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迷咒》 楔子 美女与野兽梅贝尔 记得差不多八、九年前,华视周二晚间播过一部外国影集“美女与野兽”,至今仍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比起卡通版的“美女与野兽”,它的内容可就更具戏剧张力。 故事中的男主角文森长相酷似狮子,是个半人半兽的畸型儿,无法见容于世上,只能一辈子隐居在地道中,两女主角凯萨琳却是个美丽娇贵的吉田家女,在一次遇袭中被文森所救,从此两人展开一段没有结局的凄美爱恋。 当时我真的爱极了这部影集,它不同于一般俗套的爱情情节,可能就是因为它不完美,才让人有所遗憾,另一个原因则是声音,饰演文森的这名男主角虽然从头到尾都没人瞧见他的真面目,可是他有一副我听过最优美、最有磁性的嗓音,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就像每回听“情歌王子”麦克·波顿的情歌时,真的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巧克力一样融化了。 这本“闇影迷咒”是配合出版社千禧年的活动所写,如果觉得内容有些部分似曾相识,可不要认为是梅贝尔抄袭人家的作品,因为这部“美女与野兽”的影集给我的冲击太大、太强烈了,真的很想自己也写一本,为的时候也格外小心,免得一不小心侵犯了人家的著作权。 至于今年的出书计划,可能会古装、现代并重,“唐门情谜”的系列标题都打出来了,总不能有头没尾,那有违梅贝尔的作风,虽然不确定会花多久的时间把七本全写完,不过梅贝尔会加油的,更需要你们来信鼓励。 下一本应该还是古装,写多了可怜兮兮的女主角,这回换女人大发雌威二月份咱们再叙吧! 故事之前 灵界风云变色,因为灵王把仙界交予他保管的九大令牌给遗失了,这将会使灵王受到严重的惩处。 盗走九大令牌的正是长久以来,一直处心积虑与灵王作对的魔王。 虽然灵王总是心存善念,希望可以将生性凶残的魔王感化,让他臣服于仙界,然而,魔王却只是一迳的想墓夺仙界的王位,以致让灵王头痛不已。 事实上,让灵王忧心的不是自己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是担心魔王会利用这九大令牌做出危害灵界和仙界的事。 就在灵王尚未想出因应对策之际,魔王竟把九大令牌交给他的九个儿子,躲到人间去,故意不让灵王找到令牌。 正当灵王感到头痛万分之际,仙王派了使者前来传达他的指示。 “灵王,仙王命令你务必在期限内收回令牌,否则不只会使人间的秩序大乱,就连灵界和仙界也会受到威胁。” 灵王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令牌遗失的严重后果,但他虽忧心如焚,却苦无对策。 “灵王,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使者问。 “使者请说。” “其实,想驯服魔王之子并非难事。” 灵王大喜,“哦!难道你有什么好方法?请快说出来参考。” “我曾听仙王说,魔界最大的克星就是爱。” “爱?!我上哪儿找这个东西?!”灵王一头雾水。 “灵王,”使者微笑的道:“爱是无形的,如同父母对子女的爱、兄弟姊妹之间的爱、朋友的爱,还有男女之间的爱。上述几种爱在仙界、灵界都存在着,唯有男女之爱只能在人间才能寻获,而这种爱也是最强烈、最刻骨铭心、最能让魔界屈服的。” “男女之爱……我该如何去做?” “魔王有九个儿子,而您正好有九个女儿,何不派您的女儿们到人间去驯服他们呢?” “这太冒险了,我那九个女儿个个本性善良,而且从小未曾离开过灵界,如何能与魔王之子对抗?” “以柔克刚!”使者一针见血地道:“自古以来,再顽强不驯的男子遇见了柔情似水的女子,都会乖乖的化成绕指柔,只要您九个女儿用真爱打动他们,不但可以驯服魔王之子,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交出手中令牌,也可以让魔王臣服仙界,如此一来,事情不就圆满解决了吗?” 灵王的心情益发沉重了,他那九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他捧在手心中呵护的宝贝,一旦落人人间,不但得受人问之苦,还得背负收回令牌及驯服魔王之子的重责大任。 不是他偏心徇私,而是他十分害怕,害怕自己的女儿们不但不能达成使命,反而遭到魔王之子的蹂躏、伤害,届时他有再大的法力也难以拯救他的女儿们。 “灵王,有时危机即是转机,别再犹豫了,时间所剩不多了,请早点下决定吧!” 灵王再叹一口气,倘若能如使者所言,他的九个女儿可以驯服魔王之子,又能收回令牌,让魔界臣服,那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罢了!也许正如使用所言,危机即是转机,他不试一试怎知成功与否? “好,我就派我的九个女儿到人间去,希望她们可以达成这重大的使命。” “这是明智的决定,我马上回去禀告仙王。”使者说完便迅速离去。 幕起 “杀了它——” “我们要杀了那只怪物——” “杀了它、杀了它——” 一大清早,山下的镇民们无论男女老少,手上不是拿着斧头、锄头,就是菜刀之类的,凡是可利用的武器全都派上用场,群情激奋的来到位于山腰的袁家堡前,异口同声的呐喊。 镇民们的代表上前对袁家堡的堡主袁长鹤说:“袁堡主,自从那只老虎来了之后,已经连续吃了十几个人,害得现在大家都不敢上山砍柴,就连山上的果园也不敢去了,没有收成,我们这些老百姓就会饿死,所以大家决定今天要和堡主一起上山。” “袁某明白大家的心情,可是此行相当危险,还是由我和住持带领堡内的壮丁去就好,你们就留在这儿等候消息吧!” 见到眼前一张张恐惧、愤怒、无助的脸孔,袁长鹤的心情益发沉重,自从半年前山上出现一只专吃人肉的老虎之后,弄得人心惶惶,谈虎色变。 大华山境内的农田、果园及土地,绝大多数都归袁家堡所有,镇民无法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袁家堡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无奈袁长鹤几经率人围捕那只老虎,却都无功而返,受害的人数也就日渐增加。 “阿弥陀佛!”住持悲悯的念了声佛号,栖云寺距离此地不到两公里,同属于大华山境内,今传有吃人的老虎出没,自当不能等闲视之。“此妖已有五百年的修行,不是普通人应付得了,各位施主还是不要轻易涉险。” “不知大师有何高见?”袁长鹤神情凝重的问。 住持手指拨弄着佛珠,遥望远方,“老纳已经算出今日午时那妖孽即将修炼成人形,不过那也正是它最虚弱的时刻,施主向来有神射手之美名,只要在它幻化为人的那一瞬间,将箭射进它的心窝,便可功德圆满,若是不幸失败……唉!此妖孽必定会危害生灵,后患无穷。” “不论结果如何,袁某自当全力以赴。”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众人受苦,当下调集堡内的壮丁,准备前往老虎的藏身地点。 一名家仆在这时匆忙的奔上前,“堡主,夫人的肚子突然阵痛得很厉害,可能是快要生了,请堡主赶紧过去一趟。” “这——”袁长鹤本能的转身要入内,可是瞥见一个个对他寄予厚望的镇民,以及整装待发的壮丁们,只得强自按捺住对妻子的关切之情,“快去请产婆,并好好照顾夫人,另外——转告夫人一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妻子就要生产了,还是他袁家第一个孩子,可是,此时此刻袁长鹤根本无法抛下众人对他的期待,而且情况已刻不容缓,不允许他再耽搁下去了。 于是在住持的指引之下,袁长鹤携带了弓箭,跨上马背率领壮丁出发。 经过一个多时辰,一行人跋山涉水的进入深山中,来到老虎藏匿的洞穴前,距离午时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众人潜伏在外头屏息等待。 “大师,现在该怎么做?”他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问道。 住持口中念念有词,每念一句佛号便拨一颗佛珠,静待时间的到来。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耳边只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树梢的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响,掩过了众人急促的呼气声。 袁长鹤握紧手中的长弓,手背因用力而青筋凸起;万一不幸失败了,也许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可是想到家中的爱妻和即将出世的孩子,他们不能没有他啊!所以,他绝对不能死! “就是现在!”住持猛地张大眼,低喝道。 他没有时间多想,在壮丁持火把的照明下冲进洞穴中,果真见到他们要找的目标,原本趴伏在石床上的老虎身上陡地发出万丈光芒,眨眼间幻化成一名身穿白袍的年轻人。 “妖孽——”果真如住持所料,袁长鹤记起自己的任务,火速的将箭架上弓,对准它的心窝射去,“去死吧!” 当箭矢“咻”的一声,准确无误的射进已幻化成人形的虎妖心脏!只见它仰头发出一声气势万钧的痛苦衷嚎,整个山洞都被撼动了。 袁长鹤和几名壮丁跌成一团,各个骇白了脸。 “堡主小心——” 他好不容易才站稳,连忙关心的询问其他人,“有没有人受伤?” “堡主,我们都没事。”其他人也纷纷的爬了起来,带着惧意瞅向石床。 胸口流出大片血迹的虎妖,眼神中盛满熊熊的恨意,“该死的人类!你们居然毁了我五百年的道行。” “你这妖怪危害人间,袁某只是替天行道,为百姓除害。”他心里虽然害怕,可是仍然强自镇定的挺直腰杆面对它。 “啊——”它仰天长啸,让郁积在胸口的怨气直达天庭,外貌也开始渐渐变回本来面目。“好个为民除害!袁长鹤,你这一箭不只毁了我五百年的道行,甚至夺走了我的性命,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它一阵疯狂的大笑,这次连山头都在剧烈摇晃,震得所有人心惊胆战。“哈!你怕了是不是?” 袁长鹤脸色发白,“你想做什么?” “我等了五百年才等到这一天来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它表情狰狞的邪笑,身子慢慢的弯曲,双手慢慢的变成前肢,“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要用我的鲜血诅咒,诅咒你袁家世世代代的长子都将成为半人半兽的怪物,一生受尽世人的耻笑和嫌恶,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中——” 袁长鹤闻言,血色尽失,“不——” “哈哈哈!这样还不够,我还要诅咒你的后代,每个身为长子的子孙各个全都活不过二十五岁,我要他们在临死之前心里都还憎恨着你这个祖先,由于你的好管闲事,才让他们必须经历这么大的痛苦和磨难,永远、永远都无法从我的诅咒中解脱,哈——”笑声未歇,它已化为原形,碰的一声倒在血泊当中。 袁长鹤面无血色,呐呐的说:“这不可能是真的,它只是在吓唬我——”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不愿相信诅咒会成真。 接着一声轰然,山洞开始塌陷。“山崩了,快逃——”有人惊恫地大叫。 “堡主,我们快到外面去——”所幸全部的人全都死里逃生,平安的逃到外头。 住持在洞外闭目合掌,口里喃喃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等山洞口全被大石堵住,众人于是齐声欢呼。“那妖怪已经死了——”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害怕了,太好了——” 一行人完成任务便下了山,可是袁长鹤的心情却一直轻松不起来,脑中回荡着虎妖临死前所发下的诅咒。 诅咒不可能会成真的,一定是他多虑了。 当袁长鹤等人回到袁家堡,他立刻急急的往他们夫妻所居住的院落而去。 院落里却传出阵阵低泣声,他心中霎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进房内,瞥见几名婢女掩帕低泣,身边躺着昏厥过去的产婆。“夫人呢?” 袁长鹤才这么问,内室便响起妻子骇然的尖叫声,让他再也顾不得问仔细就往里头冲,只见一向娴静的妻子神色异常地缩在床角,嘴里不断发出尖细的叫声,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 他跨前一步,唤着妻子的小名。“柔儿,你怎么了?” 袁夫人抖着手指着床头,那儿有一团用锦被包里住的东西,“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妖怪、妖怪——” 袁长鹤的心里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珠子不由得转向那团东西,就在这时,锦被里发出婴儿的哇哇哭声。 “那不是我儿子……是妖怪生的……把我儿子还给我。”袁夫人泪如雨下的叫道:“把我儿子还给我……我要我的儿子……” 妻子的话虽然没头没尾,可是袁长鹤的心却猛地往下掉,嘴里低喃:“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似乎在抗议什么,或是在乞求爹娘的拥抱和疼爱。 袁长鹤必须亲眼目睹才愿意相信,他颤巍巍的走上前去,将锦被拨了开来,当他看清婴儿的样貌时,不禁赫然倒退了三步,不信的摇摇头,一个念头迅速的闪进脑中,难道真的是诅咒?诅咒真的成真了? “不!”他两手捧着自己的头,心痛如绞的跪下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难道我为民除害也错了吗?我儿子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受到这种惩罚?为什么?谁能告诉我?” 袁夫人扑进丈夫怀中,泣不成声的叫道:“是你?是你害了我儿子——我要我的儿子、我要我的儿子——” 他无语问苍天,只有任凭泪水爬满脸颊。 第一章 她是谁? 后山除了偶尔有樵夫经过,可以说人迹罕至,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儿是他的地盘,冲着对他的敬畏和忌惮,根本不敢随便上来惊扰他,莫非这女子不是镇上的人?那么,她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尚未出嫁的闺女,一身嫩黄色的绣花短襦,下面是素白的长裙,腰间用同色的绸带系扎,强调出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发髻上只缀以刚摘下的鲜花,和一支银制的花簪相互对衬,当她旋身回眸,他瞥见的是一张令男人神魂颠倒的玉容。 他不禁庆幸自己身在暗处,才能如此大胆、放肆的欣赏她绝美的容颜,和窈窕成熟的体态,如果她是住在镇上的人,不可能至今还是待字闺中,凭她的容貌和气质,换作是任何男人,绝对不会让她随意的抛头露面,只想将她小心的藏在深闺,不让其他男人有觊觎的机会。 那女子似乎也感受到来自他的注视,困惑的朝四周张望,但他所在的地点相当隐密,不可能会让人瞧见。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对异性产生兴趣,产生一股想去靠近她、认识她的冲动,可是理智很快的阻止了他,浇熄了他的热情。 别傻了!你过去只会吓着她,让她逃得远远的,你根本不配拥有这么美好的女子,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了吗?心底有个嘲弄的声音说道。 他必须走,必须在被发现之前离开这里,在还没陷得太深时,远远的离开这美丽的诱惑。 “谁在那里?”她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颈背的寒毛一一竖起,可是四周除了树木之外,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搬到镇上不过三天,她就爱上这个小镇和住在这里的人们,除了民风淳朴,到处洋溢着蓬勃朝气外,最可贵的一点是,他们不会随便窥探别人的隐私,而那正是她选择在这里落脚的主要原因。 今天她原想熟悉一下这个小镇的环境,并没打算走这么远,可是却在半途迷了路,就这么一路来到后山,旋即被眼前参天的古木所震慑住,一时忘了可能的危险,迳自沉迷在这深幽寂静的世界中。 直到那种被人盯视的感觉让她不得不回过神来,开始有所警觉,难不成这山里头有野兽?她吞咽一下口水,不安的折返,怕天色暗了找不到路下山。 也许是走得太仓猝了,竟然惊吓到刚好打从脚边经过的毒蛇,那蛇以为受到人类的攻击,马上毫不留情的张大嘴巴,用尖尖的毒牙狠狠的咬向她的脚踝。 “啊——”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便跌坐在地上,“好痛——” 毒蛇攻击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溜走。 她用手肘握住脚踝,痛苦万分的呻吟,流出了一身的冷汗,四肢渐感无力,连视线也看不清了,可是她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 然后,她听到了布料拖在地上发出的窸窣声,意识到有人接近她,于是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来人,模糊中只见到那人穿着一件斗篷,全身笼罩在黑暗之中,在这种季节里,这种穿着是不合时宜的,可是她无力多想,那庞大的黑影便蹲在她身边。 “姑娘,不要动,你被毒蛇咬了——”那是个陌生的男性声音,让她有些战栗和害怕,像是察觉到她的恐惧,他的嗓音更加温柔,温柔得像棉絮。“不要怕,你会没事的。” “你是谁?”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恶意,而且还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黑影扶她坐起来,让她的背靠在树干上,并撩起她的裙摆,接着以无比轻柔的动作握住她白皙的脚踝,直接用嘴吸出毒液。 “你要做什么——”她想制止他鲁莽的举动,虽然是急救,可是她仍不愿让男人见到她最隐私的部位。“不要——” “对不起,不这么做的话,毒液很快就会流到心脏了。”黑影将毒液吐到地上,语气诚恳的向她致歉,然后继续未完的工作,直到完全将毒吸净才停止。“已经没事了,你安全了。” 听到他这么说,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完全信任他,才一下子的时间就沉入梦乡,把自己交给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在这神奇的一刻,这抹神秘的闇影已经牢牢的刻进她的心版。 她昏过去了,这让他绷紧的情绪整个松弛了下来,他从袍摆撕下一块布,将她脚踝上的伤口包扎好,勉强将目光从她小巧的莲足上移开,继而把她的娇颜吞噬进脑中,这是老天爷特地赐给他的恩惠吗?让他能够如此近距离的与她接触。 他犹豫的抬起戴着黑手套的手,想去触摸她嫩如花蕊的玉颊,渴望拭去她额间的冷汗。这是不对的!一个声音发出严厉的警告,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他迅速地将手缩回去。 “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呢?”他喂然长叹,如果从来没尝过黯然销魂的滋味,也许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今日的袁家堡在江南一带可说是商界的翘楚,在现任堡主袁贯天的苦心经营下,生意已经遍布到京城。 袁家这座位于大华山半山腰的古宅算起来也有将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如今传到第七代,每年袁家都会派专人整修保养,所以至今古宅的一砖、一瓦都完好如初,保留了祖先当年建造的模样。 占地约七十亩的袁家堡分为东、西、南、北、中五部。 中部是静宜园,也是全堡的主体,一年四季都开满了色彩斑斓的花卉,春季有牡丹、苟药、玉兰、绣球;夏季有荷花、睡莲、石榴、茉莉;秋季有菊花、桂花、木芙蓉;冬季则有腊梅、水仙,营造出生气盎然又兼具古典气息的中国园林。 见心斋位在袁家堡的东部,是属于袁老夫人的住所,她是堡主袁贯天的母亲,今年已逾七十高龄,看似娇小年迈的躯体,酝藏着一股坚韧的毅力。 她尝了一口今早送来的白粥,惊奇的问:“红叶,这粥是谁熬的?味道跟往常不大相同。”早上习惯喝粥的她,很快就尝出不同的地方。 红叶是伺候袁老夫人的婢女,她连忙回道:“回老夫人的话。这粥是新来的婢女浓情熬的,她是来代替奴婢伺候您的。” 因家贫被爹娘卖到袁家堡为奴五年,这月底即将期满,没想到老夫人和堡主还亲自为她挑了一门亲事,使她后半辈子有了依靠,这份恩情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 袁老夫人啧啧称赞,像是品尝了一道美味佳肴。 “嗯!不错,虽然只是简单的白粥,可是火候、时间拿捏得刚好,味道也就与众不同,可见熬它的人费了一番苦心。” “浓情知道老夫人喜欢喝粥,所以天还没亮就起来熬了,这一熬就是一个半时辰,的确是个有心人。”红叶笑吟吟的附和。 这更勾起袁老夫人对浓情的好奇心了。“你说,她是新来的婢女?” “是的,老夫人,浓情到堡里还不到两天,听总管说她好像是个外地人,不过做事细心、又不多话,所以总管才决定让她来伺候老夫人。” 袁老夫人放下手上的青花瓷碗,用手绢拭了一下嘴角,“红叶,你去把她找来,我想见见她。” “是,奴婢立刻就去。”难道老夫人对浓情有什么不满?红叶心中困惑不已,却也没问出口,赶紧去找人。 没一会儿工夫,她便带了人来到见心斋。红叶先行进屋通报,“老夫人,浓情来了。” 当一名身形纤巧的黄衣女子跨进门槛,袁老夫人不禁眼睛一亮,在心中赞叹,好个优雅的绝色佳人啊!她根本不是当下人的料,如果再稍作妆扮,恐怕比小姐更像小姐了。 浓情端庄的上前福了福,“奴婢见过老夫人。” “你就是浓情?这粥可是你亲手熬的?”袁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自认阅人无数,见这女娃眉眼间毫无卑琐之色,举手投足得体大方,必定受过极好的教养,绝非来自普通人家。 “这粥不合老夫人的胃口吗?请老夫人原谅,奴婢下次会改进。” “不,正好相反,这粥入口即化,清香扑鼻,正合我的口味,只是这碗粥看似平凡,可不是每个人都熬得出来的,我能知道是谁教你熬的吗?” 浓情语气谦卑的说:“奴婢以前曾在一大户人家府中工作过,由于那家的老爷十分讲究养生之道,他常说每日清晨起来喝一碗粥,这样对身体有好处,因粥软而有油脂,有益肠胃,奴婢跟在身边自然学了一点,算不了什么。” 袁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亲切的问:“的确是如此,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浓情不得不撒个小谎,“奴婢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 “哦!听说你还是个外地人,打哪儿来的?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九,是——”她不自然的停顿一下,“京城人氏。”或许是不想欺骗面前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夫人,经过考虑她还是决定据实回答,心想他们应该不至于去追查她的身分才对。 袁老夫人眸中闪耀着睿智之光,笑说:“哦,原来你是打京城来的,从京城到这儿可是好长的一段路,以后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知道吗?”这女娃是越看越对她的眼。 “多谢老夫人。”见她不再追问,浓情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袁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笑意,“好了,红叶,你带她下去,把该做的事跟她说一说,让她早点进入状况,适应这里的环境。” “是的,老夫人。”红叶笑嘻嘻的和浓情双双退出屋外。“浓情,看来老夫人对你相当满意,希望你在这里能工作得很愉快。”两人的年纪相彷,谈话也自然投契。 她心中甚是感激,“红叶,真是谢谢你,你帮了我不少忙。”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其实老夫人和堡主是我的大恩人,一想到要离开这个待了五年的家,我心里也是万分不舍,所以我还要拜托你,以后老夫人就交给你照顾了。” 浓情笑得含蓄,“我会尽力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经过“有亭池”,只见满池漪澜,亭亭玉立的荷花聚散有致的分布在池面上,连空气中都飘着怡人的香气。 红叶侃侃而谈,“其实你只要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便会发现袁家堡的每位主子都很平易近人,从来不会对我们这些下人端架子,老夫人就更不用说了,她就像位慈蔼的长者,很容易亲近,至于堡主给人的感觉虽然很严厉,不过他是面恶心善,而且他还是我们这儿的大善人,只要一提起堡主,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 浓情轻晒,“我刚到镇上时,就听过不少关于堡主的善行了。” “这可不是我在吹嘘,堡主真的是个好人,只不过……唉!好人为什么会得到这种报应呢?我真是想不通。”红叶不平的说。 浓情偏头问道:“你是指大少爷的事吗?” “我想你应该也听说过吧!这件事在大华山境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从大少爷出世之后,夫人也就跟着病倒了,这么多年来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待在阆凤轩,堡主为了袁家的香火,不得不再纳妾,而二姨太进门之后,不到三年就生下了二少爷,二少爷的命运可比大少爷好多了。” “这世上真的有诅咒这回事吗?”怪力乱神之事她并不太相信,可是又怎么解释发生在袁家数代以来的悲剧呢? 红叶长叹一声,“我来这么久,都还没见过大少爷,不过,我想是真有其事,否则为什么这种事会一再发生,我真的非常同情大少爷的遭遇,老夫人每回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会伤心流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她想不只是红叶,换作是自己,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好了,不谈这些,我们——”红叶蓦然惊呼一声,浓情困惑的随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见到平桥上站着一名穿着藕紫色绸衫的女子,她的上半身已经倾向池面,“小心!婉筑小姐——” 要不是她们眼明手快,将那女子拉了回来,只怕她早已跌进池中淹死了。 “婉筑小姐,你还好吗?”红叶迭声问道。 绿衫少女的脸色慢慢恢复血色,余悸犹存的说:“我……不要紧,可能是晒晕了头,一时没站稳——红叶,谢谢你救了我。”她抚着胸口,让两人扶进亭子内。 浓情静静的打量眼前眉清目秀的女子,想必她就是林婉筑,听说是夫人娘家亲戚的孩子,因为爹娘早逝,夫人可怜她无依无靠,所以接她到袁家堡来。 “吓了我一跳,奴婢还以为你想……”她即刻打住,没有说出“寻短”两个字。 林婉筑眼中闪过一丝仓皇,又极力的掩藏起来。“呃,这位是……” “她叫浓情,以后就由她来伺候老夫人。”红叶说。 浓情连忙曲膝见礼,“见过婉筑小姐。” “你好。”林婉筑和气的回礼,“红叶,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房休息。” “奴婢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婉拒了红叶的好意,林婉筑心事重重的走出亭外。 红叶一脸的纳闷,“婉筑小姐平常都会跟我聊两句的,可是她今天看起来怪怪的,会不会是生病了?” “婉筑小姐来袁家堡多久了?”浓情问。 红叶歪着头想了想,“嗯!大概快两年了,最近我听其他人说,夫人想等堡主回来之后,就要教他帮她觅个好婆家,毕竟她都十七了,也应该要嫁人了,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是很热中。” 浓情不发一语,因为她有种直觉,认为方才林婉筑险些失足的举动不像是个意外,倒像是刻意寻短,只是,为什么呢? 这天,浓情服侍过老夫人用过午餐,收拾好碗盘来到厨房外,就见到两名婢女在门口拉拉扯扯的,她认出其中一人是伺候二姨太的婢女巧眉;另一人年纪较轻,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因为有过几次惨痛的教训,浓情学会和人保持距离,对于不该管的事绝不插手,谨守下人的本分。 “我不要去……我会怕……”美珠哭哭啼啼的说。 巧眉两手叉在腰上,凶巴巴的喝道:“不去也不行,这是你的工作,否则让老夫人知道了,到时你被赶出袁家堡我可不管。”老实说,她自己也不敢去。 美珠抽噎的将竹篮递上前,“那你帮我!” “这是你的工作呀!就算这次躲过了,你晚上还是要去,你只要把饭菜交给守门的驼叔就好了,没什么好怕的。”早知道她胆子这么小,当初就不该介绍她到堡里来做事。 美珠呐呐的说:“可是我听说……大少爷他……他……” 外头传言袁家堡的大少爷面貌十分吓人,一出生就与家人隔绝,尤其不爱见到生人,而且听说他还喜欢在夜晚出没。哇!光凭想像就够可怕了,原本想帮家里多攒点钱,想不到总管会把这苦差事丢给她,此刻,她真想包袱款款逃走算了。 巧眉蹙起眉头,“大少爷怎么样?”“我不要!我要回家——”美珠索性放声大哭。 “你真是没用,不要哭了行不行?”巧眉翻了个白眼,眼角瞟到刚从厨房出来的人,一扫脸上的不耐烦,热情的迎了上前,“浓情,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小忙?”其实,她自己也不想去那种阴森森的鬼地方。 浓情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沉静的回道:“对不起,老夫人还有事情要我去办。” “这件事不会花你太久时间的,美珠,你说对不对?”她朝满脸泪痕的同伴挤眉弄眼,对方立即会意过来,点头如捣蒜。 “等一等——”浓情想要开口拒绝,可是巧眉二话不说的硬将竹篮塞进她手中,连珠炮似的说:“这饭菜是要送到影子居给大少爷吃的,都这么晚了,他一定饿惨了,你只要拿到门口,往门上一敲,驼叔就会过来开门,你把东西交给驼叔就没事了,二姨太还在等着我回去伺候,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一口气把话说完,巧眉迅速拉着美珠的手逃离现场。 美珠冲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火速开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浓情瞪着手上的竹篮,叹了一口气,她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吗?