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第1页 ================= 书名: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作者:万斯年曲 文案 如果你是远方,我即是远方。 唯愿流浪在你心上。 (题外话:这个故事关注了一些我觉得该引起人们关注的问题,可能稍微有一点虐心……)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家羡,单家航 ┃ 配角:赵帆等 ┃ 其它:久别重逢 ================== 【 ☆、1-1 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中间部分可能略微有点虐心,但结局是好的,希望会有读者喜欢吧。 陶家羡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刚坐下不到一分钟,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人姓名,一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一边笑着接起来:“这个点打电话给我不会是要请我吃午饭吧?” 对方笑道:“你猜对了一半,不过不是午饭,是晚饭。” 在确定牙齿依然洁白干净之后,她把镜子倒扣在办公桌上,波澜不惊地说:“赵总——” “叫我赵帆。”男人严肃地纠正她的称唿。 她笑容不改,脱了鞋,两腿交叠着放在电脑主机上:“你又要来m市出差?” 她认识赵帆快五年了,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三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但真正和他成为朋友却是在不通音信的一年以后。 在别人眼中,赵帆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大学毕业几年后,他在她的老家c市註册成立了一家包括工人在内统共只有十一个人的小公司,主营钢球、衬板等耐磨材料。公司发展地相当不错,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规模大了十倍有余,一跃成为c市同类型企业中排名前十的最有发展潜力的公司。 陶家羡一直以为他的公司会继续突飞勐进发展下去,却不想三年前,因为市场过度饱和,整个耐磨行业十分不景气,一年内,c市大大小小的耐磨材料公司倒闭了上百家。 他是个很有远见的人,看出整个耐磨行业一路走下坡路的态势,马上开始策划涉足其他领域,结合自身兴趣和对市场的考量,又发展起铝合金生产销售业务,花重金请来好几位业内专业资深人士坐镇。或许他天生有做生意的天赋,尽管是一个于他而言差不多完全陌生的领域,经过近两年的发展,也做得有模有样。 他每个月都会来m市,每次给陶家羡的理由都是出差,她也不多作他想,邀她吃饭,她也大大方方地去,尽管妈妈好几次跟她有意无意提过赵帆这人如何如何靠谱,她都坚决不去猜度他的心思。 赵帆和她接触的男人都不同,性子冷静沉稳,遇到再忙再烦的事情,从不抱怨或者发牢骚,做什么事都一副不疾不徐胜券在握的样子。他有一张英俊的面孔,打扮地永远一丝不苟,偶尔还会讲几个不那么冷的冷笑话。她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和这样的帅哥一起吃饭,她都绝对不吃亏。 然而,这两个月,他来m市的次数似乎有些多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好像上周才刚刚来过…… “怎么?不会以为我会让你掏钱吧?”赵帆笑道。 她晃晃脑袋,也笑了:“没,我是在想晚上应该怎么宰你,才不枉费你请我吃饭的热情。”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慢慢想,我大概三点多钟到,先要去见一个客户,晚上来接你下班。” 不等她说什么,他继续道:“我知道,我不会直接开车到你公司大门口的,保证不让别人起误会。” 她揉揉太阳穴:“来者是客,都听你安排。” “真自觉,”他显然心情正愉悦着,“你中午休息一会儿,我们晚上见。” 陶家羡现在是公司技术总监rolf的专门翻译。她从c市的h大德语专业顺利毕业后,就进入这家研发和生产轮胎制品的公司工作,她专业底子过硬,和德国人交流完全无障碍,英语也相当不错,再加上她做事细心投入,对所有同事谦和有礼,总监又只招了她一个翻译,也没人和她明争暗斗,她在公司一直过地算顺风顺水。 rolf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德国人,六年前来到中国,他身材微胖,体型是西方人常见的高大,脸颊却很瘦。陶家羡刚进公司时,他对她十分关照,还曾介绍他妻子和女儿与她认识,于是她和他女儿britta一来二往,顺理成章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她的工作相对来说还是很轻松的,多数时候,只有在总监参加会议、或者有重要资料需要翻译时,她才勉强称得上忙碌,然而总监参会的次数并不多,资料的翻译大多千篇一律,做熟了以后,基本不用费什么脑力,都能自如应付。 这天下午,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刚过三点,她扭了扭脖子,端着水杯走到窗边,隔着蓝色玻璃幕墙俯瞰脚下的这座城市。公司租了这座办公大楼的十一层到十三层,她的办公室在十三层,说不上多高,放眼望去,都是一样的高楼大厦,根本看不到什么风景,还不如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来得有趣。 不过她挺满意自己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在总监rolf办公室的隔壁,空间宽大敞亮,除了面积比总监的小一点,其他配置丝毫不逊色,不用挤在格子间里,是她喜欢这份工作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尽管来到此地三年了,但她仍然对这个城市没什么熟悉感。她的社交活动十分简单,除了上班,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宅在家里,每逢周末去一趟超市做一次大採购,去离住处不远的一家汗蒸馆做一次汗蒸,有时会有别的公司请她做现场翻译或者笔译,只要价钱谈得好,她都乐意前往,偶尔也和同事约着一起喝杯咖啡,或者和britta去逛街。生活中接触最多的人除了工作的同事,也就只有赵帆和britta了。 britta不止一次用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中文数落过她。 “你的生活太枯燥无聊了,不去酒吧,不认识男人,连电影院都不去,你不觉得很无趣吗?人活着就该好好享受生活啊。” “我确实也在享受我的生活,只不过方式和你们的不大一样,我喜静,受不了吵闹刺激,去酒吧完全就是折磨自己,要看电影,在哪里不是看,在自己家看更舒服自在。” “那男人呢?你都不恋爱,噢!我简直无法想像你是怎样坚强地活下去的。” 陶家羡被她翻白眼的表情逗乐了,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恋爱又不是想恋就有的恋,得看感觉的呀,不过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让我有感觉的男人几乎没有。” britta受不了地翻了个巨型白眼。她是个有着深海蓝色眼睛、金色长髮的高挑女孩,鼻翼两旁有几粒小雀斑,并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给她增添了点儿可爱感觉。陶家羡多少习惯了她一贯夸张的表情跟动作,但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britta忽然又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想起什么似地说:“你刚刚说了’几乎’……那么,以我无人企及的中文理解能力,也就是说,你以前有过男人?”
第2页 陶家羡失笑:“谁以前没个喜欢的人?那都是读书时候的事了,早记不清了,我又不是灭绝师太。” britta皱眉:“什么是灭绝师太?” “嗯……”陶家羡无语地揉揉额头,对她虚心求教的模样忍俊不禁,随口说道,“灭绝师太就是……厉害到不需要男人的女人。” “天哪!世界上居然有这种女人,可是……那不是同性恋吗?” 陶家羡一愣,发现自己这个地道的中国人在一个学习中文的德国人面前居然无言以对了……不过她承认,britta自诩自己拥有”无人企及的中文理解能力”倒的确不算自吹自擂。 她正对着眼前一座座高楼大厦放空时,内线电话响了,是总监打来的,叫她去他办公室一趟。 “rolf,找我什么事?有资料要翻译吗?” rolf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拿起桌上一份资料递给她,笑道:“明天会有一个公司非常重视的客户过来,三点钟会有一个会议,我会参加,这是会议上要讲到的内容,你晚上好好看看,准备准备。” “没问题,”她将资料抱在胸前,见他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头髮全部向后梳,露出光亮的额头,笑眯眯地说,“rolf,你今天看起来很帅。” 他大笑:“谢谢,晚上和太太有约会,不得不穿地正式一点。” 她不无羡慕地说:“真幸福,那祝你和你太太晚上有个美好的约会。” “不用羡慕我,”他也笑眯眯地说,“你也应该找个人约会一下,别辜负大好时光。” 她但笑不语,拿着资料退了出去。 赵帆准时来接她下班,随后两人一起去了本地一家小资情调的餐厅吃晚饭。 这间餐厅的装修颇有艺术性,桌位不多,空间奇大,墙壁、天花板、地面,无一不被造型暗黑的图画填满,每个桌位都靠墙摆放,悬在桌位上方的紫色吊灯将餐厅的气氛点缀的幽暗神秘,带着另类,带着压抑的张扬,非常受年轻人欢迎,很多人宁愿排队两三个小时也要等着进来吃饭。陶家羡下午在网上找到餐厅电话,提前打了电话过来预定,否则以这里的火爆程度,临时来,根本不可能有位置。 坐下以后,她打开菜单慢慢看着,其实菜都是些常见的菜,没什么特别的,价格倒是挺高。她想,大家喜欢这里,估计也就是喜欢这里的情调。 “这地方还真是挺特别的。”赵帆环顾四周,定睛看向陶家羡。 陶家羡点头:“我在网上看到的,看评价不错,就带你过来了,不知道菜的味道怎么样,要是不好吃,你可别赖我买单啊。” 他好笑:“你还真是一点亏不肯吃,其实只要干净卫生,吃什么都一样,关键是陪着一起吃饭的那个人是谁,人不同,菜的味道肯定不一样。” 她没接这个话,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三个菜,一个蕨根粉、一个三杯鸡、一个酱香茄子。 “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你来点。” 赵帆微微一笑,又看了下菜单,加了一份清淡的海鲜汤、一份酱大骨。 “你不怕当众啃这种骨头有损你的气质和形象吗?”陶家羡忍不住地问。 “这有什么,吃地畅快就好,其实我有点私心,迫不及待想看你啃大骨头是什么样的场面。”他要笑不笑地说。 她无所谓地耸肩:“你就巴不得想毁掉我的淑女气质,行,今天如你愿,我一定卯足了劲儿啃,让你大开眼界。” 菜陆续上齐,她喝了一口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海鲜汤,确实有惊嘆的感觉,不得不承认,它贵得很是名副其实。 “你这次来m市,待几天?” “明天办完事,晚上就走。不过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后天再走。” “别,你还是按自己的节奏来,耽误你赚钱,我可就罪过大了。” 说完这句以后,她就抓起一根骨头,专心啃起来,啃到一半,嫌塑料手套麻烦,直接摘了用手抓着吃,完全不介意自己野蛮的吃相落在别人眼里如何惊悚,惹地赵帆也忍不住大啃特啃起来。 吃过晚饭,赵帆开车送她回她住的地方,车停好后,他倾身过来给她解安全带,她本能地往旁边一让,他动作顿了顿,还是替她解开了,笑着说:“这么怕我?” 此时已经快八点,借着车窗外一点儿忽明忽暗的亮度和车厢内淡蓝色的薄光,她看到他眼底的戏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你有什么好怕的……好了,我好睏,回去还得看一份资料,你回酒店吧。” 他也看着她,嘴角略微上扬:“回去吧,我看着你进楼,晚安。” 进了门,陶家羡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坐到沙发上揉着自己的脚,不由长吁一口气,坐了十来分钟,小腿终于没那么酸疼了,她去厨房洗了手,拿了罐酸奶慢慢喝着,然后回到客厅,从包里抽出资料,盘腿坐沙发上,对着电脑开始为明天的会议做准备工作。 等工作结束,差不多快到十点,她合上电脑,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努力清空大脑里和工作无关的信息,然后去浴室洗澡,不知道是对着电脑久了,还是晚上吃得太饱,她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洗完澡以后,甚至连护肤品都没擦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1-2 “陶姐,听说今天来我们公司的客户来头不小,是c市数一数二的汽车明星企业,这两年在国内名声大噪,要是能顺利谈下来,可是一笔数字可观的业务,所以咱们公司才这么重视,把rolf都派出来了。”实习生安惠一边布置会议室,一边对调试投影仪的陶家羡说道。 陶家羡正弯着腰,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消息够灵通啊。” “没,都是别人说,我听来的。要是真有这么回事,你肯定比我先知道。”安惠吐吐舌头,继续忙活去了。 陶家羡没作声,等布置好一切,离三点还有十五分钟,她回办公室拿上笔记本和资料,rolf过来叫她,说客户马上要到了,让她一起到楼下去接人上楼。和他们一起下楼的还有两个分别负责材料和结构的项目组经理、一位分管材料的副总监。 陶家羡站在电梯里,一行人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她也没觉得不自在,落落大方地站在rolf身边,用余光去瞥镜子中的自己,长发柔顺地散在肩后,白色丝质衬衫配黑色修身长裤,脚上一双米色细跟高跟鞋,非常简洁干练的职场装扮,将本身个子就高的她衬地更加高挑明丽。 确定自己的妆容没有一丝不适合的地方,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电梯门开了,rolf绅士地抬手示意她先出去,她面带微笑走出电梯,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往门口走去。 刚走出一楼大厅,对方就到了,两辆车上先后下来四个人,三位男士,一位女士,全都身着一身正装,三位男士中有两位看上去十分年轻,约莫不到三十岁,长相都属上乘,叫人蓦地眼前一亮,另一位男士较之上了年纪,看上去该有四十岁了,但身材保养地不错,并没给人人到中年大腹便便的感觉。前来的唯一一位女士中等身高,看着也很年轻,不过妆容稍微浓了点,猜不出具体年龄。
第3页 陶家羡的眼睛在四人身上来回看了一圈,嘴角始终挂一个礼貌的微笑,其中一个男人和她目光相触时,勐地滞住,而后近乎发狠地盯着她看,她笑笑,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rolf和四人一一握手,说着寒暄话,陶家羡在一边流利地翻译着,当她说出rolf的名字时,清楚注意到有个人脸上略有点意外的表情,即使一晃而过,还是被她的余光捕捉到了。 交换名片时,她姿态落落大方,尽管那个一直将视线锁在她身上的男人目光如炬,她也没露出一丁点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 大家聊着走向电梯,陶家羡按了上行键,侧身让客户先进去,rolf还是照例示意她先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有人突然笑着对rolf说:“我们单经理的德语也相当厉害,rolf,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其实都不需要用翻译。” 陶家羡面不改色,将这句话翻译给rolf听,rolf听了大笑,被点名的单经理也笑了:“我不是专业的,和家……和陶小*姐相比,实在差远了,只能勉强说一说,上不得台面。” 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是争取让公司能成为c市这家企业的长期供应商。陶家羡坐在rolf旁边,全程目不斜视,除了翻译时抬一下头,大多时刻都埋头看手上的资料,看起来镇定而自信。 会议进行到三分之二时,对方公司的陈静女士提了一个专业性非常强的问题给rolf,其中一个名词,陶家羡是第一次听说,翻译时,她罕见地顿了两秒,就在她还没来得及着急的时候,只听一道低沉温和的嗓音不疾不徐地用德语对rolf把刚才陈静问的问题复述了一遍,末了又添了一句:“不好意思,rolf,陈经理问的问题刚好也是我想问的,我就她的问题又补充了一点想法。” 陶家羡在笔记本上记下那个陌生单词,继续不紧不慢地翻译着,好在接下来的会议顺利进行,没再出什么卡壳,她不禁在心里庆幸一番,不经意的一瞥,刚好遇上一道炙热的目光,只见刚刚替她慷慨解围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直直看着她。 她不禁短暂恍惚了一下,眼前这张含笑面孔她并不陌生,即使已经过去四年,她仍然清楚记得她的手和脸颊贴上去时的温柔触感。他本身就长得好看,经过几年岁月的雕琢,更沉淀了不少成熟男人味道,而那双总是温柔热切的眼眸也愈发深邃,显得更加迷人。 她稳住心绪,收回目光,低下头的瞬间,忽然觉得刚才的对视仿佛一个短暂梦境,有着强烈的非真实感。 会议结束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楼下展览室参观公司产品。rolf回了办公室,留下副总监陪同前往,陶家羡作为rolf的翻译,自然不用跟着过去,着实有种说不清的解脱感。 她慢慢出了会议室,走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一手撑在洗手台边缘,一手脱掉右脚的高跟鞋拎在手里,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后跟,果然红了一片,隐约可以看到其间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泡。她用食指去触碰,疼地她勐一哆嗦,再不敢去摸。她自嘲地想,怎么就忘记出门前贴上创可贴呢? 她翻开笔记本,找到印有“单家航”三个字的那张名片,对着名片发呆许久,本来打算直接扔掉,最后又放了回去。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再怎样做到默然,骗过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昨天晚上看会议资料时,她就知道他今天会出现,老实说,看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她确实不敢相信,某些情绪像海啸一般冲击着她,让她几乎无力负荷。她反覆对自己说,没关系,四年就这么过去了,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这对于两个本身就认识的人来说,算不上意外。 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的就让它成为过去。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她套上鞋,洗掉一手的冷汗,拿上笔记本往外走,没走几步脚就疼地她受不了,她扶着墙稳住自己,用力把右脚往鞋子的前面挤,好让脚后跟和鞋子隔开一点儿距离。 一双手自身后扶上她的右臂:“怎么了?家羡?” 单家航往下看去,一眼看到她红肿的脚后跟,眉头微拧:“怎么磨成这样了?” “没事。”她笑笑,拂开他的双手,顾自往前走。 他赶上她,冷不丁弯下腰,作势要拦腰抱她,她吓了一跳,顾不得脚疼,马上往旁边疾走两步。 他再次跟上来,不容拒绝地说:“如果你不让我扶你进办公室,我就抱你进去,你自己选,看看想要哪种。” 她侧过脸,冷声冷语地说:“我没那么娇贵,这点小疼痛就劳人伺候。” 他逼近她,低头去看她的眼睛,不给她躲闪的机会。她被迫仰头看着他,目光倔强。 他无奈嘆气:“我没别的意思,你不用这么防着我,你的脚都磨成这样了,还是让我扶你进去吧。” “真的不用,你应该还有事要忙吧,再见。”她不再理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正碰上迎面走来的rolf。 “你的腿怎么了?” rolf的眼睛瞪地圆圆的,看到她身后的单家航,脚步一滞,显然没想到会同时碰到他们两个。单家航上前,笑道:“我刚注意到她的脚被高跟鞋磨破了,打算扶她回去。” rolf瞭然地点点头,陶家羡坚持说“不用”,单家航转向rolf,又说:“rolf,麻烦你扶她一下,我看她的脚磨地不轻,我出去给她买点药抹一下。” rolf目送他走进电梯,然后走到陶家羡身边,抬手扶住她,她不好对他说拒绝的话,只能跟着他走回办公室。 她一坐下,马上脱掉高跟鞋,换上一直放在办公室的平底鞋,再抬头,rolf却没走,正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目不转睛看着她。她好笑:“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不答反问:“你认识他?” 她点头:“认识,以前的同学,很多年没联繫了。” 她怕他继续问别的,忙接着说:“rolf,你放心,我虽然认识他,但说不上熟悉,今天碰上,纯属偶然,我也绝不会做任何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 他摆手:“这没什么关系,但我感觉他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你的心情好像也不大好,没事吧?” 她扯起嘴角笑了:“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rolf离开后,陶家羡倒在大大的办公椅上,想起刚才单家航不依不饶的那一幕,突然感到头疼,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像她一样,把对方看作陌生人。 愣神间,手机响了,她拿起来,闭着眼接听,对方一开口,她就后悔煳里煳涂接了电话。 “家羡,我在走廊上,给你买了药,你出来拿一下。” 她没说话,挂断电话,认命地走出去。单家航正拎着一袋药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见到她出来,大步走到她面前,把塑胶袋递给她,嘱咐道:“家羡,一会儿先拿这管药膏抹一下,然后贴一块纱布,这几天不要再穿高跟鞋了。” 他看看她脚上的平底鞋,不贊同地说:“你脚上这种皮鞋最好也不要穿,也会磨脚的。”
第4页 她怕有人看到,飞快接过药,说声谢谢,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晚上回到家洗了澡,抵不过疼痛,到底还是拿出他买的药涂上了,毕竟她没有和钱过不去的嗜好,也没有自虐到眼睁睁看自己受皮肉之苦。只是磨起的水泡早已破裂,一沾药,火辣辣的刺痛感差点没把她的眼泪逼出来。 她趴在床上,等着脚后跟那阵突突跳着的刺痛感过去,脖子酸了,她转向另一边,刚好看见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慢慢变暗,拿起来凑到眼前一看,那串曾经熟记于心的号码让她立刻忘记了身体上的疼。 她将脸埋进枕头,直到憋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才点开简讯来看。 单家航的信息很简单,提醒她别忘记抹药,明天上班不要穿高跟鞋,语气中规中矩,似乎只是一般朋友之间的相互问候,似乎……他们在过去的四年里,从来没有断过联繫。 陶家羡没有回覆,而是起身坐到飘窗台上,注视着茫茫夜色出神。 她曾说过,不会留恋任何记忆,可是不留恋,不代表能够遗忘。她蜷坐着,头抵着墙,闭上眼睛,只觉得满身疲倦。 那些已经忘记的、努力忘记却又不曾忘记的往事翻涌而起,毫不留情地逼迫她记起那段时光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2-1 陶家羡曾经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爷爷退休前是本地一所重点高中的校长,奶奶是小有名气的一位严肃文学作家,她父母则是救死扶伤受人敬仰的外科医生。 家里所有长辈对她有求必应,尤其只有一个儿子的爷爷奶奶,对着唯一的孙女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加上家境良好,在物质上更是从不亏待她。小时候,当她穿着梦幻的白纱裙和精緻的真皮小皮鞋出现在幼儿园小朋友面前,就是众多小女孩艷羡的对象。 最初接受到这些不加掩饰的羡慕目光,她会刻意自豪地挺起胸膛,毫不羞怩地接受周围人的注目,仿佛自己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而那些只能贪婪地用眼神描摹她美丽装扮的同龄女孩,却是可怜的丑小鸭。 骄傲似乎是一种天性,哪怕再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也照样享受虚荣心带来的幸福感。 但没过多久,陶家羡发现,真正可怜的人其实是她自己,那种所谓的虚荣心在某些不可扭转的局面下,脆弱地不堪一击,一点就碎。 早年,她父亲陶烈钧和母亲徐可若在外省一所着名的医科大学相识、相知到相爱,一路顺风顺水,硕士一毕业领证结婚,隔一年便生下了她,对学医同样痴迷的两人并不甘于蜗居在一家小医院工作,即使为人父母,却没有一般夫妻为了家庭和孩子而放弃自己梦想的想法,于是在女儿刚过完五岁生日的第二天,相伴飞往美国,攻读医学博士。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分离,陶家羡哭闹过,可不论她怎么挽留,父母最后还是咬牙离开了,将她交给爷爷奶奶照顾。爷爷奶奶理解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支持他们在事业上的追求,也同样心疼自己唯一的孙女,只得变着法子哄她开心,试图弥补父母的离开带给她的伤心。 过了一段时间,陶家羡果然不哭不闹了,小小的她人生中第一次尝到别离的滋味,的确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好在爷爷奶奶百般宠爱她,爸妈偶尔也会抽空回来看她,日子久了,她逐渐接受自己“沦落”为“留守儿童”的事实,然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清醒地认识到,原来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靠眼泪博得。 这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世界不以自己的意志为中心,当然了,更现实的问题则是,每天放学,再也不会有爸爸妈妈来接她,其他同学也经常问她,为什么来接她回家的总是爷爷奶奶,更有小孩子会快人快语:“陶家羡,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对于这些她自己都无法正视的问题,她曾面红耳赤努力解释过,但显然无法说服只注意事物表面形式的小孩子,只会让他们更加确定她不过是个靠撒谎维护面子的可怜虫。久而久之,她不再多言,人也变得沉默许多,她依旧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却无法令她找回从前的得意。 爷爷奶奶见往日常常笑呵呵的孙女突然之间对所有事情都失去热情,回到家,除了看会儿心爱的动画片,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乖乖看书学习,也不再像父母刚离开时那样,吵着要见他们,更别说再爬进爷爷奶奶怀里表达对爸妈的想念了。 两位老人将她个性明显的反转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是喜是忧,但凡认识陶家羡的人,无一不夸赞她乖巧伶俐,但作为长辈,他们还是希望她能有和同龄人一样天真烂漫的笑容。 陶家羡的过分斯文一直持续到她进入小学那年。 这一年十月,爷爷奶奶家对门搬来了一家新邻居,一对从外地来到本市投资创业的夫妻和一个刚上初二的儿子。因为事业繁忙,这对夫妻有时会请求陶家羡的爷爷奶奶关照一下儿子宋烨的晚饭,爷爷奶奶本就是热心肠的人,再加上男孩和陶家羡类似的处境,对他便分外热忱。一来二去,次数多了,陶家羡也就习惯了这个大哥哥的存在。 宋烨成绩优异,面容俊秀,待人礼貌,比一般十五六岁的男孩都要懂事,很受陶家羡爷爷奶奶的喜欢,半年后,他基本包揽了陶家羡所有的作业辅导,每到周末,陶家羡就会自觉背上书包去对门,在宋烨身边安静学习,遇到不会的,宋烨总是极有耐心地给她讲解。 对于这个大自己八岁的哥哥,陶家羡是喜欢的,因为他从来不会问她爸爸妈妈去哪里了这个问题,跟她讲话总是想办法与她平视,完全把她放在一个和他平等的位置上相处,她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久违的尊重。 她甚至当着宋烨的面亲口说过对他的喜欢。 某个明媚的春日午后,宋烨照例替她检查语文作业,她写了一个错字,他也并不责怪她,伸手覆盖住她握着铅笔的右手,引着她,一笔一画纠正过来。她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和长长的睫毛,声音软糯地说:“宋烨哥哥,我喜欢你。” 宋烨侧头看她,嘴角上扬,也微微笑了:“我也很喜欢你,家羡。” 她不太记得宋烨说这话时的眼神,但她清楚记得自己说出那句话时雀跃激动的心情,就好像她找回了某样不小心遗落的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 生活在书香气浓厚的家庭,又有宋烨对她的尽心辅导,她的学习成绩可谓突飞勐进,在班级一直名列前茅,同学喜欢她,老师拿她作敦促其他学生学习的榜样。她的脸上多了笑容,人又重新变得活泼开朗。爷爷奶奶见到孙女的改变,实在是欣喜万分,对宋烨更是喜欢地不得了。 陶家羡九岁那年,陶烈钧和徐可若拿到医学博士文凭,回到国内,一齐被聘请到本市最好的医院工作,一个在心胸外科,一个在脑外科。夫妻俩发现女儿竟成长地这般优秀,感慨欣慰之余,越发感到歉疚这个懂事的孩子,但由于医院工作异常忙碌,时常晚上都不能着家,他们并没能分出比出国时更充裕的时间参与女儿的成长,陶家羡依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第5页 对于父母的回国,陶家羡无疑是开心的,但是因为四年情感交流上的缺失,她差不多已经忘记如何在父母面前撒娇,但这一点小小的遗憾并不妨碍那段日子成为她童年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被父母接回家的那一年,宋烨高中毕业,飞去英国读大学。对于这次的别离,她依然伤感,但因为重获父母的陪伴,她的难过并不深刻,只持续了几天,就淡忘了。脸上的笑意和学习上的勤奋也没有随着宋烨的离开而消失,短暂的失落感过去以后,她一如既往是大家眼中爱笑的乖巧女孩。 然而某一天,陶家父母突然发现步入青春期的女儿变得寡言少语,除了每周去爷爷奶奶家一次,再不时去书店转转,回到家基本闭门不出,不是整日待在卧室里,就是在书房里一待待几个小时没动静。 徐可若每次拧开女儿的房门,看到地都是她腰背挺直坐在椅子上,微低头伏案学习的模样,只在偶尔某个时刻,会难得发觉她对着窗外发呆,两眼空茫无神,轻轻唤一声“家羡”,都能吓她一跳。 徐可若把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一点异样偷偷告诉丈夫,陶烈钧也十分纳闷,甚至暗暗怀疑女儿怕是早恋了。可他们并没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找出一丁点蛛丝马迹暗示女儿和哪个男孩子有亲密往来,打电话给她的班主任,试探询问女儿在学校的表现,得到的都是满口称赞,最多只说陶家羡似乎总是独来独往,看起来太过沉静,不大合群,但紧接着会一转话锋,直说这并不算性格缺陷,学习好的学生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么些特别之处。 夫妻俩总算稍微安心了些,再一想,的确小题大做了点,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小世界,即使女儿性子内向了,但至少她还是温顺乖巧的,在学习上自觉用功,其他方面也从来不让大人操心。这样的青春期叛逆,没有超过他们的接受范畴,着实没必要一惊一乍,仅凭几次无伤大雅的出神,就大动干戈去揣测女儿的心理。 ☆、2-2 徐可若印象最深的是女儿第一次来月*经的情景。那时候陶家羡读高一,某天晚上,陶烈钧在医院值班,徐可若结束一台手术回家,已经快十点半了,她疲惫地揉着眉心,打开玄关灯,意外看到陶家羡正坐在沙发中央看电视,不由一怔,但她的意外只持续两秒,很快笑了,走到女儿身边坐下,摸着她扎着长长马尾的头顶,柔声问:“家羡,在看什么好看的节目?” 陶家羡侧头看着母亲,眼神闪过一瞬的羞涩,但并无躲闪:“妈妈,我今天上午来月*经了,弄脏了裤子……” 徐可若的手一顿,不是因为女儿初潮带来的震撼,而是她说到这事时的冷静,全无其他女孩子束手无策的窘迫。她捉住女儿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摩挲:“肚子疼吗?” 陶家羡摇头,仍是镇定地说:“不疼,就是有一点点怪异,我怕您洗衣服看到血迹会吓到,所以告诉您一声。” 不知怎的,这幅小大人的样子竟然逗笑了徐可若,她拍拍掌心上的手,轻轻笑着:“不疼就好,要注意的地方需要我跟你讲讲吗?” 陶家羡还是摇头:“我都知道,我自己看过生理卫生书。除了这件事,我还想和您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打算周末把头髮剪了,我想留短髮,长发要浪费时间打理,我想挤出更多的时间学习。” “你捨得吗?”徐可若摸着她的马尾,问她。她不知道,一向视自己的头髮为珍宝的女儿为何突然会起这样的心思,只当她是一时心血来潮,过两天估计又是另一个想法。 可当周末,陶家羡真的顶着一头男孩子气的短髮回到家,徐可若才隐约感到,她的女儿恐怕以后都不会再变回曾经那个总是笑眼弯弯的女孩子了,而且陶家羡的叛逆期即使称不上“叛逆”,也好像过于漫长了些。 其实陶家羡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转变算叛逆,她没有成长为问题少女,只是多了让她困惑怅然的心事和……某个人而已,她需要的不是朋友,也不是父母的理解,她急需的只是沉下心来的思考,好让自己能找到那些困扰她问题的合理答案。 陶家羡成绩优秀,高考以高分被录取到本地的h大。h大是全国着名高校,尤其以工科见长,文科稍微逊色一点,但在全国同专业中也是实力比较靠前的。 填志愿的时候,她父母表示完全尊重她的想法,只稍微提了一点建议——希望她不要离家太远,就让她自己作主了。她略作考量,将h大外语学院的德语专业放在第一志愿,并如愿被录取。至于为什么选德语专业,她自己也说不清具体为了什么,大概只是因为她对早就熟悉的东西厌烦了,单纯想尝试一个全新陌生的事物罢了。她不知道这样做算不算对自己的一种叛逆,但至少家里没人觉得她的决定是错误的。于是她怀着一丝期待迎来自己的大学生活。 h大离她家不远不近,和父母商量后,她选择了住校,毕竟她不能总活在大人的羽翼之下,她得学会独立,父母对她的想法照旧贊成,每到周末会雷打不动开车来学校接她回家住两天。 四人间的宿舍,当然没家里舒适宽敞,但身处狭窄拥挤的空间,她莫名觉得放松,至少头两个月是这样的。 同寝室的女孩子中,有一个是三班的,叫李恬恬,人长得高高瘦瘦,留着齐耳短髮,为人性子偏冷淡了点,好在并不难相处。还有两个人和她一样,同是二班学生,住她斜对面床铺的叫苏云,来自另一座一线城市,常常大笑,性格外向热情。另一个住她对面床铺的叫杨丹韵,来自外省一个小县城,微胖,个子不高,厚厚的长髮直垂腰际,待人不冷不热,似乎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然而两个多月以后,陶家羡发现,自己识人的本事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杨丹韵并不是对事不在意的人,相反的,她一旦对某件事上心了,会不依不饶到可怖的程度。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和陶家羡说话,时时有意无意地话中有话。 陶家羡百思不得其解,她自认从不乱说话,待人也算和气,思前向后,想破脑袋也不懂杨丹韵对自己的敌意来自何处,她试着拉低身段和杨丹韵沟通,但杨丹韵并不领情,日子长了,她也懒得再浪费口舌,自讨无趣。不管杨丹韵以什么理由挑她的刺,她只当没听见,左耳进右耳出,倒也不觉得心情受影响。 德语系女多男少,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叫潘莉的女孩子和她留给人的感觉一样,做什么事都是独自一人。后来的日子,她常常想,她会和潘莉成为亲密的朋友,大概是因为她们都是拥有自己的小世界并且坦然承受孤单的人,至于这样的“承受”是享受还是不得不接受,她也从未弄明白过。 她已经忘记她们是从哪一天开始走近的,她只记得,当知道潘莉住她隔壁寝室,和她仅一墙之隔时,她才吃惊发现,自己居然从来没在宿舍楼见到过她,或者说,她从来没注意过除了自己宿舍外的其他女生。意识到这一点,她不免好笑,这样对外界失去感知力算得上孤僻了。
第6页 再后来的日子,上课、吃饭、自习,潘莉都会叫上她,起初,陶家羡老大不自在,但架不住她一次次锲而不捨的邀约,慢慢也就习惯了,两人于是顺理成章地从形单影只变成了形影不离。相处后,陶家羡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潘莉,这个女孩子并不像她表现得那样冷清高傲,而是热情洋溢地时常让人哭笑不得。 陶家羡也发现,潘莉似乎只对她露出真实样子,一面对其他人,就会换上一幅冷淡面孔。但改变的不止潘莉,她自己身上也起了不少变化,常常和潘莉说话时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这种转变,她并不排斥抗拒,甚至有点享受大笑时肆无忌惮的感觉。她甚至以为,没有谁是热爱孤单的,那些看起来把孤单当作个性标籤的人,也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找到能让他的生活充满微笑的人而已。 潘莉五官端正,头髮微带一点天然卷,全部向后随意束成马尾辫顶在后脑勺上,一对大眼睛尤其明亮动人,她最喜欢问陶家羡的一个问题是:“家羡,假如以后你有了男朋友,你还会和我这样要好吗?” 陶家羡会搂住她的胳膊,郑重其事地说:“放心吧,不到不得不结婚的那一步,我是不会找男朋友的。” “……真的?”潘莉挑眉,“你是不是以前谈过恋爱?什么叫不得不结婚?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爱情没一点憧憬,反倒心如死灰了似的。” “我没谈过恋爱,也没觉得自己有谈恋爱的必要,我现在只想安然无恙度过四年大学生活,把该学到的东西学到,除此以外,再没别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对于这个回答,潘莉显然持怀疑态度:“别把话说这么满,离毕业还有三年多的时间,说不定哪一天你就对谁倾心了。” 陶家羡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好吧,那咱们拭目以待好了。” 这天晚上,两人在食堂吃了饭,早早去了阶梯教室,准备上晚上的公共选修课。h大的大一和大二学生必须在前两年内修满一定的公选课学分,这些公选课涉及内容十分广泛,涵盖法律、文学、语言、心理学……任何专业的学生都可以自由选择。陶家羡和潘莉这学期各自选了两门课,电影欣赏课是两人共同选上的课程,也是学校的热门课程。 她们走进教室,径直走进倒数第三排靠近窗户的连排座椅,这排座椅有三个位置,潘莉靠墙坐在窗户旁边,陶家羡挨着她坐在中间位置,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摊开在课桌上。 四月末的晚风凉意沁人,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挺有几分冷意,潘莉合上窗户,只留一条很窄的fèng隙,回过头来,陶家羡苦恼地皱眉望着她:“眼见大一都要结束了,我的小舌音到现在都发不出来,愁死我了。” 潘莉对她这个抱怨早习惯了,摇摇头,忍着笑说:“看来你刷牙次数不够,以后一天刷四次,早上一次,中午一次,晚饭后一次,睡觉前再一次,保证不出一个月就能练出来了。” 对于陶家羡的这点小遗憾,她也很不解,陶家羡在学习上算相当用功了,语法、单词都记得很牢,唯独这个小舌音,怎么练都练不成。 身为当事人的陶家羡,就更加郁闷了,班上除了个别学生刚学发音就能自然发出r的音,其他学生就算当时不会,也能在坚持每天早上反覆仰头漱口十天半个月之后,顺熘发出地道的r音,只有她一个人,用各种方法练习了无数遍,也只能勉强发一个掺着杂音的h音,在同是学习德语的同学面前,以假乱真都不够格。 她还想再发发牢骚,突然听到一道清冽温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同学,你好,能不能把这个座位上的书包挪一下?” ☆、2-3 “整个教室只有你身边这一个空位,所以……麻烦你了,”男生双手插袋站着,见陶家羡不理自己的解释,只是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发愣,于是挑一挑眉,温声又提醒了一遍,“同学?” “哦……好的。” 陶家羡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迅速低下头,慌忙拿起书包往桌肚里塞,她的书包本来就大,里面东西又装地鼓鼓的,塞了半天也没塞进,只好搁在大腿上抱着。潘莉轻轻掐了下她的左手背,凑她耳边贼兮兮地笑:“家羡,发花痴了吧?” 男生已经姿态淡定地坐在她旁边,她怕被人听见,没好气地白潘莉一眼,压低声音说:“别胡说八道,我只是因为自己占了座感到不好意思而已。” “哈,”潘莉轻笑,斜眼瞧她,明摆着不相信她口中“不好意思”的理由,“你表现‘不好意思’的方式真是含义深远哪。” 陶家羡一摊双手,无可奈何道:“那你就继续揣摩好了。” 说完,她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恐怖小说,潘莉对她的阅读喜好不敢苟同:“看这些杀*人死人的,你晚上不会做噩梦啊?” “我觉得这样的小说才有激*情。” “服了你了。”潘莉看一眼陶家羡旁边的男孩子,转了转眼珠,没再说什么,顾自捣鼓手机去了。 单家航两手抱胸、往后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他无意偷听别人谈话,但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低语,还是让他听去了七七八八,他侧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本风格诡异的杂志和正沉浸在恐怖世界中的短髮女孩子。 她的头髮剪得……真心短,只比普通男孩子的板寸头稍微长一点点,刘海也短短的,看着是很精神,但未免太过男孩子气了些,在这个女生长发飘飘的大学校园,显得十分打眼。 他不禁回想刚才她抬头仰望自己时的表情,不大却单纯的眼神,精巧挺直的鼻子,微微张开的嘴唇……他想,那副惊讶的样子还蛮有趣的,不由微微牵起嘴角。刚好这个时候,老师开始讲课了,打断了他状态外的小心思。 “今天我们欣赏的电影是英国女演员凯特·温斯莱特主演的《朗读者》,相信大家对凯特·温斯莱特都不陌生,就算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应该都看过《铁达尼号》这部红遍全球的影片。当年的rose就是凭藉《朗读者》这部影片问鼎奥斯卡影后的。” 戴着厚厚黑框眼镜的女老师说到这,忽然抬起头,用食指顶了下滑下来的眼镜,扫视坐在讲台下的百来号学生,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自然:“观看的时候,我不会按快进,希望同学们能全程保持安静,我们看电影的目的是欣赏影片的艺术魅力,千万不要浮于表面。” 场下传来几不可闻的窃窃私语,间或夹杂一点迫不及待的笑闹声,女老师轻咳一声,但并没多大的震慑力,不怀好意的笑声仍然执意持续着。 单家航突然有点期待这节电影课了。 今天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刚进门,卓辰海像看到救世主一样冲到他面前:“家航!你晚上没什么事吧?” 单家航警觉地退后一步:“你想做什么?”
