有表过态。 在最后的一个梦中,他丢下身受重伤的湫,一走就是整整三日,再一次违背了许下的诺言。 可怜小狐狸念着那句“去去就回”,满心期望,终于失望。 至于故事的后续,简毓也无从知晓,她被人强掳出宫就再也没有入过幻境。 但是她知道,定然不会是什么好的发展。刺杀事件不久之后,燕赤国中流言四起,四处都在谈论戚晏弑父上位的事情,紧接着便是三国联手攻打燕赤,连损两员大将,燕赤一度陷入困境,直至宓奚亲征。 湫应该就是那时流落到北襄的。 想到此处,简毓重新捏起笔,问道:“当初你说去去就回,为什么言而无信?又为何没有保护好湫致使她被北襄之人残害?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让戚晏陷入了沉默。 许久以后,他才抬起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眸,像是望着一片虚无:“那时,我以为我能掌握一切,而她亦能一直等着我。” “宫中所有妃嫔皆跪在都梁殿前,请求我处置了她,我虽独断,却也不能肆意妄为。还未将那些女人打发回宫,前朝便传来消息,说各地因为狐妖现世一事发生暴乱,我不得不派人平息。” 所以那三日他是被困在前朝脱不开身。 亦或者是为了流言而避嫌——简毓现下只想用最阴暗的想法去揣度他。 “宫中人多口杂,不利于她养伤,我便将她送出了宫,秘密放在一处宅院让她休养。谁知林云那贱人乘我分身乏术,派人找到了那处宅院。” 后来的事并不难猜,林云定然是要置湫于死地,湫或许奋力逃脱躲了起来,然后林家便派人传出狐妖谣言,让简毓在燕赤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然而战事四起,宓奚忙着应付敌军入侵,加上林云有心隐瞒,他并不知道湫的行踪。后来湫不得已逃出燕赤,流落到他国,最终在一处战场被北襄将领所掳,带回了北襄。 最终酿成屠城之祸。 简毓怒从心起,愤而斥道:“你恨来恨去,其实最该恨的应该是你自己!如果你能好好将湫护在身边,又怎会让她沦落到北襄?” 戚晏眯着眼睛:“的确,最该恨的,应是我自己。” 他的眼肿重新拢起光彩,看向简毓:“所以这一世,我定然会好好待她,从前亏欠她的种种,我会一一偿还,千倍万倍,只要她愿意,我什么都会给她。” 这番话险些让简毓被气笑,她继续写道:“她尚且在时,你弃她的痴心如敝履,不肯好好对她,等她不在了,你又做出这般深情姿态,未免太过厚颜。怎么,现在你是想找一个替身来赎罪吗?我不是她那般的痴情种,也并不会代表她原谅你。” 看到“替身”二字,戚晏的表情有些古怪:“我何时说过要你做她的替身?” 那不然把她带到这里,又对她解释那么多,是为了什么? 简毓露出疑惑神情。 戚晏却被她逗笑,也不再解释:“好了,话说得够多了,到此为止吧。” 他站起身,伸手将简毓写过的纸拿过,放在烛火上点燃。 “该走了。” 他一路上都在匆忙赶路,若说是害怕宓奚追过来,可是他们已经回到了北襄境内,大军也被关在城外殿后,多少也能拖延时间,为什么戚晏还是要这么急切? 简毓按住他的手,抢出一张纸来,又写下一句话:“你把北襄军尽数留给宓奚,没有兵力,接下来如何统治北襄?不怕有人造反吗?若是宓奚打过来,你如何抵挡?” 烛焰舔舐着纸张,瞬间将其吞噬殆尽,戚晏的侧脸被火光照亮大半,似笑非笑:“北襄如何,谁在乎呢?” 胆大妄为 说完,他不顾简毓的抵触,将她抱入怀中,开门走出了寺庙。 短暂的休整后,一行人重新上了马。 此时戚晏的手下的装备已是极度精简,妨碍赶路的赘余几乎全不都卸掉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们每人还是在马身上驼了两个包袱。 里面装着的似乎是某种坚硬的东西,简毓探头去看,从那包袱的缝隙之中捕捉到一丝幽微的红光。 焰丝石? 据她所知,只有这种特殊的宝石能够发出这样的光芒。它本产自代国,极其珍贵,代国被燕赤灭了以后,李怀被宓奚派去接受代国政务,这种宝石便作为贡品送到了燕赤。 当初宓奚还挑选了几块成色极佳的给她打造了一条项链,只不过那项链不知道在何时弄丢了。 除此以外,这种石头也是当初宓奚用来逼迫闵堰下位的手段。 但是按理说,这些宝石应该在燕赤国库内才对,为何会到戚晏手上? 他如何得来的?看这数量,几乎所有的焰丝石都在这里了,若是国库被盗,宓奚不可能不知道。 戚晏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不用想了,这石头正是宓奚和我做的交易,我将各国情报全部送到他手上,还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服了阮、晋和北襄三国的兵马,只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他没理由不答应。” 但是戚晏的目的本就是要助宓奚一统六国,为何又要把焰丝石要过来?难道是炼制焰丝石的秘方落到了他的手中,他要打造武器? 戚晏拿起一颗焰丝石,用手指在上面拈了一下,简毓不明所以看着他将手伸过来,这才他的指尖上有一层薄薄的红色粉末。 “你可知这是何物?” 简毓眨巴眨巴眼睛,心道这焰丝石居然还会掉渣? 然而戚晏抽出丝帕擦拭了手指,指着那丝帕上的红色痕迹道:“是红磷。宓奚以为我要用这批焰丝石炼制武器,所以用红磷洒在上面。炼制需要淬火,它就会在投入火中的那一刻直接被点燃,然后爆炸。” 简毓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戚晏笑道:“没错,按照这种剂量,焰丝石与红磷混合产生的爆炸威力,会将半个北襄皇宫夷为平地。” “真是聪明,若是原本的戚晏,或许就会中招了,只可惜我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听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宓奚,简毓无语了一下。 这不就是相当于夸自己吗? 继而又反应过来,戚晏跟她说这些做什么?他既然知道有红磷,那不点燃不就行了。 怎么,他难道是想将计就计点燃这些宝石,和自己在北襄皇宫殉情吗? 所以刚才在庙里跟她解释那么多,就是为了把她当成湫,剖白心意? 戚晏虽然不知道她脑中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看见她的表情,明显是越来越歪。 他伸手拍拍它的脑袋:“我的意思是,宓奚想用此计杀我,但是你猜,他知不知道你在我身边?” 简毓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一时间呆住了。 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事情,一直以来被刻意忽略遗忘的东西渐渐浮上心头。 当时林家人准备在宫中对她动手,她敏锐地察觉异常,设法让云笠逃脱前去报信,宓奚定然会知晓此事,若是能够及时顺着线索查找,或许很快就能找到她。 但是宓奚似乎并未上心,迟迟都没有派人来找她。她原本以为是林家人手段太过隐蔽,瞒过了宓奚,可是直至今日,她一直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也就是说,他从未打算找过她。 最后一次听见宫中的消息,是他开始恩宠秦叹月。 从前那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竟也会对某个人如此上心,这般佳话甚至都传到了宫外,令世人艳羡无比。 简毓不知道自己该以怎么样的立场对待这件事。她与宓奚之间本没有任何关系,从前那些接触过的温度似乎都变成了她的错觉。她不愿自作多情,所以只能强行忽略掉心中那些莫名的不适与难过,只记挂着要去阻止刺杀一事。 因为只有他活着,这天下才能够获得长久的安定与和平。 简毓用这般理由麻痹着自己,不敢承认对他的思念或许掺杂着自己的私情。 但是宓奚呢,他怎么想? 只不过是丢了一只聪明些的爱宠罢了,他贵为七国之主,若是想要再养一些狐狸,便会更多有比她漂亮聪明上千倍万倍的狐狸去争取他的青睐。 没有前世记忆的宓奚,永远不会知道简毓的身份,对他而言,她与其他的狐狸没有任何区别。 微不足道,转瞬即忘。 所以她现今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他或许根本不会在乎。 “这一世的他,或许也是个薄情郎。”戚晏循循善诱,将简毓按紧自己怀中,裹紧了披风。 “小狐狸,天下现今尽归入他手中,刺客亦被我铲除,从此再无人能够威胁于他,他的执念已然结束,而你也不必再有牵挂,不若好好待在我身边,比起他,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他一夹马肚,一声嘶哑啾鸣划破暮色宁静,马蹄声清脆,一行人继续往北襄皇宫赶去。 北襄皇城距离边境并不遥远,骑马一两日便能够到。 戚晏一行人只花了差不多一日半的时间便赶到了。 皇城占地十分广阔,其中皇宫便占了大半面积,剩下的府邸宅地则属于皇族之外的达官显贵,阶级分层十分严重。普通百姓若没有天大的机缘,是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进入皇城的。 国君回宫,却并没有像简毓想象的那种盛大仪式,唯有数十名官员站在街道两侧行礼迎接。 他们的姿态虽恭恭敬敬,但是简毓还是莫名感到几分胆寒。 这些人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恭顺。 边境之事还未传到皇城,是以他们尚且不知道北襄军已经尽数被关在城外,只待宓奚收服。 戚晏手中虽然只有数十名兵马,但他保持着凌人的气势,让那些大臣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再过一两日消息传到城中,他们一旦知道戚晏手中没有半分兵马,立刻就会群起而攻之。 彼时他只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简毓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敢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宫之中,生怕别人不知道如何包围他似的。 回到都梁殿 不论如何,简毓终于随着戚晏到达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一进皇宫,不知是不是简毓的错觉,她觉得戚晏似乎自在许多,一直以来一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焦躁感有所消减。 做个很不恰当的例子,就好像溺在水中的人一直竭力往岸边靠近,此时终于够到岸上抛来的绳子,所以大松了一口气。 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北襄皇宫与燕赤很是不同,虽然占地广阔,殿宇铺陈,却好似没有任何光能够透进来一般,四处皆像是被一层淡漠的黑雾笼罩着一般。虽然雕栏玉砌、殿堂高耸,但是那孔雀蓝色的琉璃瓦却使得整个皇宫十分压抑,天色惨淡时,更是暗影憧憧、幽深空寂。 随着御驾深入其中,简毓并不曾看见有任何人出来迎接他们的君王。 所过之处,唯有宫人默默跪地叩拜,寂静无声,姿势标准得如同麻木的傀儡一般。 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身临其境地体验超真实版的恐怖密室一般。 若不是身后戚晏偶尔伸手摸摸她的头,手心还有些许温度,简毓几乎以为自己来到的是座鬼城,这偌大皇宫唯有自己一个活物。 一派寂静中,唯剩“咯哒”的马蹄轻响,那声音撞上宫墙,回声缥缈。 气氛太过奇怪诡异,简毓将尾巴摆到身前,生怕看见什么鬼啊妖怪啊之类的东西,好随时将尾巴举起来遮住眼睛。 好在并没有那些东西出现,直到戚晏将她带到一处宫殿,简毓终于彻底被震惊到了。 都梁殿! 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提在雕花宫门上,那字迹与宓奚的一模一样。 “喜欢吗,特意为你建造的。” 简毓转头看着戚晏,他却没有看她,而是盯着那宫匾看,眼神幽深。 简毓便知道他不是在问自己。 这句话,是从前他对湫说过的。那时湫千辛万苦找到他,为了弥补心中亏欠,他命人为湫建造了这座都梁殿,让她居住。 如今身在北襄,他又花费心思弄了一座“都梁殿”,一切陈设皆与燕赤那座别无二致。 那时的小狐狸自然很是欣喜的,扑到宓奚的怀中撒了许久的娇。 但是简毓心中却滋味杂陈,这“都梁殿”虽然与都梁殿如出一辙,却又处处不一样。 见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欢喜的样子,戚晏拍拍手,“吱呀”一声,都梁殿的殿门便缓缓打开,两个侍女执着宫灯走出来,行礼道:“奴婢参见主子。” 二人的身形近乎与云蔚云笠相同,脸上却一派死板,并没有云笠云蔚的灵动。 “虽然比不上云笠她们细致贴心,但是胜在听话,从此便由她们二人照顾你吧。” 不得不说,戚晏一定费了许多功夫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光是这两个侍女就不简单。 他似乎为了她费尽心思。 简毓却毫不动容,不仅不动容,甚至还想逃。 什么叫从此由她们二人照顾她?他的意思是自己以后只能留在此处了,那不就是变相的拘禁吗? 简直变态。 戚晏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翻身下了马,将简毓抱在怀中:“走吧,进去看看。” 他抬步跨入宫门,两个侍女将宫灯挂上,亦跟在二人身后。 那一瞬间,真像是许多年的以前。 他与她之间还没有发生那许多的事情,一人一狐还没有生出间隙,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日暮之时,他终于处理完了政务,得闲来都梁殿陪她吃饭、玩耍。 简毓环顾院子,发现戚晏甚至把院中的那颗树也复原了,连每根枝桠都修建一模一样,丝毫不差,现下正值寒冬,枯树无叶,黑瘦的枝干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扭曲。 树下的小桌上,摆着几个木雕。 全都是小狐狸的样子,奔跑欢跃的,打哈欠的、滚地撒娇的…… 全都活灵活现,如同活物。 “闲来无事,雕着玩的。” 戚晏随口解释道。 但观其手艺,很明显是经过精巧构思构思、长久打磨过的,“闲来无事”属实不可信。 若不是日日沉思、时时描摹,定然是做不成这样的。 走入殿中,此中陈设倒与简毓记忆中的有些许不同,那帏帐的花纹与桌上摆的饰品都是按照湫还在时布置的,与后来简毓住的时候不太一样。 脖子上一松,戚晏终于将简毓一直戴着的铁链给取了。 他将她放在地上,轻声道:“小笨狐狸,你终于肯回家了。” 还没等简毓撒腿逃跑,戚晏就一把将她按住,蹲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安分的小东西,我劝你最好还是死了逃跑的心,乖乖留在此处,我虽然不会伤你,但有的是手段让你听话。” 被掐着脖子的简毓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戚晏这才撒了手。 他站起身,对身后两人道:“将她给我看好了,不许出都梁殿一步。” 侍女齐声道:“是,主人。” 锁链被戚晏挽在手中,发出清脆响声,他最后看一眼简毓,露了些许笑意,随后走了出去。 等等,就这么把她关在这里?他到底要做什么?! 简毓正想追上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两人已经拦住了她:“主子留步。” 身手竟是极好的。 简毓只得折返,蹦到椅子上。 如果她再没素质一点,现在已经在破口大骂了。 但是打又打不过,骂她们又听不懂,简毓心中一股子气,她环顾四周,想找点什么东西摔一摔发泄一下。 然后她悲催地发现,无论是金镶玉如意、紫檀木的单扇屏风,还是银鎏金花丝凤凰烛台,每一件看起来都能买下十几个她。 巡视一周,她跑到院中,将那几个狐狸木雕一股脑推到地上。 ——怒气丝毫没有缓解。 最后简毓气鼓鼓地跑回殿中,跳到榻上,窝在角落中生闷气。 侍女将木雕仔细收好,依旧摆回原处。 都梁殿方才因为小狐狸而激起的些许生气,很快被黑夜冷风扑散了。 戚晏听完侍卫禀告简毓方才都做了些什么,却也没恼:“她想做什么都随着她,那木雕本来也是留给她玩的。” “三日后就是月圆之夜,尽快准备。” “是!” 交易 秦叹月被两个侍卫挟着两腋,一路拖行至大殿中,然后被毫无留情地丢在冰冷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被玉珏抓回宫中,已经遭受过一轮刑罚,但是无论身体如何被折磨,都赶不上脑中蛊虫带来的万分之一疼痛。 她的视线已经有些许模糊了,只能勉强分辨面前事物,依稀看见有个人影向她走来。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朕便让你死得利落些。” 宓奚冰冷的语气响起,使人如坠冰窟。 他花两日时间处理了京兆尹赵宣的事情。当日他派人暗查此人家底,果然发现有数件贪赃枉法的证据,除此以外,他还为了让自己的侄儿混入官场,在几年前的科举场上买通考官,将原本中了第却没什么身世背景的一个考生的名字换成了自己侄儿,从此断送了那人的前途。 而那位考生,正是幻境中在街头卖包子的摊主。 宓奚立刻下令将赵宣收押诏狱,彻查案情,并亲自召见了那个摊主,发现此人正如梦境中那般,满腹经学却怀才不遇,因科举被阻,一度萎靡不振。 一番考察下来,宓奚发现此人竟是个可用之才,于是赏赐了他,有心给他个一官半职试炼一二。 摊主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得到皇上青睐,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何处来的机缘,只当自己是走了大运,得老天眷顾。 而宓奚也通过这件事,证实了那个梦境的真实性。 他或许真的是死过一次的人,通过某种奇怪的方法获得了重生。 ——那个绒球也应当是真实存在过的。 于此同时,当初逃跑的秦叹月却不知为何又自投罗网,主动现身,被玉珏所捕。 当初她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篡改了宓奚的记忆,妄图以此控制于他,宓奚以银针入脑破解之,恢复了清明,她对他而言便没有了任何价值,难逃一死。 宓奚下令将她丢到牢中,然而秦叹月却说什么都要见他一面,声称自己知道关于“湫”的秘密。 于是她再次被带到宓奚面前。 还魂丹的效用早已消失,蛊虫在脑中复苏蚕食着她的神经,秦叹月衣着单薄地趴在地上,大冬日里竟满额是汗。 然而周遭侍卫屏气凝神,紧盯着她,谨防她故技重施使用障眼法,对皇上不利。 宓奚在离她一步的距离之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她。 秦叹月费力撑起上半身,颤抖道:“你不能……杀我……否则别想知道任何秘密……” 宓奚猛然皱眉:“你在威胁朕?” 秦叹月忍过一阵眩晕,道:“不,这不是威胁……而是请求,我可以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你,条件是……你不仅不能杀我,还须得救我……” 宓奚拂袖冷笑,转身就走:“拖下去。” 秦叹月用尽力气,在他身后喊道:“世间因果早已注定,重生乃是倒行逆施、违天悖理之事,并非寻常人轻易能够做到,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如今她的处境如何,这些你难道都不想知道吗?” 宓奚脚步一顿,忽然被这句话刺中了某道神经,一阵痛感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来。 “你虽然能够解除蜃珠的控制,却没有办法弥补缺失的记忆。如今只有我知道所有的秘密,只要你能够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将所有一切告诉你,否则,你将永远都无法找到她,更无从知晓一切的真相。” 秦叹月喘着气,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只要得到宓奚的承诺,那她就能活下去了。 她本以为戚晏未死,宓奚又脱离了掌控,心知报仇无望,只想逃出宫,在死之前见秦拓最后一面。 但是阿柴告诉她的那些消息,让她推断出一些别的事情,并借此想到了续命的办法。 原本的戚晏被人夺舍,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占据着他身体的,不是别人,正是宓奚自己。 怪不得明明用上了蜃珠,宓奚却还能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没有完全受她的控制,正是因为宓奚的魂魄并不完整,有一部分在重生的时候逸散了。 这一部分并不想要与自己的主体融合,相反,他产生了自己的意识,然后夺舍了戚晏,扼杀原本的灵魂并掌控了他的身体。 夺舍一法阴邪至极,而且极难掌握,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精神错乱,而且就算真的夺舍成功,身体也很容易产生排斥,渐渐溃败腐烂。 然而这些事并未发生在戚晏身上。究其原因,一是因为宓奚的灵魂只有一小半融入其中,导致戚晏一直并未发觉,所以被宓奚慢慢扼杀,最终占据身体。另一个原因,则要归功于他体内的“君蛊”。 “君蛊”使得戚晏的肉身长存,直至彻底接纳宓奚的灵魂。 若是秦叹月能够得到“君蛊”,那么她就能直接解除蛊虫之毒,得以续命。所以她才会选择冒险回到宫中,想要借助宓奚之手拿到君蛊。 事实证明,她最终赌对了。 宓奚语气森寒:“你最好不是因为不想死而不择手段、胡言乱语,否则我将会让你死得比现在难看千倍。” 这是应允了的意思。 秦叹月长抒出一口气,面色惨白:“我当然相信你有这样手段。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事物——一颗近乎四分五裂的珍珠。 “此物叫做蜃珠,有制造幻境、屏蔽记忆的作用,产自南海的万丈深渊,质白如雪,世间罕有。” “质白如雪?” 然而她手中的这颗珠子根本与“白”毫不沾边,它正呈现出沉郁的深紫色,就连那裂至珠心的截面亦是被同样的色彩。 “因为它已经被使用过了。”秦叹月解释道:“承载的记忆越多,它的颜色便会越深,它所吸收的,正是你的记忆。” 宓奚眼神一凛,伸手去取,秦叹月手腕一闪:“皇上,这地上实在冰冷,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一刻钟之后,秦叹月坐在圈椅中,拥着一件狐皮大氅,将手伸在燃着银丝炭的炭盆上,终于感觉暖和了一些。 宓奚遣退身边所有人,冷冷道:“朕耐心有限。” 秦叹月重新将蜃珠拿出来,递给宓奚:“将它捏碎。” 两忘 宓奚伸手接过,蜃珠本就碎痕遍布,还未使劲,便在他手中化成碎片,然后自行消解成齑粉,化成空中的一团粉雾,消弭无踪。 于此同时,宓奚感觉脑中凭空出现了许多记忆。 他闭上双眼,那记忆便如灯影般在他眼前的黑幕中快速闪过,走马观花般,既看不真切,也辨不清楚。 宓奚像是陷入了白日梦魇一般,不受控制地被其所困。 在他眼中,天地水墨似的四处泅散,形成层层交织的色幕。 绚丽至极的色彩先是失控地肆意流淌,最终被四周浓雾逼了回来,最后两者相互融合,最终融成了一滴水珠。 宓奚似是又回到了那片空茫一片的天地之中,那水珠落在他脚边,猛地扩开成了一片深潭,他就站在岸边,低头凝视,才发现潭水晃荡,其中时刻变换着景象。 那些应当就是他遗失的记忆,此刻在潭水中轮番显现。宓奚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想要仔细观看,但那画面十分模糊,虽然能看出是两个纠缠不清的人影,但容貌却始终一片空白,怎么也看不清楚。 好像有一层薄纱横隔在他与潭水之间,虽然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记忆,他却无法与之融合,只能不远不近地观摩着,连触碰都做不到。 宓奚的眉头越皱越紧。 过了许久,秦叹月取了火着拨动炭火,火星微爆,那细微的声响打破两人之间的宁静。 宓奚鸦羽般的眼睫轻颤,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乍然从幻境抽离,尚且还有些晕眩之感。 秦叹月待他眼中恢复清明,问道:“如何?你可曾想起些什么?” 宓奚面无表情,道:“并未。” “那就对了。”秦叹月料到会如此,在宓奚眼神剜过来之前解释道:“因为你的魂魄不全,所以这部分记忆才无法融进你的体内,但是那些事,的的确确是曾经发生过的。” 宓奚额间沟壑更深,险些能够夹死一只苍蝇。 那幻境深潭中呈现的画面多数是两道身影,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是暧昧不明的,时常有亲昵之举。 因为幼年母后之事带给他的阴影极深,自那以后他对此事深痛恶觉,避之如蛇蝎,是以他从来都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后宫的那些妃嫔都被他用秘方欺瞒过去,至今还未有人发现这个秘密,朝臣们虽然偶有上书劝他注重子嗣一事,但他尚且年轻,是以并未引起重视。 他此生并未想过自己要和某个女人做这种事,也不想考虑子嗣的问题。 宓奚的第一想法便是想宰了这个胡言乱语的女人,否认那梦境中的人影是自己。 正欲抽刀,他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其实这样的记忆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不久之前,他好像真的做过这样的梦。 宓奚这辈子极少做梦,就算做了梦,宓奚也能很快知晓自己的处境,迅速从梦中抽身。 但是那一次做的梦,却真实到可怕,他知道自己的意识清醒,可是迟迟无法摆脱那种场景,直至它自行结束。 在那个梦中,他置身于一座书阁被一个女人所困,他不仅和她亲昵接触,还真的与她做了出格的举动。 虽然看似是梦中之人强迫于他,但是宓奚清楚的知道,他其实是甘愿被其所困。 醒来之后,宓奚却忘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垂眸思索,那时他应当是批了一整夜的折子,从梦中脱身后,为了使自己清醒,他便走到门外去吹了一会儿冷风…… 不对,若他想要清醒,那便只会唤玉珏打盆冷水来拭脸,根本不会特意跑到殿门外去。 宓奚审查着从前自己的行为,发现了一些漏洞。 他当时为什么要特意跑到门外去吹冷风,而不是唤玉珏? 他是想避开什么?或者寻找什么? “唰”地一声,宓奚抽出腰间匕首,抵在秦叹月下巴上:“话不言尽,你真是在找死。” 变故突生,秦叹月也未曾料到,匕首锋利,在她脖颈间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沾染刀身,顺着刀刃缓缓流淌。 “我……”秦叹月还想说什么,却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宓奚汹涌的杀意,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快速道:“你是说小湫儿?” 匕首堪堪止住,血珠如断了链,滴落在第,宓奚冷声道:“小湫儿又是谁?” 秦叹月忍着剧痛:“并非我有意欺瞒,而是我以为此事与你而言并不重要,所以才会忽略。” 当时她为了更好地用控制宓奚,所以用蜃珠直接清除了他对小湫儿的记忆,并将宓奚对其相关的情感转移到自己身上。 由于秦叹月亦是重生之人,还幸运地保留了前世记忆,所以她知道是湫让这个世界能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是湫付出了极大代价换来的,秦叹月虽然不知道其中详细,却也能隐隐推测出一些事情。 重生后的宓奚身边亦养了一只小狐狸,她本以为那是湫,但是后来到宫中才发现,小狐狸虽然与湫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却与湫一点都不相同。 虽然也叫小湫儿,但它身上却没有湫对宓奚的那种痴心至极的情感。 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件事情,秦叹月利用小湫儿练字时机,设计了犬瘟一事,并与明鹜合作,由他将那株断尾草献上。 为了救治小湫儿,宓奚自然是将断尾草给它喂下了。 秦叹月在都梁殿外守了两夜,监视着小湫儿的状态。 ——服用断尾草以后,它并未变成人形。 由此得出,所以它并不是湫。 在这个重生的世界里,湫已经不复存在,而这个世界为了修补原本的空缺,这才让小湫儿出现在宓奚身边。 她或许是某个困在小狐狸身体的女子的灵魂,虽然同样的聪慧可爱,但是对于宓奚来说,她远远不如湫那样重要。 为了借宓奚之手复仇,秦叹月借用了蜃珠的力量彻底消除了宓奚脑中有关小湫儿的记忆,只保留了属于湫的那一部分,这样一来,宓奚的记忆便不会两者产生偏差,从此只剩下对湫的情感,更利于她所掌控。 阵法 她原本以为,就算捏碎了蜃珠,宓奚也只会模糊地想起上一世的记忆,并不会记得有关小湫儿的事情,却没成想他居然会从蛛丝马迹中找到那一丝不寻常。 他对小湫儿的情感,比秦叹月预想的似乎要深一些。 但是现在对秦叹月而言,无论是小湫儿还是湫都没什么差别,只要确保宓奚对其有兴趣就行了。 她用手抓住匕首,在宓奚的注视下将匕首从自己脖颈间缓缓推开,下一刻,她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要将心血呕出来一般。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秦叹月将自己深深埋进大氅中,裹得严严实实。 她感觉冷极了,脖子处的伤口还冒着血,染湿了大氅。 “你本是无心无情之人,我还以为这世上不会有谁入你的眼,没想到你竟对那小狐狸也产生了情感。”她深吸一口气,缓着痛劲,用极慢的语速道:“这颗蜃珠,原本是属于湫的,前世,她将所有与你相处的记忆储存在其中,天地重开后她便消失了,这珠子在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我手中。不过,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存储记忆?为什么?” 秦叹月无奈道:“因为你从前并不愿意承认你与她之间的关系,你厌弃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所以她就将所有记忆存在这颗蜃珠中,若有朝一日你彻底想要抛弃她,或者她真的想开了,那么她就会携带着这颗蜃珠以及所有记忆离开你,彻底消失在你身边。从此她的一切也再不与你相关,这是她为你俩准备的结局。只不过变故突生,她最终还是没能放下你,才有了后来天地重开,万物逆回的事情。” 宓奚狐疑地看着她:“你又是如何得知?” “因为我有解读蜃珠内容的能力,所以此中的记忆,我也是能够窥探的。”并因此产生了利用宓奚向戚晏复仇的想法。 作为旁观者,秦叹月也很是唏嘘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了解二人的情感纠葛后,她不由得对湫那只小狐狸产生了同情心。 又傻又痴情的小狐狸,一直都没有等到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少年回头。纵然如此,她还是义无反顾、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想着或许哪一天他能够转身,第一眼看见的是她。 可是宓奚心中有皇权、有臣民,有江山,却连一个能够容纳她的小小角落都没有。 比话本中的薄情郎还要无情几分。 宓奚听她讲完,眉头一直蹙着,一刻未松。 心底升腾出一种荒诞的感觉,又莫名有些苦涩辛酸,难以言喻。 那应当是对湫的”亏欠”之感。 宓奚及时止住奇怪的想法,问道:“小湫儿是谁?” 秦叹月摇摇头:“我不知道它是谁,它仿佛是凭空出现,为了弥补“湫”这个空缺而来的。” “她对你,并没有如同湫对你的那般情感。”秦叹月思索道:“却没想到动情的是你。” 宓奚:“朕此生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物动过情。” 秦叹月:“但事实就是你对其产生了执念,导致记忆发生错乱与偏差,除了魂魄不全,恐怕这也是你无法正常恢复记忆的原因之一。” 宓奚沉默不语。 秦叹月道:“有一件事至关重要,那就是我一直以为湫在天地重开之后神魂俱灭,但事实应该并非如此。蜃珠虽然会对使用者产生反噬,但是我却能感觉到它反噬的力量非同寻常,远远超过了它本该拥有的力量。” “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蜃珠的主人操控了它。” 宓奚几乎是立刻就从这几句话中提取到了重要信息:“湫还活着?” 秦叹月神色凝重:“没错。蜃珠反噬的力量越来越猛烈,也就证明湫的意识越发强盛。” “它应当还活着。” 宓奚猛地站起身来,问道:“它在哪里?” 秦叹月:“北襄。” 这两个字让宓奚心头猛地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秦叹月缓缓道:“你可知道何谓‘夺舍’?” 饶是宓奚遍览群书,却从未在任何一本书籍上看见过有关“夺舍”的记载。 秦叹月便接着道:“你所缺失的那部分魂魄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形成了完整人格,用夺舍的邪法成功占据了戚晏的身体。林家谋反之前,他曾亲自来过燕赤一趟,带走了小湫儿。” 算算时间,就是从那时起,蜃珠的反噬的力量就开始不断增强了。 这说明湫的意识也在增强。 如果说湫要想重返世间,夺舍无疑便是最好的方式,戚晏将小湫儿接走是为了什么,并不难以推测。 宓奚薄唇紧抿,面上难得闪过一口慌张神色。他收回匕首,转身就往外走去。 “等等!”秦叹月大声叫住他:“带上我一起去,我能帮到你!” 当然,也是因为她的身体没办法支撑到宓奚在北襄与燕赤之间来回,她必须跟随宓奚前往北襄,尽快取了君蛊,才有活命的机会。 就在宓奚与秦叹月对话的时候,北襄皇宫之中,一个硕大的阵法已经完成了一半。 戚晏在宫中选取了一块空旷之地,命人用焰丝石分别按照特殊方式摆放在八个乾坤位上,再以朱砂画上数道线条,最后在阵法正中心放置了一个半人高、由纯金和各类异色珠宝打造的棺盒。 从天上俯瞰,这个阵法复杂且奇诡,隐隐透着阴煞之意,竟将皇宫上方的阴云都招到了阵法之上,那赤红之阵陷在乌云投下的黑影中,更显恐怖。 由于乌云都被招走,阵法之外的天空竟然罕见地露出原本夜色,一轮模糊而近乎完整的圆月悬挂其中。 明晚就是月圆之夜。 阵法还差最后一道加持,八名身穿阴阳法袍的道人手持红绳从阵法一统后退,将八股红绳牵往八个方位。 红绳一抖,其上缠绕的细小铃铛便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嗡鸣,敲打着人的耳膜。 雪终于从那浓稠的乌云中零碎而落,点点莹白在空中飘摇。 憧憬 竟然是形成了局部落雪的异常天象。 戚晏踱步到阵法中心,神色温柔地抚摸着那口金色小棺,嘴角不住向上扬起。 细雪落在他发顶肩头,很快与银白的长发混在一起,愈发衬得他玉肌寒骨,容色销魂,渐显凉薄癫狂之态。 “再有一日……你就能回到我身边,我真是……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无人听见这一句如同在情人耳边轻哄般的呢喃,它悠悠坠到地面薄雪中,没有激起任何动静,但是戚晏眯起眼睛,似乎透过点点雪花,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单薄身形。 他伸手触到那处虚空,爱怜地抚摸着。 “我知道,你也与我一样,等这一天的到来等得太久了。” 戚晏垂下眼睫,眼中光彩煜煜:“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我此生再无奢求,只与你一生相守,从前那些阻碍我们的,都将不复存在。从此以后,天地四方,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好不好?” 戚晏就这样在阵法中站了一整晚,喃喃自语地说了好多话。直至天即白时,他才终于退出来。 雪花堆叠到一定的厚度后便不再继续下了。他身上的白絮在走动时簌簌飘落,出了阵法却消失无踪。 而他此刻就像是某个从阵法中脱身的鬼魅,美极艳极,却毫无人气。 “主人,盛都之人已经得知前方战事大败的消息,有人组织人马在皇城之外寻事生乱,多方骚动不安,请问是否要派人前去镇压。” “不必,你们只需守住城门,不要让任何人闯入便可。” “是。” 戚晏负手于身后,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殿宇的高檐。 寰宇之下,这广阔的皇城便如一盘棋局,殿堂宫墙纵横,织成棋盘上的经纬。 从前,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后来兜兜转转,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这天地之间的一颗棋子罢了。 生如蝼蚁,竟然也想做执棋之人,实在是可笑至极。人无论如何争斗,只要心中尚有欲念,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出这盘棋局,一刻身在其中,便一刻为此争斗不休,不能停歇。 死过一次,他终于倦了。 然后那被他刻意忽略掩藏的情意终于呼啸而来,如同一场大雪将他覆盖,雪幕中回顾之事,那个一直等待着他的身影早已不在。 他悔了,悔得痛心断肠,却无法再找到她。 后来,他竟然从那一串来自小狐狸身上的焰丝石项链上感知到了属于湫的气息,惊异地发现,她并未完全消失。 所以他开始布局谋划,一步步走到今日,终于就要如愿以偿。 对他而言,什么北襄,什么权力,他已全然不在乎了。 戚晏收回目光,脚步轻快,往“都梁殿”走去。 简毓被关在都梁殿中,整整两日,她想了无数办法意图逃走,却都被那两个侍女发现,没让她踏出宫门半步。 气得简毓连饭都吃不下,两日滴水未进。 “主子,请用膳吧。” 侍女又端来早膳,劝说她用些。简毓将自己蒙在被子中,不愿理睬。 于是侍女只得端着早膳跪在榻前,姿态恭敬地等着她。 如同两个木偶般,让简毓拿她们无可奈何。 简毓在被子下缩成一团,开始想念云蔚云笠了。 她从未将二人当成奴婢,而是将她们视作朋友,毕竟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们算得上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她想要的是充满人情味的都梁殿,而不是这样冰冷的仿造品。 “主人。” 两人行礼的声音响起,让简毓心中一跳。 戚晏来了。 衣料摩挲,简毓感觉榻上一沉,应该是那人在榻上坐下了。 “怎么不吃饭?我两日不来,便这样饿着?” “奴婢该死。” “做事不利,连用膳这样的小事都伺候不好,是该死。”戚晏的声音冷漠,道:“滚远点,自行了断吧。” 被子猛然掀开,简毓冲着戚晏叫了一声。 你这个草芥人命的混蛋! 戚晏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他一点都没有生气,甚至还露了个笑。 “怎么,舍得出来了?” “嗷!” 不要杀她们! 简毓对着两个侍女叫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戚晏。 戚晏有些明白了:“你是说不要处罚她们?” 简毓沉默。 “好说,只要你好好吃饭,什么都听你的。” 侍女将托盘举到戚晏手边,他拎起一盅茯苓排骨汤,修长的手指捏住汤匙微微搅动,擓起一勺汤递了过来,冲着简毓挑了挑眉。 前世他可从未这般对待过湫。 他真是变了。 简毓又看了侍女一眼,终于还是上前含住了汤匙。 排骨汤很香,明显是燕赤那边的口味,应当是戚晏特意让人做的,但她却喝得索然无味。 “这就对了,你的身体可是宝贵得很啊,要好好爱惜。” 戚晏又递来一勺,简毓不情不愿地喝了。 如此喂完了小半盅排骨汤,简毓实在喝不下,你扭头躲开了。 戚晏没有强迫,拿过汤盅,一口将剩下的汤饮尽。 漱了口,他挥退两名侍女,冲简毓招了招手。 “过来。” 简毓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但是看见戚晏眼中一闪而过的威胁,她只得缓步上前,走到他身边。 “今日由我陪你好不好?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可以告诉我。” 简毓抬抓就要写字。 戚晏及时道:“当然,不许说什么放了你之类的胡话。” 那没事了。 简毓收回了爪子。 戚晏“哈哈”笑了两声,摸摸她的头:“小狐狸,你从哪里来?” 简毓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是从何处来的?” 简毓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穿越这种事情恐怕是他们不能理解的。 好在戚晏也好像只是随便聊聊,见她这样,重起了话头:“你可知道,其实你与她在性情上十分相似。” 那又如何?她是她,湫是湫,两者终归还是不同,她可不会傻到为这样一个男人虐身虐心。前世若是换做是她,早就收拾银子细软找个合适的时机逃离皇宫了,才不要与宓奚纠缠这么久呢。 天地之大,何处去不得?比宓奚俊上千倍万倍的人也不是没有……好吧可能确实没有,但也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更何况,她有银子在身,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天知道不用996的日子有多么幸福! 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再也吃不到皇宫中的美食了。但为了身心的健康,这种美食不吃也罢。 简毓斜眼白了他一下,惹来两声轻笑。 他修长的手指相扣,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若当初我能好好待她,或许她也不会变得那般小心翼翼,便如同你一样,至情至性,这样任性妄为。” 他的语气近乎雀跃:“不过没关系,此后我有的是时间让她成为这世间最无忧无虑的小狐狸。” 将近 简毓从他语气中感受到一丝怪异。 他这话的意思,就好像期盼着湫回到他身边似的。 虽然简毓不太明白当年湫的死亡细节具体到底如何,但是她不可能复生这件事早已毋庸置疑。 戚晏疯了?因为过度内疚而换上了臆想症? 看他这幅样子,简毓的确很有理由这么认为。 他不会从此就要将自己关在这座仿造的都梁殿中,上演一场替身大戏吧? 简毓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没记错的话,战争应该还没有结束吧,戚晏是抛弃了所有兵马先行回到宫中的,大军全部被留在了后面,就算有晋、阮两国的人能够拖延一些时日,宓奚打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胥黎现在已经前来攻打北襄的半路上了。 戚晏在战场上所做的那些事太过极端疯狂,也就是因为他在北襄一手遮天,以君蛊之毒权倾朝野,百官惧于毒发之症,所以才迟迟没敢造反逼宫,否则换做别的国家,皇宫都被踏平好几轮了。 连简毓都知道形势危急,戚晏却一反常态,悠哉悠哉、安闲自得。 现在竟然还有闲心躺在榻上跟她扯些有的没的。 简毓看向窗外,不知为何今日外头的天色显得比前两日明朗许多,灰蒙阴霾一扫而空,甚至还能够听见一两声鸟类的清啼,呖呖啁啾。 戚晏见她望着窗户,目光也随之流转至外头。 须臾后他说:“想出去看看么?” 简毓点了点头,率先轻巧地蹦到地上,回头看着他。 戚晏慵懒地起身,伸手扶了扶有些松散的头冠,缓缓而行。 他打开门扉,院中的景色一览无余。 枯长的枝桠并未一夜逢春,末梢的细枝犹自震颤,在冷风中瑟瑟。 这棵树是戚晏寻了许久才找到的,堪堪与都梁殿那棵相似,但是它原本开得极为繁盛,被栽种到此处以后便一直半死不活,只开过一次稀疏的花骨朵,就此沉寂,再未绽放。 橘生淮南,戚晏估摸着是它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又或许是北襄的土地贫瘠含毒,这才让它枯死了。 树下的石桌上,那几只惟妙惟俏的小狐狸依旧还在原处,喜吟吟地做着动作。 简毓几步蹦到石桌上,发现了天上的异常。 原本笼罩在整个北襄皇宫之上的乌云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部消散了,漏出了些许微薄的天光,虽然仍然比不上春阳盛景,但也比之前好上不少。 但是简毓却看到了些别的东西。 