她只是不想惹事,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可是麻烦还是自动找上她。 影子居? 她知道影子居位于袁家堡的最北边,也是大少爷袁不弃的居所,记得刚到镇上时,她就听过许多有关袁大少爷的传闻,可是那又与她何干?她只想有份安稳的工作,平静的过日子就够了。 在通往影子居的路上,两侧以松树造景,沿途树木呈现偃、仰、俯、直等形态各异,苍古可爱,是园中赏不厌、看不够的佳景。 一路走来,倒也十分惬意,直到朱色的拱门映入眼帘,浓情这才喘了口气,待要作势敲门,却发现大门早已开了一条缝,让人得以窥见里头的景物。 她将头探进门内,扬声问道:“有人在吗?” 等了半天没人回应,巧眉口中的驼叔似乎不在里头。“算了,既然都来了,总不能把东西又提回去。” 待浓情推门而入,一脚踏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有一刹那,她以为自己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了,谁也没想到门里、门外不过一线之隔,却予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外头的世界喧闹而富有朝气,影子居里却是一片死寂和阴暗,尽管此时日正当中,却仍无法让她温暖起来。 浓情在看似冰冷的楼宇前站定,再度扬声,“大少爷,奴婢给你送饭来了,大少爷,你在里面吗?奴婢要进去了——” 浓情把竹篮往桌案上一放,看来大少爷是位爱书之人,满墙的各式书籍不说,就连桌上也摆放了十几本已有些陈旧,似乎翻看过不少遍的书本,她只好暂时将它们收到旁边,才将篮内的饭菜一一端出来摆好。 最后只要再摆上筷子就大功告成了,蓦地,浓情的视线被一张从书本里滑出的纸条吸引住,直觉的将它抽出来一看,那字迹苍劲有力,显然出自于男子之手。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她知道这首诗取自于《诗经郑风篇》,叙述男子和一名美丽的姑娘相遇,实现了他心底的愿望,这也是一首描写男女情爱的情诗。 “是谁让你进来的?”一个低沉、愠怒的男性嗓音突然蹦出。 浓情惊喘一声,飞快的旋过身去,那声音发自于内房,中间隔着纱幔。 “你是——大少爷?”她不太确定,可是由声音来判断,对方还很年轻,除了袁不弃之外,应该不会有别人。 “难道你连自己闯进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吗?”声音的主人淡淡的讽刺。 她很快的镇定下来,“奴婢是帮大少爷送饭来的。” “驼叔呢?” “奴婢没见到他,所以只好自己送进来,请大少爷见谅。”浓情不希望引起任何不快。 黑帐后的影子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放柔,“我没有生气,以后要是没见到驼叔,就把东西放在门口,我不喜欢被人打扰。” 这声音——大少爷此时温柔和缓的声音和她的救命恩人好像,难道真的是他? “奴婢明白。”她的记忆被拉到半个月前的某日,于是她情不自禁的跨前一步,想确定他是不是心里想的那个人。 帘幔后的人见状,低喝一声,“不要再上前了。” “呃!对不起。”浓情闻言,也不敢再造次了。 袁不弃生硬的下逐客令,“没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大少爷——”她心中的迷团未解,想问的话也在舌尖打转。 “还有事吗?”她是新来的吧!若是其他人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浓情怀着一线希望,“奴婢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吧!”这新来的婢女胆子还真大。 她清咳了一声,“是这样子的,大约在半个月前,大少爷可曾在后山救过一位被毒蛇咬到的姑娘?” 记得那天当她从昏迷中醒来,人已经躺在镇上的大夫家中,没有人知道救她的人是谁?没能亲口向恩人道谢,是她最大的遗憾。 她一说完,得到的却是一片沉默。 就在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袁不弃淡漠的开口了,“没有。” 真的不是他吗?满腔的期待顿时化为泡影,她失望的垂眸,“对不起,奴婢问了奇怪的问题。大少爷,饭菜都已经摆在桌上,请慢用。” 虽然他们之间隔着厚厚的黑色帘幔,可袁不弃痴狂的眼瞳仍能穿透它,追随着那娉婷的丽影而去,倾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才放心的走出黑暗的保护。 这是老天爷开的另一个玩笑吗? 原以为那天终究只是南柯一梦,今生今世两人再无相见之日,没想到今日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一时之间他居然不敢承认自己便是救她的人,害怕她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他。 袁不弃脑中不由得浮现一段诗句——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 胡为守空闺,孤眠愁锦衾。锦衾与罗帷,缠绵会有时。 她的人就在袁家堡内,只要想见她,随时都可以见得到,可是,旋即他又被残酷的现实打下无边的地狱,他能坦然的用真面目与她相见吗?想不到他们相隔咫尺,却命各天涯。 瞪着自己的大手,筋骨凸出,手背上还覆盖着浓密的毛发,经过修剪后的指甲依然无法像普通人类,这些都不是正常人所应该有的,更何况还有他丑陋、吓人的脸孔—— 他不能见她,不能让她知道救她的人就是他,这样起码还可以在她心中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不能与深爱的人长相厮守,这是身为袁家长子的宿命,他早该认命了。 “大少爷。”门外走进一名佝偻的中年人,因为天生驼背的缺陷,所以堡内的人都喊他驼叔,而忘了他的真名。 袁不弃胃口尽失,“驼叔,把饭菜都拿走,我吃不下。” “大少爷有心事?是不是方才那名婢女做错了什么?”他在外头和浓情刚好打了个照面,才知道她自作主张将饭菜送进影子居。 “没有!她什么都没做!”他一时反应过度,引来驼叔诧异的注视,袁不弃大概也发觉到了,一脸困窘的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不关她的事。” 驼叔平板的脸孔上露出极浅的笑意,“老奴听其他人说那名婢女叫做浓情,刚到堡内没多久,是来接替出嫁的红叶伺候老夫人的。” “她是伺候奶奶的人,那怎么会……”他马上自嘲的笑说:“我真是多此一问,准是原本该帮我送饭菜的婢女吓得不敢来了,所以才拜托她帮忙,对不对?”这种伤害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也不会再去介意。 “大少爷——” 袁不弃抬起手阻止他往下说,“我猜得出驼叔要说什么,你放心,这点小挫折不算什么,我不会学大伯父想不开寻短见的,爹娘为我取了‘不弃’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不要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所以,即便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诅咒,永远都要生活在黑暗里,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 驼叔眼中泪光闪动,“大少爷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他已经见过一次悲剧,不希望它再发生了。 只是,加诸在袁家长子身上的诅咒,到底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破解? 第二章 “老夫人,这是奴婢替您准备的‘养心茶’。”浓情笑盈盈的将青花莲纹瓷杯端到袁老夫人面前,“它不仅可以安心养神,还可以缓和气血、补脾气。” “好、好。”袁老夫人颔首微笑。 在座的还有一名身著文织锦袍的年轻男子,他闻言后不禁大声的抗议,“浓情,你也太不公平了,奶奶有你特制的‘养心茶’,我这客人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袁老夫人睨了俊挺开朗的小孙子一眼,笑骂道:“情丫头可是伺候奶奶的人,你吃的是哪门子的醋?”当初要儿子纳妾的决定是对的,有个健康正常的孙子,至少不会让袁家绝后。 “二少爷今天是见心斋的客人,奴婢当然也为你准备了。”浓情浅笑的奉上另一杯,“这茶叫作‘青青河畔’,里头加了牛旁、黄连和甘草,可以帮二少爷解热消火、消除烦闷。” 袁咏光笑弯了俊眸,“这两天实在太热了,火气也比平常大,喝这茶正好,而且名字取得又雅,真羡慕奶奶有这么贴心的婢女,以后我每天都来向奶奶请安,顺便讨杯茶喝。” “我看,你来看奶奶才是顺便。”袁老夫人忍不住吐槽。 “奶奶,冤枉啊!”他夸张的表情逗乐了袁老夫人。“孙儿可不敢这么想,在这世上我最疼的就是奶奶了。” “真是没大没小,什么叫最疼奶奶?”袁老夫人假意责备,眼底眉梢净是宠爱,“你就会说些甜言蜜语哄我这老太婆,你爹都没你这么会说话。” “爹是一家之主,难免严肃了点,我可不同,做人那么辛苦干什么?过得快乐最要紧。”他有些玩世不恭的说。 袁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反正我这老太婆说不过你就是了,对了,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奶奶?你爹出门之前不是交给你很多差事吗?瞧你像个无事人似的,当心你爹回来又要骂你了。” “反正工作再怎么做也做不完,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让自己轻松一下,这样做起事来才有劲,浓情,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浓情扯动一下红润的唇角,算是回答他。“全是你的歪理。”袁老夫人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脸色一正,“你爹一个人要管那么多事也够累了,你是他的儿子,当然得多帮他的忙了。” 袁咏光收起不羁的笑容,“孙儿明白,孙儿正打算找帮手来协助我。”同样是爹的儿子,没道理要他一人承担。 袁老夫人敛起白眉,幽幽的叹道:“如果对方是足以信赖的人,只要跟你爹说一声,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要你独自扛起这份重担也是不得已,你要多多体谅。” “奶奶,您不要难过,我不是在埋怨什么。”怕又引起老人家的伤感,他马上扬起大大的粲笑,“这辈子能够投胎来当奶奶的孙子,我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就当孙儿童言无忌好了。” 衰老夫人喷笑出声,所有不开心的事又抛诸脑后。 “都已经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说什么童言无忌。”多亏有这开朗的孙子在,不然她也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三个人登时笑成一团。 “奶奶,我看我再不回去做事,等爹回来真的要骂人了,孙儿明天再来看您。” 袁咏光起身准备告辞,“浓情,谢谢你的茶,记得明天还要为我准备一份噢!” “奴婢记住了。”送走二少爷,浓情依然笑不离唇。 袁老夫人被孙子一逗,心中的阴霾确实散去不少。 “别看这孩子平时嘻嘻哈哈的,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懂事,知道我心情不好,特地来逼我这老太婆开心。”她顿了一下,又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今年也二十二了,早该帮他挑一房媳妇儿,可是这孩子总是找借口推三阻四的,其实他不说我也明白,他是担心将来有了儿子会跟他大哥一样吃苦受罪,我又何尝如此希望呢?” 浓情圈住袁老夫人瘦小的身子,无言的给予支持。 “阿贵,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袁老夫人唤着驼叔的名,虽是短短的一句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驼叔本名江贵,因为天生身体上的缺陷,加上被亲生爹娘抛弃,一直过着流浪的日子,每到一处,就像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了袁老夫人的长子袁贯中,也就是堡主袁贯天的大哥,或许是同病相怜吧!两人一见如故,从此江贵便成了袁家堡的一份子,负责照料袁贯中的生活起居,可是最后袁贯中还是以自刎结束了短暂的一生,江贵心中甚是自责,因此当袁不弃出生之后,便主动负起看护的责任。 “老夫人不要这么说,这是老奴应该做的。”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里,他都会到见心斋一趟,而袁老夫人也会摒退左右,与他单独见面。 她眼眶泛红了一圈,沙哑的问:“那孩子最近三餐有没有正常?身体健康吗?”只要想起长孙,她整颗心就纠成一团了。 “大少爷一切都好,请老夫人安心。”他说。 “他连我这亲奶奶都不见,要我怎么能安得下心呢?”袁老夫人长吁短叹的说:“唉!我都活到这把岁数,该尝的苦我一样也没少过,可是不弃还年轻,眼看他二十五岁的大限就要到了,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这老太婆替他去死,也不要让我这白发——人再送一次黑发人。”说着、说着,连声音都哽住了。 驼叔不知所措的说:“老夫人,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袁家的祖先当时也是为了要替老百姓除害,谁想到会招来这种噩运,难道真是我们袁家的劫数吗?”袁老夫人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脸的凄恻和茫然,“袁家世世代代行善助人不落人后,该做的事也都做了,我几十年来也到处求神问卜过,但至今还是一筹莫展……” “老奴相信老天爷听得见老夫人的祈求,或许是时候未到吧!” 她激动得连手都在颤抖,沙嘎的说:“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过几个月不弃就要满二十五岁了,我怕——”袁家的诅咒在大华山一带是人尽皆知,可是也只有袁家的人才晓得还有这个死劫。 诅咒跟着袁家已有百年历史,当中经历了五代,从族谱上得知,每一代的袁家长子都在身心备受煎熬和折磨中,等不到年满二十五岁那一天就仰药或举剑自尽以求解脱,所以,袁老夫人的内心始终埋藏着一股深沉的恐惧,就怕她这长孙也会跟她早逝的长子一样走上同样的路。 驼叔了解她末说出口的话,“老夫人尽管安心,大少爷比我们想像中的坚强多了,他不会是个寻短见的人。” “真的是这样子吗?是他告诉你的?”袁老夫人流露出脆弱的表情,需要听到更多的保证,她已经失去长子,不能再失去这个长孙了。 “嗯!是大少爷亲口说的。”驼叔哽咽的笑说。 她不停的擦着眼泪,却是怎么也擦不完,“这样我就放心了。”在人前她必须像个当家主事的主母,不敢把悲苦表露在外,只能在人后默默垂泪到天明,她老了,也渴望能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对普通人来说,这不过是小小的心愿,但对她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待袁老夫人的情绪稍稍平静,驼叔才佯装随口提起的说:“听说伺候老夫人的婢女是个叫做浓情的姑娘?” 她讶异的抬头,“你是指情丫头?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没什么,只不过——大少爷似乎很在意她。”他点到为止,没透露太多讯息。 这可引起袁老夫人全副的注意力了,“不弃何时见过她了?” “就在前几天,浓情正好受人之托送饭菜到影子居来,从那次之后,老奴就发现大少爷好像有心事,常常一个人在发呆,而且白天出门的次数更频繁,老奴就偷偷的跟踪他,才知道他注意的人是伺候老夫人的婢女。” “哦!真有这种事?”袁老夫人精明果断的头脑又开始运作了,“你的意思是说,不弃喜欢上情丫头了?” 驼叔双眼看着地上,“老奴不敢随便猜测。” “嗯!这件事再多帮我留意一下,有任何进展的话随时来告诉我。”她的确十份喜欢浓情这丫头,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 又过了数日——“情丫头,这段日子我待你如何?”袁老夫人紧盯着她问。 “老夫人待奴婢极好。”这话说得诚挚、毫不虚伪。 袁老夫人微颔,语气更加慎重其事,“那么,如果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你可愿意?” “只要奴婢帮得上忙,老夫人尽管吩咐就是了。” 袁老夫人满意的微笑道:“好,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这老太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我那个长孙,就因为他长相与众不同,在长久自卑的心理下,始终不愿打开心门让旁人接近他,不只是我这当奶奶的,就连他亲生的爹娘也有十多年没见到他了,平时都是驼叔在照料他的一切,可是驼叔毕竟年纪大了,总有一些顾不到的地方——” 听到这里,浓情已猜得出袁老夫人的意思了。 “老夫人是要奴婢去伺候大少爷?”她一点就通。 袁老大人马上露出喜色,可是又不好表现得大明显,“你真是冰雪聪明,情丫头,这事交给别人我总是不放心,你愿不愿意帮我?” “我答应您,老夫人。”她答应的原因,有一小部分是无法拒绝一个老人的请求,但最主要的是,她同情袁不弃的遭遇,心中有某一根弦被轻轻的牵动了,让她想为他做点事。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袁老夫人握住她的手,眼中漾着泪光。 浓情唇畔绽出一朵嫣然的笑道:“是的,奴婢愿意。” “好、好,只是我那孙子脾气有些古怪,你可要多担待点,不要跟他计较。” 浓情谦恭的说:“请老夫人别这么说。” 袁老夫人面带愁容,“我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堡里有这么多下人。可是谁也不愿被派去影子居,你肯去我已经很高兴了,可不能让你受委屈。” “是奴婢心甘情愿的,算不上委屈。” “谢谢你,那我就把不弃交给你了。”她是自私了点,可是,只要能让可怜的孙子高兴,她这当奶奶的就是拚了命也要帮他办到。 银白的晨光轻经洒落在屋瓦上,替弥漫着诅咒阴影的影子居带来几许光明。 几只鸟儿在窗台上吱吱的叫,将袁不弃从浅眠中唤醒。天亮了? 一向少眠的他尽管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但仍然精神奕奕,没有继续赖在床上,他很快的翻身下床,套上锦靴,并取来一件深蓝色的锦袍穿上,习惯性的将手探到枕下,捞起一块随身佩挂的护身符。 睇着掌中的护身符,虽说是护身符,其实是一块刻有“观音坐莲”图像的玉佩,也是袁家传给长子的传家之物。 自从百年前,袁家的祖先在替镇民除去虎害之后,反而遭到诅咒,从此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有一晚,袁家祖先梦见观世音菩萨显灵,只见祂手执金色千叶莲花朝他一挥,一早醒来,手上真的握着一块璞玉,于是他就在佛前立誓,愿终生吃素,袁家世世代代皆以助人行善为己任,并用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将那块璞玉刻成现在的模样,希望藉着观世音菩萨的无边佛法,能让后代子孙安然度过二十五岁的死劫,虽然这故事中神话的成分占了大部分,可是奶奶和爹娘都十分相信它的力量。 他将玉佩挂在脖子上,仔细的收进衣襟内,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亲人安心,再过五个月就到了他二十五岁的生辰,他不会轻易认输的。 简单的梳洗一番,就听见有人开门进来,袁不弃直觉以为是驼叔。 “大少爷,奴婢给你送早饭来了。”来人娇脆的嗓音响起,硬生生的顿住他的身躯,使他恍遭雷极般的僵在原地。 浓情提着竹篮进屋,睇着那重重的纱幔,“大少爷,你起来了吗?” “怎么又是你?驼叔呢?”他粗声的问。 就在他极力想忘掉她的同时,她又再一次介入他的生活中。 “驼叔说他有点事,让奴婢自己送进来。”他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袁不弃震惊的问:“我明明交代过了,驼叔怎么可能还会放你进来?” “驼叔没有理由不让我进来,因为从今天开始,奴婢就是专门伺候大少爷的人了。”她冷不防的丢下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什么?!”他的声量不禁提高。 她故意又重复一次,“大少爷没听清楚吗?奴婢是说,从今天开始,我被派来伺候大少爷,还请大少爷多多指教。” “不行!有驼叔就好了,我不需要其他人伺候,你给我出去。”袁不弃闻言、心都慌了,坚决反对到底。 浓情字字清晰的说:“那可不行,奴婢是老夫人亲自指派的人,大少爷若有疑问,请直接到见心斋询问老夫人,奴婢不敢随便作主。”有老夫人当靠山,她自然说得理直气壮。 “你——”这二十多年来,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她是第一个。 她将碗筷全都摆好,“大少爷可以出来用早饭了,奴婢今天煮的是地瓜粥,希望能合大少爷的口味。” “我不吃,全部都撤下去。”他不要让她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 “如果大少爷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奴婢先出去,待会儿再进来收拾。”浓情不愿一开始就把两人的关系弄僵。 听见门扉“碰”的一声合上,袁不弃才掀开帘幔走了出来,表情复杂的瞅着那两扇门,要是让她来伺候自己,以后这道门就再也保护不了他了。 桌上那碗热腾腾的地瓜粥让他看了肚子咕噜噜的直叫,想到这是她亲自为他煮的,眼眶一热,不管它有多烫口,两三口就喝个精光,整个人顿时暖和起来。 “大少爷有为难你吗?”驼叔一见她出来就问。 浓情那双水灵灵的眼眸中藏着一抹慧黠,“他口气当然是不高兴了,不过我把事情都推给老夫人,所以他不接受也不成。” “呵!你真聪明,只要端出老夫人这张王牌,大少爷也无可奈何。”她不只生得杏脸桃腮,做起事来不踰越自己的本分,气质更是优雅端庄,这样的女子说是婢女,大概没几个人会相信。 浓情回首瞟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心想往后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影子居内,四下悄寂、万籁俱静。 “为什么要说谎?”她略带指控的口吻问道。 袁不弃心跳差点停止,第一个反应是将覆在脸上的帽檐拉得更低。 “都已经过了子时,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就因为堡里的人都睡熟了,他才放心的走出屋外透气,却没想到还是让她撞见了,他有种想要躲起来的冲动。 “大少爷为什么要否认曾经救过奴婢的事?”浓情的口气充满困惑和不解,“那天我虽然没能看见恩人的长相,可是仍旧清楚的记得他穿着一件很大的斗篷,手上戴着黑手套,就跟大少爷此时的打扮一模一样。”他仍背对着她,“救人只是巧合,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道谢。” “虽然如此,奴婢却始终耿耿于怀,希望能亲口跟大少爷说一声谢谢。”原来他真的就是那天为她吮出毒液的男人。 袁不弃只想尽早把她打发走,“现在你知道了,可以离开了吧!” 她沉默片刻,告诉自己要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奴婢送消夜来,除非大少爷把它吃了,不然奴婢无法向老夫人交差。”她又拿袁老夫人当作挡箭牌。 “我没有吃消夜的习惯。” “那么就请大少爷从今晚培养起吧!”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浓情提着竹篮走进屋去,不理会他有没有跟来。 袁不弃发觉自己竟被个小女子牵着鼻子走,不禁有些气恼,可犹豫了半晌,他仍无法抵抗来自心底的渴望,乖乖的跟在她后头。 确定他跟进来后,浓情娓娓诉说着,“听驼叔说大少爷三餐吃得不多,再加上炎热的天气容易使人食欲不振,所以奴婢特别做了这道‘山药烙饼’,里头包的馅是红豆,请大少爷尝尝看。”她将烤成金黄色的焙饼端出来,那颜色果真令人垂涎三尺,另外又端出一只青花凤凰纹的瓷碗,“这茶叫做‘安神福麦茶’,可以安定心神、消暑除热。” 听着她清婉悦耳的嗓音一一解释,讶异她竟然为了一顿消夜如此费心,他的内心受到很大的冲击。 “你不怕我吗?”他的声音流泄出深刻的痛苦。 浓情扬起晶莹的美目,“大少爷希望奴婢害怕吗?” 他闻言不由得震动了一下,“为什么不?每个人都怕我,不是吗?” “大少爷如今整个人包得密不透风,一寸肌肤都没露出来,奴婢什么也没瞧见,又如何害怕呢?”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看见我的脸,你就会觉得害怕?”如果这样能吓跑她,那么他会考虑。 “但是前提是大少爷愿意让奴婢瞧见,不是吗?”她机敏的反问。 袁不弃顿时有点老羞成怒,“不要用我的话来激我,即使是奉了老夫人之命,你大可让厨房准备就好,又何必亲自动手?袁家堡到底用了多少银子请你来,让你如此忍辱负重?” 她佯装没听见他伤人的话语,轻道:“也许奴婢是想卖弄一下自己的手艺,这烙饼要趁热吃才好,大少爷请用。”她能了解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惜用话来伤害她。 “你——”他处心积虑就是想把她逼走,怕她留在自己身边,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和欲望而伤了她,那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只要你不愿意待在这里,相信老夫人也不会勉强你的。” 浓情嫣然一笑,“大少爷怎么知道奴婢不是心甘情愿的呢?” “如果你只是想报恩,那大可不必,我说过救人只是碰巧遇见,换作任何人都一样会那么做。”走吧!离我远远的,不要让我有机会伤害你,他在心底呐喊。 “奴婢还是那句老话,大少爷若有任何不满意,请直接去跟老夫人说。”尽管在外磨练了三年,让她领悟到不是每次付出善意,对方就会感激,可是面对来自于他的自卑和恐惧,仍勾出浓情无限的怜惜,想多为他做些什么。 袁不弃简直拿她没辙了,愤然的说:“随便你,你爱待就待吧!” “多谢大少爷成全。”浓情在心里偷笑着,作势端起杯子,“大少爷请先喝口茶消消气。” “你——”他气死了,“我自己来就好,都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有些刻意的刁难,“等大少爷用过消夜,奴婢自然会离开。” 袁不弃不禁叹了口气,心想反正他是赶不走她了,于是便认命的坐了下来,伸手拿起一块煎得酥脆的烙饼咬了一口,瞬间,唇齿间散出山药的特有香气以及红豆的甜味。 浓情看不见他的表情和反应,微微的倾身向前,“好吃吗?” 他点了点头,肚子突然饿了起来,于是又拿起另一块,等他把三块烙饼都解决了,才掀开碗盖啜了一口,茶中除了麦香外还有桂圆的味道,浓郁的香味霎时让人神清气爽。 “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吧?”茶也被喝得涓滴不剩。 她掩住红唇直笑,“只要大少爷喜欢吃,奴婢当然满意了,那么请大少爷早点安歇,奴婢出去了。” 袁不弃睇着她的背影,抛下一句,“明天的早饭我不吃了。” “那怎么行呢?大少爷最近瘦了一大圈,三餐一定要正常,恕奴婢不能照办。” 他讥刺的问:“除非你的眼睛能穿透斗篷,否则怎么会知道我瘦了?” “奴婢当然没有那种能力,是驼叔告诉奴婢的,所以大少爷明早恐怕还会再见到奴婢。”她临走前还不忘促狭的说。 “什么?等——”袁不弃一脸的惊愕。 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是奶奶未经过他的同意硬是派人来伺候他,现在连驼叔也出卖了他,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坐立不安的思忖。 曲折迂迥的走廊,掩映在花荫柳绿之中。 有人出声唤住了浓情,她定睛一看,认出是婢女巧眉,身边还有原本被派去送饭给大少爷的小丫鬟,后来被调到厨房。 “找我有事吗?”她问。 美珠靦腆的说:“我是来跟你道谢的。” “道谢?” “是呀!要不是你愿意去影子居伺候大少爷,美珠早就跑回家去了,哪里还能继续待在堡里做事,所以她才说要来跟你道谢。”巧眉世故的笑说。 浓情恍然大悟,“你们恐怕误会了,我之所以到影子居伺候大少爷是受了老夫人所托,不是为了你们。” “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肯去就好了,浓情,老夫人这么赏识你,你可得好好的伺候大少爷。”好不容易来了个替死鬼,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 这番话让人听得有些刺耳,浓情不禁秀眉轻拢,“我自然会好好伺候,免得这差事哪天又要换人做做看,到时不晓得会有多少人在背后骂我了。” 巧眉干笑的说:“呵!我们都相信你的能力,绝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这可就难说了,说不定哪天我惹火了大少爷,被赶出袁家堡也不一定,那么其他人就有机会了。”浓情只觉得有一把无名火无端的升起,不愿再和她俩说话。“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去忙了。” “哼!摆什么臭架子,有什么了不起?”巧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等浓情走远就当场啐道。 美珠佩服的说:“可是她都不怕大少爷,真的好勇敢。” 巧眉鄙夷的撇了撇唇角,冷嘲热讽的说:“我看她还不是为了要做给老夫人看,想赢得老夫人的喜爱和信任,再仗着自己的美貌,乘机拉拢大少爷的心,往后身分自然就比我们高一等。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巧眉讥讽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落进浓情耳中,不过她曾听过比这个更难听的,所以她只是一笑置之,并未加以理会。 若换作以前遇到这种事,她一定会难过极了,甚至懦弱得想逃回家,可是经过三年的磨练,她咬紧牙关一一面对困境,并且坚持到现在,比起她过去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的情况,如今已经是脱胎换骨了。 