第7页 “我女朋友在和我闹脾气呢,偏让我晚上陪她去看什么话剧表演。可我晚上有公选课,那个老师有时会点名,点到一次没来,成绩直接扣二十分吶!我之前有一次没去,已经被点到了,这次再不去,这门课得挂了。” “所以?” “所以你要是没事的话,替我去吧,那课专门看电影,很轻松的。” 然后不等他回答,卓辰海一熘烟奔出寝室,一边跑一边回头不放心地叮嘱:“在五教308,七点,别忘了啊。” 单家航看着洞开的寝室大门,只能认命地答应下来。 他和卓辰海都是材料学院的大二学生,寝室另外两个人学的是会计学,学习非常刻苦,每天晚上出去自习,颳风下雨从不间断,所以晚上待在寝室的,经常只有他和卓辰海,因此他们的关系稍微亲近些。 他故意在寝室磨蹭一会儿,才踩着点赶到教室,黑压压一片的脑袋蔚为壮观,当真是座无虚席,他站在教室后面看了一圈,才艰难地看到一个空位,于是便走了过去,却不想座位上已经有了一个庞大的蓝色书包,他本以为这个位置怕是有了人,无可无不可地问了下,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忽然觉得替人上课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此时听老师说话遮遮掩掩的,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电影刚一播放,教室的灯就从前往后一排排地灭了,一时间,周围只剩下朦胧的黑暗和投影幕布上忽明忽暗的光影变幻。 十几分钟后,刻意压低的谈论声、发笑声嗡嗡响起,越来越大胆。 单家航依然双臂抱胸,静默不语,一是因为他没人可以说话,二是因为对于电影里大胆的镜头,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无聊地四下看了看,离得近的女孩子几乎都低着头,只能看到昏暗的人影轮廓趴在桌子上挪动,他又朝自己左边看了下,却一下子怔住了。 短髮女孩正直直盯着幕布的方向,丝毫不见躲藏扭捏,观影的样子非常认真。他借着微薄的光眯眼打量她的侧脸,竟发现她的眼睛出奇地亮,但下一秒,又没入昏沉,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捉摸不定的神秘感。 他正看她看得出神,她冷不丁转过头,也看着他。单家航的心轻轻扯了下,没来得及作任何掩饰尴尬的表情,她又像什么也没看到那样,淡然地回过头,看电影去了。 单家航顿觉好笑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又看了两秒她时亮时暗的侧脸,然后也当作什么都没看到那样,略微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静心继续欣赏电影。 下课后,陶家羡和潘莉手挽着手往宿舍走,身边都是刚下课的学生,熙熙攘攘、三五成群,她们嫌吵,于是特意绕弯,沿湖慢慢走着。 凉凉的夜风从静谧的湖面柔柔吹过,陶家羡把自己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潘莉紧紧搂住她的手臂,深深唿吸,满足地感嘆:“我最喜欢这个季节的风了,凉而惬意,不冷不热。” 陶家羡笑笑不作声,潘莉转言道:“家羡,刚才坐你身边的男孩子挺帅的,你觉得呢?” 陶家羡轻轻笑了下:“怎么,你春心萌动了啊?” “怎么可能?!”潘莉怪叫,“我只是站在欣赏的角度看的,你看啊,他个子很高,我目测,怎么着也得一米八往上,人长得眉清目秀的,看着也稳重斯文,和咱们院的男生一比,高出一大截,实在是一大好尤物啊。” 陶家羡被她最后一句话逗得直笑:“人家好好一个男孩子被你这样形容,也是冤地慌。” 潘莉也笑了,又过了一会儿,问: “家羡,你跟我说实话,看到这样帅气的男孩子,你真的无动于衷,一点点特别的感觉也没有?” “没有,你对他这样印象深刻,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陶家羡偏头斜眼睨她。 潘莉连连摆手否认:“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喜欢一个人。好了好了,我不再问你就是了。唉,这样的男孩子,你都没感觉,估计我是没机会看到你自打脸蛋的时候了,真是一大憾事啊。” 晚上躺在床上,陶家羡想起看到男生时那几秒莫名其妙的出神,又想到潘莉不死心的试探,越想越想笑。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讶异与心动无关,只不过是因为太久没有和男孩子说过话而已,更何况……还是一个长得那么好看的人。那么,她会晃一下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家航的姓”单”读音念作“shan”,第四声…… ☆、2-4 单家航推开门走进寝室的时候,只有卓辰海一个人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津津有味地看美剧《生活大爆炸》,不时笑上几声,心情明显颇为轻快。 他走过去,不轻不重拍了下室友的后背,卓辰海惊诧回头,见是他,立马摘下耳机,嬉皮笑脸地说:“你回来啦,今天多谢你啊。” “你叫我替你上课,自己却在这里玩地这么开心。”他斜靠在储物柜上,似笑非笑。 “我这不刚回来嘛,前脚进你后脚就进来了。你以为我愿意看什么无聊透顶的话剧啊,这不是没办法才让你帮忙吗?” “你嘴上倒是会说,女朋友一说风,你就下雨,跑得脚下生风,还说自己不情愿。” 他走到自己的位子,拉开椅子坐下,卓辰海转身趴在椅背上:“你这酸熘熘的语气可过了啊,明明你自己不愿意搭理别人女孩儿,你要是想谈女朋友,铁定一谈一个准。说到这儿,我真想问问你,从大一到现在,跟你表白的女生少说也有五个了吧,漂亮的也不少,作为男人,你是怎么做到狠心拒绝的?” 单家航失笑,并不作什么解释,他一向不与人谈自己的感□□,本来就没和哪个女孩子亲密往来过,根本无从说起,别人问到,他也只淡淡一笑作为回应。 有时想想,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二十岁的男孩,应当正是享受恋爱的年纪,就算没喜欢一个人到痴迷的程度,至少也憧憬和异性来一场暧昧不明的拉锯战,可他对此全无兴趣,不是说他对别人要求太高,对谁都瞧不上眼。高中时候,他也是特别注意过班上某个女孩子的。 他认真回忆一下,那女孩子坐他左前方,两人中间隔着一个过道,她长相不出众,顶多算清秀,成绩不差也不好,人出奇地安静,总是低着头看书学习,手中的笔不停在纸页上刷刷写着,是特别容易被视线忽略的那一类女孩子。 某一次,他正对着窗外凝神发呆,余光里,那女孩子忽然侧头对她的同桌笑了下,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大大的眼睛隔着朝阳,看在他眼中,灵动而鲜活。 说不清为什么,后来他总是有意无意朝她的方向看,大多数时候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和小巧的耳朵,偶尔才能看到她转头浅浅地笑,每次看到这样宁静的微笑,他就觉得心情非常好。直到某一天,好事的同桌抓到他放肆的目光,于是坏笑着撞他的胳膊:“单家航,你莫不是喜欢她吧?没事老看她干嘛?”
第8页 他脸上并没有被抓到现行的尴尬之意,但也没打算承认,很自然地收回目光,直接无视同桌。 不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意识到,也许自己真的喜欢上别人了也说不定。但这点连他自己也无法肯定的喜欢没到让他拦住人家表白的程度,慢慢地,时间久了,再看到那女生的笑容,心里倒一点波动也没了。 上大学后,偶尔也会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发匿名简讯给他,说喜欢他,他总是笑一笑,从来不花心思回復。也有个别大胆的女孩子会找到他,当面向他告白,碰到这种情况,他会笑着对别人的喜欢表达感谢,再然后,笑着说“对不起”。 渐渐地,大家都以为他性子冷淡,挑女友的眼光高到让人无法想像,令那些蠢蠢欲动的女生望而却步,有那心也没那勇气往前撞了。 卓辰海以前总恨铁不成钢地当他面讲:“单家航!你白长了这样一张脸,你现在这么残忍的拒绝人家小姑娘的真心,以后总会有人收拾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痛苦了。” 单家航不觉得自己长得多么帅,况且真正决定一个男人是否优秀的标准从来不是皮囊,而是内在的看不见的东西。但要让他说自己是不是优秀,他又判断不了,反正他没有不良嗜好,不抽菸、不喝酒,学习不错,人缘也可以,一个女友没交过,算相当洁身自好了。可用这些事来评判自己的优秀程度,好像又肤浅了些。 他想来想去,觉得导致他对爱情没有嚮往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他母亲。 他父亲在他几岁时生病去世,抚养他的重担就落到柔弱的母亲身上,这其中的辛苦酸楚可想而知。母亲对他的教育十分严厉,从他上初中开始,就耳提面命给他敲警钟:“上学时就该一心一意学习,千万别学别人早恋,这样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祸害别人。你要向妈妈保证,绝不会和女孩子牵扯不清。” 最初听到这样的话,他会羞涩,还会脸红,后来听多了,也就麻木了。他知道母亲一手养大自己不容易,当然不会忤逆她的教诲。上了大学,母亲照样在恋爱问题上管他管地紧,每次回到家,都会变着方式打探他的情感状态,得到否定答案后,再敲打他一番。 上次回家,临走时,母亲还说:“家航,大学时的恋情绝大多数是不靠谱的,大学里的情侣,十对有九对会在毕业时分手,还有一对没分的,后来也会因为各种现实问题分道扬镳,真正能走到结婚的少之又少。等到你学业有成了,有了自己的事业,才会有相对稳定的感情生活,那样的情感投入才是值得的。当然了,妈妈不是老古董,绝对不反对你喜欢谁,妈妈只是希望你在做决定时慎重些,好好考虑清楚你们是否能有把握一直走下去,否则还是不要开始为好。” 单家航对妈妈正经严肃的腔调颇有点招架不了的无力感,明明什么事也没有,被她说得好像他偷偷瞒着她和女孩子往来似的,他只好乖乖讨饶:“好妈妈,我都记住了。” 要说不烦是假的,但他只能耐性子听着,反正他又没碰到不得不爱的人,实在犯不着和含辛茹苦养育他的母亲唱反调,让她伤心。 两个星期后的周四晚上,单家航来到校图书馆二楼的自习室看书,因为来得比较早,图书馆空位很多,他像往常一样,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看了十几分钟的书,他一直有点浮躁,难以集中注意力,索性放下笔,闭上眼,轻轻揉着太阳穴,再一睁眼,随意一瞥,竟再次看到那个短髮女生。 她坐在他前面一张桌子靠近过道的位置,面对他的方向,正低着头,笔在糙稿纸上写写划划,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在默念什么。然后她突然扔掉笔,蹙眉往后一靠,明亮白织灯光下的女孩两眼呆滞,显得很泄气,似乎遇到难以解答的烦恼。不过几秒钟,她又重新拿起笔,深吐一口气,继续刚才的动作。 他莫名想笑,她这么不淡定的表情倒是和初见时的镇静大为不同,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可明状的……可爱。鬼使神差地,他撕下一张稿纸,揉成一团,走到她的座位旁,弯腰把纸团扔进垃圾篓里,在直起身的两秒钟里,顺势瞟了一眼她的糙稿纸和她桌上翻开的书本,这才知道,原来她苦恼的是某个德语单词的词性。 他面不改色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又抬头盯着女孩的短髮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拿起被搁在一边的黑色水笔,在糙稿纸上飞快地写起字来。 ☆、3-1 陶家羡这天晚上很烦躁,准确地说,她从中午回了寝室开始,心情就不大好。 这本是阳光明媚春日晴好的一天,中午吃过饭回到宿舍,她轻轻拧开门锁进去。屋子光线不足,有点暗,她床铺边上的一半窗帘大开着,杨丹韵那一侧的却被严实拉上。李恬恬和苏云都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面,杨丹韵在低头写字。室内静悄悄一片。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照样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过大的动静。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寝室四个人还是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远比现在活跃,大概从她和杨丹韵不和以后,另外两个女生也慢慢变得沉默,大家似乎也习惯了一进宿舍门就闭嘴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陶家羡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出去洗头髮。 她站起来时,忘了用手先拉退一点身后的椅子,于是本来安静的空间里发出一声低沉刺耳的椅脚与水泥地面粗暴摩擦的声音,在静的只能听清自己唿吸的环境中,的确有点扰人。 她还没转过身,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十分不善的人声。 “喂!你做事情动静不能小点儿吗?” 她回过头,杨丹韵正侧身一脸厌恶地瞪着她,平时她一般能忍则忍,绝不和杨丹韵正面吵架,但今天,也许是因为头皮发痒地难受,也许是因为她的忍耐终于被逼到极限,她没像以前一样默不吭声,而是冷笑一声。 杨丹韵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笑什么笑!?自己做人自私,吵到别人,还不允许别人说你!” 陶家羡决定不再忍下去,但她还是尽力压着脾气:“你别没事找事好吗?这宿舍不是你一个人的,谁规定宿舍里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难道你没看到我刚才在休息吗?!既然看到了,就该时刻注意自己的动作。” 陶家羡简直要被她的斥责逗乐了:“我哪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做什么又关我什么事?别把自己当根葱,觉得人人都得围着你转!” “是啊,”杨丹韵阴阳怪气地吵着,“你也知道不能把自己当根葱啊,一天到晚不知道拽什么拽,装什么清高,看着就噁心!” 陶家羡看到她这幅扭曲的嘴脸,真的无法想像她会是初见时那个腼腆微笑的女孩子,她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她厌恶,难不成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也是一种罪过? 她正准备再争几句,苏云走到她们中间,隔开她们,劝道:“你们俩别吵了,大家同是一个宿舍的,有什么话好好说。丹韵,你也是的,轻轻提醒两句就完了,别把话说得这么过分,家羡肯定不会是故意的。还有你,家羡,”她回过身,看着陶家羡,对她眨眼使眼色,“你说声对不起就行了,多大点事情啊,没必要。”
第9页 杨丹韵还想说什么,被苏云拦住了,最后只是狠狠瞪了陶家羡一眼,便垮着脸坐回去了。陶家羡冷眼看着余怒未平的杨丹韵,突然觉得自己的回击幼稚地可笑,本来自己没错的,这么一吵,自己没错也成有错了。这样想着,怒气也倏地散了,冷静下来,又为自己的沉不住气懊恼不已,和人针锋相对地争吵除了激化矛盾,影响自己的好心情,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颇为无奈地朝苏云扯了下嘴角笑了笑,然后指着自己的头髮用嘴形说:“我去洗头了。” 苏云悄声说:“快点去吧,洗完了回来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下午还有课呢。” 陶家羡点点头,然后拿着脸盆、拎着热水壶走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池。 带着清凉薄荷味道的洗髮水泡沫一层层覆在她的头皮上,缓解了她的焦躁,也让她的神经随之一醒,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她一下下揉着自己的头髮,享受这一微小的放松时刻。 “家羡。” 她闭着眼稍稍偏过头,睁开一条细细的眼fèng看向苏云,苏云莞尔:“我刚才说那些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这样谁也不让谁,会没完没了的,丹韵这个人,怎么说呢?她虽然嘴上什么话都说,但心也没那么坏。你们俩……” “我知道,”陶家羡闭上眼,继续按摩头顶,“以后不会再这样和她争执了,我和她的矛盾怕是不可调和的,我早就没了再和她和好如初的想法,以后她说什么,我都不会理她。” 苏云拍她的肩:“能忍就忍吧,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陶家羡这人一向对不重要的人和事不上心,等她舒舒服服洗完头,最后一点残留的郁闷也被流水给沖地一干二净。 本以为这事算过去了,结果下午上专业课的时候,还是闹了不愉快。 陶家羡被老师点名读一段课文,她捧着书站起来,看到单词里面出现r字母,忍不住有点儿发憷,和她坐在一起的潘莉把她眉宇之间那一点褶皱全看在眼里,忍着笑抬头对她挑眉眨眼,她无奈地咬一下嘴唇,把注意力放在课文上,放声读起来。 读到单词erfahren(动词:得到)时,她停顿了一秒,硬着头皮直接把r发生h的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听。碰到vertreter(名词:代表)时,她连词尾的ter还没读出来,忽然听到前面一声嗤笑,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同学显然都听到了,于是一个个用看笑话的眼神在她和杨丹韵之间来回飘。 陶家羡从书本里抬起头,老师坐在讲台上低着头,对下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迅速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前面的杨丹韵,对周围各种含义不明的眼光浑不在意,音量不减地继续读下去。读到kontrollieren(动词:检查,控制)时,又是一声来自同一个人的嗤笑,声音比刚才那一声还要大上几分。 位置比较靠前的几个同学全往后好奇张望,目光有麻木的、有含笑的,也有和那声嗤笑含义相同的不怀好意。陶家羡蹙眉陡然回看过去,他们立刻当没听到似地回过头,如蚊子般不停歇的窃窃私语源源不断传进她的耳朵,让她再好的定力也难免难堪了。 坐下来后,潘莉把自己的本子往她这边移了移,她前倾身体看了一眼,上面糙糙写了一句话:“别和某些人一般见识,他们都有病。” 她侧头对潘莉微微一笑,只是她心里多少还是在乎的,毕竟小舌音算她一块久治不愈的心病了。 下了课,还不到四点,陶家羡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潘莉怕她因为杨丹韵心情不好,便陪着她一起往湖边最南面的小亭子走。 半下午的金色阳光斜斜地铺散下来,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偶尔一阵微风闲闲吹过,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水波仿佛一粒粒耀眼的钻石彼此镶嵌,连成绵延百米的发光带。 这个时候,湖边人不多,这个凉亭只有她们两个。 “家羡,杨丹韵那人就那样,你千万别跟她较真。” “我没较真,我的确发不准r的音,她会笑我,也没什么。” 潘莉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很多人的r音发得都不准。只要说得流利,谁还会在乎这个。” “唉……我只是突然觉得累了,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得罪她了,她对别人好像不这样吧。” 潘莉眼神闪烁,小心问:“你真地一点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陶家羡把目光从湖面移到她脸上。 “你呀,”潘莉抚额,无奈地说,“真是神经大条,快修炼成隐士了。” 陶家羡不解地望着她,潘莉换上一副认真谈心的面孔:“杨丹韵在嫉妒你,你一点没感觉到?” 陶家羡摇头,潘莉被她茫然的眼神逗乐了:“现在咱们班差不多每个人都知道你是家里开奥迪车的千金大小姐,知道你爸妈在哪所医院上班,知道你奶奶是大作家。” 陶家羡惊叫一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再说,你爸爸好几次直接把车开到我们宿舍楼下,杨丹韵会看到也不稀奇。”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潘莉失笑:“的确和她没关系,但她羡慕你,妒忌你,那就没办法了,我早听说她在其他人面前说你不好的话了。杨丹韵来自偏远山城,看她吃的用的就知道她家境不怎么样,和你一比,简直天差地别,嫉妒你也不稀奇”她摇摇头,“只有你,傻傻地什么也不知道,白被人欺负。” 陶家羡无语了,她想到很早以前的寝室卧谈会,室友问她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她如实说了,根本没有一点故意炫耀的意思,不觉有那么点憋屈了。 “好吧……我没想过是这个原因,看来以后我是不能再说实话了,没想到这也能得罪人,我真是服了。” 潘莉撇了撇嘴角:“所以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以后把她当空气好了,像她那样心理扭曲的人,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反正事实胜于雄辩,关心你的人自然不会当真,”然后她拉住陶家羡的手腕,笑着说,“而且你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只有我吧,只要我不相信她对你的诋毁,不就行了。” 陶家羡也笑了:“我知道。” 话虽如此,但在小舌音这个问题上,她做不到不把它当一回事。 晚上陶家羡先来的图书馆,潘莉因为要把堆积了几天的衣服洗了,让她先去,顺便给她占个座。她翻开课本,找到前一节课后面的单词表开始记单词。记着记着,不自觉地又开始纠结小舌音。 她无聊地在糙稿纸上写下korb(篮子),然后把der, die, das(德语名词的阳性、阴性和中性)写在旁边,无意识地写了一遍又一遍,脑袋里反覆模拟r的发音。 她眼睛盯着纸笔,思绪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所以当一张撕口齐整的长方形纸条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她的笔盒下面时,她第一个反应仍然是发呆,然后才慢吞吞地拿起纸条,目光涣散地抬头看向右前方正弯腰坐下去的男孩。
第10页 那人坐下以后,也朝自己看过来,没多少表情,但陶家羡在眼神聚焦后,看得出他眉目放松,只见他双眉向上挑一下,略微睁大眼睛,用手指着她手中的字条,示意她看。 陶家羡十分意外,低头看去,微微一滞。字条上的字迹线条流畅、字体欣长隽秀,和它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同是那么的……温文尔雅。 “korb,篮子和男子傻傻分不清楚,那先把当它男子(阳性)好了。” 看完这句话,她第一个反应不是他懂德语,也不是他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而是……他不仅温文尔雅,还相当地热心肠,但她鲜少有和异性接触的经歷,宋烨离开后,一年中她最多在春节时和姨妈家的表哥说上两句话,更多时候见面打个招唿就没下文了,她差不多失去和同龄男生打交道的欲望和能力,也没为这陌生人助人为乐的精神感动到去说谢谢,她只是面不改色地朝他投去没什么表情的一瞥,然后低下头,在korb旁边写上工整的der。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配角可能有点儿讨人厌恶…… ☆、3-2 潘莉把单肩帆布包往桌上一放,揉着双手坐到陶家羡旁边,引来陶家羡不咸不淡的一望:“来了啊。” 潘莉往她脑袋边凑过去,叫苦不迭:“洗地我手都要断了。” “谁叫你总是把衣服堆着不洗。”陶家羡头也没抬。 “天天洗多麻烦啊,一下子洗节省时间,不过这手真有点吃不消。”她压低声音嘟囔着,从包里拿出书和笔记本,眼睛漫无目的地到处看了看,随即一怔,激动地说:“快看,那不是上次上公选课坐你旁边的男生吗?” 陶家羡头疼,眼睛仍然盯着单词表:“你小点声,这是自习室。” 潘莉见她没反应,又往她身边凑了几公分:“你看下嘛,他真的很帅,我觉得你们还蛮有缘分的。” “你也碰到他两次,你怎么不说你们俩有缘分。” “上次坐他旁边的是你,不是我,”她喋喋不休,还煞有介事摸着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地说,“的确是一大尤物……” 陶家羡彻底无语了,她正想开口叫她好好看书自习,一转头,目光刚好和看向她们这边的那道温和友善的视线撞在一起。 窗外黑色浓浓,沁凉的夜风透过窗户飘进来,他穿着白色外套,头髮微微颤动着,头顶的灯光倾泻流淌下来,他的额头反着亮光,衬地一对黑眸看不真切,却奇异地让人……挪不开眼,突然他的嘴角轻轻牵起,一个清浅微笑缓缓浮上好看的面孔…… 陶家羡不由自主屏住了唿吸,立即揽回视线,再没看下去,若无其事般地继续记单词去了。 “家羡,”潘莉两眼放光,“他刚才对你笑了,我敢打包票,他绝对对你有好感。” “你想多了。” 潘莉对她面不改色的反应十分无奈,一边翻开笔记本,一边自感无趣地说:“算了,这么好的帅哥,你也能视若无物、面不改色心不跳,真浪费。” “‘节约’小*姐,请你对我也保持一贯的高冷态度好吗?”陶家羡掏了掏耳朵,“别对我仁慈。” 潘莉气笑了,歪头白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住了嘴,摇摇头,也认真看起书来。 经过这段无波无澜的小插曲,陶家羡的心反而意外平静了,记单词和语法的效率也提高了,等她再一抬眼,前方自习的人只剩零星几个,自习室显得格外空旷,她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九点半了,是时候回寝室了。 几乎下意识地向右一瞥,目光顿住,原本坐着那位“好心人”的桌子空空如也,干净地像什么人也没来过,她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后颈,然后对潘莉餵一声:“什么时候回去?” 潘莉抬起茫然的双眼,好一会儿才看清陶家羡的脸,打了个哈欠说:“现在就走吧,困死了。” 回到宿舍,除了杨丹韵还没回来,其他两个人都在。李恬恬边洗脚边看电视剧,见她回来,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苏云正趴在床上和别人打电话,咯咯笑着,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陶家羡放下书包,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爬上床,直到躺到床上,身体和神经才松懈下来,长长吁一口气,有一种终于又过完一天的轻松感。她盯着头顶的白色蚊帐发呆,努力清空自己的杂乱思绪,一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勐地闯入眼前的虚无之中,她闭上眼,又甩了甩头,那阵莫名其妙的错觉才消弭掉。 她转个身,面对米黄色的墙纸,凝视上面的花纹继续发呆。手机响了,是爸爸打来的,她摁下接听键。 “家羡,还没睡啊?”陶烈钧笑呵呵地说。 “还没呢。”她喃喃道。 “怎么了,心情不好?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 “没有啊,看书看得有点累了,您今晚不在医院啊。”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咖啡色枕巾,扬起声音回答。 “学习也要注意休息,明天下午我来学校接你,然后我们去奶奶家,你奶奶上次还说好久没见你了,很想你。” “好啊,”想到什么,她一顿,补充道,“您别把车开进学校里面,停在北门前面的广场旁边就行了,我到时候自己走过去。” “行,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陶烈钧宠溺地笑了,“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嗯,明天见。” 挂了电话,她点开手机通讯录,从上往下翻着,当视线触及到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时,手指在那个姓名上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掠了过去。 她把手机踢到床尾,然后闭上眼回顾晚上学到的新单词和语法,当korb(名词:篮子)从她嘴里轻轻念出来时,她蓦地又想起那人嘴角上弯弯的弧度和他身后那一片浓重的夜色,而他眼里触不到的光仿佛黑暗中穿行而来的一线光明,明亮地让人睁不开眼。 临睡前,手机又响了,她懒懒地用脚把手机勾上来,拿起来一看,是潘莉那傢伙发来的信息:家羡,我仔细想了想,经过严密的分析后,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今晚那个男生绝对对你有想法。 陶家羡哭笑不得,没想到她竟然还惦记着那个男生,这个时间点,也懒得再和她较真了,只简单回了句“早点睡吧”作罢。 第二天晚上,陶家羡跟着爸爸去了奶奶家,徐可若因为医院有事,耽搁了一会儿,等她到的时候,饭菜已经摆上桌了。 饭桌上,爷爷奶奶因为近一个月没见到孙女,争着抢着给她的碗里堆菜,什么菜都第一筷子夹到陶家羡碗里。 徐可若见女儿的碗堆得像座小山一样,没忍住笑了:“爸,妈,你们让家羡自己来,她都这么大的人了,爱吃什么自己会夹的。” 爷爷不满地瞪一眼儿子儿媳:“你看看你们做父母的,家羡明显比上次来的时候瘦了不少,你们是医生,别只顾着救别人,不管自己的女儿了,她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注意营养。”
第11页 奶奶附和道:“是啊,自家女儿才是最重要的,别一门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她转向孙女,笑眯眯地说,“家羡,以后周末就到爷爷奶奶这里来,想吃什么,我们都给你做。” 徐可若和丈夫相视一笑,摇摇头,继续吃饭。不管爷爷奶奶夹什么菜,陶家羡全都捧场吃掉,逗得两位老人心里乐地跟抹了蜜似的。 吃了晚饭,陶烈钧去厨房清洗碗筷,陶家羡和爷爷奶奶还有妈妈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插播广告的时候,只听奶奶突然说:“小宋夫妻俩上个星期来看我们的。” 陶家羡和妈妈同时一怔,徐可若疑惑道:“又不是过年,怎么这个时候来?” 宋烨的父母因为以前陶家对儿子的照顾,每到过年的时候,都会来看望两位老人,送点补品什么的以表达感激之情,这事徐可若是知道的。 “宋烨之前不是去英国读书的嘛,他们一家都准备移民过去,说以后没什么机会再来我们家,这次来也算是道别吧。”奶奶回答。 陶家羡眼睛盯着屏幕,两只耳朵却下意识地竖起来听大人的谈话,听到他们提起“宋烨”这个名字时,心里一阵波动,待知晓他们要移民的消息,震惊之余,更多的感触是麻木和难以排解的怅惘。 后来他们再说什么,她一个字没听进去,整个脑子里反覆响起的只有一句话:宋烨要移民了,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陶家羡本想着晚上和爸妈一起回家的,无奈爷爷奶奶因为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怎么也不捨得她就这么走了,她看着爷爷奶奶花白的头髮和脸上密布的纹路,当然做不到忍心拒绝,于是便留了下来。 她从奶奶的书架上抽了一本小说,回到她小时候常住的房间。房间清扫地十分干净,和她上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连床头那只小时候买的蓝色海豚布娃娃的位置都没变过。 她摸着海豚的黑色眼睛,又揪了揪海豚的小尾巴,奶奶这时候端着杯牛奶进来了。 “家羡,喝杯牛奶。” “谢谢奶奶。”陶家羡放下书,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几口喝完。 奶奶慈爱地笑着,摸着孙女短短的头髮,问:“都上大学了,学习没那么紧张了,为什么还是留着短髮?女孩子还是留长头髮好看些的。” “我都习惯了,短髮很方便,尤其天冷的时候,洗个头髮很快就干了,根本不用担心着凉感冒。” 奶奶一听“感冒”两字,眉一紧:“对,对,那还是留短髮好。” 奶奶带上门出去后,她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小说,灭了灯,把布娃娃搂在怀里,用力嗅着它身上的气味,想到再也不会出现的宋烨,忍不住低低哀嘆一声。 她把头埋到娃娃的肚子上,郁闷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自己折腾到精疲力尽,终于再没力气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的时候自我感觉还好,一章一章网上贴的时候,忽然发现,我这写地都是啥…… ☆、3-3 单家航和妈妈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天色渐暗,市医院大门两侧的长街上,各式各样的小摊位已经支起来了,大多做着炒菜炒饭生意,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和不时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轮胎与地面的相擦声混杂在一起,一派热闹景象。 母子俩却没心情注意这番喧闹,单家航手里拎着保温桶,和母亲并肩往住院部走,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疲倦。 “家航,以后没事你要多陪陪外婆,她年纪大了,又是一个人,这次突发心梗,幸亏及时发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吴芬疲惫地说。 单家航默然片刻,才闷闷地开口:“我知道。” 吴芬转头,借着路灯仰着脖子打量儿子的脸,他的个子比她高一个头,平时总是疏散的眉头此刻紧紧皱在一起,眼神暗淡,全无平常的精气神。她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不禁有点儿恍然,时间真是奇妙又让人无奈的东西,曾经那个一有事就大哭的小男孩如今已是能在关键时候独当一面的男人了,而她那位说话永远中气十足的母亲,现在却苍老地直不起腰。 她嘆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外婆会康復的,别过于担心。” 单家航点点头,心里却十分不好受。 两个多星期前的周四晚上,他正在图书馆自习,中途接到母亲的电话,得知外婆在医院抢救,吓得魂都没了,赶忙收拾东西赶到医院。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 她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旁边,惨白灯光照射下,她的脸比背后雪白的墙面还要苍白,简直是面无血色,双眼红通通的,一手攥着纸巾捂着鼻子,偶尔抽泣一下,显然刚刚大哭过。 妈妈见到他,疾步向他走过来,他揽住她,急急问道:“外婆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心肌梗死,做了冠状动脉造影术,医生说冠状动脉血流不好,要做什么紧急介入手术,”她擦掉眼眶里溢出的泪水,声音十分嘶哑,“我晚上去她家,一开门,看到她昏倒在厨房,送到医院来,才知道她早就患上心脏病了,只是一直瞒着我们。我要是再晚几分钟,估计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单家航心里一紧,又看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妈,放心,外婆不会有事的。” 他带着妈妈坐到椅子上,心急如焚,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一边安抚母亲,一边盯着手术室外的玻璃门,想起外婆陪伴自己度过的那些日子,双眼止不住地酸涩,他用力眨几次眼,才把眼泪压回去。 万幸的是,外婆最终被抢救过来了,住院这期间,单家航把那些不重要的副课都逃了,大半时间都待在医院里守着外婆。 母子二人怀着同样的心事乘电梯到住院部七楼,一路沉默,到了病房门口,吴芬拉住儿子开门的手,低声说:“一会儿见到外婆多笑一笑。” 单家航递给母亲一个宽慰的眼神,推开门走进去。 外婆住的是单人病房,十分清净,这个时候,她正靠坐在床上闭着眼休息。单家航轻轻喊一声“外婆”,穿着宽大病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闻言,睁开眼睛,见到来人,立马笑了,尽管看起来虚弱,心情却显得很不错。 单家航把小桌子支在外婆面前,打开保温桶,笑着说:“外婆,尝尝我妈自己做的小馄饨。” 外婆笑地眼睛眯成一条fèng,接过外孙递来的勺子:“你们不用每天跑来,请得护工足够了。” 吴芬笑道:“妈,您这说得什么话呀,我是您女儿,家航是您外孙,我们不来,谁来?” 这个时候,护工小刘从卫生间出来了,她是一个强壮的四十多岁女人,说话声音却出奇地轻柔:“阿姨,您有这么孝顺的女儿,外孙又长得这么俊、这么懂事,真是好福气啊。” 外婆笑得更开心了,单家航坐在病床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东西,心里踏实许多。吴芬对儿子说:“家航,你陪着外婆,我去找医生问问情况。”