此时渐渐到了晌午,正是太阳当空的时候,然而与那轮如同被铅色涂抹过的赤轮相对的另一方天际,悬挂着一轮如同幻影般的圆月。 天象有异,且异得邪门。 戚晏伸手遮在她眼前。 简毓不明所以,眼睛从他手掌上方露出,继续看向那抹月亮。 戚晏又移了移手掌,简毓低头躲过遮挡。 如此两三次,简毓狠狠瞪向戚晏。 干什么!为什么要挡住她? 戚晏疑惑道:“你能看见?” 简毓翻个白眼:废话,我又不瞎! 戚晏状若自语,道:“奇怪,若非身怀异能,便无法看穿表象,你为何能看见天地之变?” 接着又道:“罢了,就算你身上有异能,左不过在融合之时多花些功夫便是,应当不妨事。” 说完戚晏伸手将简毓抱起,走回殿中。 他似乎没有休息好,脸上露出些许倦色,还未等简毓从他怀中挣脱,戚晏便随手扯了发冠,一歪倒在了榻上,顺势将她压在怀中。 流银般的长发散落半身,遮住了简毓的视线。 戚晏闭上眼睛,环抱简毓的手臂紧了紧,几不可闻地轻声道:“我很累了,也很想你,再眷顾我一次,回到我身边吧……” ——祷告似的。 简毓无端觉得他有些寂寥,又有些可怜。 这种想法转瞬而过,她激灵了一下,狠狠地唾弃着自己。 居然会去共情这种绑架犯,控制狂! 她真是被美色迷了心窍! 过了好一会儿,眼见戚晏似乎睡着了,简毓奋力将自己一点点地从他怀中腾挪出来,就差最后一只脚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大力箍住了身子。 “怎么还不学乖,一直想着逃跑呢?小狐狸,你还不明白吗,如今你只有待在我身边这一条路可以选择,就算你逃得出这都梁殿,逃出这北襄皇宫,外面战乱尚未平息,你又能去哪里呢?” “你不会幻想宓奚那家伙回来找你吧?”戚晏嗤笑道:“且不论他失去了和你的记忆,就算他记得,天下江山近在眼前,你认为他会为了你以身犯险吗?我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告诉你吧,他不会这样做的,永远不会。” 你大爷啊!谁说我就一定要去找宓奚啊!我就是想要自由不可以吗? 简毓挣扎得越来越凶,最后反身一口往戚晏手腕上咬去! 戚晏不躲不闪,任凭她锋利的犬牙刺穿他的手腕,鲜血顷刻流下。 简毓呸出口中血沫,呲着牙躲到了榻边。 戚晏双眼微眯,嘴角的笑还未消失。 “解气了吗?继续?” 说着将手腕继续往她面前送了送。 简毓无声尖叫。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啊!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戚晏冠发未束,银发披肩,略有些杂乱。 他一双黑瞳中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眼神堪称专注,甚至有些深情,看得简毓汗毛倒竖。 一人一狐就这么僵持着,过了许久,戚晏才收回目光。 “来人。” 两名侍女几乎是立刻就现身于殿中,把简毓吓了一跳:“主人。” “时辰差不多了,去准备沐浴用具。” 侍女领命退下,不多时重新折返,将缩在榻角的简毓抱起,到侧殿去沐浴。 简毓挣扎无果,只能任凭她们将自己收拾一番。 温烫的热水打湿全身,倒是让人真的放松了些许。有那么一瞬间,简毓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那一会儿。 可是现实很快将她拉了回来,侍女手脚利落地用熏笼将她的毛发烘干。 最后,简毓看见两人小心翼翼地从面前的匣子取出一件东西,带在她的脖子上。 一串赤红的焰丝石项链。 简毓觉得它有些眼熟。 献祭 这不就是从前宓奚赏给她的那一串项链吗? 刚得到的那会儿,简毓十分喜爱这串项链,几乎日日都带着,可是不知在哪一天,这串项链突然就丢了。 为此云蔚云笠还有花蕊打着灯笼在都梁殿附近以及去花园的路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多次,都没有找到。 那么大一串项链消失得无影无踪,简毓也只能怪自己粗心没有看牢,想着恐怕是哪个宫中人捡走了。 但她也不愿意为此而大肆搜宫,而且东西丢了她身边之人都是要被问责的,是以宓奚问起时,她便找了个别的借口敷衍过去了 那段时间宓奚也忙,是以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只是没成想项链竟会出现在这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的脖子上。 简毓用爪子拨了拨那颗最大的焰丝石,它发出的微弱光芒映在雪白的绒毛上,尊贵无比。 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简毓无端感觉脑中多了些什么东西。 “湫……是你吗?” 她不禁在心里发出疑问。 凝神等待了片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简毓甩了甩头,驱逐了脑中那些奇怪的想法。 便看见戚晏推门走了进来。 “收拾完了?” 侍女将简毓推到身前:“已经为主子沐浴完毕了。” 戚晏对着简毓上下打量一番。 眼前的小狐狸收拾一番后,毛色光泽不少,显得整只都蓬松了起来,雪团子似的,脖子上那一串堪称奢靡的红色宝石更衬得她圆润可爱。 戚晏满意地点点头:“退下吧。” 待人都退下后,戚晏缓步朝简毓走来。 原本散落的银发已经被重新束起,宓奚换了一身玄色的宽袍,佐以血红的腰带与蹀躞玉佩,原本那股慵懒的劲尽数褪去,令他浑身上下被肃杀之气所包裹,眉眼也明锐了起来。 如此浓重的色彩放在戚晏身上,却没有夺走他的气势,相反,显得他越发风华恣意,俗世出尘。 简毓看呆了一瞬,就被戚晏一手拎起,揉进了怀中。 一团毛茸茸的白与那玄色形成鲜明对比,戚晏抱着她,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冬日的天黑得早,简毓被带去沐浴时,外面尚且还有天光,等她出来,天已经黑尽了,只有一轮朦胧圆月嵌在夜色中,投下聊胜于无的银白之色。 简毓以为戚晏要将自己带回都梁殿正殿,却没想到他直接就抱着她往外头走去。 这是要去哪? 简毓扒着他的衣袍,感觉脖子上的项链硌得有些疼,却又无法调整姿势缓解一二。 走着走着,简毓渐渐有些害怕起来。 侍从们提着灯笼跟在戚晏身后,简毓探头去看,只能看见两排低埋着的头颅。漆黑的长街上静寂无声,显得他们一行人走路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却又太过整齐而轻巧,简直不似活人。 戚晏悠悠捞回她四处张望的小脑袋:“害怕的话,就乖乖待在我怀中。” 呸!谁怕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胆子大,简毓挺了挺脖子,抬头往前看去。 一阵阴风从长街上撩过,吹乱了简毓的毛发,简毓微眯着眼,忽然间看见了什么东西。 前方的那片天空与别处很是不同,阴云滚滚,云隙之间还透着些许微弱红光,怎么看都十分诡异。 那是……什么地方? 简毓不自觉往后靠了靠,后脑勺抵在戚晏的背上,攥紧了爪子。 戚晏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度,小狐狸似乎是被那诡谲天象吓到了。 但他并未兼顾她,继续往那成片的阴影走去。 那即是阵法所在之处。 还未等靠近,简毓便忽然感觉耳边一阵嗡鸣,似有千万个人在她耳边细细碎语,那声音邪魅至极,似乎是来自地狱的冤魂缠绕在身侧,诉说着生时的不幸。 简毓抬爪捂住耳朵,那声音却丝毫未减,穿透耳膜,继续在她脑海中翻腾着。 戚晏身形一顿,终于站定,简毓抬头,眼瞳狠狠震颤了一下。 一个巨大的复杂阵法猛然撞入她的眼中,地上的红线蜿蜒扭曲,描画的似乎是某种禁忌咒语。 阵法中心,一口半人高的黄金棺盒十分夺目,其上镶嵌着宝石若干,奢靡又惊悚。从棺盒上方拉往八个方位的红绳上悬挂着无数细铃,那令人鼓噪不安的细语似乎就是从这些细铃中发出的。 若是平时,简毓见到这么多黄金肯定会两眼发光,想着如何从上面敲一块下来,而现在她只觉得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双脚一蹬,想要从此处逃离,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颈、 阵法的八个方位上,身穿法袍的道士全都手执槐木枝,齐齐往戚晏这边行了个礼。 脑中猝然警铃拉响,一股不安的电流直从简毓背脊上窜起。 戚晏按住她挣扎不休的四肢,将简毓平举至身前,一双黑瞳亮得惊人,其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小狐狸,等下或许会有些痛,但是别怕,捱一捱,很快就好了,嗯?” 简毓一爪呼到他那英俊的脸上:捱你个头啊!放开我你个混蛋! 这阵法邪之又邪,一看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戚晏带她来到这里,显然就是要拿她做献祭! 什么疼不疼的,那就是直接想要她的命啊! “斯……哈!” 简毓手脚并用,连嘴也没闲着,喉中发出阵阵低吼,冲着宓奚咧嘴恐吓。 然而在这男人高大的身躯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构不成威胁。 宓奚不顾她在自己手臂上又抓又咬,留下极深的齿痕,沉声道:“开阵。” 一声令下,身后的宫人如被操纵的傀儡,提着宫灯鱼贯而行,两人一组分别站在了八个方位,呆讷无神。 简毓这才看见,他们脚边,乃至那宫灯中所放置的,都是大块的焰丝石。 怪不得那灯笼中透出的是血色的红光呢。 此时的焰丝石像是被阵法激活了似的,发出的光亮是原来的五倍不止,将那些宫人们照得满面红光,更显诡异。 同时,天上闪过几道电流,轻絮般的雪花铺天盖地地落下。 戚晏满手抓痕,拎着简毓来到黄金棺盒旁,缓缓将她放了进去。 擅闯者 人与狐狸的力量实在太过悬殊,简毓虽然竭力挣扎,但是无法撼动戚晏分毫,被他强行按进黄金棺中。 棺盖合上猛然合上,简毓只来得及看见戚晏那双映着红光的双眼,随后便陷入一片黑暗中。 “嘤…嘤!” 放我出去啊!混蛋! 爪子奋力地拍打在棺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简毓急得叫出声,出口却是毫无作用的狐狸嘤咛。 她总算知道此前为什么戚晏那样对她了,原来他并不是在意她,而是在意她的身体。 他千方百计、不辞辛苦地奔赴几千里,跑到燕赤将她从林府中接出来,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几近宠溺,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刻,这一件事。 他并不是要将她当做替身,而是要让她作为“容器”,承载湫的灵魂,使湫能够复生。 戚晏,不对,是宓奚,上一世的宓奚真的疯了! 湫死后,他在无尽无穷的后悔与孤寂中被痛苦淹没,最终变得面目全非。从前想要复仇、称霸天下的野心也尽数消散,转变为对湫的执念。 被刺身死后,丢弃在闹市街头的那七日,是他此生最黑暗崩溃的时刻。 既不是因为辛苦打下的江山被林家人和宓明所窃,亦不是因为自己的肉体潦倒至被野狗分食 而是因为,那一颗随着雪花飘落在他额间的小小白绒球。 湫死后不愿离去,未转生的灵魂飘飘悠悠地在世间流浪,从千里之外的北襄,跋山涉水地跑到燕赤,最终看到的是宓奚那般惨烈的下场。 她已经没有多少精力,于是跑到宓奚身边,和他依偎在一起,用最后的一点温度铁在他的额头上,以期望将这点温度分给他些许。 即使她会魂飞魄散,即使他早已不会醒来。 后来天地轮转,宓奚意外恢复了意识,自那以后,他每时每刻不在逼迫自己去想湫还未离开之前的种种,反复记起他对湫所说的那些话,从前那些不在意、习以为常的冷漠语句,如今成为凌迟着他灵魂的刀刃,让那些带着淋漓血肉的爱意透过层层遮蔽,终于毫无阻碍地流淌满地,却再也没有人能去为他疗愈。 于是那伤口便烂了肉,生了疮,长久地暴露在身外,渐渐至麻木、迟钝。 是以转生之后,他利用戚晏的身份直接将天下拱手送到现世宓奚的手上,然后将想尽办法把简毓带到身边,就是为了开启大阵,让湫夺舍简毓的躯体,重返世间。 电光火石之间,简毓想到了什么。 前世的宓奚明明得偿所愿成为了天下之主,按理他应该从此大权在握,万寿无疆,有忠心耿耿的胥黎护驾,根本无人能够撼动他分毫,林家就算有所筹谋,那点伎俩在宓奚面前却不够看,宓明不该夺位如此顺利。 除非是从那时起,宓奚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他是自己放弃了自己,所以才让林家人最终能够得手。 宓奚后知后觉,但太迟太晚。 可是无论如何,那也只是他们上辈子的恩怨,为什么要将自己牵扯进来? 这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因为不断耗费着力气,简毓抓磨棺壁的动作慢了下来,转而用嘴去啃,用脑袋去顶。 她要活!她才不要死在这里,成为别人的容器! 别人的命是命,难道她的命就该任人予夺吗?! 将小狐狸放在黄金棺中后,戚晏拂袖转身,喝令站在阵法八个方位的人:“启阵!” 随着他的命令,那些侍从皆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眼也不眨地往腕上一割,鲜血顷刻喷涌而出,如同一条不断续的红线,滴落在他们脚边的焰丝石上。 黏稠的血液逐渐沾染了宝石,却似有什么魔力,竟然使那些无法用普通锻造方法进行熔炼的焰丝石渐渐融化,最终与血液混合为一体,形成某种诡异的液体。 随后,这液体仿若有了生命一般,沿着那地面上原本以朱砂刻画的纹路流动起来,逐渐织成一张硕大的血网,将落在其上的雪花尽数吞没。 阴风渐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铃铛的嗡鸣之声倏然急促起来,侍从们的腕间的血已经流尽,个个面色煞白,然而被这铃声一催,他们面露痛苦,七窍中皆有黑红的血迹冒出。 道士们见状连忙祭出符咒与法铃,口中念着咒语。 雪势越来越大,近乎铺天盖地,鹅羽般大小的雪花甫一落地便瞬间融入满地血红之中,待那焰丝石融化的液体终于侵占了整张阵法,天际黑云也低垂至半空,将所有的光亮都给遮蔽,四周亦如棺中一般,漆黑一片,唯见地面血红。 天地无光,日月难明。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模糊不清的嘤咛自上传来,众人皆仰头望去,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迫近。 道士们表情凝重,严阵以待,身后的侍从像是被攫取了神智,纷纷倒地。 无人顾及他们,戚晏站在黄金棺之间,宽袍鼓荡,鬓边的发丝也被风撩起,与众人截然不同,他的表情近乎欣喜若狂,双瞳之中倒映着天际黑云,渐渐在凝聚成一个影子。 唯有他自己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几乎要从胸腔中跳跃而出。 “湫……” 他往前跨了一步,竟有些踉跄。 “我终于能够见到你了……快到我身边来,我真的,很想你……” “轰!” 未等他话音落下,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窜出足以穿破黑云的刺目光芒,闪打在戚晏脸上,照见了他的癫狂。 戚晏眉头狠狠一压,往那处看去。 是那些活腻了的反臣闯进来了? 戚晏并指,快速地点在几个穴位上,催动体内君蛊发作。 北襄朝中大臣无人不被种下子蛊,戚晏想控制他们易如反掌,若他们想找死,他乐得成全。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并未发生。 “砰!” 远处又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火花,这一次离他们所在之地更近,火光伴着浓烟,刺激着戚晏的神经。 没起效果?那擅闯者还活着?! 怎么会这样? 眼看头顶黑云仿佛被这动静所震慑,竟有些踌躇不决,戚晏不由得火起,呵斥道:“继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停下来!” 道士们方才被打断的诵声复又响起,黄金棺也开始微不可察地震动起来。 一体 戚晏一眼不错地盯着黄金棺,不愿意放过一丝细节。 于此同时,黄金棺中的简毓大口喘息着,脖子上的焰丝石项链如同感受到外界变化,慢慢漂浮至半空,发出刺目的光芒。 通透的红光倒映在她惊恐的双眼中,不断变化着,最终变成了粘稠的岩浆状物质,顷刻间滴落在简毓身上。 那一下真的仿若被岩浆灼烧一般,简毓痛苦地嚎叫起来,泪水亦夺眶而出,与汗水混在一起,打湿了绒毛。 “啊!” 简毓头疼欲裂,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地狱火海之中,周遭是不断舔舐着她躯体的焰舌,仿佛要将她焚烧殆尽,直至万劫不复。 她不断挣动着,一边在棺中打着滚企图灭掉身上的火苗,一边用头不断地磕在棺壁上,不一会儿,她额间便撞出一个硕大伤口,四周皆是血迹斑斑,已不是惨烈二字可以形容。 戚晏似乎是听见了棺中的动静,但他抬头望了望天,子时未到,天际红月依旧缺损,仪式还未结束。 他皱眉抚上黄金棺,继而弯腰将额头贴在其上。 一片冰冷,还因为其中之物的挣扎而震动不停。 道士的念诵声忽然增大了些许,其中裹挟着来自远处的吵嚷与喧嚣。 有人硬闯入皇宫之中,并且正在往这边攻打过来。 越往皇宫深处,机关越多,那人没有耐心攻克机关,用上了强硬手段,先前那两声巨响,估计就是用炸药炸开宫门时发出的。 即使前头还有阻拦,但是若是用上了炸药,那些机关就脆得和纸一样,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这般的行事作风,绝对不是北襄之人。 戚晏猜到了来人身份。 但无论是谁,他都不在乎了,夺舍仪式还差最后的一点步骤就结束,他很快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令他分神。 看着从棺盖缝隙中透出来的红光,戚晏的眼中绽放出渗人的异彩。 很快……很快就能…… “轰!”又是一声巨响,硝烟在缺口处滚滚冒出,宓奚等烟全部散尽后,一剑拍在马臀上,勒紧缰绳,马便高高扬起前腿,一个跃身踏过乌烟瘴气的废墟,一往无前地冲了进去。 暗卫紧随身后,为他解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杀手。 刀剑相逼,杀声震夜,道路很快被鲜血染红,伏尸遍地。 无论后方如何混乱,宓奚都听不见了。 他的耳畔只有快速掠过的风声,还有轰隆作响的心跳声。 就连弑父夺位的那一夜,他都没有这样紧张忐忑过。 宓奚并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来,但他还是一直向前、向前,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催着他,让他不敢片刻停歇。 从燕赤到北襄,整整三天三夜的疾驰,中途换了四匹良驹,途中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场,好几次险些被刺身亡。 即使危机重重,他最终还是赶到了这里。 宓奚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天空阴云集聚,分明是天生异象,那处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他心中的不安瞬间被放大万分。 “驾!” 剑尖刺入马臀,马受到刺激,发出一声愤怒咆哮,竭力狂奔! 宓奚俯身压在马背上,湛蓝的双瞳骤缩! 那云层所投下的阴影猛然被一团红光刺穿,像是什么东西自九天坠落,轰然砸在地上。 迸射入云的红光渐渐凝结成一个巨大的狐狸虚影,它双目赤红,仰天长啸,然后冲着天上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将那轮月亮吞入腹中! 就在那一刹那,天地间所有的光明都乍然消失,目之所及,唯有一只血红的狐狸伫立在天地之间,吞下那轮月亮后,它的身体很快发生了变化,九条巨大的尾巴扫过天边,如狂蛇般扭曲舞动。 “呜——!!” 一声长嗥刺穿所有人的耳膜,连陷入黑暗中的天地都为之震动不休。 戚晏张开双手,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要将那血红色的狐狸拥入怀中。 “湫……” 他的表情是说不出的疯狂,玄色长袍在风中狂舞。 “湫!我……唔!” 话说了一半,被吞入一声闷哼里,戚晏反应迅速,抽出腰间佩剑挡住了来人的第二脚。 宓奚已至! 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招,待他们分开时,那力竭气尽的马才砰然倒下,死不瞑目。 “你做了什么?” 借着微弱光芒,宓奚盯着那张与自己肖似的脸,寒声问。 “你不是看出来了吗?我要让她回到我身边。”戚晏同样沉声道。 近乎一模一样的容貌,一者暗含愤怒,一者隐现疯狂,既是万分绝色,亦是诡异至极。 上一次的交易,宓奚匆匆一眼,并未看清楚戚晏的全貌,如今与他对面相峙,心中不由得一惊。 任谁看见凭空出现的自己都会无法接受,更何况戚晏的来历太过特殊。 饶是宓奚有所准备,还是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忽然,戚晏嗤笑一声,面露讥讽之色:“上次我便说过,你为天下之主,其余的不要再贪心,怎么,如今反悔了?” 宓奚将剑横至身前:“你不择手段,十分阴毒。”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戚晏忍不住笑出了声:“宓奚啊,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幼稚,竟然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吗?” “弑父杀母、残害兄弟、冷漠无情、凶恶残暴,那的确是我,不也是你吗?” 话音刚落,一阵剑风便裹挟着杀意逼近身前,戚晏堪堪闪身躲过,以同样的招式挥剑刺向宓奚。 二人一言不合,提剑就打,渐渐的,宓奚竟然落了下风。 虽然使的是同样的招式,用的是同一种剑法,但是戚晏明显更快更毒,出手更为刁钻阴险。 鸣金阵阵,剑身刺入肉体的闷声传来,宓奚将声音扼在喉间,后退了半步。 “你不是我的对手。” 上一世的宓奚因为性情残暴招致众怨,时时都有刺客想取他性命,所以他朝乾夕惕,从未有一刻放松,每日都会修行武功。 而这一世的宓奚在简毓的提示下选贤举能,令朝中一片清明,并不用时时提心吊胆,于武艺上自然不比上一世精进。 与她 肩上伤口流出的血很快染红了宓奚的衣襟,他薄唇紧抿,皱起了眉头。 戚晏还想开口说什么,那巨大的狐狸却有了动作,它低头俯瞰着地上之人,眼神锁定在那一口黄金棺上。 宓奚随之看去,瞬间明白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他猛地往那边窜去,戚晏却更快一步拦在他身前,语气森寒:“别坏我的好事。” 宓奚不惧于他,一剑劈砍而出,想要将其逼开。 “找死!” 戚晏眼中寒光闪过,也起了杀心,提剑格挡出手招招狠辣,直取宓奚命门。 宓奚虽然身手略差一些,但是他此刻全神贯注,一时之间也并未让戚晏占了上风。 就在二人交手之际,那巨大的虚影已然走近,朝着黄金棺伸出了爪子。 宓奚无法突破戚晏的封杀,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小湫儿!” 然而无论是黄金棺,还是赤影狐狸,无一者理会他。 戚晏抓住他分心的一瞬间,一剑刺向宓奚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宓奚身前! 死士终于赶到,替宓奚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戚晏脸侧,衬得他愈发像是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环视一周,宓奚带来的死士在方才的厮杀中损失大半,本就不多的人手现在只剩寥寥几人,个个浴血而来,围绕在阵法之外。 不知何时,道士的诵经声已经停了,原来是被死士尽数解决。 尽管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戚晏的对手,但是多少还是能够起到掣肘作用,戚晏从尸体上拔出剑,将血珠甩在地上。 剑身澄明,映着宓奚的眉眼,更显冷锐。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赤影巨狐早已掀开黄金棺,将其中之物取出。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玉狐狸,周遭被黏稠的液体包裹着,宛如一颗泣血珍珠,正在赤影狐的引导下缓缓往天上升起。 落雪了。 所有人皆望着天上,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雪花纷乱,四处狂扑,千万片轻飘飘的雪花无处附着,只能在空中悬滞。 赤狐垂目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简毓,缓缓张开了嘴—— 简毓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陷入昏迷的,她只记得自己一直使劲刨着周围的坚壁,指甲崩断的疼痛沁入骨髓。 但她没有停下来 她想活,她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然后白光一闪,她就来到了一片茫白之中。 举目四望,什么都没有。 简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完好无损,没有伤痕,也没有血迹。 她没有停在原地,便抬步往前走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她。 不知走了多久,那片茫白终于如同浓雾散去,前方世界渐渐显现出一点青绿。 简毓看见了希望,奔跑起来。 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复杂的想法,身子无比轻快,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很快,她轻轻一跃,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爪子踩着尤带露水的嫩草,花香扑鼻,一阵惬意的清风吹动她的耳朵,远处还有几只蝴蝶翩飞,黄鸟脆啼。 在人世间蹉跎了那么久,简毓几乎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 她的脑中无端想起来另一番景象。 一面浓烈馥郁的蔷薇花墙之下,站着一个纤瘦的少年,身姿如松。 他伸手摘下一朵蔷薇,转头看了过来,银白的发丝与湛蓝的双瞳,像是某种易碎的瓷器,精致又敏感。 但是当他递出手中蔷薇,冲着自己粲然一笑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全都黯然失色,唯剩他惊鸿艳艳,勾魂摄魄。 “嘤?” 一声嘤咛打破平静,简毓看向身边,一只白玉狐狸正外头打量着她。 湫。 简毓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她的身份,不仅是因为湫长得和她一样,而且还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在梦境中相遇过那么多次,也附身过那么多次,甚至霸占了她的身体那么久,简毓却是第一次和湫正式见面。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既亲切又熟悉。 这一刻,简毓几乎有点怀疑自己和湫之间到底有没有存在着什么亲戚关系了。 湫抬爪摸了摸简毓,冲她嘤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她。 意思是跟她走。 眼见简毓跟上,湫便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 一路穿过青翠的草地、满是香花的灌丛,追了几步蝴蝶与鸟儿,湫终于领着简毓来到一处镜湖边上。 湫的爪子轻点湖面,水波浪荡,映出幻象。 两个身影,一个是湫,另一个便是宓奚。 简毓:……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都这样了,还是没逃过要看两人的记忆。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欢喜他,这样爱他。” 忽闻人语,简毓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湫不知何时化作了人形,身穿一件白色薄衫,满头乌发用一根细藤束在一侧,搭在肩上。 她未着鞋履,赤足撩了撩湖中水,水珠溅起点点涟漪。 那张肖似秦叹月的脸上带着轻柔笑容,几分甜蜜,些许苦涩。 貌若仙妃,毓秀精灵。 简毓连忙低头看自己,失望地发现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一只狐狸。 湫“扑哧”笑了,声音如铃。 “不要着急,你会变回人的,不过不是现在。” “先让我来解开你的疑惑。”湫的笑眼弯弯:“椿兮如梦,湫兮如风,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自诞生的那日起,我便早已预知自己的结局。” 简毓坐到她身边,默默地看向镜湖中。 其中显示的是在代国做质子的宓奚,他从铺满枯草的破榻上醒来,将昏迷的湫抱在怀中,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 那时他身染风寒,被湫用草药救活后得以捡回一条性命,待他醒来,湫却体力不支陷入昏迷,于是他割开自己的手腕,用血哺喂给湫,才使她恢复气力。 后来两人相互依偎着,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此后宓奚刺杀代国皇子,两人在被追杀途中失散。 等她找到宓奚时,他已经成功登上了皇位。 简毓曾经也因此谴责过宓奚,从她和湫的视角来看,宓奚未免太过薄情。 然而此时的镜湖中的景象,却是宓奚面色苍白,屏退所有宫人后将自己独自关在殿中,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亦失去支撑,昏倒在地。 因果 “我早该想到,那一晚他弑父杀母,看似胜券在握,但他并非神仙罗汉,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简毓心中一沉,明白了她的意思,就算解决了皇帝与太子,宓奚那时的能力也还远远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就算最后能够杀出重围,必定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登基初期,朝中群狼环伺,除了宓明以外,还有其他亲王亦在虎视眈眈。 稍有不慎踏错一步,便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是以宓奚身受重伤却不得不提防着身边人,不敢让任何人察觉自己的伤势与弱点。 不难想象那段时日他有多么举步维艰。 “小毓儿,你知道吗,其实他本是个没有情丝的人。这天下千疮百孔、沉疴已久,百姓们陷于战火、水深火热,世间坏透了,也烂透了,正需要这样一个人破局成势,彪炳春秋。天生宓奚此人,合该一心雄图壮志,成就千秋霸业。我追随于他、敬慕他、心爱他,从始至终,都不奢求他为我转身停留。” 湫的手指攥紧了裙摆,表情认真:“我只是想……让他不要那般压抑自己,尽自己所能,我想让他能够开心些。” 简毓望着她,心中不由得泛出一丝疼惜。 狐了个狸的,宓奚那个混蛋。 镜湖中的画面变换,湫示意简毓看过去。 画面中,宓奚取来匕首,毫不犹豫地撩开袖口,割破手腕,血滴落在净白的瓷碗中,宛如一朵朵炸开的花。 这是什么时候? 简毓检索着记忆,并不记得宓奚做过这件事。 “是刺杀那次的事情,为了替我解毒,他听信了那御医的话,用所谓血当作药引,煎药喂我服下。” 简毓忽然就记起了当时她躺在榻上,看见宓奚从明黄龙袍的袖口中露出的一截白色。 原来是包扎的布条。 湫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傻子,我服下了断尾草,本就百毒不侵,不过需要些时间肃清体内毒素。他的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只是那个御医为了活命哄他的。” 关心则乱。 简毓在心中默默吐槽。 宓奚那家伙估计早就对湫产生了不寻常的情感,只是心里别扭,始终不愿意承认罢了,只能用时机未到这样的借口,既是欺骗自己,也在辜负湫对他的心意。 湫却从未责怪过他,就算身死也要辗转回到他身边,为的只是陪伴在他身侧,想让他不那么孤独。 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宓奚才会渐至疯魔。 甚至到最后,连费尽心力打下的江山都随意弃置了。 他的欲望早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别的东西。 “我自山野诞生,修行千年,后被九天神女收服,在其座下修炼,这一劫我自知避不过,却没成想酿成祸事。” 祸事是指宓奚本该登基为七国帝主,但他死在了称帝祭典上,新朝尚未开启便中道崩殂,气运急转直下。 简毓猛然望向湫:所以你才会献祭自己的修为,换取日月倒转、天地重开?! 湫点点头:“是的,这就是我的结局,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简毓不解: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又是……谁? 湫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撑身站了起来。 一位挎着花篮的女子盈盈走来,身着麻衣,随意盘起的发髻之间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虽然打扮极度质朴,那笼罩在身侧的氤氲神光却表明她的身份不俗。 待那人走进,简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见过这个人。 不止一次。 她曾独坐山林,手中执笔书写着信笺;她曾为受了重伤的湫包扎伤口,眉眼温柔。 她曾降临在月华下的玉兰树枝,令那盛放的花朵也艳羡;她曾在日月轮转的时候,孤高地伫立天地之间。 她是某一个瞬间,也是不变的永恒,山川万物皆化作灵气为其增色,星辰风云皆凝成神髓为其添彩。 她是她,又不是她。 一个气质截然不同的秦叹月——或者说,九天神女。 “神女大人。” 湫轻轻唤道。 神女微微颔首,一指触在湫的额间,将她变回了小狐狸的样子,湫上前蹭了蹭她的裙摆。 神女蹲下身子,一手摸一个,对着简毓道:“你好啊,简毓小狐狸。” 简毓:其实也不是很好,没记错的话我现实中应该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然而不知为何,神女摸她的手法十分奇特,简毓竟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舒适感从尾巴根直达天灵盖。 神女果然是神女,不一会儿,两只小狐狸齐齐从喉间发出咕噜的滚声。 简毓险些忘乎所以,连忙一摆头后撤几步。 神女粲然一笑,将两只小狐狸抱在臂弯,走到镜湖边。 “其实你早就明白了不是吗,湫与你就是同一个人,你不过是她的转世而已。” 终于听见这个答案,简毓并不意外。 湫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将前世发生的事情通过一个个梦境告诉简毓,好让她恢复记忆。 “那时湫向我许愿,欲散尽毕生修为换取时光倒流,修正历程,让宓奚能够真正走上他原本该走的命途,我答应了她。” “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湫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只是修为散尽那么简单。” 简毓立刻就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镜湖中水波浪荡,凝聚成数百只透明的小狐狸。 “看。” 神女指尖光华逸散,将那些水做的小狐狸一只只打碎。 每少一只,简毓心头就是一震。 这些都是她,或者说,都是湫的转世。 比修为散尽更为惨重的代价就是——她将失去转世的机会,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 什么时候这个重生的世界消亡了,那湫的死期也到了。 所有的狐狸都被打碎了,水花四溅,激起的浪花渐渐平息,镜湖恢复了宁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道法自然,万物皆是如此因果相依。 气氛一时之间沉寂下来,简毓有些发懵。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作为湫的转世,为何没有像其他的狐狸一样,被大道碾碎,不复存在吗? 为何会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地方来? “虽然此事离奇,但是它的确发生了。”神女的声音有些飘渺,显得不真切:“简毓,你是千万只小狐狸中最特殊的一只,因为,他自行恢复了意识,跑到世外找到你,将你从湮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一连串的话简直让她有些晕头转向,简毓感觉自己脑子快要转不动了。 什么叫他将她从湮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心意 少年宓奚站在花丛间,表情漠然。 这面蔷薇所筑的花墙太过浓艳,层层堆叠的甜腻香味令他厌恶地皱眉。 将这一切给毁灭掉。 脑中蓦地冒出这个念头。 不知何时起,他的性情愈发难以控制,稍有不顺心便会产生摧毁一切的想法,有时甚至要见血才能稍稍安抚住那暴躁的神经。 但他只是闭上眼睛,没有伸手去折断这些娇弱的花朵。 他不喜欢,有人却喜欢。 他在这里等一个人。 当目光第一百次望向那个方向,一个小小的人影儿终于出现了。 迷了路的简毓脚步轻快,哼着不成曲调的歌,打量着这个被她误闯的世界。 其实并不是她偶然遇见了他,而是他在这里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她。 “你本会死在那个迷路的夜晚,被一个持刀的歹徒残忍杀害,就像其他世界的每一个你一样,不得善终。” “但是宓奚提前出现在路上阻止了你,带你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选择了你,简毓。” 简毓久久没能做出表情,这句话仿佛是一句咒语,将她定在原地。 竟然是这样…… 神女从鬓边取下桃花枝,折断分桠,将两根树枝都插在地上:“他的执念太过可怕,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甚至脱离了我的掌控。为了压制住他,重生时,我将这一部分执念从他身上分离,连带着那些暴虐的情绪一起封锁在此处。” 树木百年成材,然而那两条桃花枝在瞬息之间就生根抽条,长成两棵遮天蔽日的巨大花树。 树下落了一阵花雨,湿润娇嫩的花瓣栖在她们头上身上。 简毓无心欣赏这落英缤纷的美景,想的是别的东西。 怪不得这一世的宓奚性情变化如此之大,她本以为是因为自己依托预知能力在旁劝谏提醒,所以才使得宓奚能够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从而惩处贪官,选擢人才,令燕赤比之上一世更加强盛,以至于征伐他国的时间也提前了不少。 不曾想还有这样一部分原因。 “依照湫的愿望,我将你从那个世界接了过来,让你替代她的位置陪伴宓奚左右,并且让你保留了部分记忆以帮助他夺取天下。” 事实上,简毓也正是这样做的,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天起,她就因为知道宓奚的悲惨结局而忧心,一心想着如何阻止宓奚走向最后的结局。 就算是身陷囹圄,她也记挂着宓奚的事情。 神女抬手接住一片花瓣,语气难测:“然而就算被封印,他的力量也在与日增强,是我小看了他,一不小心便让他挣脱,逃逸人间,积蓄力量,最终夺舍北襄国主戚晏。” 所以秦叹月的死…… 神女看穿了她的想法,答到:“你猜得不错,我选择在那个时候出世,就是为了去追捕他。否则我本该亲自去处理那一场由燕赤先皇引起的祸事,而不是交由无名和阿柴。” 好在“贩女”之祸被宓奚察觉,将朝廷乃至地方官员上上下下地查了一,这才将这场延续了百年之久的黑暗交易杜绝。 神女伸手一挥,镜湖中现出幻境外的情景。 巨大的赤狐虚影已经完全将简毓吞入了腹中,随着两者的融合,虚影渐渐凝结成实质。 戚晏与宓奚正打得不可开交,场面一度胶着,两者都起了浓烈的杀心,似乎不死不休。 天昏地暗,刀光剑影。 宓奚身上中了数剑,衣物也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他的嘴角凝固着血迹,表情显得有些凶恶:“把她还给我!” 戚晏手中不停,剑光在身前铺开,丝毫不给宓奚喘息的机会:“谁若阻我,我便杀谁!” 明明是被分割的同一个灵魂,却犹如仇敌般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与她和湫这边的画风截然相反。 简毓很想冲着他俩大喊一句: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眼看宓奚身上又添一道伤痕,简毓心中也有些隐隐作痛。 千万别伤到脸啊……那样就太可惜了。 她拉拉神女的裙摆,指了指镜湖中的两人:就这样放任他们一直打下去没问题吗?他们既然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了,为何还会互相残杀呢? 神女摸摸她的头:“宓奚此人的底色,就是自我厌弃,所以会导致两部分的灵魂无法和谐相处,产生自毁的现象。” “他们两个记忆皆不完全,无法自洽,才会一直争斗不休。” 所以就是说,戚晏只有上一世的记忆,而宓奚只有现世的记忆? 怪不得戚晏一心要将简毓献祭让湫复活,他并不知道她俩之间的关系。 那现在该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个打到死? 无论最后是谁赢,失去了另一半灵魂的他也会受到影响的吧? 这和自残有什么区别? “你担心他?” 湫又变回了人形,在简毓旁边蹲下。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简毓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按照神女的指示,她不就是为了拯救宓奚,改变他的最终结局而来的吗? 这是她的使命。 然而湫却微微一笑,冲她眨了眨眼:“你喜欢他。” 简毓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好吧,这种事情的确是骗不了自己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诚然有美色作怪,心动之时却如山雪融化般顺理成章,泠泠作响,实难掩藏。 是那一个月下独酌的夜晚,他逃离了宴席,对她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就像是柳梢轻点湖面,撩动了她的心;又或者是她纵身一跃,扑满了他的怀抱,斑驳的阳光熏染龙涎香,成为某一刻她的心安之地;再或者是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眼神,不经意将她护在怀中的举动。 她榻下的箱子中还收着他为她做的毛绒小狐狸和木雕。 一弦一声,声声入心。 镜湖中,宓奚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往她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隔着一片湖水,那双湛蓝的双眼深深地望着她。 宓奚伸手拭掉脸上迸溅的点点血液,忽然轻声道: “简毓,回来我身边。” 刹那间花瓣飞舞纷纷,落满了整片镜湖。 抉择 简毓心头猛然一颤。 