第三章 “小心!” 在走廊的转弯处,浓情差点和人撞个正着,她本能的扶住对方,才赫然发现是林婉筑,只见她脸上泪痕斑斑,一副委屈的模样。 林婉筑抽噎的低下头,“对——对不起。” “婉筑小姐,发生什么事?” “我——”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婉筑!”另一个男性焦灼的声音加入她们。 只见袁咏光神色慌张的奔过来,乍见浓情也在场,脸上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的又将注意力放在林婉筑身上。 “你跟我来!”他伸手作势要拉林婉筑,却被她给挣脱开,他不得不低声下气,“婉筑,不要这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泪眼蒙眬的睇向他,哽咽的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缠着你,不管将来表姨妈要我嫁给谁都可以,反正都是为了我好,这不就是你要说的吗?” “我——”袁咏光神情一点,苦涩的说:“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相信爹会帮你找一门好亲事,一定会有人比我更适合你的。” “你不用再说了,等表姨丈回来,我的婚事就由他作主,他要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不用表哥费心。”她故意加重“表哥”两个字,说完之后便掩面而去。 袁咏光心痛的低叫,“婉筑!”林婉筑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狠下心来不肯回头。 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她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浓情听到他们的谈话,心中若有所悟,二少爷和婉筑小姐之间互有爱意的事,大概还没有几个人知情,不然早有风声传出了,老夫人也会乐见其成。 袁咏光朝浓情挤出一缕笑容,“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每次与她交谈,总是不知不觉多了分尊重,而不是把她当作堡里的下人看待。 “既然二少爷对婉筑小姐有情,为什么又忍心看她嫁给别人?”她问。 “我不能害她。”他表情凝重的说。浓情心中怔然,难道真如老夫人心中所忧虑的事一样? “你怕诅咒再次降临在下一代身上?” “我不该害怕吗?”他自嘲的说:“袁家的诅咒是我从小听到大的故事,再看看大哥的情况,说不恐惧是骗人的,大哥这辈子是不预备成亲了,那么袁家的香火就只能靠我,可是——一想起诅咒将应验在自己儿子身上,我便没办法承受,我不要我的儿子受到和大哥同样的苦。” “你把这些话告诉婉筑小姐了吗?” 袁咏光抹了把脸,备受困扰的说:“当然,可是婉筑说她是心甘情愿跟着我,即使明知会有那样的结果,她也愿意教养孩子长大成人,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想必婉筑小姐对二少爷已用情极深,所以她才愿意做这么大的牺牲,换作是我——”她的声音突然中断。 “是你的话会怎么样?”他追问。 浓情将远扬的思绪拉回,直视他困惑的俊脸,“换作是我,只要是为了深爱的男人,再大的苦我也甘愿领受,婉筑小姐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像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傻住了。 “难得我这么做真的错了吗?”袁咏光自认处处为她设想,是否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作法?“浓情,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想我有必要再去跟婉筑谈一谈。” 他说完便急匆匆的离去。 浓情微笑的目送他离去,当笑意自唇畔消矢之际,她不由得忆起方才脑中居然浮现袁不弃孤寂的身影,连浓情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她怎么会在那一刹那间想到他呢? 屋外,蝉声虫鸣交相呼应。 “大少爷,你不热吗?”浓情实在很想叫他不要再虐待自己了。 袁不弃翻书的动作一顿,他的手上仍戴着黑手套。“我已经习惯了。”因为有她在场,即使是在屋内,斗篷依然不离身。 “是因为奴婢在这儿的缘故?”她问。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表面上袁不弃的确已经不再反对她出入影子居,可是实际上却更保护自己,就怕她会在无意间瞧见他的脸。 他本能的将头往斗篷帽子里缩,“这有差别吗?” “当然有,如果奴婢真造成大少爷的不便,奴婢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袁不弃索性合上书本,“没有的事,你不要多心。”他也很享受与她独处的时光,只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温和而有磁性的嗓音总是能够轻易打动浓情的心,初次见面时,她就是先被他的声音给吸引,一个面貌异于常人的人,老天爷却让他拥有一副好听的声音,这也算是一种补偿吗? “大少爷喜欢看书?”她转移话题。他自我解嘲的说:“看书是我唯一的消遣。” 浓情眼珠灵动的一溜,“大少爷要是方便的话,可以教奴婢读书识字吗?”虽然是个烂借口,不过她实在找不出其他法子了。 老夫人一直嘱咐她要多接近大少爷,可是他若老是刻意的回避,事情还真不知该如何进展才好。 “你想读书识字?”她微点了点头,“嗯!这是奴婢最大的梦想了。” “能够读书识字总是好的,我可从来不同意古人所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开明的说。 “那么大少爷是答应了?”她得小心,不能露出马脚。 袁不弃不忍打破她的梦想,“但我可要事先声明,我教书可是很严格的,到时候把你骂哭了我可不管。” “奴婢不会。”她嗔笑。 他心神一荡,连忙收敛起不该有的绮念。“好吧!那我先从最基本的三字经开始教起——” “是,那奴婢负责磨墨。”浓情漾着甜美的笑意,将手探向置于砚台上的墨条,不料袁不弃也正好将手伸了过来,刚好就覆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在那一瞬间,两人都显得有点尴尬。 袁不弃首先退缩,他迅速的收回手,声音也跟着冷淡下来,“你真要学识字的话,我想堡里应该有不少人可以教你。” “为什么?”她又被推拒在他心门外了。 他怎么可以忘掉最重要的一点?他的自制力已在崩塌当中,要是两人再朝朝暮暮相处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因为我不适合当个教书先生,这理由够充分了吧!” “这是借口!”浓情心中升起一股想哭的冲动,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拒绝会让她如此难受。“大少爷到底在害怕什么?” 袁不弃大吼,“我没有害怕。” 她一个箭步挡在他颀长的身前,“有!是因为大少爷讨厌奴婢吗?”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袁不弃警觉到自己泄漏太多,蓦然背过身去,将两手撑在桌面上,低咆道:“不要问了行不行?” 浓情不放松的追问:“那么是奴婢没有资格了?” “够了!你只不过是个下人,谁允许你用这种态度来逼问我的?”他口不择言的大吼。 她眼眶一热,声音透着沮丧和啜泣的声音,“对不起,是奴婢踰矩了。” 袁不弃喉头紧窒,旋过身想向她道歉,其实他只是一时情急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他不是有意的。 “奴婢不打扰大少爷看书了。”浓情挺直背脊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上。 “浓情——”袁不弃的手抬到半空中,想追出去的脚步像灌了铅一般重,最后只能握紧拳头泄愤似的往柱子上用力捶去。“该死!我伤害了她——我还是伤害了她——” 为什么她的眼泪停不下来? 浓情奔出了影子居,串串珠泪不断坠落,就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控制,不知跑了多久才气喘吁吁的蹲下来。 她已经很久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原以为自己变得坚强,不再是个脆弱的小女孩了,何况当下人的挨主子的骂是习以为常的事,为什么她还会这么在意呢? “为什么我会哭得这么伤心?”浓情用指尖触碰了一下脸颊,沾到满满的湿意,嘴里喃喃自语,“眼泪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呢?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明白!“你怎么了?为什么躲在这里哭?”身后的问话声让浓情赶紧拭干泪水起身。 问话的人是位中年美妇,身上穿的是莲花锦的背子,看来雍容贵气,只是脸色苍白了点,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浓情一时反应不过来,倒是美妇人身边的婢女晴雪认出她来。 “浓情,原来是你,你怎么到阆凤轩来了?”阆凤轩? 她仰首觑向门上的匾额,想不到自己竟会跑到阆凤轩门口来了,那么眼前的妇人不就是…… “浓情见过夫人。”她就是堡主的元配,也就是大少爷的生母。 晴雪简单的向主子介绍,“夫人,她就是伺候大少爷的浓情。” “你就是浓情吗?我曾听老夫人提过你的事,她非常的欣赏你,所以才派你去照顾不弃,真是麻烦你了。”袁夫人细细的打量着她。 浓情不带半点骄气,“是奴婢蒙老夫人错爱,夫人不要这么客气。” 袁夫人眩然欲泣的问:“不弃他——还好吗?” “大少爷他——” “他怎么了?”母子连心,她怎能不急。 浓情吸了一口气,“夫人应该亲自去看看他,而不是口头上的关怀。” “浓情,你怎么这样跟夫人说话?”晴雪低叱。 “不,她说得对,好歹我也是不弃的亲娘,自从他满十岁以后,我就不曾再去看过他了,即使不弃不愿意见我,我也应该试试看——”她喉头梗塞得无法说下去。 “对不起,夫人,奴婢不该对你说出这么不敬的话。”浓情见她伤心欲绝,实在于心不忍。 袁夫人悲哀的摇头,“不怪你,今晚的月色很美,我才想出来走一走,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对了,你刚才为什么在这里偷偷掉眼泪?是不是不弃那孩子给你气受了?” “没……那回事,大少爷是个很自制的人,不会随便对下人发脾气的。” 她见浓情有意隐瞒,看来这事似乎另有隐情,“你亲眼见过不弃的容貌了吗?” “奴婢不曾见过。” 袁夫人恳求的望进她的美眸中,“这么多年下来,除了驼叔之外,你是唯一被允许留在他身边的人,请你……请你不要嫌弃他,帮我这没用的娘好好的照顾他,算是我拜托你——” “夫人,你别激动——”浓情忙不迭的扶住她,“你这是要折煞奴婢,千万不要这么说,伺候大少爷原本就是奴婢份内的事。” 晴雪也赶忙扶住捂着胸口呻吟的主子,“夫人,我们还是回屋里休息,改明儿个身体好些再出来赏月。 袁夫人点点头,便让晴雪扶着她走回去,临走前她仍不忘对浓情露出感激的笑。 “夫人慢走。”浓情关注的目光一直等到主仆俩消失在阆凤轩内才收回。 看情形是她错怪袁夫人了,她是因为身子不好禁不起刺激,所以从不上影子居探望大少爷,否则任何一个做母亲的,就算孩子长得再丑、再可怕,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绝不至于嫌恶到不肯看他一眼。 两天了,她那疏离的态度整整有两天了,一旦等分内的事故好,便匆匆的离开影子居,不再跟他多说一个字,留下的只有袁不弃的自我厌恶和无限悔恨。 他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忍受浓情的视而不见,即使她只是随便的闲聊几句,也好过公式化的问答啊!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疯掉。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袁不弃沉不住气的问。 浓情盛上一碗热粥,口气冷淡的说:“奴婢不敢。” 他的心条地抽紧,急切的说:“那天我的话是说得太重了点,我向你道歉——” “奴婢只不过是个下人,大少爷不必说什么道歉。”她截去他的话语。 袁不弃将双手紧握成拳状,“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奴婢——” “不要再自称奴婢了,我从来没把你当作下人。”这次唤他打断她的话。 浓情咬着下唇,在眼眶中打转的晶莹泪珠终于滴落下来,她赶紧用手背胡乱的抹去,最近她变得好爱哭啊! “你哭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大声吼你的。”他显得手足无措。 她始终不肯抬头看他,梗声的说:“请大少爷慢用,奴婢还有事要去忙了。” “浓情!”袁不弃想也不想就大声喊出她的名字,成功的唤住她离去的身影,“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奴婢原不原谅你,真有这么重要吗?”浓情哽咽的问。 袁不弃立在她背后,恨不得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他在心里挣扎了许久,最后仍是颓丧的将手垂放到腿侧,郁闷的吐出一口气。 “当然重要,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在这里不开心,我会请奶奶把你调到别处。”他必须让自己放手。 她闻言后猛地转过身,袁不弃也在同一时间别开脸,并和她保持距离。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浓情心痛莫名的质问。 他牙一咬,“是。” 浓情娇颜往下一沉,“那就不劳大少爷费心了,奴婢会自己向老夫人解释,最好能把奴婢调离大少爷越远越好,如你所愿。” “不——”他情急之下,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臂,“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幽怨的斜睨被捉住的手臂,袁不弃才像被开水烫到似的松开手来。 “难道大少爷的意思不是这样吗?”她受够他的反覆无常了。 袁不弃懊恼的脱口而出,“浓情,不要这样折磨我——” “奴婢有这么大的本事吗?”听出他声音里饱含着浓浓的痛苦,让她的心不争气的软了下来。 “你知道你有——”他忽地噤声,不再往下说。“我要你走也是为了你好,我又不是缺手断脚的,不需要人伺候也可以活下去,奶奶年纪大了;她才是真正需要你的人。” 浓情定定的瞅着他逃避的态度,“你找了这么多理由,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怕被我看见你的长相是不是?” 他震动了一下,拉了拉帽檐,“就当是好了。” “如果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害怕,你愿意让我看吗?”她期盼的问。 袁不弃踉跄一退,惊恐的大声吼叫,“不——不——” “大少爷——” 他的人像坠入冰窖之中,全身发冷,“不要过来!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奴婢当然知道。”她说。 “为什么想看?是因为好奇?还是你想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怪物?”袁不弃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孔,愤怒使他心神大乱。 浓情的眼眶迸出泪来,“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的是这样吗?那么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他的情绪整个爆发了。 “我敢!”她泪雨纷飞的呐喊。 言简意骸的两个字在刹那间让袁不弃从愤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你说——什么?”他呐呐的问。 她哭肿了双眸,喉咙也沙哑了,“我说我敢对天发誓。” “为什么?”袁不弃低切的问。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希望能为大少爷做点什么。” 袁不弃有半晌不发一语,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内心却是波涛汹涌,或许他也想跟自己打个赌,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你不后悔?”他的声音紧绷异常。浓情屏息的说:“是的,奴婢不后悔。” “好,那么我答应你。”他作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决定,要在别人面前展露真面目。 当袁不弃略显迟疑的举高左手,然后用右手脱下左手的黑色手套,浓情倒抽一口凉气——他两只手的手背上都覆盖着毛发,十指的骨骼也比人类粗大! 她张嘴想喊停,后悔极了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因为对袁不弃来说,这要求的确太残忍了,可是她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当他“展示”完毕自己的双手,最后高举右臂“唰!”的扯下连在斗篷上的帽兜,将脸孔毫无遮蔽的显露在她眼前时,浓情沾雾的水眸条地睁大,连忙用手捂住嘴唇,以防自己惊叫出来,她看到的竟是—— 一张半人半兽的脸。 他仍然拥有属于人类的五官,一头接近褐色和金黄色之间的蓬松长发被整齐的束在脑后,同色的眉毛挑衅的高高耸起,似乎在等待她的尖叫或晕倒,尚称平滑的脸庞上布着细密的毛发,以及有着獠牙的唇齿,待浓情圆睁的瞳眸对上一双黄褐色的眼珠时,已震惊到不知该作何反应。 浓情惊惧的表情重重的刺伤了他的心,袁不弃羞惭得几乎无地自容,明知道她不可能接受得了,他还是泱定一睹,结果——他还是输了。 “现在你满意了吗?”他快速的拉起帽兜,不让自己在她面前崩溃。 “出去!从今天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袁不弃的吼声将她震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叫你出去!听到了没有?”他无法再和她同处一室,于是他近乎野蛮的将浓情赶出屋外,“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从里头被人闩上,浓情顾不得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小手直往门上敲打。 “大少爷!你快开门——”她明白他误会了。 他状似疯狂的横扫屋内的摆设,“滚,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浓情的心全拧在一块,仍旧不死心的敲着,“大少爷,你先听我解释,你真的误会我了,大少爷——” “滚!”袁不弃彻底的捣毁了身边的东西,他的心正在滴血,“就让我自生自灭吧!你们都不要管我了……” 浓情哭得像个泪人儿,“不!你一定要听……大少爷——” “我叫你走,听到了没有?”他的愤怒多半来自于屈辱和尴尬,他气自己居然曾妄想自己的脸孔不会吓到她,他霍地扬声大嚷:“驼叔!驼叔!” 被吵闹声引来的驼叔一见眼前的情况,马上明了到发生什么事了。 “大少爷,老奴在这儿。”他说。 袁不弃冷硬的下令,“现在就把她赶出影子居,从此不准任何人再踏进这里一步,不管是奉谁的命令来的,听到了没有?” “我不走!”浓情不愿从命。“驼叔!”他不理她,继续对驼叔下令。 驼叔介在中间也很为难,叹道:“你还是先离开,等大少爷情绪稳定之后再另外想办法,不然大家僵持在这里,什么事都解决不了。” “可是——”她好怕从此他会拒她于千里之外,不愿再让她靠近,见驼叔用眼神示意她先别坚持,浓情才暂时放弃争论。“大少爷,我很抱歉伤了你,可是,你眼睛看见的未必就是我心里真正的想法,希望你能了解我的意思。” 浓情倚着门站起身,蹒跚的步出影子居。“大少爷,她已经走了。”驼叔说。 袁不弃这才缓缓地打开门让他进去。屋里简直像座垃圾堆,找不到完好的东西。 “我错了、错在自己太天真——”袁不弃紧挨着墙蹲下,将脸埋在膝盖上,任眼泪尽情的流,“错在不该怀有梦想,我大错特错了。” “大少爷,你没有错,任何人都没有错。” 袁不弃的笑声充满苦涩,“既然不是任何人的错,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从来不曾这么替自己感到悲哀过。” 他所有的勇气和执着似乎在一瞬间全都瓦解了,往后他要靠什么活下去呢? 第四章 一路直奔见心斋,途中还不慎跌了两次跤,可是浓情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因为心痛已盖过了她所有的知觉。 老天!她做了什么? 当时她再如何的惊讶、震撼也不该表现在脸上,在袁不弃眼中,那是多大的羞辱,简直是将他的自尊踩在脚下,而她竟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也难怪他会恨她了,连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浓情直接推开小花厅的门,屋里的袁老夫人正在念大悲咒,因她的闯入而中止,她一下子就扑倒在袁老夫人跟前,未语泪先流。 “怎么了?情丫头,好端端的怎么哭成这样?有话起来再说——”袁老夫人怔愕了几秒,很快就恢复镇定。 “老夫人——”她抽噎到无法说出话。 袁老夫人不再催她,只是轻抚她的发,“好孩子,不要哭了。” “对不起,老夫人——奴婢辜负您的期望了。”浓情内疚得掩面低泣,她这时才知道原来光是用眼神和表情就可以杀人于无形。 “跟不弃有关吗?”袁老夫人从她的脸上已猜出一二,“你见到他的脸了,是吗?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任何人见着了都会害怕的,你的反应也是正常的。” 她扬起泪水滂沱的娇容,“奴婢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浓情轻摇摇头,试着表达当时内心的感受。 “老夫人,您不明白,奴婢并没有轻视大少爷的意思,只是当时太惊讶了,才让大少爷产生误会,我想解释……可是大少爷不肯听。” “不弃要是知道了,就一定不会怪你的。”袁老夫人安慰道。 “可是大少爷说不想再见到奴婢,还把奴婢赶出影子居——”她禁不住呜咽一声,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恶的人。“他一定恨透我了。” 袁老夫人执起她的纤纤玉手,端详着那张被忧伤占满的小脸,心中一动,“情丫头,我看你还是先回到我这儿,暂时不要再到影子居去了。” 她含泪的脸蛋不禁错愕,“那大少爷怎么办?” “不弃的脾气我非常了解,先给他一段时间冷静下来,不要去打扰他。” “可是……”浓情蹙起眉心,总觉得不太妥当。“老夫人不是说光靠驼叔一个人太累了吗?要是我不去的话,谁来伺候大少爷?” 她忽地正色的问:“你这么关心不弃,是因为同情吗?” 浓情的脸颊莫名的渲染上一片红霞,期期艾艾的说:“呃……奴婢不否认同情大少爷,但……也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她被瞧得心慌意乱,手脚不知该怎么摆。 袁老夫人噙着神秘的笑,“真的只是这样吗?” “老夫人,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她的确是同情袁不弃的境遇,更何况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所以她才想帮他,如此简单而已。 “呵、呵!不用了,我也只是随口问问,我相信你就是了。”碍于她还是是个小姑娘,袁老夫人也不好当面点破;她并无门户之见,要是浓情能成为她的长孙媳,那该有多好。“那么你的意思是还想留在影子居?” “是的,老夫人,请让奴婢再试一次。” 袁老夫人沉吟片刻,“好吧!你就再试试看,要是不行,只好另外想办法了。” “多谢老夫人。” “大少爷的情况如何?” 一直捱到隔天,浓情迫不及待的去向驼叔打听消息。 驼叔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打昨天你离开之后,大少爷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连中饭、晚饭都没碰一下,今天的早饭还搁在门口呢!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弄坏的。” “让我去劝劝他。”既是她惹的祸,理当由她来收拾。 浓情惴惴不安的来到房门前,竹篮果真还原封不动的放在原位,她深吸了口气才举起手敲门。 “大少爷,请你开门。”不管他怎么辱骂她,她都可以忍受。 里头骤然发出“砰!”的声响,随即听见脚步声往门口踱来。 “你还来干什么?”袁不弃烦躁的吼道:“我不是说过不准你再到影子居来吗?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她也豁出去了,“除非大少爷亲自出来驱赶,否则奴婢不会离开。” “你——”他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逼自己出面。“驼叔!” “不用喊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大少爷叫得再大声也没人听见。”浓情就是要激他走出屋子。“大少爷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请先用早饭。” 袁不弃感到怒不可遏,“我不吃。” “大少爷再恨、再气奴婢,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请先把早饭吃了,大少爷要怎么处置奴婢都行。” “别以为我不敢?你是袁家请的下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你抱不平。”他故意贬低她,为的是要将她气走。 浓情莞尔一笑,“大少爷不要以为这么说就可以把奴婢气走,你不是那种暴虐无道的人。”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是个人见人怕的怪物,随时都有可能会伤害别人,也许哪一天我会杀了你也不一定。”求求你,快离开我身边吧! 她喉头一紧,鼻头也跟着酸起来,“你不会的,一个拥有这么温柔、好听的嗓音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杀人?即使你的外表不见容于人,可是你的心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善良、慈悲。” “不要再说了!”袁不弃厉声大喊:“你走!走——” “我不走!奴婢是伺候大少爷的人,在被老夫人辞退之前,一直都会待在影子居,就是大少爷也无权赶走我。” 屋里只有压抑怒火的喘息声,浓情知道自己占了优势。 “请大少爷开门,奴婢要送早饭进去。”她决定跟他耗下去。 “我说过我不吃。”他像孩子似的闹性子。 “好,那么奴婢就陪着大少爷饿肚子,只要大少爷一餐不吃,奴婢也跟着饿一餐,大少爷若一天都不进食,奴婢也一样。” 袁不弃又惊又怒,“你这是干什么?!” “是奴婢惹大少爷生气的,这是应该受的惩罚。”她只想帮助他走出黑暗。 “你这又是为了什么?”他的声音里有挫败和无助,“你可以去伺候别人,那对你而言会比较轻松,何必为了我这种人伤神,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你的同情只会让我更加厌恶自己。” 他的自厌让浓情心如刀割,即使遭到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背叛时,也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 她真的只是单纯的同情他而已吗? 浓情想起老夫人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她承认自己的确是同情袁不弃,可是光是这样会令她如此椎心刺骨吗?她真的搞糊涂了。 “为什么不说话?”袁不弃声音变得冷硬,从齿缝迸出话来,“我猜对了是不是?你只是同情我、可怜我,那么我告诉你,我、不、需、要,听清楚了吗?” 她先抛开心底的疑惑,捺着性子说:“奴婢听见了,大少爷不希望别人同情,那么就该好好的照顾自己,只要你把早饭吃了,奴婢自然会走。” “我吃不吃不用你管。”他拒绝她的好意。 浓情不再苦苦哀求,弯下腰将竹篮提起来,“既然大少爷这么冥顽不灵,奴婢只有奉陪到底了。” 两人的对抗就这样维持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浓情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人如弱柳迎风,看得驼叔不禁替她担心起来。 “你怎么跟大少爷一样顽固,还是吃点东西吧!要是病倒了可就糟了。” 浓情已经饿过头了,所以并不难受,只是觉得头有些昏眩。 “不行,要是我不这么做,大少爷永远走不出那座封闭的世界,为了帮助他,受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她倒要看看谁撑得久? “你挺不住的,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姑娘家,哪能跟大少爷比?不要硬撑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驼叔说。 她连考虑都不考虑,“都撑到这时候了,我不能半途而废,驼叔,你别管我了,我现在要送饭去给大少爷。” 驼叔见劝阻不了她,也只有由她去了。 “大少爷,该吃饭了。”她按时送三餐过来,却都被拒于门外。屋里没有回音。 浓情强忍着晕眩感,“大少爷为什么不出声?该不会是饿晕了吧?” “谁说我饿晕了?”袁不弃低斥。 她轻哂,“大少爷已经饿了两天,肚子应该很饿才对,奴婢今天特地煮了一道素面叫‘冬菇炒面’,老夫人相当喜欢吃这道菜,大少爷要不要尝尝?” 他隔着门又吼又叫:“不吃、不吃,统统拿走。” “大少爷还是不肯吃?”她突然有些站不稳,不得不扶住门框。 “啰唆!” 浓情一手支在额上,还想说些什么,紧接着周遭的景物开始旋转,眼前蓦然一黑,登时“碰!”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怎么了?浓情,你在吗?”袁不弃察觉有异,音调不禁扬高,“浓情,你怎么不说话?回答我——” 他无法待在门后干着急,飞快的打开门一看,却见浓情昏倒在地,那景象让他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老天——”袁不弃小心翼翼的扶起她,确定她有呼吸,才赶紧找人来帮忙。