第12页 外婆待女儿出了病房,慢慢吃完晚饭,然后侧头看着单家航,慈祥地问:“家航,你妈还是不让你在大学里谈女朋友?” 单家航怔了下,还没说话,外婆一脸瞭然:“别听你妈妈的,你都这么大小伙子了,要是碰到不错的姑娘,可别错过了,外婆还想能早点看到你结婚呢。” 单家航鼻子一酸,面上却依然笑呵呵的,瞄了一眼病房门口,凑近外婆,眨眼悄声道:“那您得好好做做我妈的思想工作,我每次一回家,她都要提醒我好几遍现在交女友的各种不合适。” 恰好这时,吴芬回来了,看到凑在一起嘀咕的祖孙俩,好笑道:“你们不是在说我坏话吧?” “说你现在还不让家航交女朋友,太不像话了。”外婆作出严肃的表情。 单家航无辜地眨了下眼睛,吴芬没好气地瞥一眼儿子,佯怒道:“难道你是想和谁谈恋爱了,怕我不同意,故意叫外婆来给你说情?” 单家航本想说不是,脑海里却忽地晃过一张单纯的脸孔,眼见母亲狐疑的目光,果断摇头说没有,以打消她随后可能的盘问。毕竟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说喜欢为时尚早。 吴芬没再问下去,转而看着母亲:“我问了医生,说您恢復地不错,再过一两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我这次病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早点出院,你们也能早点放心,依我看,我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那哪行,”单家航把摺叠桌收好,靠在墙上,“当然得听医生的话,医生说住几天就几天。” 他们一直在病房待到九点钟,才在外婆的催促下离开,本来吴芬想留下来,无奈外婆扳起脸孔:“芬子,你们这些天都没休息好,白天还要上课,身体也会吃不消,我现在感觉很好,没什么大碍,还有小刘陪着,你们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吴芬还想再说什么,拗不过母亲坚持,想到明早还要上课,自己近些日子备课也不如以前投入了,便答应了母亲,反覆嘱咐小刘好好照顾她,这才挽着儿子离开。 走过医院门口那块刻着医院名字的大石块,单家航眼皮勐然一跳。前方七八米的距离处,一个个字高瘦的短髮女孩子正跟着一个男人迈着大步向外走,在出了大门往左拐的时候,她偏了一下头,大半张脸对着他的方向,只一秒,又转过头去,顿时,一种无法明说的熟悉感涌入心间,因为周围环境昏暗,距离又远,他只当自己眼花,没放在心上。 一个多星期后,外婆出院,单家航一直悬着的心才暂时稳下来。周四晚上,他去图书馆自习,不知怎的,想到那个眼神中透出一股倔强冷淡的短髮女生,居然期待起待会儿也许会发生的偶遇。 可一进自习室,看到满室的学生,他有点傻眼了,这才想起来临近期末,大家的学习积极性也空前高涨。他不抱希望地走进去转了一圈,不出意外地一个空位也没有看到,更别说在这么多装扮同样青春洋溢的人里找到那个身影了。 他低着头往外走,刚走出大开的玻璃门,被人从身后拉住,他略微错愕地回头,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子正咧着嘴对自己笑,她用轻快的声音说:“嘿!你是找位子自习吧。” 他想起她是和短髮女孩子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收起脸上的诧异,微微笑开:“是啊,不过没位置了。” 潘莉头一次近距离看他,真心有点被惊艷到了,眼前的男生个子高身材好也就算了,眉毛浓密不说,五官还形容不出地立体,却并没什么距离感,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她暗想:果然是一大好尤物啊,尤物。 单家航耐心等着她说话,潘莉眼珠一转,大大方方地说:“是这样的,我有事得走了,刚好把位置让给你,你要吗?” 单家航求之不得,礼貌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跟着她进去。 女孩收东西的时候,他朝四周看了又看,却没见到那短髮女孩子的身影。 潘莉背上包,见他的眼睛到处转,显然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找……什么人,她看在眼里,不住地在心里偷偷乐着,抿了抿嘴,正色说:“你坐吧,我走了。” 单家航感激地又说一声“谢谢”,依言坐下。 潘莉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一双眼睛还在四处打量,不觉心情大好,越乐越兴奋,一到宿舍,迫不及待跑进陶家羡的寝室,一把扯下她耳朵上的耳机。 ☆、3-4 陶家羡正对着电脑练听力,冷不防被人扯掉耳机,蹙眉侧头,看到潘莉那张笑意满满的脸,忍住想扶额嘆气的冲动:“怎么了?” 潘莉却不答,环视一遍空空的宿舍,然后问:“就你一个人?” “对啊。” “那好,”潘莉搬了苏云的椅子过来,坐到陶家羡旁边,“我刚才见到那个男生了。” “谁?“ “你是故意装反应迟钝的吧?”潘莉斜她一眼,“就是上公选课坐你身边、自习时对你微笑的那个人啊。” 陶家羡没什么兴趣地“哦”一声,潘莉怪里怪气地清了清嗓子,说:“刚才我把自己自习的位子让给他,有两点发现。一,他的确长得非常帅。” 她故意停下,等着陶家羡问第二个发现,陶家羡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在她的瞪视下,只得配合她卖的关子,问:“第二点?” 潘莉拍着她的肩膀,鬼鬼地说:“他以我的位子为中心,前后左右四处张望,很显然,他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在找你呢!” 陶家羡先是一愣,随后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低叫一声:“拜託,你的想像力别这么丰富好吗?” “为什么你就不信我说的话呢?”潘莉咬牙问。 “不是我不相信,这简直是捕风捉影,我和他不认识,完全是陌生人,再说了,”陶家羡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指着自己,“你看我,头髮这么短,穿的也和男孩子差不多,有哪个男生会看上我?” “喂,你不要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呀。你长得很好看的,鹅蛋脸、浓眉大眼,皮肤又白,五官漂亮地没话说。就算你头髮短,打扮不够时髦,也不影响你的长相啊,而且在我看来,短髮的你,看起来更有味道。” “谢谢你的赞美,”陶家羡笑了,“不是我不自信,而是我压根就没有谈感情的打算,所以,如果你觉得那人不错,自己去追好了,我肯定百分之两百支持你。” 潘莉盯着她的脸来回看了几遍,终于泄气了:“算了,你这榆木脑袋镀了一层不锈钢,我是没法撬开了的,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 陶家羡听她咕咕哝哝着,转了话题:“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图书馆人太多了,不想在那儿看书,闷得慌。你练听力吧,我回寝室了。”
第13页 陶家羡见她走了,扯起嘴角摇摇头,重新戴上耳机,一边听,一边在word文档上把听到的句子打上去。 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时间一晃到了六月末,天气变得炎热干燥,阳光炙烈,出去走一圈往往汗流浃背,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晒得红通通的。女孩子们纷纷换上短裤和鲜丽的裙子,出门打着花纹繁复的遮阳伞,将因为暑热而无精打采的校园装点得五彩纷呈。 这天是星期三,下午刚结束一场考试,陶家羡和潘莉就直奔图书馆来了。这个季节,图书馆因为安装了空调,无疑成为倍受学生青睐的宝地,一进门,冰凉的空气迎面袭来,吹散挥之不去的热意,陶家羡甚至打了个冷颤。 这个时候时间还早,自习室的空位还是蛮多的,两个人走到中间,找了个没人的桌子相对而坐。 潘莉看了看周围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又看了看陶家羡身上的白色体恤和米色七分裤,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说:“你看看你,就不能稍微改变一下穿衣风格吗?好好的身材和脸蛋儿,都被你浪费了,真的是暴殄天物。” 陶家羡眼皮也没抬一下,无所谓地说:“我这样穿很舒服自在,又不用担心走光,而且我这头髮,要是穿一身裙子,别人肯定以为我性格变态。” “天哪,”潘莉苦着脸,“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每件事都赖上你的头髮,它也很无辜的,每次都被你当挡箭牌使,我要是你的头髮,早就割腕自杀、投河自尽了。” 陶家羡咧嘴一笑:“放心吧,我的头髮一直很坚强,就这几把箭,没什么杀伤力,根本伤不了它。” 潘莉瞬间被噎地说不出话来,见横竖说服不了她,只能摸摸鼻子止住话头。 陶家羡刚刚沉下心看书,没过十分钟,旁边来了一对情侣,一坐下就开始不停说话,嬉笑声不断,到后来越说越大声,完全无所顾忌。 她侧头看去,周围好几个人频频蹙眉沖他们投过去不满的目光,两人却置若罔闻,旁若无人地继续打情骂俏。 潘莉当然也看到了,她最见不得这种不管场合上演的恩爱戏码了,正准备开口制止,陶家羡拉过她的手,对她摇摇头,用口型说:“我们换个位置。” 潘莉点头,狠狠白了那两人一眼,然后和陶家羡收了东西,找了最后面的空位坐下:“那两个人真没素质。” 陶家羡笑了笑:“看书吧。” 安静惬意的环境下,两个人一直看书看到飢肠辘辘,才惊觉已然到了晚饭时刻,于是把东西留着,只拿了钱包和手机去食堂吃饭。等她们再回来的时候,却不期然看到两人对面原本空着的位置坐了一个男生,没来由地,陶家羡心里咯噔了一下,等到看清男生的脸,她在心里默哀一秒:这下好了,潘莉可有的说了。 果不其然,潘莉一坐下,紧紧掐住陶家羡的大腿不放,一双大眼睛在她和男生之间来迴转悠,陶家羡有苦说不出,狠狠拍一下她“作恶”的手,她才吃痛松手。 单家航将两个女生的小动作悉数看在眼里,忍了笑,等长发女孩子看向他的时候,主动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女孩子像上次一样,也朝她咧嘴笑了一下,显得十分开心。他又看向坐自己正对面的女生,本来也想对她笑一笑的,谁知她冷淡地可以,只淡淡瞥一眼他,就低下头只管自己看书去了。 单家航承认,他的确有点挫败感,但这点挫败感不足以打击他想认识她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这个短髮女孩子果然不是一般地有趣,和他以前接触过的女生都不大一样,虽然只见过她两次,但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儿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她,一个是会和好友嘻闹的小女生,一个是对他(也许是对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其他陌生人)保持遥远距离感的冷漠女生。而他,竟也想看到她对自己展颜一笑。 他没计较她对自己的冷淡,从他跑遍整个自习室,看到这张桌子上摊开的德语课本和课本上似曾相识的笔记,就打定主意,今天晚上,他至少得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至于其他的,他暂时没想那么多。 而坐他正对面的陶家羡内心远不如表面来的平静,如果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男生,一个长得没这么好看的男生,或者说,是一个对她“感兴趣”的机率为零的男生,那么她肯定镇定自若,心里不会起一丁点波澜。然而事实上,在被潘莉有事没事提到他后,她有时不经意想到他,总是难免别扭,更别说和他面对面同一桌自习了。 这一晚,她一直低着头,努力忽略来自对面的无形压力,大半个小时过去以后,才找到学习的感觉。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她拿出来看了一次,都是来自坐她右手边的潘莉发来的,无一例外地都和对面的男生有关,她只看了一条,便塞回书包,选择忽视。 到了九点半,陶家羡放下笔,合上书本,转了转因为一直低头而略有点僵酸的脖子,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书包,潘莉见状,也急忙跟着起身,把桌上的物品扫进背包里,追上已经迈出两步的陶家羡,挽上她。 两人到了一楼,潘莉刚说了个“家”字,被陶家羡抬手打断:“如果你要跟我说那个人,那就什么也别说。” 潘莉住了嘴,怕自己说多了真惹她生气,只得逼着自己把话咽回去,跟着她走下图书馆门口的台阶。 夜晚到底比白天凉快不少,一轮浅浅的弯月挂在嵌满闪烁繁星的墨黑天空,随着她们移动的步子,在梧桐树叶的fèng隙间慢慢行走着,时隐时现。夏夜的风送来不远处的欢声笑语和花坛里的虫鸣声,陶家羡心里残存的那点不平静奇异地消失了,然而生活似乎习惯了不按牌理出牌,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在意一切改变时,打破她给自己设下的束缚—— 她感到一股力道更强烈的夜风拂过脸颊,然后一个高大到带给她压迫感的人出现在她身边,她听到那人用如初见时悦耳温和的声音说:“同学,你好。” ☆、4-1 陶家羡和潘莉同时停下脚步,俱是一震,潘莉是因为激动,而陶家羡是因为……无措。 陶家羡神情中细微的波动,单家航尽收眼底,尽管天很黑、路灯很暗,但他还是借着微弱的光亮捕捉到她眼底倏然而逝的戒备。 他伸出左手,脸上笑意不减:“这应该是你们落下的笔吧?” 陶家羡看向他掌心中静静躺着的水笔,愣了愣,继而皱眉看向前一秒瞪着眼睛扮吃惊状,这一秒低唿一声作感谢状的潘莉,一句话不说。 “啊,是我的笔,谢谢你啊。”潘莉接过笔,道谢的语气十分诚恳,诚恳到……陶家羡恨不得不管不顾地摇晃她的胳膊质问:你为什么要落下这支笔?还非要在和我一起自习的时候落下? 然而现实世界里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 潘莉跟上她,歪着头去看单家航:“太谢谢你了,对了,我叫潘莉,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好像……见过你好几次了,”她撞了下陶家羡的胳膊,“家羡,对不对?”
第14页 单家航瞥一眼始终不作声的短髮女孩,又看向潘莉笑答:“单家航。单是简单的单的另一个读音,家人的家,航行的航。” 潘莉点头,转而惊喜道:“你和家羡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家字哎!” “是吗?”单家航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他侧头,坦然看着左手边女孩的脸,问,“你名字里的家和我的是同一个字?” 陶家羡相当郁闷,右半边身体不自觉地僵硬,让她有种下一刻会自己会同手同脚走路的错觉。此刻见他都直接问自己话了,躲也躲不掉了,只能轻轻勾一下嘴角,敷衍地说“是。” “那你的名字呢?”他继续问,“是什么?” 陶家羡抬眼看他,此时恰好一辆车从前方鸣笛驶近,亮白色的车灯照亮他挺拔的身形,他漆黑深邃的眼睛正牢牢锁着她的脸,也许是因为这注视太过直接以至于让她手足无措,又或者是因为他好看的皮相……总之,她发现自己没法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陶家羡,羡慕的羡。” 潘莉在一边为这两人的互动捏了一大把冷汗,当陶家羡不卑不亢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她居然体会到了某种叫做欣慰的感情,然而陶家羡在说了个名字后,再次默不出声,单家航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气氛一下子沉默地有点不同寻常的诡异。 潘莉吭了吭嗓子,问:“单……家航同学,你是学什么专业的?也是大一的吗?” “学材料的,大二。你们是学德语的,对吧?” 潘莉笑了:“是啊,那你还是我们学长呢。” “别,”单家航一向不习惯与人学长学妹相称,“叫我名字就好。” 陶家羡夹在两人中间,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并不插话,她原以为潘莉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时才会喜笑颜开,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却不想,在刚刚认识的人面前,她也能这么侃侃而谈,不由又看了走在自己身边的男生两眼。 他面容沉静、步伐稳健,双眼直视前方,嘴角微微噙着点笑意,虽然稍微瘦了点,但也算长身玉立了,和他们系为数不多的男生一比,气质的确更出众一些……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幸好单家航在半路和她们分开,没提出送她们回宿舍,否则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再多走两步路,没事也能给自己想出点事情来。 她和潘莉住四楼,拐弯到三楼楼梯口时,她扯下潘莉挽着自己的手,打断潘莉关于单家航对自己感兴趣的言论,严肃地问:“你晚上是不是故意把笔丢在那里的?” 潘莉准备迈上台阶的脚定住,不可思议地说:“怎么可能?刚才走得急了,才不小心落下的。” “真的?“陶家羡狐疑。 “真的,”潘莉举手对天,“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刚好被他捡到了,这说明你们两个人有缘分吶……” “停停停,”陶家羡听她说这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从来不相信缘分这东西,也不觉得我和他会发生点什么,就算,”她用手势截断潘莉的话,“就算你说对了,他真的……对我感兴趣,我和他也绝对不可能。所以以后,别再和我提他了。” 潘莉见她脸色不对,识相噤声,陶家羡说完这番话,又觉得自己有点不讲情面和不识好人心了,于是笑一笑,揽住潘莉,略带一点撒娇的意味在她耳边说:“你对他这么上心,就不怕我吃醋吗?我还以为你的热情只属于我一个人呢。” 潘莉垂下头,重重嘆气,敛容正色道:“我只是觉得你们看起来很登对,而且……而且家羡,我真心希望你能收穫幸福,我不希望你最后像自己说得那样,到了不得不结婚的年龄,找个人凑合过日子,大学里的男生总归比社会上的要单纯一些。” 这一段颇为感性的话从潘莉嘴里说出来,陶家羡十分受触动,毕竟除了家人,几乎没有别人真心为她考虑过。她揽着潘莉往楼上走,一边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答应你,我将来一定会对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负责。” 期末考试那几天,陶家羡没去图书馆自习,好在宿舍其他人都没有晚上待在寝室看书的习惯,所以晚上她基本都一个人留在寝室复习,倒也能全心投入进去,她一向沉入学习便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学习效果自不必说。 潘莉当然清楚她不去图书馆的原因,也不勉强,也不再在陶家羡面前提到单家航,只是心里还是不免为他感到惋惜。后来仔细想一想,也就不操心了,这事情的把握权始终在家羡手里,她若是没那份心,自己也没必要平白无故给她添一笔情感烦恼。 一门接一门的考试结束后,陶家羡大大松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大一算是平顺地告一段落了。随后而来的是漫长的近两个月暑假,潘莉放假第二天便回了老家,陶家羡因为家在c市,又每周回家一次,倒没多大假期的感觉。 整个暑假,除了爷爷奶奶家,陶家羡哪里也没去,每天上午半天用来学习德语,其余时间要么看书,要么看电影,要么……漫无边际地发呆,唯一的社交活动大概就是晚上和潘莉发发简讯,打打电话。 “家羡,我这次听力考得一塌煳涂,堪堪过及格线。”潘莉抱怨。 “我听力和其他科目比,也比较差。”陶家羡盘腿坐在床上,手机开着免提,视线在小说封面上游移。 鬼魅莫测的封面上,蓝色耀眼的绿叶中,橘粉色的层叠花瓣遥望绽放,对热衷于恐怖故事的陶家羡来说,有种难以抵御的吸引力。 潘莉哀嘆:“同病相怜……你考了多少分?总不至于比我还低。” “87。” 陶家羡无所谓地吐出个数字。 “……陶家羡!你这样真地对吗?太刺激人了,87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考得差?” “……因为我其他科目都是90分以上啊,听力的确算差的了。” “……”潘莉被堵得哑然,完全不想再说话了,“算了,和你比成绩,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我怎么会自虐到和你这个学霸做朋友?” 陶家羡被她习惯性的嘀咕逗乐了,正准备安慰她一番,敲门声响了:“家羡?还没睡吧?” “没呢,”她关了免提,拿起手机凑近耳朵,匆匆对潘莉说,“先不和你说了,我爸来找我了。” 陶烈钧拧开门走进女儿的卧室,他刚从医院下班回来,看到女儿房间门fèng里透出灯光,便进来看看她:“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看看书。”陶家羡把书合上,随手扔到床头柜上,抬头对爸爸笑。 陶烈钧看着笑容明丽的女儿和她一头扎眼的短髮,一时感慨万千,他和妻子皆算事业有成,夫妻恩爱,家庭也算和睦,女儿也优秀懂事。按理说,他该知足了,可事实上,他总觉得自己看似完美的生活里存在许多看不见也弥补不了的缺憾,最明显的就是他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进入女儿的内心了,他敏感地察觉到,女儿有某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可具体是什么,他几乎一无所知。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他和妻子都十分惭愧,在女儿的成长历程中,他们付出的关注着实太少了。
第15页 陶家羡见父亲对着自己出神许久,默然不语,于是摆摆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爸,你怎么了?” “没事,”陶烈钧在心里嘆口气,坐到床沿,“放假了多出去走一走,别每天闷在家里,可以多找找同学一起玩。” “我知道,不过大热天的,出门等于找罪受,还不如留在家里吹空调呢。” 陶烈钧摇摇头,深知她足不出户的习惯可谓根深蒂固了,也不勉强:“不出去玩的话,可以晚饭后下楼散散步,前面的河畔公园夜景不错,多去转转,总是闷在家里,对身体也不好。” “我知道啦,以后我每天晚上出去散步,”陶家羡被父亲一脸的忧虑逗得大笑,十分帅气地一捋头髮,“沖我这外形,说不定还能给你邂逅一个媳妇回来。” 陶烈钧难得见女儿和自己开玩笑,也跟着笑了,摸一摸她的头顶:“爸爸完全相信你有这个实力。” 让陶烈钧没想到的是,陶家羡果然说到做到,从第二天开始,她便在吃过晚饭以后,下楼散步一个小时,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再慢慢踱步回家里,身处零零落落的人群之中,她的确在某个时刻,会摆脱仿佛与生俱来的孤独感,没过几天,她已经开始不自觉依赖这种什么也不用想、只管凭直觉四处闲走漫游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一直登不上网络… ☆、4-2 这天是周六,陶烈钧一早出发去外地开会,要到第二天下午才能回来。徐可若下午一直在家,想找机会和女儿聊聊,无奈她一直捧着书津津有味读着,也不好去打扰,于是晚饭前和女儿说好,饭后一起出去散步,再顺便谈谈女儿的心事,加深一点母女之间的交流。陶家羡并不抗拒母亲对自己表现的亲昵,实际上,有时看到身边擦家而过的一家人相谈甚乐的场面,她也会生出一点点嚮往。 “家羡,你现在大学的同学,谈恋爱的多吗?”徐可若揽着女儿的肩走进电梯时问。 陶家羡长长地“嗯……”一声,拧起一边眉毛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好像不多吧。” 说完这句,她又想笑自己了,她根本没注意过别人,更别说知道别人的恋爱私事了,不过她断然不会把这一点对母亲如实相告,否则母亲大概又要为她的孤僻内向苦思苦想各种理由了。 徐可若笑笑,突然又问:“那你呢?有没有男孩子追求你?” 陶家羡的脸慢慢红了,好半天没说话,徐可若看到她这幅羞怯模样,反而感到几许欣喜,似乎这样小女生姿态的陶家羡才是女儿本来该有的样子:“难道……真的有?” “没有呢,妈妈。”陶家羡避开她的目光,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有点不受控制地紊乱,倒不是因为母亲直白的询问,而是在母亲问过以后,她竟然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面容清俊的单家航……这和她总是秉持漠视异性的原则完全背道而驰,她感到不安却又难以自控。 “有没有想过把头髮留长?” 徐可若许是意识到女儿在这件事上的羞恼,走出电梯后,没再详问,换了个话题重新开口。 陶家羡摸着自己的头髮,心跳慢慢平稳:“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啊,我已经习惯了,我在大学里的朋友都说我这样个性又好看呢。” 徐可若笑了:“看来妈妈老了,已经跟不上现在的审美潮流了。有时候想想,时间真是不等人,转眼间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过有时看着你短短的头髮,又觉得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要是一辈子都长不大,那样也就不会有离开我们的那一天了。” 陶家羡怔了怔,听出母亲话语中的唏嘘,主动挽上她的手臂,翘起嘴甜甜地说:“妈,您想多了,我当然不会离开您和爸爸,我会一辈子和你们在一起的。” “傻孩子,”徐可若拍着她的手背,不无感嘆道,“你总会有自己的生活,将来结了婚,很多事就由不得你了。” 陶家羡很想直说“我这辈子可以不结婚”,怕母亲又用担心的眼光看自己,最终还是住了嘴。 徐可若借着昏沉沉的太阳余光,打量女儿说不上发自肺腑的微笑,自觉语气太过感慨沉重,刚准备问问女儿在学校遇到的有趣事情,手机响了,是医院罗主任打来的,她看一眼目不斜视的女儿,按了接听。 “罗主任。” “徐医生,医院刚送来一位车祸病人,脑补受到重创,必须立即手术,情况紧急,你尽快赶来。”罗主任焦急地说。 徐可若皱眉,表情十分严峻:“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歉疚地对女儿解释:“家羡,医院有事,妈妈得立即过去给人做手术……” 陶家羡忙放下挽着她的手,催促道:“那您快过去吧。” “你出去散步,早点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一忙完就回家,要是晚了,你先睡,别给我留灯。”徐可若转身往回走,不放心地叮嘱女儿。 “我知道,您开车小心。”陶家羡目送妈妈离开,倒没感觉多么失落,有一对做医生的父母,是一种自豪,同时也得体谅他们为了工作必须牺牲大部分私人时间的无奈。 她一个人坐在河畔公园长椅一端,闭眼听身后糙坪里的虫叫声和面前铁栏杆下池塘里的蛙鸣声,顿时有种身临另一个空间的错觉。 不时有人走过她身边,有的只听得见慢悠悠的脚步声,有的能听到愉快的低语交谈声,有的人则会放开嗓子高谈阔论……但没人注意她,也没人在她身旁停留。 她睁开眼,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的万家灯火。天一寸寸暗下来,路灯刚刚点亮,天上的星星一粒粒发着幽深的光,越来越亮,好像在竭力比较谁身上的光更璀璨夺目一点。 她朝左边看过去,不禁顿住动作,长椅的另一边坐着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同她几秒前一样,两手撑在膝盖上,微仰着头盯着远方,一动不动,只有偶尔扑面而来的清风经过,吹起她拢在耳后的短髮,那样耀眼的白,甚至比黑暗中的星星更加亮眼。 老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不动,似雕塑一般,陶家羡忍不住地想:她在回忆逝去的岁月吗?她在想念那些生命中来来去去的朋友和家人吗?还是说,她在幻想远方尽头之外的世界——一个她最终会抵达的,也是我们每个人终将会抵达的远方? 这个带点岁月悲凉感的身影,让她不住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她固执地以为自己可以抵挡时间流走带来的改变,然而很多人和事却以她不曾料想的速度急剧变化着。比如爷爷奶奶由黑转白的头髮,爸爸妈妈眼尾一道道加深的皱纹,还有自己脑袋上那一遍遍不知疲倦地生长又被剪掉的头髮……她突然领悟到一个事实,原来不管她如何抓牢她想守住的东西,恐怕都是徒劳无功,註定得失去。 “外婆!您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
第16页 一道激动而急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陶家羡正在伤春悲秋的放空。她扭着脖子看过去,老人已经放下双手,扶着椅背缓慢站起来,背部依然佝偻着,动作看上去很是费力。她下意识地站起来,走过去,扶住老人的手臂:“奶奶,我扶您。” 老人略带惊诧地看着她,然后抿着嘴笑了:“谢谢你,小姑娘。” 陶家羡不好意思地也笑了:“不用谢。” 老人刚刚站稳,那道声音的主人随即出现在他们身边:“外婆,我都说了让您等我,我上个卫生间,很快就……” 他蓦地住了嘴,看到扶着外婆另一侧胳膊的人,表情愕然又兴奋,不大确定地问:“陶家羡?” 陶家羡也看到他了,对于这样的偶遇,她再淡定的人,也不免想感嘆一声缘分,但面上的她只轻轻一笑:“是我。” 老人更加诧异,看了看陶家羡,又看了看自己的外孙:“家航,你们认识?” “是啊,外婆,”单家航收起脸上的意外,笑道,“她是我同学,叫陶家羡。” 陶家羡只好在他直接的目光下点头,对老人微笑:“外……婆,您好。” “你好你好,”老人神情难掩激动,似乎从来没见过外孙同学一样,反握住陶家羡的手,“快坐着,家航,你也坐着。” 老人重新坐下去,陶家羡松了手,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单家航被外婆拉着坐在她和陶家羡中间。 外婆想着说:“你和你同学说说话,我看会儿星星,过一会再回去。” 单家航点头,转而看向拿侧脸对她的陶家羡,不觉有些紧张了,他对她的确存有好奇心,但有外婆坐两人身边,他很难一下子适应这种带点意外带点惊喜的不期而遇。 他主动问:“你家住这附近?” 陶家羡回了头,一双恬静的眸子落在他脸上:“对。” “还挺巧的,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打破了沉默,单家航明显放松多了,“我家离这里也不远,晚上也会陪外婆来公园坐坐。” “嗯,这里挺好的。” 陶家羡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这样不咸不淡的对话很快冷场,她很庆幸现在是夜晚,就算有路灯照明,光线也不算明朗,她情绪的起伏得以被很好地隐藏。 过了几分钟,她有点坐立难安了,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对单家航说:“我得回去了,”她又倾身向单家航外婆道别,“外婆,你们再坐会儿,我先回家了。” 老人却说:“我和家航也要走了,他开车过来的,刚好送你回家。” 单家航闻言,马上扶着外婆站起来,对陶家羡说:“一起走,我送你。” 陶家羡想也不想地拒绝:“不了,我走回去就行了,很快的。” 哪想老人却伸手过来握她的手,带着她和他们一起往公园出口走去,直到走近停在公园门口广场旁边的一辆车子前,才放开她:“让家航送你回去,他开车很稳的,别担心。” 陶家羡摆手:“不了,外婆,我家离这里才十分钟路程,真地不用送,而且我晚上吃得多了,多走走也好消化。” 她不禁把求救的目光放在单家航身上,正拉开副驾门的单家航感受到她眼里的抗拒,全然迥异于前几次见面时的从容淡定,真实了许多,他牵起嘴角,体贴地接过她的话对外婆说:“外婆,家羡说不定还想沿街逛逛,就让她自己回去好了。” 陶家羡心里一松,感激地看他一眼,正要和老人道再见,老人又出其不意说了一句:“那你到家了给家航发个信息报平安,家羡,你有他的手机号吧?” 面对老人殷切的注视和热忱的关心,陶家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说没有不适合,说有好像也不对……老人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只听她对单家航说:“你把手机号报给家羡。” 单家航对外婆的坚持显然有些哭笑不得,依言报出自己的手机号,陶家羡在老人无害的笑意中,只能拿出裤兜里的手机输入进去,再给他拨一个电话,他挂断,然后把老人扶到车里,回头站直身体压着声对她说:“我外婆热心肠,别介意,你早点回去。再见。” 来往的车灯打在他身上,他的双眼在暗夜里仿佛有光华流转,熠熠生辉,陶家羡不着痕迹稍稍偏过头,扯出一个笑容给他:“再见。” 他也笑了,绕到另一边车门,拉开门坐进去,从车窗探出头,对她挥手,又道了声再见,然后发动车子离开。 陶家羡回到家,抱了半个块头小小的麒麟瓜,拿了把勺子,然后盘腿坐沙发上,一边把瓜肉大口大口送进嘴里,一边看电视播放的外国电影,独特的中文配音腔听起来十分别扭,电影的精彩程度大打折扣,她却一反常态认真看着,直到肚子撑地再也吃不下,才关上电视去洗澡,晚上因为不小心遇见单家航带来的震盪总算平息下来。 她擦着头髮姿态懒散地回到卧室,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手机屏幕上躺着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她点开来看,竟是刚刚见过的单家航发来的:家羡,我是单家航,到家了吗? 她看着去了姓的“家羡”二字,不由心神微盪,转念又为这莫名其妙涌出的感觉而烦恼不已,她咬一咬下嘴唇,简单回復道:到了。 之后她关上手机,对着黑漆漆的屏幕发了会儿呆,然后侧身躺着,看着薄薄的白色纱帘在夜风中轻盈飘摇,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得眼神都快弥散了,客厅仍然寂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声响,她懒懒得下床,走去客厅关了玄关的壁灯,再返回卧室,关掉所有灯光,也不管头髮还没干透,就把自己丢到床铺中央,合上眼培养睡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又要周一了,美丽的周末总是来得迟缓,走得匆忙…… ☆、4-3 外婆出院后,吴芬不顾她反对把她接回自己家。外婆起初不贊成女儿的做法,理由是她一个人在郊区住习惯了,身边又有熟悉的几十年老邻居,很是不舍,而且和女儿外孙同住一个屋檐下,难免增添他们的负担,最后还是单家航好说歹说,才哄得老人妥协。 “外婆,这次您必须听我们的,您要是想念朋友,我们可以隔一段时间送您回去一次,不会影响您和他们的感情的。家里就我和我妈两个人,时常冷冷清清的,您住在这里,也能热闹一点,”单家航瞟一眼不远处擦柜子的母亲,凑近外婆耳朵小声说,“外婆,您在的话,假如我真在大学里交女朋友,我妈要是不同意,您也可以站在我这一边替我说话,您说是不是?” 外婆听他前半段话时,眉头还微微隆起,待他说完后半段,已经轻轻舒展开来,眼里也堆积起憧憬,单家航见这招奏效,又压低几分声音悄悄说:“不瞒您说,现在还真出现一个不错的女孩子,说不定……”