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人,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就在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的时候,宓奚偏偏仰着头,极其确定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湖面荡漾的水纹下,他的双眼中是不可忽视的坚定。 “简毓,我知道你在。” “朕……我……”似乎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宓奚的薄唇不自然地抿起,纠结不过一瞬,他的声音穿透嗡鸣的铃声、细碎的落雪、微风吹落的花幕,真真切切地响在简毓耳边。 “我很想你……” 这一句后,他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我的记忆不全,从前种种竟皆遗失,虽有蜃珠从中作梗,但其错仍旧在我。” 他向前踏出一步,似乎这样真的能够离简毓更近一些:“是我自大妄为,致使你在外流落受苦,乃至今日之祸,如此种种,因果都在我。剖白虽已晚,但是简毓,你若是能听见,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知是赤狐倒影还是血迹沾染,简毓竟然在他的眼角处发现了一抹极难察觉的残红。 这一刻,不用清风挑弄,那柳枝沁入湖面,自生涟漪…… 简毓呼吸一滞,心中悸动,随后便是如同的滚雷般作响的心跳声,震得她半身发麻。 该死,谁能拒绝这样一张深情的脸…… “求你,回到我身边来。” 简毓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一瞬间产生了去透过湖水去摸摸他脸颊的想法。 等反应过来时,她才惊觉自己的脸上已经烧出了连片绯红,比那娇嫩的桃花还胜三分。 湫和神女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湫的笑容藏不住,揶揄地向她眨了眨眼。 简毓有些羞赧,伸手捂住了脸。 等等,手? 根根分明的手指?! 此时的简毓终于发现了一个惊天的事实。 她居然,已经变回人类了! 怪不得会被人看见脸红的样子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简毓连忙往镜湖中看,那倒影中显现出的是她本来的相貌。 两脸酒醺粉桃妒,婷婷袅袅神仙酥,虽不至万物失色,亦难掩倾国之貌。 简毓自小就生得好看,但是身处孤儿院,拥有这样的相貌无异于稚子怀金行于闹市,于是她很早便知道藏锋,常常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以此掩盖面容。 后来上班之后,她倒是不用再遮脸了,因为光是全年无休止的996就足够让人憔悴丑陋了,简毓也无心收拾自己,是以空有美貌而无处可用。 直到穿越到这边,简毓便每天对着一张圆润且毛茸茸的狐狸脑袋,险些都快忘记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是以乍一看见镜湖中那位秀色可餐的美人儿,她直接就惊呼出了声。 “我靠……” 逸出唇边不再是嘤嘤的狐狸叫声,而是身为人类的年轻女子的嗓音。 简毓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靠,我真的变回来了?这真是我……” 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嘶哎疼疼疼!真不是在做梦!” 她又看向镜湖,顶着左半脸的红肿做了好几个鬼脸,这才接受了现实。 “哇,不得不说不用996就是养人哈,我这精神面貌可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虽然离开燕赤那么久,在外流浪的日子十分不好过,但是自从被戚晏找到并绑在身边之后,简毓的生活还是挺滋润的,起码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更何况在献祭仪式之前,戚晏还让那两个侍女带她去沐了浴,好好收拾打扮了一番。 那串焰丝石项链还戴在她的脖颈之间,即使是和成年女子的身体相比,这些宝石也并不显细碎,反而极其重工夺目,流光溢彩,映在简毓的如同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愈发显得价值不菲。 简毓举起手腕在自己面前端详,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上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荧光,虽然不如神女身上的那般明显,但是也不容忽视。 “是我任性,擅自将你从世外接来,让你受了这许多的苦。” 湫面上有些许愧色,拉过简毓的手,轻轻在她手心蹭了蹭。 “其实也……不算很苦,没有上一辈子苦……”简毓有些心虚地道。 这个世界已经对她很好了,自从穿越那一天开始,除了被阿柴关在小黑屋那几日,她就几乎就没有遭受过什么特别大的苦楚,既不缺衣少食,也无需辛苦劳作,她已经很满足了。 湫伸手揽过她,将她轻轻拥住:“我与宓奚的孽缘已尽,今日正是我与他做一个了结的机会。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与神女已尽数告知于你,若是你因此讨厌这里,想要离开,我会用尽最后的一点法力,将你送回原来的世界,并且护佑你安稳余生。” 简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湫:“为什么?” “我不正是你吗?若是你要与宓奚做一个了结,我不该与你一起吗?为什么要将我送走?” 湫的眼神落在湖面上。 那边的戚晏已经杀红了眼,一剑接一剑地刺向宓奚,很快将他逼至阵法边缘。 “凭什么?你根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忘了就是忘了,让她受苦就是事实,你怎么敢请求她的原谅,再让她回到你身边?!” 宓奚咬牙全力招架,纵使身上伤口血流如注,依然不肯退让分毫,他的眉眼被剑光照亮,亮得瘆人:“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你这个废物。” “住口!” “你永远不愿对她说这样的话,永远刚愎自用,永远自以为是,这样的你,连道歉都不敢,又凭什么以为她还愿意回来?” 黑袍翻飞,戚晏苍白的脸色一闪而过:“给我住口!” 又是一剑猛然劈出,宓奚勉力躲过,旋身接力挥出利剑,闷声传来,却是刺中了戚晏。 他的心神已乱。 “这一世之祸终究是因我而起,只能由我来终结。你与我……诸多不同,你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已经修成了自己的灵魄,只要你想,我便收回你身上的狐狸精元,将你送回原本世界,你将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只当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从此好好地在那边活下去。” “那……他们呢?” “实话说,我并不知道到底会如何,我只能尽力去阻止他们,不过结局无非两种,要么两者至死不肯相合,待残杀至力量耗尽后被阵法吞噬,要么他们愿意相合,变回最初那个宓奚,重蹈前世覆辙。” “就没有什么办法彻底改变结局吗?” 赌约 湫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却缓缓摇了摇头:“很难说,这个世界将是何种走向,皆只在一念之间,或许因为某一句话,某一个举动,它就会因此而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简毓看向镜湖中的宓奚。 他在与戚晏的交手过程中很快调整了剑法,竟是将其的招式学了七七八八,从一开始的左支右绌,到现在居然能够与戚晏打得有来有回。 只不过从交手开始至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时辰,在高强度的战斗下,饶是宓奚的耐力不同于寻常人,此刻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和戚晏各自站在阵法一端,将剑插在地上以支撑住身体,获得片刻喘息。 气氛依旧十分紧张,两人都死死盯着对方,下一场对战一触即发。 戚晏的身上也挂了彩,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饿狼般的眼神锁在宓奚身上,开口道:“天下已经尽归你手,为何还要来此与我相争,你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宓奚将剑从地上拔出,剑尖直指戚晏:“我从未想过那么多,我只知道若是我不来,定然会后悔一辈子,她在等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戚晏抬眼看了看那天幕中的巨大赤狐,它的身体已经近乎实质,将天际那轮昏沉的圆月给遮住了,在阵法上投下大片阴影。 他一言不发地亮出利刃,身影一闪,几乎看不出残影,下一秒令人牙酸的兵刃刮擦声响起,两人再度交手! 这一次,你死我亡! “若是我留下,会不会增加些许概率,让这个世界走向好的那一面?” 简毓忽然道。 湫却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说,表情并不意外:“你的存在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安抚宓奚,这个世界本就牵系在他一人身上,若是你留下,也许是可以影响到这个世界的。” “但是,”没等简毓开口,湫继续道:“若是你真的要留下,那你也有可能会和我一样,被留在这处生死天隙之中,既不能返回你原来的世界,也将在这个世界失去自由,从此只能与此镜湖相伴。” 简毓原本有些雀跃的心随着这句话渐渐平息下来,一片桃花从她的发梢落下,掉在镜湖水面,让那美人儿的倒影皱了眉眼。 许久之后,简毓轻声道:“我……还是想留下。” 湫:“是因为宓奚吗?” 简毓:“我的确喜欢宓奚,但是比之宓奚我更喜爱的,却是我自己。选择留下,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宓奚,只是更多的缘由,是因为我想这样做。” 她扶着湫缓缓站起身,乍然变回人类,她对这具身体还不是特别熟练,连站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有些费力,若是没有湫在旁搀扶,恐怕就要一头栽到镜湖中去了。 她与湫一样未着鞋履,赤脚踩在犹带着湿润露水的新生草地上,那些柔嫩的小草从她圆润可爱的脚趾之间冒出,生机勃勃。 简毓试着自己走了两步,感觉脚底有些轻微的痒意。很快,她来到了那两颗巨大的桃花树下,飘落的花瓣很快将她的头与肩膀埋住。 心情忽然前所未有的平和。 简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冽的桃花香混着露水、青草的香气钻入肺腑,让她有些熏然。 似乎,这里也不错…… 湫站在她的身后,并不催促。 “从前我孤身一人,就算在那个原本的世界中,我也与任何人都没有交集,既不会有人牵挂我,我也并不想牵挂任何人。 一朝穿越而来,我认识了宓奚,还有云蔚云笠她们,虽然时日不长,但是我发现我早已与这里有了其他羁绊,爱情……或者友情,亦或者是别的什么,皆是这个世界教会我的东西。” 简毓伸手接住一抹桃粉,手指上的触感清晰:“原来的世界可能并不在意会不会少了一个我,若是我能为宓奚,为你,乃至这整个世界做点什么,我想我是愿意的。 若是能够成功帮助宓奚走上正轨,让这个世界归于和平安乐,待一切结束后,我便可以四处闯荡,游山玩水,见一见那些从前没能见到的景色。若是失败了,再不济也是从此被关在此处而已,只需要等这个世界消亡的那一天,我也随之湮灭就好了,怎么算,我应该都不吃亏。 简毓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心中突然轻松了许多,她一蹦一跳的走到湫的身边:“我还是留在这里吧,万一我就是那个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两人相视而笑,周遭也适时洒落明媚阳光,从桃花枝桠间穿过,斑驳的光影犹如在她们身上镀了一层金。 湫带着她走到神女面前跪下:“神女大人,我与简毓已经决定了,她选择留在这里,为修正世界轨迹尽力一试。” 神女摸摸她俩的头,将人扶起,眼神中满是慈悲。 随后,她从掌心缓缓抽出一把由金光凝结而成的长剑,利落地在镜湖湖面一划,那铺满花瓣的湖水便犹如一张薄纸从中裂开一条口子,然后缓缓地向两边分开。 湫紧紧地抱住简毓,与她道别。 “去吧,他还在等你。” 简毓点点头,虽是离别,她的心中却不悲伤。 她转身,闭眼跳入了镜湖缝隙之中。 周遭陡然一片黑暗,简毓在心中默默念道: 宓奚,你这次,一定要接住我。 随着简毓的身影消失在缝隙之中,湖水在顷刻之间再次合上,不留一丝被劈开的痕迹。 “神女大人,这一局,是我赌赢了。” 湫轻声道。 神女似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她想要的是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而不是在这样的乱世和心思难测的暴君身边蹉跎。” “不是这样的,她即是我,我即是她,千世万世,我都会选择回到他的身边,不会更改。” “但是简毓小狐狸想的却不止这些噢,她的心中有更多的抱负与理想。” “这正是她强于我的地方,是以这样的她必定不会我的重蹈覆辙,这一世定然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如此,你也可放心了?” 湫微微一笑:“是的,依照赌约,您要护佑简毓,让她安稳度过余生,顺其所愿,令她长乐。” 神女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自当遵守约定。” 随着话音落下,湫的力量终于耗尽,慢慢变回了一只小狐狸,在草地之间蜷缩成小小的白团子。 神女弯腰将她轻轻抱起,小狐狸便化作一团莹白,被神女收进一个小小的瓷瓶之中。 入怀 “铮!” 天地越来越暗,两把剑在猛地相撞,在交界处擦出点点火花。 虎口被震得发麻,宓奚喉间止不住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他咽下一丝腥甜,眼神冷冽凶狠,提剑欲要再上。 忽然天际浓云中滚出一声惊雷,如鞭般的闪电在其中一闪而过,原本那巨大的赤狐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 宓奚心神有一瞬慌乱,他抬头望去,但是除了翻涌的云层,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是……阵法完成了? “简毓!” 宓奚脱口而出,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与他相对的,戚晏也死死盯着天际,并没有露出想象中欣喜若狂的表情。 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害怕湫真的回来,他不知如何面对她。 又是一声巨响,狂风裹挟着细雨从云层落下,细密的雨珠拍打在宓奚与戚晏的脸上。 就在那一瞬间,连片的浓云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中撕开,露出黑絮般的内里,紧接着,浓墨般的天幕中忽然现出一点莹白,在风雨中飘摇着,就像是一只弱小的白鸥振翅飞翔。 那点莹白逐渐放大,竟是在往地面坠落! 当看见那抹破开黑障的身影出现在天际时,宓奚的心跳不受抑制地跳动起来。 脑中一片空白,还未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戚晏面色一变,正欲上前阻止,剩下的死士却适时冲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滚开!” 他狠狠一咬牙,提剑便斩! 简毓自天上坠落,一袭白衣被风吹得疯狂乱舞,她张开袖子,宽大的袖袍便鼓荡起来,真的如同一只轻盈的白鸟一般。 她看见满身是伤的宓奚向自己奔来。 这一刻,他的身影与从前梧桐树下的从容身影重叠,简毓感觉有什么东西自眼角划过,很快便在风中干涸。 宓奚,我回来了。 她闭上眼,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血腥气掩盖住了龙涎香的味道,但是简毓紧紧揪着他的衣领,贪心地耸了耸鼻尖。 不好闻,却是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味道。 金光自远处剥开这片浑浊天地,血色的巨大阵法被熹微的霞光所笼罩,尸横遍地,将昨夜所有的狼狈与不堪展露无遗。 细雨飘摇,如同一双来自天上的手,轻轻为这一切拂去悲伤。 夜已尽,天即白。 “我……接住你了。” 宓奚的声线有些不稳,一手抚上简毓的发髻,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前。 “简毓。” 他知道是她。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她。 简毓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环抱住了宓奚的腰身,回应了他。 身后传来的力道更重了些许,两人的身体毫无距离地相触,简毓这才感受到宓奚竟然是在微微发抖。 他在害怕。 简毓正想说点什么,眼中却闪过一丝光影。 “小心!” 宓奚亦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威胁,一把将简毓抱起,闪身到一旁。 不过眨眼功夫,戚晏就将本就所剩无几的死士尽数解决了。 他的身上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沾染的血迹既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就连发上和脸上都被溅上了不少。 他浴血而来,就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一剑未中,他一刻没有停留,变换剑法再次刺出。 宓奚勉力带着简毓躲过一剑,但面对失去理智的戚晏,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把她!还给我!” 戚晏双眼赤红,什么都不顾地大声嘶吼,既是对宓奚,也是对简毓。 宓奚将她护在身后,抬手迎击,却逐渐左支右绌、落于下风。 眼见他避无可避,戚晏手中剑影抓住时机,一剑直指他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简毓变回了狐狸样貌,一个闪身挡刀宓奚身前。 剑尖在距她脖颈间一毫的刹那生生止住。 反噬的力量让戚晏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在了地上。 变回人的简毓只觉得手腕一疼,被人从后大力攥住。 她转头,对上宓奚那寒冰般的双眸。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可能已经成为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中的一员了。 宓奚被她这举动给激怒了,她刚才险些就会成为戚晏的剑下亡魂! 简毓却像是无知无觉,挣开宓奚的钳制,扭头对着戚晏道:“他不会伤害我的,因为我这具身体是属于湫的,他不可能对我动手。” 戚晏伸手抹去唇边殷红,拄剑起身,眼中怒火喷薄而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把、她、还、给、我。” 夺舍血阵乃是禁术,不仅因为开启它的方式极其残忍血腥,还因为它成功的概率极低。 如今看到简毓全须全尾地从天际降落,戚晏自然以为阵法失败了,没能把简毓成功献祭,换回湫的灵魂。 简毓本可以将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但是她看着戚晏泛红的双眼,缓缓道:“我的灵魂的确被抽离了身子,去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在那里,我遇见了湫。” 听到关于湫的事情,戚晏的表情微微一松:“你见到了她?她……” “她不愿意回来,回到你的身边。”简毓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残酷地说道。 戚晏面上一滞,宓奚默默伸手拉住了简毓,谨防戚晏突然发疯动手。 “她跟我说,从前是她一人非要固守执念,明知你不会回头,却不肯死心。这一次她累了,不愿意再重蹈覆辙,这样的苦,她不想再受第二次。” “你撒谎!你在欺骗我!” 戚晏突然暴怒,提着剑原地转了两圈,有些神经质地将额前乱发捋到脑后,让那血珠在白发间开出一片糜烂的花。 他忽而冷静下来,将剑尖指向简毓:“你撒谎。” 简毓面无惧色:“我撒谎吗?” 戚晏的眼神忽然就软了下来,漆黑的眸子如同深渊,不见一丝光彩。 “不……我不知道……” 温情的臆想只会不断成为吊着他苟延残喘的蛊毒,但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她或许真的厌弃了一切,所以才这么久都不肯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 但是他不愿意相信,只能一直饮鸩止渴,抱着那点残念沉溺在“她会回到身边”的幻梦中。 心迷 如今简毓这句话,无异直接撕碎了他的妄想,将他剖心挖胆,鲜血淋漓地暴露在人前。 “她已经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简毓毫不留情,继续道。 戚晏猛地抱住脑袋,似是头疼欲裂,他重重喘息几下,忽然再次发难,冲着简毓二人袭来。 “既如此,那你给我死吧!” 他竟然是被激得失去了理智! 简毓被人从后大力一扯,宓奚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她身前,兵刃刮擦的声音猝然震在耳膜上,宓奚的身影一顿,低喝一声,竟然是一步不退,硬生生将戚晏的剑给抵了回去。 他头也不回地道:“在这里别动。” 随后飞身扑向戚晏所在的方向,两道身影胶着在一处,难舍难分。 简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交手,努力从中分辨哪一个是宓奚。 她方才故意那么说,就是奔着激怒戚晏去了。 戚晏此人本就是怀揣着前世的怨气和对湫的执念而生的,亦是靠着这种念想撑到了现在,要想让他乖乖蛰伏,成功与宓奚融合,唯有先破坏这种怨气,斩断他的执念,才有破局的希望。 眼看她的语言刺激很是奏效,戚晏虽然出手狠毒迅疾,但是却渐显浮躁,出手越来越急,连简毓都能看出他的步法出现了问题。 宓奚渐渐占了上风,比之戚晏,他出手更为沉着冷静,几番交手,倒让他刺中了戚晏好几剑。 “宓奚!左边!”简毓瞅准一个空隙,大声提示道。 宓奚毫不犹豫地跟着她的提醒转腕反刺,果真一剑命中戚晏的左肩。 戚晏眼中凶光一闪,退身拔出宓奚的剑,随即足尖一点,竟是往简毓这边过来了! 他要杀了这个女人! 滔天的恨意充斥着他的脑海心头,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血红,没有一处不肮脏,许多个声音在他耳边争先恐后地响起。 “杀!杀光这一切!” “她怎么会愿意回来呢?她恨你啊,你这个废物!” “毁了这一切吧!把眼前所有阻碍你的全部杀光,不要留一个活口!” 他的状态十分异常,宓奚的面色一变,提剑往简毓这边赶过来。 “简毓,躲开!” 这还是简毓生平第一次从宓奚嘴里听到这样惊恐的语气。 然而剑影一闪,戚砚的身形几乎快到看不清,直至剑尖快要刺穿脆弱脖颈的那一刻,简毓竟然纹丝不动。 她不躲不避,死盯着戚晏的双眼。 然而戚晏被心障所蒙蔽,心中唯剩杀念,根本不会像上一次那样悬崖勒马。 “简毓!” 就在戚晏快要一剑削断脑袋的那一刻,简毓忽然猛地一跃,瞬间变作小狐狸,踩着戚晏的腾空而起,让他扑了一个空! 寒光一闪而过,快过闪电,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简毓又变回了人,举起手臂狠狠刺在戚晏后背上。 她竟然是趁着两人没注意的时候,将地上刺客身上的匕首藏在了袖中! 剧烈的疼痛让戚晏闷哼出声,似乎又一瞬的呆滞,然而他体内还有君子蛊,这使得他的身体比常人强韧五倍不止,简毓拼力送出的一刀没能刺穿他的心脏,对戚晏来说并不致死。 戚晏反身劈来,简毓本能地闭上眼睛,幸而这时宓奚已至,一把将她捞进怀中,闪身躲开了这一剑。 “不要命了吗?!” 宓奚语气慌乱,虽然是责怪,更多的却是懊悔与后怕。 他竟然让她陷入如此惊险的境地之中。 “他的弱点在心脏,只需要将取出他的心脏,就能彻底杀死他!” 简毓推开他的怀抱,语速极快地道。 “我知道了。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再做刚刚那种傻事了。” 宓奚掐着她的手腕,湛蓝的双眸中情绪险些失控。 简毓只好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宓奚将她推到身后,往戚晏处攻去。 这一次,他的剑法不再沉稳,而是变得毒辣凌厉,招招直指戚晏心口。 方才简毓刺中的那一把匕首还留在他身后,每动一下,那伤口就会被牵扯撕裂,不过几息的功夫,戚晏的背后已经被血濡湿了一片。 疼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体内越发欢舞的蛊虫使他的血液汹涌流动,戚晏的样貌已经十分狼狈,银发混着血污,粘黏在一起,那身玄袍也失去了飘然的仙气,被血坠湿,垂在他的身侧。 戚晏的耳边嗡嗡作响,眼中留下两行血泪。 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祭天大典的那一天。 这一天,皇城之中万人空巷,他们皆涌向了皇家祭坛,准备看这一位以雷霆手段收复了七国的年轻帝王请命于天,登基为帝主。 祭天仪式开始之前,他在旁侧的殿中更换上繁重的服饰,是林云百般请求,取得了服侍的机会。 他那时并未察觉林家人的心思,加之整日神思恍惚,竟然没有注意林云在他每日的药中下了毒。 祭祀之前,她将催动毒效的引子混入酒液之中。 他饮下了那杯酒。 这种毒并不会置人于死地,而只会让人性情狂躁。 偏偏他的杀欲本就强于常人,唯一可以勒住他的缰绳早已被他丢失了。 就如同现在一样,他抽出腰间本来作为装饰的佩剑,在祭坛上大杀四方,先是玉珏,再是侍女、侍卫,乃至前来规劝的大臣们。 尽数死于他的剑下。 血从祭坛的百层阶梯顺流而下,铺成了一条血毯,他就站在最上面,孤身一人,冠玉散乱。 随着一声惊呼,皇上惹怒天神遭到惩罚、失去心智大杀四方的消息由此传开,百姓们很快便知道了这件事。 “皇帝失德,天降神罚!” 慌乱的人群高呼着这句话,逐渐失去了控制。胥黎带人前去镇压,然而他重伤未愈,连骑马都勉强,面对数以万计暴动的百姓,很快便失去了震慑力。 他是能斩杀敌军的战神,却不能是个残杀百姓的奸佞。 很快,人群淹没了防卫军,涌向祭坛。 所有暗卫都在等宓奚下令,只要他想,这些暗卫便会将这这些人全部诛杀。 可是勉强恢复神智的宓奚却迟迟没有下令。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抬着两口巨大的白玉棺材从人群中现身,这一局,宓奚败得彻底。 打败 白玉棺一出现,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乱作一团的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路,一行黑衣人便在万众瞩目之中将那两口巨大的昂贵白玉棺抬到了祭坛下。 棺中所盛放的,正是先帝与先皇后的尸身。 帝后死因蹊跷,彼时朝中不是没有人对此产生过怀疑,提出过要验尸。 宓奚为了让掩人耳目,不得不顶着朝中所有人施加的压力,力排众议,费许多功夫才将二人尸身入棺,放入皇陵之中。 为了尸首的秘密不被人发现,他还命人在皇陵之中设计了许多机关,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对其动手。、 可是这行人不知从何处而来,竟然解开了重重机关将白玉棺从皇陵中取出,并抬到了此处。 从毒酒到白玉棺,无一不表示这是一场专门为宓奚设计的鸿门宴, 为首之人宓奚并不认识,无法通过身形判断他到底是谁安排的人手。 那人带着的面具立在人群前,振振有词、言辞凿凿地说道:“宓奚贼子,乱国异党。数年前,正是他闯入皇宫,亲手残害了先帝与先皇后,就连自己的亲兄长也没有放过。此人为了皇位无所不用其极,弑父杀兄,简直丧心病狂,早已丧失了人伦理性,他对自己的亲生骨血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平民百姓哉?今日天上众神皆被触怒,所以降下神罚,让其现出本性!诸位请看,祭坛血流成河,无辜者皆死于他手中!宓奚此人乃是祸世妖孽,怎可让其成为七国之主?天下将亡矣!” 他的一番慷慨陈词有效地煽动了众人的情绪,宓奚手中之剑犹在滴血,验证了蒙面人的说辞。 宓奚什么都听不清了,他的耳畔一阵嗡鸣,紧接着是嘈嘈切切的鼎沸人声: “杀!杀光他们,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你这个被天下人唾弃的废物,妖孽!你活着,就是灾祸的源头!” “死吧,让所有人都去死!” 他一手撑着额头,费力地甩了甩头,试图让那些声音消失。 冠冕上的垂旒撞响,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原本彰显至尊的服饰,此时成为了拘束住他的枷锁,宓奚踏出一步,御靴踩到了一滩黏稠的血迹,那是从玉珏脖颈中流出来的。 玉珏的眼睛圆睁着,似乎到死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的主子亲手杀害了他。 那双不瞑目的眼睛让宓奚有一瞬地停滞,然后他举起再度举起了手中长剑,指向祭坛下的所有人。 剑身上璀璨繁重的宝石在阳光中闪耀着,被血沁染后仿佛更为艳丽。 这是一个黄道吉日,礼部和监天司数百号人花了将近半月的功夫,才最终确定将这一日定为祭天大典的吉日。 这一日,积攒了半冬的浓云尽数散去,阳光破格洒满人间。 没有人想到,这一日非但没有如预想的那般成为万世歌颂之日,而变成了宓奚声名狼藉、遗臭万年的祭日。 黑衣人在蒙面之人的示意下撬开了白玉棺的棺盖,里面衣着华丽的尸首暴露在阳光之下,他们形状干枯,早已见不到身前的一丝矜贵,除了身上繁重珍贵的装饰,他们与寻常百姓死后的样子并无不同。 唯一不寻常的是,这两人的面目皆是痛苦万分,显示出他们死前那一刻的惊恐。 “我本江湖侠义客,见不得世间有这般冤屈惨案,今日不得不以正义之名,将真相公布于众!众位乡亲父老请看过来,今日我等便当众开棺验尸。当初宓奚贼子杀害先帝与先皇后时,用的正是他自己的佩剑,如今要证明真相,只用验证这尸首身上的伤口是否与佩剑剑身相符即可!” 面具人不惧得罪棺中人,伸手将先帝上身上的衣物揭开,露出胸前伤口,随即他从身后抽出一把宝剑,却正是宓奚弃置在兵器库深处的佩剑。 他当年,的确就是用这把佩剑结束父皇和母后的性命的。 这群人显然非同寻常,不仅极有手段,能够将白玉棺从皇陵中弄出,还有本事从严防死守的皇宫兵器库中找到这把佩剑。 有组织有预谋,这些人绝不可能是他们口中自称的江湖客。 宓奚一步步踏下祭坛,他的头疼得快要炸开了,耳边的污言秽语没有一刻休止,尚且呶呶不休。 “杀!杀!杀!” 唯有杀字在眼前跳跃。 随着佩剑与那尸身上伤口成功嵌合,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真的是他杀了先帝?” “孽子……奸人!” “妖孽!白发蓝瞳,我早就说过他是妖孽!” “天要亡矣!!” “杀了他!杀了他!” 所有人都如汤泼蚁般躁动起来,很快冲破防卫军的封锁,涌向祭坛。 宓奚持剑相迎,很快被人潮吞没。 他最终死于林家人的暗杀。 死后,他被丢到闹市街口,暴尸于野。 *** “——趁现在!”简毓大声喊道。 宓奚调整姿势,全力将剑锋送出! 这一剑,贯穿了戚晏的心脏。 “当啷!” 戚晏手中之剑落了地,他猛然呛咳出一口鲜血,伸手握住了剑刃。 有血迹沿着他的手掌滴落。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没有任何人轻举妄动。 过了许久之后,宓奚撤回了手,戚晏失去支撑,仰倒在地。 简毓小跑道宓奚身边,小心翼翼地看向戚晏。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眼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甚至没有其他情绪。 唯剩一片空洞的茫然,还有些无措。 “她真的……很恨我吗?” 简毓蹲身,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补了一刀。 “恨,非常恨。” 戚晏反而缓缓扬起了嘴角。 “不妨事,正好我喜欢她。” 黑瞳终于归为冷寂,戚晏的笑容永久凝固在了脸上。 刺眼的日光倾泻而下,简毓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 黑暗被光芒驱逐,世界终于归于平静。 一道神光从天而降,简毓抬头,看见神女站在宓奚身前。 她再转头去看宓奚。 “不用看了,他被我屏蔽在外,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来过。” “那是为了什么……” 神女伸手放在戚晏额上,丝丝荧光从他体内汇集到神女手心。 “来取宓奚残存在他身上的灵魂碎片。” 她取出一个瓷瓶,将那荧光放入其中。 “干得不错,简毓。” 简毓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方才她不曾意识到自己杀了人,只是一心想要让宓奚赶紧战胜戚晏,现在缓了过来,手不由得有些颤抖。 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勉强稳住心神,问道:“为什么不把着灵魂直接放到宓奚体内让其融合完整?他的执念已经消除了啊?” “现在还不行。”神女将瓷瓶收入香囊,里面存放着另一个瓷瓶:“即使执念已消,这部分灵魂受到了污染,没有办法与宓奚直接融合,所以得将其放到镜湖中去净化之后,才能让它与本体融合。” “哦哦……”简毓站起身,感觉眼前一花——她已经差不多整整一日没吃东西了,还在昨晚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体力消耗极大,又恢复了人类身体,所以竟然有些低血压了。 眼见神女收拾好准备离开,简毓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净化需要的时间是多久啊?” 神女的声音在天际回荡:“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在此期间,你需要待在宓奚身边,阻止他因灵魂残缺而产生失控行为——” “什么?!” 心猿 按照简毓原本的打断,她准备解决完这一摊子破事后回到都梁殿,和云蔚云笠她们见一面后就告别,抱着她从前攒下的那一匣子宝贝浪迹天涯去。 可是现在,神女却要让她待在宓奚身边?还是保底三个月? 简毓感觉自己现在不是眼前一花,而是一阵眩晕。 许是这件事的冲击对她来说实在太大,她脚底一个不稳,直接晕倒了—— *** 简毓是在一阵鼎沸的咕嘟声和浓郁的肉香味中悠悠转醒的。 意识还未彻底回笼,她的身体就顺着那股霸道的香味飘了起来,湿润的鼻子一耸一耸,眼前的朦胧景象逐渐聚焦在一个脸盆大小的铜锅子之中。 香味的来源正是这铜锅子中正在烹煮的羊肉,处理干净的大块羊肉在奶白的汤中颤动着,点点油花色泽金黄,整个空间之中都弥漫着那股鲜甜的肉味。 简毓一心探向那铜锅子,没想到自己一脚踏空,险些一头栽进那滚烫的羊肉汤之中。 “嘤!” 在她险些要成为这顿煮羊肉的配菜之时,一个宽大有力的手掌兜住她的额头,将她捞回了自己的怀中。 这一下简毓才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一架装潢华丽的宽阔马车上,身后之人正是宓奚。 她正是一直睡在宓奚的膝头,直至方才被肉香味唤醒。 低头看了看,一双雪白蓬松的爪子昭示着她现在的形态。 简毓大惊,跃到地上试图变回人身,然而不管怎么尝试,身体都未有一丝变化。 “嘤!” 这一句与上一句不同,是简毓恼羞成怒的叫声。 她用嘴去咬自己的爪子—— 死身体,快变啊!变回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啊! 宓奚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懂她在做什么,一时间竟也有些踟蹰,不敢出言打断。 就在这时,一只纤长的玉手掀开了厚重的车帘,秦叹月那张出尘的脸从后露出:“皇上,臣妾听见了声响,是小湫儿醒了?” 她与蹲坐在地毯上,口中还衔着自己爪子的简毓对上了视线。 “小湫儿!你真的醒啦!” 神女? 简毓呆呆地望着她,一时有点懵然。 这是什么情况? “滚。” 身后宓奚的声音如同冰裂,毫不客气。 然而秦叹月却毫不畏惧,也并不生气,甚至还面带笑容:“好嘞皇上,臣妾就不打扰您与小湫儿独处了。” 她从善如流地放下帘子,让两人“独处”。 “臣妾”? 等等,她不是神女,而是原本宫中的那个秦叹月? 简毓转头看向宓奚,表情狐疑。 不知怎么,宓奚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不动声色,简毓却精准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慌张与心虚。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 解决了戚晏之后,宓奚还未来得及与简毓说上一句话,她便在自己面前晕倒了。 宓奚不得不伸手接住她,却看着她在怀中变回了小狐狸,任凭怎么唤她都没有反应。 他环顾四周,满地都是鲜血和尸体,两人经历了昨夜的恶战,身上皆狼狈不堪。 稍作思量之后,宓奚决定先去收拾一下。 他抱着简毓踏出阵法,秦叹月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她比宓奚的脚程慢一些,当赶到此处时,宓奚和戚晏的决战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阵法之外无法观测到里面的情况,如今她的身子孱弱,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秦叹月选择待在阵法之外,静候消息。 出来的人是宓奚。 这次的胜者是谁不言而喻,秦叹月来不及和他说什么,一头扎进了阵内,宿主死亡,君蛊没有活体供养也无法存活,她要趁君蛊还未死之前将它转移到自己体内。 宓奚望着秦叹月的背影,眼中寒光一闪,握紧了手中之剑。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出手。 戚晏已死,这宫中之人便如同失去了操纵者的傀儡,只能任人处置,这是因为他们深受戚晏的荼毒,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但其他人却与宫中之人的情况截然不同,戚晏的死对于他们来说无异是卸掉了枷锁,令其失去忌惮。 昨晚的轰炸声响彻云霄,宫外定然有人察觉到了不寻常。他们早已召集了兵马守在皇宫之外,只是因为不知道里面形势如何所以不敢贸然闯进,但全都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这次的行程十分仓促,宓奚几乎是头一次这般意气用事,来时只是匆匆派人和胥黎、秦拓两人通了信。 他所带的人手并不多,还在昨夜折损了大半,现在无异于深入虎穴。 若是秦叹月能够征服君蛊,成功将它转移到自己身上,或许能够成为自己的助力。 在胥黎和秦拓赶来之前,宓奚得趁这短暂的时间进行休整,并且赶紧部署接下来的事情。 宓奚抱着轻飘飘的简毓,大步流星地往后宫殿宇走去。 这里与燕赤不同,宓奚的后宫已经足够冷清,但是尚且还有几分人气,但是戚晏的后宫可堪死寂,除了失去控制而在长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侍女和太监,见不到一个活人,简直和阴曹地府没什么区别。 听说戚晏从前也是皇后和妃子的,估计早就被他所残害了。 此处鬼气森森,虽然并不足以恐吓到宓奚,但还是让他微微皱了一下眉。 多走几步,他却发现此处的布局十分熟悉,竟然是按照燕赤来的。 他心头一动,加快了步子,一路寻到了一处地方。 看到门口上的“都梁殿”三字,宓奚的眉头皱得愈深。 因为双手都没空,他抬起修长的腿,一脚踹开了殿门。 两个侍女垂手立在门后,低着头。 样貌与云蔚云笠十分相似。 宓奚踏进院中,第一眼便看见那树下的小桌上放着的几只木雕小狐狸。 环顾四周,装饰布局皆和都梁殿纹丝不差,就连地上某一处砖块的裂痕、宫墙上的某一处斑驳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去烧点热水送来,再备一身未使用过的新衣裳。”宓奚试着开口道。 闻言两个侍女利落行礼,退下去准备了。 竟然还会听话。 宓奚思忖了一下,估摸着这两个侍女与其他普通侍女不同,是戚晏专门为了湫精心调教的,自然也不会和其他人一样立刻就失去神智。 热水和新衣很快呈了上来,宓奚抱着简毓,亲自为她沐浴。 从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如今看过她变成人的样子之后,宓奚却感到有些拘束和尴尬。 ——怎么感觉像是自己在耍流氓似的。 但他又不想让那两个侍女来,所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庆幸简毓是狐狸身。 意马 胥黎比宓奚预想的来得更早,还带来了云国的支援,北襄的事竟然处理得出乎预料的顺利,因为北襄之人深陷戚晏的控制已久,如今得知他已死,而他国大军又兵临城下,是以很快就投降了。 至于如何处置他们,需得从长计议。 胥黎搜检北襄皇宫时,找到了北襄皇室所使用的车驾。宓奚本十分嫌弃,但是考虑到简毓,最后还是决定乘车。 此行终于结束,好在结局还算差强人意。 四匹威猛神骏齐齐嘶鸣,往燕赤的方向走去。 秦叹月顺利地将君蛊弄到了自己的体内,虽然它在戚晏被宓奚一剑贯穿心脏的时候也受到了损伤,失去了大半力量,但是用来解决秦叹月体内的子蛊,保住她的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让宓奚对她少了几分忌惮,秦叹月颇有眼色,知道宓奚并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赶紧表了态,说自己愿意听命于宓奚,任他差遣。 只不过解除性命之忧后,她却不再像从前那般谨言慎行,甚至暴露出跳脱的本性来。 宓奚一心系在一直昏迷不醒的简毓身上,一时间没有想好怎么发落秦叹月,竟由得她愈发放纵。 从北襄离开一日后,简毓依旧还在昏睡。 宓奚一路抱着她,时不时将手指伸到她的鼻尖试探呼吸,或是用手掌贴在她的胸口处感受心跳,然而不管是呼吸还是心跳,一切都十分正常。 他尤不放心,沿途找了医师来查看,反复确认简毓真的没有受伤,只是因为疲累过度所以一直昏睡,这才作罢。 马车队伍停下休息时,宓奚命人去旁边的村长用金子换了一只肥羊,现宰了当做口粮,然后让人将羊肉处理好,用锅子烹得差不多了送到马车上。 不得不说,宓奚还是很会拿捏小狐狸的,杀招一出,简毓果然立刻醒了过来。 只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变回人身? 宓奚迎着她狐疑的眼神,心道她定然是误会了什么。 “她自己跟来的。” 宓奚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又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以手握拳抵着嘴咳了一声:“肚子饿不饿?” 简毓也并不纠结这种事,闻言从地上跳到宓奚的膝上,眼也不眨地盯着那诱人的羊肉。 没有什么比在寒冷的天气里来上一碗暖乎乎的羊肉汤更幸福了。 宓奚从一旁取来一个小巧的浅口碟子,亲手盛了一碗奶白的汤,递到简毓面前:“烫,小心些。” 