“驼叔、驼叔快来——” 当驼叔赶到现场,倒没有袁不弃来得惊慌失措。 “驼叔,浓情昏倒了,快去请大夫!”她千万不能有事啊! 驼叔安抚着说:“不要紧张,她只是饿昏了,没事的。”“饿昏了?”他不解的望着驼叔。 “是呀!大少爷昨天没吃饭,情丫头也跟着饿了一天,不饿昏才怪。” 袁不弃心疼的低喃,“她为什么这么傻?” “请大少爷先把她抱进去,老奴去熬点粥,等她醒了可以吃,还有,大少爷也别再倔强了。”说完就丢下他们走开。 “你这傻瓜,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将浓情先抱进房中安顿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才将眼光凝注在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无瑕娇颜上。“要你走也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啊!” 袁不弃轻柔的将她莲藕般的小手放进被褥里,恋恋不舍的再看了她一眼,才走出内房。 “她多久才会清醒?” “应该就快了,这锅热粥老奴就放在桌上,等她醒了之后,你们可以一起吃。” 浓情隐约听见两人的对话声,动一下睫毛,所有的知觉也渐渐回复。 “我——”她好像躺在床上,“我在哪里?” 一具高大的黑影伫立在床头,“你昏倒了,忘了吗?” “我昏倒了?”她慢慢的想起来了。 见她苏醒过来,袁不弃明知不该靠她太近,可是他的双脚却偏偏不听使唤,彷彿生了根似的动不了。 待她睁开那双宛如子夜般的黑眸,视线缓缓移到他身上时,袁不弃浑身震动一下,就算有斗篷遮掩,自惭形秽的他仍本能的闪避。 “不要——不要走!”浓情慌忙的扯住斗篷的一角。 袁不弃果真听话的定住不动,只是将斗篷扣得紧紧的,帽檐压得更低,以免又吓到她。 他的举动令浓情自责不已,她双眼发热,泪水在眼眶中凝聚。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迳的道歉,似乎这样还无法表达她内心的惭愧。 “不用道歉,我已经习惯了。”袁不弃已经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事实,而且原谅了她,只有他知道那伤痕刻得有多深,只是个已学会如何与它共处。 浓情很快的穿上绣花鞋,一手还紧捉着他的袍角,深怕他会离开。 “不,请大少爷先听我说——”她擦掉泪珠,仰起小脸迎视他,不让他乘机逃避。“奴婢绝对没有半点轻视你的意味,就算大少爷要奴婢发誓也行,这是奴婢的真心话——” 袁不弃狼狈的想别开脸,“事情过去就算了,不要再说了。” “奴婢一定要说,当时奴婢虽然已经作好心理准备,在脑子里想像着各种可能看见的景象,可是当奴婢真正见到时却完全超乎预料,所以才会那么震惊,那种震惊只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正常反应,连奴婢也不能例外,可是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嫌恶,是真的——”她的语气铿然有力,“请大少爷一定要相信奴婢。” 他几乎要相信了。“是吗?” “是的,当然是。”浓情正色的颔首。 “我生来就有一张令人畏惧的脸孔,每个见过我的人都会害怕,这是不容质疑的事实。”他的嗓音含着悲伤。 她怜惜又歉疚的瞅着他藏在帽兜中的脸庞,“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大少爷的为人,一般人向来都以外表来评断一切,这也是人们的无知所造成的,但是,奴婢和大少爷相处过不少日子,所以可以肯定大少爷绝不会伤害人的。” 袁不弃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咧出笑纹,“你很会安慰人。” “这是赞美吗?”她幽默的问。 他发出一声轻笑,让气氛不再僵凝。 浓情掀唇笑得明媚动人,袁不弃从上往下俯视,一时之间也看呆了。 “其实奴婢这么说也是有根据的,若说有个老人,他生着一张看似凶恶的脸孔,每有孩子见了都会被他吓哭,左邻右舍也说他一定是个心肠狠毒的老人,可是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他,不知老人常将积蓄默默的拿去接济穷苦人家,就只因为他的外表,所有人都定了他的罪,这对他是何等的不公平,这是奴婢亲眼所见,绝不是虚构。” 袁不弃动容了。“我相信。” “那么大少爷还想不想听另外一个例子?”她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双瞳迷蒙起来。“有个年轻人他外表生得相貌堂堂,待人谦和有礼,论人品、论才华都是相当出众,更不说是京城最大绸缎庄的少东家了,他可算是未出嫁的闺女眼中的如意郎君。 “只不过,这年轻人早已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她是京城首富之女,两人的感情可以说得上是情比石坚,不料,某日首富之女携婢女外出,在路上巧遇一名落魄潦倒的穷书生,首富之女心生同情之际,便赠以银两救济他,想不到她的未婚夫却以此污蔑她与穷书生之间有暧昧情事,藉机提出退婚的要求。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说,任凭首富之女如何解释,那年轻人就是一口咬定她不贞,最后在双方长辈的协调之下,年轻人才同意纳首富之女为妾,另娶正室,三个月不到,年轻人便娶了侯爷千金为妻,首富之女在黯然神伤之余,偶然间得知真相,原来这一切都是年轻人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迎娶侯爷的千金,好得到更大的权势,可以不须十年寒窗苦读,便能谋得高官厚禄,接着再娶首富之女为妾,又能获得一笔为数可观的嫁妆,可谓一举两得。 “没有人想到,在年轻人衣冠楚楚的表相下,却有一颗阴险、算计的心,所有的人都被他骗了。” 袁不弃为那年轻人的行为深感不齿,“后来首富之女嫁他为妾了吗?”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她是第一次将自己的遭遇告诉别人,可是又不能承认故事中的女主角就是她。“大少爷,奴婢举这两个例子,只是想证明一件事,尽管你的外表让人望而生畏,可是奴婢并不害怕。” 他默默不语,像是在考虑她话中有多少真实性。 浓情失望的低敛娥眉,懊丧的叹道:“大少爷不肯相信也是正常的,是奴婢的错,不该把话说得太满,是奴婢先越了本分——” “我没有怪你。”袁不弃抬起手想阻止她再说下去,伸到一半又警觉的停住,怕亵渎了她。“你已经说服了我,让我相信你不是害怕,所以不要再一味的责怪自己了。” 她张大惊喜交织的泪眸,“大少爷真的愿意原谅奴婢了?” “不原谅也不行,我怕你又要举千百个例子给我听,直到我原谅你为止。”他磁性的嗓音带着笑意。 浓情眼波流转,极其妩媚,“如果真要这样大少爷才肯原谅奴婢的话,奴婢倒是很乐意。” “还好我先投降了,否则往后耳根子就不得清静了。”他自我调侃的说。 她嗔骂,“大少爷好坏!” 袁不弃透过帽檐偷觑着她娇嗔的媚态,胸中的爱火越烧越旺,赶紧转开话题。“对了,这儿有一锅驼叔刚熬好的粥,过来吃一点吧!”他故作轻松的说。 “让奴婢来吧!”她掀开锅盖,里头还冒着热气,她俐落地先为他盛了一碗,“大少爷请用。” 他在她的眼神威吓下,不得不撩起袍摆落坐。 两人舀了粥吹凉吃,这才发现肚子真的饿坏了,因此就算只配酱瓜也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袁不弃出其不意的问:“你根本念过书也识字对不对?” “咳——”她被含在嘴里的食物呛到。 “你的谈吐不俗,谁都听得出来你曾经受过极好的教养。”他又说。 浓情偷觑了他一眼,“大少爷在生奴婢的气吗?” “你当我这么爱生气吗?”他的口气中听不出半点愠意。 她再帮他盛了一碗粥,不愿因为一个善意的小谎言破坏了两人好不容易才改善的关系。 “奴婢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她允诺。 袁不弃接过她递来的碗,不再说话,这让浓情心里七上八下的。 虽然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是她感觉到他仍处处谨慎,将自己的心保护得更紧密,这样脆弱的关系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破裂。 她凝睇着对座的人,心痛的忖道。 阆凤轩内。 “表姨妈,您身子好点了吗?”林婉筑每日来同表夫人请安已经成了畏途,但身为晚辈又不得不来。 袁夫人今天气色不错,不用奴婢撬扶也能下床走路了。 “嗯!好多了,你表姨丈从京城托人送回来的药还挺管用的,我才吃了几帖,就觉得精神好很多。”她啜着刚冲泡好的茶,语出关心的问:“倒是你,脸上都有淡淡的黑眼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晚上才没睡好?” 林婉筑心头一惊,“没有,我怎么会有什么心事呢?”“没骗我?”袁夫人端详着她容貌端丽、才德兼备的远房外甥女,见她倔强的点下头,才微微一笑,“没有就好,我跟你去世的娘算得上是闺中好友,你是她唯一的掌上明珠,对于你的终身大事,我这表姨妈更不能疏忽了。” “表姨妈,我还不想嫁人。”她还放不下那个负心汉。 袁夫人当她是害羞,“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女大当嫁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有不嫁人道理?还是,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她脸上掠过一抹惊惶,“表姨妈,婉筑很少踏出袁家堡一步,哪来的意中人呢?人家只是舍不得离开您。” “这倒也是,表姨妈又何尝舍得把你嫁到太远的地方,可是为了你后半辈子的幸福着想,总得找个跟我们门当户对的人家才行,这样才不至于委屈你。”袁夫人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自然希望她能嫁个好婆家。 林婉筑一脸的失落,似乎没有人会将她和袁咏光连想在一块。 “那么婉筑就全凭表姨妈作主。”她心底暗自恼恨袁咏光的无情,难道他真要眼睁睁的见她嫁给别的男人吗? 聊了好一会儿,袁夫人露出倦意,林婉筑这才起身告退,愁绪万千的走出阆凤轩,恰巧和等在外头的袁咏光碰着。 “婉筑。”他忧郁的俊容让她得到些报复后的快意。 林婉筑对他的呼唤不理不睬,高傲的越过他身旁。 “婉筑,你听我说几句话好吗?”袁咏光不只一次到朝霞院找她,可是全被她的婢女挡下来,苦无解释的机会,只好趁这时候半路拦劫。 她眼光幽幽的睇睨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吗?” “当然有。”他冲口道。 “好,有什么?” 袁林光支吾了半天,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没想到他平日口才极佳,也有语塞的时候。 “我……的意思是说……说……” 林婉筑眼中闪动着期待的火花,又怕希望落空的问:“是不是你已经愿意去跟奶奶和你爹娘说明我们的事了?” 他大声的说:“婉筑,你不知道我多想大声的告诉袁家堡所有的人。” “可是你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她讽刺的说。 “婉筑,我不想害你。”他还是重复那句老话。 她气恼的娇喝:“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因为你不想有个像你大哥那样的儿子,往后出去怕会遭人指指点点,所以才不想成亲。” 袁咏光脸色变得很难看,“婉筑,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像是那种人吗?” “那么是你对我的信心不够,不相信我是真心的?或者,这不过是你的推托之词,你想娶的人根本不是我?”她哽咽的问。 “当然不是,婉筑,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一脸冤枉的喊。 林婉筑频频追问:“那么是什么?” “唉!事实上,另外一个原因出在我娘身上。”袁咏光终于露了口风。 她花容惨淡,颤声的问:“你娘——她不喜欢我?” “不,我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其实她还巴不得你能嫁给我呢!可是你也知道的,我娘本来只是个乡下村姑,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却不知怎么被奶奶看上,要爹娶了她当二房,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相当敬重大娘,只要是大娘说的话,我娘绝不会违背。” “表姨妈她说了什么吗?”她急问。 “大娘曾对我娘说过,可怜你失去双亲,一个人无依无靠,所以她希望你将来嫁的对象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后半辈子能受尽夫婿的眷宠,一辈子无忧无虑,所以我娘就把这番话当作太后的懿旨,不许我阻断你的姻缘。” 林婉筑惊诧不已,“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 “我也跟我娘不知吵过了多少遍,但她生性鲁直,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还叮嘱我,要是我敢乱来,她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他无奈的说。 “那么你就要看着我嫁给别人?”她埋怨的问。袁咏光紧握拳头,表示心中的无可奈何。 “我当然不愿意了,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是不是只要你娘同意,你就愿意跟表姨妈提我们两人的婚事?”她倒有一计也许可行。 “那是当然,袁家不能无后,除了大哥,我是唯一的男丁,到最后我还是非成亲不可,只是委屈你了。” 林婉筑含情脉脉的偎向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委屈我都愿意承受。” “婉筑——”他将她拥到树丛后,低头封住她醉人的红唇。 第五章 露莲双脸远山眉。淡淡梳妆薄薄衣,天仙模样好容仪。 她伫立在窗前,身上是一袭浅色的襦裙,外头则是件翠绿色的窄袖背子,不需要昂贵的服饰衣着点缀,就能衬出她的雪肤玉貌,光用眼睛看,袁不弃就能感觉到体内蠢动的欲望,他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将它们强压下来。 “大少爷,成天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想不想到外头走走?”她下一个目标就是引他出门。 今日晴空万里,正是出游的好天气。袁不弃睇着她期盼的眼光,话已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 “只要不离开袁家堡的范围,倒也无妨。”他终是不忍扫她的兴。 “没问题,奴婢特地准备了一篮的食物,今天我们就来个郊外野餐,倒也不失情趣。” 她指着手边的竹篮,一脸黠笑。“哦!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他莞尔一笑。 浓情微噘着红唇,“大少爷刚刚已经同意了,可不能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喔!” “就算我反对,你也有办法缠到让我同意为止,不是吗?” 她笑得如春花盛开,“答对了,大少爷真聪明。” 袁不弃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而浓情就站在他面前不到三尺的地方,可以感觉得到他在内心挣扎不已。 尽管被人瞧见的机会非常渺小,他依旧对外界有着深沉的恐惧。 浓情像作了重大的决定似的,朝他迈前了两步,注意到袁不弃的身体明显的一僵,可是这次他没有退后或逃离。 “浓情?”她想做什么? 她缓缓的举高柔腕,揭去他遮住脸孔的帽兜,看见袁不弃畏缩逃避的眼神,不过身躯仍然直立不动。 “奴婢已经看过你的脸,所以我们相处时已经不需要它了。”浓情心中没有惧怕,只有心痛,宛如几百支针在刺。 袁不弃下颚缩紧,“我不想吓到你。” “你没有。”两人第一次近距离的面对面,浓情在他眼中看到的是极度的渴盼和丰富的情感,于是,她一滴清泪无声的滑下玉颊。 他以近乎敬畏的态度拭去了它,“为什么掉眼泪?” 浓情一脸迷惘的低吟着,“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到心都疼了。” “不要——不要为我难过。”袁不弃无措的捧起她细致的脸蛋,沙嘎的喃道:“我只要你快乐,所以,不要为我掉任何一滴眼泪。” 她眸底一片怔然,容颜蓦地嫣红了。 袁不弃像触电似的火速将手收回,尴尬的侧过身,“对不起。”该死!他居然忘形了。 “没……关系。”浓情羞涩的说。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像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似的,即使在面对自己的未婚夫时也不曾如此。 为了打破此时令人尴尬的气氛,她赶紧道:“奴婢听说影子居后有一条长长的石阶可以直接通往山顶,据说在那儿可以鸟瞰山下的小镇,想必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袁不弃清了清喉咙,感激她及时转开话题。 “你指的是‘看云起’吗?在那儿的确是能将所有的美景尽收眼底,我曾经在那儿消磨过不少时光,你想去的话就走吧!”他没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口吻充满了宠溺。 “太好了,那么说走就走!”她脚步轻快的提起竹篮,率先奔出屋外,娇媚的对着他招手。 他不禁有些飘飘然的思忖,就算前面等着他的是刀山、油锅,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真的吗?你们白天真的一起到‘看云起’野餐了?”袁老夫人惊讶过后,接着是喜极而泣。 浓情递上绢帕,“是的,老夫人。” 袁咏光正好也在场,同时听到这天大的好消息。“奶奶,这真是太好了,大哥肯在白天走出户外,而且不怕让人瞧见他的长相,或许哪一天他就会肯见我们了。” 袁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是呀!情丫头,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奴婢不敢居功。”她谦虚的说。 “不,我是说真的,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你真是我们袁家的福星,一定是老天爷安排你千里迢迢的从京城来到我们这儿。感谢菩萨的保佑,阿弥陀佛。”袁老夫人合掌念声佛号。 “浓情,趁现在大哥心情好,能不能让我见他?”袁咏光问。 浓情沉吟了一下,“这……恐怕还嫌太早了一点。” “情丫头说得没错,你大哥才刚有进展,要是你去得太突然,适得其反,那她这些日子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 “可是奶奶——”他有很多事想跟大哥聊。 “再等一段时间看看,至少要等到你大哥对自己更有自信。肯主动出来见我们才行。”袁老夫人不敢轻易冒险。 袁咏光肩膀一垮,“好吧!” “情丫头,最近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瞧你越来越清瘦,连我这老太婆看了都心疼极了。”袁老夫人热络的拉着她的手,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的感激。“我会交代厨房好好帮你补一补,要是累病了可不妙。” 她靦腆着的笑着,“多谢老夫人,奴婢不觉得累。” “唉!将来要是哪个男人能娶到你,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不如,你嫁到我们袁家来,当我这老太婆的孙媳妇儿,你觉得怎么样?”袁老夫人突发惊人之语,当场吓白了袁咏光和浓情的脸。 袁咏光震愕得连舌头都打结了,“奶奶,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啊!”他要娶的人是婉筑,万一奶奶当真了,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承蒙老夫人厚爱,奴婢感激不尽,可是这事万万不行。”浓情也吓呆了。 袁老夫人故意板起脸孔,不悦的睇向小孙子,“咏光,难道你是嫌弃情丫头的出身,觉得她配不上你是不是?” “当然不是这样了,奶奶,我怎么会嫌弃她呢?”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是……这实在太突然了。” “情丫头,你呢?你不满意咏光吗?”她冷冷的问。 浓情慌得六神无主,“咚!”的一声跪下来,“奴婢不敢,是奴婢配不上二少爷,奴婢只是个下人,不敢高攀。”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当初咏光他娘也只不过是个乡下姑娘,我见她本性纯厚,便让她进了袁家门,可没有半点嫌贫爱富的想法。”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她一脸惶恐,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袁老夫人挑起一道白眉,“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奴婢只是把二少爷当作二少爷看待,完全没有男女之情——”浓情的话听得袁咏光点头如捣蒜,心有戚戚焉。 “奶奶,我也一样,虽然我没有把浓情当作是我们袁家的下人,可也没有任何爱慕之心,您就别害孙儿了。”他急得满头大汗。 袁老夫人陡地笑开了老脸,呵呵直笑,“瞧你们两个吓成这个模样,罢了!罢了!就算我这老太婆犯糊涂,刚才的话全都不算数。”不过,还真有点可惜呢! 袁咏光着实捏了一把冷汗,“奶奶,您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谁教你这小子还不赶快订房媳妇儿,害我这老太婆等得头发都白了,不乘机吓吓你,我心里就不舒服。”袁老夫人一面挖苦,一面示意浓情起身,“好了,情丫头,你也别跪了,是我这老太婆存着私心,真想要你来当我的孙媳妇,才不会便宜了外人,不过,看来是真的没希望了。” “奶奶,您真会吓人。”袁咏光拍着胸口说。 浓情吁了一口气后,玩味的斜睇一眼袁咏光,“老夫人只是急着想抱曾孙子。可老夫人根本不用着急,说不定二少爷已经有对象了也说不定。” “是这样吗?咏光,你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那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呢?” 袁老夫人紧盯着他不放。 袁咏光猛瞪着在一旁偷笑的浓情,“奶奶,您别听她乱说,我……哪有什么喜欢的姑娘?红颜知己算不算?” “说什么红颜知己?还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那可不行,我们袁家虽然不要求门当户对,但至少也得身家清白,其余的免谈。” “是、是,孙儿不敢。”他赶忙当起听话的乖孙子敷衍过去。 袁老夫人空欢喜一场,旋即又转移目标,试探的问:“情丫头,你今年也十九了,普通人家的姑娘早就嫁人生子,要不要我请人帮你留意留意?” “老夫人,奴婢不打算嫁人了,若您不嫌弃的话,就让奴婢留在袁家堡伺候您和大少爷。” 她轻拍着浓情的小手,“那当然是最好了,我也舍不得你。唉!要是我们不弃是个与正常人无异的男人该有多好,我相信他一定会喜欢你,不会轻易的放你——”瞅见浓情的玉颊出现两朵可疑的红晕,这绝对是个好现象!袁老夫人的嘴角绽出狐狸般的笑容。“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让他失去爱人的自信,连娶妻的念头都不敢有,只能认命的关在屋子里。” 袁咏光帮腔道:“我也相信大哥真的很欣赏你,才独独答应让你留下来。” “老夫人和二少爷太抬举奴婢了,奴婢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浓情垂下头,不让他人瞥见她火辣辣的嫣容。 自从遭到未婚夫韩旭伦的背叛之后,她可以说是心如止水,三年来虽然不乏追求者,甚至名门公子的示爱,但为了不招惹无谓的麻烦,只得不停的流浪,原以为再没有人能拨动她的心湖,可是在认识袁不弃后,她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心,一心只想要帮他分担痛苦、寂寞、挫折和无助,帮他愈合心灵的伤口;想了解他的想法,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更想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希望他眼里只有她一人。 如果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爱过韩旭伦,宁愿逃家也不愿嫁他为妾,这一切全是因为她不齿他卑劣的行为,用伪善的面具骗世人,而不是因为他背叛了他们的感情,想到此,她心底有某种岑寂已久的东西炸开来了,脑中像是有个声音在说—— 你爱上袁不弃了、你爱上袁不弃了—— “浓情?浓情?”袁咏光叫了两声。 她猛然从惊人的讯息当中扬起赧红的玉容,“呃!二少爷有事吗?”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他问。 “奴婢没想什么。”天啊!她爱上袁不弃了,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袁老夫人端凝着她绯红的粉腮,“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没有,奴婢没事。”被她这么一提,颊上的红潮更遍及到耳根了。“老夫人,奴婢也该回去了。” “好吧!不弃若有什么进展,随时来跟我说一声。” “是,奴婢告退。”浓情施了个礼,逃也似的离开了。 袁老夫人深思的眼眸静静的盯着门口—— “快来人呀!婉筑小姐投环自尽了——” 在众人仍在酣眠之际,朝霞院传出婢女迭声的惊喊,瞬间整座袁家堡都喧腾了起来,最先得知消息的袁夫人在婢女的撬扶下,惨白着一张脸赶来。 “婉筑小姐现在怎么样了?”晴雪代替主子问道。 伺候林婉筑的婢女惊魂未定的说:“还好我早一步发现,赶紧把婉筑小姐放下来,已经没事了。” “夫人,婉筑小姐没事了,您可以放心了。” 袁夫人心有余悸,“她真的没事了?我要进去看看她。” 晴雪扶着她到内房,就见林婉筑倚靠在床柱上,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映衬出脸色和唇色的苍白。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情想不开,非要做这种傻事不可?”袁夫人心酸的问。 林婉筑乍见她到来,哭倒在她怀中,“表姨妈——” “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何必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袁夫人涕泪俱下的梗声道。 “对不起,表姨妈——”她呜咽的说。 就在两人抱头痛哭时,袁咏光衣衫不整,显然是仓猝间无暇穿戴整齐,跌跌撞撞的冲进朝霞院。 “婉筑,你不能死——婉筑!”他不敢相信她会选择自杀这条路,吓得他三魂六魄全跑走了。 林婉筑坐直身子,楚楚可怜的和他泪眼相对,“表哥——” 确定眼前的人不是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袁咏光的怒气才迸发出来,情急之下大声的斥责道:“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 这番告白让在场的人都愕住了,尤其是袁夫人。“咏光,你——”是她想的那样吗? 袁咏光朝她弯下双膝,挺起胸膛,“大娘,请您原谅我,我和婉筑是真心相爱,请您答应把她嫁给我吧!”事到如今,纸是包不住火了。 “什么?你们真的——”怎么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起呢? “咏光,你还不给我住口!”一名姿色平庸、身材发福的胖妇人气冲冲的跑进来,对着袁咏光大叫。 他转而跪向母亲,“娘,孩儿只要婉筑,请您成全我们吧!” 这名胖妇人就是袁贯天的妾室,她连忙朝袁夫人道歉,“大姊,真的很对不起,你不要听这混小子胡说八道。” “娘,孩儿句句实言。”袁咏光辩驳道。 “你还敢说!”她叉着腰喝道。 袁夫人瞟了一眼低头饮泣的林婉筑、又觑了一眼跪地恳求的袁咏光,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诧异了。 “妹妹,让我先听听看咏光怎么说。”袁夫人先顺了顺气,正色的问:“咏光,你对婉筑是真心的吗?” “我当然是真心的,打从婉筑第一天到我们袁家堡来,我就喜欢上她了,大娘,您若不信的话,我可以对天发誓。”他举起手,作势要起誓。 袁夫人摇了摇手,温和的一笑,“不用了,大娘从小看着你长大,当然相信你了,婉筑,那你的意思呢?你愿意嫁给咏光吗?” “婉筑已决定这辈子非他不嫁。”她含羞带怯的说。 “既然这样,你就应该早点跟表姨妈说,还差一点枉送了性命,酿成了悲剧。” 她不免有些指责的意思。 二姨太吃惊得瞪大眼珠子,不可思议的问:“大姊是答应了?可是,你不是一直希望婉筑能嫁给京城的富贵人家吗?” “那是因为我不晓得他们相爱的事,更何况也没人跟我提起,要是让我早点知道,我当然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了。啊!原来妹妹是为了这原因才不准咏光娶婉筑,你也真是的。”袁夫人失笑的说。 袁咏光喜出望外,“大娘的意思是,愿意把婉筑嫁给我了?” “只要你将来能好好对待婉筑,大娘就把她交给你了。”她将林婉筑的小手放进袁咏光的手心上。 他以深情的眼神许诺,“我会的。” “表哥——”林婉筑的秀眸再度泪涟涟,她的心愿终于成真了。 二姨太抹了下湿润的眼角,“谢谢大姊,那明天一早我们就同婆婆提这门亲事,赶紧挑个好日子办喜事。” “嗯!袁家堡好久没热闹了,说不定办个喜事可以为不弃冲冲喜。”袁夫人想到自己苦命的儿子,又是悲从中来。“天都还没亮,没事的人都回房休息吧!” “大姊,我送你回去。”两个妇道人家相偕出去。 袁咏光紧紧的将林婉筑的手包在掌中,激动的说:“大娘既然答应让我们成亲,我娘也没有理由反对,相信奶奶和爹也会赞成的,这下再也没有人会阻止我们了。” 林婉筑破涕为笑,娇柔的偎在他胸前,“表哥,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真是太好了,想不到这一招真的有用。” “哪一招?”他问。 林婉筑确认房内没有第三者在,才小声的坦承,“其实,我投环自尽只是做做样子——你先别生气嘛!