第17页 “嗯……”外婆的声音分外低缓,脸上的皱纹因为掩饰不住的笑意而轻微颤动着,“住下就住下,不过这女孩子,你要真有心,得加把劲,到时候有外婆在,你妈不敢说什么的。” 单家航放下心来,听话地直点头,想起那个因他的靠近而全身警惕的女孩,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充盈于心上,忽然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说自己叫“陶家羡”时的样子了——活脱脱像足一只受惊的小鹿。 单家航万万没想到刚放暑假没多久,就这么快见到陶家羡,而且还在外婆正大光明的“推波助澜”下得到她的手机号码,怎么说这也算是意外中的意外之喜了。 在公园碰到陶家羡后,开车回家的路上,坐他旁边的外婆心情明显比出门前还要开心:“家航,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她吧?” 他自觉并没有当着外婆的面在陶家羡面前流露出一点异样情绪,下意识否认:“不是她。” “别骗我了,外婆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一看就知道你对这女孩子不一样。” 单家航心里不免一盪,再一想,也的确没必要否认,在有着丰富人生阅歷的外婆面前,要看清他的心思实在是太简单的事了。 他正开的车是他妈妈的车,他拿到驾照也有两年了,没事也会开一开,早就开顺手了,但今天晚上,却有点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把稳方向盘的感觉,想到外婆还坐在身边,他不敢放任自己开小差,只能暂时把偶遇陶家羡的事抛在脑后。 外婆还是忍不住地笑:“这女孩看着的确很不错,心地善良,人也漂亮,晚上她还特意扶我起来呢。现在很多人碰到老年人恨不能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讹上了,这女孩子倒是难得心思单纯,”她看着专心开车的外孙,笑意更甚,“我觉得你还是配得上人家的。” 单家航听了最后一句话,趁等红灯的间隙,对外婆咧嘴一笑:“外婆,我可得对您坦白,我对她还说不上那种男孩对女孩的喜欢,只是觉得她有点特别,人挺可爱,其他的我可不敢胡乱向您保证。” “没关系,觉得一个人特别多半是喜欢的开始,外婆虽然年纪大了,也曾经年轻过呀,你多和人女孩子交流交流,男孩子主动点才能不至于打光棍。” 单家航一贯和外婆什么话都说,早忘了在她面前脸红是什么滋味了,可听她亲耳“传授”自己恋爱秘诀,想笑之余,耳根居然也泛起热来,他把车窗玻璃降下一点,好让窗外的风拂去脸上陡然蹿起的热意。 回到家,母亲正坐在客厅看电视,见他们回来,忙上前扶过外婆到沙发上坐着。单家航和外婆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忍了笑,然后脚步颇为轻快地回房间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 等再回房间,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他估计陶家羡应该已经到家,便扔掉擦头髮的毛巾,拿起手机看了下,不出意外……一通电话也没有。 他并不介意,她要是真听外婆的话给他报平安,他反而会吃惊,晚上她拒绝让自己送她回去时的懊恼表情,充分表明她对自己的不欢迎程度了。他没有拨电话打扰她,只是发了条简讯过去,然后躺到床上,一手枕在脑后,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回忆几次见到陶家羡时她的样子,或镇定、或冷淡、或烦恼、或沉静,想到后来情不自禁开始微笑。 耳边响起简讯提示音,他捞起手机凑到眼前,看到陶家羡简洁的两个字回復,原本忐忑的心神奇地平定下来,同时脑袋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可能真的有点在意她了。但这种在意是出于喜欢还是出于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他却不大弄地明白了,毕竟他的恋爱经验极度匮乏,高中仅有的一次心动好像也没能掀起他情绪大的波折。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从来没有别的女孩给过他这种感觉,他确定这一件事足以证明她对自己来说是和别人不同的。 之后的日子,只要不下雨,外婆每天吃过晚饭都要让他带她去河畔公园,对于外婆比他还急不可待的心态,单家航哭笑不得,他当然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只是结果总是事与愿违,他们再也没在公园“偶遇”过陶家羡,外婆对此表现得十分失落,程度甚至比他自己的失望来得还要深。他也以为这个暑假怕是不大可能再遇到她了,但不知道两人之间是不是真的存有缘分,开学前一周,他竟然再次遇到了她。 这天上午,他陪外婆去医院复查身体,医生给外婆检查手术刀口时,他走出冷冰冰的诊室,来到走廊的排椅上坐着。 心胸外科门诊共有六个诊室,外婆就诊的是位于走廊末端的五号诊室,对面深灰色门紧紧闭着的是六号诊室,门左边的电子显示屏上显示它是专家门诊。 走廊尽头没开窗户,几扇门紧闭着,门口等待的人又只有零星几个,所以尽管廊灯亮着,这块不大的区域依旧显得闭塞清冷。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他想,医院给人的感觉一向冷漠到近乎不近人情,只要走进这里,心情总是难以安宁,数不尽的生离死别在这里上演,从不落幕,保持冷漠视之的态度是它的生存之道。 他一手撑在扶手上抵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搁在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正出神间,一道纤长的身影出现在余光中,定睛看去,竟然是他想了许多天的女孩儿。 陶家羡脚步匆忙,径直走到六号诊室门口敲门,单家航见她这幅急切模样,第一个反应是她生病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喊了她一声。陶家羡蹙眉,回头望向声源处,看到他,两条黑黑的眉毛旋即一挑,眼睛也瞪得圆圆的。 单家航微笑,刚走到她身边站定,六号诊室门开了,一个气度儒雅、身着白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后,面目和陶家羡有几分神似之处,只听他用和蔼亲切的口吻对陶家羡说:“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陶家羡收敛惊讶:“是啊,怕您等着要用。” 她打开背包,把一份文件取出来递到中年男子手里:“爸,您工作吧,我先回去了。” 单家航这才知道,原来她的父亲是这家医院心胸外科的专家,不由心生崇敬。 陶烈钧也看到他了,接过文件后,用疑问的眼神在他和陶家羡之间来迴转:“家羡,这是?” “陶医生,您好,”单家航不卑不亢地回答,但其实他的手心已经冒汗了,“我是……” “啊,”陶家羡急急插话,“他是我大学同学,刚刚在这里碰到。” 陶烈钧还未开口,单家航嘴角已经挂上礼貌得体的笑:“是的,我陪外婆来这里检查身体。” 陶烈钧瞭然点头,对他说了“你好”后,看着自己的女儿,交代:“爸爸还要上班,就不送你了,你回去路上注意车子。” 陶家羡脸上温暖的微笑几乎在她父亲的脸消失在门后的那一瞬同时隐去。 单家航的心突突跳着,见她面色恢復成前几次的冷淡,没忍住先开了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原来你爸爸是心胸外科的专家,好厉害。”
第18页 “还好,”陶家羡低头往旁边一站,而后抬头询问,“你外婆怎么了?” “她之前心脏病做了次手术,这次带她来复查。” “哦……那复查结果还好吧?”她的眼神落在他肩后的墙壁上。 他也往旁边让了让,直到她的视线落在他的下巴上:“还没出来,医生正在查看她的刀口,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陶家羡被迫抬眼把目光投向他的眼睛,又略微生硬地移开,脸上看不出情绪:“那就好,那……我先走了。” 这时给外婆做检查的医生拉开门探出脑袋叫他,他带着不舍走过去,刚想和她说一声再见,一转头,却只见她高挑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走路的步子大而匆忙,脑袋以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向上扬着,看着雷厉风行,却叫他嗅出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收回视线回到诊室,静下心谨记医生的交代,然后再带外婆去做其他项目的检查。忙碌了大半个上午,拿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说不出地轻松,和外婆相携走出医院大门,阳光依旧炙热难耐,车水马龙带来的喧嚣仍然充斥耳膜,但他却没感到无法容忍,反而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篇幅略有点儿长,我喜欢慢慢来的爱情,也希望在自己写成的故事里让某些永远离去的人活过来。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特别的经歷,有些轻松,有些沉重,有些记忆稍稍浮上来一点儿,都会叫人承受不住,然而它们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捨,我们也许还做不到将它们妥帖安放,可时间一直在过去,过去的终究也会成为过去…… ☆、4-4 暑假过去,到了该回学校註册的日子,周六下午,陶烈钧特地抽空开车送女儿去学校,听女儿的话将车停在学校门口的广场旁边,然后双手各拎一大包零食随女儿往宿舍楼走。陶家羡走在爸爸身边,背着鼓鼓囊囊的蓝色大书包,一只小臂上挽一个由多种颜色拼接而成的布包,里面装着她的几件换洗衣服,因为离家近,又每周回家,她一直用不到行李箱。 一路上,来去学生非常多,少年少女们高昂欢乐的话语声和行李箱车轱辘在地面滚动跳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再配上男孩子们阳光运动的衣着和女孩子们向后飞扬的翩翩长发,不时响起一声因为激动或喜悦而爆发出的惊嘆声,混合在一起,实在是一副让正经歷青春的人想立刻融入进去、让离开校园的人甘愿陷入青葱回忆的画面。 “家羡,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待在学校的日子了,爸爸真羡慕你们呀。” 陶烈钧的额头上渗出细碎的汗,脸上笑意满满,说话不带一点喘意,陶家羡对于别人张扬的青春从来没多深的感触,大概是因为身在其中的人总是不明白它的珍贵之处吧,她配合爸爸微笑:“我倒觉得能完全养活自己,不用依靠别人的生活才是最美的时光。” 她的头髮没见长长,还是短得削去了女孩子天生的娇柔,多了几分硬气,她个子高挑、发育良好,包裹在五分牛仔裤的双腿笔直纤长,五官也让人看得舒服,眼神干净地不掺杂一丝杂质,外形上的英气和脸孔上沉静的笑意让她整个人散发出因矛盾而独特的气息,在去往学生宿舍的两百多米路程上,回头率着实算高了。 然而对于这些目光,她不再有小时候的炫耀得意之色,只是恍若不知、浑不在意地和爸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陶烈钧觉得女儿的回答未免老成,含笑说:“看来以后我们家羡是打算做女强人了?” “难道不想靠别人生存就是要做女强人吗?”她一本正经摇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必要把自己的生活交给别人负责,我觉得我的想法很正统呀。爸爸,你不会是打算养我一辈子的吧?” 陶烈钧被女儿带点浮夸的惊恐状逗地大笑:“不,家羡,我们虽然爱你,但更希望你将来有能力和勇气面对没有我们的世界,当然了,我和你妈妈会是你永远的后盾,只是在上学期间,最好能好好享受这段将来註定会被怀念的时光,很多你生命中重要的人都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的。” 陶家羡一怔,随即失笑了,没想到父亲说来说去,中心意思是叫她不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爸,我在大学混得不错的,还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叫潘莉,以后有机会,可以带她去我们家玩。” “好啊,你见到她告诉她,我和你妈妈非常欢迎她去。” 到了宿舍楼下,两人站定在台阶下,门口摆着“女生寝室,男士止步”的字牌,陶烈钧不能入内,把零食递给女儿,东西太多,不太好拿,他便说:“你先拿一袋子上去,我在下面等你,你多跑一趟。” 陶家羡点头迈上台阶,苏云这时刚好出现,高兴地叫她的名字,和苏云一起的还有一个眼生的瘦高男孩,男生对陶家羡微微一笑,便转身走了。苏云看到陶烈钧,非常礼貌地打招唿说“叔叔好。” 陶家羡给爸爸介绍过苏云,然后问她:“你已经註册了?” 苏云点头称是,热情接过陶烈钧手中的东西:“叔叔,我和家羡一个宿舍的,我帮她拿上去就好。” “谢谢你,有空让家羡带你来家里玩,”陶烈钧又转向女儿,“这些吃的都是特意为你同学准备的,拿上去了别吃独食。” 陶家羡连说“知道了知道了”,对父亲随意摆一下手,和苏云上楼去了。 “家羡,你爸爸好年轻啊。”苏云笑。 “嗯,还好吧。” “当医生的是不是都很注重养生?” 陶家羡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也没有,我爸爸工作一直很忙,没多少个人时间。” “也是,医生担得责任重,的确很忙碌,之前看过新闻报导,说有很多医生做完手术直接倒在地上补觉,真的太辛苦了……” 陶家羡默然淡笑,作为医生的孩子,尤其需要她父母操刀的大多是难度较高、持续时间有时长达十几小时的手术,她当然清楚医生的天职和其中不为人道的辛劳酸涩,但她无意拿这些说事,经过杨丹韵的事情,她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再不和人谈及自己的家人。 两人回到寝室,杨丹韵正跪在床上整理床铺,李恬恬还没回来,苏云把手中的大号塑胶袋放在陶家羡桌上,陶家羡说“谢谢”,然后把买的零食每一样拿几包分给室友。 杨丹韵畸形的怨愤并没有因为两个月的分开而消减半分,从床上探出脑袋,一见陶家羡把东西放自己桌上,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用,你自己吃吧。” 苏云笑着劝她:“丹韵,这是家羡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我们都拿了。” 陶家羡沖苏云浅浅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多少有点无奈,她走回自己的位置,埋头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忙活一阵,收拾好床铺,再爬下梯子,见到自己桌子上被还回来的零食,她耸一耸肩,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把东西塞进挂在衣柜门粘钩上的塑胶袋内。
第19页 等她把自己的小窝彻底收拾顺眼,已经快五点了,苏云和杨丹韵也出去了,宿舍只剩她一个人。潘莉来得晚些,一到宿舍放下东西就来找她,见她坐椅子上不动,头髮还是和放假前一样短得要命,又气又好笑:“你看看你,整个暑假过完一点变化也没有,依旧‘帅气逼人’。” 陶家羡见到她,自然也是很开心的,并不理她的暗讽,指一下衣柜门上的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这里面都是吃的,你拎一袋过去吧。” 潘莉不客气地取下袋子,抱在怀里,弯下身子,飞快亲了陶家羡一口:“谢谢亲爱的。” “喂,你要不要这么噁心。” 陶家羡啧啧咂嘴,扯一张纸巾,故意面露嫌弃地擦脸,再一抬头,只见潘莉一脸伤心望着自己,心中一惊:“你怎么了?我不就开个玩笑,你这变脸速度太快了吧?” 潘莉维持的受伤表情不过三秒破功,扑哧笑了:“我故意吓吓你的,看你还敢不敢说我噁心。” 陶家羡松口气:“真该让其他同学看看你这个样子,你哪里高冷了,明明就是不安分的主。” “哈,我只对你这样,你该感到荣幸,一般人我还懒得搭理他呢!” “是呀,”陶家羡翻了个白眼,“三生有幸。” “对了,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潘莉目光闪闪地问。 陶家羡警觉;“谁?” 潘莉靠在衣柜门上:“你猜到了,不是吗?我遇到单家航了,他好热心的,帮我拿东西,一直把我送到楼下,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陶家羡被她绘声绘色的表演弄得快无语了:“依我看,他八成是对你有意思,和他有缘的人是你不是我,你看他捡到的笔是你的,现在又主动帮你忙,所以我也敢说,他感兴趣的人是你。” “你就胡编乱造吧你,”潘莉不以为然,“我特别识相地说我不知道,他也没追问。唉,你别瞪我呀,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把我看到的事实如实转达罢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不会再胡乱揣摩他对你的意图了,你们就顺其自然吧,我绝不瞎掺和。” “你这个暑假过得还蛮值的,思想觉悟居然被薰陶地这么高了?”陶家羡一边点头,一边说,“既然如此,你今天的晚饭我包了。” 潘莉喜形于色:“真的?那好,我把东西放回去,一会儿来找你。” 等到寝室再度只有她一人时,陶家羡拿出手机,翻出单家航发给她的那条信息,盯着“家羡”两字久久出神。她回忆前几日在医院遇到他的事,和她当时一样穿着白色t恤的他斯文俊逸,距离离她那样近,近到连他清慡的唿吸都闻得到,让她不自在地心慌,再想到刚刚潘莉说得话,她忽然有想捶胸仰天长嘆的沖*动:我不需要桃花,再美的,也不想要…… ☆、4-5 开学的前一个月,学习还算轻松,陶家羡选的一门公选课要到第六周才开课,晚上基本没什么事,窝在宿舍看看小说,也挺自在,为了避免碰到单家航,她也没再去图书馆。 杨丹韵从正式开学第一天起,就忙着院学生会生活部部长的换届评选,忙碌大半个月成功被选为部长后,又忙学习,她学习一直勤奋刻苦,空闲时间一律出去自习,不到晚上十点不会回寝室。李恬恬一如既往和宿舍其他人保持一段距离,就算不出门,多半也只专注自己的事情。苏云则每天早出晚归,除了上课能见到她,其余时候根本不见人影,行为举止也神神秘秘的,连一向不过问别人生活的陶家羡都发现了她的异样。 某天晚上在食堂吃完饭,她陪潘莉去学校门口的饰品店买发圈,出了北门,她问潘莉:“我觉得我们宿舍的苏云最近奇奇怪怪的,每天出门前要化妆,我晚上上*床睡觉了,她还没回来,你说她……” “天哪,”潘莉白她一眼,“谈恋爱的女孩子很多都这样啊。” “嗯……谈恋爱?她有男朋友了?” 潘莉快无语了:“她上学期就有男朋友了,听说是她老乡,比我们高一届,我都碰见她和她男朋友好几次了,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真是够可以的,你这忽视人的本领简直叫人望尘莫及了。” “好吧……她又没说,我哪知道她的事情。” “得有多迟钝才能成就你那个段数啊?你和她住在一起,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陶家羡无奈地一摊双手:“这种事当事人不说,其他人怎么会清楚?没想到谈恋爱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好恐怖,所以我绝对不要找男朋友。” 潘莉受不了地说:“别把爱情想得那么可怕,在最好的年纪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吗?你这个反应倒像是歷经蹉跎受尽情伤的人才有的。老实坦白,你是不是和人谈过?最后被人无情抛弃?” 陶家羡哭笑不得:“你脑迴路真复杂,我只是觉得人生而孤独,不管是爱情、亲情,都没法保证一个人无条件陪另一个人一辈子,既然如此,何必对另一个人产生期待?反正我不需要爱情。” 潘莉怔住,搂紧她的胳膊:“家羡,别这么想,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如果没一点期待,生命也太可怜了。不管别人是陪你一段路,还是陪你一辈子,对你、对陪你的人来说,都会有特别的意义,都是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她嘆口气,忽而又说,“你得转变想法,其实谈恋爱的感觉还是很幸福的。” 陶家羡听出她话里的惆怅,挑眉问:“所以……你谈过恋爱?” 潘莉哑然,下一秒瞪眼高声说:“没有,我看别人谈恋爱,觉得他们很幸福……哎呀,”她加快步子,往前走一步,拉起陶家羡的手,“你得向我学习,心中始终保留一点对未知的嚮往,那样生活才不会太悲剧。好了好了,不说了,买东西去吧。” 陶家羡跟在她后面,瞧她心虚的模样,也不点破,任她拉着自己往店里走。她虽然没尝试过和人恋爱的感觉,但绝对清楚对一个人从希望到失望这个过程中所有的心路歷程,不仅是难过,甚至会产生自我怀疑,那种挣扎着不捨得丢弃最后一点虚幻妄想的滋味是痛苦的。 “对了,听说苏云男友也是材料学院的。”潘莉在花样繁多的发圈里挑来挑去、拿不定主意,抽空又八卦一句。 陶家羡忽然想起她爸送她来学校报导那一天下午见到的和苏云一起的男孩子。这么说,那个男生很可能就是苏云的男朋友? 她站在货架边,努力回想那男生的样貌,除了记得个子很高外,再没别的印象了,想着想着,一张俊颜冷不丁跑到眼前…… “家羡,你说这个红色的好看,还是这个蓝色的带波点的好看?” 潘莉拿着两个发圈,用胳膊肘碰了碰陶家羡,陶家羡勐地回过神,见她好整以暇等自己说话,不禁“嗯”了一长串,然后平静地给出建议:“红色。”
第20页 “是吗?我怎么觉得另一个好看一点呢?算了,两个都买了。” 潘莉去收银台付款,陶家羡先走出饰品店,在门口等她。身边的霓虹牌彩灯闪烁,给人缤纷绚烂的不真实感,她想,爱情果然可怕,还没陷进去,就已经失去该有的平静理智了。 回去的路上,潘莉说要吃学校旁边美食广场的关东煮,陶家羡想着好几个月没吃过了,欣然同意,于是两人绕道向美食广场走。 其实陶家羡上大学之前从来不吃这些东西,一是因为她父母和她详细分析过吃路边摊的各种坏处,二是因为她不习惯站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和人吆喝,还要忍受各种混杂在一起的食物气味。和潘莉玩到一起后,架不住她三番五次的劝吃,才尝了一下,结果发现味道出人意料地诱人,便没那么避之不及,但她仍然控制自己,每个月最多吃一次,最后潘莉也习惯了她的习惯,大大减少出来吃这些东西的次数。 两人有说有笑走到美食广场,此时天还未黑透,广场上不少帐篷已经搭起来了,卖麻辣烫的、烤年糕的、鸭血粉丝的、砂锅的、烧烤的……都把花花绿绿的食材一一摆上桌,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不过陶家羡到底还是“忌惮”这些小摊的卫生程度,除了关东煮,其他的都不打算尝试。 这个时候来吃东西的人不多,两个人七绕八绕,一路畅通无阻找到常去的摊位,在裊裊蒸气中挑选自己想吃的,老闆问要什么辣的时候,潘莉脱口而出要了超辣,陶家羡只要了微……微辣,引来潘莉一声嗤笑,买好后正要付钱,身边突然有人说:“老闆,也给我来一份,只要蔬菜。” 陶家羡半边身子一僵,侧头看去,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盯着人看了几秒,迟迟不敢发声,潘莉先叫了一声:“单家航!” 单家航也看向她们,脸上并没意外之色,只笑得温和:“潘莉,家羡。” 陶家羡太阳穴上的神经一抖,只想赶紧走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十块递给老闆,哪想被单家航抢了先:“老闆,一起付,总共多少?” “不用。” “12块。”老闆嗓门颇大,完全盖住陶家羡的声音。 潘莉扯回陶家羡递钱的手,使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色,这一打岔,单家航早把三人的钱一併付了。 “谢谢你请客啊。”走进学校,潘莉一边吃,一边指着自己手里的食物对单家航道谢。 单家航大方笑了:“不客气,难得碰上,”他看着走在自己身边不发一言的陶家羡,低声问,“家羡,你不吃吗?” 陶家羡听他毫无别扭地叫自己“家羡”,内心简直要抓狂了,她强迫自己忽视这种感觉,看看手里拿的东西,微微一笑:“回寝室再吃。” 潘莉吃得嘴巴通红,拼命用手给脸扇风,吐舌头说:“好辣,不该放这么多辣椒的。” 陶家羡把自己的塞她手上:“这些也给你吃吧,放的辣椒少。” “我不要,你自己吃吧,我这还有很多呢。”潘莉推了回去。 陶家羡只好讪讪拿着,看一眼单家航,发现他正歪着头,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十分柔和,开玩笑地说:“不会因为是我请的,所以你不想吃吧?” 她错愕,不着痕迹错开视线,摆手否认:“不是的。” 单家航再没说什么,安安静静走着。陶家羡再看过去,他已经收回目光,看着前路,侧脸的线条温柔,没一丝冷硬,嘴角带笑,眼尾微微翘着,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一张脸。 她垂下眼睛,清晰听到自己胸腔处传来的扑通扑通声,又重又闷。 单家航和她们在半路分开,潘莉仍旧津津有味吃着美食,两人快到宿舍楼下时,陶家羡突然止住步子,拿犀利的眼神盯向好友,潘莉拿串的手一颤,差点没抓稳掉地上,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了?” “你不对劲。”陶家羡依然瞪着她。 “我哪里不对劲了?”潘莉斜睨她一眼,继续吃东西。 “这要是以往,你肯定会在我耳边就偶遇他评论一番,怎么今天这么淡定?”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怎么了呢,”潘莉笑得八卦,“我不是说过了,顺其自然,不再瞎掺和你们的事吗?还是说,你已经没按耐住心动了,嗯?” 陶家羡狐疑,左看右看没看出她有撒谎的迹象,不过脑袋里扯紧的某根筋倒是放松下来,见她吃得正欢,自觉恐怕有点神经过敏了,于是没好气地咬牙道:“心动你个鬼。” 同一时刻,回到寝室的单家航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卓辰海面前,卓辰海闻到香味,惊唿:“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买关东煮给我吃?” “不吃?不吃那我扔了。”他作势要拿走。 “别别别,”卓辰海眼疾手快抢回来,拿一串送进嘴里,含煳不清地问,“说吧,有什么事找我帮忙?” 单家航好笑:“没事,刚好路过,买点回来给你做宵夜,放心吃,没下毒。” 卓辰海作感激涕零状,捏着嗓子眼说:“家航,你人这么好,万一哪一天我爱上你了,怎么办?” “滚。”单家航笑骂。 他走到椅子上坐下,想了想,转过身问正大快朵颐的室友:“你女朋友也是学德语的?” 卓辰海点头,过了几秒钟,勐地想到什么似地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不会对我女朋友有想法吧?” “没有!”单家航被他紧张兮兮的模样逗得大笑,“我只是想问问,学德语的女孩子是不是为人都很……都很谨慎,做事小心翼翼?” “额……”卓辰海表情明显放松许多,皱眉说,“好像也不是吧,不过学德语的女生都比较man,骂起人来气势十足,都不带喘气的,反正我女朋友是这样。” 单家航失笑,陶家羡的打扮和外形看上去男孩子气了点,但肯定谈不上man,气质偏冷,可女孩子特有的恬静柔美也不少。 “家航,”卓辰海打断他的想像,激动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某个学德语的女孩子了?” “没有。”他不再多话,只是多少有点儿感慨,这算是喜欢上了吗? 一直到洗漱完躺到床上,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没有头绪,反而不停回想起晚上见到陶家羡时的样子,他并不迟钝,当然感觉得到她并不待见自己,从他一出现,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就消失了。他不知道她的冷淡是刻意装出的,还是本性冷漠如此,但他想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冷漠和她那双澄澈的眼睛一样,吸引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也不再像高中时对那名早已忘记长相的女生那样,满足于一个始终远离的平静注视……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上大学的时候,我也很喜欢吃关东煮…… ☆、4-6
第21页 国庆节过后的第一个周一,陶家羡和潘莉吃了晚饭,独自一人去了教室,因为从这周开始,直到课程结束,她每个星期一晚上都要上公选课了。她选的是心理学,其实她对人的心理研究没有兴趣,因为她早清楚,猜测或者思忖一个人的内心,是一件自我折磨还没有尽头的事情,完全是自找苦吃,费力不讨好。她会选这门课,纯粹因为它的学分比别的课程多一分。 她到的时候,时间还早,离上课差不多还有三十分钟,她选了最后一排靠近窗户的座位坐下,她没打算认真听讲,坐在最后面无疑是最自在的选择,可以复习温习功课,也可以看看热衷的恐怖小说,完全不用担心引起老师的注意。 这栋教学楼是学校最南边的一栋,和一大片枫树林比邻而居。这个季节,枫叶纷纷飘落,红红黄黄的树叶驾着习习秋风在林间、在天空穿梭,再在某一个时刻翩翩落地,白天金色日光闪烁下,绝对是一副绚烂夺目的秋日红枫图。但此刻,天色趋暗,日光隐去,满地红叶的色彩仿佛失了真,无精打采的,枝干上尚存的枫叶摇摇欲坠,毫无生命力可言,反而更应了秋风萧瑟、万物凋零的景,不免让人伤感。 陶家羡隔着玻璃窗凝望外面的世界,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有了时间越走越快无法追上的无力感,内心深处却总想着能抓住一点过去的尾巴,然后藉此告诉自己,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一个不会长大、不用面对烦恼的爱笑女孩,然而现实却不容许她怀有这点念想,当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不愿意承认,她还是长大了,也变了。 她从没觉得如此彷惶矛盾过,一方面渴求滞留于过去,另一方面又希望自己能尽快成长为一个强大到不用受任何伤害的人。时间流淌的速度在加快,并不是因为那个止步不前的自己,更因为那个企图与时间对抗却又不得不屈服的幼稚鬼。意识到这一点,她体会到深深的挫败感,只能以苦笑应之。 她有时会想:我有足够爱我的家人,没受过冻、挨过饿,身体也没任何毛病,我所以为的那些伤害真得深刻到足以让我困顿至此吗?还是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真得会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哪怕那个人已经退出我的生活,再不会出现……那么,现在的我,是不是该加紧步伐,追上那些空白的时间以求完整? “嗨,家羡!” 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声音很温柔、夹杂着略带惊喜的笑意,并不陌生,但她因为正沉浸在纷扰情绪中,一瞬间居然想不起来身处何地。她抬起头,看向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人,好半天才辨出他是单家航。 “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单家航的话礼貌周全,动作却一点也不客气,还没说完,人已经大剌剌坐下了。 陶家羡用了两秒时间才意识到她和单家航又巧遇了,这让她有点哭笑不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拿什么姿态面对他。她和他算不上同学,当然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朋友,但也不是什么陌生人,这就导致……与他谈话时的度很难把握……犹豫到最后,她还是决定以礼相待,毕竟她还欠着他一个人情呢!准确地说,应该欠了两个吧。 她微笑着问:“你都大三了,怎么还上公选课?” 他轻轻笑了:“一个学弟晚上有急事来不了,找我代他上一次课,我刚好今晚没事,就过来了。”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帮助别人。” “这算是我一个比较明显的优点吧,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帮的,除非那个人和我交情不错。”他眨眼,蕴着微笑的双眼闪过一丝没有恶意的狡黠,让他看起来有点儿调皮地可爱。 陶家羡不是傻瓜,当然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但她没有附和的打算,只假装什么也没听出来,然后牵起嘴角,偏过头去,等待上课铃响。她看上去很冷静,可实际上心里早就敲锣打鼓不得安宁了,只能暗自祈祷他不会再找话题和她说话。 然而这一天的单家航意外地谈兴颇高,并没有就此打住的势头。没过几分钟,他又叫她的名字,语气十分熟稔,仿佛他们已经是关系亲切的朋友。 陶家羡侧头,发现他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面前的书:“《阴缘伞》……‘怨灵作嚣的——古镇……’,”他沉吟一下,说,“看这书名和文案,还有这封面的风格,又是恐怖故事?” “嗯……故事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恐怖小说,有比较惊悚的场景,但大体上,应该划分到悬疑推理一类。” “你看这样的故事,不会害怕吗?” 她避开他的注视,把目光放在小说上:“故事都是虚构的,害怕……偶尔会有一点,但这就是读这种故事的趣味,学习累了的时候看一看,很醒脑。” “你保持清醒的方式真独特,”他脸上笑意不减,“除了恐怖小说,你还看其他类型的书吗?” 她想一想,说:“也看,但不多,我看书只是为了消遣,我喜欢故事性强、情节起伏比较大的文章,所以你可以看得出来,我的阅读点很肤浅。” “喜欢看书就很好了,至于肤浅不肤浅,没那么重要,”他微笑,“我到现在为止,也就看过几本世界名着,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在我妈的督促下被迫看的,那种滋味简直是折磨。” 陶家羡被他眼神中自然流露出的回忆里携带一点后怕的感觉逗乐了,但她没让自己真地笑出来,只平静地说:“的确,世界名着大多内涵太丰富,有时候甚至可以用艰涩难懂来形容,必须得完全沉下心,并且有一定的兴趣才能读懂。” “你一说,我想起来自己看过的最头疼的一本书了,”他皱眉,苦恼地说,“一个俄国作家写的,叫《罪与罚》,书又厚又长,作家名和小说里的人名长得不像话,根本记不住谁是谁,书里还有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密密麻麻一大片,看得人头昏脑胀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她说,“而且这还不是作者的全名。” 他惊喜:“你也看过这本书?” “是啊,我奶奶……她家里很多书,这本我看了不到四分之一就看不下去了。” “唉,我当时还看完了,看完以后,我妈还逼我写读后感,我根本写不出多少真情实感,现在回想,只隐约记得讲了一个什么故事。至于人物、情节,全忘光了。”他颇有同感地感嘆。 陶家羡对他似抱怨似玩笑的感慨实在找不到话来接了,而且她也为自己“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这么多话略感意外,令她更加讶异地是,真实的她好像并不排斥和他有这种交流……这样想着,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看来她并没自己想像中那样地坚定。 后来再上公选课,她再没见到过他,然后她才得以判定课堂上的遇见是另一次“巧遇”,而不是她自己臆测的蓄意为之。 生活还在继续,单家航在她平静如水的生活里激起的那点涟漪也被时间悄无声息抚平了,她只当那是一段不为人道的小插曲,不该也不应该铭记于心,于是决定抛在脑后,清除一切杂念,专注自己的学习。