他的态度比之从前似乎变了不少,简毓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舌头不忘卷了一口汤。 然后就被烫得呲牙咧嘴,险些将碟子弄翻。 宓奚眼疾手快地稳住碟子,想了想,送到嘴边吹凉了,重新放到她面前。 “喝吧,这回不烫了。” 【这家伙居然不骂我?为什么?!】 简毓的心声响起,带着些不可思议。 【我靠,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和戚晏打了一架脑子坏掉了?还是少了一部分灵魂脑子不完整?】 【说真的,我有点害怕……】 听着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宓奚在她连串的吐槽中陷入沉默,反思了起来。 ……他是不是的确有点太过了? 吐槽归吐槽,简毓喝汤的速度一点没落下,很快将碟子里面的汤汁舔食干净,还试图用爪子去扒拉银勺,准备再舀点肉吃。 修长的手指从她手中将银勺接过,宓奚将舀肉放入碟子中这般简单的动作做得优雅至极,然后他将碟子放在旁边小桌上,用一把精巧的匕首将那有些大块的羊肉割成适宜的小块,散了热,再送到简毓面前。 “来。” 简毓瞬间将什么都抛之脑后,从善如流地享受起宓奚的细致服务。 唔……这样其实,好像也蛮不错的? 解决了戚晏,会威胁到宓奚登基典礼的的刺客也都被收拾了,从此宓奚就是天下之主,第一位统一七国的帝王。 而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俊帝王,现在正在用他那玉节般的手给她割肉吃。 简毓的虚荣心很好地被满足了,她口中嚼着软烂的羊肉,尾巴不自觉地悠然摆动,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宓奚看见她这副被取悦了的样子,一直紧绷的心也稍稍松了一口气,状似漫不经心地道:“简毓……朕,不,我以后叫你小毓儿好不好?” 简毓蓬松的尾巴来回扫了扫,她低头嗅闻身上,发现四处都干干净净,一点血污都不见。 她记得昏迷之前,身上的那袭白衣明明就被血溅得到处都是。 【奇怪,难道说变回狐狸,身上也会跟着被净化吗?】 宓奚的眸子闪了闪,刚想再问一遍,简毓却已满不在乎地冲他点点头,然后埋头继续吃肉。 【反正都是我的真名,怎么叫不都可以,说起来小湫儿这个名字我也好像有点习惯了。】 简毓真是被饿惨了,好久都没有这么大快朵颐地吃肉了,这一次硬是吃了个爽。 要不是宓奚拦着,她甚至想把锅子里面的肉全部捞干净,再把汤全部喝光。 “可以了,刚醒不宜吃这么多,以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不急在这一时。” 简毓这才收住了口,宓奚贴心地用帕子给她擦擦嘴。 犹记得穿越过来的第一次正常用膳,简毓也是像饿死鬼投胎一般毫无吃相,那时宓奚满是嫌弃,简直恨不得将她一脚踹到餐桌下去。 然而时过境迁,现今的宓奚非但没有嫌弃她,反而还亲手给她擦拭。 简毓吃饱喝足,在宓奚轻柔的动作中回想起了那时他对着幻境中所说的话。 他说他很想她。 这句话其实包含了很大的信息量。 如果宓奚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恋兽癖好的话,那么他会说出这句话,就代表着他早就知道了她是一个人的秘密。 而且应该是从很久之前便知道了,这样一来,便可以解释他对她的种种优待。 只不过简毓能想明白这一点,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按理说,宓奚既没有前世的记忆,就连重生之前去找到简毓的那段记忆也丢失了,又如何知道她是人的秘密? 莫非是因为她表现得太聪明,所以才暴露的? 简毓就算把脑子想破了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其实是在第一天就被无情的戳穿了。 【嘶……他说他想我,是因为喜欢上我了?还是因为愧疚?】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宓奚猛然被一口呛到,有些失态地呛咳了几声,方才杯子时手还有点微微颤抖。 简毓:? 【怎么喝水都能呛到?】 她歪头看着扭头捂嘴的宓奚。 【虽然我也蛮喜欢他的,但是我俩……是不能在一起的吧?】 她有些发愁的看了看爪子: 【怎么就变不回去了呢?难不成我还要重新修炼几千年?】 【烦死啦!我要变回人身!我要自由!】 然而任凭她怎么使劲和掐诀,她依旧还是一个圆滚滚的、带着羊肉香气的雪白小狐狸。 “咳咳!” 她一串接一串的想法冒出来,尽数落入宓奚耳中。 他掩唇咳了许久,直至耳根都染上了些许血色,白瓷般的侧脸竟然也出现一抹残红。 简毓瞪大眼睛,惊异地看着这一幕: 【我靠!宓奚脸红了!为什么啊?!】 她抬爪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靠,我怎么也!】 车厢内的气氛陡然怪异,最后宓奚伸出手盖住了她的眼睛,简毓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狼崽 宓奚的手掌宽厚温热,简毓眨了眨眼,鼻尖轻嗅,闻到了一股深幽的香气。 那时是被宓奚掌心温度熏烘出来的,淡淡的龙涎香气。 粉白的耳朵被宓奚垂下的发丝打扰,轻抖一下,原本缓慢跳动的心脏忽然变快,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一股奇怪的电流窜往尾巴根,简毓浑身一抖,一下跳出了宓奚的怀抱。 一转头,宓奚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眼中有些错愕。 从玄黑的袖子中伸出的腕骨强劲有力,肤色如瓷釉,几分莹润,却具有十足的力量。 可是方才这只手蒙住她眼睛的时候,力道小心得如同一片羽毛。 他耳根边上清浅至极的绯色还未完全褪去。 如此容色,叫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简毓的心跳躁动不安,于是她匆忙转过头,不敢再去看。 不行——不能沉迷美色!她可是要仗剑走天涯的人! 简毓用头拱开车帘,跑到外头去吹风冷静了。 这一边的宓奚亦是心绪难平,他反手看着自己的手心,竟然有些失神。 他还记得那时她从天而降,撞入他怀中的感觉。 虽然不像一只小狐狸那样轻,但是也并没有多少重量,羽毛似的,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那一刻他的心潮有多么澎湃,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若不是形势不允许,他简直想要将她抱紧,再也不分开。 从前他只知道侵夺,欲望却像个怎么也填不满的深窟,可是那一切的虚无,都在拥紧她的那一刻被填满了。 原来失而复得便是这般美妙的滋味。 宓奚握紧拳头,望着车帘的眼神幽深。 他尝到了甜头,便不可能浅尝辄止。 他好像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小狐狸的心声一清二楚,她知晓他的心意,而且也对他怀有同样的情感,只不过她心中有顾虑。 “不可能在一起。” 但是只要宓奚想,便没有什么不可能。 *** 晚间的时候,简毓还是感觉到了寒瑟,是以不得不又往车中钻了进去。 宓奚的神色早已恢复如常,看不出一丝白日的尴尬,等简毓进来的时候,他取来旁边托盘上的披风为她笼好,却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简毓扒着床沿,从帘子缝隙里面看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呸,简毓啊简毓,你难道还想让他做点什么吗? 她在心里把方才的自己唾弃了一番。 好容易忽略了身后那个存在感极强的人,简毓忽然车在窗外那如墨般的浓黑的树林深处发现了几点荧光。 她定睛去看,那荧光似乎正跟着马车一同移动。 那是——狼?!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似的,一声狼嚎忽然穿透密林,直传到她耳中。 我靠!真是狼! 但是简毓却不是害怕,别说她现在待在宓奚身边,保护她们的护卫队可是由宓奚亲自领队的。 所以简毓非但没有退缩分毫,反而还将脑袋往外面探了探,想要去看清那些狼的影子。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只要待在宓奚身边,就好像什么都不用怕,也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他在,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用怕。 顺着那绿光,简毓在心中默数着那些跟着她们的野狼的数量。 一只、两只……整整十一只! 这是一个规模不算小的狼群。 按理说动物都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们的车驾装备齐整,杀意肃然,这群不知道避开危险,还选择一一直跟着她们,真是十分反常。 简毓犯着嘀咕,却感觉身后一挤,竟是宓奚坐过来了。 他一手给她捂住快要被风吹落的斗篷帽子,一手挑起一半车帘。 “狼群而已,不用害怕。” 简毓将被他压到的尾巴收了收: 【其实也没有那么怕】 【奇怪,追了那么久,为什么还在追?】 闻言宓奚也道:“唔,的确有些反常。” 简毓:【是吧?要不是不现实,我都有点想停车下去看看它们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反正有宓奚在,这十几只狼应该也不算什么。】 她从现代穿越而来,除了电视,她还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狼是什么样的呢,而且在这种古代的野蛮环境中长大的狼,肯定跟现代那些不一样。 宓奚的眼神落到她身上,嘴角微微勾了勾。 他成功被这小狐狸的话取悦到了。 “停车。” 宓奚忽然出声道,看到小狐狸投来惊喜的眼神,宓奚却将笑容藏了起来。 车驾还没停稳,简毓便冲了出去,站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朝树林里张望。 果然,那几点绿色荧光也随着停了下来,点点搠搠,仿佛在不远处游荡。 这狼群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宓奚走到简毓身后,亦随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密林中的情景。 此处虽然是一场平地,但是两边都有树林,易有野兽或者刺客埋伏其中,用来做歇脚的地方其实不是最佳。 胥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要选择这样的地方,却也没有多问。他吩咐手下人搭帐点火,分成几组去到周边巡逻排查。 “禀将军,东南边的林子有野狼群,规模不大,但是在附近徘徊不肯离去。” 胥黎:“知道了,加强守备,无比保护好皇上安危。” 他想了想,补充道:“还有皇上的狐狸。” 众人领命。 胥黎正要找皇上禀报,走了几步,就发现皇上和小湫儿站在一起,盯着有狼群的林子看。 不对,是小湫儿盯着林子看,皇上盯着小湫儿看。 不知道为什么,胥黎突然福临心至,止住了脚步。 总觉得还是不要过去打扰的好…… 有胥黎的布置,这一夜自然是安稳度过,直至天亮,那狼群仿佛都没有接近的意图,只不过仍旧是不肯离去。 就在宓奚下令准备继续前行,简毓满心失望看不到狼群的时候,又是一声嗥叫,惊起了林中飞鸟。 狼群有动作了! 然而众人严阵以待,最终却发现,只有一只病残的老狼叼着一只狼崽颤颤巍巍地出了林子,走到众人面前,简毓定睛一看,发现他背上还驮着一只小崽。 【不对!别杀它!】 眼看一名侍卫要一箭了结老狼的性命,简毓忽然窜了出去! 宓奚翻手夺过弓箭,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第二只箭矢已然离弦,闪电般将前一只箭矢给穿成了两节,然后钉在老狼脚边。 简毓没来得及回头,完完全全地将自身安危交给了宓奚。 金手指 她几步走到距离那老狼只有几步的位置,停住了。 似乎像是在观察对方的模样。 “皇上恕罪!” 那侍卫立即跪下请罪,然而宓奚没有理他,迅速从他身侧的箭囊中又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拉满了弦,蓄势待发。 那箭尖直指老狼的脖颈弱点,但凡只要它表现出一丝异动,利箭就会瞬间脱弦而出,将它射杀。 老狼身子有些瑟缩,显然还是有些畏惧,它的吊着狼崽往后退了些许,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掉头跑走,而是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了看宓奚,又看了看简毓。 “呜……”它的喉间发出吼声,却并非是威胁,而是害怕与示弱。 “嘤——嘤——” 简毓亦发出声音,那老狼似乎是听懂了,居然放下口中狼崽,嗷呜几声。 两者竟然像是在对话一样! 胥黎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小湫儿……居然还会和狼交流吗?” 宓奚本以为简毓只是想要近距离地看一看狼到底长什么样子,看来的只是一匹毫无威胁的老狼,所以在简毓跑过去的时候,他才没有阻止她。 保障简毓的安危,他还是能做到的,是以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想让简毓体会到尽可能多的自由,因为这是她想要的东西。 他却没有想到简毓跑过去,居然开始和狼交流了起来。 宓奚手中力道保持着力道,眯眼打量着那边的一狼一狐。 简毓和那老狼你一言我一句,很快,那老狼像是放松了警惕,将在地上捣腾着还未发育的小短腿的崽子叼起来,往简毓的方向走了几步。 身后众人全神贯注,数十支弓箭指向老狼。 出乎意料的是,那老狼将口中的狼崽轻轻放在简毓面前,又将背后的那只也叼下来,两只堆在一起。 然后他似乎是冲着简毓颔首,继而毫不留恋地转身挤进树丛里,背影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事情和预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众人都有脸上些茫然。 这就……跑了?那小狼崽子不带走吗?! 宓奚收起弓箭,走到简毓身边,发现她正在用爪子轻拍狼崽的头。 这小狼崽看起来还没有一个月大,灰扑扑地两团,在地上到处乱拱,微微睁开的眼睛里一片懵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狼群给抛弃了。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宓奚开口问道。 简毓心思仿佛全都在狼崽身上,连宓奚过来了都不知道,被他的声音得一抖。 “嘤,嘤!” 它说狼群养不起它俩,所以要把它们给送走! 虽然没有肢体接触听不到心声,但是以宓奚对简毓的了解,他还是从她的表情和动作中猜出了她想说的话。 “所以它就把它们丢在这里了?” “嘤!”简毓一下子十分激动,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配合着挥舞的爪子,十分慷慨激昂。 饶是宓奚善解“狐”意,这下也听不懂一点。 于是他只好蹲下身开始作弊——伸手掐了掐简毓的耳朵,无奈道:“慢点说。” 【就是那老狼说,他们本来是一个很大的狼群,在狼王的带领下战无不胜,相当威风,但是前阵子他们和另一个规模也很大的狼群遭遇,狼王在争夺地盘资源的时候被对方首领咬死了,他们不得不落荒而逃,原来的狼群也解散了。 狼王死了,狼王的弟弟将剩下的狼召集起来,想要去给老狼王报仇,但是老狼王留下了两个孩子无处可去,看到我们的队伍经过,所以想试试能不能找我们。】 她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两只狼崽的来历,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似的,听得宓奚一愣一愣的。 怪不得那狼群跟了他们一路却始终保持距离不肯靠近,还很聪明地派了这么一只病弱的老狼出来与他们交涉,不得不说这个新狼王还是有脑子的。 它知道若是派一只身强力壮的年轻狼来的话,那么一旦靠近,它就会立即被侍卫射杀。但若只是一只老狼的话,就能先降低他们的警戒心,然后才能和简毓交涉。 宓奚点点头,又问:“你怎会听得懂它的话?它又为何选择会向你求助?” 简毓也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听懂,我以前好像也没有这种能力,好像是突然就能听懂他们说话了。那老狼说,它们能够感应到我的存在,知道向我求助一定能成功。】 【这是不是说明……我现在就是相当于百兽之王一样的存在?】 简毓忽然想到这一点,眼神噌地一亮。 想不到经历了这一遭,她就觉醒了特殊能力?! 这不就是穿越金手指吗? 虽然这金手指迟来了很久,但是简毓还是很惊喜的。 终于啊终于,这爽文还是轮到她了! 她这边一阵狂喜,宓奚脸色却有些暗沉。 他心道不好。 本来这家伙就一心向往自由,心思野得很,要是让她掌握了这个能力,怕不是更不愿意待在他身边了。 简毓正开心呢,忽然感觉脚上一重,是那两只狼崽颤巍巍地爬到了她的身下取暖。 差点把这事忘了。 简毓抬头望着宓奚,眨巴眨巴眼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想把它们带回燕赤,可以吗?】 宓奚还没开口,她就很是上道地揪着他的衣摆荡了荡: 【养吧养吧,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它们的,我都答应人家啦!我保证把它们训练得乖乖的,到时候让他们给你护驾!】 【好不好嘛,求求你啦~】 宓奚的眼神落在摇摆的袖子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并不稀罕什么狼护卫,他在意的是某只小狐狸竟然会因为这种事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真是,爽到了,但是又没完全爽到。 那一瞬间,一个想法从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 就在简毓以为宓奚要拒绝的时候,他却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你要养,可以,但不许叫他们闯祸,否则我随时会把他俩丢出皇宫。】 【好耶!】 得到首肯的简毓一蹦三尺高,学着老狼的样子将狼崽叼起来就往马车那边蹒跚走去。 此时的她尚且以为是自己大赚特赚,殊不知某人在此刻就已布下了陷阱。 而她,就是那个被一步步引诱向圈套的单纯猎物。 本以为是三分热度,宓奚没想到简毓对那两只狼崽的热情远超他的预想。 她将狼崽叼到车厢内,整整一天时刻都与他们待在一起,寸步不离,连羊奶都是亲自喂,不曾假手于人。 眼看着到了晚上,简毓甚至还准备和狼崽一起睡觉,宓奚简直不能忍,直接把它俩丢到了笼子中扔给侍卫。 “脏死了,不许和他们睡。” 简毓瘪了瘪嘴,在宓奚威严的表情下屈服了。 【不许就不许嘛,这么凶干嘛……】 酸涩 她倒是忘了,宓奚原来是个洁癖极其严重的人。 【那明天我把他们洗干净了,不就可以和他们一起睡了吗?】 宓奚忍不住一手撑额,感觉略略有些头疼。 他是那个意思吗? 为什么简毓会对两只素不相识的狼崽如此尽心尽责,甚至对他们比对自己还要亲昵几分—— 宓奚想不明白。 半夜简毓翻来覆去睡不着,几次想要跑出去看那两只狼崽,结果还等碰到车帘,她就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投来。 回头一看,果然是宓奚。 “不许去。” ……不去就不去。 简毓耷拉着双耳,默默走到宓奚身边趴好。 毕竟她想养狼崽,还是得倚靠宓奚,她可不能轻易得罪了他,不然他一句令下,那两只狼崽该去向何处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相处了一天,简毓已经对那两只小灰团子有了情感。 不愧是狼王的孩子,两只狼崽都继承了他们狼王父亲的基因,虽然小,但是已经能看出来品相极其优秀,且性格也十分聪明沉稳。 他们仿佛知道自己是被狼群托付给简毓似的,自来到简毓身边之后,很快就认了主,一直安静地依偎在简毓身边,不吵也不闹,双眼蓝膜还未褪除干净,两双宝石般的眼睛湿漉漉的,偶尔发出几声哼唧,可爱得不行。 简毓对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喜爱,貌似那突然觉醒的兽王之力让她能够轻易地明白狼崽们的心声,一天下来,狼崽已经能和她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了。 简毓还给他俩取了名字,恰巧两只狼崽一男一女,男孩就叫福福,女孩就叫惜惜。 当然,宓奚并不知道这回事,虽然能听懂简毓的心声,但他听不懂简毓与狼崽之间的交流。 宓奚见简毓背对着他,以为她在生闷气,于是起身轻轻将斗篷搭在她身上。 几日赶路,他们已经离燕赤很近了,不出两日,就能到达燕赤境内,他本来担心简毓会在半途设法离开他,没想到那两只狼崽的出现却意外使得简毓转移了心思,竟再没有提起要去追求自由的事。 不过就算如此,她的心依旧不在自己身上。 宓奚喜忧参半,然而当他的手不小心碰到简毓的耳朵时,却发现这人正在发出诡异的笑声。 【哈哈哈,福福惜惜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名字!我真是个天才!】 她一边乐不可支,一边嘤嘤地打了个滚,正好和宓奚四目相对,一接触到宓奚那双湛蓝的眸子,简毓就又笑出了声。 【真的好像啊哈哈哈哈!】 不明所以的宓奚以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或者说梦话,然后表情逐渐凝重,盯着简毓。 简毓只好收敛几分,转过身把自己埋在斗篷里面继续偷笑。 谁能懂她的笑点啊! 自从接受狼崽和宓奚长相相似的设定之后,简毓就忍不住把宓奚与二哈联系起来,脑补出一只正经危坐的二哈坐在朝堂上和大臣们开会的样子。 她的想象力越发丰富,险些收不回来。 宓奚能听懂她的心声,却没法知道她脑中的景象,也没法问简毓到底因何发笑,于是独自皱眉思索了一整晚。 ……这个女人,可恶。 第二日,简毓刚一睡醒,连早上都没来得及吃,就急哄哄地跑出马车去找狼崽。 “嘤嘤!嘤——” 福福!惜惜!你们想我没有哇! 两只狼崽本来在笼子中待得好好的,一见到简毓,就迫不及待地轻摇起了尾巴。 他们昨晚被简单收拾过,身上并没有之前那么脏了,看起来干净不少。 “嘤!” 走,姐姐领你们去吃好吃的! “嗷嗷!” 两只狼崽乖巧地回应,等侍卫打开笼子放它们出来,屁颠屁颠地跟在简毓后面。 事实证明,人们只是讨厌不乖的孩子,面对这样听话可爱的幼崽,多数情况下还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简毓正一脸慈爱地看着狼崽们吃饭,旁边忽然多出个人。 狼崽察觉到陌生人靠近,立刻跑到简毓身前,福福冲她呲了呲她。 秦叹月蹲下身,戳了戳他的小脑瓜,稀罕道:“哟,这么小就学会护主了?” 简毓从前对此人并无交集,当初神女虽然提过一点有关她的事情,简毓却不知道当初她为什么要顶替湫的位置替宓奚挡刀,更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简毓本能地想将她视作敌人,但她用着神女的容貌,简毓又有几分拿不准了。 是以她一时没说话,只是默默将狼崽护到自己身后。 “你怎么在这。” 宓奚的声音响起,简毓不知怎么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他那句话明显是对秦叹月说的,秦叹月站起身:“臣妾参见皇上。” “臣妾”二字让宓奚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她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了,但是因着她尚且是秦拓之妹的原因,宓奚一时还无法处理她,表面上她依旧是宫中的妃嫔。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狐狸,她却对此没什么表示,母鸡护崽似的将两只狼崽扒拉到身边,然后安抚地拍了拍它们的头顶。 【别怕别怕,你们的……呃,宓奚叔叔……哥哥……还是叔叔吧,你们的宓奚叔叔来了,什么都不用怕啦!】 宓奚:……什么东西? 秦叹月眨了眨眼,明白了什么,对宓奚道:“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宓奚闻言看向她。 秦叹月:“……请皇上移步。” 宓奚正欲发怒,秦叹月立刻道:“我或许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您现在的烦恼。” 宓奚一句话哽在喉中,脸色沉了沉,最后还是选择随她走到一旁。 走了几步,他不抱什么希望地回头看简毓,发现她头也没抬,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事情,只顾着和狼崽玩耍。 他感到有些郁闷。 “皇上是否是因小湫儿而烦恼?” 宓奚恢复冷漠,道:“她有自己的名字,叫简毓。” “好的,这世上唯有你与我知道简毓是人的秘密。皇上,你欢喜于她,对吗?” 宓奚一手负于身后,拨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竟是坦荡地承认了:“是又如何?” “但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啊,皇上,我还看出来,您现在正在为求而不得烦恼。” 宓奚冷冷看着她,秦叹月忽然一笑:“我有一计,或许能能够帮到您,让那小狐狸乖乖就范。” “……什么。” 换做以前,从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因为早在第一句话的时候,宓奚就会立即要了此人的命。 但是如今,他竟鬼使神差地听着秦叹月给他出主意。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简毓看似毫不在意,实际上却忍不住关注着二人的举动。 似乎……有些走得太近了。 她本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况且秦叹月本就是宓奚的嫔妃,他俩就算走得再近也属正常。 但是简毓却不知怎么,从心中泛起一股青涩的酸意。 她望着福福与惜惜懵懂的眼眸,心道或许是那时宓奚的话有些越界,又或许是这几日的相处气氛太过旖旎,让她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错觉,所以才会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可是宓奚啊,一统天下的帝王,空前绝后的霸主,哪有皇帝专情一心的,不都是三宫六院吗?别说他现在就有好几个妃子,等他真正成为了七国之主,他后宫中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绝不会发生什么为美人弃江山的出格之举。 上辈子发生的事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 中计 其实,简毓在答应狼群收养这两只狼崽的时候,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给宓奚做护卫”只是一个借口。她真正想做的,却是将两只狼崽培养好了,等将来她离宫的时候,它们便是她独闯江湖的保障。 虽然宓奚差不多将晋国和北襄打下来了,剩下的燕国、阮国虽然已可以看做囊中之物,但还需要些许时日,这其中少不了发动战争,所以这个世道并未真正达到太平。 简毓并不打算等到宓奚一统天下的那一天再离开,只要等神女将宓奚休养好的灵魂取回,她的任务就完成了,那时她就可以放心地离开宓奚。 一个弱女子独自行走于江湖或许会成为很多人眼中的香饽饽,但是若她身边养了两只狼,那便不可小觑了。 所以简毓的最终目的,便是将福福和惜惜培育成自己的“保镖”。只不过她如今连变回人形都困难,更别说养育照顾这两只小狼崽了,光是饮食就够她头疼的,所以她必须借助宓奚的资源。 自己都为宓奚付出那么大的牺牲了,取一点报酬不过分吧? 简毓自顾自地捋了一遍,强行将方才泛起的那点醋意给压了下去。 宓奚想和谁在一起,她管不着,也不想管,爱咋咋地。 吃完了饭,两只狼崽都有些犯困,于是简毓将他们带到笼子里歇息,自己也守在一边。 狼崽子对她有天然的亲近感,所以此时是正是增进她们之间的感情的好时候。 等狼崽都睡着了,简毓才忍不住抬头望向刚才宓奚和秦叹月离开的方向。 怎么过了这么久都还没回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简毓有些焦躁地甩了甩尾巴。 好吧她承认,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的。 又过了一会儿,宓奚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她视野中,秦叹月跟在她后面。 简毓心里越发在意,但看两人往这边走来,便扭头趴下不去看他们。 谁料秦叹月停在笼子前,扯了扯宓奚的袖子,柔声道:“皇上,方才臣妾只是觉得这两只狼崽子可爱想要摸一摸,谁料这他俩立刻对我呲牙哈气,十分凶恶,根本就是野性难驯。” 简毓预感她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果然秦叹月接着说:“这狼崽现在尚且年幼,所以无力伤人,但待其长大,彼时难以控制,养在宫中岂不是祸患?依臣妾看,还是早早丢掉或是打杀了为好。” 下意识地看了宓奚一眼,他却若有所思地盯着狼崽,似乎真的在思考秦叹月的话。 刚才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宓奚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简毓猛然想起来,她在外流浪的那段时间,宫中曾传出过宓奚极其宠爱一个嫔妃的传言,而那个嫔妃,就是秦叹月。 为何会出现在北襄?真的是她自己跟来的吗?若是没有宓奚的允许,她又怎么可能过来呢? 简毓的脸色暗沉,护到笼子前,很不高兴地冲着秦叹月叫了一声。 她并不想与任何一个人作对,宓奚待秦叹月怎样都好,她虽然会觉得有些醋意伤心,却并不因此产生敌意,从来都是人不犯她,她乐得和平相处。 但是秦叹月却偏偏要来招惹她。 是因为察觉到宓奚对她不同寻常?这几日宓奚与她同车而行,同吃同睡,是众人有目共睹之事。 当时跟着宓奚冲进去的死士都死在了和戚晏交手的时候,是以除了宓奚以外,并未有人知道她变身成人的事情。 现在跟在他们身边的侍卫,皆以为宓奚只是对她如爱宠。但秦叹月却不一样,她作为女人的敏锐直觉应该会很快察觉到宓奚待简毓并非只是如同一只爱宠,而是涉及更多层面的东西,或许是这种直觉让她产生了些许危机感,才会主动来找简毓的麻烦。 短短一瞬,简毓想到了很多东西。 宓奚此人,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方才秦叹月一定是对宓奚示了好,所以宓奚的态度才会发生转变。 简毓的好胜心也起来了——谁不会似的。 只见她前一秒对着秦叹月凶巴巴地呲牙,后一秒就转头盯着宓奚,耳朵向后一撇,皱眉眨眼,委委屈屈地冲着宓奚轻声嘤嘤,然后她抬爪按在宓奚的手臂上,示好般地扒拉了两下。 【不就是撒娇吗?我可是狐狸精,谁能比得过我!】 这一声中气十足,与她表面矫揉造作的姿态截然不同。 听着女人表里不一的心声,宓奚用手按住了额角,竭力按压住嘴角,没有表现出异常。 片刻后,他才轻咳了一声,对秦叹月道:“区区两只狼崽而已,怎会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好好教养不就行了。” 闻言简毓挑衅地看了秦叹月一眼。 秦叹月瞪大双眸:“你!” “哼!”她愤然甩袖,转身走了。 简毓生平第一次争宠,觉得还有些新奇有趣,又意识到宓奚竟然真的很吃这一套。 那不就随便拿捏吗? 她靠近宓奚,用头蹭了蹭他的手掌。 【原来宓奚喜欢的是妲己那种类型的啊~】 宓奚:…… 手上传来柔软的毛绒触感,他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很有道理,但又毫无道理。 想通这一点之后,简毓又想到了得寸进尺好办法。 她把两只狼崽叼到车厢之中,等宓奚与胥黎处理完事情回到车上,发现三只毛茸茸的家伙正卧在他的斗篷上睡得正香。 简毓听到他掀开车帘的动静,先是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宓奚脚边,围着他转了一圈,不断地在他的腿边蹭。 【外面太冷了嘛~它们那么小,在外面会被冻着的,所以我就把它们带进来啦~】 【我保证我一定会看好他们不乱跑也不乱动的!宓奚你最好啦~】 宓奚面无表情地拎起她,简毓笑眼盈盈,丝毫不惧地舔了舔他的手。 ——最终,两只狼崽还是在宓奚的车厢中找到了一袭之地。 简毓趁休息时跑到林中摘了许多浆果带回来。 【这个虽然卖相不好,但是真的很好吃!你快尝尝!】 她将已经洗过并且摆好盘的果子拱到宓奚身前,一脸殷切地看着他。 宓奚拿起一个果子小心地咬了一口,一股酸涩之感迅速在口中炸开,令人头皮发麻。 回宫 宓奚是何许人也? 多年来身居高位,他早已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习惯,他将那果子含在口中,道:“的确不错,你也尝尝。” 简毓高高兴兴地咬下一大口,瞬间被酸得小脸皱缩。 “呸、呸呸!” 她原地跳了起来,在车中无措地团团转,两只狼崽跑到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 “噗,哈哈哈——” 宓奚这才将果子吐出,看着小狐狸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连落在身前的发丝都震颤不已。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不对,是自从穿越以来,简毓第一次看见宓奚笑得这样开心。 简毓幽怨地看着他,骂人的话迟迟没有说出口。 无他,面对这样一张俊脸,实在是太难做到了。 平日宓奚不苟言笑时,那张脸便如一座冰山,但是此刻他笑得开怀,正如冰雪消融,旭日骄阳一般,五官惊艳浓烈,风华尽显。 简毓忽然意识到,方才宓奚居然是在使坏。 这个男人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看来神女的担忧根本没什么必要嘛,宓奚这不是好好的,怎么看都不是像要失控的样子。 那她岂不是没有必要一直留在他身边? 不知怎么,想到这一点,简毓反而心口有些空荡。 宓奚止住了笑,又拿起一个果子放进嘴中。 这一次倒是一点都不酸,脆爽多汁,十分可口。 简毓当时就只是试吃了一颗觉得好吃,这才将果子摘来想给宓奚尝尝,没想到这种果子并不是都好吃,竟有一半都是极其酸涩难吃的。 宓奚挑挑拣拣,选出几颗果子递给简毓:“这次肯定不酸。” 简毓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小口,果然是甜的。 他居然已经掌握了如何辨别甜果和酸果的技巧。 宓奚眉梢间笑意未消,甚至还带了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邀功神情。 ……好吧,确实很厉害。 简毓将果子各自分给狼崽,心想:还是等过些时日再走吧,福福和惜惜还小,等她彻底确认宓奚不会失控再走也不迟。 又过了一日,他们终于回到了燕赤皇宫。 简毓看着那许久未见的高大城楼,心头涌上几分感慨。 不过离开几月,却恍若经年,她这一次离宫,属实是经历了太多东西。天下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是燕赤皇宫却几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依旧如昨。 云蔚云笠受到了消息,早早就跟着众人在宫门前等候,见到宓奚怀中抱着简毓归来,一时情难自抑,泪眼婆娑。 宓奚离宫时十分突然,没有和任何人知道,回来之前倒是先行通知了宫中。 宫变事件后,后宫中仅剩闵昭媛与宋昭仪二人,又因闵昭媛在火灾中受了伤一直卧床修养,所以后宫诸事皆由宋昭仪暂管着,但是她一个穿越的现代人对此一窍不通,每日焦头烂额,不得不去请教闵昭媛,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倒比从前要好上不少。 宋昭仪和闵昭媛并肩而立,对宓奚福身:“臣妾恭迎皇上。” 宓奚在人前恢复威严,面无表情道:“都平身。” 秦叹月在他身后亦行礼,道:“给两位姐姐请安。” 两人还礼道:“妹妹。” 她们知道秦叹月随着皇上离宫的事情,由于并不知道真相,所以认为皇上是真的十分宠爱于她,连亲自攻打北襄都要带上她,不知这次回来,皇上会不会再次晋她的位。 眼见几人之间有些微妙,怀中的简毓却有些破坏气氛,看到许久未见的云蔚和云笠,她颇有些激动,不断扒拉着宓奚的袖口。 宋昭仪看出来了,于是叫都梁殿的两人上前,与小湫儿相见。 “奴婢参见皇上。” “起来吧。” “嘤!” 简毓迫不及待地跳到她俩面前,云蔚将她拥入怀中:“小湫儿!你终于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云笠则是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小湫儿在外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奴婢看着都瘦了许多……可有何处受伤?” “嘤嘤嘤!” 三人抱作一团,玉珏在旁轻咳一声,这才止住了她们的话头。 北襄之行自此告一段落,宓奚却毫无喘息的时间。 他离宫的这段时日,政务无人处理,上奏的军报和折子都快堆满整个御书房了,他一回来就径直往御书房去,再也没有出来过。 简毓与云笠二人终于重逢,她叼着笔将自己在宫外的遭遇大致画了一遍,但隐去了戚晏和宓奚的那一段——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顺道将福福和惜惜也介绍给二人认识。 云笠被两只狼崽吓了一跳,惊讶于简毓居然有能力驯服这种野兽,而皇上竟然也不加以阻止。 “天爷呀!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云蔚目瞪口呆,显然一时也被简毓的神通给唬住了:“小湫儿,你真是只是一只小狐狸吗?” 简毓赶紧止住了话头,乖巧地摇一摇尾巴,表示自己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小狐狸。 只不过是修炼了几百年的那种而已。 晚间,两人带着简毓前去沐浴,熟悉的流程让简毓险些哭出声来,她有多久没有这般好好享受过了,果然还是宫里的日子最舒服啊…… 等用花瓣沐浴完,云笠照旧用熏笼和鲜花将她的毛发吹干,简毓黯淡粗糙的毛发终于恢复了顺滑,她满意地闻闻自己身上,惬意地躺在都梁殿的巨大床榻上,享受地打了个滚,又打了个滚。 太舒服啦! 福福和惜惜也都需要好好收拾一般,简毓特意用兽语嘱咐他们要乖乖的,然后让云笠二人将他们带去洗澡,只不过一切从简,不需要像她这样繁琐。 不一会儿,两只狼崽都被送了回来,身上干干净净,不再脏兮兮的了。 云蔚特意在榻角布置了一个小窝,让两只狼崽子能够睡在里面。 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狼崽一日一个样,由于食物充足,简毓瞧着它俩都比前几日圆滚了不少,眼中的蓝膜也逐渐消失了,露出葡萄般的湿漉漉的黑瞳。 “从今以后,你俩就跟着简毓姐姐我吃香的喝辣的!” “嗷嗷!” 说到这个,简毓忽然一骨碌爬起身,跳到榻下,往角落中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简毓翻来覆去地又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她当初用来藏宝贝的匣子不见了! 我靠!我的钱! 没有那个匣子,什么都是妄谈! 简毓仿佛眼睁睁看着向往的美好生活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化为泡影。 哪个混蛋拿了我的钱—— 罪魁祸首只能是某个人,简毓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目标,狠狠地跺脚。 两只狼崽懵懂地看着怒不可遏的简毓,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云笠从外头进来:“小湫儿,玉珏公公方才来传话,皇上让你今晚去御书房呢。” ——皇上回宫第一日,没有宠幸任何一个后宫嫔妃,而是召了一只狐狸去御书房。 耍赖 不用云笠来抱,简毓就自己冲出了殿门。 好哇,她刚想要去兴师问罪,罪魁祸首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事关银子大事,她可不会忍气吞声,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玉珏正等在门外呢,突然看到个白色的影子从自己面前窜了过去,快到连他都没看清楚。 云笠的声音跟在后面:“小湫儿——!” “哎哟,这小狐狸,看起来性情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活泼好动,难以掌控啊!” 玉珏嘀咕一句,连忙举步追往白影消失的地方。 简毓一口气跑到御书房外,一头扎进了进去,将门扉撞出“砰!”的一声巨响。 宓奚正提笔蘸墨,听见动静往门口抬头望过来。 “来得这么……” 话还没说完,简毓几步跳上御桌,一爪按在他面前的折子上,目光灼灼。 我!的!银!子!呢! 那眼神太过炽烈,宓奚都不用读心,几乎是在瞬间就猜到了她要表达什么。 他就知道,从前他叫她来御书房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积极过,从未像今天这样动作迅速。 若说这个女人到底爱什么,钱财第一,美食第二,除此以外,再无第三。 他神色不动,慢悠悠地将手中的折子批完,晾到一边,将白玉毛笔搭到笔托上。 “皇上……”玉珏终于赶到。 “传膳吧。” “好嘞。” 简毓依旧死死盯着他,宓奚视若无睹,好整以暇地整理了袖口,向后靠在椅背上:“朕饿了,陪我用膳。” 简毓:…… 晚膳的菜肴是早就备下了的,不一会儿就在御书房的侧殿摆好了,宓奚提溜着一脸幽怨的简毓落座。 一眼望去,全是她之前最爱吃的东西。 然而简毓无心于此,她的双眼紧锁着宓奚,连满桌菜肴都无法将她的目光转移。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还我的银子…… 宓奚慢条斯理地用热巾子擦了手,顺道也给简毓擦了擦,装得像个大尾巴狼似的,盛了一碗热汤放在简毓面前。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我的!银子! 如果简毓的怨念有实体,恐怕这这桌菜乃至整个房间都将会被此侵占。 这个人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宓奚见她一动不动,甚至又将汤碗端起,修长的手指拈起调羹,还贴心的吹了吹,这才将温度适宜的鲜鸡汤递到她嘴边。 浓郁的肉香味在鼻尖萦绕,简毓不为所动,铁了心要先讨个说法。 宓奚眼睛一眯,悠悠开口道:“先吃饭,否则一切免谈。” 这一顿简毓吃得很憋屈。 她不需要宓奚喂,自己拿起调羹吃了起来。 不过就是吃着吃着就有些忘乎所以,渐渐将自己本来的目的抛到脑后,一心扑到美味中去了。 酱烧鸭、炖肘子、黄金蛤蜊鸡蛋烧、小醋肉尽数入了她的肚子,不一会儿就显得圆圆滚滚,险些打出饱嗝来。 真的很好吃…… 不知道是她离宫太久,还是因为御膳房的厨子手艺愈发精进了,她觉得这一桌子的菜远胜于从前滋味,好吃到无法形容。 宓奚见她吃得香,连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才觉得刚才因批改折子而积蓄的烦闷被一扫而空。 用完了膳,侍女们将桌子收拾了,简毓摸着自己皮球般的肚子,这才从满脑好吃的扒拉出自己此次来的目的。 她一爪拍在宓奚手背上: 【还钱!】 宓奚双手抱臂,一双蓝眸沉静如水,其中似乎有一抹精光一闪而过。 “首先,那并不是你的钱,而是我赏赐给你的,本质上归皇家所有,也就是归我所有,何来“还”字一说?” 简毓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其次,平日你的吃穿用度皆是从我的私库中划的银子,我并未少过你半分,你也并不需要用这些东西去打点,为何你还这样执着于这些身外之物?” 他的手肘点在桌上,一手撑着太阳穴:“还是说,你是想要出宫?” 被他点破心思,简毓脖子一梗,摆出了“那又怎样?”的姿态。 谁料宓奚轻笑一声,说出来的话让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宫中所制物品皆有御制印记,你就算能设法将其带出宫中,也无法将其兑换成银子,因为没有任何一家当铺和珠宝店铺敢沾染上皇家的东西,那可是死罪。” 宓奚伸手敲在她的脑袋上,泼下了最后一盆冷水:“另外,你要养那两只狼崽,莫不是想要空手套白狼,让我出资?” 他的脸离简毓有些近,似笑非笑,双眼中的坏意毫不遮掩地展示给简毓:“小毓儿,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冤大头吗?” 简毓不禁向后连退了好几步,显然是被他唬住了。 随即她反应过来,叼来纸笔写到:“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你凭什么出尔反尔!” 宓奚挑眉:“我凭什么不能?” 简毓气得浑身发抖,又听见他道:“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不通事理的人,从现在起,你可以想办法从我这里“挣”银子,等什么时候你攒够钱了,我就将那个匣子还给你,如何?” 不如何! 简毓“咔嚓”一下将脆弱的笔杆咬成两节,跳下桌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混蛋宓奚! 她死也不会向他屈服的! 宓奚注视着简毓离去的背影,嘴角终于抑制不住上扬。 逗这只小狐狸,真的很好玩。 匣子他当然不打算还给她,这小狐狸想要离宫的心思从很久之前就有了,这些金银珠宝就是她攒来当盘缠的,若是将这些东西继续放给她,说不准哪天她就携款而逃了。 他绝不允许。 没有任何一个狩猎者会放任快到嘴边的肥美猎物逃出自己的控制范围。 修长的手指轻叩在桌沿,宓奚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才简毓碰过的手背。 自那天以后,她一直都是维持着狐狸形态,从未变回过人,起初他以为是她不愿意,但是后来他却察觉到她并非不愿,而是不能。那一战之后,她的灵魂似乎也受到了损伤,所以才导致了她无法控制身体变换形态。 如若能够补全那一部分灵魂,或许就可以让她恢复了。 覆巢 简毓没能要回自己的匣子,宓奚却也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从未缺过都梁殿的东西,几乎简毓想要什么,他都会尽量满足。 同样的,两只狼崽也被放在了都梁殿,简毓不愿将他们交给宫中的驯兽师,决定自己亲自抚养它们。 刚开始,云蔚二人还对这两只狼崽的存在而忧心不已,毕竟再怎么样这都是来自深山野林的野兽,还是狼王的孩子,性情肯定比寻常野兽还要凶恶难驯。 谁料在简毓的照顾之下,福福和惜惜竟然从未在人前表现出攻击性,反而十分温顺通人情,甚至还被简毓教地能够听懂简单的人类语言,还能按照指令行动,臂如坐、卧、等待、随行这类基础的动作都是信手拈来,它们两个已经能够理解并执行站岗、盯梢、恐吓、保护等等复杂指令。 虽然之前并没有任何驯兽经验,但是简毓还是凭借着她觉醒的御兽能力将两只狼崽调教得有模有样,就连宫中那些专职的驯兽师都赞叹她教养得好。 “狼本是最难驯服的动物之一,更何况它俩身上带的还是狼王血脉,却被一只小狐狸驯服到如此地步,我等竟都要自叹不如!” “奇也怪哉!老夫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未见过如此稀奇事,小小一只狐狸,竟然能够将狼崽收拾得服服帖帖,这真是天下第一等大奇事!” 宫中逐渐传开这桩奇闻,大家竟然都争相跑到都梁殿去观摩简毓训练狼崽的场面,就连宋昭仪等人都慕名而来。 “厉害啊!小湫儿,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训狼不是什么稀奇事,她从前在动物园也看过表演,但是狐狸训狼她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小湫儿再聪明,也不至于厉害到这种程度吧! 直到她真的去都梁殿看到简毓一声令下,两只狼崽便乖乖按照指令叼衔物品、警戒吠叫等举动,才相信了这小狐狸真是本事不小。 但是所有人都只看到了表面的东西,宋昭仪却察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这两只狼崽养在宫中吃穿不愁,若说要驯化,便只用让他们如同宠物一般听话乖巧就好了,然而小湫儿的训练方式却不止于此,有许多技能,诸如盯梢和警戒之类的,分明就是在山野之中才会用得上的。 小湫儿为什么要这样做? 众人挤往都梁殿的事情很快被宓奚所知,他这些日子因为前朝战事忙得不可开交,那日之后,他就几乎就再没有来过后宫,日日上完了朝就直奔御书房,批折子、见大臣,晋国与北襄之事才刚刚有了起色,宓奚各自从他们原本的朝臣中精心选了一位摄政王暂代国主责,又从燕赤朝中挑了合适的督官和将领派任到两地,由此把控两国朝政。 同时,他下旨到云国与姬姒协商,意图借道云国派遣胥黎前去攻打阮国,姬姒很快回了信,表示她不仅愿意借道给燕赤,还可以提供粮草与后备,并且派出军队协助胥黎攻下阮国。 从前云国还只是个小国的时候,身边晋、北襄、阮三大强国环绕,她们不得不夹缝求生,并且在挣扎无果的情况下被迫投奔了燕赤,如今三国中两国都亡了,剩下一个阮国唇亡齿寒,孤立无援,从前他们仗着强势对云国多方打击侵占,如今该是云国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有了云国的支持,取阮之战进行地十分顺利,阮国的君主本就是个软骨头,没有了北襄,他就算有再多钱也无济于事,所以都不用胥黎亲自攻城,他便脱冠披发,带着朝臣与妃嫔出城投降了。 战报传到燕赤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阮国公主不堪投降之辱,从百丈城墙上一跃而下,跳楼殉国的凄惨故事,一时间惹得世人唏嘘不已。 这般有富有气节的女子,只因为生错了国家和时代,最终落得个殉国的下场,的确可惜。 但是命运就是这般残酷,它不会怜悯任何人,只会无视世间所有的悲伤与痛苦,毫不留情地往前碾压而去。 短短两月,七国中有五国都被燕赤收复,燕国的国君见势不好,连夜修书一封呈递到燕赤,希望以投降换取宓奚手下留情,不要连累无辜百姓。 燕国国君俞谨在站在城楼上,望着底下延绵的房屋建筑,他昨日便下达了遣散的旨意,燕国不战而降,他让后宫诸人各自出宫去寻出路,而他留在这里,只要燕赤那边回了信,宓奚若是能够同意他的请求,他便立刻自缢于此,以此换取燕国不被铁骑踏平。 一夜之间,宫中之人走的走、散的散,本就因长年战争而愈发萧条的皇宫现如今更显冷清。 俞谨粗糙的手抚摸着栏杆,一口气迟迟没有叹出。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过平庸之姿,不幸生在皇家,遭逢乱世,本就无心也无胆逐鹿天下,只求无功无过,在这乱世中求得一处安隅。 燕赤夺得天下,他其实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有想到会这样迅速。 这些年来,他一直谨言慎行,从来都是与燕赤和平相处,不敢其任何冲突,甚至宓奚出兵攻打晋国的时候,他也明里暗里给过许多便利,就是在想宓奚表达自己的态度。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之前燕国也曾暗中帮助过北襄,他怕宓奚查到了此事并对此介怀,不愿答应自己的请求。 “唉——”他长叹一声,忧愁地望向燕赤的方向。 忽闻一阵轻柔脚步,一双素手抖开大氅披在他的肩头。 俞谨猛然回头,按住了肩上那只手:“梓童……你……” 身后之人正是皇后羌梓童,她竟然没有逐流而去。 “你怎么还没走?”俞谨眼中诧异。 羌皇后勉强一笑,眼中饱含担忧:“皇上,你在此,臣妾怎会走呢?” 俞谨喉间哽了一下,眼中逐渐酸涩:“你不走,到时候朕要是自缢了,你怎么办呢?还是趁现在快走吧。” 他虽然表情严肃,说着让羌皇后走的话,但是按在她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满是不舍。 羌皇后抚过他的鬓发,那里已经因为连年操劳染上了白霜:“臣妾不会走的,皇上在哪,臣妾就在哪,若是皇上不在了,臣妾绝不会独活。” 俞谨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默默陪伴在自己身侧的发妻,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梓童……是我对不起你。” 羌皇后回抱住他,两人像是蜷在被风雨打湿的巢穴中的两只鸟儿,久久不曾分开。 赏钱 燕赤皇宫御书房内,宓奚将燕国的投降信随手放在桌上,起身松了松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子。 除燕赤之外的六国之中,代、晋、阮、北襄四国的版图都插上了燕赤的战旗,而云国早就依附于燕赤,如今几乎可以视作是燕赤的附属国,唯独剩下一个燕国,他迟迟没有动手。 并非是因为难以攻打,相反,正是因为燕国太过弱小,若是想要攻占其城池,根本不用费什么功夫。 宓奚不是不想打,而是不能打,燕国的君主俞谨虽然庸碌,但选择在燕赤攻打燕国之前投降,以自己一人性命换取燕国的安定,恐怕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胆,也是最聪明的决策。 阮国公主殉国一事已经让七国子民议论纷纷,百姓中渐渐传出燕赤太过残暴,强权掠夺、滥杀无辜,四处皆起了怨怼憎恶的情绪,若是宓奚不顾舆情而选择强征燕国,此举无异于点燃埋在稻草之中的引信,让燕赤引火自焚。 是以俞谨的投降信呈上的时机太过巧妙,成功将宓奚架住,不敢轻举妄动。 这正是燕国皇后羌梓童出的主意。 她本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只不过嫁给俞谨之后,因俞谨能力不足致使她陷入后宫争斗,所以不得已选择了藏锋,只默默陪伴在俞谨身边。 然而燕国危亡之际,后宫人心涣散,羌皇后也终于不再压抑自己,为俞谨出谋划策,俞谨呈交投降信后遣散后宫,她却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与俞谨一起共同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此举虽然能够束缚住宓奚的手脚,但是却没法阻止他,燕国被他收入囊中,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就算暴力拿下燕国导致民怨爆发,宓奚其实也有百种方法镇压住暴乱,只不过他不想以此损耗国力而已。 而如果他接受了投降,那燕国的治理却又是一件大事,代国由李怀治理着尚且安稳,云国也不必费心,主要是新收的晋、阮、北襄三国他尚且还没有想好让谁去治理,如今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再来一个燕国,他更觉得头疼。 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够完美解决这件事,那是再好不过。 宓奚在御桌前来回踱步,感觉愈发烦闷,随即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手将投降信揣入怀中,径直往后宫走去。 他这些日子忙,好久都没有见到那个女人了。 自从北襄回来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插手过燕赤的政务,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但是对于这种事情,她一向都是最有主意的,他倒想知道若是换做她,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还没有靠近都梁殿,宓奚就听见里头乱哄哄的。 “皇上——”玉珏正要扯着嗓子传呼,被宓奚抬手制止了。 他知道这些日子都梁殿热闹得很,却没想到热闹到这种程度,就好像整个宫里的人都聚到这里来了似的,竟然比过节还要喧腾。 宓奚让身后的仪仗都停在原地,独身带着玉珏走到前院。 都梁殿的前院其实并不小,如今到处都站着人,各个聚精会神地盯着院子中间,连皇上来了都没有发现。 甚至连秦叹月和宋昭仪也都在其中。 “开场咯——!” 随着一阵响亮的铜锣声,一个小太监扯着嗓子大喊道,众人随之露出期待的神情。 随着锣鼓声,有三个身影从墙后蹦出,其中那个雪白的小团子不是简毓又是谁? 她的身后跟着两只长相俊俏的狼崽,两个月过去,它俩比刚见到那会儿长大许多,几乎看不出从前的样子了。 随着一阵欢呼,两只狼崽在简毓的指挥下开始做出相应动作,臂如走独木、跳火圈、算数字,甚至还能叼着笔写一些简单的字,惹得四周的人们发出一声声惊叹。 “好厉害!福福好样的!” “惜惜!惜惜!看这边惜惜!” 宓奚目光一动,玉珏亦露出悚然的表情,这两只狼崽的名字…… 他不敢深想,小心去看宓奚的表情,发现他竟然没有生气。 皇上真是大度嘿! 等两只狼崽表演完毕,简毓站在院子中间昂首长嘤了一声,身边的云蔚便抱着一个小箱子,翻译道:“大伙有钱捧个钱场!” 一时间,碎银子、钗环、铜钱等物件皆抛入箱中,连宋昭仪都取下双腕上的玉镯子用来打赏,云蔚连忙福身行礼:“多谢宋昭仪,宋昭仪大气!” 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简毓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哎哟,这不是杂耍呢嘛! 玉珏不忍睹卒,默默用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眼前景象。 宓奚默不作声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然后玉珏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宓奚将手伸到他面前。 玉珏茫然看着他,宓奚眉尾一挑,他瞬间懂了皇上的意思,忙从身上搜罗出钱袋,放道宓奚手中。 “皇上……” 还未等他说完,宓奚便倚在庑廊的柱子上掂了掂那钱袋子,从中取出一锭银子,等云蔚走到这边来的时候,他随手一抛,那银子不偏不倚,落入云蔚怀中。 这一锭银子份量可不小,云蔚连忙道:“多谢……” 待看清了人,她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利落地跪了下去:“奴婢见过皇上!” 这一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一时间众人面色皆变,尽数朝着宓奚跪了下去。 “参见皇上!” 简毓正呲个大牙乐得不行,被这一声弄得莫名其妙,随即一转头,隔着跪了一地的人看到那倚在廊下的英俊帝王,他手中掂着钱袋,唇角微勾,长身玉立、潇洒至极,那样子活脱脱像个在画舫勾栏游玩的风流公子。 简毓的笑容僵在脸上。 ……完了。 玉珏很快遣散了聚集在都梁殿的众人,按照旨意,每人赏十大板子,罚一月例银。 这惩罚已经算极轻,但这般大规模地处罚前所未有,宓奚此举算作小惩大诫。 对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宓奚另有说法。 他真是太过低估她了,没想到为了银子,她竟然能想到这种馊主意。宓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夸她脑筋灵活,还是骂她无法无天。 简毓也太过低估宓奚了,她以为前朝那些事情够得他忙上一阵子,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能脱身了。 坦白 好巧不巧,今天是简毓第一次举办杂耍会,就被宓奚抓了个正着。 他一手柃着小狐狸的后颈脖,将她带到了殿中,云蔚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 宓奚手上力道一松,简毓就落到地上,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望向宓奚。 她以为他或许会大发雷霆,但是观其面色却并不像她预想的那般阴沉,相反还有些平静。 宓奚撩了她一眼,撩袍在坐在圈椅上。 “你的点子还真是不少,从朕这里要不到银两,连这种法子都想出来了。” 他的语气也并不像生气了的样子,简毓歪歪头,思忖着对策。 “你有什么要说的,嗯?” 宓奚看她的眼神滴溜溜转,就知道这家伙指不定在想些什么东西呢。 果然,简毓将那装了不少财宝金银的箱子推到宓奚面前,露出示好的表情。 【给你都给你,我一分不要了,行了吧?本就是在宫里面待得烦闷,大家图一乐而已……顺道攒点以后路上用的盘缠嘛。】 听着这小狐狸和表情截然相反的心声,宓奚伸手毫不留情地敲了敲她的脑袋,疼得简毓叫出了声。 【嘶!好疼!干嘛突然打人?我明明都表现得那么谄媚了……】 她悻悻地捂着脑袋,发现宓奚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好。 她不知道,“路上用的盘缠”几个字精准地踩中了宓奚的雷区。 ——她从未放弃过出宫的念头。 恐怕等用这种法子攒够了钱,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宫而去了。 宓奚垂手将箱子拿起来,往怀里一揣,居高临下地对着简毓冷酷下令:“即日起,将那两只狼崽送到驯兽所去,不许留在都梁殿,若此后再发现宫人无端集聚,一律贬去慎刑司,永不再用。” 玉珏在旁道:“诺。” 他心下有些诧异,这小狐狸都做出这般出格之举了,皇上却只是给出了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罚,还都是针对其他人,甚至都没有波及到小湫儿。 简毓却不明所以,明明方才宓奚还不是这样的,甚至在讨赏的时候他也参与了,分明就是也起了玩心,为什么突然之间态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宓奚拂袖而去,走到半路才意识到他此行来的目的,本是想听听她对燕国投降的看法,被这件事这么一搅和,他就没能说出口。 回到御书房,宓奚坐在龙椅上思忖片刻,终于还是取了笔,写下接受投降的旨意。 圣旨自御书房中传出,穿越宫门直往燕国而去。到了晚膳时间,宓奚想了想,还是让玉珏摆驾都梁殿。 回宫的这段日子,简毓恢复了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每日至少四顿,还要外加一顿夜宵,把自己养得越发圆滚滚。 宓奚虽然将福福和惜惜送去驯兽所,但是又没有不让她去看她们,简毓想了想,除了好不容易卖力挣来的钱被宓奚没收了,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是以该吃吃该喝喝,边吃夜宵边思索接下来她要用什么法子才能继续挣钱。 正胡吃海塞得欢实,却听见外头传来玉珏的声音:“皇上驾到——!” 简毓被嘴里的玉露糕噎住,剧烈咳嗽起来,云蔚连忙拿蜂蜜水给她喂下顺气,然后手忙脚乱的给宓奚行礼: “奴婢参见皇上。” 简毓眼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宓奚,咳嗽声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朕就这么不受你待见?” 他虽然语气不善,但还是亲手给她拍拍背以帮助顺气。 简毓好容易缓了过来,心声响起: 【宓奚今天怎么这么闲,老往都梁殿溜达。】 宓奚:……就不能是他特意来的吗? 他面色沉了沉,吩咐旁人:“你们先下去。” “是。” 门被关上,很快殿中只剩下二人。 宓奚直勾勾地盯着简毓,仿佛是斟酌了很久,才开口道:“为什么自从北襄回来以后,你就不再劝朕了?之前不是很能嚎的吗?” 他这话看似有些不着边际,但是简毓却很快反应过来。 她呆愣在原地,爪子边的半块玉露糕“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自从北襄回来之后,她知道宓奚的死劫已经解除,所以就对他的事情不再上心了,一心只想着训狼崽和怎么攒钱离开宫中。 宓奚的这句话,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他能够想起来此前的事情,就说明他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代表着着神女那边净化灵魂的进展应当十分顺利。 其次,此前她为了让宓奚少造杀孽,所以每次在他要错杀好人的时候,她都会极力劝阻。 简毓眼神复杂地看着宓奚,宓奚与她对视,道:“怎么,从前你不就能说会道,对朝中诸事都颇有见解,为什么现在却一点都不关心朝政了。” 他的眼神闪烁,幽幽接道:“也不关心我了。” 简毓张了张嘴,把尖叫压在喉中。 不是,为什么宓奚要说这些话啊! 就在这时,宓奚忽然伸手捏住她乱摆的尾巴尖:“你为什么就这么想要离开皇宫?” 简毓错愕地看着他,连心声都慢了一拍:“他问这些干什么?不对,他是怎么知道我想离开皇宫的?!” 宓奚又道:“难道是皇宫不好吗?还是我……对你不好?” 【啊啊啊!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他为什么要莫名其妙问这些?!】 “并非莫名其妙,简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 后知后觉的简毓终于反应过来,宓奚是在和她的心声对话。 【我靠?!难不成我在想什么,他都能知道?】 宓奚薄唇轻抿:“我知道。” 【不是???!】 简毓距离宓奚那张绝世风华的脸极近,轻易就能从他幽蓝的双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慌张又无措。 【我靠……老天,你敢耍我……】 她一时间不能消化自己心声被人一览无遗的真相,整个人僵在那里。 宓奚耐心地等她从震惊中走出来,然后望着她的双眼,认真又执拗地再问一遍:“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诺言 尾巴上的触感犹如着了火,简毓向后退去,想要把尾巴从宓奚手中抽离,结果他手指发力死死攥紧,没让简毓逃脱。 【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能够听见我在想什么?!】 她被宓奚的灼灼眼神烫到了,四足慌乱想要拔腿就跑,却无处可逃,她忽然想到什么,浑身猛地一震: 【难不成,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宓奚眉尾略略挑起:“是啊,从你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能够听见你的心声了。” 简毓感觉两眼一黑,好险没有昏过去。 她举起颤抖的爪子:【你……我……那岂不是我骂你的那些话,你一直都知道?】 宓奚眼皮一撩:“没错。” 简毓险些从桌上栽下去。 所以一直以来自己在心里蛐蛐他、痛骂他以及那些吐槽,他都一清二楚? 怪不得……怪不得第一次她告诉他那个贪官把贪污来的银子全部藏在了宅院中的大树下,他一下子就听懂了,她还以为是自己画技超群,结果是人家对自己的心声一览无遗…… 怪不得一直以来他对自己展现的不符合一只狐狸的行为举止都毫无波澜,原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人的身份了。 这么说,其实他一直以来就是把她当作人来对待的? 中秋之夜与她诉说心事、把她带到朝廷上听政、在她受别人欺负的时候出面解围,甚至还和她同寝同食,时不时给她送点小玩意。 简毓忽然想起来,那一次月下,他将她带到屋顶赏月,还莫名其妙的送了她一个绒毛毡。 她一脸惊悚,原来宓奚不是福瑞控,而是似乎……早就对她有了别的想法。 宓奚的眼睫低垂,薄唇轻抿,竟然显得有些幽怨:“……还不够明显吗?” 【等等等等等一下!】 简毓像个炸毛的猫,发出一声惨叫。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这些事情犹如一个接一个的重磅炸弹,将简毓炸得外焦里嫩,一时间大脑都快被烧没了,心跳如同坐上了过山车, 今晚宓奚似乎决定要把话说清楚,他不仅没有放开简毓,还把她一把薅到自己面前,双眼注释着她。 “那么,现在来回答我,为什么你就这么不愿意留在宫里,留在我身边?” 他的双手如同钢钳固定着简毓的头,逼着她与他对视。 简毓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面跳出来了。 【因为……因为我还没想好……】 “嗯?” 宓奚没懂她的意思,低声问道:“什么没有想好?” 距离太近,他几乎是贴在简毓耳边讲话,低醇的嗓音清晰地在响在她的耳侧。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简毓抬眼怔怔地看着他。 无论看多少次,这个男人的脸依旧都是这么完美,足以扰人心绪,令人心动。 “完美男人”宓奚粲然一笑:“是吗?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对我心动了?” 我靠,忘记他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简毓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耳朵也变得粉粉嫩嫩。 宓奚没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耳朵,简毓避无可避,被他摸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烧着了似的。 【用色诱是犯规的呜呜呜!不带这么玩的!】 “呵……” 宓奚笑意更盛,玩味地看着简毓:“怎么,你居然还是个贪图美色的小狐狸?” 【废话,长得好看谁不喜欢?颜控一点又怎么了?】 “有理,臂如我亦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一股激流从尾巴根部窜起,简毓的心狠狠悸动了一下。 他这是……在表白? 她注意到他的耳畔也泛起了薄粉,在白发和白皙肌肤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宓奚眼神微微躲闪,用手掩住嘴唇:“咳……所以,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待在宫中,待在我身边呢?” 【开什么玩笑!就算……就算我喜欢你,但是我怎么可能留在你身边呢?】 “为什么不能?” 【第一,宫里面勾心斗角,我不喜欢,我宁愿去宫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第二,即使我喜欢你,我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宓奚的手微微收紧,问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因为你已经有很多女人了,后宫那么多妃子,她们都等着你盼着你,为了取悦你而活,我不想也和她们一样,落到那般处境。】 宓奚沉默了。 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正是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包括他自己,也包括所谓后宫,娶妃纳妾是他巩固权利和统治地位的利器。 因为童年那段记忆,他对身体接触这件事深恶痛绝,所以才命人研发了一种可以制造幻觉的药,以此来瞒天过海,至今为止,除了简毓,他几乎从未碰过任何女人。 但无论怎样,简毓说的话的确让他心中一沉。 原来她的顾虑是这个…… 眼见宓奚似乎哑口无言,简毓也叹了口气:【宓奚,你喜欢我,却不可能只喜欢我,我不愿意与其他女人去争夺你的宠爱,这不公平。】 “我可以只喜欢你。” 宓奚的眼神认真,显得这句话如此真诚可信,让简毓的心尖随之颤了颤,眼神却随之黯淡。 【不……你不可以,你是皇上,你是一统天下的帝王,从此以后你将拥有辽阔的疆域与无尽的权利,天下所有尽归你所有,你的野心将越来越大,没有什么能够满足你,财宝、金银、美女,只要你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为你献上,彼时你坐拥三千佳丽,又怎么会在乎和我说过的‘喜欢’呢?】 【我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助你夺取天下,如今戚晏之事已经解决,死劫已破,无人再是你的对手,也无人能够阻挡你的脚步。宓奚,此后你将会享尽江山美人,又何苦拘泥于一个简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和我说这样的话了,与其到时候两相生厌,不如放我走,我们相忘于江湖。】 简毓自以为将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明白,看宓奚久久不语,于是轻轻挣了挣,想要逃离他的桎梏,结束这段对话。 谁料一阵大力将她扯回,宓奚捧着她的双颊,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道:“我喜欢你,小毓儿。” “并且我会一直喜欢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方才渐渐平静下来的心又疯狂跳动起来,简毓望着他的几分柔情几分深邃的双眼,简直想落荒而逃。 出逃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于是只好望着他陷入了沉默。 两人对视片刻,相顾无言。 宓奚的眼中的光彩逐渐在这阵沉默中渐渐暗了下去。 然后他手中力道加重,仿佛在那一刻做出了某种决定似的。 “等我,小湫儿,我会给你想要的。” 他起身就要离去,简毓却按住了他的手。 【……燕国的投降信已经送来了是吗?】 “是,前几日就已经送来了。” 她果然还是心系朝廷的,宓奚神情轻松了些,道:“燕国国君欲以他一人性命和燕国皇室贬为庶人的代价换取燕国百姓免于兵燹之灾,从此燕国将成为燕赤的附属国,由我统治,我已经答应了。” 闻言简毓表情严肃:【你不该杀他,相反,若是留他一条命,或许可以让他为你所用。】 宓奚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燕国皇帝俞谨虽然平庸无能,但是并不昏聩,有一颗难得的仁义之心,光是心系百姓愿意以身殉道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他命不该绝。】 【燕国无力抵抗燕赤,所以选择投降以保全国祚,虽然耻辱,却正是生存之道,这个主意,必定出自燕国皇后羌梓童,她本是一个富有才能的女子,只不过藏锋已久。你若是能够留下俞谨,并且让羌梓童从旁辅佐,燕国之事便不再棘手。】 宓奚沉吟片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羌皇后有一个孩子,因身体柔弱自从生下来以后便送到其娘家照顾修养。羌皇后行事十分低调谨慎,是以这个孩子的存在鲜为人知,但是那孩子虽然身体差了些许,却是一个不世出的神童。】 宓奚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并且有了他的行踪,那他尽可派人将其带往燕赤当做人质,以此要挟俞谨和羌梓童。另一方面,若是宓奚能够对这个孩子加以培养,或许他此后或许就能成为宓奚的一大助力。 简毓提供的这两个消息,直接完美解决了宓奚的顾虑。 宓奚猛然起身,找来玉珏:“派人去拦下方才去送信的人马!” 玉珏也不多言,立刻就去办了。 简毓望着宓奚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她知道的最后一个秘密了,原本她已经决定不再插手朝政,为的就是到时候能够更好地脱离皇宫,但是她却还是没能做到视而不见。 也罢,说完这个秘密,她对于宓奚来说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在皇宫待的这些日子,她也确定了宓奚并不会出现失控的迹象,今日宓奚突如其来的表白固然令她心动,但更多的却是惶恐。 明明知道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每当看见他,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再待下去恐怕就是越陷越深,再也舍不得走了。 简毓想,是时候离开了,越快越好。 所幸宓奚收走的银子并不是全部,她还私藏了一些,足够支撑她生存上好一阵子了,她也规划好了离宫后该如何维持生计。 宓奚今夜依旧独自歇在御书房内,简毓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天亮时,她爬起来叼了一块布,将一些衣物收拾包扎好,又从树根底下刨出了私藏的银两。 将银子点清后,简毓将其全部放到了包袱中,然后将包袱藏到床榻角落。 紧接着她悄悄摸去了驯兽所,找到两只狼崽所在的地方。 为了方便控制,福福和惜惜被关在不同的地方,简毓将路线记下,又赶回了都梁殿。 接下来只要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便可以了。 简毓躺回床上,无聊地打了个滚,望着头顶的帘子,默默地跟所有一切道别。 再见了,我的床,再见了都梁殿。 她望向云蔚云笠的方向,轻声默念: 江湖路远,云蔚云笠,我们有缘再见。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简毓早早命人熄了灯,等所有人都退下后,留下告别的字条,随即从开了缝的窗边一跃而出。 她背着包袱在长街上一路狂奔,熟练地躲避着巡逻的守卫,很快来到了驯兽所。 那看守笼子的侍卫恰巧正倚在门边打瞌睡,简毓一边念叨着天助我也,一边从他腰间取下钥匙打开了笼子。 福福跟着她轻手轻脚地离开笼子,等简毓想要故技重施去找惜惜的时候,墙外突然亮起了灯笼,一阵吵嚷声传来。 “……不见了,赶紧去找!” “你去那边,驯兽所也找找!” 我靠,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简毓心中狂跳,左右张望了一下,那看守笼子的侍卫也有了被吵醒的迹象。 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简毓瞬间做出了决定,她带着福福沿着墙角往勘察好的方向跑去,躲开所有人和火光,一直往宫门外的方向跑去! 对不起惜惜,我来不及带你走了!等我以后再来找你! 自己虽然逃走,但她确信宓奚不会苛待于惜惜。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宫中尽力狂奔,将所有一切都甩在身后,简毓感觉自由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宫门虽然已经全部落锁,但是简毓找到了一条别的路,那就是从冷宫的墙角处有一个极小的洞口,从那里就可以跳到后巷,然后就可以顺着水道出去了。 只不过现在的天气寒冷,简毓望着黑漆漆的水面,一咬牙,跳了进去。 福福也随着跳进水沟,懂事地驮着简毓往宫外赶去。 简毓把脸埋在福福的颈窝处,透过那些许温柔的皮肤,不知怎么眼睛有些许酸涩。 她回头最后望了望夜色中高大的宫闱建筑,远处亮着灯火,人声隐隐绰绰地随着夜风飘过来。 再见,宓奚。 她搂紧福福的脖子,努力划动四肢。 没过多久,福福就载着她上了岸,两只站在岸边将身上的湿漉漉的毛都抖干净。 简毓感到身上没由来地沉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缠着包袱。 ……失策了。 她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怪不得方才福福划水这么吃力呢。 惜惜也没有带出来。 她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皇宫。 宓奚的动作真是太快了,若是方才她不果断地逃跑,恐怕不等救出惜惜,她们几人就都会被抓住,要是让宓奚有了防备,恐怕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简毓狠狠搓了一把脸,逼迫自己将所有情绪都抛在脑后,带着福福往前走去。 自由 简毓一路逃离了京城,靠着从宫中带出的盘缠生活,日子倒也不算太差,虽虽然简毓还变不回人形,但是她可以发动兽王之力号召其他动物为她效力,倒也能够许多麻烦。 她并没有什么目的地,于是便一边打听这个时代的风景名迹,一边慢悠悠地游玩。 越是远离京城,就越是远离繁华喧嚣,人类的群落散布在山水旷野间,越发显得俗尘简朴、回归自然。去到不同地域,风土人情也各有不同,与在宫中的日子简直大相庭径,一时之间让简毓觉得无比新奇。 此前离宫之时只顾着逃亡,根本没有闲心欣赏沿途景色,如今她换了个心境,这才能够好好地感受这个世界。 现今天下疆域大部分都归宓奚统治,由于他对兵权的掌控极为重视,将大部分的兵力都握在手中,再加上胥黎、秦拓二位将军的威名响彻四海,还提携了几位新将领,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亦能平息各处战争。 是以当今局面比起之前七国割据的时候好上不少,虽然仍然有一些脱离控制的敌军和贼寇生起事端,但也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宓奚要解决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简毓本来惦记着惜惜,想要找个机会再溜进宫中去把她救出来,但是还未靠近京城,简毓就发现附近的守卫和巡逻的士兵比之前增加了一倍不止,显然是宓奚因她离宫之事加强了防备,意图用惜惜引她自投罗网。 简毓不得不咬咬牙,放弃了原本的想法。 她知道宓奚不会对惜惜怎么样的,既然要用惜惜当做诱饵,那他就必须善待惜惜。 惜惜是个聪明孩子,简毓之前就狼崽子们说过自己以后离宫的打算,如果惜惜能够想办法逃离皇宫,它肯定会到约定的地方来找她们的。 实在不行,等过阵子宓奚找不到她死了心、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再回去找惜惜。 就这样盘算一二,简毓彻底放了心,带着福福四处游历,哪里有好玩的就跑到哪里,十分潇洒自由,没过半个月,她就把宫中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 问宓奚是谁?不记得,不知道。 福福越发长得彪壮了,不知道是不是狼王的基因太过优越,就算还未成年,他也有四个简毓那么大,身姿挺拔,威风凛凛,那双湛蓝的双眼深邃而锐利,犹如雪上顶上最凛冽的寒冰一般。 竟和宓奚有几番神似。 呸呸呸,想什么呢! 简毓晃晃头将脑中想法打消,卧在福福背上,让它带着自己往代国走去。 代国自被李怀接手治理以来,便一直在修建一个叫作“朝新渠”的重大工程,如今它虽然还未正式完工,但也已经开始体现出作用了。 朝新渠将原本被连绵山脉阻隔的河流引到了常年无水的干旱之地,以此解决了一地洪灾泛滥和一地无水可用的问题,同时造福了燕赤、代国、云国三个国家,这也是宓奚统一六国选择从代国入手的原因,不仅是为了报为质之仇,更是因为他要打通三国,修建朝新渠,以此保障接下来的征战。 早在晋、阮、北襄三国动手之前,朝新渠改造的出来的田地就已经能够种植粮食了,由于土地肥沃,所以作物都获得了丰收,宓奚选择跟他们打,就是因为有充足的粮草支撑。 寒冷的冬季过去,春日渐近,亦是播种的季节,简毓便想去代国看看十里青禾的壮观景色,并且当初她和惜惜所约定相见的地方,就是朝新渠,她想去看看惜惜到底有没有从宫中逃出来。 只是过去了近三月,宓奚似乎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她,甚至还将搜索的范围从京城扩大到了燕赤全国,连云国和代国都出现了侍卫们的踪迹。 简毓带着福福两者目标过于明显,好几次都险些被发现了,她不得不放弃走大道,专门往密林里面钻,就是为了避开宓奚的耳目。 一边走,她一边担忧,宓奚的执着超乎她的预料,若是他不肯放弃自己,那么必定会派人对惜惜严加看管,不会给她出逃的机会。 走到半路,简毓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神女降临在她面前时,她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幸好她们身处远离人烟的密林之中,不然以神女降世的阵仗,恐怕会引来许多人,到时踪迹就该暴露了。 神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简毓。 “这里面是湫的残存意识,也就是你前世的全部记忆,我已经将她放在镜湖中加以净化,现在我将她交给你。” 面前的瓷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简毓伸手接过:【……就是说,湫已经不在了吗?】 “她一直都在,她就是你的一部分,只不过接不接受她的存在,只在于你。” 简毓有些恍惚,沉默须臾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宓奚呢?戚晏的灵魂是不是也净化完全了?】 “宓奚的灵魂已经融合为一。” 不知道怎么,简毓心情有些繁杂,她将瓷瓶放在背上的小包袱中:【多谢神女。】 神女瞧见她的动作,也不多言,点点头,继而化为一团虚芒消失在林中。 夜晚简毓坐在河边的大石上,将那小小的瓷瓶对着圆月,看了很久很久。 透过薄薄的瓷壁,她能够看见其中有一团小小的光点,其中包裹着一只蜷缩着的小狐狸的虚影。 福福立在他身侧,轻轻用头碰了碰她的额头,然后伸舌舔了舔她的脸颊。 末了,简毓轻轻叹道:【我非我,然我亦我。】 翌日清晨,一只黑影在林中奔袭,它的背上驮着一位身着粉群的娇俏少女, 肤若凝脂,明眸善睐,如同缎子般的长发被一枝梨花盘在耳侧,她未着鞋履,两只雪白的脚丫沿途点过灌丛中的花朵,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山野间的野兽与鸟群皆纷纷为这不知何时降落在人间的仙子侧目。 她像是这世间最自由的精灵,以朝霞为纱衣,以露水为装点,比旭阳还要明丽三分,比花朵更为娇艳柔美。 终于恢复了人身的简毓伸手环抱住福福的脖颈,将小脸埋在它的毛发中。 “福福,冲呀!” 旧友 又过了两日,一人一狼终于赶到了代国朝新渠。 简毓牵着福福行走在经由荒山改造的梯田间,尽量避开耕作的农人们,慢悠悠地散着步。 如今入了春,四处的桃花都开了,被清泠泠的春雨一浇,就变得湿润娇嫩。简毓摘了一枝桃花捏在手中,顺手掐了一篇花瓣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细雨油润,似一层薄纱笼罩在她身上,不知不觉将简毓身上的衣物浸透了,但是简毓却不觉得难受,反而几分惬意。 微风轻抚而过,简毓伸了个懒腰,想着接下来要去附近的酒楼里吃点好吃的。 远处有个人正催着老牛拉犁,那牛仿佛不愿意听他的话,任凭鞭子抽打在背上,死活不肯往前走。 简毓觉得有趣,停下来多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那牛仿佛跟自家主人不熟似的。 过了许久,那牛还是不肯走,简毓想着牛这类的牲畜太过有灵性,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福福的气息所以害怕,于是她便带着福福悄悄绕开了。 不知怎么,她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此处毗邻燕赤,两地之间仅仅有一江之隔,但她在这朝新渠附近却没有看到这一路上遍布的玄衣侍卫。 宓奚居然没有想到往这里派人搜寻。 虽然奇怪,但简毓却没有过多纠结。 