虽然有些危险,可是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 “你——”袁咏光生气的斥责,“何止是危险,万一弄个不好,有个什么差池那该怎么办?” 她眼中跃动着决心,“为了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婉筑,我不会辜负你的。”他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第二天袁老夫人得知了这项意外的讯息,果然很快的点了头,还命人尽快捎信给远在京城的袁贯天,要他早点将手边的生意谈妥,好回来主持儿子的婚事。 京城纪府 纪宗贤过去虽然被称为京城首富,可是他始终有个最大的遗憾,那就是膝下仅有一女,待他百年之后无人可延续香火。后来,元配病逝,隔年他便续弦,如今老来得子,整天在家逗着四岁大的儿子,乐得眉开眼笑。 “老爷,听说韩家的绸缎庄这两天又进了不少漂亮的布料——”许氏母凭子贵,在纪家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加上她年纪不过才二十七、八岁,尤其爱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处招风引蝶。 不等她说完,纪宗贤摆了下手,“有看到喜欢的,就叫人送到府里来吧!”念在她帮纪家生了个儿子,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她去。 “谢谢老爷。”许氏娇嗲的道谢,这早就在她预料之中。 小么儿被逗得咯咯笑着,纪宗贤也跟着大笑,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老爷,韩公子求见。”家仆进门通报。纪宗贤怔了一下,便将么儿交给丫鬟先带进屋去。 “请他进来。”他说。 许氏凤眼晶亮,搔首弄姿一番,“老爷,你想,他来做什么?” “名义上我还是他岳父,他来跟我请安也是一种礼数。”他根本还没看穿韩旭伦的假面具,正一步步的踏入陷阱。 厅外走进一名文质彬彬、气质风雅的年轻男子,一身月白襦衫巧妙的掩盖了商人的气息,他便是平江侯的乘龙快婿,韩家绸缎庄的少当家韩旭伦。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他上前恭敬的一揖。 纪宗贤被他这声“岳父”叫得心花怒放,认为他虽然当了侯爷的女婿,可没有因此忘了还有他这个岳父大人。 “好、好,旭伦,真是好久不见了。” 韩旭伦表面功夫做得天衣无缝,谦顺的说:“小婿近来忙着绸缎庄里的生意,所以一直没来向岳父、岳母请安,还请岳父、岳母见谅。” “怎么会呢?生意忙那表示赚钱,我们不会见怪的。”许氏逢迎的娇笑。 “多谢岳母。”他唇角微咧,“岳父,小婿今日前来,是想来问问看有没有情妹的下落?这段日子她可有捎信回家?” 一提起离家三年多的女儿,纪宗贤就一肚子的火。 “哼!那丫头也不想想是自己闯下的祸,好好的家不待,居然敢离家出走,到今天还音讯全无,我早就当她已经死了。”有了儿子之后,女儿就被丢在脑后,不再是心中宝了。 许氏乐得在一旁猛地煽风点火,“是呀!人家旭伦愿意纳她为妾,她就该偷笑才对,可她居然还这么不知感恩,连累家人不说,这传出去可难听了,别人还以为我们纪家家教不严,才会教出那样的女儿,说起来真没面子。” 韩旭伦见他们不像是在撒谎,佯装出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情妹自幼养在深闺,根本没有谋生的能力,如今只身一人流落在外,真是教人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当初是平江侯的掌上明珠,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杜念慈先看上他,当然不能委屈她为妾,况且,娶了她也能藉其力量和朝廷的官员拉拢关系,不单对生意有所助益,更能提高自己的身分,将来若想要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所以,不得已只好设下圈套,买通那名穷书生做伪证,这才顺利解除婚约,不过比起情妹的花容月貌,杜念慈就显得姿色平庸了点,没有娇妻,至少也得有美妾作伴,所以他非得到浓情不可,到时权势、地位、财富和美人皆掌握在他手上,人生才完美。 纪宗贤没好气的说:“不用管她了,等她吃足了苦头自然会乖乖的回来,到时不管她上不上花轿,我都会把她送去给你。” “情妹个性柔顺,她会离家出走必定有其他原因,小婿最近将有一趟江南之行,不过仍然会加派人手四处寻找,要是情妹真的回来了,就由小婿来劝劝她吧!”他可不想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许氏斜瞟向丈夫,警告的说:“旭伦说得对,到时别又把人给气跑,到时想找也找不回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不管总行了吧!”反正有宝贝儿子在身边就好。 韩旭伦朝两人拱了下手,“那么,小婿还有点事,就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岳父、岳母。”他一转身后,脸上立刻露出阴冷的笑容。 第六章 银烛秋光冷画屏,较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唐杜牧 转眼时序已进入秋季,浓情来到袁家堡也有三个月了。 浓情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双手托着下颚,唇上漾着恬静的笑容。 “今晚的夜色好美、好安静,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你和我,不会有人来干扰我们,大少爷,你说是不是?” 与她同坐在石阶上的袁不弃望着她脸上的柔笑,有些目眩神迷,恍惚间并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只是沉溺在浓情安详满足的丽颜上。 她隔过头来,眨着扇般的羽睫,“大少爷?” “呃,你……刚刚说了些什么吗?”他暗恼自己定力不够。 她嘟起小嘴,微红着脸说:“大少爷都没在听人家说话,好话不说第二遍。”方才的话等于是在向他示爱,可惜他没听清楚。 自从浓情领悟了对袁不弃的感情后,心中不再迷惘,只是女子的矜持让她无法直接表白爱意。 袁不弃急了,“对不起,请你再说一遍,这回我一定会仔细听。” “奴婢不说了。”浓情害羞的咕哝。 他还以为白已做错了什么,拚命思索着该如何道歉、如何哄她开心。 浓情看着他蹙眉不语的表情,不禁又心软了,将小手覆在他粗厚的手背上,感觉到他微微的战栗。 “奴婢不是在生你的气——”话还没说完,袁不弃下意识的便要把手抽回,却被她紧捉着不放。 “浓情,不要——”从她的手心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羞惭。 她澄澈的美眸深深的瞅进他眸底,轻轻的捧起他不同于人类的大掌,抚着上头每个指节,真实的感受覆在上头的每一根细软的毛发,那动作是如此的温柔,温柔到几乎要让人掉下泪来。 袁不弃眼眶整个泛红,嘎哑的问:“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天哪!他该推开她才对,在他能控制自己体内的兽性之前,应该将她赶离身边,不要再让她接近,可是……天知道,她的怜惜却是他渴望多年的珍宝,有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浓情扬起羽睫睇了他一眼,便凑下唇往他的手背上印了个吻,就听见一记抽气声,袁不弃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强硬的将手抽回去。 “你疯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石阶上弹起,受惊似的躲得远远的,对她咆哮道。 “大少爷不喜欢奴婢吗?”她羞怯的问。 袁不弃神色遽变,咬牙切齿的重叱,“你真的是疯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奴婢的头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了。”她的眼神满含情意,“奴婢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伺候大少爷——” “不要再说了!”惶恐、震慑的表情在他脸上交相出现,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她的肩头,威吓的吼道:“我要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全都收回去——收回去!” 他的指甲陷进浓情的肌肤里,可是她不喊疼,只是昂起下巴对他摇头。 “奴婢不收。”她可以感觉得到他是喜欢她的,可是依他的死脑筋,只有靠她主动出击了。 “为什么要说这些违心之论?是不是奶奶怂恿你这么说的?”他想到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没有人怂恿奴婢,这全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她的口气更加坚定。 袁不弃疑心大起,瞠目怒叱道:“不可能!没有人会愿意一辈子跟我这种怪物关在一起,如果不是奶奶的意思,难不成是我娘要你这么说的?她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委屈自己?” “大少爷这番话不只侮辱了奴婢,也侮辱了大少爷自己,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是因为奴婢爱上大少爷了呢?”浓情两手交握在身前,抛开矜持向他表白,“还是……还是因为奴婢只是个下人,配不上大少爷?” “好!那么你告诉我,你爱上我哪一点?有什么理由让你来爱像我这样半人半兽的怪物?”他的怒吼声响遍了整座影子居。 她的心因感应到他承受的巨大创伤而抽紧,她闪着泪光说:“会爱上什么人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可是爱上就是爱上了,奴婢说不出理由,也不想编个谎言欺骗大少爷。” 袁不弃被她话中的真情撼动了,可是,不行!理智再次提醒他。 “你只是因为我们朝夕相处,一时产生了错觉,等你遇见更好的男人时,就会后悔说过这些话了。”他不敢相信她会爱他。 浓情闻言后自嘲的思忖,她曾经也以为遇到世上最好的男人,可是他却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毁了她的名誉,险些逼得她以死明志,让她体会了何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那样的人比什么都可怕。 “对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了。”这是她的真心话。 他无法克制的大吼:“你不要再安慰我了,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最好的呢?我甚至不敢下山一步,就怕看见镇民们异样的眼光,如果让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他们会如何看待你?” “我不在乎。”她意无反顾的说。袁不弃在原地踱着步,以发泄内心激动的情绪。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只怕真的遇到时,你会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走。” “那么我们不妨来做个实验,明天我们就下山一趟,到镇上晃一圈,看奴婢是不是会反悔?” 他瞪她的表情好像她头上长了两只角。 浓情舒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当然了,如果大少爷不放心的话,可以披上那件黑斗篷,奴婢是不会反对的。” “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袁不弃有点生气。 “我想不懂的人是你,大少爷,你担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害怕面对别人的眼光,所以拚命的找借口,其实是因为你胆小、懦弱!” “住口!住口!”袁不弃额上青筋暴跳,似乎像是头野兽要扑过来似的。“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心里不怨、不恨吗?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有多痛恨这样的自己——”他用那双像动物毛皮的大手掩住脸孔,任眼泪狂喷而出,道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愤恨。 浓情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红着双眼将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轻柔的用绢帕替他拭干泪水。 “你笑我吧!我是这么没用、这么怯懦——”他真想狠狠揍自己一拳。 她用纤指盖在他嘴唇上,阻止他继续贬低自己。 “我不会笑你,因为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只不过是平凡的人类罢了,既然是平凡人当然就会害怕、恐惧,再说这世上也没有绝对坚强、打不倒的人。” “浓情,你让我感到好羞愧。”她眸中的光芒洗涤了他晦暗的心灵,让他重获生机。 “我倒宁愿你能爱我。”浓情娇羞的喃道。 袁不弃紧闭一下眼,“我不想耽误你的青春,更不想害了你,跟着我是没有任何未来的。” “要我向大少爷证明我的决心吗?”她说。 他疑惑的挑眉,不解她要用什么方法证明。 浓情往前迈了一小步,示意他把头低下,因为他实在是太高了。 这下袁不弃的困惑更深了,不过还是照做了。 不期然的,浓情两手抓住他的衣服,踮起足尖,将红润的朱唇笨拙的盖在他嘴上,接下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进行,只能本能的含住他的下唇啄吻,这对一名末出阁的姑娘来说是多么羞人啊!可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意,她只有不顾羞耻的做了。 “浓——”袁不弃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能瞪着那两排如蝶翼般颤动的睫毛,一时无法作出反应。 他不喜欢吗?否则为什么身体僵硬得像尊石像,动也不动呢? 还是他把她当成不知廉耻的女人了? 就在浓情伤心的想放弃时,她感觉到身子被紧紧的嵌进一座暖和的怀抱中,那钳住她的功量几乎快让人透不过气来。 得到回应,她也从主动变成了被动—— 老天!这是不被允许的,可是想碰她、吻她的欲望战胜了理智。 袁不弃用舌尖轻舔过她樱花般的唇,不过为免失控,他不敢停留太久,继续唇舌并用的舔吮那小巧的下巴,并小心的不让獠牙刺痛她。 “嗯——”她发出娇弱的呻吟,身子因激情而轻轻抖动。 情欲征服了他,袁不弃喉头发出一声低吼,沿着她雪白的项颈一路洒下细吻,直到大掌由腰际滑向她圆翘的臀—— 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了下来,他陡地张开双眼,随即将浓情一把推开。 “呀!”根本没料到他会推开自己,她一个没站稳就摔倒了。 他也同样吓了一大跳,“浓情,摔伤了吗?” “还好——”浓情左手的手心因为擦到地上,有些破皮。 “该死!”他懊恼的咒骂自己,“让我看看!” 她不想引起他无谓的自责,“没关系,待会儿上个药就没事了。” 袁不弃不由分说的横抱起她就往屋里走。 “这点小伤没事的,大少爷——”浓情不只一次的解释,可是帮她上药的男人压根儿听不进去。 “我伤了你。”他不只想揍自己一拳,更恨不得能打死自己。 浓情眼光一柔,执起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没有,只不过是轻微的擦伤罢了,我可不是一碰就坏的瓷娃娃。” “在我眼中,你比任何东西都来得珍贵。”他可以为她而死。 她脸上散发出绚丽的光彩,“这代表你肯要我了?” “浓情——”他喟叹一声。 “你吻了我。”她说什么也不能容许他再退缩。 袁不弃垂下眸光,“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你吻了我就得要负责到底。”她近乎耍赖的说。 他不禁哑然失笑,明明是她先主动吻他的,怎么到最后好像变成他的错? “一定非要我负责不可吗?”他输给她了。 浓情笑得娇美无比,“不负责任也行,反正奴婢这辈子都是你的人,大少爷若是真的不要奴婢,奴婢就只好削发出家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袁不弃故意龇牙咧嘴的问。 她咯咯娇笑,“没错,奴婢成功了吗?” “成功了一半。”他也笑了。 “那另外一半呢?” “浓情,我无法给你一个正常的家、甚至一个——孩子。”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最后两个字。 “可是我拥有你的心、你的忠诚,还有你的爱,不是吗?” 袁不弃震动了一下,将她从椅凳上拉起,浓情顺势坐在他膝上,让他有力的双臂圈住自己,两颗心又靠近彼此一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用激动的口吻道。 她绽出喜孜孜的笑容,“只要说你爱我。” “我爱你,打从第一次在后山见到你,我就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你了。”他将脸埋在她颈间,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浓情诧异的抬头,“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只想默默的爱着你就够了,并不想造成你的困扰。”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刻。 “真傻,刚才奴婢还担心得要命,以为大少爷根本无意于我。”原来他那么早就爱上她了,她高兴得快要哭了。 袁不弃轻点下她的唇瓣,“不要自称奴婢了,也别再喊我大少爷。” “那要喊你什么?”她爱娇的问。 “就喊名字吧!” “不弃。” 他动情的将双臂圈得更紧,感谢上苍的厚爱。 “我何德何能蒙你青睐?”在感受幸福的同时,心底的阴影并未完全消逝。 “应该说是缘分吧!月下老人的红线早就系在我们两人的小指上,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的来到大华山,意外的碰上了你。”若她没有逃婚离家,也许他们这一生就这么错过了。 两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桌上荧荧的烛光映照着浓情洋溢着愉悦满足的脸庞,以及袁不弃深锁的愁眉。 “可不可以让我进去见见大哥?”袁咏光反复思量后,还是找上了浓情。 他和林婉筑的婚事可以说是订下来了,就等父亲从京城回来帮他们主婚,既然袁家下一代的香火必须由他来延续,那么困扰了袁家数代以来的诅咒有可能会继续应验在他所生的长子身上,袁咏光自认不是坚强的人,他希望能听听大哥的意见,从他身上吸取经验,让自己有勇气和心理准备来面对未来。 “现在吗?”她正经十足的表情不像是随便说说而已。 袁咏光用力的颔首,“是,能不能帮我进去问一声?” “好吧!那么请二少爷在外面稍等。”她说完便进屋去。 浓情不确定袁不弃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虽然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封闭自己,甚至慢慢去接受自己吓人的外貌,可是残留在他内心深处的阴影一直是无法克服的障碍。 她甫进入屋内,就见袁不弃伏在案前挥毫,专心的神情不免令人好奇,悄悄的挨近他身后一看,宣纸上是他刚劲有力、挥洒自如的笔迹,而那优美的词句也同时跃进了眼帘。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浓情不自觉的吟诵出来,美眸与他相接。 “这阕词——是要送给我的吗?”她眼波流转,似羞似喜的问。 他的表情微窘,“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 “不要这么说,如果这阕词代表的就是你的心意,那便是我要的,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我会永远珍惜它的。”她将宣纸拿起来吹了吹,等墨汁干了,才小心翼翼的折起,并揣进胸口中。“可是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好回送给你——” “不用了。”袁不弃说。 “那怎么行呢?”浓情灵机一动,也提起沾了墨汁的狼毫笔,袁不弃霎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起身将座椅让给她。 就见她娟秀的字体一一在宣纸上浮现——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当浓情点上最后一划,满意的放下狼毫笔时,小手便被袁不弃紧紧包在大掌中,不需要言语,已表达了他内心的激动。 她含笑的让细致的面颊摩挲着他粗糙的掌心,此时无声胜有声。 “啊!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好半晌才想起还在门外等着的袁咏光。“不弃,外面有个人想见你。” 袁不弃手一颤,“谁要见我?” “是二少爷。”她说。 他眉峰深拢,二十多年来,他可以说从没和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正式见过面,曾经有一度自己非常嫉妒他,同样是袁家的子孙,两人之间相差不过三岁,却有着天壤之别的命运,心里的不平衡几乎让袁不弃憎恨起他,不过,那只是一时的想法。 “他见我有什事?我不想见任何人。” 这早在浓情的预料之中,也许是时机还未到。 “那么我出去跟二少爷说一声——” “不必说了,我已经自己进来了。”袁咏光大剌剌的跨进门槛,这番突兀的举动让袁不弃根本来不及隐藏自己。 他迅速的背过身去,“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二少爷,你先出去——”浓情本能的想保护袁不弃。 “浓情,你不要阻止我,我有话要跟大哥说。”袁咏光坚持不肯移动半步,“大哥!你先听我说——” 袁不弃喝斥一声,“我不想听,你马上给我出去!” “不!大哥,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他将浓情推到一边,又朝袁不弃迈了一大步,“你已经躲在这里够久了,最起码也该出来见见奶奶、爹、大娘,还有我,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袁咏光,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他叱道。 “不错,我现在是没有资格。”袁咏光也火大了,一古脑儿的把心里面的话全说出来。 “大哥,你以为这些年只有你一个人在痛苦吗?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奶奶日日夜夜为你诵经祈福,就是怕悲剧重演;大娘因为对你怀着罪恶感,身子一直好不起来;爹为了我们一大家子的生计,镇日在外奔波操劳,苦于无人帮他分担重担;而我又不是个经商的人材,能帮得忙也是有限,再说不久之后我就要成亲了,我和婉筑第一个儿子或许也和大哥一样难逃诅咒的捉弄,难道我们心里就有一天好过吗?” 浓情见袁不弃的肩头轻轻抖动,便退到一边,让两兄弟敞开心胸长谈。 “如果你是因为不想让我看见你的长相,事到如今我只好老实说了,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就见过大哥不只一次了。”他说。 袁不弃身躯一震,“你已经见过我了?怎么可能?”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兄弟姊妹陪我玩,记得在我八岁那一年,当我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大哥,你可以想见我有多高兴,所以我就常常在夜里不睡觉,偷偷的爬墙进来想看你一眼,大哥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驼叔,他可以帮我作证,我就被他逮过好几次,驼叔还交代我不许让人家知道我到影子居来的事。 “我承认刚开始看到大哥时真的吓了一大跳,因为大哥长得跟我们不一样,那时驼叔还骗我,说大哥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怕会传染给别人,所以才不能跟大家住在一起,我信以为真,就呆呆的等着大哥把病治好,到时就可以出来陪我了,长大之后才晓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大哥,就算你的外表再骇人,仍然拥有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而且我们是亲兄弟,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长相而嫌弃你,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自己的亲人。” 袁咏光把话说完了,企盼着他能转过身来面对他,浓情也同样的屏息以待。 似乎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也许是被他的话感动了,也或许是两人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激励了他,袁不弃终于有了行动。 “大哥!”袁咏光叫道。 袁不弃瞅着面前俊逸开朗的年轻人,天生的血缘亲情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 “你骂得对,这些年我只会顾影自怜,以为受苦的只有自己,从来就没想过奶奶和爹娘心里有何感受,我太自私了。” “对不起,大哥,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教训你。”袁咏光忏悔的说。 “不,我要谢谢你骂醒了我。”他嘴角微微的牵动,连眼神也在笑,似乎心中一部分的痛楚在笑意中释去了。“咏光,谢谢你愿意来看我。” 袁咏光喉头一梗,张臂抱住他,“大哥——” 他眼眶红润,有许多话塞满了喉咙,就是说不出来。 浓情静静的走出去,并顺手带上房门,两人都没注意到她的离去。 “大哥……我好害怕。”袁咏光哭得像个小孩。 袁不弃拍着他的背,沙嘎的说:“我知道,虽然明知会很痛苦,可是既是袁家人的命运,我们只有试着去接受它,去学着与它相处。” 袁咏光呜咽着,“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会帮你的。”简单的五个字,却有了奇妙的效果。 袁咏光的情绪镇静下来了,宛如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大哥便是他的支柱。 兄弟俩相谈甚欢,像是要弥补失去的时光,谈天说地的足足聊了两个多时辰。 就从那天开始,袁咏光成了影子居唯一的客人,几乎每天都会来报到。 到了第三天,袁咏光抱来了一堆帐本,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袁不弃斜睨着它们,脸上似笑非笑,“这是什么?” “我知道大哥不仅聪明,而且又是经商的头脑,这些一定难不倒你的。”袁咏光谄媚的笑说。 袁不弃佯怒的瞟他,“别拍马屁了,我看你是想藉机推卸责任吧!” “呵、呵!怎么会呢?我只要一看到它们头就发胀,要是等爹回来,这些帐本还是一团乱,那我可就会死得很惨,大哥也不忍心看小弟有难,见死不救吧?” 浓情抿着如花笑靥,“依我看,是二少爷偷懒才是真的。” “浓情,你怎么专扯我后腿呢?人家说爱屋及乌,你也应该对我好一点,说不定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袁咏光挤眉弄眼的笑说。 她双颊灼热起来。“不弃,你看他欺负我。”她娇嗔的说。 这下又被袁咏光抓到了把柄,不禁取笑道:“哦!想不到你们的感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大哥,你得准备给人家一个交代才行。” 浓情的小脸嫣红似五月榴花,踱了下脚便奔出去了。 袁咏光可以由袁不弃恋慕的目光看出自己没有猜错,心中不禁为他感到高兴,以后大哥应该不会再孤单了。 第七章 “大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向奶奶提你和浓情的事?”袁咏光问道。 袁不弃合上手中正在翻阅的帐册,表情异常的严肃。 “咏光,我和浓情的事你暂时不要说出去,尤其是在奶奶面前,更不能泄漏半个字,知道吗?” “为什么?”袁咏光一脸的不解,“虽然浓情是我们家请来的婢女,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难道你要她没名没分的跟着你吗?” “当然不是这样了,我宁死也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只不过这件事若传到奶奶耳中,她一定会马上叫人筹备婚礼的。” “那很好啊!我们兄弟俩可以同一天完婚,奶奶一定高兴极了。”袁咏光还是不明白让奶奶早知道或晚知道中间有什么差别? 袁不弃苦笑,稍微的提示他一下,“你还不懂吗?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我二十五岁的生辰了。” 他闻言后一愣,“大哥是说——” “你忘了袁家的诅咒中还包括每个长子都活不过二十五岁吗?”这就是近日来让他寝食难安的原因。 袁咏光勉强挤出笑容,“不会的,大哥,难道没有一个人例外吗?” “我查过族谱,从被下诅咒的那一代祖先开始,到去世的大伯为止,总共经历了五代,可惜这五个人全都捱不到二十五岁那天就已经自行了断,没有人可以应证诅咒的真实性,万一它是真的,我绝不能让浓情成为寡妇,一辈子为我守寡。”他低沉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平常的事,可是只有他知道自己心里有多苦。 “那么大哥的意思是,要等到过完生辰再作决定?” 他握紧放在桌面的拳头,让指甲刺进手心,唯有痛楚才能激起自己。 “我也希望它不会发生,可是我不能拿她的终生幸福来冒险,咏光,你现在明白了,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我知道了,大哥,我不会跟奶奶还有任何人提的。” “谢谢。” “我们是兄弟,这点小事说什么谢,大哥太见外了。”袁咏光又问:“对了,大哥,浓情她知道这件事吗?” “这件事你也得瞒着她。”他说。 “为什么?” 