第22页 她这学期打算参加12月份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买了一本真题集,每天陪伴她的是德语、英语还有在她的影响下同样为四级考试做准备的潘莉,日子也算充实而不无聊。 陶家羡高中时英语成绩相当优异,复习起英语来虽然并不十分顺畅,但也没多么吃力,如果说她对目前的状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除了小舌音这个死穴外,恐怕就是夜晚临睡前某个时刻侵袭而来的寂寞感,以一个完全不被她欢迎的态势势不可挡地企图在她的内心兴风作怪。 她偶尔还是会想起小时候辅导他学习的那个笑容迷人的宋烨哥哥,但频率比之前低了很多,在她对爱情懵懵懂懂的年纪,她一度疑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存留在暗淡记忆中的那个人,直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当时她和宋烨之间的感情到底算什么,他离开的时候,除了微笑地和她说“再见”,再没别的话,她甚至记不清他的神情中有没有不舍。而更让她困惑的是,她根本不清楚他曾经对她怀着怎样的情感。如果说他喜欢她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杳无音讯?如果……他不喜欢她,那么,为什么当年他要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用真诚的口吻说:我喜欢你,而且还……亲吻她? 她正在回忆里茫然打转着,手机响了,她懒懒地用脚把手机从床尾一点点勾上来,半眯着眼看到好些天没见到过的单家航发来的信息,怔怔又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打开来看。 “这段时间,我也看了你看得那本小说《阴缘伞》,发现还挺好看的,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这类故事,老实讲,我已经好几年没完整看过一本小说了。家羡,以后你如果看了什么不错的书,能推荐给我吗?” 陶家羡看完这一大串文字,脑袋空白了至少十秒钟的时间……她虽然不喜欢和男生有过于亲近的接触,但并不愚钝,如果之前还在猜测,那么此刻,她再想否认,也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单家航对自己感兴趣,并且试图开始加深对她的了解。 她发现自己对目前的局面完全无计可施,她如果答应,意味着她至少不抗拒和他有更多的联繫,但如果她一口否决,又不免太不留情面给人难堪,毕竟这条简讯的措辞和语气看不出任何逾矩的成分。 左思右想了不知道多久,她差不多把蚊帐都给抠破了,才写:“好。” 没想到简讯刚发出去,他立刻就回復了:“还没睡?你一般晚上几点睡觉?” “没事的话,十点半睡觉。” “挺好,女孩子不要熬夜,对身体和皮肤不好。最近课程紧张吗?” 陶家羡想,这是要没完没了聊下去了么?不过还是回了,只是撒了点小谎:“还好,我还要看会儿书,先不说了。” 那头一时没了动静,陶家羡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按键,大脑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游离了。几分钟后,简讯铃声响了,拉回她的思绪,按亮屏幕,只见简单一行字:“好的,早点休息,晚安。” 她看着“晚安”两个字,心跳突然短暂停滞一下,接着失去平稳、越跳越快,在胸腔内横冲直撞,慌乱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奇异的温暖感觉从心脏注入四肢百骸,流连不止……她把手机重新踢到床尾,然后平躺在床上,用力摇晃脑袋,直到身上蹿起明显的热意,包裹住那阵莫名其妙令她心慌的温暖,才停下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阴缘伞》——by 李沉嫣 ☆、5-1 这天晚上,陶家羡和潘莉结伴去教室自习,来得比较早,诺大的阶梯教室空空荡荡,只有寥寥数人零散分布在空旷的各处。 她们两人径直走到最后面,一前一后坐下来,陶家羡坐在最后一排,潘莉坐在她前面一排。 潘莉对陶家羡故意和自己分开坐的行径颇为不乐意:“你不让我坐你旁边,是嫌弃我吗?” 陶家羡正在奋笔疾书的手停住,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她,表情仿佛在说:你觉得呢? 潘莉苦着脸:“家羡,你太伤人心了,我每天牺牲自己宝贵的时间陪你来这么偏僻的教室自习,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还这么冷漠,真是没良心。” “首先,你不来自习可以,只要你能确保你在寝室或者其他地方可以看得进书,或者可以保证十二月份的考试轻松通过;其次——”她提高一点音量,仍然笑着,“如果你坐我旁边,可以做到不要每过十分钟就找我说话,或者靠我肩膀上喊累。那么,你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潘莉微张着嘴,脸上写满一种叫做愤慨的情绪,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转,想说什么来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开口的样子十分惹人发笑,陶家羡扑哧笑了,然后悠然自得地低下头,重新埋入题海。 潘莉愤怒地盯着她那头扎眼的短髮,几秒钟后还是败下阵,灰熘熘地回过头学习,因为她挫败地发现,家羡的话……挑不出一丁点错。 陶家羡一口气连着做完几篇阅读,已经有一点疲惫的感觉,眼睛微微泛酸,她抬起头,靠在椅背上,视线闲闲掠过前方的一排排座椅和一个个俯头学习的背影,才发现原本没几个学生的教室,不知道什么时候装满了这么多人,而她竟然毫无察觉。 离她最近的潘莉也低着头,右手在课桌上不时移动着,背影看上去相当地……认真投入,一头微卷的黑色长髮披散在后背,在亮白的灯光下泛着光,随着她脑袋缓缓挪动的动作时隐时现,不知怎的,陶家羡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潘莉像极了那个在舞台上自由歌唱《scarborough fair》的sarah brightman,仿佛一个精灵,当然了,如果她的歌声也同样美妙的话,那么这个比喻会更贴切一点…… 陶家羡不禁为自己的联想和没有恶意的打趣感到汗颜而好笑,于是真地轻笑出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被潘莉听到。只见潘莉勐地回过头,两条眉毛蹙成一个八子,扭着身体趴在椅背上:“笑什么?” 陶家羡收起笑意,摆摆手,表示没什么事,然后抿着嘴低下头,潘莉狐疑地又盯着她的头顶看了几秒才回过头去。 陶家羡觉得自己这几天有点儿神经质,有些事情明明不值得笑,也不好笑,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笑。她甩甩头,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继续做习题,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不由顿了笑容。 又是单家航发来的。 自从那天晚上两人在简讯上有了还算顺利的交流后,大半个月下来,陶家羡时常收到单家航的信息,有时隔一天,有时隔两天,每次聊的内容无一例外地都是《阴缘伞》里的某个人物和某个情节,话题并无任何引人遐想之处,也不令人紧张。经过最初的尴尬后,她也会认真回復,多半十分简单。 单家航似乎社交能力很强,即使只收到一个“嗯”,照样不受打击,总能找到合适的话让聊天继续下去。他的话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热情或者让人怀疑他怀有什么不安分的想法,陶家羡差不多已经适应和他的这点来往。只是每次他以“晚安”来结束这场睡前聊时,她都不免有点别扭以及……情不自禁地心神波动。
第23页 陶家羡点开简讯:“家羡,学习时注意保护眼睛,最好隔半个小时闭眼休息一下。” 她错愕地盯着屏幕上的字句,然后抬眼极快地把教室内自习的人扫视一遍,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正纳闷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时,手机突然被人从斜后方一把抽走。 她更加吃惊地仰起头,只看到潘莉脸上鬼鬼的笑容。潘莉把手机凑到眼前,看完以后,一脸深意。陶家羡这才回过神,噼手夺回自己的手机,脸上早就火辣辣发烫。 潘莉俯下*身,凑在她耳边,又激动又得意地压着声音说:“原来你不让我坐你旁边,是因为怕我发现你和单家航往来的事,啧啧,没想到你俩进展挺快的啊,你看看人家多关心你啊。” 说完以后,她挑挑眉,像什么也没发现似的坐回原位,眼神中却是遮也遮不住的心满意足,陶家羡不由被她这幅“我就知道你们俩会发生点什么”的表现逗笑了,笑着笑着,被人抓包的懊恼消去一大半,也就随她去了,反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大不了以后多听她唠叨几句。 只不过让陶家羡没想到的是,结束自习,两人回寝室的路上,潘莉对此事闭口不言。这让陶家羡有点发懵,因为这样的潘莉实在……太不正常了! 到最后,没忍住的人反倒是她自己,快到宿舍楼时,她又像上次被单家航请吃关东煮那样,若有所思地盯住潘莉:“对于晚上的,额,事情,你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一句话不问我?” 潘莉不解地回望她:“那是你们俩的事情,我问干什么,我只要知道你们俩的确有事就行了,其他的才不过问,免得你又嫌我多嘴。” 陶家羡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动,“的确有事”叫什么话? 她想了想,迟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没和我说?” 潘莉长长吐出一口气,正色说:“家羡,别想太多好吗?不管什么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不管你和单家航是朋友,还是男女朋友,那都是你俩的事情,别人搀和不来的。其实,我真心以为他是个挺好的人,而且我有预感,你并不讨厌他,以后说不定还会喜欢上他,”她抬手,“别急着打断我,先听我说完。和你相处这么久,我多少是了解你的。这是一件好事啊,你总别真地以为自己绝不会爱上什么人吧?我呢,以为单家航人不错,不过其他的,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你可别跟我说,你一点感觉不到他的心思,那样我会鄙视你的。” 陶家羡被她突然一本正经的表情弄得有点……说不出话来。潘莉就是这样,在别人面前,永远保持一副不熟勿扰的样子,在她面前却又嘻嘻哈哈,有时话多得让人招架不了,有时候又说一些只有十分成熟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就像此刻,她的表情,包括她那捲曲的头髮丝都散发出一种叫做睿智的光芒。她有一种感觉,她所认识的潘莉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她…… “哈哈,”潘莉叉腰大笑,又恢復成平时的样子,伸手揉陶家羡的头髮,“你呆呆的样子好搞笑,是不是被我无懈可击的长篇大论吓到了?你总是把我堵得说不出话,今天居然也失语了一回,哼,我可知道了,你的死穴又多了一个,以后可得多加利用。” 陶家羡重重拍她的胳膊,笑骂道:“你就使劲得瑟吧。”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地回了各自寝室,熄灯前,陶家羡收到潘莉发来的信息:“我晚上说得话可是肺腑之言,你好好想想。” 陶家羡这下是真地无语了,快速编辑一条简讯回过去: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 她侧身躺着,一手枕着脸颊,回想潘莉那番话,回忆她和单家航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发生的每一幕,越想越不得平静,因为她惊恐地意识到,她居然清楚记下了和那个男孩之间的每一个琐碎细节! 她在心里懊丧地呻*吟一声,翻个身,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脑海里迴荡着自己的哀嚎:陶家羡,你的意志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动摇了?难道你不知道,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以寄予厚望吗? ☆、5-2 什么叫乐极生悲?潘莉想,大概指得就是她现在这个状态了,因为早上一起床,她就又是拉肚子又是呕吐的,折腾了足足一个小时,室友们都赶着去上课了,还不见消停。 昨晚不小心获悉陶家羡有开窍的苗头后,她一直隐隐兴奋着,同时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的兴奋不仅仅是因为好友遇上了一个好男孩,还因为心里莫名其妙涌现出的“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至于那股失落感,她想,也许是因为迟早有一天她不会再是陶家羡校园生活中唯一相伴同行的人了。 念及至此,她还没来得及体会那阵伤感,不得不再一次弯着腰、用手紧按住腹部,冲进卫生间…… 陶家羡背着书包来找她的时候,见她脸色苍白趴在桌上直哼哼,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有气无力,再一细看,连眼窝都陷下去了,不由大吃一惊:“莉莉,你怎么了?” “拉肚子。”潘莉咕咕哝哝地回答。 “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 “没事,”潘莉摆手,“上午还有课,你先去吧,别迟到了,我一会儿自己去看看就好。” 陶家羡气极:“你看你这个样子,这么难受,还给我逞强!你先换好鞋,我回去跟苏云说一声,让她帮我们给老师请个假。”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不容置喙,话音才落,人已经跑出门,和正准备出门的苏云说了这事,然后放下书包,只拿了钱包和钥匙匆匆返回潘莉寝室,扶着她去校医院。 已是深秋季节,这几天连日阴沉,寒凉秋风不绝,往昔枝繁叶茂、鲜花盛放的校园不知不觉换上另一幅萧瑟景象。c市的气候一向偏干燥些,又地处平原地貌,风自然更加凛冽,吹在脸上,那滋味真不大好受。 陶家羡明显感觉到斜靠在她身上的潘莉已经在瑟瑟发抖,脸色也愈加惨白,没一丝血色,平时灵动的大眼睛全无神采。 到了校医院,陶家羡让潘莉坐在大厅等着,先挂了号,然后带她去消化科诊室。时间刚过八点,基本没有看病的学生,戴着老花镜的女医生见到她们,急忙搁下手里的报纸,正襟危坐,仔细问了潘莉具体症状,又量了体温,做了几项检查后,诊断她得了急性肠炎,需要输液。 陶家羡先把她送到二楼的输液大厅,再折回一楼,忙前忙后,又是交费又是拿药,直到看着护士将针头刺进她手背上的血管,药液流进她体内,才稍微放下心来。 “想上卫生间的话,告诉我,我陪你去。” 潘莉虚弱地扬起嘴角笑了:“谢谢你,家羡。” “说什么谢谢呀,”陶家羡嗔道,“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我会给你看着吊瓶的,有哪里不舒服千万要说出来。” 潘莉点头,她的确被折腾得累了,于是缓缓合上眼皮,把头靠在陶家羡肩膀上,放心睡了会儿。
第24页 连续挂了两瓶点滴后,潘莉的症状改善不少,精神好了点儿,只是眼窝还是深深凹着,像一下子瘦了十斤似的。陶家羡看在眼里,十分心疼。 出了校医院,陶家羡打电话给妈妈,问急性肠炎病人该吃点什么合适,徐可若一惊:“你得急性肠炎了?” “不是,是我同学,她刚刚打了点滴,好了不少,我不知道她能吃什么,所以问问您。” 徐可若放了心:“吃点粥,荤菜和辛辣刺激油腻的食物别碰。是你室友吗?” 陶家羡看一眼走在她身边的潘莉,回答:“不是,是我的好朋友。那我知道了,我先挂了,您忙吧。” “等等,家羡,你同学是本地人吗?” “不是。” “我看这样吧。今天周五,妈妈下午可以正常下班,你把你同学带家里来,我来照顾她。” 陶家羡侧头看着潘莉,把妈妈的意思传达给她,潘莉连连说不用麻烦,陶家羡没理她的见外,重新把手机拿近耳边,自顾自对妈妈说:“行,我们下午只有两节课,上完才四点,到时候自己坐车回家。” 潘莉见她挂了电话,刚张嘴打算说点什么,陶家羡抢先道:“别拒绝我,”她的表情严肃而认真,“没关系的,我爸妈之前还说让我带你回家玩,你住学校也吃不好,还不如跟我回家待两天,好好养养胃,你也不想让我担心吧。” 潘莉闭了嘴,见事已至此,不好再说拒绝的话,也怕拂了她的好意惹她不开心,只好依她,同时心里充满说不出的感动。也许人在生病的时候,多少比平时脆弱,她这样想着,眼眶慢慢湿润。 “家羡,你对我真好。”她说。 陶家羡看她微红的眼睛,轻轻笑了:“别太为我的魅力折服,更别感动到想对我以身相许,我可不会同意。” 潘莉咧咧嘴,眼泪倒是被这个不算好笑的笑话堵了回去。 陶烈钧和徐可若对潘莉照顾地十分细心周到,但又不问东问西、过分热络地让人不自在。一方面,他们真心关心潘莉的身体,另一方面,女儿从小到大难得交一个关系这么亲近的好朋友,他们没理由不欢迎她。 潘莉很快融入了这个温馨家庭。在陶爸陶妈的贴心照料下,她的身体迅速好转,脸色虽然不復往日红润,但精神气足了不少,食慾也恢復了七七八八。陶家羡见她没什么事了,心情自然开心,连带着对爸爸妈妈也亲昵许多,两天下来,家里时时充满欢声笑语,这让陶烈钧和徐可若深感欣慰,毕竟她们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女儿发自内心的大笑了。 周六晚上,两人睡在陶家羡房间,潘莉打量眼前这间装修精緻、空间敞亮、雪白墙面挂着好几幅艺术画作用作点缀的卧室,感慨道:“家羡,你家好大好漂亮,要是来你家的是杨丹韵,估计你以后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陶家羡顿时笑了:“你怎么想到她了,在我眼里,她只是一团空气。这学期她当上生活部部长,每天忙忙碌碌的,所以没什么多余时间挑我的不是,难得让宿舍清净一阵。嗯——怎么说呢?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和解吧。” “对她这样脑袋有病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不睬,也亏了你这个性格,换了我,早炸毛了,”潘莉也忍不住笑了,“真羡慕你啊,你爸爸妈妈对你真好。” “有什么可羡慕的,”陶家羡侧过身,面对仰面躺着的潘莉,“你爸爸妈妈肯定也对你好啊。” “还不错吧,他们对我弟弟比较上心。” “原来你还有个弟弟啊?”陶家羡意外。 “对啊,他是我们全家的宝,”潘莉低低地笑,“所以大人都围着他转。” 陶家羡也仰面躺着:“挺好的呀,家里有两个小孩不会感到孤独。像我这样的独生子女,小时候可孤单了,连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 她想到父母出国读博时,生活上“天翻地覆”的变化,也想起辛苦抚养她成长的爷爷奶奶,当然了,还有那个总是温柔耐着性子替她修改作业的宋烨……这一晚,她第一次没有在想起他的时候还记得清他的笑脸,仿佛某些美好的片段被岁月侵蚀掉,余下的只有对记忆褪色的无奈。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那些事、那个人,也是时候忘却了,她没理由再抓住註定得不到答案的东西不放。 周一晚上,陶家羡上完公选课回到寝室,宿舍其他人都在。她放下书包,端着脸盆准备出去洗漱,打完电话的苏云叫住她:“等等,家羡,你先别去,先回去坐好。” 陶家羡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见她眉目带水、脸颊粉红,显然心情极佳,于是依言搁下盆,回椅子上坐着。 苏云清了清嗓子:“那个……家羡、恬恬、丹韵,你们听我说。” 其余两个人也好奇地看向苏云,杨丹韵问:“怎么了?” “是这样的,明天我生日,我想说,明天晚上我们宿舍一起去吃火锅。我,嗯,我男朋友请客。” 她略显忸怩地说完,然后目光坦荡地在三个室友间穿梭:“怎么样?我们宿舍从来没一起吃过饭,大家应该都有时间吧?” 陶家羡率先表态:“好啊,我是没问题的。”她想,这个时候当然不好拒绝苏云的提议,毕竟人家有心邀请,只能欣然应允。 李恬恬接着说:“我也行,不过除了你男朋友,应该没有别的男生吧?要是你藉机搞什么寝室联谊会,那我可不去的。”哪怕说着玩笑话,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 苏云领悟过来,哭笑不得:“你想得真多,主要是我们寝室从来没一起聚过餐,刚好借这个机会聚一聚,有人买单,不用自己出钱,多划算。”她转个方向,面对杨丹韵,“丹韵,你可别说你来不了,她们两个都答应去,你要是不去,那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杨丹韵对除陶家羡以外的人还是很和气的,只见她二话没说,笑着点头同意下来。 第二天中午,陶家羡让潘莉陪她去挑送给苏云的生日礼物,选来选去,始终不知道该买什么好,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潘莉拍板,买下一条色彩復古、价格适中的丝巾才算了事。 “又不是给自己挑礼物,那么纠结做什么,就这条丝巾了,样式和颜色都洋气,她不是老穿风衣吗,搭配这样的丝巾最好了。” 陶家羡想想也是,况且在挑女孩子用的物件这件事上,她一向没什么手感,看什么都感觉没多大差别,潘莉在这方面,就要比她强多了。 下午下了课,苏云提前先去了选好的位于学校附近的火锅店,杨丹韵因为学生会临时有急事被人一个电话叫走,陶家羡和潘莉先回去寝室,放下书包,然后带上包装好的礼物和随后进门的李恬恬一起出发。 两个人到了火锅店二楼某间包厢,李恬恬先进的门,陶家羡后进去,一抬头,脚下的步子却硬生生卡在门口。
第25页 她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坐在圆桌左面、正面带微笑和另一个男生交谈的人,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那人上身穿着式样精简的黑色夹克,头髮根根竖起,似乎才剪短过,嘴唇抿启间,雪白的牙齿闪着晶亮的光,那双时常带着漫不经心而不乏诚恳的眼睛让人目眩到……移不开眼。 她愣怔在门口好几秒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在这样的场合都能遇到单家航,好在她也算有过几次承受这类意外的经歷,不至于太失态。她没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呆瓜,很快敛回心神,继续迈步往里走,心里却不得不再度被拨动了,甚至有想笑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美妙而神奇的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还差一点儿结尾没写完,过几天写完了,会找个时间全部放上来,因为对于我这样的作者来说,做连载似乎没什么意义……还有,我已经在为后面的剧情做铺垫了,不过应该没人会发现…最后,祝不小心点进来的读者周末愉快。 ☆、5-3 陶家羡挨着李恬恬入座,一抬头,看到单家航那双温柔中噙着喜悦的眼睛正牢牢锁在自己脸上,不由怔住,她轻轻沖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转眼珠,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间装修没什么特色的雅致包厢,再不敢继续这放肆的四目相对。 苏云问刚进来的两人:“怎么就你们两个?杨丹韵呢?” “她学生会有点事,晚一会儿到。” 和陶家羡比,李恬恬面对陌生男生的态度要淡定多了,只在苏云介绍男友和单家航时,点了个头打招唿,之后便低着头,要不看着手机,要不和陶家羡或者苏云说两句话,根本不多看两个男生一眼。 陶家羡趁两个男生说话的时候,瞥一眼苏云的男朋友卓辰海,一点没意外地认出他就是开学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男生。他很瘦,却没有弱不经风之感,偏黑的皮肤多少给他添了点阳刚气息,他似乎特别喜欢笑,嘴巴一直没有合拢过,看起来是一个十分开朗热情的人。相比之下,单家航的皮肤稍白一点,气质更沉静一些,虽然笑着,但那笑却在浅淡中夹杂一点儿疏离,和他第一次因为她占了座让她挪位时的笑容几乎如出一辙。 她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单家航身上,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然当着他的面在想他!一瞬间,心又开始失去节奏地胡乱蹦着,她甚至能感觉到由紊乱的心跳带来的面部表情的僵硬,她想移开目光,可已经来不及。单家航也看向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眼神中的那丝距离感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厚的笑意和更为明亮的眸色。她转移视线,两手撑着下巴,看着刚端上来的锅底,心里庆幸,还好他没有突兀地和她说话,也没有任何他们早就认识的表现。 卓辰海颇为热络,他一手搭在单家航肩膀上,一边咧嘴笑着:“两位美女,我这位室友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实在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放寝室,就把他也叫来了。你们看看,身边要是有不错的女孩可以给他介绍介绍,他这个条件还单着,简直天理难容。” 苏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她看向安安静静的两位室友,把点菜单递给她们,笑说,“你们别听他说话,点点看自己想吃什么。” 而单家航一脸的云淡风轻,除了微笑,还是微笑,显然没把卓辰海的话放在心上。卓辰海刚想再说点什么,包厢门开了,杨丹韵姗姗来迟。 杨丹韵看到包厢里有两个男生,表情明显凝滞,待看到单家航时,眼里瞬间填满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让一直有意无意把注意力放在单家航身上的陶家羡十分纳闷。不过杨丹韵的异常也只是转瞬即逝,随即恢復过来,含笑坐在单家航身边,和陶家羡隔了两个座位。 陶家羡本来不以为意,她也不愿意和杨丹韵挨在一起坐着,但看到她小鸟依人般紧挨着单家航,却满心不是滋味,胸口还有点堵得发闷,她想,这得归结于她对杨丹韵没什么好感才对,而不是因为其他的情绪。 作为主角的苏云又为杨丹韵和在场的两位男孩彼此作了介绍,陶家羡清楚看到,当单家航和杨丹韵客气地说“你好”时,杨丹韵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对于这一点,陶家羡看在眼里,继续努力不当回事。单家航的确外形出众,谈吐斯文得体,完全有让女孩子折服的魅力,哪怕杨丹韵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把读书当作改变命运唯一途径的女孩子,照样有欣赏美的本能和权利。 也许是因为很少吃火锅的缘故,陶家羡并不觉得这顿饭的味道和食堂那些长年不换的菜色有什么区别。苏云在收到大家为她准备的礼物和卓辰海一个“明目张胆”的吻后,脸色愈发红润,情绪显然处于人生得意的状态,不停地招唿大家吃东西。陶家羡同时注意到,单家航是唯一一个没有递上礼物的人,但他神色坦然,没有一丁点蹭饭的尴尬。 每当场面有安静下来的苗头,卓辰海总能找到话题让谈话继续下去。陶家羡正在吃着碗里刚捞上来的丸子,只听他兴致勃勃地说:“你们别看单家航话不多,不过他可是深藏不露啊,成绩在学院排前几名,人长得帅,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我就不赘述了。不过你们肯定不知道,他的德语可是超级牛的,我敢说,比你们德语专业的学生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不是,家航?” 陶家羡停下咀嚼动作,过了一小会儿,单家航用他一贯温和的语调说:“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只是小时候对德语有兴趣,学得比较早,哪能和德语专业的学生相比。” 卓辰海还想说点什么,单家航没看他,而是把目光转向几个女孩子:“你们留一点肚子,别吃太饱,我订了一个蛋糕,待会儿差不多会送来。” “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么破费,”苏云客气地说,随即瞪着卓辰海,“你怎么能让单家航花这钱呢?” 卓辰海嘿嘿直笑:“别瞪我呀,早上他说他要定的,哎呀,没关系,都是自己人,不见外。” “你真好意思呀,还不见外,我看你才是不见外吧,”苏云训完自己男友,又转头看向单家航,“单家航,谢谢你啊。” 单家航淡淡一笑:“不客气,只是一份礼物罢了。” 一直闷头吃东西的陶家羡听到他的话后,不禁暗自为自己以为他来吃白食汗颜不已。 涮完火锅,再吃完蛋糕,已经八点多了。几个人浩浩荡荡下楼,卓辰海和苏云去柜檯结帐,一楼大厅水汽氤氲缭绕,充满浓得化不开的火锅味道,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陶家羡走到门口,清凉的夜风吹得她精神一震,只是满身的火锅味道却怎么也吹不净,顽固吸附在衣服上,她抬起手,闻了下自己的外衣袖口,皱起眉来。 又过了一会儿,其余几人一前一后走出火锅店。陶家羡目视他们往自己这边走来,当看到最后出来的两个人时,不禁郁闷。 苏云和卓辰海说要在外面逛逛再回去,杨丹韵惦记着学生会的事情,急急走了,临走前欢快地和单家航道别,声音听起来十分“依依不捨”,还相当友好地和陶家羡也说了再见,把陶家羡吓了一跳,不过她并没有把吃惊和意外标在脸上,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礼貌一笑。
第26页 单家航双手插兜,忽略掉卓辰海脸上的戏嚯,自动接下送两位女生回宿舍的任务,也没找陶家羡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走在两个女孩子身边。 陶家羡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松不下来,她生怕李恬恬看出点什么来,又怕单家航突然对她说什么代表两人关系熟稔的话,实在是有苦难言,只想赶紧跑开,然而现实的情况却不允许她这么任性失态。 李恬恬进了校门,没走两步,停下对陶家羡说:“家羡,我要去学校超市买点东西,你先回寝室吧。” 然后她挥一下手算作再见,拐个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陶家羡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身边的人投在地面上长长的影子,无奈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好吧,反正我和他的“缘分”大概也不止这点了,没什么可耿耿于怀的。 “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好。”单家航冷不丁开口。 “没有啊,吃撑了,有点累。”陶家羡笑着回答,心里却在苦笑。 “那别这么早回去了,我们去湖边散散步吧,刚好消化一下。” 单家航没管她的反应,顾自迈着长腿往湖边走,陶家羡只能跟上他。 这片湖面积挺大,从上空俯瞰的话,会发现它刚好是一个心形,一座拱桥横亘其上,从一边通往另一边,仿佛爱神丘比特的箭射中某个人的心脏,颇有“一见倾心”的寓意,所以这片湖被学生戏称为“鸳鸯湖”,这座桥也被称为“鸳鸯桥”,到了晚上,情侣们几乎垄断沿湖所有石凳,桥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对恋人相依。 这的确是一个适合谈恋爱的地方。 水面在昏黄路灯照耀下闪着零零碎碎的光,月光的清晖铺展开来,和细碎的光芒彼此缠绕,颇有缠绵悱恻的浪漫感觉。湖边的垂柳和叫不上名字的小树安静地像乖巧的守护者,树荫笼住树下或窃窃私语、或耳鬓厮磨、或拥抱亲吻的情侣们。不时有风穿湖而过,迎面吹拂,很是舒慡。 陶家羡却无心观赏这番旖旎风景,一是因为天黑看什么都是模煳的,二是因为她也没心情去注意单家航以外的人。她只是感到迷茫和不真实,间或冒一点不在期待内的紧张。她竟然和一个男生沿鸳鸯湖散步!无论她怎么自我催眠,都没办法心无杂念接受目前的境况。 一直沉默的单家航此时开口了:“家羡,我早上才知道你是卓辰海女友苏云的室友。” 陶家羡低头走路,不作声。单家航侧头看她一眼,牵起嘴角笑了笑:“我本来想看看你晚上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的不对。” “……没事。”她想起两人前段时间高频率的简讯往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送生日蛋糕给苏云,是觉得送其他的礼物给她不合适,买了蛋糕,你也能吃。”他继续不紧不慢说着,声音伴随着风飘忽不定。 她默然,他自顾自往下说:“你别见饭桌上杨丹韵一直和我说话,其实都是她先开口。所以……”他停下步子,转身直接看着她,“这两件事,你别介意。” 陶家羡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她只看到,眼前的男孩正专注地盯着自己,正等待着自己说点什么,或者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后续的铺垫……她勐然惊醒,耳边仿佛响起一声炸雷,她抿着嘴,努力稳定那一阵情绪的激烈波动,而后启口:“单家航,我……” “家羡,”他截断她来不及出口的话,“别想着避开我。” 她尴尬得要死,这话怎么说都算暧昧了,还没等她想好该用什么反应面对他,“没有”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是吗?”他上前一步。 她迟疑着缓缓点头。他笑了,薄薄的裹挟着火锅味的气息在她的脸颊晕开,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她惊奇发现,这气味好像也没那么难闻了。然而下一秒,她却警觉地后退一步,单家航注意到她的动作,略带自嘲地笑了:“你敢说你现在没有恨不得撒腿就跑吗?” “我……” 他又问:“你很讨厌我?”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 他又上前一步:“既然你不讨厌我,那么以后别刻意避开我,也别不回我简讯。”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家羡。” 作者有话要说: ☆、5-4 单家航静静注视着与他只隔着咫尺距离的女孩,心情实在是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 在过去那不长不短的大半个月时间里,他一直在思忖两人关系的急转直下是因为什么,她为什么突然之间不回復他的简讯,在路上偶尔碰到,也会很快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就好像他们之间那些轻松的交谈从未发生过。 他努力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自觉接近她的方式是循序渐进的,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两人之间的联繫为何突然被切断,那种因为每天晚上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带来的愉悦感觉戛然而止,让他很不是滋味。 他想过拨打她的电话,思索再三,还是放弃,如果她真地讨厌他,那么不顾她的意愿打扰她,只会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至于等待什么,他自己也没有头绪。 今天早上,他正和卓辰海走在两排教学楼中间的广场上,卓辰海带有一点调侃意味地说:“今天我女朋友生日,晚上请她室友一起吃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去干什么。”他淡淡地说。 “一起去吧,你不是想知道德语专业的女孩都是什么样的吗?刚好借这个机会认识认识,说不定真能邂逅你的真命天女,”卓辰海突然想到什么,搭上他的肩膀,贼兮兮地说,“听苏云说,她们宿舍一个女孩子很有个性,虽然留个男孩头,也不打扮,但人长得十分漂亮、身材好,家世也非常厉害,听说目前还没有男朋友。” 他心念一动,眼皮也跟着跳了一下,卓辰海继续说:“不过那女孩子性格太内向,显得有点阴郁,和宿舍室友的关系不好,我女朋友说,有一个室友尤其讨厌那女孩子。苏云也是希望借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她俩的关系。唉……真搞不懂那些女孩子的心思,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纠结几年……” 至于后面啰哩啰嗦的一大串,单家航根本没听进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卓辰海口中那个漂亮的短髮女孩,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女孩子就是陶家羡,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顿时溢满狂喜,整整一节课,他都在想着陶家羡,越想越觉得……他等到了。 第一节课下课后,他直接找到坐最后一排的卓辰海,大方告诉他,自己晚上刚好没事,可以跟他一起为苏云过生日。 卓辰海先是惊愕,而后打趣说:“这可是你说的,晚上可别临阵脱逃。搞了半天,原来你真喜欢学德语的女孩子。啧啧。”他偏头咂舌的神情颇有点自己料事如神的得意。