或许是宓奚终于放弃了寻找她也说不准,简毓忽略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怅然,继而带着福福从田埂经过。 福福的体型太大,毛发乌黑水滑,在一片片绿油油的葱郁中十分扎眼,是以简毓不敢多多驻留。她不抱什么希望地沿着田埂寻找了一圈,意料之中地没有发现惜惜的踪迹,只好叹了一口气,准备回到树林中去。 忽然,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影,简毓还未来得及看清,福福就抬步护在简毓面前,湛蓝的双瞳紧盯着那黑影,表情凛然。 黑影朝着她们奔来,移动速度极快,福福的表情一瞬间从肃穆变成了惊喜,难以抑制地低声“呜”了两声。 来者居然真的是惜惜! 惜惜的模样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是简毓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它,如同它认得简毓一样。 “惜惜!” 简毓一下扑在惜惜的怀中,揉搓着它的脖子上的毛发。 宓奚果然没有亏待它,将它养得很好。 简毓在心里给宓奚记了一功,然后抱着惜惜嘘寒问暖:“你怎么逃出来的?逃跑的时候还顺利吗?有没有人伤到你?” 惜惜告诉简毓,自从她从宫中逃跑之后,宓奚就戒严了宫中各处,还派了三倍的人手看住它,所以它一时找不到机会逃跑,不过后来有一天,宓奚忽然将看守的人撤走了大半,似乎是放弃了拿它当诱饵的想法,所以它就趁机直接出逃了。 喜悦占据了心扉,简毓也没细思其他,连忙带着两只狼崽回到树林。 她们三个的目标太大太显眼,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就在简毓带着狼崽离去的时候,她没有看到,那个一直在和老牛较劲的农民立刻直起了腰,默默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傍晚时分,简毓将两只狼崽子留在树林中,自己一人前往城中酒楼买饭菜。 因她长得貌美,一路上的人都纷纷投来目光,时不时发出感慨和窃窃私语。 简毓不管他们,掂了一下袖中的钱袋,跨进了一家看似十分繁华的酒楼的大厅。 “店家,将你们家的招牌菜肴全部给我做一份,我要拿走。” 清脆的声音响起,小二先是看到简毓姿容倾城,然后才看到她手中的金珠,反应过来这是一位出手极度阔绰的贵客,立马上前谄媚迎合,引着简毓先在空桌旁等候,这才往后厨去。 不少酒客都立刻注意到了这个明艳动人的小女子,忍不住默默关注着她的举止。 她竟然是独身来到此处,身边无一人相伴。 且不说她的姿容不似俗物,便只是看她身上的衣物,便可知此人出身富贵,颇有财银。 偏偏她还是独身一人出门游荡,看起来纯洁天真,全无防备之心,毫无疑问是一只令人垂涎的肥羊。 简毓自顾自地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啜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无数双眼睛盯上了。 小二很快将几个油纸包送到简毓面前:“客人,这是您点的东西,请拿好。” 那黏在简毓身上的目光令她不适,简毓敛了笑容,略一点头,接过提绳便走。 谁知还未走出酒楼几步,她便看见前头几个壮汉堵住了路,猛然回头,竟也有人往她这边逼过来。 简毓暗道不妙,攥紧了手指,往侧旁后退几步。 这些人竟然敢在这等繁华之地就动手,当真是不怕死。 她第一次遭遇这般情形,虽有些紧张,却并不害怕,狼崽就在不远处的林子中藏身,只要她发出号令,它们便可以过来保护她。 只不过那样的话,或许就会暴露踪迹了。 就在她心下犹豫的时候,那逐渐逼近的壮汉忽然发出一声痛呼,继而仰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起了滚。 一抹红影似乎是从天而降,不过几个起落,那几个壮汉便全部被撂倒地上,抱头的抱头,护腿的护腿,不住发出“哎呦”之声。 “尔等宵小之辈,竟敢当街行凶,简直目无王法,真是该死!” 等那人站定,简毓才看清了此人的长相:“梁……梁抒?!” 一袭红衣的梁抒正冷眼看着地上东歪西倒的恶霸,忽然听到这个少女叫出了她的名字,也露出诧异的表情:“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 她细细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娇弱纤细的美人儿,十分确定两人之前从未见过。 简毓却几步跨上前,抓住她的手:“梁抒!真的是你呀!” 误打误撞,简毓居然在异乡遇见了从前的熟人,一时间惊喜不已,附耳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她。 梁抒听完,秀丽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你是……小湫儿?” “天呐,你居然,居然长得这番模样!” 简毓被她的灼灼目光盯得有些羞涩,连忙道:“好啦,不要在这里让人笑话了,你如今在何处落脚?要不我去开一间房?” 梁抒连忙道:“不用不用,我的落脚之处就在附近,你跟我来就行。” 简毓知道她不会存有伤害自己的心思,于是便道:“等我去将我养的宠物接来,再和你走。” 梁抒提起长枪:“我跟你一道。”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去,将满地翻滚的壮汉抛在了脑后。 为了让这帮人长记性,梁抒下手已经足够狠厉,却没有想要取其性命的意思。 但是离开的两人并没有发现,就在头她们顶的屋檐之上,一抹银光一闪而过。 今夜这群躺在地上的壮汉将无一人生还。 聚义堂 梁抒盯着眼前就算只是蹲着也快要比人高的两只大狼,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说,这是你养的两只小……宠物?” 简毓抱着惜惜的脖子,让它亲昵地蹭蹭脸颊:“是呀,可爱吧?” 梁抒难言道:“可爱的确是挺可爱……但是你为何会养两只狼?又为什么会离宫?我记得皇上从前不是待你很好吗,怎么舍得放你出宫,他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一个人?” 简毓隐去与宓奚之间的情感纠葛,言简意赅地将狼崽的来历说了一遍,听得梁抒一愣一愣的。 “你是说,你现在有了号令百兽的能力,因不想被拘束在皇宫之中才选择出来?” 这小狐狸原是和自己一般喜爱自由,不愿被囚困在某处的性情中人,梁抒眼神发亮,爽朗笑道:“好极了!小湫儿你竟然这么厉害,难怪敢一个人出门,原来是留有后手,想不到方才反而是我多管闲事了。” 简毓立刻挽住她的手臂,一边比划道:“怎么会!方才你出现的时候,一袭红衣配银枪,身姿飒沓如流星,简直就和天神下凡一样帅气潇洒!只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否则我必定是要以身相许的!” 她与梁抒的性情合得来,甫一见面便有种说不出的亲热感,此时忍不住耍了个贫嘴。梁抒被她逗得一乐,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水嫩的小脸: “这下我真的相信你是狐狸变的了,果真可爱惑人。” 简毓嘿嘿一笑:“你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走走,我请你吃饭!” 她拉着梁抒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啦,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我现在已经不叫小湫儿了,我有自己的名字啦,叫做简毓。” 梁抒跟着念道:“简毓?毓秀钟灵,仙姿玉貌,的确很是配你。 简毓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好啦,别在这杵着了,咱们快走吧。” 两人相携而行,福福与惜惜乖巧地跟在后头,嘴里还叼着方才简毓从酒楼打包的油纸包。 梁抒自从离家出走后在这乱世江湖游历已久,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是以在得知简毓的真实身份和奇特异能以后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很快就接受了,但是普通百姓却不这么想,在街上遇到两个少女领着两匹大狼的奇异组合,众人一边仓皇躲开一边忍不住这里瞧。 幸而梁抒在此地颇有声名,大家都认得这个红衣银枪的侠义少女,知道她最喜爱替人打抱不平,匡扶弱小,所以也对那两只看起来威风凛凛却乖乖跟在两人后面的大狼也是好奇大于恐惧。 简毓本以为梁抒也只是恰巧在此地游历,想着或许她是住在客栈里,却没想到梁抒一路将她带到一处豪宅大院前,楠木金漆的牌匾上写着聚义堂三个大字。 门口便有个武者打扮的英俊男子正在门口与人说话。 梁抒喊道:“二哥!” 简毓一头雾水,那个男子闻声望过来,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了梁抒身上,继而才发现简毓和狼崽的存在。 “我正打听呢,阿抒你就回来了,这位是……”、 “是我从前的旧友,方才在街上偶遇,所以就将她带来了,她叫简毓!” 梁抒对简毓解释道:“简毓,这是我结拜的二哥,离开燕赤后,我有幸认识了一群同我一样心怀侠义的兄弟姐妹,于是便加入他们,以聚义堂为家。” 简毓恍然大悟,于是学着从前看过的影视剧中的那样,抱拳冲着那男子行了个江湖礼:“二哥好!” 男子被她逗乐,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必拘礼,随性些便好,既然你是阿抒的好友,那便也是我们聚义堂的好友,安心在此处住下便可。” 此人虽然一身精炼的武者行头,可是言语动作之间自有一番贵气,五官俊朗年轻,笑起来却十分温柔儒雅,轻易便取得了简毓的好感。 “多谢二哥!” 男子眉眼弯弯:“我姓乔名兰韫,叫我阿韫就行,阿抒总是不肯唤我姓名,你不必与她一起叫二哥。” 简毓从善如流:“那我便叫你阿韫二哥好啦,两者兼顾嘛!” 乔兰韫笑了笑,也不多纠结,正准备引二人入府,却对着简毓身后的狼崽面露些许犹豫:“这……” 简毓赶紧道:“这是我从小养大的狼崽,很是温驯乖巧的,我敢担保它们不会伤人!” “我相信你所言不假,只不过府中多义气儿女,难保发生意外,如果你愿信任于我,把它们交给我可好?” 简毓略略思索,梁抒连忙在她身旁道:“没事的,二哥做事向来稳妥,你就放心交给他吧,不会出问题的!” 她都这样保证了,简毓也不再纠结,与两只狼崽交代几句,又请求乔兰韫让人给它们喂一些肉,乔兰韫应下,派人将它们带下去了。 简毓随着梁抒入府,这般江湖门派似的地方,她还是初次涉足,觉得什么都新鲜无比。 她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这里的建筑虽不如皇宫中的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但也是典雅大气、古朴庄重。 走进府中,入眼便是一个极大的校场,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擂台。 这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佣人仆从,只有身着校服的江湖儿女,众人见梁抒带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美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来。 梁抒一一与人打过招呼,然后将简毓带往后院。 “阿抒,今日带了客人回来?”一个身着红色常服、长发高束的英俊女子提着长刀从廊下路过,隔着一点距离眯着眼打量简毓,眼神几分锐利:“这是你方才救下的那个女子?” 此人消息这般灵通,简毓瞧着她与旁人的装束和气质都截然不同,与梁抒说话也十分随性自然,料想这人在这聚义堂中地位应该不低。 梁抒回道:“青峰姐姐,这是我从前的旧友简毓,误打误撞遇见,我便领她回来了。” 那女子用极短的时间将简毓上下端详一番,闻言勾唇一笑,说不出的俊逸:“好生招待客人。” “哎!” 那女子便抬步离开了。 简毓注视着那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虽然是女子,但是她的身量却不输一般男子,宽肩窄腰,四肢修长,行走间一双长腿劲瘦有力,显然身手十分不凡。 梁抒在旁解释道:“这位就是我们的堂主,名唤言青峰。” 此人身份果然不普通!简毓感慨自己识人的眼光又有进步,却见梁抒的眼神也紧紧盯着言堂主消失的方向:“当初,我就是因为结识了她,才决定到聚义堂来的。” 简毓惊奇地发现方才还能与众人如常打招呼的梁抒现在竟然双颊飞红,双眼中闪着亮光。 简毓:? 梁抒一手捧着脸:“果然无论何时看到青峰姐姐,她都是这般俊朗帅气……简毓你知道吗,青峰姐姐的刀乃是天下第一刀,厉害极了!” 她语气憧憬地抚摸着手中银枪:“我的梦想就是有一日能够成为她那样的人,拥有令那些地痞流氓都闻风丧胆的武艺,然后惩恶扬善,名扬天下!” 原来是偶像啊……简毓莫名松了一口气。 梁抒又道:“可惜她现在不肯教我学刀,只把我丢给二哥。” 她猛地一下刺出,把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 简毓看着在院中释放精力的梁抒,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也穿红衣了。 醉酒 离家以后,梁抒终于不必再压抑自己,摆脱了凉薄自利的父亲和压抑阴沉的宅院,有幸结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她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无垠,由得她耍刀舞枪,恣意生活。 所以,她将同为女子却十分强大的言青峰视为榜样,不禁去模仿她、追随她,换上一身如同火焰般热烈的红衣,在不断的磨炼中淬染出一颗侠心。 简毓由衷地替她感到开心。 由于已经补全了灵魂,关于前世的记忆也完整了,她记得在上一世,这个活泼张扬的女子最终是没有走出宅院的,她在林家日益掌控朝中权势时被父亲逼迫送入林府给林霆做丫鬟,落得个悬梁自尽的悲惨下场。 所以比起上一世,这一世的梁抒无疑是幸运和快意的。 世道虽然艰难,但是最阴暗困顿的时候已然过去了,前几日简毓才从别人口中听见宓奚将燕国的投降书送了回去,并拟定了一份劝告书给予燕国国君俞谨,表明燕赤本就只是因为三国联手相逼才不得已出手回击,其实并不愿牵连百姓,所以如今不再会派兵征战燕国、残伤无辜,惟愿天下和平,再无战争之祸。 俞谨保住了一条性命,在羌皇后的提醒下再次提交了一份请愿辞呈,说自己能力平庸,在那燕国皇位上十分惶恐难安,所以愿意自降为庶人,将燕国地图全数奉上,从此并入燕赤版图。 两人三推三拒,终于拟定燕国从此成为燕赤国土,由宓奚统治,燕国之名更变为燕州,将最西端的领土交由俞谨继续统领。 就这样,宓奚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燕国,还昭显了自己的仁德之心,洗清了从前的残暴之名,渐渐被百姓们称赞歌颂。 从此以后,天下终归一统,只要再给宓奚些许时日,盛世太平并非难事。 关于这一点,简毓还是十分相信那个男人的。 到时候,不仅只有梁抒的命运会被改写,更有千千万万个似她这样的人能够展开新的人生。 简毓感慨万分,梁抒舞完一套枪法,收枪走过来。 于此同时,与聚义堂相隔不远的暗巷之中,白日那几个意图对简毓动手的壮汉被人赶到了死路,他们满面惊恐,尚且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何方人物,还未等说出一句话,就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乔兰韫并给简毓准备了客房,但是梁抒与简毓话头止不住,便将她带往自己的房间。 两人都还未用膳,梁抒便去将简毓打包的菜肴热了,又取了两坛好酒,回来准备同简毓夜话至天明。 此酒名为“侠者心”,专为江湖中人供饮,入口醇香却热烈,深得梁抒喜爱,她将酒斟满瓷杯,递到简毓面前:“这可是在宫中都喝不到的好酒,你一定要尝尝!” 然而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前世还是今生,简毓几乎从未碰过酒这种东西,在宫中时,她也很少看到宓奚饮酒,是以对此没有过什么想法。 不过看着梁抒亮晶晶的眼睛,她倒也不想扫兴,捧起酒杯放在鼻尖轻轻嗅闻,只闻到一股勾人的清冽香气。 于是她尝试伸出舌尖浅浅抿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这酒闻起来毫无攻击性,但是入口却是一股不容反应的辛辣,直直烧到舌根,将简毓呛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哈哈哈,小狐狸,你从前没有喝过酒吗?” 简毓一边咳,一边摇了摇头,双颊生粉。 梁抒自己斟了一杯饮下,道:“既然如此,那便不要喝了,我去给你倒茶来。” 谁知简毓被这话一激,反倒不乐意了:“不要,我就要喝这个!” 梁抒只好顺着她:“好好好,凭你高兴,你放心喝就是,就算喝醉了也无妨,此处有我在,安全得很。” 简毓点点头,又慢慢饮了一口,因着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口就没有被呛到,随着酒液从唇齿间划过,那清醇的香气充满鼻腔,简毓也随之品到了妙处。 虽然她从未喝过酒,但是也能知道这的确是好酒。 不知怎么,就在那一瞬间,简毓的脑海中划过某个在月下独酌的身影,以及那双将落寞孤寂掩埋的蓝色双眸。 她摇了摇头,竭力想要将那身影从脑子里甩出去,可是好死不死,梁抒却提起了从前的事: “我还记得,那时我将你抱到我家,本以为你只是某个富贵人家养的爱宠,却没想到竟然是皇上亲养的小狐狸,为此皇上甚至御驾亲临梁府,简直快要把我吓死了。”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呢,从前民间传闻皇上相貌不似常人,白发蓝瞳,是为妖异之貌,但是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却并不觉得什么妖异不妖异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真是俊朗。” 说完此句,梁抒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非议圣上,猛地止住了话头,将杯中酒一一饮而尽。 简毓已经接连喝了好几口,不用梁抒动手,她自己给自己倒满一杯,无意识地接话道:“唔,若是将青峰堂主与宓奚相比,谁更俊朗?” “那当然还是青峰姐姐更为俊朗!”梁抒很快道,然后才反应过来:“阿毓,你怎么直呼皇上名讳,这可是杀头大罪啊。” 简毓无辜眨眼:“我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啊,我还骂他混蛋、大笨蛋,宓奚他好像从来没说要杀头的事情。” 梁抒敏锐地从她的话中品道了一些别的东西,她挠了挠头:“皇上原来是这样大度的人吗?” 小狐狸眼神微眯,似乎在回忆什么:“或许吧,不过上次有人骂他妖君,他就把人家凌迟了。” 梁抒:“……” “砰”的一声,她就看见简毓拍案站起:“你方才说的不对!论模样,还是宓奚更为英俊些,臂如我天天都能看见他,但总也不会觉得腻味,就是因为他那张脸真是天生尤物。” 说完,她有些回味的咂咂嘴,又提起酒杯仰头饮尽。 梁抒被她这番直白的话震惊到了,正欲张口,却发现这小狐狸眼神些许迷离,眼尾湿润,两靥酡红,就算扶着桌子,身子也有些不稳。 “小狐狸你……是不是喝醉了?” 简毓一扬手:“我清醒着呢,没有醉,我说的话都是实话、真心话!” 她跌坐在位子上,一手撑着面颊,一手提着酒杯,发丝缠绕在指尖,媚态尽显,简直像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醉鬼从不会觉得自己喝醉了。 梁抒目瞪口呆:“天爷呀,你这副模样可别被别人看去……” 这小狐狸竟然是个一杯倒,不仅酒量极差,而且口无遮拦,更重要的是她醉后的模样太过勾人,若是被旁的人看去,难免不会被她魅惑,心生不轨。 梁抒十分庆幸她是在此让简毓喝酒,而不是带去了酒楼。 昏君 眼见这小狐狸还要将酒杯往嘴边送,梁抒赶紧将起身将酒杯夺下。 简毓一个重心不稳,倒在了软垫上,却不觉得痛似的,反倒“嘿嘿”笑了两声: “好酒好酒!快哉快哉!” 梁抒放下酒杯,连忙将她扶起来:“简毓,你醉啦,快起来,我送你去榻上睡!” “我没有醉!”简毓双眼朦胧,蕴着几分醉态,嘴唇在酒液的浸润下变得如同熟透了的红樱桃,还在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 “是!我就是喜欢你,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你有那么多妃子,那么多女人,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连这个都做不到,偏偏要我和你在一起?呸!混蛋!” 这个“混蛋”的指向太过明确,无意听了一耳朵密辛的梁抒赶紧捂住简毓的嘴,然后将她架起来,背到床榻边放下。 简毓咂咂嘴,还想再骂,梁抒哭笑不得:“我当你这小狐狸潇洒自由,原是堵了气才从宫中逃出来,你和皇上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没有关系!我和宓奚早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在乎谁!而且,而且他把派出来的人手全部召回去了……切,正好不受那鸟气,从此以后老子爱去哪去哪,谁也管不着!” 简毓顶着一张圆润可爱的脸,说的话端的是粗糙至极。 “哎这个是脏话,小狐狸不可以学……”梁抒捏捏她的脸颊,方才路过校场同那些人打招呼时,不知谁说了一句“老子”,谁知这家伙好的不学,坏的一学一个准,竟将这种话记住了。 如此冰清玉洁一个美人,来此处不到半日便被带坏了,梁抒忍不住扶额:这造的是什么孽…… 她将简毓乱动的双手束在身前,扯来被子给她盖住以免着凉,又出门打了一盆热水准备给她擦擦脸。 结果等她端着水盆回到房间,发现原本的地方已经没了简毓身影,心下瞬间慌了一瞬,出门找人问过,都说没见到有什么人从她房间出去过。 她又不死心地找了一遍,才终于在被子底下找到不知何时变回了原形的小狐狸。 简毓双眼紧闭,正埋头睡得香甜,呼出的热气将胸前的绒毛吹得东歪西倒,根本不知道这边的梁抒经历了什么。 梁抒长长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倒在被褥间,狠狠发誓再也不会给这家伙喂酒喝了! 翌日,简毓是被头生生疼醒的。 她在被中拱了拱,意识到自己狐狸形态,于是施了法变回人形,进而发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 …… 一个激灵,人瞬间清醒了大半,简毓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压回喉间,又默默变回了狐狸。 梁抒不在房中,也不知去了何处,简毓下了床,因着对此地不熟,也不敢出门乱跑,只在窗边瞧了瞧。 聚义堂中没有仆役,所有事情都是堂中众人亲力亲为,简毓不能指望有人来给她送热水送衣服,正纠结着自己要不要就用这副模样去找梁抒,就看见梁抒提着银枪走过来推开房门。 “哟,阿毓,你醒啦?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呢。“ 她方才竟然是去练枪了。 简毓变回了人形,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昨晚是不是喝醉啦?” 梁抒吧银枪放在一边,用巾子擦拭着额上的汗:“是啊,但是某人嘴可硬啦,死活都不觉得自己喝醉了。” 简毓满脸通红,把被子拉到头顶:“……那我有没有说什么疯话傻话啊?” “说了,而且说了很多。” “什么?!”简毓目瞪口呆:“我都说了什么?” 梁抒想了想,道:“你说你忘不了皇上,哭着要回宫中,回到他身边。” “不可能!我绝不会这样说!”简毓险些从榻上跳起来,满脸激动道:“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呢?” 梁抒摇头晃脑:“所谓酒后吐真言啊,阿毓,你所说的,莫不就是你心中所想的。” 有那么一瞬间,简毓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空白:“我真的……真的哭着说我要回到宓奚身边?” “噗——哈哈哈哈!”梁抒笑得爬倒在桌上:“说什么便信什么,你这小狐狸怎地这般单纯。” 简毓瞪大双眼:“你骗我?” “哎,这可不是骗,你昨晚的确说了你与皇上的诸多纠葛,没想到啊没想到,阿毓,咱们皇上那般冷心冷情的人,竟然会不顾身份对你说出这样的话。” 简毓咬唇,表情不虞:“我又怎知这话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过?帝王之爱固然奢侈,但是若是要与他人强分,我并不愿意。” 梁抒摇摇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近日从燕赤传来的消息,说如今天下大局已定,便有朝臣奏报上言,劝皇上从七国择选妃嫔以充实后宫,早添子嗣。” 简毓心道果然,宓奚原是因为这事才分身不暇,所以才收回了派往各处的人手,恐怕现在他已经美人在怀了吧。 梁抒接下来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然而皇上当即在朝堂之上驳回了参言,并且以此为契机颁布政令,他将在三月后举行称帝大典,并且要在大典上完成一件事——那就是,遣散后宫,从此不再娶妃纳妾。” 简毓:!! “他真的……这么说?”简毓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宓奚他疯了?” 如果宓奚敢这么做,那么他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在登基之后立即遣散后宫的皇帝,此举会被史官们书写于有关于他的所有履历传记之中,成为任人诟病的一个污点。 哪有一个皇帝敢这样做的?宓奚此举,简直是狂妄至极、嚣张至极,无异于将纲常伦理践踏于脚下,把江山社稷当做儿戏。 简毓立刻就能想象到宓奚会被那些朝臣怎样参奏和批评,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 难不成,他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 简毓不愿自作多情,但是又不能厚颜无耻地麻痹自己。 “直至昨日之前,我也并不理解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听了你的话,我才算明白了他的用意。”梁抒意味深长地道:“阿毓,皇上为你所付出的,恐怕比你知道的还要多。” 神算 简毓怔然,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豁然启开,一阵暖流从心底缓缓涌向四肢百骸,唤醒了那最深处的悸动。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澎湃,又似乎听见了都梁殿外那株玉兰花树盛开的声音。 一夜琼葩几树开,等闲约有故人来。 宓奚屏蔽左右侍卫,孤身一人独坐在玉兰花树下,任凭那被风无意拂落的花瓣落了满身。 一片新叶翩然飞下,坠入他的酒杯,在其中荡漾起一层极其细微的涟漪,继而停止了飘摇。 宓奚慢慢饮尽了这杯酒,将叶子衔在齿间,眯着眼透过枝桠看向青白色的天穹,鼻尖萦绕的花香却比手中的“侠者心”更加醉人。 离那个日子,已经不远,他很快就能…… 晚春时节正是梅雨之季,路途湿滑难行,简毓停下了四处游荡的脚步,滞留在聚义堂。 她和梁抒住在一处,常常跟着她出门巡查,一旦发现有人为非作歹、欺负弱小,便是梁抒大显身手之时,久而久之,简毓也会带着福福惜惜出门,助梁抒一臂之力。 奇怪的是,那日将她堵在酒楼门口欲行不轨的那几个壮汉却再没出现过,仿佛就在人间消失匿迹了似的。 这群人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恶霸,整天游手好闲,平日里仗着身强力壮干一些欺男霸女、奸淫掳掠的恶事,百姓们对此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是以对于这群人的消失的事情,非但无人在意,反倒拍手叫绝。 于此同时,由于相貌太过出众,又具有驾驭狼王的异能,简毓的出现很快成为了百姓们口耳相传的趣事,每日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守在聚义堂门口一整天,就等着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白衣小仙子”。 又一日傍晚,简毓和狼崽跟着梁抒回到了聚义堂,正路过大门,旁边忽然冲出好几个影子,将她们俩团团包围。 “小神仙!求您帮我找找我家的牛吧,它已经走丢了整整三天了,我家可就指望着它来耕田呢!”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拜倒在她面前,表情真挚。 “还有我还有我,我家孩子昏睡好几天了,求求小仙子救救他吧呜呜呜!”妇人将孩子抱在怀中,不停地像她鞠躬。 更离谱的是,其中有个少女低头羞怯着:“不知小神仙管不管因缘之事,可否保佑我能够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我!我也有事要求小神仙!” 简毓被吓了一大跳,继而一脸茫然,梁抒顺手就将她护到自己身后。 简毓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我不是……” “诸位请勿在此逗留,有什么事,可到堂中去说。”一道清润男声从旁传来,正是乔兰韫。 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锦袍,发间一根红色抹额,愈发显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他一出现,两人皆松了一口气。 几人很快被安置到聚义堂的侧殿,简毓花了一些时间捋清楚这几个人来此的目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我就成了小神仙了。” 虽然这世上或许真的有神仙,简毓也的确亲眼见到了秦叹月这般的神女,但是所谓“小神仙”的名头也太过离奇,她只是一直连身份都不敢暴露的小狐狸罢了,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看待她。 “你长得这么好,又能调教野兽,还一片善心,帮大伙惩治坏人,难道不就就是天上派下来救苦救难的小仙子吗?”男子一摊手,得到了余下几人的赞同。 简毓:…… 她该说这群人是淳朴呢,还是没有文化呢…… 乔兰韫打圆场道:“各位,阿毓她只是暂住在聚义堂的客人,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天上派来的小神仙,你们所求之事,我们另外派人前往帮忙,这样如何?”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诺诺应下,依依不舍地从准备离去,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简毓。 “等等,我或许也能帮上一些,或许能够提升效率。” 其实这都是一些小事,简毓想了想,觉得帮一帮也没什么。 这些时日在聚义堂白吃白住,虽然没有人要她给钱或者付出代价,但是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那现在她帮这些人解决问题,不就相当于替聚义堂积攒名声吗,既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又能还一些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站起身,对着那男子道:“你家牛具体何时、何地丢的?长相如何,有无明显特征?” 男子一一交代,简毓侧身与福福耳语几句,福福低声回应,然后直接出了门。 简毓又站到妇人面前,细细观察了她怀中的孩子,发现这孩子面色潮红,呼吸些许急促。 “这孩子病了,为何不去送医,要拖延这么久?” “我婆婆说,斌儿这是被邪物附上了身,昨日请神婆来做过法,还给他喂了符水,却不见一丝好转,这才想着求您来了。” 简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想去责怪这妇人,于是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方才已经探过,将这孩子身上的邪祟祛除,只不过光这样做还不行,你得将他送往医馆再开一些药作为辅佐。” 妇人恍然大悟,抱着孩子就要跪下:“多谢小神仙!” 简毓连忙扶住她:“别再耽搁了,赶紧送他去医馆——惜惜,你帮忙送去!” 惜惜闻言乖巧地趴卧,等简毓将男孩放到背上,然后驮着他往医馆走去。 简毓正要跟上,少女却拉住了她的袖子:“神仙,我的如意郎君……” 简毓假装在手中掐诀,边走边道:“你此生的确会遇见一个如意郎君。” “真的吗?!” “但是,这个人却并非全心对你,而是贪图你身上的某种利益,甚至还有可能危害到你。唯一可以破解的方法,便是你始终能够保持一颗上进之心,思想清明,只有固守本心,你的意中人才有可能付出真心予你。” 少女停止脚步:“是吗……” 眼见还有人想要追上来,简毓连忙道:“我每日只帮三件事!今日已满三桩,你们其余人先回去,明日再来!” 说罢直接消失在门口。 “二哥,你把他们安顿好,我去陪阿毓!” 梁抒追上简毓与惜惜的去医馆的步伐,并排走在她身边,小声道:“哎,阿毓,你是怎么知道那少女日后之事的?” 媒人 她可是知道简毓的真实身份的,这小狐狸根本不可能具有什么神力。 简毓叹了一口气,也小声道:“我当然不知道,所以只能胡诌啦。” “胡诌?” “是啊,我看那些江湖骗子不都这么做的么,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预知未来,只要你说出来的话能够使人信服就行了呗。” 她振振有词:“那少女穿着相较于其他人太过华贵,说话谈吐都不似普通百姓,看起来又正值豆蔻芳华,颈上长命锁,腕间双玉镯,面貌天真,少女思春,一看就是家境殷实又颇得父母宠爱,正为自己择婿一事而烦恼呢。” 短短时间内,简毓就竟然能看出这么多东西,还分析得头头是道,梁抒不得不发出由衷的感叹:“哇,阿毓,你居然还有这般识人辨人的本领!” 简毓一笑,继续道:“所以我说的那番话就是在提醒她,无论之后她的夫婿是谁,都不要太过信任对方,而应该更多地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梁抒点点头:“难怪会有这般传言呢,阿毓,你现在果真像个小神仙。” 简毓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往前去找那位妇人了。 事实果然如同简毓所说那般,那孩子就是生了病,却因为其婆婆的无理要求而耽搁了治疗,此时孩子在郎中的治疗下很快好转起来,睁开了双眼。 天已晚,简毓二人谢绝了妇人的跪拜之礼,将其送上牛车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回到聚义堂中。 人在乔兰韫的安排下已经尽数散了,出去找牛的福福也在门口等着他们。 “有了福福的帮助,那男子的牛已经找回来了,原是在密林中迷了路,好在还活着,那男子很是感激阿毓呢,非要等你回来好好感谢你,我好容易才把他劝走。” 简毓心情不错,接过乔兰韫递过来的热茶:“能帮上大家就好,也算是尽我所能了。” 乔兰韫娴熟地伸手替梁抒理了理她鬓边凌乱地发丝,笑眯眯打趣道:“如你所言,明日还有三桩事,还需劳烦你去解决,假以时日,恐怕你这‘小神仙’之名就要远扬内外了。” 简毓摆手:“就算有心帮助她们,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等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会对我失望也说不准呢,又何来‘小神仙’一说。” “不然,如若你肯尽力帮助他们而又不收取报酬,那么对于他们来说,你就是他们需要的‘小神仙’。” 乔兰韫看得透彻,简毓也默了一瞬。 的确不错,免费的便宜谁不愿意占呢?只不过日行善事一举也能够帮助她进行修行,她做此事也不是全无收获。 就这样,简毓就此在聚义堂定下了“日行三桩事”的规矩,每日帮助镇上人们解决困难,同时她也不是什么都会满足,只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诸如寻找遗失之物、让福福惜惜帮忙运一些东西之类的,其他的便直言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施以援手。 乔兰韫也时时陪在她和梁抒身边,共同处理这些事情。 半月过去,人们渐渐明白简毓也只不过是与他们一般的普通人,进而不再似从前那般将她奉之为神明。 “……那位二堂主,似乎对她很是关注。” 玉珏小心翼翼地将近期小狐狸的状况报给宓奚,未得到任何回应,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皇上的心情不虞,于是只好缩着脖子,躬身在旁等待着。 宓奚修长的手指夹着刻刀,取了一块木料,又是在都梁殿的院中坐了一下午。 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狐狸样貌的木雕,第一个还可看出手艺些许生疏,越到后面就越是精巧,竟比那些初级木匠的手艺还要好上不少。 只要他想,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 手指轻轻摩挲着快要完成的木雕,宓奚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沉,许久以后,他终于道: “准备一下,我明日要去代国。” “皇上三思啊!再过半月就该是您的登基大典,代国虽然不远,但是此时天下之人都在关注您的行踪,路上定然十分凶险,若只是为了见她一面,恐怕是不妥,上次您不就险些暴露踪迹吗?左右她还待在聚义堂,有堂主看着,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还未说完,宓奚一记眼刀刺向他:“啰嗦。” 玉珏赶紧噤声,将剩下的话囫囵吞进了肚子。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皇上已经拿定了主意,他若是再敢多言,恐怕就要性命不保,玉珏只得领命下去准备。 自从那位离宫后,皇上就几乎未曾展颜,变得愈发冰冷无情,玉珏唯有在汇报简毓近况的时候才能从他的面上捕捉到一丝清浅笑意。 哎,这真是一段孽缘,只愿那位能够早日明白皇上的苦心,快些回宫来吧。 对于皇宫中的一切,简毓一无所知。又过了几日,简毓才将前来寻求帮助的人送出门,回来就看见一身白衣的乔兰韫。 “阿毓,其实……我也有一事相求。” 简毓:? 乔兰韫指了指廊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简毓一脸茫然地跟着他,到廊中站定:“二哥,你有什么事吗?” 乔兰韫一手掩在鼻下,竟然有几分不好意思,简毓心思流转,似乎猜到了什么,双眼瞪大:“二哥,你不会是……” 乔兰韫呛咳几声,一手竖在唇边,道:“嘘——” 简毓连连摆手:“不不不二哥我们……”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的确对阿抒她……” 两人同时开口,简毓的表情凝在脸上,继而反应过来,大大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 乔兰韫眼神躲闪,转头看向另一边:“是,但是阿抒她仿佛对儿女之情并不感兴趣,对我也只是当做哥哥看待,我很是苦恼。”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所以我想请求你帮我同阿抒说一说,并询问一下她的心意。” 这是要让她当红娘的意思?简毓顿了顿,脑子飞速转动。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对乔兰韫也有了几分了解,此人的确不错,性格温柔、为人和善,而且行事十分稳妥,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武功也没得手,比起那位堂主来也不算逊色。 若是他这般的人想要追求梁抒,简毓还是挺满意的。 他知道梁抒是那样的性子,所以没有选择直接询问她的心意,而是润物细无声地对她好,还想通过简毓旁敲侧击地了解她的想法,这样就算梁抒拒绝,两人也不至于十分难堪,可见他是极其珍惜这段感情的。 一番思量,简毓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乔兰韫面上欣喜:“多谢阿毓!若是阿抒她真的愿意,我必然要好好感谢你!” 简毓笑道:“那等到时候二哥你可要请我吃饭。” “酒菜佳肴,任你挑选!” 谁都没察觉到,远处的房顶之上,正有一双眼睛默默盯着相谈甚欢的二人。 窃香 宓奚一袭利落黑衣,伫立在屋顶上,一手背在身后,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蓝色双眸危险地眯起,他无声地摸了摸后槽牙。 ……他果然不该放纵这花心的小狐狸出来。 幸亏那两人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不然他恐怕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否维持住所剩无几的理智。 简毓又与乔兰韫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和他告辞,准备回房间去找梁抒。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那屋顶上的人影一闪,翩然落在堂前。 乔兰韫无端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凌厉杀意,正准备出手,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脸色一变,利落地单膝跪地: “属下参见皇上!” 宓奚脸色冷漠,并没有叫他起身。 乔兰韫未得任何命令,只感觉面前之人似乎心情很是糟糕,只得将低头谨慎到:“您怎会亲自来此……” 宓奚上前一步,垂眸打量着他:“朕不来,还不知道有人竟胆大包天,敢觊觎朕的心爱之物。” 来自帝王的威压令人窒息,乔兰韫只觉得头皮发麻:“属下不敢……” 宓奚冷哼一声,跨入堂中,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叫她来见我。” 消息很快传到言青峰耳中,待她感到会客堂时,远远地瞧见乔兰韫还低头跪着。 “怎么,是阿韫在何处惹到你了,要这样惩罚他?” 女子红衣张扬,出现时让周遭的烛光似乎也明亮了许多。 多年前,她带着阿韫从阮国出逃,一时流落到燕赤,两人阴差阳错被宓奚所救,从此成为他的暗线。代国覆灭以后,宓奚便将他二人派往代国暗中帮助李怀以稳固代国时局。 若不是聚义堂的存在,李怀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再代国站稳脚跟。 但是这桩密辛鲜为人知,言青峰明面上是聚义堂的堂主,实际上不过是为宓奚做事,聚义堂实际的掌舵人正是宓奚。 简毓当然也对此事一无所知,是以她根本不知道,自从踏入代国国土的那一日,她就已经在劫难逃了。包括进入聚义堂一事,除却巧合以外,更多的却是某人的筹谋。 宓奚的眼眸如沉水,不见一丝情绪:“这倒要问问你的好弟弟,他做了什么事。我没有杀他,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哦?”言青峰感到无比稀奇,转头看向乔兰韫:“阿韫,说说看,你都做了什么?” 乔兰韫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招惹了他,此时心电急转,想到莫不是皇上亦对梁抒有意,所以才对自己产生了这么大的敌意。 须臾后,他咬咬牙,不甘心道:“皇上,请恕属下不能退步,我对梁抒之心日月可鉴,绝不可更改!