袁不弃轻轻一哂,眼底充满深情,“因为我了解浓情的脾气,要是让她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立刻请奶奶出面替她作主,非赶在我生辰之前嫁给我不可。”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看得出浓情对大哥用情极深,她极有可能这么做。” “就因为如此,我才得替她的后半辈子设想,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也希望有人能替我照顾她,那样我就是死也暝目了。” 袁咏光朝地上啐了几口,“呸、呸、呸!大哥,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好不好?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战胜诅咒的。” “对,为了浓情,我非战胜它不可。”他不要把心爱的女人让给其他男人,所以即使不能改变外表,至少他要用下半辈子来珍爱她。 正午才过,天空一片阴阴暗暗的,正是下雨的前兆。 浓情进门就见袁不弃趴在桌上假寐,昨夜他一定又看了整晚的帐册,难怪会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怕他会着凉,浓情连忙取来挂在衣架上的袍子往他身上披去,原以为动作已经够轻了,结果还是把他给吵醒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她歉然的说。 袁不弃朝她微笑,“你没有吵到我,我只是稍微闭上眼睛休息。” “还在看这些帐册?” “想不到我们袁家有那么多产业,这些年来就只靠爹一个人在撑着,的确是很辛苦,我也想为这个家尽一份力量,最起码这点我还能办到。” 她动手将一本本帐册挪到别处,端出冲泡好的枸杞黄耆茶。 “那也不急着在这几天内将它们全看完,先喝个热茶喘口气吧!我特地冲泡了这茶,可以帮你补养元气、增进食欲。” 他吃得还不够多吗?袁不弃失笑的思忖,现在每天三套都被她喂得饱饱的,就怕会变成大胖子,哪里还需要增进食欲?不过,他还是把茶喝了。 空气中凝聚的湿气似乎愈来愈重,看来待会儿的雨势会不小。 袁不弃盖上茶碗,朝屋外凝睇一眼,“外头好像要下雨了。” “嗯!一大早天气就怪怪的,看来是要变天了,你还是多加件外袍,可别受寒了才好。”她说。 “别净顾着我,你瞧你的手这么冰——” “哈啾!”才这么说,浓情马上掩鼻打了个喷嚏。 他皱起眉头来,不由分说的便拿下身上的袍子,“你的身子单薄,才应该多注意自己的健康,来!先把这件披上。” 浓情的心为之悸动,明媚的眼眸中多了一抹少女的娇羞,嘤咛一声便偎进他的怀中,尽管这投怀送抱的举动太过主动,可是在这动情的时刻,世俗的礼教早被她抛到脑后。 “不弃——”她轻喟一声。 袁不弃身躯条地绷紧,自制力受到极大的考验,两人相处得越久,所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他可以感觉到对她的欲望一天比一天来得深,所以这些日子一直他避免再触摸到她,就连牵牵小手都成了禁忌。 如今心爱的女人就在怀中,可以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体热,还有她窈窕玲珑的诱人曲线紧贴着自己,这简直是在折磨他,袁不弃的身躯因为受到感官的刺激而颤抖,他不想让她走,他要她,想要她的欲望是那么强烈。 他喉中发出咕哝声,呼吸急促起来,胸膛也快爆炸了,有一股力量在驱策他占有她,让她属于自己,那么她就永远不会弃他而去了。 浓情仰起小脸,“怎么了?” “不要离开我——”他大喊。 她只能依偎在他的怀中,好不容易才找到愿意爱他的人,他绝不会松手。 “我没有要离开你呀!不弃,你究竟怎么了?”他炙热的双眼和涨红的脸庞让她感到迷惑和不解。 袁不弃粗喘一声,他的心完全迷失在狂热的欲望之中,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他的手紧紧的扣住她,害怕一放开她就会像空气般蒸发掉,已经多日不曾修剪的指甲像爪子般抓住她的衣裳,并且在浓情的肩上留下四道红色的抓痕—— “啊——”她因突如其来的痛楚而蹙起眉尖,“好痛——”殷红的血从她白皙的肌肤内渗透出来,让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老天!我做了什么?!”那一道道血痕像是在控诉他的粗鲁,猛地将袁不弃从欲望的深渊里揪了出来,条地松开钳住她的手,震惊、不信、混乱和羞愧刹那间击倒了他。“我伤了你!我居然真的伤害了你——” 浓情起初也被吓到了,可是她了解他,知道他绝对不是有意的。 “不弃,我没有怪你,只是一点小伤,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 可是太迟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人类的欲望以及隐藏在体内的兽性险些把她给杀了,袁不弃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不!我伤了你,我竟然伤了自己最珍惜的人……我是禽兽……我比禽兽还不如——”他捧着头狂吼起来。 屋外下起了倾盆大雨,哗啦哗啦的雨声吞去他的吼叫声。 “不弃,不要这样。”她想过去抱住他、安抚他。 袁不弃倒退一步,“不要过来!离我远远的,不要让我再伤害你——” 她焦急的蠕动着唇瓣,不知说了些什么,都被雨声给淹没了。 “原谅我——我——”袁不弃拔腿奔到屋外,摊开双臂站在大雨中,想让冰冷的雨水冲掉体内未能宣泄的情欲。 浓情顾不得肩伤,迅速的将掉在地上的外袍随意里上,站在廊下叫道:“不弃,求求你不要这样,不弃——” “站在那儿不要动,不然你会被雨淋湿的。”该受惩罚的是他,最好让他被雷劈死算了。 她红着眼圈乞求,“那你也回来,瞧你全身都湿透了,这样会生病的。” “这是我活该要承受的,求求你——我必须一个人冷静一下,你不要跟来——” 他心乱如麻的冲进雨幕,还隐约听见浓情呼唤他的声音。 他吼叫着冲向山顶,那声音像是来自地狱—— 滂沱大雨打在袁不弃的脸上和身上,同时也在鞭笞着他丑恶、贪婪的灵魂,他不断的往前冲,可是湿黏的布料缠住了他的腿,让他想跑却怎么也跑不动。 浓情,请你原谅我!他的心在呐喊、在哭泣,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时的情不自禁竟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袁不弃跌倒了又爬起来,衣服、头发都沾满了泥巴,可他不能停,非要跑到没有力气倒下来为止。 “啊!”一声惊恐的尖叫提醒他这儿还有别人。 大概是上山砍柴的樵夫,因为突来的大雨正急着下山,却和拔足狂奔的他迎面相遇,樵夫像见了鬼似的大叫,张口结舌的跌坐在泥地上,一手战栗的指着他。 “怪——怪物——” 袁不弃对他悲伤的一笑,眼睛热热的,脸庞滑下来的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这次他没有选择逃走,迳自越过樵夫身边,人们惊悸的眼光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伤人,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浓情让他学会去面对自己吗? 不知在山里走了多久,走得脚都提不起来,脑子里也乱哄哄的,整个人更是昏沉沉的,他必须回去了,浓情此刻一定很担心他,况且她的伤必须要上药,得快点回家才行—— 浓情已经先回房上过药,并换了件衣裳,心里担忧着不知去向的袁不弃。 原以为在影子居里发生的事不会有人知道,可是才过了半个时辰,袁老夫人就派人来叫她到见心斋一趟。 “老夫人找奴婢有事吗?”她打了个礼问。 袁老夫人紧盯着她,沉声的问:“情丫头,下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听驼叔说看到不弃淋着雨从影子居的后门冲了出去,连叫了个好几声都没听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咬白了下唇,“是奴婢不好,奴婢马上去找大少爷回来。”他还是没回来,会上哪儿去了呢? “不用了,我已经叫驼叔带人出去找了,我只想知道不弃他怎么了?” 浓情一时语塞,这教她如何说得出口? 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但袁老夫人心中又十分挂念孙子,因此口气也严厉了起来,“情丫头,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把这个重任交给你,至少你也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是不是你没伺候好,惹他不高兴了?”不能说她偏私,因为这个长孙等于是她的心头肉,谁惹他不快,她都不会放过对方的。 浓情还是不愿吐露出真相,“是奴婢的错,请老夫人责罚。”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受伤的事。 “你承认了是不是?” 她点了下头,“是的。” “你真是枉费我对你的百般信赖,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袁老夫人色厉内在的说:“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踏出房门一步。” “是,老夫人。”浓情没有试图为自己辩驳。 她前脚一走,袁老夫人就蹙着白眉沉思,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并不代表她昏昧,方才口气严厉是为了逼出真相,只不过浓情的嘴却像蚌壳似的,就是不肯吐出半个字,这更证明其中有问题。 不晓得阿贵找到不弃了吗?可别出事才好。 “水——我要喝水——”袁不弃小声的呻吟,惊动了正在打困的驼叔,他连忙倒了一杯水过来。“大少爷,水来了——慢慢喝,别急。” 他一口气将茶水喝干,温热的液体霎时滋润了干涸的喉咙。 “太好了——醒了就好,好像也退烧了。”驼叔探探他的额头,吁了口气,“还好没事,老奴都快担心死了。” 袁不弃从榻上坐起身,“驼叔,我病了吗?”难怪他会浑身不舒服。 “何止病了,大少爷昏倒在山上,还全身发着高烧,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我昏迷了一天一夜?” 驼叔一面拿起枕头垫起他,“是啊!真是吓坏老奴了,要是大少爷有个什么差池,教老奴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你跟奶奶说了?” “没有,老奴知道大少爷不想让老夫人操心,所以一直瞒着她,只是大少爷再不醒来的话,老奴就怕瞒不下去了。”他端起桌上的药碗,“大少爷,快把这药喝了,才能早点恢复元气。” 喝了药,逼出了一身的汗,袁不弃才感觉精神好多了,眼神也在不自觉当中在房内搜寻着浓情的身影。 “驼叔,她——不在吗?”他生了病,却不见浓情随侍在侧,是否表示她对他失望透顶,不想再看到他了? “你是说情丫头?她不在这儿。”驼叔卖起关子,故意让他着急。 袁不弃一颗心提到喉咙,“她不在这儿,是不是调回去伺候奶奶了?”如果这是她主动要求的,那么他也无话可说。 “不是。” “不是?那么她去哪里了?驼叔,快点告诉我!” 驼叔表情凝重的说:“情丫头被老夫人禁足,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为什么?奶奶为什么要这么做?”袁不弃一脸的惊诧,“浓情又没犯什么错,奶奶为什么要处罚她?” 驼叔不以为然的哼气,“她没有把你伺候好,害得你跑出去淋雨,又是昏倒,又是生病的,难道不是她的错?” “当然不是了,天啊!奶奶就为了这样处罚她,那现在她怎么样了?”他一听简直要晕倒了。 “她很好,虽然不能离开房门一步,不过三餐都有人送去给她。” 袁不弃掀被下床,“不行,我要去看看她。” “大少爷,老夫人交代过堡里所有的人都不许去探望她,你要去的话得先经过老夫人那一关。” 他穿衣的动作一顿,“好,那我这就去见心斋见奶奶。” “大少爷要去见心斋?”驼叔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袁不弃着装完毕,从衣橱里找出许久未穿的黑斗篷,并拉上帽子覆住脸孔,虽然明知很难,他还是必须亲自走这一趟。 “驼叔,麻烦你带路。”他已经忘了往见心斋的路该怎么走了。 驼叔一时反应不过来,“呃——好、好。” 大少爷居然肯去见老夫人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他真迫不及待要看老夫人高兴的模样。 袁不弃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踏出影子居的正门,沿着花木扶疏的走道,可以直通袁家堡各个院落。 他的骤然出现宛如从地底钻出的黑暗使者,所有目睹的下人全都忘了手边的工作,一个个张大双眼看着他们从来只听过袁家的诅咒,而未曾见过真人的大少爷。 凡是袁不弃经过的地方,下人们都敬畏的让开一条路来,由驼叔在前头引导,斗篷拖在地上发出窸窣声,他僵硬着身躯迈开步伐,不容许自己临阵退缩,浓情还在等着他,他必须向奶奶解释,一切都是他的错,和她无关。 “老夫人!老夫人——”一名家仆气喘如牛的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老夫人——大少爷他——来了——” 袁老夫人诵经到一半被打断,不悦的拧起眉头,“怎么这么没规矩?我不是要你们别进来吵我吗?” “可是……老夫人,大少爷他……往这儿来了——” 她手上的念珠掉了下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家仆吞咽一下口水,“小的说……大少爷正往这儿走过来了。” “什么?你没有看错?”袁老夫人的情绪整个激动起来,在家仆慎重的点头后,泪水马上在眼中打转,“不弃他——真的到见心斋来了,我等了十多年,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这是菩萨保佑还是奇迹?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孙子愿意踏进见心斋? “老夫人,大少爷已经到门口了。”家仆在门口扬声叫道。 袁老夫人抖着步子迎上去,首先进门的是驼叔,他走过来对她含笑的点点头,仿佛在向她道贺。 “阿贵,不弃呢?快点叫他进来呀!”她急着想见多年不曾见面的长孙。 袁不弃紧跟着也进了屋里,听见她慈爱的声音,喉头也像被什么梗住一般。“奶奶。”他充满感情的唤道。 袁老夫人流下两行老泪,朝驼叔和家仆摆了下手,“你们都出去,让我们祖孙俩好好说些体己话。”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她掏出绢帕拭了下眼角,“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在,让奶奶仔细的瞧瞧你。” 他将黑斗篷从身上卸下,凝视着眼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记忆也跟着回到十岁以前,幼年的他几乎是奶奶一手养大的,如今看着她已是白发苍苍,心中一酸,噗咚一声就在袁老夫人跟前跪了下来。 “奶奶!”她的白发有一半是因操心他而生的。 这声“奶奶”又让袁老夫人泪如泉涌,“不弃,你终于肯来看奶奶了——你知道奶奶有多担心你吗?” 他抱住她娇小的身躯,梗声的说:“对不起,奶奶,是孙儿不孝,孙儿以后不会再让您操心了。” 袁老夫人抚着他的发,疼爱的摸着他的脸,“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你,你才那么点大,想不到一转眼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奶奶今天能看到你真是太开心了——” “奶奶,您别哭。”他笨拙的帮她擦眼泪。 她破涕为笑,“对,不能哭,这是喜事,应该笑才对,不弃,你也起来吧!” “您先坐下来。”袁不弃先扶她落坐,再帮她倒了杯茶。 能喝到长孙亲手帮她倒的茶,乐得袁老夫人两眼都笑弯了,这么多年来就属今天最开心了。 “奶奶的身子看起来还很硬朗,我也放心多了。” “唉!奶奶已经老了,恐怕也没多少日子了,不过在心愿未了之前,说什么也不能倒下去,今天看见你走进见心斋,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不弃,以后你可得常常来陪奶奶知道吗?” “我会的,奶奶。” “你娘要是听到这件事,她的病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你们母子俩也好多年没见了,对了!我叫人去请她过来——” “奶奶,请先等一下。”他忍不住插嘴,“娘那边我当然会去探望,只不过在这之前,孙儿有一件事要求奶奶。” “什么事?” “听说奶奶把浓情关在房里,还不准别人去看她,有这回事吗?” 袁老夫人沉下脸颔首,“是有这么一回事,因为她做错事惹你生气,才害你冒着雨出门,要是有个万一,她怎么负得起这个责任?奶奶做事一向赏罚分明,自认没有做错。” “事实不是这样的,奶奶,难道浓情什么都没说吗?” “嗯!我问她事情经过,可是她一个字都不说,所以奶奶才先要她待在房里反省。”袁老夫人说。 “这个小傻瓜,她为什么不替自己辩白呢?错的人又不是她。”袁不弃嘴里咕哝着,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好气。 “不弃,告诉奶奶真话,那天你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袁不弃羞赧的无法面对她的质问,很快的转开眼眸,将视线定在某一点,并试着发声,可是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这问题这么难回答吗?”袁老夫人关爱的问。 他鼓起勇气将视线转向她,原本还想暂时隐瞒他们之间的感情,看来是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 “奶奶,犯错的人是我。因为我想要她、想抱她……结果一时失控,用爪子抓伤了她……”他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坦承罪行。 袁老夫人及时吞下低呼,没料到是这种事。“不弃——” “我爱她,可是我却伤了她,所以我逃走了,我怕再待下去又会克制不住自己。奶奶,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他自顾自的说下去。 “不弃,不要这样自责,我想情丫头她不肯说出实情,那就表示她一点也不怪你。”她只有如此安慰他。 袁不弃仰首看向窗外,“可是我却无法原谅那样的自己。” “你真的很喜欢情丫头吗?”“是的,我爱她胜过我的生命。”他忧虑的脸变得温柔。 “情丫头呢?”她必须问清楚。 “之前是的,可是现在我不确定,我怕自己已经吓到她了。” 袁老夫人倒是一脸笃定,“你为什么不去问她,亲耳听听她怎么说?” “问她?”是的,他要面对现实,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 第八章 浓情坐在小小的斗室中叹气,她并不在意任何的处罚,唯一悬念的就只有袁不弃的情况,都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却没有人告诉她影子居的情形,她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 他没事吧? 那天的事情来得太突然,可是浓情相信,袁不弃心中的痛苦一定比她深,她多么渴望他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怪他,肉体的伤口会有好的一天,可是袁不弃对她的内疚却有可能撕裂他的心,更有可能再度把她推往心门之外,她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叩!叩!有人敲了门。 “门没关,请进。”她以为是帮她送茶水来的人,所以她不以为意,虽然老夫人不许她踏出房门,可是并没有因此亏待她,三餐和茶水样样不缺。 浓情心不在焉的朝门口一瞟,乍见到思念的人就矗立在那儿,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不弃?” 她慢慢的站起来,动作不敢太大,就怕眼前的景象会消失,袁不弃是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她眼花了,或者是太想念他了,才把别人误看成是他,可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么这是真的?他真的在她眼前? 袁不弃尝试对她微笑,因为他不能预期她对他的出现会有什么反应,只好战战兢兢的站立不动,可是当浓情毫不迟疑的奔向他时,袁不弃激动不已,只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这一刻而死。 “不弃,太好了,你没事——”浓情扑进他胸怀,纤细的双臂抱紧他的身躯,“太好了,我简直快担心死了。” 他怀着感恩、赎罪的心拥抱她,将两人都包里在黑斗篷内。 “浓情,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他的身体在发抖,是害怕失去她的恐惧,也是得到她宽恕的感激。 浓情从他胸前抬起头,“为什么这么想?我有说要离开你吗?” “可是,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伤害了你——”他的眼光流连在她肩上,眉峰跟着纠结了好几道皱褶,迭声的问:“伤口是不是很深?已经上过药了吗?要是没处理好可能会发炎,我那儿有药——”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并没有真正的伤害到我。”她又将面颊靠在他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 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要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这全是我的真心话。”她扬起清澈如水的美眸睇视他,“当时你虽然是一时冲动抓伤了我,可是你马上就住手了,这就表示你可以控制自己,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弃,你是个人,不是禽兽,我不要你为此看轻自己。” 袁不弃用力的抱住她,将唇贴在她的发顶,浓情可以感觉到发顶一片湿濡,那是他流下的泪水。 “我爱你——我不想放开你——”即使是那恶毒的诅咒也不行,他还想再爱她五十年、一百年,甚至生生世世。 她黑色的瞳仁也浮起水气,“那就别放开,牢牢的抱住我吧!” “我会的,任何人也休想把我们拆散。”袁不弃稍稍松开双臂,从脖子上拉出一块从没离过身的玉佩。“这块护身古玉是我们袁家世代以来只传给长子的传家之宝,我把它送给你,它代表我的心还有……我的生命。” 浓情把玩着这块别致的玉佩,“既然是传给长子,你把它送给我恐怕不太好,更何况它又是你们家的传家之宝——” “既然你不会离开我,那么戴在你身上和戴在我身上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我要你带着它。”他执意的将雕刻着“观音坐莲”的传家玉佩挂在她的项颈上,“小心收好,可别掉了。” 她推却不去,只好谨慎的收进衣内,万万也没料到袁不弃将这块传家古玉送给她,也同时把性命和未来的命运托付在她手中。 “不弃,你娘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太好,大夫说过她的病是心病,多半是来自于对你的愧疚,待会儿你去见她的时候,可别让她太激动了。”袁老夫人叮咛道。 他脸上也透着一丝紧张,“孙儿明白。” 袁老夫人将目光瞟向静立在他身旁的浓情,清了清喉咙,“咳,情丫头,我有些事要和不弃谈谈,你先到外面等。” “是的,老夫人。”她转身出门。 袁不弃一脸讷闷的望向袁老夫人,“奶奶?” “奶奶把情丫头支开是有事情要审问你,有她在怕你不好说话。”袁老夫人看出孙子想问什么,很快的为他解惑。 “有事要审问我?” 她脸色一正,轻声的责备,“不错,你心里应该也有数才对,你跟情丫头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跟奶奶提呢?你知道奶奶很喜欢她,巴不得她来做我的孙媳妇儿,要不是我处罚她,把你的真心给逼出来,只怕你们还要继续隐瞒下去是不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奶奶,我不是故意要瞒着您,只是时候还未到。” “打铁要趁热,情丫头也心甘情愿的跟着你,还有什么好等的呢?你爹前阵子捎来的信上也写说下个月初就会回来了,算算日子,刚好赶上帮你们兄弟俩主婚,到时可以好好的热闹一下。” “奶奶,还是先办咏光的婚事,我和浓情再等一阵子也无妨。” 袁老夫人怔愕了几秒,还以为他会急着想把浓情娶进门,问:“为什么还要再等一阵子?不弃,奶奶也是在为你着想,你二十五岁的生辰就快到了,以前的人常用冲喜来治病,也许等你和情丫头成亲之后,可以帮你化解一些不好的事——” “别说了!”他低喝一声,口气随即又缓和下来,“对不起,奶奶,我不是故意要吼您,只是浓情对我太重要了,我想娶她为妻是因为我爱她,而不是把她当做一项工具,我不能允许自己对她做出这么自私的事。” “奶奶也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 袁不弃表情变得冷硬,“没有可是,除非我能战胜诅咒的邪力,否则我不会娶她,即使是奶奶的命令也一样。” “不弃,奶奶也是为了你好。”她梗声说。 他跪在袁老夫人膝前,“请奶奶原谅孙儿的任性,孙儿这辈子能够得到一份真爱已是死而无憾,我不想糟蹋这份感情啊!” 袁老夫人听了老泪纵横,“可是奶奶舍不得啊!奶奶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孙子,这太残忍了——呜——” “奶奶,您不会失去我的,我也舍不得就这样死去,所以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那该死的诅咒打倒。”他拥有那么多的爱,让他有勇气去跟那股不知名的邪恶力量作战,支撑着他活下去。 孙子的坚强让她骄傲,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奶奶全都明白了,就依你的意思去办,起来吧!”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袁咏光兴奋高亢的叫喊声,“奶奶、大哥——大哥!你快点出来,大娘她来看你了。”原来是袁夫人在阆凤轩听到了消息,等不及儿子去看她就先赶来了。 话才刚说完,就见到袁咏光扶着体弱的袁夫人匆匆来到,袁夫人的目光一进门,就锁住十多年朝思暮想的亲生骨肉身上。 “不弃,娘不是在作梦吧!你真的愿意出来见我们?”她摇摇晃晃的上前,轻触着他的脸,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她一身病骨能捱这么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再见儿子一面,否则就是死也不能暝目。 袁不弃鼻头一酸,含泪说:“娘,孩儿对不起您。” “不,是娘对不起你——”袁夫人泣不成声的喃道:“是娘不该把你生成这样,是娘要跟你道歉……不弃,都是娘把你害成这样,你心里会不会恨娘?” “娘,孩儿怎么会恨您呢?这不是您的错。”他先扶她坐下来,免得她太激动而昏倒。 这就是娘心中打不开的结吗?也是大夫所说的心病?原来袁咏光说的全是真的,这些年来不是只有他一人在受苦,而他却自私的只想到自己,忘了生他的母亲心里承受的痛苦并不少于他。 袁夫人听见他说的话,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过唇角绽出一朵释然的笑意,“不弃,你真的不怪娘也不恨娘?” “天下有恨自己母亲的儿子吗?”他想都没想过。她听了纵声大哭。 袁老夫人在一旁掩袖拭泪,那是喜极而泣的眼泪。 袁咏光实在受不了这种温馨的大团圆场面,眼睛热热的,赶紧在眼泪掉下来之前离开,不然他也要跟着掉泪了。 自那天起,袁不弃每日必到阆凤轩,亲自侍奉母亲汤药,袁夫人的病情一天比一天稳定,也比以前更常下床走动,心中的结一解开,什么病痛都没有了。 母亲的身体大有起色,离康复之期应该不远了,袁不弃心里高兴不已,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浓情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他,否则他绝对没办法办到,而堡里的下人从刚开始的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到最后也慢慢的习惯他的出现。 这天,他才从阆凤轩回到影子居来,就见浓情独自一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感,连他站在她面前老半天了都还没发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总算回过神来,讶异的问。 袁不弃专注的凝睇她的眼瞳,“为什么伤心?是不是因为我这阵子冷落你了,所以你在生我的气?” 她嘟了嘟红唇,“你当我是心胸狭窄的人吗?何况你才没有冷落我,老夫人和夫人都需要你,你去陪她们也是在尽孝道,我怎么会因为这样就生气呢?” “那么是为了什么?”他执意要问清楚。 “我只是看着你和夫人,就想起我娘来了。”浓情掩下凄侧的眸子,“看到你还有机会孝顺自己的母亲,我就忍不住难过,要是我娘还在人世该有多好。” “你娘过世很久了吗?” “快六年了,当时我爹还请了全京城有名的大夫回来,到最后还是救不了她的命。”她用悲伤的语调说。 袁不弃轻揽着她的肩,将她带进怀中,哀伤的说:“人死不能复生,我想你娘也不希望你为了她而伤心难过,我曾听驼叔说过你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那么你爹也不在了吗?” 浓情身子微僵,微微的推开他,“不弃,我曾说过希望我们能互相坦白,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对不对?” “是的。”他看着她说。 她局促的绞着手指,“其实……我爹他还活着,只是当时总管问我家里的情形时,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好明说,只好对他扯了个小谎。”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也不想再隐瞒你了,其实我不只还有个爹,五年前我爹又续弦再娶,二娘还很争气的为我爹生了个弟弟,所以我并不是无亲无故。” 袁不弃温煦的笑问:“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既然你还有家人,为什么要离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工作呢?” 