第27页 单家航笑一笑,没有承认,也没否认,情绪倒是安定不少。 晚上见到她,他很开心,同时也有点失落,他并不是迟钝的人,能感觉到她和他的距离无形中又被拉远了。其实在这之前,他没想过这么早就表白心意,毕竟他没有把握她会对自己有好感,更没把握自己的表白会被接受,但在意识到她等不及想和自己划清界限,他害怕再迟疑下去,会和她成为彻底的陌生人。 令他略感意外的是,此时此刻触手可及的她,全无被人表白后的惊慌失措,没有脸红,也没有趁机逃开,只是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十分镇定地抬头看着他。良久过后,她的目光变得迷濛而不解,仿佛遇到了一件令她及其困惑的事情,然而下一个瞬间,又恢復成一片清明,没一点涟漪。至少,在他看来,她很镇静,却……镇静到让他不安。 “家羡?”他终于忍不住轻唤她的名字,又往前走了一小步。 她没有往后退,依然看着他,过了两秒钟,又或者两分钟,她突然弯起嘴角笑了:“你凭什么以为你喜欢我?你又凭什么说你喜欢我?” 他愣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而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她轻笑一声:“你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说明你自己也不确定,不确定的事情不要轻易对别人提起,”她没有温度地又扯了扯嘴角,摇头,“别再和我说这些话了,我不讨厌你,也没有故意躲着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频繁联繫而已。” 说完,她转身往桥下走,他几乎本能地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她皱眉回头,他不等她开口:“我不是不确定,我很肯定自己喜欢你,我的确没那么了解你,但我知道你是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孩,这就够了,不是吗?你不需要立刻给我回答,你可以考虑……” “我不需要考虑,” 她挣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说,“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回答:谢谢,对于你的表白,我只能说谢谢,再没有别的了。” 他默然不语,脸上先前那点神采也消失殆尽,陶家羡不忍心见他失落,却也给不出回应,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内心实际上受到的震动有多大,对于他不在预想之中的坦白,作为一个正处于适合享受校园恋爱年纪的女孩,她当然做不到无动于衷。她不知道别的女孩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但是她什么也不能做。 “单家航,”她停顿一下,“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不牢靠的,也许你今天喜欢我,但你没法保证你明天还会喜欢我,而且我们现在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中间还有很长很长时间,什么意外和变故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想做有风险的事情,尤其这件事还涉及到感情两个字,我就更不想碰了,我不想为任何人白白消耗自己的感情,”她看着他,咬了咬嘴唇,“所以,请理解我,以后别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 她没有去看他最后的表情,说完这番话,就急不可耐往寝室走,一路上步子迈得飞快,等到终于气喘吁吁坐到那把硬邦邦的木椅上,才觉得稍微找到了点支撑,慢慢冷静下来以后,身体和大脑却感到异常疲惫,一时间,竟分辨不清自己是清醒着还是正在做着无厘头的梦。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把自己对恋爱的看法告诉一个喜欢她的男生,还用它作为拒绝对方的说辞,因为这对她来说,是绝对私密的想法。她想,她之所以会这么做,大概是因为他对她来说,并不是真地什么也不是,但这一点特别还不足以让她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 她渴望爱情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阶段的自己没有勇气进入一段“前途未卜”的感情。喜欢一个人是太容易的一件事,即使当时那份悸动的心是诚挚的,也不代表下一秒依然真挚,而对于那个被喜欢的人,却可能是一场经年“灾难”。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潘莉发来的简讯,问她有没有回来,她打了个“嗯”字上去,却许久没有摁发送键,往后一靠,转头看向左边,李恬恬正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做什么,她迟疑片刻,又输了一行字进去。 她把手机随意搁在桌上,踱步走出寝室,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宽大阳台,因为天气越来越冷,现在几乎没有人晚上会来这里吹风,刚好适合用来抚平心情的震盪。 已是秋末了,楼下的参天大树依然挺拔傲然,树叶散了,却无丝毫颓势,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的枝桠完全掩盖路灯微弱的光亮,往下看去,只见一片朦胧的黑色,没有尽头。 “家羡,干嘛叫我来阳台,你不冷啊?”潘莉拍她的背,站到她旁边。 “不冷啊,这里的空气多好。”说着,她深深嗅了一口混合着冷风和树木味道的气息。 潘莉也学她的样子,两手撑在铁制栏杆上看着楼下:“火锅好吃吗?” “还好,”陶家羡拨弄着眼前一根细小枝桠,“我晚上碰到单家航了。” 她侧过身体,面对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潘莉,笑道:“不用这么意外吧?他是苏云男朋友的室友,世界真是小,绕来绕去,大家都认识。” 潘莉干笑两声,不大肯定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话?” “没有啊,我和他能有什么话说。莉莉,以后如果他再私下问你我的事情,别告诉他了。” 潘莉勐然张大了嘴,几秒钟后,在她的直视下不大自在地讪讪笑了:“你知道啦?单家航告诉你的?” “不是,他什么也没有和我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她摇头,“以后别那样了。” 潘莉不知道说什么好,支吾半天,终于忍不住全招了:“好吧好吧,我都向你坦白。我是开学的时候和他互留号码的,就是他帮我提东西到宿舍楼下的那一天,你应该记得的。我和他很少通信息的,每次都是他问我,我才回答,从来没有主动透露过你的事情。” 陶家羡只笑不说话,潘莉清清嗓子,看着自己的手指:“你别用这么犀利的眼神看我呀。买关东煮碰到他那次,是他问我你在做什么,然后我就实话说了,然后……他就来了。还有你上公选课的事,也是他问我,我才说的。哦,还有就是他问我你晚上都在哪里自习,我就说在教室……好像就这么多了。” “好像?”陶家羡忍着笑。 “嗯……哦,对了!”她拔高一点声音说,“今天早上他发过信息问我苏云是不是你室友,我就说了是。哎呀,我发誓就这些,再没别的事了。” 陶家羡哭笑不得:“你演这么久不累呀,还说什么顺其自然,绝不掺和,都是哄我的。” “我是说过让你们顺其自然,我也没有瞎掺和啊,都是他问,我据实回答,其他的一概没提过,这怎么说也不算违背自然规律吧……你别生我气了,我以后不理他就好了。” “行了,”陶家羡本来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听她这样不伦不类的辩解,就算有气也一下子全散了,“我没怪你,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也别愧疚了,回去吧。”
第28页 潘莉却反常地站在原地没动:“家羡,我一直想问你,但你一直也没正经回答过我,”她用关切的口吻说,“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一个人?” 陶家羡诧异,今晚的突发状况真有点令她应接不暇,不过她不打算往心里去,只笑笑说:“没有。” ☆、5-5 接下来的日子,陶家羡集中精力准备英语四级考试,偶尔疲倦的时候,她会暂时放下笔,每到这时,单家航坚定的眼神和话语便回重返她的视线,于是那一晚的一幕幕情景——他和她并肩沿湖散步、他们站在鸳鸯桥中央的冷风之中、他和她说话时语气中深藏的希冀、他听到她说“谢谢”时突然黯然下去的眼神……——像被谁不小心设置了循环模式,在她眼前滚动播放。 然而这代表不了什么,任何一个被人爱慕的姑娘在被表白后恐怕都没法马上心如止水。如果她刚好对那个男孩也不是没有一点特别感觉,就更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对感情摆出冷漠的姿态。她一直这么安慰自己,觉得这个理由足够解释她目前的反常,这种不成熟的喜欢其实没那么重要,对于她来说,眼下接踵而至的考试显然重要得多。 四级考试后,紧接着的就是各门功课的考试,陶家羡无暇顾及其它,花费比以往期末考试时更多的时间准备,碰上假期和周末也鲜少像以前一样回家,而是留在学校让自己沉溺于书本中,潘莉见她这幅学习学到“走火入魔”的样子,莫名慎得慌。 “你不用这么拼命吧?不就是个期末考试吗?你完全可以轻松考出好成绩啊。”潘莉大惑不解,总觉得陶家羡身上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一直怀疑家羡的这点改变与单家航有关,可她既没见他再来打探家羡的消息,也没听到家羡再提起他,要说为情所困,似乎也没这个可能性。 陶家羡无所谓地笑笑说:“我努力的程度在这个学校只能勉强算中等,别说学校了,就在我们寝室,我也不算最用功的啊,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潘莉眼珠向上翻了个白眼,无语地说:“杨丹韵那是因为一心决定考研,你又不打算大学毕业后读研究生……再说了,就算她比你还疯狂,每次考试,她哪一回考过你的?” “你这话可说错了,”陶家羡摆摆手中的笔,“在小舌音这事上,她就比我厉害多了。” 潘莉失笑:“你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吶,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真的,你别这么拼命学,小心累垮身体。” 一场连一场的考试结束以后,寒假开始了。 陶家羡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才惊觉旧的一年已经悄悄过去,竟有种恍然如梦的虚幻感。回想逝去的一年,的确有太多让她感到意外的事情:她和潘莉越来越深厚的友谊,她说服自己遗忘宋烨,她准许自己让一个男生靠近……然而最意外的莫过于单家航对她的喜欢和她拒绝他后日渐加深的烦躁,认识到这一点,她只能对自己妥协,承认他对她的影响力远远超过自己想像的。 陶烈钧和徐可若虽然忙碌,但也不是神经大条的父母,见一个月不见的女儿面露菜色,原本微微带点肉的双颊凹陷下去,心疼地不得了,直数落她不该为了学习不顾身体,于是发挥身为医生的特长制定各种营养食谱并严格执行,总算把她的气色养好了些。 陶家羡很有点儿看不起自己,她知道她这是受单家航影响了,本来以为断然拒绝他,就不必受感情困扰,可结果却事与愿违,她非但没有让自己从中抽离出来,反而有种越沉越深的恐惧感,一旦从繁忙的学习中停下,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想起他。 农历新年前一周,c市下了一场漫天大雪,这场大雪以横扫千里的气势整整肆虐了三天,仿佛没有开始,也远不会有结束。新闻报导说这是c市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次降雪,提醒广大市民谨慎出行,陶家羡倒没多大感触,进入寒假以后,她几乎没出过门,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学习和漫无边际的发呆。 第四天,雪慢慢停了,到了下午,太阳终于慷慨露了脸,陶家羡见天气转晴,在家突然有些坐不住了,很快作了决定,打算走去号称本地图书种类最齐全丰富的一墨书店,买两本新出的悬疑推理小说回来。 地面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伴随着咯吱咯吱积雪被鞋底“残酷”碾压的响声,她花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时间才来到书店。 因为下雪,面积本来就颇大的书店看起来更加宽敞,平时一楼的小饰品货架前总是围满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此刻却客人寥寥。她从左侧的楼梯上去二楼,除了收银台附近无所事事扎堆在一起闲聊的店员,只有零星几个顾客在书架前徘徊。陶家羡把围巾拉下一点,直奔她经常光顾的几列书架细细搜寻。 围着书架来来回迴转了好几遍,都没看到能引起她兴趣的书籍,不由有点索然无味的感觉。她随意往书店南面走几步,到了一个被一排书架挡住四分之一入口的拐角处,一抬头,却不得不被一个熟悉的背影惊地呆住。 陶家羡知道自己唯一该做的事是立刻掉头离开,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杵在原地,但内心却有一股道不清的力量桎梏着她,让她迈不开步。只不过一念之间,单家航已然转过身,低着头,手捧一本风格诡谲的杂志在旁边的长木凳上坐下。 她屏住唿吸,一眨不眨地盯着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人。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羽绒服,配一条宽松的牛仔裤,脚上一双样式简单的运动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头颅、挺直的鼻樑和泛红的耳朵。 就在她愣神的当口,正在专心翻阅杂志的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勐然抬起头,攫住她的目光,两人惧是一震,陶家羡来不及躲藏,就这么被人抓了现成,内心懊恼非常,只好扯出一个自认不算僵硬的微笑给他。 单家航比她先恢復从容,咧开嘴笑起来,主动打招唿:“家羡,好久不见。” 陶家羡点头:“好久不见。” 是啊,的确很久没见了,算算时间,也有两个多月了。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他没有再联繫过她,以前在不同场合时常偶遇的他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来买最新出的这期杂志吗?”他扬起手中的杂志,笑着问她。 “嗯……来看看。”她往前挪了几小步,开始在名头多到让人眼花缭乱的杂志里挑选,天知道,她本来是想要拔腿走人的。 “老实讲,我感觉这一期不太好看。” 她侧头,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正把杂志放回原处,许是感觉到她的打量,他挑眉略微疑惑地看向她,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别过头去,手指在杂志上一一划过。 单家航轻轻笑了:“你不会以为这本杂志是我拆开的吧?我来的时候,塑封已经没有了,所以……不是我干的。”
第29页 陶家羡本来还有点紧张,见他像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看起来似乎并没受到打击,心里莫名舒坦很多:“说不定是店员自己拆的,谁知道呢。” 她五官秀丽,面孔文静安恬,虽算不上绝色美女,但也十分漂亮了,再配上一头利落的短髮,气质尤为突出。此时店里暖意融融,她的双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薄薄地在白皙的皮肤上晕染开,自然而然带上了一点妩媚动人的女人味。单家航看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又柔和了几分。 两人拿了同种杂志的最新一期去收银台付款,单家航挑的是塑封“不翼而飞”的那本,年轻的女店员机械地收钱、找零,结束时礼貌提醒了一句:“希望您以后来本店购书,没有付款前,先不要拆掉塑封,以免影响出售。” 单家航没有辩解,只微微一笑,这让站在一边的陶家羡挺有点想替他澄清的沖*动,不过念及两人尴尬的关系,到底还是没有去开这个口。 两人走出书店,来到大街上。 “你寒假都在忙什么?”单家航先打破沉默。 “待在家里……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 “我猜你肯定每天都在看恐怖故事。”他笑着说。 “也没有吧,要是天天看会审美疲劳的,以后再看就不会觉得刺激了。”她本来想问,他是不是也喜欢上了看恐怖故事,想了想,还是没有愚蠢到真地问出口。她不是傻子,多少知道他会看这些东西和自己不是全无干系。 两个人沿街走了一会儿,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个路口,单家航忽然说:”看来你是个很理智的人,哪怕对喜欢的东西也能做到不让自己深陷其中。” 她有点吃惊,倒不是为他这句评价,而是因为他突然变得稍显凌厉的语气。她朝他看过去,他的嘴角却向上翘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根本没有严肃之色,她摸不准他的话是不是有所谓的言下之意。 “我说的对吗?”他俯低头,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她。 她脚步微滞,转而看向别处,试图把话题拉回来:“还好吧,恐怖小说比一般小说更能刺激人的神经,看多了神经也会累,非常想看的时候看一点,才不至于很快就厌倦它。我的嗜好不算多,要是连这个也没了,以后估计得无聊死。” “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用恐怖故事打发无聊时间的人,”他又笑起来,“很有勇气。” 她也笑了,耸一下肩:“如果你执意这么想,我只好勉强接受你的赞美。” 对话不咸不淡地持续着,走过几个路口后,单家航和她笑着道了再见,她看着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内心忽然平静了。沿着马路走了十来步,她停住脚步,回头看去,他也正好回头看她,两人视线相触,他微微一笑,表情放松,带着点儿她熟悉的漫不经心。她咧嘴一笑,对他摆一下手,再不看他,迈步继续向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每贴一章,都觉得有点儿无地自容,实在无法想像自己是怎样将这个故事一直写下去的…… ☆、5-6 和单家航在书店巧遇之后的好些天,陶家羡的心情一直很不错,之前挥之不去的躁郁感和愧疚感,还有其他一些无法分辨的情绪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突然烟消云散,她不得不心生感慨,或许这才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该有的感觉……是的,她终于敢对自己说,她喜欢上他了。 以前的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深究对单家航的感觉,与其说她不敢正视,不如说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她就不敢相信“喜欢”这种飘渺的感觉。 然而现在,当她开始有事没事地想起他,想他微笑时嘴角的弧度和深邃的眼睛,想他说话时温润悦耳的声音和轻浅的唿吸,想他走近她、对她说喜欢她时灼热而专心的目光……越来越频繁的想念,她已经由不得自己停止,而当她在两人久不联繫后再次遇见他,并且发现他的出现神奇地治癒了她两个多月来的心神不宁和对他的担心后,她想,再说服自己不喜欢他,纯粹是自欺欺人了。 不过承认喜欢他也没什么,她如此安慰自己,反正她只是对自己诚实。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喜欢最终会慢慢消失,她要做的无非只是顺其自然地等待下去。 她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照样学习看书,照样喜欢发呆,只是每次凝神盯着某个不可明说的方向时,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迷茫,而是多了几丝生动活泼。 对于她的这点微小改变,陶烈钧和徐可若起初倒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医院的工作本来就忙碌又没有规律,女儿也没有和他们交心的习惯,他们因为尊重女儿的隐私,即使发现她放寒假以后情绪不对,也没有主动去打听。但当他们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她时常不经意地对着空气露出类似……甜蜜的笑容时,他们坐不住了。 某天晚上,徐可若端着杯刚泡好的牛奶推开女儿的房门,她正靠坐在床头翻杂志,模样十分认真入迷,头也不抬,连有人走近都没觉察。 徐可若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杯底碰到桌面,发出轻轻的碰撞声,陶家羡把视线从纸页上移开,见到妈妈,笑着喊她:“妈妈。” “牛奶有点烫,等一会儿再喝,”徐可若看着她手中的杂志,好奇道,“在看什么?” 陶家羡把杂志递给妈妈:“就是我一直在看的杂志啊,都是讲恐怖悬疑故事的,我高中就开始追这本杂志了,一直很喜欢,不过最近几期……感觉水准下降不少,没以前引人入胜了。” 徐可若随便翻了两页,听女儿一下子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心上一喜,附和道:“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的故事看得时候会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会总是吸引我一口气看完,可最近两期,很多故事都是悬疑中带着玄幻成分,感觉没什么现实感,里面的推理也差强人意,可能是因为我看太多了,要求变高了吧。” “也许是为了迎合市场要转型吧,”徐可若把杂志放到一边,笑着说,“你果然是我的女儿,居然喜欢看这样的故事,胆子够大。” 陶家羡拿起玻璃杯,两三口喝完牛奶,舔了舔嘴唇,本以为妈妈马上就走,却听她突然用和平常不一样的语气问自己:“家羡,愿意和妈妈说说心里话吗?” 陶家羡一愣,继而咧嘴笑了,她知道爸妈一直很关心自己,也知道他们因为当年把自己丢给爷爷奶奶、好几年对她疏于照顾而心存愧疚,所以一直想着弥补自己,对自己称得上百依百顺了。其实她对父母并不是故意表现“客气”,她只是不习惯和人分享自己的内心。然而,这不代表她不欢迎他们用这种谈心的方式和自己亲近,实际上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渴望他们的关心的。 “好啊,您想谈什么?” 徐可若见女儿这样配合,倒是意外地懵了下,笑了笑,轻抚女儿的手背:“我和你爸爸之前见你心情一直不大好,所以也没问你,在学校一切顺利吗?和同学相处没有什么矛盾吧?”
第30页 “没有,”陶家羡想到和她不对盘的杨丹韵,笑了,“都挺好的。前段时间是因为考试比较多,所以学得累了。” 徐可若沉吟片刻,问:“家羡,不考虑毕业后继续读研吗?去国外留学也可以,不一定非要那么早就进入职场。” “妈妈,我不想去国外……至于读研,我目前也没这个想法。在大学里把该学的东西都学好,我觉得就够了,没必要再多花几年时间。语言讲究的是实践应用,而不是研究。” “你的想法当然没错,但是学歷高一点,对以后的发展会更好。”徐可若温和地说。 陶家羡不想不给面子地反驳妈妈的看法,只好模煳地说:“反正我现在才大二,以后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徐可若点头,顿了顿,又说:“家羡……你在学校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陶家羡没想到妈妈会这么直接地问这个问题,她想到单家航,马上脸红了,将目光移回杂志上,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徐可若似乎并不相信:“真的?别骗妈妈,这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我和你爸爸当年就是大学时候认识的。” 陶家羡对上妈妈的笑脸,不大自然地笑了下:“真没有。” 徐可若毕竟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她在这个问题上反常的拘谨和扭捏,倒也没深问,只语重心长地说:“恋爱是一件美好的事,尤其初恋,最让人难忘。爸爸妈妈不是老古板,假如真有喜欢的男生,那个男生也不错的话,我们不反对你们恋爱。” 陶家羡这下连耳垂都红了,可还是倔强地否认,徐可若怕她恼羞成怒,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临走前,又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家羡,不管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记住妈妈的话,一个值得你喜欢的男生,他不仅要有一颗真心实意对你的心,他还必须富有责任心。” 陶家羡看着被掩上的房门,捧着脸颊思考母亲的话。 单家航对她的喜欢是真心实意的吗?也许是吧……应该是的。那……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吗? 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她神经一凛,朝手机看过去,才想起是提醒她睡觉时间到了的闹钟铃声。她关掉闹铃,摁灭床头灯开关,卧室顿时陷入幽重的漆黑中。她向后躺倒,然后拿被子盖住下半张脸,使劲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才几不可闻低叫一声:陶家羡,该适可而止了。 而和女儿进行了一次顺利情感交流的徐可若则心情大好,顾不得去厨房清洗玻璃杯,直接走回自己卧室。 陶烈钧一见妻子回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文件,扶了扶眼镜,焦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徐可若神秘一笑:“你觉得呢?” 平时在医院总是雷厉风行的人,这时一点不淡定了:“你倒是说啊,我们家羡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我也不知道,没问出来,不过——”她拉长声音,“我能感觉她的确喜欢上别人了,因为我一问她,她就脸红,表情也很不自然。” 陶烈钧闷闷地“嗯”了一声,几秒钟后,又问:“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差,你要相信家羡的眼光。” “唉,不知道哪个浑小子可以得到我女儿的青睐,一想到有那么个小子,我就心里不舒服。” “得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不舒服个哪门子劲。”徐可若对于这件事反而是乐见其成的,她一直觉得女儿心思过于深沉,都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活泼娇憨劲,要是能谈一场恋爱,未免不是件好事。 陶烈钧唉声嘆气:“唉……孩子大了。” 徐可若取笑他:“你这样不捨得,以后女儿真要嫁人了,你不得痛哭流涕?” 陶烈钧没说话,也不看妻子,低声不知所云地咕哝两句,又是一声长嘆,然后低头继续看资料去了。徐可若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端着玻璃杯,哼着歌去了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 ☆、5-7 大年三十这天,天气晴好,气温只有几度,却不像下雪前后几天那样寒气逼人。陶家羡一早就收到潘莉的拜年简讯,还有其他人转发给她的各种排比句式的祝福语,她一一礼貌回復过去,回潘莉的时候,她直接拨了电话。 “莉莉,新年快乐!” “你是哪位?”对方声音尖细,有点炸耳。 陶家羡诧异,接电话的人显然不是潘莉,她换成正经的口吻说:“你好,我是潘莉的同学,我找她有点事。” “哦,你等一下。” 那边一时没了声音,陶家羡猜那女人大概跑去找潘莉了,因为她听到有人大喊潘莉的名字,又隐约嘀咕“……长途电话话费贵”之类的话,然后便是潘莉勐然放大的欣喜声音。 “家羡!” 陶家羡笑了:“感不感动?” “必须的,哈哈。你在哪过年呢?” “晚些时候去爷爷奶奶家过。打电话就是想亲自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寒假过的怎么样?” 潘莉笑道:“寒假嘛,不就那样,除了不上课,和在学校的生活没多大区别。你有没有很想我?” “别肉麻兮兮的,”她想到这是长途通话,的确很贵,便说,“我没别的事,就这样,我挂了,你去忙吧,过个好年。” “好的,你也是,新年快乐,开学见。” 下午,陶家羡一家由陶爸爸开车去了爷爷奶奶家,年夜饭是妈妈和奶奶亲手掌勺准备了一下午做出来的,菜式丰盛,香气扑鼻,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陶家羡吃着饭,一边听大人说话,偶尔回答一下爷爷奶奶的问题,爸爸和爷爷因为喝了酒,话比平时多很多,天南海北什么都聊,饭桌上一片欢声笑语,气氛十分热闹欢喜。 陶家羡夹了根鸡腿到碗里,奶奶突然说:“今天中午宋家夫妇打电话给我们,他们说宋烨结婚了,好像是因为他女朋友怀孕了,才仓促办了婚礼。” 陶家羡心里一沉,她听到妈妈问:“未婚先孕不是稀奇事,现在很多这样的。宋烨娶地是外国人吗?” “这我倒没问,不过我估计应该是外国人。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宋烨这孩子都结婚了,我们也老了。当时多亏了宋烨,总是陪着家羡,我还记得,家羡上小学那会儿一天到晚嘴上老是挂着’宋烨哥哥’,叫得别提多甜了。”奶奶笑呵呵地望着孙女,一时间感慨万千。 陶家羡闻言,咧开嘴笑了笑,却没接话,只一下下慢慢啃着鸡腿,却失了大快朵颐的心情。没有人注意到她蓦然暗下去的眼神,她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吃饭,好在奶奶只是随口一说,没再提宋家的事,爷爷又说了句别的什么话,很快把话题带到别处。
第31页 晚上,陶家羡和爸妈留在爷爷奶奶家过夜。她趁家里人在客厅观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躲进了房间,直到关上门,才把一直堵在胸口的一股闷气释放出来,直觉心里又累又……木木地难受。 她两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踱步至窗前,侧身坐在窗台上,扭头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发呆。远方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竹声,透过玻璃窗,还能模煳看到散落在天际的璀璨烟火。 她打开窗户,冷风唿唿灌进来,前仆后继地扑在她脸上,几乎夺去她的唿吸。她深深地吐气、吸气,再吐气、再吸气,直到寒冷钻进她的身体,双手冻地麻木,才觉得好受一点儿。 这是自虐吗?也许算吧,可她不知道除此以外,她还能做什么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怔怔坐着,在寒风的拍击下,突然捕捉到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勐地意识到,从最开始到现在,她维持清醒的方式好像是一直让自己受伤……可这样值得吗? 她已经太久没想起宋烨了,于她而言,他早已是她的陌路人,恐怕他早就不记得她这个出现在他青春岁月里的小女孩了。可她不甘心,在听到他已经拥有幸福的婚姻,而且不久后还会成为一个快乐的父亲,她突然感到气愤——连厉风都无法摧毁的气愤。他凭什么能轻易摆脱过去,一个转身,就走进新的生活? 她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打开手机通讯录,快速翻阅着联繫人姓名,看到宋烨二字,她的眼睛牢牢盯着这两个没有意义的字眼,手指在上面颤抖着,就在她想不管不顾按下去时,手机响了。 她像被人狠扇了一巴掌一样,脑袋发懵。“单家航”三个大字在屏幕上跳跃闪烁,扯回她的思绪。她搓了把脸,待铃声要停了,按下接听键。 “家羡,新年快乐。” 他温柔的声音飘进她耳里,让她愤愤不平的心情奇蹟般地缓和下来。 她仰头看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新年快乐。” 他好一会儿没再说话,她想,或许他和她一样,都没有忘记两人之间发生的那点“不愉快”。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从来都是当事人的妄想罢了。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他迟疑着问。 “没有,”她笑了,“过年当然开心了。” 他嘆了口气:“也许我说这话不合适,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地开心。你知道吗?我总是觉得你压抑着自己,不管你信不信,此时此刻,虽然我见不到你,但我能感觉得到,你很难过。” 陶家羡唿吸一滞,又一阵冷风吹过,她吸了吸鼻子。 “你是不是哭了?”他的声音有点焦急。 “没有没有,”她赶忙否认,“我开着窗呢,风有点大,不是在哭。” 他似乎松了口气:“别一直吹冷风,小心着凉。那……不说了,新年快乐,也代我向你的家人问好……再见。” “单家航!”她赶在他挂断前出声喊住他。 “怎么了?”他略有点意外。 她语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懊丧地拍了拍头,她说:“嗯……上次我们一起买的那本杂志……你看了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蠢话呀!果然,她听到他轻笑的声音,每一声都和她的唿吸声契合。 “看了一点,没看完。你呢?看完了吗?”他笑着问。 她突然也想笑了,并且真地微笑起来:“没有,我觉得不好看,还是以前的好看,每一期都很精彩。” “那……你愿不愿意借给我看看?我是说以前的那些。” “好啊。”她关上窗户。 “那我们约个时间见面吧,你初几有时间?”她听着他更加清晰的嗓音,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初六以后都可以,之前要给亲戚拜年。”她假装冷静地回答。 “那就初七好了。”他仍在笑着。 “嗯,好。” “家羡。” “嗯?” “我们初七见,不见不散。还有,家羡,再次祝你新年快乐。”他说。 “新年快乐。” 挂了电话,她又打开窗户坐了一会儿,庆幸着单家航这一通及时的来电,如果不是他的话,估计她这会儿正在为自己莽撞冲动的行为懊悔着,那么……她一辈子也没可能释然了。 ☆、5-8 陶家羡双手抓着双肩包的包带,背对河流靠站在公园的铁质栏杆上,隔几分钟就抬起头向糙坪中的台阶尽头张望,也许是因为阳光过于温暖,也许是因为书包里的东西太重,她的手心隐隐溢出汗水,微微黏腻却并不让人难受。 这里是这个公园视野最高的地方,她的身后是一条宽约三十来米的浅河,河水十分清澈,从高处往下看去,河底凌乱堆积的大大大小小的石块仿佛镶嵌于透明干净的水晶之中,像玉石般玲珑光滑,青色的细长水糙肆意摇曳,似乎正在被某个姑娘纤长柔软的手指温柔抚触着。 离她四五米远的地方有一条长椅,正是暑假时她和单家航的外婆共同坐过的那条。她不由想起当时老人被夜风牵动的白髮,还有老人弓着背眺望河对岸时孤独而又透出满足的侧影,然后就是单家航那张明亮中带着惊喜的笑脸,仿佛从天而降般毫无预兆地出现…… 一个披散着黑髮的小女孩蹦跳着从她眼前跑过,笑声似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在冬末的日光里流连,冲散她脑海里的幻象。她看着小女孩远去的方向,甩了两下头,好让自己停止这样早不算陌生的联想。她抬起手腕,眯起眼看了看手錶,指针指向下午两点零五分,也就是说,离和单家航约定见面的时间还差二十五分钟。 她看着錶盘上慢吞吞行走的秒针,突然有点想笑这样“急迫”的自己,她不知道见到他以后,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本以为早点来,可以多点时间调整好自己的心情,那么在见到他以后,就不至于词不达意或者干脆凌乱地说不出话来,然而现在的她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一切看起来都是白搭…… 既来之,则安之,她会来这里只是为了兑现自己许下的承诺而已。她用这套听起来完美的说辞说服这个不太像自己的自己,总算稍微安了点心。就在她放下手,再次抬眼望向身前不远处的台阶时,原本随意搭在包带上的双手不自觉攥紧。 单家航如约而至。 陶家羡站直身体,目光随着越来越近的那道高高的身影缓缓移动。他穿着深色外套,此时敞开着,能看到里面着一件米白色卫衣,深蓝色的宽松牛仔裤下是一双和她脚上颜色相同的黑色运动鞋,好看的面孔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拽着包带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再放松。 起先悠闲迈着步子的人在看到她的一剎那,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一瞬之间充满了微笑。他小跑着跨上台阶,不一会儿,就站在了她面前。