就算是您亦心悦于她,在未确定她的心意之前,属下还是……还是想要争上一争。” 此番言语铿锵有力,乔兰韫说完将心一狠,磕在台阶上,久久没有抬头。 一时之间,三人皆陷入了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氛围,言青峰捧腹,笑得乐不可支。 宓奚也明白过来这场误会,一头黑线,猛然起身走出了堂外,唯独剩下乔兰韫一脸茫然。 “堂主……” 言青峰笑够了,才走到他身前,蹲身戳了戳他的额头:“一个两个,都是痴儿!” “这……” “你若喜欢她,明明白白告知于她不就行了,闷在心里这样久,何苦来?” 乔兰韫垂眼看着腰间那个针脚粗糙的旧荷包:“我虽欢喜她,却不愿让她为难,若是她也欢喜我,那自然是好的,若是她对我无意,那此事也并非置于绝境,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能够陪伴她左右,对她好,便已十分满足了。” “这女儿的心思最是好猜,若她对你无意,早就离你千万里远了,又怎会与你日日相处?她只不过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罢了,你这般品相,又德行出众,出去谁家女子不愿以你为佳婿?依我看,阿抒并非对你完全没有念头,若你真的决心待她好,大胆剖白又何妨?” 她的表情几分嫌弃,很是看不惯乔兰韫这般的优柔寡断。 “笨!” 随即摇摇头,起身离开了。 回到这边,简毓在房间中迟迟等不到梁抒,知道又去练枪了,正准备出门去校场找人,一开门,却在阶下看见个什么东西。 她上前将其拾起,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小巧的木雕。 是一只小狐狸的样子,与她长得十分相似。 简毓的脑中立刻就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她心中一悸,紧张地左右张望,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奇怪,宓奚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狐狸木雕难道是谁不小心遗漏的吗? 聚义堂中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来寝殿找梁抒,要说是她们不小心遗失在此,倒也说得过去。 简毓将那小狐狸木雕拿在手中端详片刻,最后鬼使神差地将它收在袖中。 天已黑尽,料想失主也无法寻找这么个小玩意,不如她替人收好,明日再还也不迟。 简毓这般想到,放弃了去校场的打算,转身回到了房间。 她趴在榻上,百般聊赖地将那木雕拿在手中把玩。 天底下的狐狸,其实模样都大致相似,这木雕虽然像她,却也不一定就是她。 难道是她太过于放不下? 脑海中的那个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简毓索性翻了个身,将木雕捂在心口,放任自己的思绪蔓延。 那人蹙眉、勾唇、默然、温柔的面庞幻灯片似的在她的眼前轮换,愈发鲜明起来。 简毓感觉眼眶有些凉意,一抬手便触到了些许湿润。 她呆愣地眨了眨眼。 不可否认,她……还是有些想他的。 之前梁抒说过,他已经将后宫尽数遣散了。她本不愿相信,所以这些日子也想法子打听过,得到的回答印证了此事的真实。 宓奚他似乎真的是因为她所说的那句话才这样做的。 想到此处,简毓的心就不受控制地加快,她抹去眼泪,侧身将脸埋在被子间。 什么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她们之间已是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这种事,又让她产生莫名其妙的希冀。 “……大混蛋一个。”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简毓手忙脚乱将泪擦干,拍拍脸恢复神情。 梁抒推门而入,将银枪立在门边,满头是汗,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地喝了,然后才看向简毓。 “阿毓,你的脸怎么也红红的?” “我……方才出去跑步了!” “哦~那我先去沐浴啦!”梁抒也不疑有她,出门去提热水准备沐浴。 简毓看着她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方才仓促藏起来的木雕拿出来,妥帖地放在袖中。 忽然房中烛火尽数熄灭,猛地陷入一片黑暗,简毓呼吸一滞,心跳开始加剧。 狐狸的眼睛在黑暗中并不受影响,但她心中似乎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慢慢地扶着榻边站起身,往门口看去。 “砰”的一声房门关闭,简毓什么都没来得急看清,一阵大力挟裹而来,瞬间将她包裹进一片温热。 “什……唔唔!”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堵在了唇齿之间。 双唇上微凉的触感如此清晰,龙涎香的气息倾盖而下,将两人笼在其中。 简毓瞪大双眼,在黑暗中对上了一双蓝色的璀璨双眸。 强硬 简毓感觉自己真是疯了,明明明白自己是在被侵犯,身体却宛如被下了蛊一般僵硬,迟迟没有做出抗拒的举动。 她感觉大脑兴奋地调动着感官,将那唇上的触感诚实地记录在册,并且锣鼓喧腾地炸出了一片片绚丽的烟花,让她在僵持中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怔怔地盯着那双眸子。 宓奚的瞳中亦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他一手揽过简毓的腰,一手扶在她的脸颊,将唇贴得更紧,任性地加深了这个吻。 简毓瞪大了双眸,身体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一掌推开宓奚,以最快的速度缩回榻上,一手用袖子挡住了通红的脸,羞耻喊到: “啊啊啊!混蛋——!” 宓奚的动作快过眨眼,一下扑到榻上,将简毓压在身下,捂住了她的嘴。 “嘘——外面还有人呢,别被听见了。” 简毓哪里肯轻易就范,一口咬在他的手上,表情无比凶恶。 她的犬齿保留了一部分属于狐狸的特征,十分尖利,这一口用上了十足的力气,那白皙的虎口肌肤很快被咬得泛红,冒出了血珠。 宓奚闷哼一声,却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把手伸着任凭她咬。 嘴中已经尝到了腥味,眼前之人却毫不动容,简毓脑中无数念头闪过,猛地放开了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榻边闪身。 这人武功精进了不少,她根本不是对手,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 然而还未等她滚下去,宓奚便一手钳住了她的脚腕,将人拖了回去,重新压回身下。 “放开我!放开!” 简毓拼命挣扎,然后悲催地发现她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宓奚一手就能轻易地将她束缚住,又一腿卡住她不断踢动的双足,表情一改方才的缱绻,露出了几分凶狠,简直与处于攻击状态的福福一模一样: “跑什么?就这么怕我?” 简毓越是挣扎,那手上的力道就越重,疼痛之感随之而来。 她咬紧牙关,不肯让自己发出求饶般的痛呼。 散开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美目虽然生怒,却更显妩媚娇俏,惹人怜爱。 宓奚呼吸一滞,眼神骤然变换,似乎像是压抑着某种兴奋,他极其逼近了些许,直至让简毓能够看清他眼底的欲望:“你方才没有躲开,明明就是喜欢的,不是吗?” “喜欢你个头啊,你这个混蛋!” 简毓想要故技重施,张嘴咬人,这次却被宓奚轻易躲开了。 他的唇离她几乎只有几毫的距离,清浅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边,近乎游刃有余地开了口: “我是啊,你骂得对,一针见血。” 没料到此人居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简毓狠狠瞪着他:“你简直是个变态!” 不知是不是被这话戳中,宓奚一挑眉,居然直起了身。 压迫感随之卸去一部分,然而还未等简毓气喘匀,宓奚就向她伸出了手。 眼见那手越来越近,还是冲着自己的衣领来的,简毓急道:“宓奚,你住手!你敢!” 然而宓奚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微微勾了勾唇,然后在简毓再次开口之前从她的身侧拿起一个东西。 是那个木雕,它在两人争执时掉了出来,落在榻上。 她竟忘了还有这东西。 仿佛是深藏的秘密被人一览无遗,还是被她最不愿意的人发现的,眼见宓奚用手指慢慢摩挲着那个木雕,简毓心中生出了一种极致的羞耻之感,随即幡然醒悟。 这人是故意的! 他算准了她会对此有所兴趣,所以才故意将这木雕放在台阶上,故意让她看见。 好一招钓鱼执法! 简毓现在简直想穿越回之前,将拾起木雕的自己手给剁了。 宓奚端详着她懊悔的神情,轻笑两声,语气中止不住地带上些许促狭:“捡了我的东西,非但不打算还给我,还想自己私藏起来,嗯?” 简毓满脸通红,又不想轻易落了下风,辩驳道:“谁要私藏了,我只是收起来准备明日还给失主而已。” “失主在此,也没见你要还啊?” 简毓怒火中烧:“早知道是你的东西,我就该直接劈了,烧掉,才不要还给你!” 宓奚见她真的生气了,这才知道自己逗过了火,默了一默,将木雕妥帖地收在贴近胸口的地方,然后替简毓理了理颊边的乱发,忽然道:“是我错了。” 手指轻柔地划过她的脸颊,他的眼睫低垂,双眸中满满盛放着她的倒影,竟然有几分落寞。 “小毓儿,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很想你。” 简毓感觉钳制着她的力道轻了些许,于是立刻挣开束缚,坐起了身,警惕地看着他。 宓奚后退半步,将那股压迫之感完全收敛:“就咋你离宫的某一日,我的记忆忽然尽数恢复了。”他望着简毓,轻声道:“连带着上一世和从前的事情,我通通都想起来了,那时我才终于明白,你为何一直不肯接受我。” “从前的我……真的做了很多错事,你不愿原谅我,或许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到此处来纠缠我?” 简毓一边问,一边悄无声息地往榻边移动。 算算时间,梁抒也该回来了。 宓奚抿起薄唇,避而不谈,反而换了个话题:“后宫已经尽数遣散,我身边再无一人。” “你愿意娶多少妃子是你自己的事情,一个也好,一百个也好,都与我无关,你不会是想用这种事情来绑架我吧?” “不,我只是想证明,从此刻开始,我所许下的诺言,都将一一兑现。” 简毓耳朵一动,似乎听见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已经快要挪到榻边了,随时准备逃走。 宓奚似乎并且察觉:“半月之后,就是我的登基大典,小毓儿,如果你愿意,你将会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皇后之位除你之外,无人可坐。” 简毓望着他认真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并不稀罕。” 说罢白影一闪,她瞬间变换回狐狸形态,奔下床榻,往门边跑去。 恰巧梁抒从外推开房门,看见蹲在门口的小狐狸:“阿毓,你在这做什么?” 简毓猛然回头,房中已经空无一人,像是从未有人出现过。 桃林深处 翌日,简毓思索再三,终于下了决心,收拾完行李,对梁抒道:“阿抒,我可能要走了。” 梁抒吃了一惊,一时有些无措:“怎么好好的就要走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谁欺负我,只是我觉得在聚义堂叨扰良久,自觉十分愧疚,所以才决定要走。” 梁抒拉住她的手:“怎么会,你在此处日行善事,各位乡亲都十分信服于你,如今聚义堂声名远扬,皆是你的功劳呀,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你打扰到我们呢?” 她的表情真诚,十分不舍:“聚义堂本就是为了无处落脚的江湖儿女们所设,既然大家都很喜欢你,那么你就算直接在这里住下也无妨,我去同堂主说一声,你就安安心心地留下来好不好?” 面对她的请求,简毓还是缓慢摇了摇头:“当初之所以选择离宫,就是因为我志在四方志在四方,没有在某处长久停留的打算,如今梅雨渐歇,晚春之景色繁茂,我也该好好出去走一走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地方被宓奚所知,这代表着她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她必须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见她心意已决,梁抒也知道不用再劝,只是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了,只是你就这样离开太过仓促,不如多留这一日,明日再走也不迟。今夜我让二哥为你设宴送行,与大伙好好道个别,如何?” 她这样说,简毓也不好再拒绝,今日走与明日走对她来说,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反正半月之后举行大典,日子紧迫,宓奚现在肯定在回燕赤的路上,无暇顾及她, “好吧,那我明日再走。” 梁抒喜笑颜开,拉着她往外走:“那今日我便带你最后好好游一游,城外有座山上的桃花开了一大片,你都还没见到呢!” 才出了门,原本青灰的天忽然一暗,又下起了酥雨,两人都没带雨具,于是只能去铺子中买了两顶幕篱戴在头上。 梁抒又租了两匹白马,和简毓骑着往郊外走去。 简毓虽然没有学过骑马,但是因为懂得兽语,能与马儿进行交流,又特意选了只性格温顺的,所以也能无师自通,勉强能够驾驭,慢吞吞地在道路上走着。 一边走,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昨晚答应乔兰韫之事。 要不就直接替他询问梁抒的心意? 还是制造点什么契机,暗中撮合一下? 如果梁抒也对乔二哥有意思是最好,但她要是拒绝,这可怎么办? 想着想着,简毓忽然顿悟:无论梁抒对乔二哥有没有意思,那都是人家的自由,她其实不应该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撮合两人,否则她跟宓奚那种强买强卖的家伙又有什么区别? 简毓狠狠地自省了一番,最终决定直接问梁抒,然后如实转告给乔兰韫,至于两人后面如何,全凭梁抒高兴。 “阿抒,你觉得乔二哥他怎么样?”简毓催着马儿靠近梁抒,一手掀开了眼前的帷幕。 春风拂面美人娇,桃红恰上两靥香。 饶是梁抒,也被这一幕所惊艳,竟是有一瞬间的晃神。 “咳咳!” 简毓咳嗽两声,梁抒才反应过来,咬唇道:“不得了,你这样貌,连我一个女人都难以把持,更何况……怪不得……” 她后半句声音渐小,简毓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简毓有些无奈,又重复道:“你觉得乔二哥他此人,如何?” 梁抒想都没想:“二哥很好啊!做事体贴,性格温柔,知书达理,相貌堂堂,下厨手艺又好,还会管家,还只拿一份工钱!” 简毓苦笑不得:“我不是问这个,这么说吧,你觉得他是否可堪良配?” 谁料两梁抒听到这句话,险些从马上摔下去:“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 她的神色十分着急:“阿毓,你可不能喜欢上二哥啊!” 简毓要是喜欢上二哥,那他就该小命不保了!到时候说不定整个聚义堂都得给他陪葬! 梁抒瞬间脑补出了聚义堂血流成河的场面,一时间如临大敌。 见她反应这么激烈的样子,简毓一头雾水:“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因为我喜欢二哥!阿毓,你可不能和我抢!”梁抒急中生智,口不择言道。 她竟然亲口承认了,简毓心中一松,道:“什么嘛,原来是两情相悦。” 得到了答案,简毓也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心情颇好地提了提缰绳:“放心啦,我不会和你争的~” 等回去她就告诉将此事告诉乔兰韫,若是两人都心悦对方,那此事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说话间,不远处显现出一片粉红花海,她们已经来到了山脚处。 “到了!就是这里!” 美景在前,梁抒立刻就将方才的话抛诸脑后,兴冲冲地下了马,往前跑去。 简毓被眼前景色所震撼,久久不能回神, 从山脚往上望去,林海如波,桃花如浪,深深浅浅的大片粉色铺陈开来,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灼灼艳色。 山间雾气氤氲,杳霭流玉,半是遮掩,半是缱绻,犹如一位身着粉衣的蹁跹女子拨动了纱衣,微风轻抚而过之时,便袅袅起舞。 “好漂亮……” 梁抒迫不及待地扶着简毓下了马,将马拴在旁边树桩,然后牵着她踏上台阶:“快走,咱们去山上瞧瞧。” 不知怎么,简毓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但是美景在前,她也无暇细想,跟着梁抒拾级而上。 此处鲜有人迹,曲径通幽,桃枝掩盖了来时之路,简毓渐渐置身于桃花之海,扑面而来的花香令人沉醉。 梁抒将她带到半山腰的亭子中,两人凭栏而望,将这如海的桃林尽收眼底。 “什么东西?”不远处的树枝动了动,还未等简毓反应过来,梁抒就窜了出去。 “哎……” “阿毓,你在这别动,我去去就回!” 梁抒就这么抛下她消失在密林中。 烈火 随着梁抒的消失,简毓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亭子一般,一株桃枝猛然颤动,简毓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下一刻,她就被一股大力推动,抵在了亭柱上,那霸道的力量贴着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抬起,往前贴住了一个坚实炙热的怀抱。 幕篱顿时被拨开,掉落在地。 我靠!中计了!梁抒竟然是故意将她引到此处来的! 简毓的眼前一片黑暗,因为来人用另一只手盖住了她的眼睛,惊呼还未出口,便被含吞了下去。 简毓的怦怦狂跳,一手在慌乱中按住了那人的胸口,只摸到一阵与她的心跳不相上下的震麻之感。 “唔!唔唔!” 熟悉的龙涎香萦绕在两人唇齿之间,简毓想都不用想,就明白了对方是谁。 然而不同于昨晚的浅尝辄止,宓奚这一次丝毫不顾及她的推拒,大手将她向上托起,两人躯体之间紧紧相贴,那份炙热的温度隔着厚重的布料清晰传来。 两人的呼吸皆紊乱,渐渐交融在一起,令人面红耳赤的吞咽之声在静谧中几乎振耳欲聋,简毓满心羞耻,按在他胸膛上的双手又抓又挠,却始终推不开宓奚。 这一个吻越来越深,后腰上的手沿着脊骨摸到了颈后,不轻不缓地揉捏着,既然护着她的后脑,不容偏离半分。 简毓被迫高仰起头,承受着那份狂乱的夺取,逐渐酥麻了半身,不断捶打的手也失去了力道。 盖住眼睛的手终于移开,桃花为幕,宓奚妖孽般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一双蓝眸似乎也沾染了些许残红,竟似春水般温情。 简毓的双眼微微失神,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他,红润的唇上还残存着些许晶莹: “宓……” 宓奚微微勾唇,随即温柔地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再度吻了下来。 这一次,他不再霸道疯狂,而是缱绻辗转,似乎要将她的味道从里到外都尝尽。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鼻尖,简毓的小手紧紧揪着宓奚的衣襟,才能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然后随着他的引导慢慢合上了双眼,只感受到那唇上的柔软不断研磨。 细雨蒙逸,桃枝飘摇,朦胧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两人,在此处贪欢,偷衔芬芳。 一吻终于结束,简毓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被宓奚牢牢接住,固在怀中。 宓奚的呼吸还有些许急促,他拨开简毓额前的乱发,将两人的额头相抵,手指按在她的唇角,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小毓儿……” 简毓的脸红如刚煮熟的虾子,紧紧咬着下唇,眼角还盈着方才被逼出来的泪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指肚温热,轻轻拂去那要掉不掉的泪珠,宓奚抬头,在简毓的额间落下珍重的一吻。 “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 他的话近乎呢喃,让简毓的本就通红的耳垂再染一层红艳,如同娇翠欲滴的樱桃般。 见她咬着唇不言语,宓奚权当是默认,将她拥入了怀中,眷恋地蹭了蹭她的面颊。 简毓迟迟不敢开头,就是怕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她的内心在尖叫: 啊啊啊真要命!宓奚这个混蛋居然敢用强的啊啊啊啊! 理智告诉她这种情况十分糟糕,可是身体却十分不听使唤,让她连变回狐狸的力气都没头,更别说逃跑了。 呜呜呜她果然还是个颜控。 许久以后,简毓终于了恢复些许力气,一把推开了宓奚。 宓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子往前倾了倾,似乎还想上前一步。 “不许动!” 简毓伸出手摆出拒绝的姿势,大吼道。 两人相对而立,旖旎的气氛很快被冷风吹散。 简毓深深呼吸,终于组织好了措辞:“……仅此一回,今日之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前种种我不再追究,今日之事也到此为止,宓奚,我们好聚好散。” 宓奚收回想要拥抱她的手,半晌之后开口道:“好。” 他的眼睫垂下,掩盖住了眸中情绪,音色有些许沙哑:“今日之后,我就要回燕赤了。” 再抬眼时,他已经收拾好了表情,恢复成那个自持又冷静的帝王。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符牒递给简毓:“七国统一之后,凭此通行符牒可去任意地方。我会召回所有人手,不再打探你的踪迹,从此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会再受牵制。” 他转身欲走,又回头道:“无论你愿不愿意,皇后之位永不会有其他人坐上,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宫来,我会一直等着你。” 说罢他踏下台阶,利落地离开了。 简毓张了张口,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独自坐在亭边,望着那落英纷飞的桃林,很久很久。 很久以后,简毓慢慢下了山。 不出所料,梁抒正守在那两匹马身边,来回不安地踱步。 简毓心情有些复杂,相处那么久,她居然没有发现梁抒其实是宓奚的人。 梁抒看见她,连忙跑过来,关切问道:“阿毓,你怎么样?” 简毓沉默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抒满脸歉疚:“对不住……我实在是……阿毓,其实聚义堂一直都是皇上所设置的机构,专门用来接纳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的人,成为他们共同的家,当初我离家时遭遇战事,险些丧命,是燕赤将士救了我,并且按照皇上的旨意将我送到聚义堂。此次你来到代国,皇上下令将你留下,我不得不从。” 简毓上前拉了缰绳,跨上马背。 梁抒急忙上前劝慰道:“阿毓,皇上他并非想要对你做什么,只是担忧你的安危,所以才这样做,他对你的真心的确不假!” 简毓长长叹了口气:“阿抒,我并不怨你,只是此事我还要再好好考虑。” 缰绳抖动,白马听话地往前走去,简毓道:“走吧,咱们回去。” 待回了聚义堂,又是一堆人等在门口。 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到简毓要走的消息,于是都要过来送一送她。 “这是我家母鸡下的鸡蛋,阿毓姐姐,你带着路上吃!” “听闻你要走,我们几家凑了点银两,虽然不多,但是聊表心意,你带着路上用。” “这对镯子送给你!也祝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这些人受过简毓帮助,对她是真心实意的爱护与不舍,硬是要给她塞礼物,简毓实在推脱不了,只好一一谢过。 夜晚,乔兰韫在堂中举行了宴会,大伙一起为简毓送行,看着那一个个真挚地笑脸,简毓忽然就释怀了。 她一直要追求的自由,其实随处都可以得,就算没有宓奚的命令,这群人给予她的温暖也并不会消减半分,她不能否认聚义堂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她将杯中酒饮尽,“侠者心”的醇香在口齿间萦绕,简毓却忽然闻到了一丝馥郁的龙涎香。 简毓左右望望,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人,于是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满饮一杯。 半醉之间,她迷迷糊糊地蹭到梁抒与乔兰韫之间:“阿抒,兰韫二哥说他心悦于你哦~” “兰韫二哥,我替你问过了,阿抒她早就属意于你啦!” 她在众人一片呆滞的表情中,强行拉起二人的手扣在一起:“这桩婚事我同意了!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名扬 酒宴最后是怎样收场的,简毓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喝锝酩酊大醉,然后不知怎么扑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等酒醒时,已经是第二日黄昏。 她甩了甩依旧昏沉的头,费力回忆着昨晚的事情,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是谁将她送回房间的呢?梁抒吗?还是乔二哥? 没有一丝记忆。 她看向四周,收拾好的包袱就放在桌上,房间内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格,落在地面上,如同洒了一层碎金。 简毓起身趿着鞋,走到桌边斟了一杯茶饮下,发现茶水竟然是温热的,桌上的铜镜照出她的容颜,简毓疑惑地摸了摸唇边,觉得双唇红得有些不正常。 目光落在包袱的边上,几块金锭子压着一封信,很明显是留给她的,落款人是梁抒和乔兰韫。 简毓拿起信封,拆开阅览: 【阿毓,昨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因此生气或者讨厌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的,除了这件事,其余的事情我都知无不言,毫无隐瞒。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憎恶我,皇上说他已经决定放手,我也不必再以监视的身份接近你,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梁抒书。 【多谢你替我询问阿抒的心意,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另外,祝你从此江湖逍遥,无拘无束,若是有人为难你,可直接报上聚义堂之名,我与堂主还是有些许声名在外的,或能够帮你震慑那帮宵小,这些银两你拿上,权当我的谢礼,还有阿抒,她也将攒了许久的私房钱拿出来了。最后,若是你在外面玩腻了,聚义堂随时欢迎你回来。】 ——乔兰韫书。 读完了信,简毓颇有些复杂滋味,末了她还是将信纸折了折,收进包袱之中,另外取了一张纸,写道:“简毓至此,幸识友者,江湖路远,珍之重之。” 她将桌上的银两拿走一半,取一个情意不散的意头,然后洗漱收拾完毕,挎着包袱走出了房门。 从寝院到聚义堂正门,简毓与每一个人都好好告了别,直至到门口,福福和惜惜从一旁奔来,口中还衔着一筐鸡蛋和干粮,一左一右亲昵地蹭着她。 “福福,惜惜,咱们走啦!”简毓拍拍它们的头,轻快道。 一转身,梁抒和乔兰韫,还有堂主言青峰都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她。 最终简毓扬起笑容,伸手挥了挥,与她们正式道了别:“堂主,阿抒,乔二哥,我们来日再会!” 梁抒见她没有憎恨自己的意思,也很高兴,两手拢在嘴边,喊到:“阿毓,以后记得常回来玩!” 乔兰韫宠溺地看着她,然后对简毓报以温和一笑:“聚义堂亦是你的家。” 堂主冲着挑了挑眉,并未多言,随即转身回去了。 告别了众人,简毓再次踏上了旅程。 这回宓奚说到做到,简毓未再感受到任何监视,所有人真的都被宓奚召回去了,一个都不留。 不知怎么,当宓奚真的不在监视她以后,简毓的心底反而有些空荡荡的。 不过她也并未往心里去,寄情山水之间,乐得逍遥自在。 有了聚义堂的庇护和那块白玉所制的通行符牒,她一路上几乎是畅行无阻,一路顺遂。 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在讨论新帝的事情。 他们说,这位皇帝是百年难遇的仁义之君,是救世之主,千古一帝。 他们说,新帝甫一上任,就颁布了许多造福黎民百姓的条令,让大家不再遭受战争摧残,终于能够安居乐业。 他们说,皇上是这世上难得的痴情种,散尽后宫佳丽三千,只为一个亡故的心上人。 简毓:…… 我活得好好的呢,谢谢。 就算她捂住耳朵,周围那些人还是喋喋不休、津津乐道,关于宓奚的一切如同潮水一般,不断地涌进简毓的耳中。 她终于受不了了,带着福福和惜惜跑进了林中,正以为能够清净一会儿,却没曾想那林中的动物们也在讨论燕赤皇宫。 “啾啾,听说了吗?那位燕赤的帝王将西南那便的红杉林全部伐了,要大肆修筑巢呢!” “听说了听说了!砍那么多树,那得建造一个多么巨大的巢穴呀!” “我可听说,他是为了他的伴侣才这样做的……那位仙子,你是不是也觉得他超级厉害?” 简毓:…… 好了我不想再听了。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简毓还是没能逃出关于那位传奇帝王的八卦阵,并且随着称帝仪式的日子越来越近,民间对此也就越发慷慨激昂,那阵势,仿佛是他们要去登基似的。 不少地方都张灯结彩,为这一天而预备着,竟然比新年还要热闹。 说来也是,天下苦于战争弥久,除了那些靠近皇城的大型城镇以外,其他地方几乎十多年都没有过上一个正正经经、和和气气的新年了。 而让人们能够高高兴兴的庆祝这一天,宓奚的确付出了不少心血,他也当得上这个千古一帝的美名。 登基那一日,简毓混在人群之中,坐于某处酒楼的窗边。 她的手中摩挲着一个小木雕,那是一只小小的狐狸,惟妙惟俏,栩栩如生,简直与她一模一样。 这是她离开聚义堂之后,在包袱中翻出来的东西,宓奚最终还是没有把它收回去,而是留给了她。 简毓将木雕放在桌上,对着窗外的弯月举起了酒杯,眉眼带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杯中之酒入喉,化作一段柔肠。 简毓呵出一口气,然后就着菜肴自饮自酌,权当今日为宓奚尽欢。 至此,宓奚终于算是改变了他原本的结局,获得了新生。 不知他今日也会不会对月独酌呢?他此后,真的就会这样孤身一人,走完余生吗? 简毓止住蔓延的神思,第无数次告诫自己,两人已经彻底没有关联了,那不是她应该去想的事。 肴核既尽,简毓现在喝酒很是克制,一顿下来还算清醒,只不过吃得多了一些,肚子中有些撑,于是便眯着眼睛小坐一会儿,准备休息片刻再离席。 旁边的人们吵吵嚷嚷,似乎在争论什么,简毓闲来无事,也就稍加关注,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哎哎哎,这事你们可听说了?哎哟,真要命!” “到底何事啊,张兄,你可别卖关子了!” “我听我那在燕赤做生意的表哥的二婶的哥哥的妹子的舅爷的十一弟说的,今日那称帝大典上,可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就在那皇帝准备登上祭坛昭告天下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刺客,直直就往他那边冲过去了!” 重蹈覆辙 周遭的人都聚精会神,听到此处齐齐发出哗然之声。 有人急道:“后来呢后来呢?” 那人说得兴起,一脚踩在桌上,双手比划着,就像是亲眼见过那番场景似的,恨不得能够当场演出来: “别忘了,不仅胥黎、秦拓二位将军都带着各自的兵马在祭坛四周待命,皇上身边可还有数百位武艺高强的侍卫蓄势待发,再不济,皇帝本人也是武艺超群,按理说,就算这群刺客出现得突然,却不足为惧。” 他的话愈发引起简毓注意,她挪了挪位置,离那些人更近一些,好听清内容。 “这么说,皇帝应该没事咯?” “怪就怪在这里!就在这重重防卫之下,竟有一名刺客冲出包围,差点就要将匕首刺进皇上的胸口!据说啊,当时那刀尖距离皇上不过几厘的距离!” “嚯!” 简毓眉头微皱,察觉到了不寻常。这人虽然神态夸张,有信口开河之嫌疑,但是他所说的事,竟然有些熟悉。 “你们别着急,后头还有更离谱的呢!当时,皇上亲自拔出了腰间佩剑,将那刺客斩落在地,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其余刺客同伙也都被尽数捉拿归案。皇帝命人将其拖下去,准备继续进行祭祀大礼,结果谁也没有料到,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变故突生,突然有人从人群中抬出两口白玉棺材,声称其中盛放着先皇和先皇后的遗体,他们要向世人揭发当年皇帝弑父夺位的真相,请求开棺验尸!” “哎哟!这这这……这也太离谱了!简直闻所未闻呐!” 怎么和上辈子发生的事那么像?! 听到此处,简毓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几步走上前,拨开人群,冲那人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事,皇帝让他们开棺验尸了?” 乍然一见这位身姿曼妙的姑娘,众人都愣了愣,那说话之人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一连谄媚地看着简毓:“哟,这是何处来的小娘子,怎地一人在这酒楼之中啊?” 简毓十分不耐烦,直接掏出了一锭银子,砸在桌子上:“说下去!” 那人见钱眼开,急忙将银子抓了藏进胸口衣襟:“想不到你这小娘子还喜欢打听这等子事……”看简毓瞪着他,连忙拿人手软:“好好,我说!” “皇帝自然是不允,还为此勃然大怒,当即就命人去捉拿那些抬着棺材的贼人。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场面,啧啧!” 简毓呵道:“少说废话!” “哎哎,小娘子别急嘛!”那人油腻地挤眉弄眼,直把简毓看得几欲作呕,才,慢条斯理地道:“就在混战之中,不知何人将白玉棺材给掀开了,并且声称只要将皇帝的佩剑与那尸体上的伤口进行对比,就能印证当年弑父夺位之事是真是假!” 他终于讲到重点,众人皆凝神屏气望向他。 那人环视一周,神秘兮兮地道:“眼看已经阻止不及,那反贼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先皇尸体从棺中抱出,掏出从国库中偷出来的天子佩剑就要往上怼——你们猜怎么着?!” “那尸体浑身上下皆完好无损,根本没有所谓伤口!不仅先皇身上没有伤口,先皇后身上也什么都没有!” 简毓瞬间睁圆了杏眸。 没有伤口?! 怎么可能呢?就算重来一世,她所回溯的时间节点也是在宓奚弑父之后,所以先皇的尸体上肯定是有伤口的,还是宓奚亲自下手造成的。 那些人为了让宓奚无法顺利登基,自然是用尽了一切手段,但是其他手段都有不足为惧,唯有弑父这件事,的确是宓奚无法摆脱的污点。 如果尸体上没有伤口,那岂不是可以说明——宓奚唯一的污点也被洗清了?! 难道是宓奚恢复了前世记忆,提前进行了预防吗? 若是这样,倒也可以说得通,毕竟宓奚做事从来都是万无一失的。 这样看来,宓奚应该是真正解决了这件事。 简毓长长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正准备离开,那人却又继续道:“皇帝那个生气呀,恨不得能够当场将那亵渎先帝遗体之人拉去凌迟,结果还没等他下完令,又又又发生了变故,不知从哪里射出了一支箭,隔着老远的距离,正正好好地刺中了皇帝的胸膛,皇帝当场就倒下了!” “你说什么?!” 一瞬间,简毓脑中“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她的声线颤抖,质问道:“你所说的事,属实吗?!” 那人莫名其妙道:“有什么属不属实的,我不也是听来的吗?我哪知道真假!小娘子,你怎么这样奇怪?我不就说些乐趣事给大伙听听,说完也就罢了,你这般一惊一乍地是为何,难不成那皇帝是你情郎啊?” 简毓心中焦灼不堪,闻言呵斥道:“是又如何?!” 众人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哄堂大笑:“哎哟哟,小娘子,就算你长得貌美,也不该说这般狂妄的话!那皇帝远在天边,怎可能是你的情郎?我说小娘子,你不如过来陪陪哥几个,哥哥看你长得好,到时候多给你些银两,怎么样?” 他怀中还揣着简毓的银子,还没捂热,就敢这样调戏于她,简毓怒火中烧,拿起桌上酒壶,狠狠将剩下的酒液往那人身上泼去,将他淋成了个落汤鸡。 然后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转身径直往窗边走去,一个灵巧地翻身,竟是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福福,惜惜!”女子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在召唤什么东西。 几人一拥而上,扒着窗台往下看去。 “我去……我没看错吧?!” “那两只是什么东西?狼吗,这么大?!” “哎哟哟不得了,此人绝对不简单,我们是不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那人一脸呆滞,许久以后才用一手抹了脸,幽幽道:“福福,惜惜……那燕赤皇帝的名讳,不就是——?” 身边之人尽数倒吸一口凉气:“莫非她所说的是真的?那皇帝说为一人遣散后宫……也就是为了她?!” 简毓并不在乎那些人如何,她骑跨在福福的身上,一刻也不停地往燕赤的方向赶去。 冷风将她方才喝下的酒都吹醒了。 她紧咬着牙关,努力不让自己露出脆弱的神情,但是那在胸腔中不断横冲直撞的心脏却出卖了她担忧与心疼。 怎么会……明明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没有人任何势力能够威胁到他,怎么还会重蹈覆辙,走向和上辈子一样的结局? 泪水最终还是夺眶而出,很快在半空破碎成无数碎片。 大结局(二) “就是你把我…的时候说的!” “把你什么的时候?” 宓奚追根刨底,简毓恼羞成怒。 “你这个混蛋!” “嗯。” 简毓:“……” 这个人真的越发厚颜无耻。 “讨厌你!” 她撂下这一句,转身就跑,然后被宓奚拉住手扯回了腿上。 “想商量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表现好一些,我就再考虑考虑。” “什么表现?” 宓奚手按在她的后腰上,不语。 简毓在他眸子中看到了欲望。 她咬牙,一狠心,将自己送了出去。 宓奚一计得逞,照单全收。 半夜,简毓跨坐着,撑在宓奚的胸膛上:“一年两次,一次一个月。” 宓奚的眸子暗了暗,一指按在简毓的腰窝处,令她浑身一震,发出可耻的哼声。 他鼻间抑着急促的呼吸,长长叹道:“继续……我还未尽兴。” 这姿势太过奇怪,如受奇耻大辱,简毓面露羞恼,作势就要离开,被宓奚一个翻身压住,双腿亦被拉高。 “半途而废的小狐狸,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简毓的眼泪一下子就被逼了出来,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出声。 宓奚慢喘几声,俯身将她吻住。 *** “陛下,上次称帝大典被中途打断,是为不祥,我已与礼部重新测算了吉日,请皇上再次举行大典,以彰显帝王威仪,昭怀四海,显震八方!” 宓奚的目光落在旁边呼呼大睡的狐狸身上,心想今日可以弄点好吃的给她补补,最近似乎运动过度,让她都有些消瘦了。 那提出建议的大臣窥视着帝王莫测的表情,略有些忐忑不安:“陛下?” 宓奚回过神,懒洋洋道:“嗯,就按照爱卿所说的办。” 那白胡子的大臣松了口气,却又听宓奚道:“此次称帝大典,朕还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举行与吾妻的大婚之礼,众爱卿可有异议?” 堂中登时一片嘈杂,众人议论纷纷。 又一个白胡子老头出列道:“皇上若是愿意迎娶妃嫔,填充后宫,此后再为我燕赤诞下皇嗣,以固江山,此乃我燕赤之大喜也!微臣怎敢有异议?” 宓奚抬眼看他:“非是嫔妃,而是皇后,我燕赤皇后之位,仅此一人可坐。” 说罢不等他人反应,他便起身抱起简毓,施施然离开了。 简毓在御驾上变为人身,困得睁不开眼睛,一头栽倒在宓奚怀中。 宓奚唇角微扬,温柔地抚摸着她如墨色玉缎般的长发。 简毓想不明白,明明昨晚同样折腾至四更,她会困如狗,而宓奚却能精神奕奕。 怪不得他能当皇帝呢,原来体质和精力也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实力啊。 “你真的要在称帝大典上娶我?不怕天下人非议吗?” 宓奚一手抬起她小巧圆润的下巴,她这样趴伏在他的腿上,真的与一只狐狸精别无二致。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温润细腻的肌肤:“怎么?你怕了?” “谁怕啊?我是担心你这暴君派人去割人舌头。” 宓奚大笑,凤眸中似有流光一闪而过,简毓脑中闪过四个大字:邪魅狂狷。 “朕是暴君,那你便是朕的妖后,我与你,本不该为此等世俗之言而惧怕忧虑。” “呸,才不是什么妖后。” 简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人家只是一只人见人爱的小狐狸罢了。” 宓奚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发心。 “嗯,我的确很喜爱。” 简毓揉着眼睛坐起来:“刺杀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嗯?”宓奚挑眉。 “别装了,就是你自导自演,还有那开馆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吧。” 宓奚称赞道:“我的小毓儿怎么这样聪明,你是如何知晓的?” “用脚趾头想的!”这是什么哄小朋友的语气,简毓翻了个白眼:“现今知道前世那些事的,不过你,我,秦叹月三人,秦叹月成为你的眼线去监视秦拓,她怎可能干出这种事情,除此以外,这世上再无任何势力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又是挖皇陵又是盗国库的,怎么想都只能是你自己干的了吧?” “用这件事来将弑父的真相彻底掩埋,并且让天下人有目共睹,止住“不仁之君”的蜚语,还能借受伤一事休养生息,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拔出来掐死,最后惹得我担心不已赶回宫中,宓奚啊宓奚,你真是聪明,一箭多雕啊。” 宓奚眼中满是惊艳:“知我者,毓儿也。” “少来。”简毓不吃他这一套:“我有个问题,为何先皇与先皇后的尸体上没有伤口,你是怎么做到的?” 要想做到这件事,恐怕要对那尸体进行处理,又或者是另外找替补,无论怎样,恐怕都是对死者的极不尊重。 