问到这里,浓情又变得犹豫不决,袁不弃从来没见过她这模样,好像隐藏了极大的秘密,一颗心也跟着提高。 “浓情,不管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我都能够接受。”他给她信心。 浓情低着头思忖了一会儿,终于扬起晶亮的瞳眸,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故事,有关于京城绸缎庄少东家为了迎娶侯爷千金,诬陷自己未婚妻的故事吗?” 他怔住了。“那个故事和你有关吗?” “是的,那名少东叫韩旭伦,是我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曾经我以为他将会是我一辈子的依靠,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硬将不贞的罪名安在我头上,然后又假惺惺的说愿意纳我为妾,我得知一切阴谋都是他所设计的,可是爹和二娘为了颜面,却非把我嫁给他不可,所以我才不得不逃离家门。 “自从我逃家这三年多来,爹和韩家的人都不放弃找我的念头,所以我才刻意隐瞒身世,就怕被他们找到,硬逼着我上花轿,对不起……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浓情惴惴不安的等待他的反应。 袁不弃听到她亲口承认自己曾经与人指腹为婚,想到她有可能嫁给别的男人,心头就涌起一股浓浓的醋意。 “你——还爱他吗?”浓情对于这个问题几乎是没有考虑就回答他。 “不!我不爱他,换作以前的我,或许会认为应该如此才对,打从我懂事以来,爹娘就告诉我,我和韩旭伦早已指腹为婚,他将会是我未来的丈夫,而我将会成为他的妻。纪、韩两家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比起一般未婚夫妻直到成亲才能见面,我和韩旭伦可算是从小一块长大,当时在我心中早就认定这个人了,根本从未想过爱不爱他的问题,直到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才恍然大悟的明白自己从来就不了解他,当时只觉得他背叛了我,而我又怎么能把一生托付在这种人手上,所以我才义无反顾的离家出走。”她说完后喘了一口气,咬了咬下唇,“你现在知道我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好,任何好人家的女儿都不该做出这种逃婚的举动——” 他低斥一声,“胡说!你这么决定是对的,是他没有资格拥有你,就算你嫁给他也不会幸福的。” “不弃,你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她好担心他会轻视她。 袁不弃以一个大大的拥抱回答她,“说什么傻话,像姓韩的那种人根本不配碰你一下,是他违背誓约在前,又怎么能怪你逃婚呢?不用怕,要是他们找到这儿来,我也不会把你交给他!” “嗯!”她安心的枕在他胸前。 他抚顺着她一头青丝,心中无比的怜惜,“这三年多来,想必你是吃了不少苦,何况是像你这等美貌的女子,你能活到现在真是菩萨保佑,我真恨不得能早点遇到你。” 袁不弃的赞美让她又羞又喜,樱唇噙着无尽的娇柔。 “其实刚开始真的很难,我也遇到过几次危险,不过,幸运的是,每次都有贵人相助,现在回想起来,从来没独自出过家门的我居然会想到离家出走,还真是大胆,但比起嫁给韩旭伦,当时我也没办法考虑太多,庆幸的是我选对了,不然又怎么会遇到你呢?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的确如此。”他有同感。 “咳——”有人故意假咳几声,提醒这对浓情蜜意的情人。 浓情脸红的离开他的怀抱,袁不弃则转身不悦的瞪向这个不识相的人。 “你是不是忘了应该先敲门?”来人正是袁咏光。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继续,我这就出去。” “二少爷!”浓情羞窘的叫住他,“你们有事要谈,我先出去了。” 她带上房门,在外面吹了吹风,脸上的热气才退去。 都经过了这么久,韩旭伦也应该放弃寻找她的念头了吧!况且大华山远在江南,它不像苏杭那么热闹,不太有可能会找到这儿来才对,而爹又有二娘照顾着,将来弟弟长大也会孝顺他,她应该可以放心了。 今天堡主袁贯天就要回来了,袁咏光与林婉筑的婚礼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婚礼就订在后天举行,因此这几天下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小镇上的镇民也感染了喜气,纷纷准备礼物上门道贺。 袁老夫人一早就坐在厅前等待儿子归来,她全身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在二姨太的陪同下指挥调度所有的婚礼事宜,充沛的精力不输给年轻人。 她不时的引颈张望,“怎么还没到呢?” “婆婆,您别心急,相公在信上说今天一定会到家,可能是在路上有事耽搁了。”脸颊红润的袁夫人仪态雍容的笑说。 “我实在等不及告诉他这阵子家里发生的事,贯天要是看到你的病好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她明白儿子心里最在意的女人还是这个正室,即使出门在外,心里还是老挂念着她的病情。 “是媳妇儿不好,不该让相公为我的病操心。”袁夫人内心一直愧疚没有尽好身为妻子的责任。 袁老夫人倒是没有怪她的意思,乐观的说:“现在你身子痊愈了,咏光也成了亲,就连不弃也肯走出影子居,我们袁家真的是否极泰来,但愿此后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婆婆说的是。”她说。 “老夫人——堡主回来了——”家仆由远而近的叫声惊动了厅里的婆媳俩。 袁老夫人坐不住的起身,“是贯天回来了!” “是的,婆婆,贯天回来了。”两人都站在门口迎接袁贯天。 在一小簇人之中,走在最前头的是位相貌威严的中年人,他凝目望去,站在厅前的两人正是老母与妻子,眼中不禁闪着激动的光芒。 “娘,我回来了。”他事母至孝,若非为了生意,也不会离家这么久。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袁老夫人含着泪,对他猛点头。 袁夫人睇视着久别重逢的丈夫,声音也哽咽了。她已很久没有仔细的看丈夫一眼,见他老了、头发也白了许多,不由得想起两人刚新婚时的甜蜜时光,她实在亏欠丈夫太多了。 “夫人,你——”他很意外会看到妻子出来迎接自己,而且容光焕发,不同往日。“你的病都好了?” “托相公的福,妾身的病全都好了。”她说。 袁贯天又是惊诧、又是欢喜,“真的吗?娘,这是怎么回事?” “呵——还有更惊喜的事等着你,先进来再慢慢说吧!”袁老夫人乐不可支的示意众人进屋里再说。 他这才记起忽略了一个人,“娘,我这次由京城返家还带了位客人来——韩少爷,刚才真是失礼了。”袁贯天回头对一名身穿锦袍的年轻人拱手道。 这年轻人便是韩旭伦,他也拱手回礼,“袁堡主是因为见到亲人才真情流露,这乃是天性,韩某又怎么会见怪。” “贯天,这位是……”袁老夫人问道。 “娘,我来为您介绍,这位是京城韩家绸缎庄的少东家,也是平江侯的乘龙快婿韩旭伦韩少爷。”袁贯天说:“韩少爷,这两位是袁某的母亲以及贱内。” 韩旭伦彬彬有礼的朝她们行了个礼,“韩某见过老夫人和夫人,多有叨扰之处还请原谅。” “韩少爷远来是客,不必客气。”袁老夫人呵呵笑说。 “娘,这回我们在京城的生意多亏有韩少爷帮忙,韩少爷又正巧要到江南来办事,所以孩儿才邀请他到袁家堡作客几天。”袁贯天对母亲解释前因后果。 袁老夫人闻言更是心存感激,“原来是这样,韩少爷,后天就是老身的孙子大喜之日,请务必留下来喝杯喜酒。” “既然老夫人这么说,那么韩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说。 袁贯天立即命下人领着韩旭伦以及随行的仆人到袁家堡内的会宾楼休息,并交代晚上设宴事宜。 待他洗去一身的风尘,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三、四个月来堡内发生的事,一时百感交集,久久无法言语。 “娘说的这位浓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一个小女子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爱情的力量比亲情还要大吗? 袁老夫人可是赞不绝口,“娘看中的还会有错吗?情丫头不仅人美、气质好,更是知书达理,三两下就把你那顽固的儿子收得服服帖帖,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让她当个婢女还真是糟蹋了呢!” 他狐疑的瞄向妻子一眼,“她真有那么好吗?” “婆婆说的没错,等相公亲眼见到她就会明白。”袁夫人婉转的说。 袁老夫人横眉竖眼的说:“贯天,你可不要因为她是咱们请来的婢女就反对喔!她可算得上我们袁家的大恩人呢!” “娘!我什么都没说。”他一脸无辜。 “哼!不弃和情丫头的婚事,娘说了就算数,谁也不能反对。”在这个家中她最大,谁敢抗命,她就跟谁拚命。 袁贯天连连点头,“是,娘,您作主就好。”他可不敢挑战母亲的权威。 “既然你没有意见,那么不弃和情丫头的婚事就这么说定了,等咏光的婚事办好,接下来就是办他俩的了,只不过……唉!”她叹了好长的一口气,脸色黯了下来,“不弃二十五岁的生辰就剩下没几天了,我真怕老天爷要把我这个乖孙给收回去。” 袁夫人自我安慰,“婆婆,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糟,不弃他不会有事的,相公,你说是不是?”要是失去儿子,她也活不下去了。 他无言以对,这种事谁有把握?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祈求菩萨发发慈悲,袁家的悲剧已经够多了,就到此为止吧!”这不只是袁老夫人的期望,也是其他人心中最大的希望。 第九章 浓情倾听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连在袁家堡最偏远的影子居都能闻到浓浓的烟硝味,不禁微微一笑,“外头好像很热闹,我早上听其他人说,今天堡里来了不少客人,让老夫人笑得都合不拢嘴。” “奶奶盼得就是这天,当然开心了。”他在石凳上坐下,“你想去看热闹的话尽管去没关系,不用老待在这儿陪着我。” 她轻晃着头,“我不想看热闹,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浓情,真是委屈你了,我——”他末竟的话被一只绵软的心手捂住,浓情嗔怪的噘唇,“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要生气了。” 袁不弃将她抱坐在膝上,“不要生我的气,我不说就是了。” “有一个男人能这样爱我,我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她攀着他的项颈直视他,“答应我,以后别再说这种傻话了,我不爱听。” 他轻啄下她的额头,“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会说了。” “嗯!”她妩媚的凑上樱唇,等待着他俯下头—— 咕噜!咕噜!两人的肚皮杀风景的发出声响。 袁不弃和浓情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哈哈大笑。 “我都忘了我们连中饭都还没吃,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厨房拿些饭菜,很快就回来了。”她走出影子居直接往厨房的方向去。 厨房里的人各个忙得人仰马翻,正准备着晚上喜宴的佳肴。 浓情过去跟大厨打了声招呼,便端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冷盘放进竹篮里,离开时在外头碰到晴雪和巧眉。 “浓情,真巧,在这儿遇到你。”巧眉假笑的寒暄。 她客气的笑了笑,“是呀!你们要到厨房去吗?” “夫人要我先到厨房瞧瞧还缺什么,早点教人准备好,免得晚上乱成一团。”晴雪热络的回答。 巧眉故意挖苦的说:“浓情,你现在可是我们袁家堡的大红人,不只得到大少爷宠爱,就连堡主都对你另眼相看,真让人羡慕,我也好想找个好对象嫁了,晴雪,你说对不对?” 晴雪扯了扯她的衣角,“呃!巧眉,你别说了。” “本来就是嘛!浓情,我告诉你喔!堡主前天还带了位相貌堂堂的客人回来,可惜人家韩少爷已经是侯爷的女婿,又怎么会看得上像我们这种身分低下的女子?我和晴雪就只能作作白日梦而已。” 浓情听了之后,一颗心凉了半截,脸色骤然惨白一片,险些连竹篮都打翻了。 “你说堡主带谁回来了?”她颤声的问。 不可能!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一定是另有其人,绝不可能是韩旭伦。 “怎么了?你认识那位韩少爷吗?”晴雪问。 “不!我怎么会认识呢?只是……好奇罢了。”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是一道寒意还是从脚底直窜到头顶,让她打了个冷颤。 巧眉一脸的炫耀,“凭你也不可能会认识,人家那位韩少爷可是京城里最大家绸缎庄的少东家,年轻有为、人品一流,能跟他匹配的女子当然不是普通的女儿了。” 是个!真的是他!这纯粹只是巧合,还是韩旭伦早就已经查出她在这里呢? 不管是什么,从现在开始,直到他离开袁家堡为止,她都得小心一点,别和他当场撞个正着。 “我还急薯帮大少爷送饭菜,先走一步了。”浓情心神不宁的走着,只想赶快回到影子居去,若让韩旭伦发现她在这里,不晓得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她不要离开不弃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她才走没多远,迎面走来一名仆人打扮的年轻人,瞥见她后两眼就瞪得像铜铃般大。 “你——你不是纪家的小姐吗?”他指着她怪叫。 浓情头皮发麻,强做镇定的说:“你认错人了。”她想起来了,他是伺候韩旭伦的人,自然见过她几回。 “我绝对不可能会认错人,你确实是纪家的小姐,原来你躲在这里,这些年我家少爷一直在找你——” “我说你认错人了,我是这儿的婢女,不是什么小姐,更不认识你家少爷,请你让开。”她不能慌,不然就露出马脚了。 那男仆抓了抓头,“不可能呀!世上怎么可能有长得这么像的人,我还是赶紧去跟少爷说一声——” 浓情一口气跑回影子居,当她关上红色拱门,两腿还直发抖。 “为什么?他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怎么办?她的行踪被发现了,韩旭伦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不用怕!他们之间的婚约早就作废了,他不能强迫她嫁给他为妾。 一直待到心情平静下来,浓情拍打几下脸颊,让自己有些血色后才走进屋子,不过袁不弃还是第一眼就发现她神色不对。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眼底的惊悸引起他的关注。 浓情将饭菜端上桌,用忙碌来掩饰,“哪会有什么事,外面来了好多贺客,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可惜没瞧见二少爷当新郎倌的样子。” “不要敷衍我。”他严厉的说。她的泪自颊上滚了下来,滑下一道绝美的弧度。 “不弃——”浓情扑向他,她需要他的力量来帮忙她支持下去。“我只是看到二少爷和婉筑小姐成亲,心里很替他们高兴。” 袁不弃低沉的笑出声,心疼的搂紧她,“你是不是也想当新娘子了?” “人家才没有。”她撒娇的捶他。 他挪揄的挑起一道眉,“真的没有?”“讨厌!你取笑人家。”“好、好,没有就没有。”袁不弃轻揉着她的背,在她耳畔呼气,“等我二十五岁的生辰一过,我就禀明奶奶和爹娘,请他们为我们主婚,让你成为袁家的一份子。”如果到时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正式的娶她进门。 “我到现在还不晓得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问。 “九月十八,也就是七天后。” 她满含爱意的问:“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你,我只要你就够了。” “这还用说吗?我早就是你的了,山为峻,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袁不弃陡地收紧双臂,仰起脸孔,不让她瞟见他满眶的热泪。 办完婚礼的第二天,下人们忙着拆下四周的布置和整理昨天宾客送来的贺礼,将袁家堡恢复原来的面貌。 韩旭伦才住了两天,他那谦谦君子的风度使得到了袁家堡所有人的敬重,而他又是堡主袁贯天的客人,加上他善于施展自身的魅力,很快的便从下人口中探听到需要的情报,他可以断定家仆所看到的女子便是浓情。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思忖着,想不到她会躲在袁家堡为婢,难怪始终找不到她,这回她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老夫人、堡主,韩某有一事想请教,又怕太唐突了。”他礼貌的说。 “韩少爷太客气了,有问题尽管问无妨。”袁贯天说。 韩旭伦将事先拟好的故事道来,“事情是这样子,韩某在京城原有一位表妹,三年多前因故离家出走,这段日子韩某派人到处打听,至今音讯全无,昨日家仆在院中曾见到一名婢女,相貌十分酷似韩某的表妹,所以才贸然请教。” “不知令表妹姓名为何?”他问。 “她姓纪,闺名浓情,年约二十左右,长得是秀丽出尘、娇美动人。”他就不信浓情还不自动出来见他。 袁老夫人皱起两条白眉,沉吟的说:“袁家堡的确是有一位婢女十分符合韩少爷所形容的模样,就连名字也相同。” 他要找的人竟是浓情!“真的吗?那可否让韩某见见她?” “这——”她在心里揣测着两人的关系。 “有什么不方便吗?”韩旭伦听堡内的下人提起,浓情有可能将嫁给袁贯天的长子,一个长相丑陋如怪物的男人居然妄想娶他的情妹?!哼!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浓情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回答他的是袁贯天。“不,没什么不方便,我现在就叫人请她过来。” “多谢堡主。”他在心中暗笑。 在袁贯天命下人到影子居找浓情之际,袁老夫人不知怎么心跳得厉害,如果浓情真是他的表妹,而她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她和这个韩少爷之间真的只是表兄妹关系吗?为了长孙的幸福,她可不能让人把浓情带走。 约莫过了片刻,浓情娉婷的身姿出现在厅口,她早料到韩旭伦会有行动,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奴婢见过老夫人、堡主。”她力图冷静的福了福。 韩旭伦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冲上前拉住她的小手,“表妹!果然是你,我找得你好苦——” “你——”他又想玩什么花样了? “我是个伦表哥,你忘了吗?”他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袁老夫人急切的问:“情丫头,这位韩少爷真的是你表哥吗?” “是的,老夫人,他确实是奴婢的表哥。”她不得已只好顺着他的话,不过只是暂时罢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原来还有个表哥在。”袁老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笑容可掬的说:“这真是太好了,韩少爷,老身很喜欢情丫头,想作主将她许配给老身的长孙,不知韩少爷意下如何?” 韩旭伦在心里冷嗤一声,只不过他现在站在人家的地盘上,要是弄个不好,恐怕这老太婆不会答应让他把浓情带走,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先搞定浓情这边,只要她肯回心转意,袁家堡也没理由强留住她。 “呃……这实在是太突然了,不过只要表妹能得到幸福,韩某也无话可说,老夫人、堡主,可否让韩某和表妹私下说几句话?”他进退得宜的问。 袁贯天没有理由拒绝,“当然可以。” 浓情表现如常的曲膝告退,一声不吭的领着韩旭伦踏进充盈着桂花香的静宜园,最后来到多景亭内。 “情妹。”韩旭伦多情的低唤。 她旋身淡淡一哂,“想不到我们会在离京城这么遥远的地方碰面。” “这表示我们的缘分未尽,老天爷让我在这里找到你,情妹,好歹你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何苦委屈自己在这里当个下人呢?”他上前想拉她的小手,却被浓情避了开来,“情妹,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为什么不让我来照顾你?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呢?” 浓情已经能心平气和的面对他,对他没有任何怨怼,因为她能遇见不弃,他是最大的功臣,冲着这一点,她该感谢他才对。 “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才对,韩少爷,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她这一声“韩少爷”就是要跟他昼清界线。 他怔了怔,“我是真的不明白,情妹,当时我之所以会退婚也是因为气坏了,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愿意被戴绿帽子,可是我们从小就青梅竹马,感情不可谓不深,即使发生这么多事,我还是愿意照顾你一辈子的。” 浓情凝望着他儒雅出众的脸孔,竟无一丝波动,只觉得他虚伪得可笑。“既然无法忍受绿巾盖顶,那就不必再勉强,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他又是一愣,这才正眼将她看个仔细,花颜依旧,只是从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不再是柔弱、没有主见,只能依附在他身上的菟丝花。 “情妹,我怎么舍得让你留在这里伺候人家?岳父要是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跟我回去吧!我相信你跟念慈会相处得像姊妹一样。”他好声好气的说服她。 唉!他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为什么过去她从没发现韩旭伦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也难怪,他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当然不会替别人着想。 浓情不想再和他周旋下去,板起小脸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很高兴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取消了,韩少爷,如果你还没听清楚,我就再郑重的说一遍,我不可能回去做你的小妾,也不需要你的照顾,你大可把这份荣幸赐给其他女子,我言尽于此,再见。” “你不想念你爹吗?”他拉长了脸,口气也变硬了。 她斜瞟他一下,瞧出他脸上极度的不悦,“我爹身边有二娘还有弟弟陪伴,相信没有我在,他也会过得很好。” “就为了一个男人,你连爹都不要了,他哪一点比我强?”韩旭伦冷笑,“听说袁家每一代的长子都遭到诅咒,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你看到他的脸不会害怕吗?当他抱着你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呕心吗?” 啪!浓情扬手就赏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 “不弃他是没有一张好看的外表,可是比起你的人面兽心,我宁愿选择他。”她绝不允许有人用言语侮辱袁不弃,于是咄咄逼人的问:“韩少爷,你非要等我当场把你的诡计拆穿不可吗?” 韩旭伦捂着脸,有些老羞成怒,不过还是暗笑道:“我有什么诡计?情妹,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误会吗?”他真是她见过最无耻的人了。“你是要跟我说,你没有买通那位穷书生替你做伪证,在我爹和你爹娘面前指控我和他有私情?还是要说你是因为平江侯要自己的女儿做正室,才肯把她嫁给你,所以你才刻意设计我,为的就是要纪家答应退婚?” 他表情丕变,不过很快的又恢复。 “情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我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我宠爱你、疼你,巴不得快点把你娶回家,为什么还要设计你呢?如果你们真的没有私情,那穷书生又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浓情掀唇轻哂,仿佛在嘲笑他事到如今还想自圆其说。 “那是因为在我离家的前一晚,那位穷书生抵不过良心的谴责来找我,将你买通他的经过情形告诉了我,你想拥有更多的权势地位、荣华富贵,我无话可说,可是你却为了自己的私欲毁了我的清白,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韩旭伦有种谎言被人当场揭穿的难堪,不过为了能得到她,他仍继续作戏下去。 “情妹,请你原谅我,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他终于向她表示纤悔,语气恳求的说:“当时是侯爷逼着我非跟你退婚不可,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我错了,求你给我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 她对他已失望透顶,“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只求你别再来骚扰我了。” 韩旭伦还是不肯就此死心,“情妹,你当真要嫁给他?”“那与你无关了。”她说。“情妹,我对你的心意还是没有变,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跟我走——” 浓情转身离去,凉凉的抛下一句,“韩少爷,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情妹、情妹——”韩旭伦盯着她走远,斯文的五官掠过一闪而逝的阴狠。 他不会这么简单就放了她。 他们把话都讲明了,韩旭伦应该不会再来纠缠她才对。 浓情朝天空吁了一口气,刹那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弃,我回来了。”她推开门进屋,旋即在惊呼声中被一双手臂抱住,“不弃——原来是你,真是吓了我一跳。” 袁不弃一脸窘迫的松开手臂,“对不起,我只是太急着想知道你那个姓韩的‘表哥’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当他得知她以前的未婚夫正在袁家堡里作客,还冒充她的表哥,心口就好像有几百只虫子在咬,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怕她会被别人抢走。 “你说呢?”她雪白的藕臂交缠在他颈后,十指穿过他的长发,戏谑的问:“如果说他要我回去当他的小妾,你会怎么办?” 他眼瞳转为炽热,嘶吼的说:“什么?!我不许——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那姓韩的居然还有脸说要带你回去,他要是真敢这么做,我就杀了他。” 浓情噗吓一笑,眨了眨淘气的美眸,“管他说什么,我才不会听他的话,不过我好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原来你是故意吓我的。”他宠溺的瞪她,“害我心跳都快停了。” 她脸颊臊热起来,身子虚软的靠向他,“我说过这辈子绝不会离开你的,你还不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了,我不相信的是那姓韩的。”只要是男人都会对她眷恋不舍,就怕对方会使出非常手段。“对了,奶奶和爹有说什么吗?” “他们看来是相信他是我的表哥,老夫人还当着他的面提亲呢!” 袁不弃笑得胸口都在震动,“还是奶奶厉害,他心里一定气炸了。” “大家都知道他娶了侯爷千金为妻,自然不方便说他曾是我的未婚夫,所以只好自称是我表哥了。” “这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他说。 浓情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想他也应该死心了,如今他权势名利都有了,前途可以说是不可限量,而我不过是一介平凡的小女子,又不能带给他什么好处,缠着我也没用。” “但愿他是真的死心了。”他希望自己不是杞人忧天。 “你要见我?”浓情不觉得跟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韩旭伦叹了一口气,“情妹,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冷淡吗?以前的你绝不会这么对我,难道我们从此就变成陌生人了吗?” “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这样要求我。”她淡讽的说。 “算了,这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他沮丧的上前,在她面前站定,“情妹,我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袁家堡,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岳父——不,带给你爹的?” 浓情缄默了半晌,“那么就麻烦你告诉他,我现在过得很好,请他老人家不必挂念,将来有机会我会回去探望他。” “好,我会转告他的,情妹,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原谅我,我走了。”韩旭伦一脸遗憾的转身离去。 袁咏光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对着韩旭伦的背影扮了个特大号的鬼脸。 “哼!赖了那么多天,早就该走了。” “二少爷,你来多久了?”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你放心好了,我是受大哥之托来保护你的,这姓韩的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眼,还老是装出一副善良的样子,你还是当心点比较好。”