第32页 “家羡。”他轻唤她的名字,眼睛里闪着光。 “嗯……你好。” 他似乎注意到她流露出的紧张情绪,体贴地退后一步,看一眼她背上的超大号书包,微笑着询问:“你背了多少本杂志?” 她扯着书包带,想了想,说:“三十本。” “这么多?” “你不是说想看吗?我是从零六年七月开始看的,这里面的三十本……是从那个时候一直到零八年十二月的,之后的,我觉得不如以前的精彩,所以没带来。” 他笑了:“谢谢你,”然后指一下她的书包,“很重吧?我来背吧。” “不用了,没多重。”她撇过脸去,目光飘向长椅。 他也没勉强,和她一样背对河面靠在栏杆上。微风紧贴着他的额头拂过,掀起他的头髮,她微仰着头,看着他,发现他的侧脸比正脸还要……迷人。 “家羡,我很开心,没想到你真得会来。”他的笑有点严肃,但看不出距离感,好像是为了故意不让自己笑出来似的。 陶家羡一怔,随即慢慢笑了,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你过了一个不错的假期。” 他没接下去,突然转过头,含着笑的眼睛闯进她的视线:“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她佯装镇定地收回视线:“不知道。” “你这样可不对,”他正色说,“你问在哪见面的时候,是我出的主意,所以接下来的安排,应该由你负责。” 她错愕地张着嘴,他被她的模样逗笑,挑眉说:“我说的没错吧?” 她合上嘴,一筹莫展,心思百转千回。 她这是在做什么?他们不是该按照她最初设想的那样淡出彼此的生活、再不有瓜葛吗?他们两个这样又算什么呢?……约会吗?一想到这个词语,她就觉得耳根发烫,再一看他,发现他正好整以暇盯着自己,十分耐心地等着自己的答案。 于是……她妥协了,或者说她从除夕夜对着电话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妥协了。她懒得再和自己过不去,更重要的是,她也想能有一次机会彻底扔掉过去,只随心所欲地过活。单家航还在等着她回答,她笑了笑,认真在脑袋里仔细搜寻着合适的去处,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某个好久没去过的地方。 “想到了?”他问。 她吭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一个不错的,额,地方。” “那走吧。” 他没问她要带他去哪里,而是直接走下台阶。她想后悔已来不及,只好背着沉重的书包,亦步亦趋紧随其后。到了台阶下的小广场,他放慢脚步,而后不顾她的愕然,直接卸下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几乎在拿过书包的同一时刻蹙眉惊奇道:“这么重?你还真喜欢逞强,幸好我开了车过来。” 她不好说什么,递过去感激的一瞥,说声“谢谢”,跟着他上车。 车子最后停在市郊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口,单家航看着略显阴森的巷子,终于沉不住气了:“你不会是想把我卖了吧?” 陶家羡莫名想笑,但她忍住了,只说:“放心吧,不会的,我保证我们去的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她拉开车门先下了车,迳自朝巷子里走,单家航笑着摇摇头,锁好车,随后跟上她的步子,和她并肩往里走着。 这条巷子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幽深,两旁高筑的石墙内是略显老旧的居民楼,几枝染绿枝桠探出墙壁,某种叫不出名字的小鸟擦着枝头飞过,颇有点古时候庭院深深、院门深锁的幽静感。转两个弯后,一家门面“残破”灰败、店名却别具一格的书店陡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单家航望而却步,看着书店木门上敷衍写着的店名,又看看陶家羡,满脸不可置信:“……贞子书店?指得不会是《午夜凶铃》里面的那个贞子吧……” 陶家羡不置可否地微笑,直接推开木门走进去:“这名字很有趣吧?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天没事瞎逛发现的,当时一看就喜欢上了,里面的书都是恐怖和悬疑类型的。” 她深深嗅着店里漂浮着的木屑味和散着霉味的书页味道,感慨,“我还以为这里早就没了呢,没想到它到现在还在,简直是奇蹟。” 单家航掩上门,失笑:“这样的地方能被你找到,本身就是一个奇蹟。” 她走过一排排直抵泛黄天花板的棕色实木书架,波澜不惊地说:“你所看到的奇蹟只是冰山一角……”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余光中看到他的身体像是被谁按下暂停键勐地一僵,表情也跟见了鬼似地大惊失色。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微微一顿,继而展颜一笑:“贞子!” 作者有话要说:  《午夜凶铃》里的“贞子”……我发现自己脑洞有点大哈。 ☆、5-9 单家航不可思议地瞪视着名叫“贞子”的女……人,久没作声,显然还没从心有余悸的状态中完全恢復过来。 陶家羡注意到他迥异于平时的淡定沉着、被吓得一动也不动,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他受到惊吓后会是这么……可爱的一副样子。 “家羡,他是?”出乎意料地,“贞子”的脸虽然和电影里的那位一样苍白,声音却出奇地温暖。 单家航扑通扑通狂跳的一颗心逐渐稳定,眼见陶家羡笑地眉眼弯弯,鼻子和眼睛皱在一起,一秒内变成一个调皮的小孩,受她的情绪感染,他不由也跟着笑了。他看向用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把黑色长髮从脸庞拨开的“贞子”,用愉快的仿佛不曾被吓到过的口吻说:“你好,我是她的朋友,我叫单家航。” “哦,你好。”“贞子”的嘴角向两边跳了下,又立即弹了回去,这个微妙的动作让扮相可怖的她看起来显得很滑稽。 陶家羡止住笑,看着“贞子”:“估计每个走进这里的人,都免不了要受你一顿吓,”然后她转向单家航,回忆说,“当时我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她比现在的打扮更惊悚,穿着白色及脚腕的棉布长裙,头髮也像今天这样长长得遮住整张脸,活脱脱地贞子再现。今天她这样已经算好了的,好歹穿的是白色大衣。” “贞子”耸了下肩,长至腰部的头髮随着她这个动作又滑了下来,盖住她大半张脸:“我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吗?是你们自己胆小。” 陶家羡笑着对单家航解释:“她是这家书店的老闆,真名不详,喜欢来这里的人叫她贞子,顾名思义,她是贞子的狂热喜爱者。” “贞子”骄傲地昂起头:“还有一个原因你没说,因为我的头髮又黑又长又顺滑……” 陶家羡憋着笑,抬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对单家航模拟了个“汗水”沿太阳穴往下流淌的无语动作,他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微微一笑,环视着书店简陋的格局和装饰,贊同地点头:“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第33页 “你们慢慢看吧。” “贞子”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然后再不管两位顾客,转身走到最后一排书架的后面,那里摆着一张不到一米的木桌和一把酒红色的躺椅,木桌上放着一个插满笔的黑色笔筒和一盏铁艺檯灯,至于常见的电脑和收银柜檯之类的现代化办公设备,根本见不到影子。 单家航没继续观察她,转而看向折身走回靠近木门的一列书架的陶家羡,踩着她的步子走到她旁边。 “我敢保证,你在本地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书店有这么丰富的惊悚悬疑类小说。” 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扫视一圈书架上陈列的书籍:“我看这里的书很多都比较旧了,像是被翻阅过好多遍,估计很难卖出去吧。” “可能老闆是想开个私人图书馆吧,”她笑,“这样也好,至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被人诬陷拆塑封。” 他被她带点调侃的笑意逗笑:“我比较想知道的是,这家书店靠什么维持经营,感觉这里很偏僻、不像会有很多人会光顾的样子,而且书页不少都泛黄了,明显有些年头。” 她取下一本书嵴磨损到起毛的小说,压低一点声音说:“这个我也很好奇,我读高中那会儿来这里蛮多次,可很少在这儿买书,而这里基本上门可罗雀,每次我来的时候差不多都只有老闆一个人,我和她讲话不多,更不谈及私事,所以不知道她的来歷。神奇的是,这里始终开着门,所以我猜,也许老闆根本不在乎营业额这个问题,她只是不求结果地在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开家书店,装满自己钟爱的书。又或许,她是个隐于浮华之世的富豪也说不定……” 她发表这番“长篇大论”时,他的眼尾一直翘着,眼睛里全是她的俏丽模样。她觉察到他良久的静默,困惑地把目光挪到他脸上,一下子被他眼睛里的认真惊得怔住。 回去的路上,单家航时不时找她说两句话,她都简洁应对,和那个在书店里开怀大笑的女孩子简直判若两人。实际上,她并不是故意“冷落”他,她只是因为紧张,害怕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或者言不由己,才选择沉默,毕竟她和他的关系走到现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车子快路过公园时,她主动开口:“你把我在公园门口放下就行了,我想进去再转转,过一会儿散步回去就可以了。” 他没说话,依言靠边停好车,在她解安全带的时候,也下了车,走到副驾位那边,拉开车门。她不解地望着她,他笑:“我陪你一起。” 她刚松懈下来的某根神经再度扯紧,但也只能背上被清空的书包下了车,只不过在他伸手意欲替她背包的时候,拂开他的手拒绝了他。他似乎并不介意她的见外,收回手,安静地走在她旁边。 迈上最高一级台阶,两人在栏杆前站定,静静看着河对岸规划齐整的别墅区。 “家羡,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沉默了几十秒后,他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冷不防抛出这个问题。 陶家羡没看他:“什么想法?” “关于我的想法……我是说,你对我的看法还是和去年一样吗?” 她思忖一下,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没费什么力气地扳过她的肩膀:“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当时质疑我的诚意,但你没说你不喜欢我,所以我想,你会拒绝我并不是因为你对我没那种感觉,而是你不敢轻易开始,害怕可能面临的分手结果,对吗?” 她认真看着他,这差不多是她步入青春期后第一次大胆地观察一个男生,她找不到话来反驳,如果这个时候她还宣称自己对他没有感觉,未免太矫情、也太不厚道了。 “家羡,回答我,别光看着我。”他微低头,迎视她的打量。 “嗯……我想……” 他没等她说完,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怀里拥住:“别想了,你想什么也没用,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对我也是喜欢的。” 她挣了一下:“那个……” “我无法保证一段感情可以天长地久,但我可以保证,我对你是认真的,很认真,”他轻轻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动,“听我讲完,你的顾虑我理解,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错过对方,我们还这么年轻,不是吗?” 她感受着他的唿吸,听着他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几乎失去思考和表达的能力,她只觉得,被拥抱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温暖,逐渐抚平她几个月以来的心绪不安。 她乖乖站着,等她觉得自己终于能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听到他低低的满足的笑声在耳旁响起,然后他说:“你刚刚说了‘嗯’,所以你答应我了。家羡,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 她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劲,她什么时候答应了?可她脑子乱闹闹的,根本理不顺他们对话里的逻辑关系。 他牵着她的手,她试着挣脱,却被握地更紧,于是她任由他牵着走到长椅上坐着。 “你打算一直这样什么也不说吗?”他含笑问道。 她也看着他,忽然很想给他一个白眼,她明明有话说,只不多他没给她开口的时间。但她觉得,此时此刻,她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微笑。 “其实我刚才想说的话是:我没有质疑你的诚意,嗯,我那时候只是说,每件事都在变化,更何况,‘喜欢’是一种感觉,而感觉往往是幻觉。” “那又怎么样?”他也笑着,“你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也喜欢我这件事。” 她被他的“大言不惭”堵地说不出话来,是啊,至少这件事没有改变,而且她想要的,也不是一成不变。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现在想要的只有一样东西,叫做改变。 ☆、6-1 和家航在一起后,家羡发现自己的生活和从前几乎没两样。在学校,她照例整天和潘莉在一起上课吃饭,照例和杨丹韵无话可说。 到了周末,如果没别的事,她会回家住两天,再挑个有心情出门的时候去爷爷奶奶家吃顿午饭,日子倒也过得惬意,至少比起刚过去的寒假里那阵“跌宕起伏”的心情要来得舒适得多。她不由自主地想,爱情有时也是一剂治癒心病的良药,并没有那么可怕,再回忆起之前对它避如蛇蝎的心态,她会觉得是上辈子的事情,遥远而不真实。 如果提到一些小小的变化,无疑也是有的,毕竟她现在怎么说也是有男朋友的人,只是对于单家航,纵然她一直说服自己负起答应做他女友的责任,却还做不到把他完全纳入自己的生活中。刚在一起时,她就和他约定过,在学校两人最好别表现地太明显,他虽然不太乐意,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我妈是我们学校的德语老师了。”他表情颇为懊恼地嘟囔了一句,但说话的语气却含着点点笑意。
第34页 当时他们正坐在河畔公园的长椅上聊天,那是开学前两天一个温暖的下午,也是他们成为男女朋友后第一次正式约会。 两人闲聊起各自的家庭,她才知道,他会德语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妈妈是h大德语专业的副教授,专门带研究生课程,最开始的时候,她好一通吃惊,转念一想,意识到自己只是本科生,不会在课堂上和他妈妈打照面,才暗自松口气。 “卓辰海说得没错,你果然深藏不露,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恰巧懂一些德语,没想到你家里有位德语大师,从小就受德语的薰陶,水平自然比我们高,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自己是专学德语的了。” 他牵起她的手,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家羡,你该不会介意这个吧,那怎么办?要不你失忆一下,忘了我说的这些?” “我是真心实意赞美你呀。” 她敛了笑,酝酿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说不要太招摇,倒不是因为你妈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只是觉得……觉得恋爱,还是低调一点好。总是腻歪在一起,会很快厌烦的吧,也会招别人议论。我们还是学生,以后的事情都说不准。”她一边说,一边抽出自己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自己的裤子上偷偷蹭了蹭。这样的碰触让她手心不停出汗。 他瞥到她的动作,又将她的手拽到自己手里紧握着:“不许说这种沮丧话,我们才刚刚在一起,以后你会慢慢发现有我的各种好处的。” 她尽量放松自己,让自己习惯和他的身体接触,手也任他握着,听他说这话,自然接了一句:“比如呢?” “去自习的时候,我可以提前帮你占位置,有什么重活脏活,都可以叫我去做,无聊了想找人聊天的时候,我随时奉陪,最重要的是,假如学习遇到不会的,我们可以相互探讨,”他停了一下,又“骄傲”地说,“你知道的,我德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觉得他挑眉沖自己眨眼的样子非常好玩,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看着她的笑容,也笑了:“你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家羡,以后多对我笑。” 她被他直接的注视弄得耳热,忙收回脸上的表情,看向眼前的栏杆,转移话题:“那个……你能不能发个小舌音给我听听?”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不由怔住,然后十分专业地让气流拍击小舌,发了一个相当完美的r,又随口说了一个单词fahrrad(自行车),说完后,诡异地发现她脸上缓慢升起的崇拜和崇拜过后的……懊丧,或者用苦恼来形容她纠结的表情更切合一些。 他好笑:“怎么了?” “为什么你们的小舌音发的都这么标准,而我到现在都发不出来?”她失落地说道。 他反应过来,忍俊不禁:“练小舌音最开始是比较难,但一旦发出来了,就会发现很简单。” 她郁闷地低下头:“我也知道啊,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但就是发不出来。” “仰头漱口也不行吗?” “不行。” “要不……试试吐痰?我是说这样,”他言传身教,做了个吭嗓子的动作,倒没真地吐出来口水,不过r音倒是跟着出来了,“你也试试。” 家羡目瞪口呆,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我不要,要是这样有用的话,那我早就能发出来了。”吐痰?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做吐痰这么有损形象的事情?打死也不要。 “只做一次当然不行,要重复做。” 她仍是拒绝:“我不要。” “我妈说过这个法子对有些人有效果,你可以尝试一下,说不定就行。” “……反正这招对我肯定不奏效。” 他没再说服她,大概看出她的尴尬,忍着笑安慰道:“别太在意这件事,也别刻意去练,说不定哪一次就发出来了。我妈妈当时逼我学德语的时候,我也不得要领,一直到初中毕业,才发出人生中第一个小舌音。以后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多说说带小舌音的单词和句子,肯定会有改观的。” 她在这事上始终难以释怀,更不愿意在他面前丢脸:“还是算了,估计这事也得靠缘分。” 这个不算笑话的笑话让他咧嘴一笑:“缘分嘛,需要等待,就好比我们两个。” 她看着他向靠近自己一点,脸慢慢泛红,一时也没心思去想小舌音的事了,因为比起她和他恋爱这件事,一个字母的发音实在是微不足道。 她细细打量身边这个双目清亮,笑起来毫无城府的男孩子。他开心的脸孔让周身金黄色的阳光似乎都失了真,占据她所有的视线,让她心里涌现一波波陌生的喜悦。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因为对方一句话就情不自禁面红耳赤,即使手足无措,也不捨得挪开目光……好吧,如果是,她都接受,因为这种兴奋的感觉并不让她抗拒。 那天晚上回到家以后,她躲在房间,对着废纸篓吐了半个小时的……口水,小舌音没练出来,倒是把突然推门进来的徐可若吓得不轻。 “家羡,哪里不舒服?怎么一直在清嗓子?是不是嗓子疼,感冒了?” 家羡正吐地用心,被妈妈的忽然出现惊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徐可若见她脸色惊恐,大吃一惊,连忙上来拍着她的背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放下废纸篓,“我是在练德语的发音,据说这样可以让发言更加标准。” 徐可若摸摸她的额头,没感觉出什么不正常,放了心,好笑道:“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我和你爸坐客厅,就听到你房里奇奇怪怪的声音,你爸非让我进来看看。” 家羡讪笑:“没事啦,我就是练练看是不是真的。” 家羡和家航在学校碰面的机会不多,有时潘莉晚上犯懒,不愿意出门自习,家羡会告诉家航,如果他刚好也要去自习,两人便会约在教室,彼此之间隔两排座位分开来坐。到了差不多十点半的时候,他再送她回宿舍,也不直接送到楼下,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看着她进宿舍大门。每到这时,她都会在刷卡进门前,回头看他一样,跟他挥手再进门。 家羡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相处节奏,没有什么压力,又不用承受别人好事的打量。她不去图书馆,是想到那里也是她同学出入比较多的场所,她不愿意她和家航的事被熟悉的人知道。至于潘莉,家羡直觉瞒着她不妥,但又找不到时机告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就一直拖着,潘莉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每到周六下午,他们会在公园碰头,然后一起去“贞子书店”,各自找一本书,安静读两个小时,度过一段不被打扰的午后时光,等到有一人饿了,就去附近的饭馆或者小吃店吃晚饭,再踏着摇晃的夜色回家。 生活看似平静无波,家羡的心境和从前相比明显开朗很多,那些难以启口却始终纠缠着她的回忆以一个不易察觉的速度一点点消逝。她的父母工作依旧排得满满当当,难得空闲在家的时候,也会注意到女儿外出归来后神情之中细微的愉快,眼神更是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有的心不在焉。
第35页 他们只是偷偷猜测那个俘获女儿芳心的男生是什么样的孩子,却没有当面直接问她。家羡从高中开始就经常会在周末去书店,假如他们对她出门的事提出什么疑问,也就意味着在探问她整个下午和谁在一起。他们不愿意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闯入属于女儿的小小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段心事……另外,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终于把流水帐一样的无趣故事给写完了…… ☆、6-2 “莉莉。” “……莉莉?” 家羡瞥一眼讲台上表情严肃的老师和前排回头往她们看过来的同学,捉住旁边人撑着下巴的手臂,凑过去压低声音说:“老师叫你呢!” 正在对着窗外远处的湖面发呆的潘莉勐地一颤:“啊!怎么了?” 随着她一声高分贝的惊唿,本就鸦雀无声的教室此刻安静地仿佛真空一般。总是绷着脸的老师眉毛不悦地一皱,拿起黑板擦重重敲了一下讲台:“离六月份的专四考试没多少时间了,同学们一定要珍惜课堂上的每一秒,认真听讲,作好备考。” 家羡看着好友脸上现出的羞愧,忙指着试卷上最后的作文题:“你还愣着干嘛?老师让你把自己的写作思路说一下。” 潘莉慌忙捧着试卷站起来,抚一下胸口,开始一字一句认真回答老师的问题。 家羡眼见老师的眉毛缓缓舒展开,恢復成平时的形状,很是替潘莉捏一把冷汗。要知道,这位专教写作的女老师在德语系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一向不容许自己的课堂出现任何意外,像潘莉今天这样的行为,在她的标准内,已经算是“故意干扰课堂秩序、影响教学进度”各种“不良行为”中比较严重的一个了,也许是考虑到在这个当口当众斥责学生会影响学生的备考效率,才勉强放过潘莉。尽管如此,家羡的心情却说不上多么轻松。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时间的脚步越走越快,仿佛一夕之间飞驰到了四月,最后一丝寒冷被远远甩在了时间身后,春天以它暖洋洋的日光、阳光下的绿意锦簇和怡人和煦的微风横扫c市,怎么说都是一个可爱的季节。而在这个一年之中潘莉最喜欢的月份,她却心事重重、偶尔眉头深锁,显然正被什么烦恼纠缠着。 这学期家羡他们学习任务的重中之重就是六月上旬的德语专业四级考试,几乎每门课程都在为这次考试服务,模拟卷和歷年的考卷被拿出来一题题的解读、反覆推敲,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习题、看不完的参考书。如此紧张的氛围中难免会掺入枯燥和无聊的情绪。 身为好友,家羡当然清楚潘莉对待学习的态度并不积极,以前也见过她学习开小差的时候,可是这几天,家羡连续发现潘莉在各种情况下出神,每次像是灵魂出窍一般,能看着一个方向半天不动姿势,往往要直接上手拍她,才能把她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看着如此反常的潘莉,家羡几次开口询问,得到的都是“哦,我只是学累了,藉机偷一下懒”这样掩饰性的回答,着实为她感到担心。 这天晚上,两人一起在图书馆自习,潘莉和前几次一样坐在靠窗位置,家羡坐她左手边。 窗外根本没美景可欣赏,只能凭藉一楼图书阅览室里溢出的灯光和外面的昏沉路灯隐约看到道路两旁梧桐树郁郁葱葱的长势,从她们俩坐的位置看向天空,连月亮都寻不见。 家羡戴着耳机做完一份新试卷的听力题,收起耳机线和mp3后,朝潘莉的桌子看过去,却只见摊开的白色试卷上几道尾端凝结成一个突兀黑点的下划线,而试卷的主人则用左手撑着侧脸,注意力全放在窗外,一动也不动。 家羡暗自嘆口气,本来打算叫她回神,张了嘴,还是把话头咽了回去。假如潘莉的确对学习感到厌倦,这个时候逼着她学,反而适得其反。 家羡比平时提前二十分钟做完了手头上的试卷,到了九点半,她收拾好书包,潘莉听到动静,才用茫然到好像才刚刚睡醒的眼神看向她。 家羡抱着书包,看她迷迷煳煳的表情,无奈地笑了:“到点了,收拾东西走吧。” 潘莉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两声,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倒是一点不介意自己的试卷仍然接近空白。 走出图书馆,家羡不由分说,牵着她来到湖边。 潘莉讶然:“我们不回寝室,到这里来干什么?” “你说呢?总不至于带你来看夜景。” “你怎么了?” 家羡没回答,手依然紧紧扣住潘莉,领着她绕了湖足足有半圈才找到一个没被霸占的石凳。 家羡顾自卸下书包放在一边,然后一把将潘莉拉到身边坐下,目光如炬盯着她:“说吧,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潘莉哑然,最后大概受不了她逼视的目光,动了动嘴唇,半个字还没说出口,家羡皱眉摆手:“别再跟我说你那套万能说辞,我不是傻子,你明明碰到什么事却不肯说。如果你还想做我的朋友,就别瞒着我,让我担心。” 她们坐的石凳旁边刚好有一条往上通往教学楼的鹅卵石小路,此时刚好有人说笑着经过,打断她们的对话。家羡倒不急了,待脚步声和笑声走远,才说:“说吧,你今晚必须给我个说法,否则别想走人。” 潘莉看着黑漆漆的湖面,嘆口气:“对不起,家羡,我没想过让你担心。” “不用跟我道歉,我只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潘莉沉默一小会儿,笑了:“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她见家羡不接话,也知道自己的笑看起来很牵强,撇了撇嘴角,也不笑了,“我只是觉得好累,觉得学习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能……我有厌学情绪吧。” 家羡不能理解:“学习当然不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可压力也没有那么大,你能考进h大,就说明以前在班里也是学习很好的,我觉得你完全能应付目前的学习啊。” “是啊,我以前读高中的时候,的确很用功,可能和你现在努力的程度不相上下吧,可一进大学,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几乎立刻失去学习的热情。总觉得读再多事也没什么区别,毕业以后还不是照样拿一点工资,一辈子碌碌无为吗?” “你怎么能这么想?”家羡没想到好友对未来竟这么悲观,诧异之余,更为自己不够关心她而自责,“读书当然有用了,你看我们学语言的,要是不在学校的时候,多背一点单词,多锻鍊听说读写译的技能,以后出去了可能连工作都难找。而且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很平凡普通啊,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家羡,你可能不清楚我家的情况。” 家羡抿紧嘴唇,等她说下去。 “我家在农村,家里条件并不好。我爸妈生了我以后,一直想要个儿子,但早些年我妈一直没能怀上,直到我初中毕业那年,他们才如愿生下一个儿子。”她回忆的时候,嘴角带一点凄凉的笑意,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喜欢啰嗦家羡的人,“从此以后,我弟弟成了家里绝对的中心,事事都得围着他转,我爸妈本来对我就不算关心,有了弟弟后,更是连正眼都很少给我。”
第36页 家羡的心直往下沉,她抓住潘莉的手,潘莉不在意地说:“我没事,早就习惯了。本来我是没机会上大学的,我爸妈希望我早点出去打工,这样早点开始存钱,好留着给弟弟以后用,也能省下我上大学的四年费用。后来还是我们高中的校长几次亲自到我家里,给我爸妈做思想工作,这才让他们勉强同意,而他们同意的原因并没有考虑我,只是听了校长的劝说,觉得我读了大学,才能找到高薪工作,将来就能挣更多的钱供弟弟读书,养活弟弟。”她自嘲一笑,“可以说,我的人生差不多只为了弟弟而活,我甚至得感谢他,要不是因为他,我连大学的门都没得进。” 家羡无法想像这样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她自小生活优越,身边也没人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乍然之下,听到最好的朋友说起这些事,犹如天方夜谭,而潘莉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样子,哪能想到她会在那样不受重视的家庭长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她,只好保持沉默。 “也许是因为我和我弟弟年龄差距太大,也许是因为爸妈眼里只有他,看不到我。总之,我和他亲密不起来,有时候甚至会讨厌他,还会恨他。” 家羡注视着她在朦胧月色下的笑脸,喉咙里像卡了个石头一样,堵得发慌:“莉莉……” “其实我也有心理阴暗的一面,偶尔想到以后的生活,我会想,还不如就此辍学算了,到时候看他去靠谁,看我爸妈指望谁来为他们的宝贝儿子负担今后的生活。家羡,我是不是很恶劣?” 家羡搂紧她:“别这样说自己,我知道你肯定受过很大的委屈,你这个傻瓜,应该早点告诉我的,”等又一个路过的人走远后,她接着说,“说实话,我没经歷过你说的这些事,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是你想啊,生活会越变越好的,只要我们努力,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说不定你毕业后一个月工资能挣好几万呢,到时候,补贴你弟弟的生活绰绰有余,完全不会有负担。” “哪有你说得那么好,一个月工资几万……就沖我现在吊儿郎当的学习态度,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你看,问题就出在这里,”家羡不得不摆出语重心长的姿态,“所以你得学会摆脱厌学情绪,把高中学习的劲头拾回来,以后一个月几万块收入肯定不在话下。你别忘了,现在小语种多么吃香,我们又是专业的。” 潘莉笑了,正准备说话,不知道谁往湖里扔了块石头,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激起的水花甚至都溅到两人腿上。 她们朝一群笑得张狂的男生看过去,都有些想骂人的冲动。只听那伙人中有人故意扯起嗓子说:“你这一石头下去,不知道得惊醒多少鸳鸯哦。” 几个人打打闹闹得沿着湖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发出欠揍的笑声。潘莉恨恨地说:“h大居然有这么没素质的人,一看就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命!” “算了,别和他们一般见识。相信我,莉莉,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就算真有什么,你还有我啊,我会帮你的。”她站起来,背上书包,“你现在别想太多,好好把语言学好,以后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她有点坐不住了,经刚才那群男生一搅和,她不禁想起去年家航在桥上对她表白的那晚,她庆幸现在是晚上,潘莉看不清她的表情,否则以潘莉的火眼金睛,看到她脸庞泛红,铁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还没做好向好友坦白恋情的心理准备。 ☆、6-3 周六清晨刚到五点半,家羡在前一晚设置好的闹铃响起的同一时刻醒来,虽然她故意调小了音量,但铃声在万籁俱寂的早晨还是显得突兀。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关掉闹铃,又侧耳聆听这座房子里接下来可能会传出的声音,等到她发现房子又陷入寂静中,除去自己的唿吸声外什么也听不到,才蹑手蹑脚地下床穿衣。 她以最快的速度在卧室内的洗手间洗漱完毕,换上一身适合运动的服装,因为家航昨晚告诉过她,他们今天需要走一段山路。她留了一张字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告诉家里人她要赶着去学校处理一件急事。她很少撒谎,即使现在不用当着父母的面说谎话,仍然会有愧疚感,但比起羞愧感,和家航约会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她走出家门,冷风一吹,羞愧感什么的顿时被吹地七零八落。 四月的早晨,天还未大亮,她吸了一口澄净的空气,胸口感到一丝冷意。因为常年留着短髮,耳朵和脖子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此时不免有点想缩脖子的感觉。她戴上连帽衫的帽子,决定小跑着去公园,刚好能让身体热起来。 远远地,她看到了家航。他正面对她的方向靠在车门上,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穿着灰色外套和黑色运动裤,身材修长,虽然瘦了点,依然给人一种安全感。 “等很久了吧?”她跑到他跟前,一手掀掉帽子。 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刚到,上车吧。” 她依言坐进副驾座,繫上安全带,他把她的双肩包扔到后座,她却说:“先别放后面,里面有吃的,你肯定没吃早饭吧。” 他笑了,看一眼后座上自己的黑色双肩包:“我都说了我会准备的。”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笑:“你准备你的,我准备我的,不冲突。” 他挑眉,启动车子:“你太没有作为女朋友的自觉了,都不给我表现的机会。”他直视前方,嘴角微微牵起,“你先吃点吧,我现在还不饿。” 她不理他的揶揄,倾身把包放在后座,坐正身体后沖他一笑:“我现在也不饿,到地方了再吃。” 车子向这座城市的东面驶去。时间尚早,路上车辆和行人很少,一路畅通无阻。高楼大厦渐次向后退去,路越来越窄,房子越来越低,树越来越多,一路看过去,仿若时空转换。家羡心中兴奋,想起临出门前留在纸条上的那个小小谎言,她莫名有一种私奔的的错觉。 “别这么看着我,否则我开车会分心的。”家航侧过头,微笑着说。 家羡脸一热,赶忙收回视线,再次望向车窗外明净的天空。 “早上起来太早了,你再睡一会儿。”他说,这次不带逗趣的意味。 她瓮声瓮气“嗯”一声,没有看他,慢慢闭上眼睛,沉入似醒非醒的意识模煳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愈发明显的颠簸感中,她缓缓睁开双眼。车子正行驶在一片农田中间的曲折土路上,然而真正叫她意外的,却是下车后看到的一个猪圈。 她不可置信地问:“这是……哪里?” 她张着嘴茫然看着眼前一座座土房子,不少人家从不远处路过,都会朝他们看一眼,但也只是一瞥而已,很快就回头走自己的路去了,似乎习惯了陌生人的闯入,早就见怪不怪。 她看看四周,又看看家航,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带她来这样的地方。他是打算带她乡下一日游吗?