宓奚恢复了端正表情,只默默注视着简毓。 这似乎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简毓自觉失言,找补道:“没事没事,你不想说也……” “不是我做的。”宓奚移开目光,看向旁边。 他们此时正路过一处略显陈旧的宫殿。 简毓知道这里,是宓奚母后身前的居所。自宫变之后,他就下旨将此处封禁了。 饶是皇宫进行了新的一轮修葺,此处也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你的这个疑问,正是我设下此局的原因。” 简毓不明白:“什么?” “我原本想让人将皇陵摧毁,直接将他们烧成一股灰烬。 说到有关先皇的事情,宓奚依旧有些愤恨,那是他此生永远不会消弭的恨意。 “但是手下人回禀,皇陵似乎早就被人动过手脚,于是我便亲自前去查看。” 宓奚的语气森森,明明是憎恨,又似乎带着一些无所谓,十分之矛盾:“然后我便发现,他们尸体上的伤口不知何时消失了,简直完好无损,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所以你便利用他们做了这个局。” 宓奚向后仰倒,姿态放松,像是说完了故事,等待着听者发表感言:“如何,可怕吗?” 简毓眨眨眼,一掌拍在宓奚胸口:“做什么?这种要让我批判你的表情。” “你不该批判我吗?” 简毓叹道:“方才说你聪明,现在我只觉得你是个笨蛋。” 宓奚抓起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揉搓着:“嗯。” “我没有父母,即使在现代的那段时间,我也是孤儿一个,所以并未感受过所谓的亲情,我说句公道话,你的父母的确不配让你遵循所谓孝道。” 她又打了个哈欠,俯身靠在宓奚的胸膛,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抱中拱了拱:“总之,人死都死了,要是能够让生者利用,为其的成功铺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磋磨了你那么久,就当这次是为你贡献一些责任了呗。” 她有些困了,眯着眼嘀咕:“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孝顺儿媳,他们更没法活过来成为恶婆婆恶公公刁难我,宓奚,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宓奚兴味渐起,将她的手举到唇边,在掌心落下一吻:“不是什么儿媳,你是我的妻子,是属于我的。” 这人又在吃这种奇怪的醋,简毓只好哄到:“好好好,你的你的,全都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宓奚低头,高挺的鼻梁摩挲着她雪白修长的脖颈,其上还有一片昨日留下的红痕。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要为你说的话负责啊,小狐狸。” 当简毓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方才的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御驾还未停稳,玉珏便看见皇上抱着美人大步流星地走下来,直直跨入寝殿,“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走走走!快走,不要命啦!” 他赶紧催着人离开,不敢在此停留片刻。 天爷!皇上这开了荤便越发索求无度,他作为内庭总管太监,真的很为皇上的身体担忧…… 一边琢磨着让御膳房准备点补品,玉珏一边麻溜地带着所有人撤走了。 大结局(终) 简毓被放置在桌上,宓奚连去榻上的几步距离都舍不得走,在这里将她吻了个透。 简毓一边偏头,一边费力地呼吸着,即使这样的事情做了几百次,她还是不得要领,每次都被宓奚啃得喘不上气。 相反,宓奚却越发如鱼得水,完完全全成为了主导。 手下的肌肤滑腻生温,很快在他的触摸下发起了热。 “不在这里……硌得疼。”简毓娇气地小声道。 宓奚一把将其抱起,让她不得不依附在自己身上:“那就这样。” 这一次与往常都不同,简毓如同猫儿般想要蜷缩起身子。 “来,看着我……” 宓奚低声道,强迫她用湿润的双眸直视着自己,他在她无声的顺从里泛起满心的爱怜。 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他,无论是灵魂,还是别的什么。 他怎敢辜负? 明明已是夏末,七月流火,这里却像是下了一场春雨,潮湿,淋漓。 宓奚却置若罔闻,仿佛失去了控制。 双眸中透出兴奋的神采,他说出来的话却极轻极慢: “毓儿,我真的……好爱你……” 多少情话在此刻都无比苍白,宓奚能说出口的,唯有最直白笨拙的“爱”。 简毓泣不成声,开口想要说什么... 有力的臂膀圈着她,像是某种回应,暖流从四肢百骸涌向心房,简毓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安心”。 她闭上眼,泪水滚落在两人之间,汇入汪流。 *** “皇上,皇后娘娘爬树去掏鸟窝了!” “皇上,皇后娘娘脱鞋在御湖捞鱼啊!” “皇上……” 当宓奚把满脚泥泞的简毓从御湖里捞出来的时候,俊美无俦的脸紧绷着。 “简毓,你再不听话,朕就把你养的那些小东西都丢到西郊去!” 变成陶俑的福福和惜惜在她身后呜呜叫着,似乎在抗议什么。 奴才们瑟瑟发抖,简毓却突然环住他的脖颈,在他白玉般的脸上“吧唧”一口:“奚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我知道夫君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宓奚微眯着眼抚上自己的脸,紧绷的神色逐渐松缓,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却依旧蹙眉淡声道: “下不为例。” 这样的话他说了一次又一次,简毓从未听进去过,无论是上山下湖,她样样照做不误。 她将身上的泥蹭到宓奚身上,在他生气前指着旁边的小竹篓:“奚奚看,这是我和狼崽们抓到的鱼,今晚咱们有鱼吃!” 宓奚看向那少得可怜的小鱼苗:“这够喂饱你吗?” 简毓撇嘴:“那我再去抓点不就得了。” 宓奚赶紧拉住她:“别去了,我已让御膳房准备了晚膳,该吃饭了。” 简毓立马提着满是湿泥的裙摆:“走啦,福福奚奚咱们吃饭去!” 瞬间将这位亲亲夫君抛在了脑后。 晚间,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肴之中,一盘油炸小黄鱼十分显眼,简毓却对此稀奇不已,抱到自己身前吃得不亦乐乎,还不忘喂宓奚一个。 宓奚本还在生气,想说的话被这一口小黄鱼给堵在了喉咙。 “好吃吗好吃吗!” 简毓星星眼。 宓奚细嚼慢咽,将鱼肉吞下去才道:“尚可。” “切,不懂欣赏。”简毓不屑一顾。 宓奚正襟危坐,将手抱于胸前:“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简毓一边塞得满嘴都是,一边肯定地道:“简毓亲手抓起十一只小黄鱼纪念日。” 宓奚:“……” 他阴郁道:“是你第一次出现来我身边纪念日。” 简毓叹为观止:“还有这种纪念日?!” 宓奚黑沉着脸。 “好啦好啦,现在我知道啦,怪不得你今日做这么多好吃的呢,说罢,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不需要。” 宓奚面无表情。 “真的不要?那算了,吃了饭就赶紧歇息吧,明天我还要去抓刺猬呢!” “……” 刺猬也比他重要! 宓奚磨着牙,等这家伙把自己喂饱,然后把她抓到浴房洗刷干净,就地正法。 “小黄鱼好吃吗?” 宓奚坐在池子边上,搂着简毓面对面坐下。 简毓正要开口,身子整个一颤。 宓奚呼出一口热气,眯着眼:“想清楚了再说。” “不……不好吃呜呜呜!” 什么是骨气?那种东西在她身上不存在的。 “刺猬和我,更喜欢谁?” “是你……呜呜呜,喜欢你……” 他舔食着那片靡红,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他要将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都没收,最终只留下“最喜欢宓奚”这几个字。 “不……等等……!” 变调的喘息逸散在唇齿间,简毓一口攀咬在宓奚的肩头。 宓奚仰头眯起双眸,眉头微蹙,狭长的凤眼勾魂摄魄,险些没有控制住。 “奚奚……” 简毓哭腔渐浓,讨好地看着他,惹得宓奚心跳漏了一拍。 他微微一笑,露出个令简毓目眩神迷的笑容:“不好。” 此夜不尽,笙歌不歇,他困着这只小狐狸,叫她从此只能与他共沉沦。 从来缘起缘灭无章法,唯怕有心人不信命运,豪取抢夺。 自她来到那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似乎就在冥冥中感知到了她之于他的重要性。 或许他的心,一开始就是那小狐狸的囊中之物罢了。 宓奚阖上双眸,眷恋地蹭了蹭她的鬓发。 幸甚如此,终不负卿。 【全文完】 番外:她再也不和他打牌了! 眼瞅着过了小年,宫里开始着手准备年节礼仪的事宜,各宫各处在小年这日洒了竹水以祈福,所以四处都是淡淡的竹香。 简毓虽然贵为皇后,但她对这些后宫的事向来不上心,每每都当甩手掌柜。 亏得宓奚的后宫没有几个人,不然她这个一国之母肯定要被朝臣诟病。 不过简毓才不在乎这些,她每天过得可恣意潇洒了,不是去御湖抓鱼就是熬夜和云笠她们打叶子牌。 结果每次都输钱,把月例都输了个精光。 简毓虽然富裕,但现银却没几个,尤其是铜板就更没有了,于是她就去偷拿宓奚的。 结果那天正好被抓到了。 宓奚一进殿就发现一个圆滚滚的小屁股对着他,身形蛄蛹,时不时还左顾右看,怎么看怎么像个小偷。 宓奚:…… 他掩唇咳了两下,眼前的人立马吓得从雕花大床上连滚带爬,眼看着就要磕到尖锐的床角。 宓奚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接住了香软的女子,阴沉着脸:“小毓儿。” 简毓被他低沉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而后对着宓奚嘿嘿一笑,状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悄悄咪咪的把锦袋放到了腰间的裙子里。 宓奚就默默看着她的小动作,也不出声戳破,蓝眸里闪过一丝无奈和好笑。 “好端端的你怎么过来这边了?” 他的寝殿虽然富丽堂皇,家具齐全,可他总习惯去都梁殿里和简毓和枕而眠。 也因此这里总是空了出来,但每日都有专门的宫人洒扫,甚是整洁。 简毓朝他咧嘴笑,两个眼睛亮亮的:“我过来帮你整理整理床铺!” 宓奚侧目睨了一眼被衾上杂乱不堪的印记,淡淡道:“今日起得这么早,就是为了过来给我理床铺?” 这小妮子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有时候他下朝批完奏折几个时辰过去了她才懒洋洋起身。 要不是他今日提前放了早朝,去都梁殿没有找到人,肯定又要被她瞒天过海了。 “这种鬼话骗骗三岁小孩得了,你还想瞒过我?” 简毓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她总不能说自己是过来偷钱的吧! “奚奚你下早朝肯定饿了,要不要我去给你炖乌鸡汤喝?” 简毓赶紧扑在他怀里撒娇,试图转移话题。 宓奚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抬手抚上她如瀑般的青丝,也不戳破她,只微眯着眼笑:“好,那我等你做。” 简毓这才松了口气,立马从他怀里起身,“那你等着我!” 说罢,她便像个云雀般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宓奚就静静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腰间藏着的锦袋水灵灵掉了出来,而简毓本人浑然不知。 他弯腰拾起,却发现这锦袋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铜钱,少说也有几百文钱。 他几息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原委,薄唇微微勾起,轻笑着摇了摇头。 简毓去小厨房正忙活着呢,突然一摸腰间发现空空荡荡的,她这才意识到坏事了。 “你们先忙着啊!一会汤好了直接端给宓奚,我先找个地方凉快凉快!” 说完她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几个宫女懵了,急得忙喊皇后娘娘,放下手中的活计就追了上去,可连个人影都没看着就把她跟丢了。 简毓这皇后做得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身上穿着最贵的华云凤锦,还梳着朝天髻,戴着九凤洒金步摇,走起路来都环佩作响,可她偏能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压根瞧不出一国之母的端庄。 换作往常,简毓就算是跑上几里地都不带喘气的,可今日不知怎么,她跑了一段路到御花园以后就开始觉得累得慌,喘了许久也没缓过来,甚至觉得有些眼冒金星。 “不能再熬夜和云笠她们打牌了!这样下去我不得英年早逝啊!” 她扶着流水亭的红柱吐槽了两句,一边在花丛里执帚洒扫的宫女听到这声音被吓了一跳,忙颤颤巍巍的跪下来给她请安。 “别扫了,去帮我倒两杯水来喝喝,我快渴死了。” 小宫女哪儿敢多说,赶紧马不停蹄的去拿了一壶红枣茶来,简毓咕嘟嘟灌了几大盏后才缓过神来。 小宫女屏息候在一边,见皇后娘娘身边竟然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心生疑惑,但也不敢多问。 简毓坐在亭子里想了半晌还是没想出应对的办法,索性直接在凉亭里靠着红柱睡着了。 小宫女见她睡着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得很。 大冬天的,要是皇后娘娘着了风寒怎么办,肯定不能在这睡啊! 可她又不敢出声叫醒。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阁间拿一张毯子来给皇后娘娘盖上。 可就在她拿着毯子回来的时候,竟然迎面碰见了皇上。 宓奚抱着迷迷糊糊睡着的简毓,沉着脸看向小宫女,声音冷如冰窖:“你就这么看着皇后睡着了?要是她着了风寒,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小宫女吓得连滚带爬的求饶,忙说自己是去拿毯子了,求饶声之凄厉吵醒了宓奚怀中的简毓。 简毓一睁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含笑环上了宓奚的脖颈,“好啦,这事也不怪她,刚刚她还马不停蹄的给我倒水呢,别生气啦,会长皱纹的!” 宓奚还生着简毓的气呢,但他紧绷的脸在听完这句话后舒缓了许多,只是还沉着脸不说话,抬步径直从小宫女身边走了过去。 小宫女如蒙大赦,立马对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磕头谢恩。 而简毓被抱回都梁殿后躺在柔软的梨花大床上呼呼大睡了一整天,直到传晚膳的时候才悠悠转醒。 她睡眼惺忪的被宓奚从床上拉起来穿衣服,红润的鼻头嗅了嗅,很快就闻到了饭香味。 简毓眼睛霎时亮了:“今日做了糖醋鲑鱼吗!” 宓奚冷脸给她抚平了绣金月华裙上的褶皱,又把她抱起来放在美人软榻上,把象牙筷放在她手里后自己就坐在一边,全程一句话没跟她说。 简毓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宓奚这是生她的气了。 但她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根本没心情哄宓奚,直接捏着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宓奚看着她美滋滋吃完了一碗又一碗,俊脸也越来越黑,甚至快要滴出墨了。 可眼前的人浑然不觉,甚至还把嘴巴吃得油光锃亮的。 简毓吃得酒足饭饱以后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冰山一直盯着她,转头的时候对上宓奚黑不见底的沉眸,吓得差点把她手里的绣花软帕摔了出去。 “你怎么还不吃啊,是不饿吗?” 宓奚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差点把后槽牙都咬碎。 简毓这才回过神,赶紧起身给他夹菜盛饭:“奚奚老公不生气,不生气,这回是小人的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吃了饭就原谅我吧!” 宓奚看着她夹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菜,紧绷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但还是沉着脸没说话。 简毓提心吊胆的伺候他用完了一顿膳,想着这下应该哄好了,舒了一口气后就直接瘫在了美人软榻上,又觉得眼皮开始打架。 宓奚正慢条斯理的捏着金龙丝帕擦拭嘴角,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刚刚还献殷勤的女人这会又像个小猪似的睡着了。 宓奚咬着牙:“…简…毓!” 简毓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差点从美人金丝榻上掉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打雷了?” 宓奚终于忍无可忍,直接俯身压上她柔软的身子,后槽牙咬得作响。 他骨节如竹的手狠狠捏了一下简毓的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日在干什么。” 简毓吃痛又心虚的偷偷瞥他:“什么?我这几日很乖的,都没去抓鱼了…” 宓奚眯了眯眼,眸底迸发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再狡辩就把你那些小玩意丢出宫去,关你一个月禁足。” 简毓这下慌了,立马坦白从宽:“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无聊嘛,这里又没有手机可以玩,我只是和云笠她们打打叶子牌,其他的事又没做…只不过技不如人输了好多钱,我手上又没有铜板,只能去你寝殿拿嘛…干嘛那么凶……” 宓奚听着她略显委屈的声音,心头的火气消散了大半,他微微颦眉:“你要玩别人的首级?” 她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暴力了? 简毓闻言直接蹦了起来:“不是首级!是手机!我怎么可能像你一样那么暴力!” 宓奚的脸又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简毓一个激灵,脸上立马谄媚,挽上宓奚的臂弯,笑语晏晏道:“奚奚怎么可能暴力,奚奚是全天下最温柔最温柔的人,是我最最贴心的夫君!” 简毓说完,连自己都觉得酸掉牙,可宓奚很是受用,唇角情不自禁的微微扬起,只不过那一张俊脸还是绷着。 他微微颔首:“嗯,你知道就好。” 死傲娇。 简毓内心暗骂,脸上却挂着明媚讨好的笑:“那亲亲夫君可不可以答应阿毓一件很小很小很小很小的事呀?” 宓奚冷冷睨她一眼:“不行。” 简毓不高兴了,撇嘴道:“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事!” 宓奚淡淡道:“不就是想把那铜板要去打牌?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看不明白?” 这下简毓的嘴撇得更厉害,甚至能挂两个油壶。 她哼了一声,“那我今晚不跟你一起睡了。” 宓奚闻言立马撇头:“你说什么?” 简毓被他阴沉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我…” 宓奚没耐心了,直接对着她微张的樱唇狠狠亲了下去,简毓被亲得头脑发胀,只觉得嘴里竟然有些甜丝丝的。 宓奚亲完却没放过她,对着她肉粉色的脸颊狠狠咬了一口,像是泄愤一般,痛得简毓倒抽一口冷气。 “宓奚!你干嘛!” 她一把推开宓奚,蹙眉揉着自己被咬出一个牙印的右脸,怒目而视。 宓奚捏了捏她垂在另一边的手,“不准熬夜了,至少这几日不可以了。” 简毓委委屈屈,一双美目氤出雾蒙蒙的水汽,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宓奚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得紧,像极了一只无理取闹的白团子小猫。 “好了,现在就打,去把云笠她们叫过来,我也陪你打,只不过不能熬夜了。” 简毓闻言一喜,直接抱着宓奚的脸猛亲了一口:“我就知道奚奚对我最好啦!” 然而一个时辰后,简毓看着宓奚面前堆成小山的铜板,又看了看自己手上这一副烂牌,她才欲哭无泪的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卖了还在数钱。 这个狗男人,她再也不和他打牌了! 第一百五十章 番外:帝后矛盾 胥黎这个太尉做得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早在皇上还未统一六国时,他就是跟着皇上做事的,算得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可后来他和梁家女儿的婚事闹黄了,虽说受了皇上的训斥和责罚,但他还是十分受皇上倚仗的。 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虽然各国还有些残余势力,但大势已去,总体还是向着昌盛的方 第二天一早,五人便带着行李,登上那架奥利弗蹭来的私人飞机,从苏黎世直飞香江。 若是真不能过去,他们不介意杀光身边的人,因为杀人也能计算积分,临死前拼上一把,说不定还能赚上一些名次。 龙新三人随着入城人流缓缓向醒驼卫城中前行,不断回忆着这一路上所听闻的关于这座城市的信息。 华国武道界因为此战再度风起云涌,而一件事,却令得所有人心头再度一震。 英雄熟练度是完成转职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如果没有足够的英雄熟练度,玩家甚至都没有办法接取转职任务。 他知晓,柳萱肯定变卖了不少家当,但,现在就算追问,也没什么意义。 看到这一幕,不但方虹三人,就连银灵子、二郎神和五极战神也都慌乱了起来。 光头大汉一脸得意的看着牧寒霜,另一只手抬起,对着牧寒霜的脸蛋就准备扇来。 果不其然,看到内里的顶尖装潢,以及一个个富商高管们相互攀谈的盛景,他心念电转。 海波东,现在被蛇人族族长美杜莎给封印了,现在地实力只有斗灵级别,躲避在塔戈尔大沙漠。 这样的结果让曹万山脸色又难看了许多,好在赛因有事提早离开了,否则不仅仅是脸色难看,还有羞恼尴尬,明眼人都能看出拳师和‘巨人’之间的差距。 但可惜,匆忙间的他们,相对位置尽都不是非常理想,再加上裂天级状态卷轴增幅下的青沅,反应速度亦更迅猛高效许多,如此一记接一记的控制技能招呼上去,结果却无奈只能看着它们徒劳的被尽都一闪而过。 那个神秘的老板,可能在这个岛屿上投下的资金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量,要不然爱伦自己,对于下一轮的竞选,不要想的太多。 “要不我们换个酒店吧”心中虽然有些期待,可是徐驰并不愿意做苏婉不喜欢的事情。 像大型投石机这种攻城利器,运输不方便,因此此时才到,这种投石机,能将一千斤的巨石抛到三百步开外。 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伸手接过筹码,细看之下已经拿到手又不好意思再开口拒绝。 反正最近一段时日便宜爹心情好,想必从便宜娘那里得了不少割地赔款的好处。她乐得与他谈条件。也谈妥了不少有利于她的条件。 “已经二个时辰了,城中已经占领,恭喜主公夺得此城,恭喜主公武功大进,进于第一流的境界。”李淳风上前,恭谨行礼,他家学甚厚,现在虽然也只有二流境界,但是识气望人之法,使他可以把握张宣凝地突破。 周猛大怒,正要跳出去喝骂,却被赵五赶紧拉住。赵五是本地npc,知道这些人可惹不起。 第三层区域内同样是枯树遍地,空气中冒着浓烟,天空是阴暗的暗红色,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叶修很少会主动说要借钱给朋友,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借,也不是因为的身边没有缺钱的朋友,事实上,他的身边缺钱的朋友其实挺多的。 番外:若有来世 宓奚好笑的抿了抿唇,一把扶住她的肩头,温声细语道:“好了,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限制你的自由,还那么大声的和你说话。” 说完,他摆了摆手,一群侍女端着各色佳肴鱼贯而入,热气腾腾。 简毓肚子立马咕咕叫了,她微微有些羞赧,但还是扬着下巴一副小狐狸张牙舞爪的模样:“不吃你的东西,不受嗟来之食。” 宓奚含着笑哄她:“好好好,不吃我的东西,可这些也不是我的东西。整个皇宫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所以这些东西认真说起来都是你的。” 简毓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宓奚失笑,从梨花木架上取下衣裙给她细心穿上,又将她抱到了四方桌前, 简毓饿了许久,食欲大开,赶紧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宓奚也只是含笑着一直给她夹菜,宫人们拿上了金丝围脖,他也只是笑着摆手,叫她们都退下,这里有他亲自照顾。 宫人们赶紧马不停蹄的溜走了,心里无比庆幸二人和好了。 宓奚一直瞧着简毓吃饭,蓝眸下氲着的柔情快要渗出水来。 简毓一开始饿得只顾往自己嘴里塞吃的,可逐渐吃饱了以后却发现宓奚自己一口不吃,全程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 她感觉有点恶寒:“你干嘛不吃?” 宓奚笑了笑,抬手轻轻抚向她的肚子,“小毓儿,咱们有孩子了。” 简毓手里的筷子“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宓奚一怔,立马叫人重新送了一双新的进来。 他微微颦眉,抚着她的额发,柔声道:“怎么了?” 简毓瞪着眼睛,满眼不可置信:“你是说…我肚子里有东西了?” 宓奚听得一头黑线:“什么肚子里有东西?是孩子!” 简毓嘴角还流下刚刚吃的红烧肉的红油,她呆愣愣的指着自己的肚子,“我?孩子?这里?” “你还没生怎么就傻了?”宓奚失笑,执着软帕给她把嘴角的红油擦拭干净后,又把着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是孩子,咱们有孩子了,你有身孕了!” 简毓懵了,“怪不得我做梦梦到两条蛇…还叫我妈妈…” 这下轮到宓奚惊讶了,“你说梦里有两条蛇?” 简毓颔首,“是啊,一直追着我,害得我死命跑,结果追到死角以后它们问我干嘛跑,都追不上我。” 宓奚急切问:“是什么颜色的蛇?” “嗯…”简毓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粉色的,还有一只是白色的…” 宓奚双眼立刻亮了,这说明他要有女儿了! 他整个人狂喜的一把抱起简毓,“我要有两个女儿了!” 简毓被转得头晕目眩,她紧紧抱着宓奚的脖颈,不明所以,“什么?什么两个女儿?” 宓奚将她稳稳放在绣花软榻上,含笑着吻了吻她的脸颊:“你做的是胎梦,小蛇就是寓意着孩子,如果是蓝色的就说明是皇子,如果是粉色的就说明是公主。” 简毓有点无语:“这是哪里来的谣传?” 宓奚朝外头喊了一声,“我叫她们给你拿些果子来,你饿了太久,吃太多容易积食。” 于是简毓又跟个大爷似的瘫在软榻上接受着宓奚给她的投喂,吃完又觉得眼皮子开始打架,宓奚笑着说她是个小懒猪,转头叫人放了热水,他自己亲自伺候她沐浴。 完事后他又给她穿上天蚕纱制成的寝衣,亲自抱她到里间的雕花大床上睡下。 轻手轻脚的放下月丝帷帐后,他嘱咐外头的人无事不要进去打扰皇后,如果听到里面有动静立刻来回禀他。 云笠和云蔚已经见怪不怪,倒是其他的小宫女心里惊叹。 从前只听说皇上喜怒无常,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虽说后来娶了一个凭空出世的皇后娘娘,但瞧着也不十分恩爱。 如今这一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模样,谁瞧了不得说一句这皇后娘娘简直就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啊?! 听传闻说外头还有些新上位的臣子想把自家姑娘送进宫来,这不妥妥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宓奚将简毓哄睡下后,叫来了御医院的院正,问了他一些怀孕之时需要注意的问题。 院正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堆,结果被宓奚不耐烦的打断:“你直接回去写下来吧,朕横竖也记不全。还有,你去御医院里找两个擅长妇科千金且家世清白的,负责全权照顾皇后的身孕。” 院正刚准备应声,就又听到皇上发话:“把你的家人,还有那两个的家人全都接进来,顺便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医女进来,最好是擅长药膳和调理肠胃的。” 院正听得汗颜,但又不敢不从,只唯唯诺诺的应声,然后窝囊的下去准备了。 都知道皇上宠妻,现在好了,一怀孕,他们也跟着受罪。 把家人叫进宫里干啥,还不是怕他们被人收买,影响到皇后娘娘的身孕。 如果他们想动手脚,下场就是全家一起陪葬。 院正本是带着一肚子怨气回去的,结果皇上第二天下旨后,直接给他赏了足足两百两黄金。 他看着那满满一箱的黄金后都惊了,他勤勤恳恳当了一辈子御医,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黄金。 他哪里还有什么怨言,直接就心甘情愿的为皇上做事了! 皇后娘娘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合宫上下没有不高兴的,就算高兴的也不敢瞎说什么,毕竟皇上爱妻如命。 简毓本来是觉得还好,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多月的时候开始孕吐,吐得昏天黑地,一天到晚都吃不下什么东西。 宓奚是又担心又害怕,叫太医守在外面连夜值守,自己通宵陪完简毓还要去上早朝,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这段时间太折磨人,简毓自己瘦了好几斤,宓奚也没好到哪里去,连着瘦了一大圈。 还好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简毓到了五个多月开始显怀的时候就食欲大好起来,什么都想吃,酸的甜的辣的,只要是好吃的她就通通往嘴里塞。 以至于她的体重也跟着水涨船高,肚子短短几日就大了一圈。 然后太医一把脉就发现,皇后娘娘这是怀了双生胎啊! 简毓知道以后都惊呆了:“什么?原来真的有胎梦啊?” 宓奚得知后更是惊喜万分,“我就说是双生子。” 简毓一开始还挺开心的,毕竟这种事的概率也挺小的,但是渐渐的她就没那么高兴的,因为她发现怀双生子的辛苦是比怀单胎要加倍的。 别的不说,就那个大得快要有一个西瓜的肚子,她每天光是起床就费劲。 虽然宓奚每天都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可她还是觉得累得慌。 然后到后期的时候就更痛苦了,因为她得控制饮食,不能让胎儿的头太大,否则到时候生产极易难产。 更何况这还是古代,没有剖腹产,要是真的难产,她就真的是进鬼门关再难出来了。 于是她就只能忍住,越忍越想哭,天天没事就抱着福福和昔昔哭个不停,急得宓奚又哄又骗,但怎么就是不好使。 她一个人怀孕,合宫上下都胆战心惊的,生怕她哪天出了什么好歹,叫皇宫上下都受牵连。 终于熬到了生产这一天,医女早早就摸好了胎位,确保皇后在生产时没有胎位不正的情况。 本以为一切顺利,但生产的时候还是惊险万分。 第一个孩子生得很顺利,几乎就是喝下催产药后半个时辰内就出生了,就是哭声有点小,像小绵羊嘤嘤叫似的。 产婆立马抱着大公主出来报喜,宓奚只看了一眼,就着急往产房里瞧:“皇后呢?皇后怎么样了?” 产婆笑着回:“皇上放心,皇后娘娘顺利着呢,想来第二个也马上出来了。” 宓奚只能耐心等。 他虽然着急,但他毕竟不是从事这方面的,如果贸然进去只会给旁人添乱。 但他还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产房外踱步叹息。 王珏看着,只默默在心里祈祷皇后娘娘一切顺利,千万不要有什么差错。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老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卡在了产道,甚至还有脐带绕颈,如果不在短时间内出生,胎儿极有可能在这期间窒息而亡。 可这个时候简毓已经快什么力气了,她脸色苍白,嘴唇都隐隐发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快!快把参片拿过来给皇后娘娘含着!” 含着参片后,简毓又被搀扶着喝下了一碗催产药,只觉得下半身像被撕裂一般剧烈疼痛。 万幸,一炷香之后,另一道透彻响亮的啼哭声划破长空,另一个孩子就平安落地。 宓奚听到这一声啼哭声后终于忍不住掀帘而入,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简毓,以及她身下血流成河的场景,鼻头一酸,一滴清泪悄然落下。 他立马偏过头,朝天望了望,手背轻拭去后走到简毓床前,满目柔情的拂去她额前的碎发,声音带着哽咽: “小毓儿,辛苦了。”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细数起来,从大公主和二公主出生,已经有十二个年头。 大公主宓芙性格温柔娴静,喜欢摆弄花草以及亲自下厨做膳,每每做出什么拿手好菜,她第一个就拿去给自己的母后和父皇品尝。 有时候做得多了,甚至还会分发给宫人们,亲和温柔的做派让宫人们都很喜欢她。 而二公主宓韫则性子跳脱,从小喜欢舞刀弄枪,且熟读兵书和政务,小小年纪就能背得堪舆图,还对治理国家和御下之术极为上手。 自从宓奚发现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后就亲自教授她,带着她上早朝,屡屡出入御书房,甚至在处理政务时也叫她在旁,让她大谈自己的见解。 宓韫也不负所望,小小年纪就习得许多字,对很多政事都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甚至还曾经在治水一事上提出了关键措施,将国家的损失拉到了最小。 但随着两个公主的年龄越大,朝内逐渐开始有些议论。 第一是说皇上膝下子嗣稀少,且没有皇子,需要赶紧扩充后宫延绵子嗣,否则江山后继无人。 而第二种明显就惜命一些,只说皇后福报深厚,早早就该多生几个孩子,而只留两个公主未免太过可惜。 然后宓奚就面无表情的发落了这些人。 于是朝中又有一种新的猜测,说皇上有可能在两个公主间选一个做继承人。 这种猜测很显然就要比前两个猜测好上许多,虽然听起来还是有些天方夜谭,但至少不会因此丢了脑袋。 这日宓奚刚刚下朝,一身流花水裙的宓芙就兴高采烈的提着食盒来找他。 “父皇!你看我新做的豆花冰糕!” 宓奚冷冰冰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柔,他笑着接过宓芙手里的花鸟食盒,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好,一会朕尝尝。” 二人有说有笑走到了都梁殿,院子里宓韫正耍着枪,刀风凛凛,动作干净利落。 “妹妹真帅!” 宓芙笑着跑到庭院旁,眉眼弯弯的给宓韫喝彩。 一套枪耍下来,宓韫只是微微有些喘,她将红枪丢给了身边的宫人,小跑到宓奚和宓芙的身边,眉眼含笑:“姐姐和父皇来啦!” 宓奚同样笑着摸了摸她的鬓发,“刚下早朝,你姐姐说做了豆花冰糕给咱们尝尝。” 一身绯红霓裳羽裙的简毓也含笑过来,“她昨天就念叨着要做了,捯饬了一个晚上,终于做得像模像样的。” 一家四口说笑着进了里间,宫人们立刻端上冰盏和冰盆,炎热的气息立刻被镇压住,丝毫没有灼热之感。 吃过了豆花糕,宓奚看着眼前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的两个女儿,想到今日早朝上大臣们的话,眼眸暗了暗,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芙儿,韫儿,你们如今也不小了,等过几年就到了该及笄的时候了。” “父皇的基业打了多年,也是最近几年才叫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但父皇的年岁也逐渐大了,这万里江山还是需要有人来接手。” 说到这,两个聪慧的女儿已经猜到他要说的话了,对视一眼后,宓芙先开了口: “父皇的意思芙儿明白,若说皇位的继承人,芙儿觉得妹妹的才华和能力都是顶尖的,若是将来妹妹做了皇帝,定然能叫国家越来越昌盛。” 宓韫被说得有些羞赧,她低头看着金石板,没有接话。 宓奚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后他便看向宓韫:“韫儿,你怎么想?” 宓韫虽然有些害羞,但她在听到宓奚的问话后立马抬起头来: “回父皇,韫儿并不是居功自傲,只是觉得国家大事虽烦乱,但总有头绪可理,韫儿还年轻,但韫儿已经做好了准备,帮父皇分担。” 她可能是有些紧张,没有表达得很好,但这份敢说敢做的心思已经叫宓奚很满意了,他微微颔首: “既是你们两姐妹都认同,父皇也觉得极好,只是有一点,芙儿,你真的不想要皇位吗?” 此话一出,几个人皆是一愣。 简毓倒是明白宓奚的担心,他毕竟是曾经夺嫡的受害者,害怕姐妹之间因为权力争斗而心有不甘,最终姐妹离心。 但很显然,他多虑了,宓芙听到这话后笑道: “父皇您想什么呢,我天生就不是做皇帝的料,我要是做了皇帝,反而会叫国家不安稳。” “再说了,我也并不喜欢做皇帝,那些政务,我看了只觉得头大,要是真让我去批折子,恐怕第二天就要叫御医给我开药了。” 宓奚被她这话给逗乐了,其他几个人也含笑看着她。 “好了,既然你们姐妹同心,那父皇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一样,虽然韫儿将来要继承皇位,但若国家有难,芙儿,你身为公主,受万民的供奉,也要挺身而出,为民分忧。” 宓芙重重的点了好几下头:“这个芙儿知晓的,必定不会袖手旁观,而且也会尽力为妹妹分忧。” 宓韫也郑重其事的承诺:“父皇放心,我定会恪尽职守,勤政爱民,做一个流传千古佳话的帝王。” 宓奚这下终于放心,伸手摸了摸她们二人的鬓发: “好,那父皇就看你们的了。” 于是几日后,两道圣旨降下。 其一是封大公主宓芙为昭阳公主,赐封地千亩,城池百座,同时赐摄政权,将来辅佐君王。 其二是封二公主宓韫为尊国公主,赐太女印章印玺,待皇上百年之后继承皇位,其制遵从一切皇帝旧制。 第一道圣旨倒还平常,只是这第二道圣旨一出,满朝哗然,像冷水滴进了油锅,炸起了千层浪。 虽然他们有些大臣早已有所猜测,但这圣旨下来后,他们心中的震惊还是无以复加。 这开国千百年来,哪里有公主可以坐上皇位的? 有些老古董实在难咽下这口气,甚至一封奏折递到了御书房,要求皇上收回旨意。 宓奚的手段向来厉害,他接到折子时虽没立刻发作,但他却私下命人调查这些上奏之人的行踪,抓住了他们一些贪污和收受贿赂的把柄。 御下之术曾有言,允许下面的人有所贪污,但要急得杀鸡儆猴。 于是宓奚就逮住这些人狠狠罚了一顿,叫他们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这下朝廷终于安静了,根本没人敢多说什么。 册封礼安排在三月之后,工匠们连夜赶制公主们的礼服和册封的礼冠,以及各环节所需的祭祀拜天的用品。 册封礼当日,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金殿的金砖之上,熠熠生辉。 满朝文武身着朝服,整齐排列,神色间既有庄重又带着几分期待。 殿内,檀香袅袅,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身着明黄龙袍,袍上的金龙刺绣在烛光下仿若欲腾空而起。皇后凤冠霞帔,端庄地立在一旁,满眼含笑地望向大殿中央。 昭阳公主与尊国公主身着华丽的朱红色与玄色鎏金凤朝礼服,裙摆拖地,绣着精致的牡丹和花鸟花纹,金丝银线在阳光下闪烁。 她们携手并进,莲步轻移,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走向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高台。 礼部尚书展开诏书,声音洪亮清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女宓芙,贤良淑德,聪慧过人,今册封为昭阳公主。” “今日同册,朕之爱女宓韫,心怀天下,敏慧冲怀,光风霁月,特册为尊国公主,望尔日后勤勉治国,庇佑我朝千秋万代……” 诏书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余音袅袅。 宓芙和宓韫盈盈下拜,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随后起身,双手接过皇帝赐予的公主、太女印玺。 此时,鼓乐齐鸣,丝竹之声悠扬动听。群臣纷纷跪地,高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响彻大殿,久久不绝。 宓韫微微颔首,仪态万方地向众人示意。她抬眸,眼中满是自信与坚毅,望向那广阔的朝堂,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而正殿之上的宓奚转头望向爱妻,唇角微扬:“小毓儿,当初你可有想过会有这一日?” 简毓含笑回望:“我只想着怎么把你救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宓奚执起她的手,仿若珍宝,“若是有来生,你可还愿意与我共度?” 简毓偏头想了想,眉眼弯弯的对他笑了笑: “好,若有来生,我带你去踏遍山河。” 如果有下辈子,那他们应该生活在现代吧? 那宓奚要是打游戏的时候被人演了,他会不会捶胸顿足,对天长啸啊? 那她岂不是就可以嘲笑他了?! 而且他还不一定打游戏厉害,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嘲笑他了! 简毓越想越兴奋,巴不得现在就投胎到下一世。 宓奚正沉浸在感慨的温情之中呢,结果转头就看到简毓偏着头在嘿嘿嘿的傻笑。 …… “小毓儿。” 简毓一个激灵,立马坐直:“怎么了?” 宓奚幽幽的盯着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能听到。” 简毓被吓到了:“什么?!你又听到了?怎么听到的?你难道会打游戏?” 宓奚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打游戏我不会,但是我能打你。” “你打我?你打你最可爱最美丽的爱妻?” 宓奚一把压住她的肩头,伏在她耳边低声道: “谁说不能打,我今晚在榻上好好打一打你。” 简毓的脸“唰”一下爆红,她作势狠狠锤了一下他的胸口:“你个大坏蛋!” 宓奚朗声一笑,直接将她打抱横起,朝着台阶下走去。 臣子们赶紧避开视线,躬身退到一边。 “奚奚。” “嗯?” “如果我们有很多来生,我愿意让你打很多辈子。” 宓奚一愣,随后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眉目温柔。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