他最讨厌的就是像韩旭伦这种表里不一的人了。 浓情会心一笑,“想不到你也看出来了。” “那是当然的了,我虽然对经商没兴趣,可是有些应酬还是我代替爹去的,所以那些商人的嘴脸我可是见多了,我第一眼就看出这姓韩的绝非善类,真不晓得爹请这种人回家来干什么?” “他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了。”她听到这消息时可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袁咏光又加了一句,“最好是永远不见。” “好了,你也该回去陪陪新婚的妻子,不要为了我的事冷落了人家。” “婉筑才不是心胸狭窄的女人呢!更何况你可是我未来的嫂子。”他的调侃让浓情忍不住红了脸,袁咏光蓦地敛起笑容,“嗯!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她唇上的笑意也因他突然的正经而消失,“什么事?” “呃……再过三天就是我大哥二十五岁的生辰了,我希望这几天你能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不要离开他半步。” 浓情不禁讷闷起来,“你这个要求好奇怪,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没……没有。”他答应大哥不能让她知道实情。“我只是觉得大哥受了那么多的苦,再昂贵的礼物都比不上你,所以才希望你能陪着他。” “原来是这样,不用你说我也不会离开他。”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袁咏光笑得并不开朗,“那就好,那么我把大哥交给你了。” 一路上她总觉得他跟往常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只是袁咏光,连着两天下来,就连老夫人和堡主、夫人的表情也都怪怪的,好像肩膀压了块大石头,又好像在担心会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浓情在袁不弃眼前挥动着五根如春葱般的玉指,“怎么连你也不太对劲,在想什么?”这是他今天不知第几次的发呆了。 “我……只是在想明天要怎么度过我二十五岁的生辰。”他笑得有些勉强。 她深深的凝睇他,“不弃,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袁不弃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我的一切你都知道得很清楚,还有什么事好隐瞒的?” “可是,这两天大家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有我的眼皮也跳个不停,不弃,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要让我跟你一块分担。” “你想太多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事。”他强颜欢笑的说:“夜已经深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浓情没有漏掉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想都没想就说:“今晚我可以留在这里吗?”直觉告诉她,他有问题。 “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他瞳色转深。 她这才发现自己话中有语病,不由得大发娇嗔起来,“人家才不是那个意思,你故意把人家的话想歪了。” 袁不弃无辜的耸了耸肩,“这不能怪我,只要是男人听到这句话都会想歪的。” “你好坏!我不要理你了。”浓情满脸羞红的跑了出去,浑然末觉身后的袁不弃痛楚的神情。 浓情喘着气,轻轻的合上红色拱门,一边用手煽了煽发烫的脸颊,在心中计划着明天要做哪些菜给他吃,直到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接近,还没来得及回头,冷不防的,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颈—— 第十章 一大清早,整座袁家堡就陷入一片混乱当中,袁贯天出动了堡内所有的人,翻遍每寸土地,包括每一座院落的房间、地窖、厨房甚至水井里,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次,就是不见浓情的身影。 浓情真的失踪了! 袁家老老少少全坐在大厅里等候消息,袁贯天带着一批人到后山寻找,袁咏光则到山下的镇上打听,到现在都已经快午时了,还是一无所获。 “不弃,你说说话啊!可别吓唬奶奶。”袁老夫人见他不言不语,也跟着心惊胆战,“情丫头不可能会无缘无故不见了,你爹他们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袁夫人也担心儿子会受不了刺激,“是呀!或许她有什么苦衷暂时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了。” “不可能,她不会不告诉我一声就走,她一定是出事了。”袁不弃握紧椅子的手把,悔不当初的说:“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昨晚我应该留住她才对,她床上的枕被都没动过,这表示她是一离开影子居就出事了。” “这也只是你的推测,现在还不能断定她是不是出事了,不要自己吓自己。”袁老夫人必须稳住所有人的心,可是她的心里却也跟着慌了起来,情丫头不是个不知轻重、任性妄为的女孩子,可别真有什么不测才好。 这时,袁贯天一脸凝重的回到家门,看他的表情,大家的心都冷了,他端起仆人送来的茶水,稍作休息。“我把后山整个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也派人去找过了,可还是没找到人。” 话才说完没多久,袁咏光也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坐下来喘口气。 “没有,镇上的人都说没见到她,怎么办?大哥,你再想想看,浓情还可能会去哪里?” 袁不弃开了闭眼睛,轻轻的摇了下头。 “昨天我根本没听她提起过要出门的事,就算真的有事要出去,也不会选在三更半夜,除非——”浓眉下的那对虎目突然张开,射出两道凌厉的寒芒。“除非她不是自愿要走,而是被人挟持。” 众人闻言,同时发出惊呼。 “被人挟持?”袁贯天脸色一变,这问题可就非同小可了。“堡里的守卫虽然称不上戒备森严,可是也不可能让人来去自如,况且对方还得熟悉里头的地形——”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袁咏光,他拍案大叫:“我知道了,大哥,你的意思是说,浓情有可能是被那姓韩的抓走了?” 袁老夫人惊愕的问:“姓韩的?咏光,你是指那位韩少爷?” “奶奶,那姓韩的在我们这儿住了好几天,应该对堡里的地形有几分了解,而且他一直想纳浓情为妾,偏偏浓情不肯跟他走,所以明的不成,他就来暗的,真是卑鄙的小人。” “有这种事?”袁老夫人气呼呼的说:“情丫头可是我未来的孙媳妇儿,谁也别想跟我抢,贯天,马上带人去把她给我追回来。” “爹,我跟您一起去。”袁不弃才要直起身,毫无预警的,心脏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有一支箭笔直的射进他的胸口,顿时痛得他哀叫一声,不支跪倒下来。“唔——” “不弃!”离他最近的袁夫人,吓得脸比纸还白,“不弃,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你别吓娘——” 袁老夫人强自镇定,“快点到镇上去请大夫——” “大哥,你要振作一点!爹——” “我先把他送回房间再说。”袁贯天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袁不弃咬住下颚忍着痛,脸上血色尽失,额头滴着冷汗,靠着父亲的扶持,努力的要让自己站起来。 “不,我没事……我要去救她——”他还不能倒下来。 袁夫人满脸是泪,又哭又求的说:“你这样怎么去救人?不弃,听娘的话,不要再乱动了——” “大哥,你在家休息,我一定会帮你把浓情救回来的。”袁咏光有不祥的预感,背脊发冷,“奶奶,怎么办?” “贯天,还不快把他抱进房里去。”袁老夫人喊道。 袁不弃想要挣开父亲的手臂,他知道自己一旦昏迷过去,就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他必须保持清醒。 “咏光——帮我找到她——拜托你——”他用尽全身的气力将手伸向袁咏光,“救她——” 袁咏光将他的手包在掌中,“我会的,大哥,我会把她平安的救回来。” “谢谢——啊——”心脏又是一阵比刚才更强烈的刺痛,他按住胸口痛苦的哀嚎,下一秒钟便晕厥了过去,任凭亲人如何哭喊也听不见。 “快去请大夫——” “奶奶的乖孙,你要撑下去——” “不弃,不要丢下娘——” 袁咏光没有跟上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大哥,你千万要撑下去,一定要等我回来。” 马车因路面的颠簸而上下震动,也将浓情从昏睡中吵醒,当意识渐渐恢复,首先听见的便是车轮的运转声,接着颈后残余的疼痛唤起了她的记忆。 她惊跳起来,盖在身上的毯子掉了下来。 “你醒了。”韩旭伦就坐在她对面,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是你?”浓情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他们正坐在一辆行驶中的敞篷马车内。“我怎么会在这里?” 韩旭伦脸上多了一份得意,“我只不过是请了一位武功高强的朋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从袁家堡带出来,没有惊动到任何人,不过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你失踪了。” “你——”浓情气得小脸涨红,“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朝她纵容的一笑,“当然是回京城了,我相信等我们回去之后,你就会回心转意,我就不信我比不上那个怪物。” “住口!不许你批评他。”她娇吼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韩旭伦,你究竟想怎么样?” “情妹,我都已经这么尽力的在讨好你了,你为什么还这么不解风情?”他想要的东西就要得到手,而且他也不甘心输给一个相貌丑陋的怪物。“我只是想照顾你,情妹,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浓情一个巴掌打掉他下面的话,“你不配对我说这些话,你如果不想让我一辈子恨你的话,就马上送我回袁家堡。” 他抚了抚发红的面颊,不怒反笑,“呵!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出来,怎么可能送你回去?等你成了我的人,自然就会忘了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我,情妹,虽然你在名分上是个妾,不过我保证我最爱的还是你。”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在你的心目中,又把你的妻子摆在什么位置?”眼前这陌生的男人真的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韩旭伦吗? 韩旭伦看她的眼神好像她问的是一个傻问题,“情妹,难道独宠你一人不好吗?念慈她心胸宽大,不会计较太多的。” “她不计较可是我会,我宁死也不会跟着你。”她必须想办法逃走。 他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嘲弄的一笑,“别想逃走,这附近都是山,没有一户人家,一个不小心就会在山里头迷了路,就算不会被野兽吃掉,也会活活被饿死或者冷死。”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弱女子,他就不信她有多大的能耐。 浓情掀开帘子的一角,打量着目前的处境,左边是山壁,右边则是斜坡,斜坡下方则是茂密的树林。 “你还是乖乖的待在里头,等到下个城镇就有地方休息了。”他拉拢一下肩上的貂毛披风,有恃无恐的说。 她弯下腰假装捡起掉落的毯子,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不弃如果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猜到是韩旭伦掳走她的,说不定已经派人到处在找她了。 浓情可以听见自己又急又快的心跳声,她将手心按在紧贴着胸口的观音玉佩上,机会只有一次,她不能出错。 她瞄到韩旭伦身边的水壶,“我有点渴了,有没有水喝?” “当然有了,我拿给你。”他才偏过头伸手去拿水壶,浓情就趁这一刹那,将毯子往他头上一盖,马上掀起帘子钻了出去,耳边还听见韩旭伦的怒吼声,“该死——” 坐在驾驶座的车夫和家仆都愣住了,一时间也没想到要把她拦下来,浓情不等马车停下,就直接跳下斜坡—— “情妹——”韩旭伦一扫斯文的外表,气急败坏的大叫:“你们两个笨蛋!还不快把马车停下来,赶快下去把人抓回来。”他作梦也没想到她真的会往下跳。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不容许自己又失败了。 跑了一段路,浓情才拍去衣裙上的尘土,检查手肘、膝盖的擦伤,虽然流了点血,但还好都只是些皮肉伤,并不严重。 “情妹——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逃不开我的——快出来吧!” 韩旭伦的声音令她头皮发麻,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浓情不敢回头多看一眼,拔腿拚命的狂奔。 “情妹,不要再玩了——快点出来——我不会怪你的——” 家仆在附近转了一圈,“少爷,没有在这里。” 他沉下脸,喝道:“继续找,我就不信凭她的脚程,能逃得了多远。” 浓情真的跟过去不一样了,以前的她听话又天真,就像头温驯的小绵羊,他要她往东走,她绝对不敢往西,不过,现在叛逆的她反而更勾起他征服的欲望。 “情妹,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天色就快暗了,你留在这儿不用多久就会冷死,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情妹——” 已经跑了有一段距离的浓情,还隐约听见韩旭伦的叫喊声,心脏差点从胸口蹦出来,就连树枝割破了她的袖子、划伤了她的手腕也毫无所觉,不管往东西南北哪一个方向跑,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她,那就是绝不能被他抓到。 或许真的是菩萨保佑,在渐暗的光线下,漫无目的的狂奔一阵之后,居然让她绕了出来,浓情气喘吁吁的爬上斜坡,两只脚已累得没有知觉,连提都提不起来。 “我一定要跑!不能停下来——”浓情急得眼泪都要夺眶而出,脚步蹒跚的迈开步子,就算跑不动,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就在这当口,前头传来车轮急速转动和达达的马蹄声,对方来势汹汹,可能是在赶路,浓情还没反应过来,一辆马车就出现在眼前,她和车夫同时看到对方,两人同时发出尖叫—— “啊——”她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从马蹄下逃过一劫。 在一声马嘶中,车夫勒住了马车,也吓出一身冷汗。 “浓情——”有人从车篷里跳下来,正是前来寻找她的袁咏光。 她微张着小嘴,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奔近,“二——少爷?”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在想你们不知道走多远了,还打算直接赶到京城去把你救回来,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他高与不已。 浓情知道自己得救了,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攀着他的手说:“我们快点离开这里……韩旭伦等一下就会……追来了——” 两人都上了马车,她饥渴的喝着袁咏光递过来的茶水,茶水甘甜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 袁咏光瞥见她手上的伤口,连忙掏出干净的手中给她,怒气腾腾的问:“你的身上怎么都是伤,是不是那姓韩的伤了你?” “不是。”她终于有力气说话了,用手中拭去了脸上的污泥和汗水。“这些是我逃走时,被路上的树枝给割伤的,回去以后上点药就没事了,对了,二少爷,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会走这里?” “江南可是我们袁家堡的势力范围,我想那姓韩的带着你不可能还会继续留在江南,一定会马上返回京城,所以我们兵分好几路追赶,有的从官道,有的从小路走,我的运气比较好,才没多久就追上你了。” 浓情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他一脸沉痛的低下头,“可是大哥他却——” “不弃他怎么了?二少爷——” “大哥他——他就快死了。” 袁咏光带着浓情回到袁家堡已是亥时,距离午夜只剩下一个时辰,九月十八日就要过去了。 浓情什么都无法思考的朝影子居狂奔而去。不会的!不弃他不会死的!她的心彷若被马车辗过了好几回,痛得她无法呼吸。 不弃,我来了,等等我—— 为什么他要瞒着她?为什么他不告诉她,他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生辰? 不行,不弃,没有你,教我怎么活下去? “不弃——”浓情大喊出她心底的痛。 她奔入敞开的红色拱门,老远就可以看见从屋里透出来的光线,让她在绝望中感到一丝希望,只是当浓情拾级而上,越接近屋子,那微弱的哭泣声就越明显,也使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那是人的啜泣声,他们为什么在哭?这份认知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呆立在原地动不了了。 跑在她后头的袁咏光也听见了哭声,他的心骤然跌落了谷底,越过浓情冲了进去,一声声呼唤着“大哥!大哥!” “不会的、不会的——”浓情举步艰难的跨过门槛,瞟了一眼坐在门口痛哭失声的驼叔,她的心更冷了。 她像一具游魂似的晃进屋内,一一的掠过在场的人。 袁老夫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二姨太在身边细声安慰着;袁夫人趴在儿子的床头哭得肝肠寸断,袁贯天则强忍着悲痛,想将妻子拉离床榻。 “不要拉我——我苦命的儿啊!让娘跟你一块去——”袁夫人声泪俱下的哭喊着,一时太过激动,整个人晕死过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袁贯天扶起妻子往外走,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承载不了而滚落下来。 “不公平——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大哥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得到这种报应?”袁咏光梗声的喊着,右手使劲的捶着墙壁,一拳一拳的发泄着,直到墙上沾满红色的血迹。 浓情将目光拉到躺在床榻上的人,双脚无法移动半步,表情空洞,只有滚烫的泪珠不听使唤的直掉,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情丫头,你能赶回来看不弃最后一眼,我想他也应该会瞑目了。”袁老夫人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声音了无生气,“不弃他在断气之前曾经清醒过一次,他要他爹收你当义女……将来帮你挑个好婆家,绝对不要你替他守寡……呜——”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不弃他……真的这么说?”他好残忍! 袁老夫人颤巍巍的走向她,两眼直盯着垂挂在浓情胸前的护身古玉,可能是因为奔跑的关系,使它掉了出来。 “原来不弃把这块玉佩送给你——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袁老夫人两眼无神的喃道。 浓情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玉佩,不解的望着她,还是袁咏光解除了她的疑惑。 “这块玉佩是我们袁家的祖先亲手所刻,传给每一代长子用来当护身符,虽然从来没有人证实过,可是袁家的祖训上说,只要戴着它,或许就可以避得开这个死劫,没想到大哥却把它给了你——”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嘴里嘀咕着,“他真是爱惨你了,爱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袁咏光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着她的心。 “这都是天意——是袁家的劫数还没完。”袁老夫人的腰再也挺不直了。 浓情的泪流干了,站在床头睇着状似沉睡的袁不弃好一会儿,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当她开口时,声音也变得异常平静。 “老夫人,可不可以让我和不弃单独话别?” 袁老夫人点了点头,示意其他的人都退出门外。 浓情挨着床头坐下,取下身上的玉佩,将它放置在袁不弃胸前,声音飘忽,找不到个落脚处。 “你真傻,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为什么要将它送给我呢?不弃,你就这么走了,你真的走得安心吗?” 她的指尖所触摸到的皮肤还残留着余温,滑过他额头、脸颊和紧抿的嘴唇,最后停在袁不弃纠结的眉头上,似乎有什么事在困扰他,连死都放心不下。 “不弃,我已经回到你身边了——”她俯下头亲吻着他的眉、他的鼻、然后驻足在他微凉的双唇上。“你感觉到了吗?不弃,你跟我说句话——”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吗?不弃,你真的狠得下心把我丢下——你不是说过永远不会放开我吗?为什么你说话不算话?以后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像个失魂的孩子,茫茫然的问着自己。 她的心像被挖了一个大窟窿,连灵魂也被人带走了,只剩下一具躯壳在这世上,除了会呼吸、说话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浓情在心中凄绝的重复着这四句,顿时头脑一片清明。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不弃,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要把我让给别人对不对?而我也不会让你再抛下我了——” 浓情拔下发上的银簪,这支银簪是娘留给她的遗物,是她唯一带出家门的首饰,有了它,她便可以和不弃和娘团聚了。 “等我——我很快就来了。”她将银簪的尖头往心脏上猛力的刺了进去,逸出一声呻吟,此刻的她是愉悦而感觉不到一丝痛楚,“不弃,我们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她幽幽的闭上眼皮,在袁不弃的身旁躺了下来。 袁咏光就在这时从外头走进来,边走边说:“浓情,奶奶有话要跟你说,你先出来——”当他乍见房内的情景,愀然变色的闭上嘴。 “你呆站在这里做什么?情丫头呢?”袁老夫人紧跟着走进来,是她的孙子没有福气,可是就算浓情当不成她的孙媳妇儿,起码她也要认她当干孙女。 袁咏光瞠目结舌的指了指里头,“你们看!” 一个从未见过的异象就这样在他们眼前发生了—— 一团温暖的金黄色光球由玉佩中浮出来,渐渐的,光球由小变大,最后将两人完全笼罩在其中。 事情发生得又快又突兀,当三人从震慑中回过神来,巨大光圈已化成无数金色的光点,没入两人体内—— “奶奶、爹!你们快来看大哥的脸。” “奇迹——菩萨总算显灵了!” 幕落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秋天。 已重新命名为栖月馆的影子居从昨晚开始就有很多下人在此进进出出,一早袁家大大小小也全聚在这里,有的来回跺步、有的猛搓着手,两眼不时的朝屋里张望、有的嘴里念念有词,紧张和不安的情绪在众人脸上表露无遗。 “大哥,产婆说头一胎总是会比较久,你放轻松一点,可别昏倒了。”袁咏光将手搭在一名器宇轩昂的锦衣男子肩上。 话才说完,屋里又不间断的传出女子凄厉的尖叫:“啊——啊——” “她又叫了,我要进去看她——”那男子生得浓眉大眼、相貌不凡,眼神慌乱的在门口徘徊不定,一听见妻子的叫声,脸色也跟着变了,不由分说的就要往屋里头冲。 “不弃,女人生孩子,男人是不能进去的。”袁老夫人都快笑岔了气,赶忙把孙子叫回来,“不要担心,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就算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你娘和二娘在里头就够了。” 若不是袁老夫人叫出他的名字,谁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位英俊的锦衣男子居然是当年人见人怕的袁不弃,他不再拥有半人半兽的外表,像是老天爷终于大发慈悲,还他本来的面目了。 “可是——”他最深爱的女人在里面受苦,自己理当陪在身边帮她分担,就像一年前,浓情毅然与他共赴黄泉,那份深情不管他们将来轮回多少次,也会牢牢的记在心上。 袁老夫人拍着胸脯打包票,“奶奶可以跟你保证,情丫头一定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她还等着抱曾孙子呢! “奶奶,袁家的诅咒真的破解了吗?”袁不弃忧虑的问。 她神情肃穆,重重的颔首,“奶奶相信诅咒真的消除了,一切都是因为情丫头肯为你牺牲生命,这份真情不仅感动了菩萨,也赢过了诅咒的力量,所以你才能恢复正常,袁家历经百年的噩运总算结束了。” 尽管袁老夫人都这么肯定了,袁不弃的眼神还是飘向那紧闭的门靡,浓情的呻吟和叫喊不时的传出来,每一声都听得他心惊肉跳。 “娘,还没生吗?”袁贯天忙完了生意也过来探望,脸上也难掩焦虑,“都这么久了,您要不要进去瞧瞧?” “怎么连你也跟你儿子一样穷紧张,不要急,照理说应该快生了才对。”她老神在在的说,话声刚毕,果然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声撼动了袁家所有的人心,“生了、生了!你们听——”感谢菩萨保佑,让她能活着看袁家的第四代出生。 袁咏光又跳又叫,好像他才是孩子的爹。 “大哥,嫂子生了,你当爹了,我也当叔叔了——”看来他也要加油,下回轮到他当爹了。 “我当爹了、我当爹了。”袁不弃笑得嘴角都咧到耳后了,喜不自胜的直盯着门,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的迹象,让他恨不得破门而入。 袁贯天也望穿秋水的等着抱孙子,“咦?怎么还没出来?” “哇——”紧接着又一个婴儿的哭声加入原先的行列,你一声、我一声,配合得刚刚好。 这下他们全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同样想着一个答案。难不成—— 终于等到门打了开来,袁夫人秀丽略顾疲倦的脸探了出来,“不弃,你有一对健康又漂亮的儿女了。” “是龙凤胎——真是个好兆头。”袁老夫人含泪的笑说。 袁不弃撤下其他的人,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不是急着看儿女,而是奔到心爱的妻子身边。 “辛苦你了,浓情,谢谢你为我生下一对儿女。”他将她的手拉到唇畔,细细的啄吻着。 浓情靠坐在床上微笑,扬起手拂过他俊逸的脸庞,“两个孩子都很正常,从今以后你可以好好睡觉,不会再作噩梦了。”丈夫几乎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忧心诅咒会降临在他的孩子身上,近十个月的煎熬看得她好心疼。 “你都知道了?”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她柔柔一笑,“我是你的妻子,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乖,给曾奶奶疼喔!”抱过可人的小婴儿,袁老夫人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可爱的曾孙子还给浓情。“这两个小家伙可能是肚子饿了,我们也别再这儿吵他们,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袁不弃接过软绵绵的婴儿,还真有些不习惯,深怕没抱稳把孩子摔着了,等妻子轮流喂饱了一对儿女,才开始研究两人的长相。 “先出生的是哥哥还是姊姊?”两个孩子的脸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身上的特征外,实在很难分辨出来,袁不弃欣喜的问:“他们长得好像,你分得出来吗?” “孩子是我生的,我当然分得出来了。”浓情娇媚的白他一眼,指了指他怀中的婴儿,“你抱的是哥哥,我这个是妹妹,还有,你揭开他的小衣服看一下。” 他照她的话掀开孩子的衣服,果然在他心脏部位找到一颗铜钱大小的红胎记。 “这是……”是巧合吗?为什么刚好长在这地方? 浓情与他心意相通,“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就算真的是它来投的胎,不管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现在是我们的儿子,我们就有义务教养他,让他走上正途。” 袁不弃将孩子的衣服穿好,朝她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说得对,当年袁家的祖先杀了他,如今他来当我们的儿子,或许这就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结果,让所有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仿佛听见夫妻俩说的话,熟睡中的小男婴发出咯咯的笑声,至于那笑声背后的意义,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