第37页 “这是c市旁边的一个小村庄,”家航对仍处在震惊当中的家羡招手,“我的包还有很多空间,你把包里要带着的东西都放在我包里,我们背一个包就好了。” 家羡还是有点状况外的感觉,家航好笑,做主取出她包里的食物全部装进自己包里,然后锁了车门,牵着她绕过村子往南面走去。 她的手冰凉,他蹙眉:“你是不是穿少了?” “我穿地不少,你不说要爬山吗,穿太多不方便。”她瞥了一眼没任何亮点的村子,笑着回答。 他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叮嘱她:“把你另一只手也放在衣服口袋里,山里气温本来就低一些。” 两人走过一大片农田,不多时,就来到了山脚下。 面前的这座山大概有两百米高,山上杂乱生长着各种树木和不知名的野花野糙,虽然这样原始的风景在市区极少能有机会见到,但也称不上多么赏心悦目。 她迟疑着问:“我们就是在这里爬山?可这山也太矮了点吧。” 他笑着不答话,带着她往前走:“相信我,家羡,我保证你会喜欢这次旅行。” 家羡不相信地看着他,这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可喜欢的,要是这山再高再陡些,说不定还有可能感嘆一下大自然造物的神秘力量,就算爬山,也能尽兴些。 “我们得走快一点了,你看,”他指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太阳出来了,再过一会儿,就会错过了。” 她本来想问他们会错过什么,看了看他温柔的脸孔,深知他这是要给自己惊喜呢,虽然这惊喜还没到让她喜悦的地步,但也不好打击他的热情,于是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向上延伸,家航走在她前面,一直牢牢牵着她的手。好在这山一点也不陡峭,山里空气又清新,走了一段路,家羡顿觉唿吸顺畅、身心愉悦,身体变得暖和起来,那点失望也跟着消散。透过树枝间的fèng隙,丝丝缕缕的阳光在他们身上跳跃,她看着家航微微弯着腰的背影,忽然心生感动。家航回头略微俯视着她,笑问:“怎么了?累了?” 她捏紧他的手指,甜甜笑了:“不累。”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家羡第一个反应是转身去看上山的路。这座看似不高的小山居然让她快要上气不接下气。她弯下身子,两手撑在膝盖上,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唿吸。她的额上渗出一层薄汗,在朝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家航也有点喘,不过毕竟是男孩子,倒没疲惫的感觉,看着缺乏锻鍊的女友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由失笑,心里想着以后可得多找机会带她出来运动。他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杯盖:“家羡,喝点热水。” 家羡慢慢直起身子:“这山看着不高,没想到爬起来这么累人,还真不能随便小看它。” 家航大笑:“你刚才不还嫌弃这山太矮,入不了眼。” “不许笑,”她懊恼非常,“你还笑。” “好好,我不笑了。你呀,就是缺少运动,我猜你以前肯定是十足宅女。” “是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她伸手去接他递给她的热水,却一下子被猝不及防闯入视线的景色怔得说不出话来。准确来说,她的视线根本拢不住面前这一方奼紫嫣红的绚烂花海。 她屏住唿吸,在她对面伫立着好几座如脚下的山一般高的山峰。每一座都被密密麻麻竞相绽放的杜鹃花铺满,鲜红的、枚红的、粉红的、紫的、白的,还有一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色彩彼此交错点缀着,缠绕蔓延至天际,仿佛多幅拼接在一起的巨幅油画,浓彩重墨,颜色浓郁地让人窒息。 如火的太阳从山头升起,灿烂的阳光斜斜地流泻下来,如一汪金色的海水注入,而那漫山的花朵如置身汪洋中,在流波中翩跹起舞。 “看傻了?” 她侧头看他,还真有点傻了的感觉,不过一般人勐然看见这么多的杜鹃花,都会瞠目结舌的吧。 “你怎么知道这个世外桃源的地方?” 他和她并肩看着花海:“偶然发现的,去年来过一次,当时我也和你一样,完全被美景折服。” 她佩服得直摇头:“你太厉害了,这样的地方都能被你找到。” “现在这个地方在网上越来越出名了,不少人会在这个季节来看这些野生杜鹃花,我相信很快,这里会闻名全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前来。”他看着阳光下的她,“我这么早带你过来,就是希望你能看到这些花在初升太阳下的别致美景。过一会儿温度升高了,可能会有不少人会来这里。到时候,你就不会有独自拥有这里的澎湃感觉了。” 她惊嘆道:“太不可思议了,家航,我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居然会有这么……美到让人窒息的地方,这些杜鹃花都是野生的?” 他听了她的赞嘆,笑了:“百分百天然野生。世界上美丽的地方很多,我们以后可以一个一个都去个遍,”他重新拧开杯盖,“喝点热水,吃点东西。” ☆、6-4 山顶略有点凹凸崎岖,没什么野糙和树木,多是些一米多高的小树。家航到处转了转,找到一处有大石块突出的地方,从包里拿出一条厚厚的深色毛巾小心铺在上面。 家羡站在他身边,看他做着这一切,禁不住眼角微微湿润,她怕被他看到,使力眨几次眼,在他抬头叫她坐下时收拾好波动的情绪。 两人并肩坐下,吃着带来的面包。 家航说:“现在没人上来,我们可以独自享用这番美景。待会儿,太阳越升越高,阳光会越来越强烈,相应地,这些花会呈现不一样的景致,你会更喜欢的。” 家羡咽下一口面包:“我的确很喜欢这里,你瞒了我这么久,到底是值得的。” “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你现在的心情至少会打个八折。” “我想我会一辈子记住这里,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扬起手中的面包,“还有这顿早餐,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 他把热水倒进杯盖,递过去给她:“你这么一说,我此生无憾了,因为你这辈子再也没可能忘记我。”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温柔缱绻,尽是她的脸,她看着杯盖,推过去:“你也喝一点吧。” 他拍拍包:“我带了矿泉水。” “吃早饭的时候,别喝冷水,对胃不好。” 他没说话,几秒钟后,忽然坏笑起来:“你不介意我们共用一个杯子?不介意我们间接……接吻?” 她的脸立刻涨红了,不自在地说:“我是为你着想,你要是不想喝的话就算了。” 他打趣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不能辜负你的着想。”说着,他仰头一饮而进。 家航说得没错,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光线变幻中,杜鹃花开得更加肆意耀眼,如果说初见时,它们的张扬是内敛的,那么现在,就是用生命在竭力绽放自己。
第38页 “好想就住在这里呀。”她展开双臂,迎着四月的清风,眯着眼满足感嘆。 “如果你天天看,估计就不会有心动的感觉了。”他伸出手,摸一摸她的短髮。 她躲开,他并不介意:“我在制造我们在一起的美丽记忆,那样以后你就不会埋怨我们经歷过的约会乏味烂俗了。” “你这是暗示我们之前的约会很失败,我带你去的那家书店很差劲?” “我没这个意思,”他挑眉直笑,“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只要能跟着你,被你带出去卖了都开心。” 她没再接这个话,半眯着一只眼,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你是个恋爱高手,好像很懂恋爱这回事,说这样的话,就没见你舌头打结过。” “你可冤枉我了,你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其实和你在一起,我也会有紧张的时候,但我不能表现出来啊,不然这恋爱怎么谈?我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主动些。我要是动不动就紧张地说话结巴,或者和你相顾无言,除了傻笑什么也不做,你肯定没几天就会甩掉我。” “说实话,我看不出你的紧张。” “没办法,”他假装无奈,“为了抓牢你,我不得不表现地男人一点,还要好好研究怎么样才能让你非我不可。” 她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索性专心看起美景来。他走到她身后,拥住她:“别被我吓到,我只是希望我喜欢的女孩子能天天开心,能在开心的时候对我笑,当然了,如果你想哭了,也可以来找我,我不介意你的鼻涕弄脏我的衣服。” 她本来觉得这姿势怪异,想逃开,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知怎的,竟然想笑。她勾勒着自己倒在他怀里哭泣的模样,忽然觉得那场面十分滑稽搞笑。她怎么可能会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大哭呢? 他们在山上一直待到十一点,如家航所说,九点过后,陆陆续续有人上山。几乎每个人都背着相机,这里拍拍,那里拍拍,恨不得把每一朵花都塞进照片里才肯罢休。而她和家航却一张照片也没有拍,却玩得最是自在开心。 回到市区,家羡接到妈妈的电话,问她学校出了什么事,她一时想不到说辞,只好藉口说潘莉找她帮忙,可能要晚点儿回家。 挂了电话,她侧头,家航正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她自知理亏,忙问:“中午去哪里吃饭?下午做什么?” 他转动方向盘,开往另一个方向:“我听说有一家店的新疆菜不错,带你过去尝尝。吃完饭后,下午去‘贞子书店’看你最爱的小说,我记得上次那本书你只看了一半。” 于是吃过午饭后,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在书店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晚上,家航把车停在河畔公园附近,然后步行送她回家。令他意外地是,她这次主动抱上他的胳膊。 “家航,今天你带我去的地方实在是太美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片大片色彩斑斓的杜鹃花,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真得好美。” 她的眼睛因为愉快显得亮晶晶的,他看得欢喜,满足地说:“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可以趁着花期还没过去的时候再去一次。” 他以为她会说好,她却摇摇头说:“不了,去多了就不显得珍贵了,不过以后我们可以每年这个时候去一次。” “好啊,以后我们每年都去。”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萌生了要和他一直走下去的念头。她忍不住地想,她这样是不是陷入地太快了些? 眼看快要到小区门口,他还牵着她不放手,她疑惑得看向他,发觉他看着她的眼神不同于往常般地……炙热,即使天已经转黑,他的脸在路灯慵懒的流泻下更加看不分明,她仍然因为那阵朝自己奔涌过来的热度不禁心里一抖,就这么微微瞪着眼看着他却不知所措。 “家羡,我和我妈说了我们的事。”他说。 她的眼睛瞪地更圆:“你说了?” “是啊,不然我怎么可能大清早就把我妈的车开出来。我昨晚和她说的,她……挺开心的,还有外婆,你去年见过的,她也很开心你和我在一起。” 她说不出话来,他好笑得捏捏她的鼻子:“这事别人好瞒,家人就另当别论了,反正迟早会知道的。这没什么,家羡。” 她扯了扯嘴角,沉吟片刻,老实说:“可我不打算这么快告诉我爸妈,因为……额,总之,我觉得我,会难为情,如果我和他们说这件事的话。” “不急,你想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他说话的声音低下来,近乎呢喃耳语。他慢慢敛去笑容,俯低头一点点凑近她的脸。 她被勐然靠近的吐息惊得没法动弹,就在他的手移向她的后背,她才如梦方醒,像是被谁一锤子敲在脑门上,勐地疼醒。 她狠狠挣脱掉他的手,不顾他由错愕转变为沉郁的脸色,一口气狂奔回家。陶烈钧和徐可若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新闻,见女儿回来,便问她有没有吃晚饭,她勉说吃过了,强一笑,然后动作机械地脱鞋、换鞋,直到关上自己的房门,扑向床铺中央,大口喘气,才觉得好受了点。 她不是傻瓜,当然清楚那一瞬间他想对自己做什么,她没看他后来的表情,想必不会多么愉快。此时躺在柔软的床上,她才觉得自己的表现不妥,心里隐隐后悔起来。但同时,她又勐然想起那个夏天落在自己嘴上的亲吻,一时间,心犹如被冻结在寒冰之中,冷的彻骨。她惶惑地意识到,她要适应地将远不止和他简单的牵手和拥抱,那么其他的,她真地有信心可以接受和习惯吗? ☆、6-5 专四考试如期而至,家羡一向认真,根本没有紧张和担心的感觉。往常遇到考试总是抱着只要不挂科就无所谓态度的潘莉,这次反而紧张了。在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后,家羡时常给她鼓励,周末会花更多时间和她一起待在学校,要不就干脆带她回家里。家羡做的这一切,潘莉看在眼里,感动之余,唯有表现地开朗些,在学习上更用心些,才算不辜负她的好意。也正因为如此,潘莉才怕自己这次考砸了,让家羡失望。 “明天考完试,我们就能暂时松懈一阵了。”家羡一边搓洗着刚刚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一边说。 初夏的夜晚,外面下着点小雨,六月上旬的天还没那么热,绵绵雨丝挟着一股凉气从公共洗手池的窗户飘进来,吹在两人裸*露在外的小臂上,着实有几分冷意。 潘莉把刚洗干净的一条毛巾拧成一团扔到一边的脸盆里,走到窗边,踮脚关上窗户,往回走的时候说:“是啊,就这么一场考试,整个年级的人都紧张兮兮的,每个人都像憋着一股气等着明天发泄。要不是有你做我学习的楷模和精神支柱,我估计自己早就会被这阵子的气氛整疯掉。” 家羡笑了,喟嘆一声:“是挺累的,不过没办法,我们做学生的不就是这些事吗?考过去了就好了。”
第39页 “可我还是有点紧张,担心自己考不好。以前反正六十分就万事大吉,可这次不一样,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我要是考得太差,那就太对不起你了。老师也说了,仅仅考个六十分,其实和五十九分、五十八分没多大区别,只是运气稍微好点罢了。” “我哪有为你做什么,你现在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把感激的话放在嘴上,你说着不烦,我听着都快不耐了,”家羡无奈地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不管结果如何,这一关总是要过的,还不如像平常一样,该怎样就怎样。再说了,谁告诉你你一定只考六十分,放轻松,别杞人忧天。” “不想了不想了,想再多也没用。”潘莉说着,又旋开一点水龙头,哗哗的水冲进盆里,溅起一阵水花。 家羡低头看着一小块一小块紧贴在皮肤上的睡衣,好气又好笑:“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样溅我一身水,谁拧水龙头像你这样毛躁。” 潘莉忙不迭关了水龙头,缩缩脖子,赔笑:“我错了。” “算了,真是说不听。”家羡拿起刚洗好的毛巾,擦掉脸上的水,正准备抱着盆走人,突然脖子上一凉,她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也跟着一凉。她瞪大眼睛朝潘莉看过去。这傢伙竟然还再往她身上弹水珠,脸上挂着得逞后的小人得志样。她被气笑了,丢下盆,也把手伸进水里,一不做二不休,拿出湿漉漉的手,对着潘莉一通乱弹。 “啊,你们能不能有点公德心,搞得我一身水!” 两人玩得正乐,突然听到有人不满地大声抱怨,语气沖地不像话。她们朝来人看过去,见是杨丹韵,都一下止了笑声,不再言语。 杨丹韵又狠狠翻了她们一个白眼,才咕哝着走了出去。 家羡看着狼狈的潘莉,扑哧一声,咧开嘴抑制不了地大笑,潘莉也笑了:“要说当人不存在的本事,我就服你。” 家羡擦干净手,端起盆,笑道:“彼此彼此。” 笑过以后,她转身先走,潘莉却叫住她:“先别走,我跟你说件事。” 她把脸凑过去,挑一挑眉,等着潘莉说下去,潘莉凑近她耳朵:“是关于杨丹韵的八卦,不过……她的八卦里牵扯到某个你不想提起的人,嗯,是一个男生。” 家羡看着好友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她不敢表现出来,只当没事似地问:“什么事?” “嗯,那我可说了。是关于她和单家航的,单家航你应该没忘记吧,”潘莉撇撇嘴角,带点讥讽意味地说,“我前几天路过图书馆,看到杨丹韵和单家航在图书馆东侧的休闲区坐着说话。杨丹韵笑得可……” 有人来了,潘莉适时止住话头,没说下去,拿起盆,拽着家羡走去走廊尽头的阳台,顶着略微湿冷的风,继续说:“她笑得可娇羞了,我透过玻璃都能看到她耳根子红红的,关键是什么,你知道吗?单家航居然也在笑,貌似还很温柔的感觉。我当时差点感觉自己被雷噼了。” 家羡也有点被雷噼的感觉,虽然一男一女坐一起说话没什么可大惊小怪,但想到坐一起笑着聊天的,一个是她男朋友,一个是总和她不对盘的舍友,她就有些惊奇加反感了,这种感觉就好比一只乱窜的苍蝇忽然跑进她嘴里,隔应得紧。 “不过老实讲,单家航的确是个不错的男生,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越来越帅了,不过我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两人怎么会认识?”潘莉犹自说着,见家羡没什么反应,嘆了口气,挥一挥手,“算了,跟你讲也白讲。不过我看到那一幕,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但愿单家航只是不幸地认识她而已,千万别和她有什么事,否则我真是三观尽毁了。” 家羡回到宿舍,室友都在下面坐着翻书,谁都没说话。她很快晾了衣服,又拿了件干净的睡衣到洗手间换了,然后坐下来,开始看之前做过的试卷。她努力让自己沉下心学习,但潘莉描述地那一幕还是不可控制得在她脑袋里打转。 她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却不能当真一点不介意。早从去年苏云生日那次,她就看出杨丹韵发现家航也在场时的惊喜和意外,吃饭时更是紧挨着他坐。也许单凭这一点判断杨丹韵对家航有意是无中生有,但她的直觉却十分强烈,再加上今天晚上听到的,她更感觉自己的这位室友对她的男友存了一份不一样的心思。 她想起刚刚过去的那个周末,几乎可以断定家航没有任何反常,也没有提到杨丹韵一个字。她当然知道,他没义务向自己汇报他的生活,但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十分在意这件事。 她烦恼地皱眉,控制着不回头去看杨丹韵。她深知几个月相处下来,家航在她心中已然占据了一个特别的位置,她越来越在乎他,越来越习惯他的陪伴和照顾。意识到这一点,她疲惫地笑了,原来这就是恋爱的感觉,为一个人胡思乱想到不得安宁,却又偏偏不能不想。 这就是她想要的改变吗?她第一次迷惑了。 她闭上眼,长长唿出一口气,等到终于冷静下来,十几分钟已经过去。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家航的简讯,只说了些鼓励的话,叫她明天考试不要紧张,正常发挥,晚上早点休息,保证睡眠充足,照旧以“晚安”结尾。她怔怔看着,莫名觉得胸闷,索性把手机扔一边,懒得回復。这一招不理不睬果然有效,小小发泄一番后,心静了,很快就进入学习的状态中去了。 第二天是周五,淅淅沥沥的雨在半夜停了。家羡和潘莉在食堂吃了早饭,慢慢走着去考场。早上的温度不冷不热,空气也清慡,一场如丝夏雨过后,沿途的树叶亮得越发翠绿,天空蓝得没一朵云彩,这样的天气很能纾解人的情绪。家羡想,这样好的天气,她们没理由会发挥不好。 两人分在不同的考场,隔着一条走廊,一个在最左边的教室,一个在最右边。 将近三个小时的考试,家羡不疾不徐做着考题,尽管自认平时练习量足够了,但写起来还是会有紧迫感。整场考试下来,对答案的对错完全没一点感觉,反正她努力做到了没留一个空白处,谈不上解脱,但至少无惊无险地过去了一件大事,多少还是值得开心的。 跟随庞大的人流一步步挪动步子走出考场,外面已经阳光繁盛,有了几分夏季独有的炙热感,只有花坛里湿润的泥土能看出昨夜以前雨水落下的痕迹。 家羡站在一边,抬手挡住直照进眼里的光,在簇拥的学生中间搜寻着潘莉的身影,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慢吞吞往自己这边走。 “走,去吃饭,饿死了。”她立刻眉开眼笑,上前捉住潘莉的手腕。 潘莉苦着脸:“家羡,怎么办?我感觉自己考砸了,听写有好几句话没听懂,好几个单词都不会写。” “没关系,我也有好几个单词不确定自己拼写地对不对,”家羡安慰着,“不还有别的题目吗?反正考都考完了,就忘记算了,又不会重来一次。”
第40页 潘莉唉声嘆气:“关键是我觉得其他的也不怎么样,没一题感觉自己是可以确定答案的。” “考试都会有这种感觉,没关系的。” “想考好点的分数恐怕不可能了。” “别想了,感觉都是不靠谱的,很多时候你觉得自己考得不好,结果一出来,反倒好得很,听我的,别再想这些了,先去吃饭要紧,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家羡怕她还要介怀,直接甩出一副饿鬼的可怜样子给她看,总算惹得她笑了。 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是家航打来的电话,却犹豫着要不要接。潘莉的心情好了很多,见她盯着手机兀自发呆却不接,好奇地问:“你怎么不接电话?谁打来的?” 家羡垂下眼皮:“不接了,肯定是骚扰电话。” 刚吃了两口饭,手机又响了,她仍然没接,潘莉愈加疑惑:“家羡,是不是什么人找你有急事?接一下吧。” “能有什么急事会找上我?”她笑了笑,按下拒接键,把手机塞回书包里,食堂本就人声鼎沸,这下终于听不到手机铃声了。 “对了,家羡,下午没课,我要去图书馆,明天去给人做家教,我得备备课。你下午没事就回家去吧。” 对于潘莉要出去做家教兼职赚生活费的想法,家羡起初可是适应了好久。对于这点,潘莉的说法相当有说服力,她家条件不好,过去的两年一直伸手问家里要生活费,日子过地拘谨也没觉得有什么,每个月例行找家里要钱,爸妈不捨得的语气甚至叫她有一种变态的快*感。可现在她突然不这么想了,她有手有脚,又是成年人,必须得为自己的生活负起责任。 陶烈钧是知道女儿今天要考专四的,下班进了屋,看到家羡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电视吵吵闹闹地响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不像是在看剧情,似乎只是想把电视给盯出个窟窿来。这种失神的状态分明是有什么心事,他当她因为考试出了什么问题,也没问,只说:“妈妈晚上值班,我刚看了下,家里没菜,我带你出去吃饭。” 家羡明显一惊,像梦游被人拍醒似地回过头来,看到拎着作响的钥匙站在玄关的爸爸,勉强露出一个笑,“嗯”了一声,起身回卧室给早就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充电,然后跟着爸爸出门。 陶烈钧带她去了临近一家农家菜馆,和她边吃边聊,问她学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想一想,笑着说:“潘莉现在都开始要自己挣钱了。” “哦?她在做什么兼职?” “家教,她之前说她不想再从家里拿钱用,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等考完专四就去做家教。今天专四不是考完了么,所以明天就出去赚钱了。” “不错,做做兼职积累下经验,挺好的选择,”他看一眼女儿,试探着问,“考试感觉还不错吧?” “挺好的,好不好不敢说,但肯定会及格的。” “那就好。”他看着连笑容都十分内敛的女儿,不好再问其他,只嘱咐她多吃菜。 吃完饭,开车回去。将近七点,天色转暗,华灯初亮。 车子开进小区时,车灯扫过门口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瘦瘦高高的个子,看不大清面孔,站地笔直挺拔,目光一直随着车子走。 陶烈钧多看了两眼,一下想起这人是去年家羡到医院给她送文件时遇到的男同学。当时那男孩子礼貌稳重的举止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他借着后视镜看过去,男孩子似乎正眼巴巴看着他的车子开走。 他瞥一眼安静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女儿,果然发现她的脸一瞬间暗下去,心里马上起了联想。不过他也不打算这个时候问问题,回到家里,家羡先他一步回了卧室,他走进书房,站在门后,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门外的动静。 不过十分钟,旁边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响起,紧接着传来大门被小心翼翼带上时的轻微喀嚓声。他侧耳听着,心想,没错了,那个男孩应该就是霸占了女儿心事的“神秘男友”。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工作太忙了,没时间贴上来…… ☆、6-6 家羡搭电梯下楼,明晃晃的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停地做着深唿吸,对着旁边镜子里的自己调整表情。 她没想到家航居然找到她家里来了,回到房间,她脑海里不停闪过他站在车外看着自己的模样,和他在一起也有些时候了,她多少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些东西,就好比当时,她清晰看到他眸子里的焦急和恐惧。 她心神不宁,手机一开机,一连串的简讯跳窜出来,让人应接不暇。她还没来得及看,电话就进来了。家航听到她的声音,如释重负地嘆气,她没说其他,只是恹恹地说自己刚考完试,有点累。 他说想见她,希望她能下楼和他说会儿话。她沉吟一下,答应了,她也确实有些话想和他说。 家航仍在小区门口站着,看到家羡出来,眸光一亮,然后大步迎向她,不由她说话,将她揽进怀里抱紧。 “家羡……”他拿侧脸轻轻磨蹭她的脑袋和太阳穴。 他的脸有点凉,她躲开,刚想叫他放手,他却把她乱动的脑袋按回去:“你这个小坏蛋,害我担心了一整天。” 她的下巴被迫架在他肩膀上,着实挺累人,听他用这样宠溺的语气叫她“小坏蛋”,心里突然暖暖的,连泪水也像是被加热了般,跳跃着想涌出眼眶。 已经有路过的人把好奇加看戏的眼神投向他们,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跟着变得滚烫。她仰着脖子,颇有些艰难地启口:“家航,你先放开我,我,我脖子好酸。” 家航依言慢慢放开她,抿着嘴唇,双手牢牢扣住她的双肩,显然用了几分狠劲,带着失而復得后的紧张:“知道难受吗?你可是让我难受了一整天,知不知道我联繫不上你,有多着急?” “中午在食堂太吵,没注意手机响,后来想接,却一下子没电了。可能用脑过度了,回了家就忘了手机的事。”她稍稍侧点视线,细声细语地解释。 “那昨晚呢,昨晚你也没回我简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在她脸上。 她词穷了,又见来来往往的路人不停往他们站的地方瞟,尴尬地低下头,乞求道:“我们别站在这里招眼了。” 他不语,看一眼四周,又看了看满身不自在的她,也不管她随后的惊唿,搂住她的肩,半推着她往河畔公园的方向走去。 “我下午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本来想找潘莉问你的消息,怕你知道了不开心,于是只好在学校找你,到处碰运气,”挑了个空着的长椅坐下后,家航仍然拥着她,“在图书馆碰到潘莉,我也不敢表现地太明显,只能装作随意地问到你,要不是她告诉我你已经回家了,我几乎都要去报*警了。” 家羡感受着耳畔柔软的吐息,本来想说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除了极亲近的几个人,还从来没有别人这么在意过她的安危。
第41页 “对不起。”她愧疚地道歉。 “我没有怪你,只是你要记得你有我这个男朋友,别再突然一下和子和我失去联繫。”他没继续说下去,笑了笑,换了话题,“今天考试没考好?” “没有。” “那就是考试消耗了太多脑细胞,所以累得连我也没力气理了?” 她抬头看着他,他的眼色携带着几许玩笑的意思。 “你这是打定主意让我愧疚下去了,是吧?”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松开她的肩,挠挠头,好半天才有点结巴地说,“你不知道,家羡,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你了。” 家羡不可置信朝他看去,惊讶地傻张着嘴,除了瞪着他,什么也没说。她是想说点什么的,可脑袋里像是有谁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炸得她只知道发懵。 他的扭捏只维持了几秒,便被掩饰过去,侧头看到她傻愣愣的表情,不由失笑了:“知道我爱你,真有这么吃惊吗?” 她点头,继而又勐地摇头:“你怎么知道自己爱上我了,我们在一起也没几个月啊。” “爱不爱和时间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爱上你,什么时候爱上你。以前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喜欢你是我的女朋友,而现在……我的想法是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以后能和你结婚,组建一个家。我想,或许人这一辈子真有命中注定非她不可的那个人吧,而你,就是我命里的那个人。” 她的心咚咚狂跳,这样直接而大胆的表白,任谁听了,都没法做若无其事状,更别说第一次恋爱的她了。不过她一向善于掩盖情绪,哪怕自己喜欢的人正坐在自己身边,和她说着甜蜜心动的情话,她依然能在暂时的失神过去以后做到冷静自持。 “你这么年轻,就相信命运一说?” “你就不能对我的表白稍微表现一点感动来吗?”他苦笑着说,“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荒谬,也知道你心里……大概有一些不愿告诉别人的事情。我一直在努力,希望有一天你能彻底地信任我,愿意把一切不开心的事情都讲给我听,让我一起分担你的不快乐。可能你自己不知道,可我作为你的男朋友,能感觉到,你对我还存有很重的戒备心。” 她哑口无语,和家航成为男女朋友以后,她努力投入感情,在他面前从不抱怨生活,哪怕无意间谈到室友以前对她种种莫须有的控诉,她也始终笑着。可家航今晚的一番话,却让她心惊不止,原来他什么都能感觉到,选择不问,不过是在耐心等待她的一份信任。可让她无地自容的是,当她选择开始和他的感情时,她就没打算给他自己的信任。她要的,只是一个彻底抹掉过去、遗忘宋烨的机会。 她看着眼前这个给予自己宽容和陪伴的男孩,原本打算要说的分手终于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她确实是为了说分手才会下楼来见他,她当然喜欢他,可她也同时恐惧地发觉,他已经逐渐渗透进她的生活,来势汹汹地让她难以抵御。她无力地想,既然她没有驾驭爱情的能力,还不如趁早放手,她宁愿一个人再次回到纠缠她的旧日梦魇中,也不愿意让自己有失控的可能。 可注视着他真挚的脸孔和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这一刻,她只希望能立刻爱上他,爱到……她只有心思想着他一个人才好。 “家羡,你不会生我气了吧,我那是随便说说的,不用当真,”他微微笑了,“你应该是第一次听到帅哥和你说’我爱你’吧,就算没有激动地语无伦次非我不嫁,也不该当着我的面这么明目张胆地梦游啊,还是说,你已经感动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家羡知道他这是在想办法逗自己笑,她已经算不上称职的女朋友了,要是这会儿再装哑巴,委实太对不起他了。但她该说什么呢?说谢谢显然煞风景,说“我也爱你”,打死她也开不了这个口,那她只有做点什么了。于是她扭过身体,伸出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仰起脸,闭上眼睛,对着他薄热的嘴唇一口亲了上去。 “家羡,你总是给我惊喜,”家航一边吃着云吞面,一边口齿清晰地说。 “……怎么说?” 他吞下碗里最后一根面条,拿纸巾擦干净嘴,笑着回视她:“今天我差点以为自己要失去你了,慌里慌张跑来找你,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惊喜,那模样倒像是要来跟我谈分手。” 她怔了下,显出几分不自然来,他蹙眉道:“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没有,”她只迟疑半秒,马上摇头否认了,怕他多想,更果断地说,“绝对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就和你……”她的声音低下去几分,然后才说出“分手”两个字,不知怎的,竟然心虚地都不敢看他了。 他也不知有没有相信她说的话,笑意不减,感嘆道:“找到你的那刻,我才觉得自己能顺利唿吸,本来想着一定要好好惩罚你一番,结果却被你惩罚了。这大概是我活到现在收到的最大惊喜了。” 他一脸的春风得意,她想起自己主动送上的那个吻,不由心神微盪。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怎么就一时脑热,胡乱亲了上去?她明明是个矜持的女孩子,怎么会那样大胆,公然在公共场所强吻别人? “我们能不能忘记刚才的事。”她带着点讨饶意味地说。 家航站起身来,仍是笑着:“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晚饭没吃,就吃这一点,够饱吗?” 他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牵着她往门外走:“还不都是因为你才顾不上吃饭,”看着她越来越歉疚的表情,他忍不住大笑,压低音量在她耳边说,“不过幸好,现在你知道了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我也赚到你一个吻,咱们扯平了。” “你能不能住嘴。”她低声吼着,脸颊通红。 “好好,我不说了。唉……真好,家羡,真好,我真地很开心。” 她转头,看到他深沉的眼睛仿佛漆黑夜空中明亮耀眼的星星,脸上神采飞扬,和晚上候在小区门口失魂落魄的人慢慢叠合在一起,如此真实。她静静凝视着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语的温暖和感动。 “家航,其实……我也觉得很好。”她说。 家航没有开车过来,送她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了,是他妈妈打来的电话。她听着他愉悦应答的口吻,这才知道他一出学校门就只顾着来找自己,连家都没有回,便连声催他早点回家。 “别,我们好久没这样好好待在一起了,你好不容易考完专四,可不能剥夺我身为男朋友护送你回家的权利。” 她默然,因为考试的关系,也因为潘莉一直以来情绪都不怎么稳定,她的确忽略了他不少。好几次他兴沖沖邀她周末约会,都被她推掉,她知道这样做很扫兴,也会让他难过,但她放不下潘莉,只好委屈他。想到这点,她抱紧他的手臂,整个头半靠在他臂膀上,提议道:“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吧。”
第42页 “好啊,你想看什么电影?” “不知道,看什么电影又有什么所谓?主要是看跟谁在一起看。” 眼看这段路就要到头,家航听到倚靠在自己身边的人难得说一句这样感性的甜话,更加不捨得就这么让她回家了。在离小区大门不到五十米远的一颗苍劲高壮的香樟树下,他停下步子。 她疑惑地抬头看他,他的唇边荡漾着浅浅的笑,树叶的影子斑驳地印在他的身上,他的额头,衬地本就生地十分好看的眼睛更加深邃似海。 也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那个吻启蒙了她对爱情所有的感知,她闭上眼睛,大方接受他的靠近。他久久望着她微启的红唇和眼眶下面颤动的一排阴影,转个身,背对街道,将她护在怀中,趁无人走过,低头轻轻地吻住她,然后又放开她。 她缓缓睁开眼睛,听到他说:“家羡,我们明天再见。” 神思颇有点恍然地回到家里,诺大的客厅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书房透出几缕光线出来。 家羡蹑手蹑脚走回卧室,随手翻着白天家航找她时发给她的十几条未读简讯。她情不自禁地微笑,用食指抚摸自己的嘴唇。 生活总是带给人意外,很多事情,我们可以料想一个和想像没有偏差的开始,却无法肯定开始以后的事情,至于结局……根本不会有什么所谓的结局。今夜以前,她满脑子想地都是如何让自己不受爱情的控制,如何在不伤害家航的情况下结束她不愿喊停的开始,然而挣扎着,却是开启了另一个开始。 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呢?更美丽的风景?还是……席捲淹没她的惊涛骇浪?她无法肯定,唯一确定的是,她不会让自己再有抽身事外的念头,她期待着,在只有时间是唯一主角的未知里,遇见更真实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个纠结……又有故事的女孩子啊…… ☆、7-1 回到学校,家羡一直琢磨着用什么方式告诉潘莉自己和家航恋爱的事才不至于让她受到惊吓,然而没等到她纠结完,反倒先被她的出场吓了一大跳。 “你,你,”她惊恐地瞪着眼,指着潘莉的头髮,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潘莉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略有点忐忑地问:“怎么样?很难看吗?” 苏云听到家羡的惊叫声,放下手中的事情看向潘莉,也被她的新髮型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干嘛把头髮剪了?”家羡走近几步,无法相信地说,“剪地比我的还短?” “我觉得短头髮很好啊,一直长头髮也没新鲜感,打理起来又麻烦,洗个头要吹半天才能干。”潘莉把她按回椅子上。 “可是……好吧,现在我们两个都成男人婆了,”家羡慢慢消化着潘莉外形的转变,“你的头髮那么漂亮,怎么捨得狠下心剪掉?” “那有什么,你不也是短髮吗?我觉得很酷啊。”潘莉一点不在意地说。 一边的苏云这时候插话进来:“家羡,你可不是男人婆,你和潘莉都是美女,”她走到潘莉身边,笑着打量她的新髮型,“潘莉,新髮型很不错,很衬你的脸型。” “谢谢。”潘莉客气地说。 家羡依然惊奇地看着好友的头髮,满脸不敢相信。 潘莉见她边看边摇头,又好气又好笑:“能别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我吗?不就是剪个头髮吗,没必要这么吃惊吧。难道只许你自己特立独行,就不许我也来分一杯羹吗?” 苏云被她的玩笑话逗笑了,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手落在家羡的椅背上:“家羡,我要是像你一样能有潘莉这么好的朋友就好了。” “你有一个那么好的男朋友,我们才该羡慕你呢。”潘莉诚恳地说。 苏云笑地越发明朗,显然对这话相当受用:“哪有,你们以后也会找到的。好了,你们聊,唉,考完专四还没喘过气,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得出去自习,回头见。” 苏云背着包离开,潘莉拖把椅子到家羡旁边,一屁股坐下来,笑嘻嘻地说:“家羡,以后我都和你一样留短髮。想像一下我们俩走在路上的场面,回头率一定特别高,想想就觉得酷。” 家羡有点无奈:“你真是傻地可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宝贝你的头髮。你不就是听别人背后数落我的穿衣打扮各种难看,才这么做地吗?” “哪有,是我自己想剪的,夏天来了,这髮型很清慡,再说了,头髮天天都在长,没什么舍不捨得的。”潘莉很是开心地说,“昨天去做家教,看到学生因为自己的帮助对问题豁然开朗,简直太有成就感了。而且她爸妈人都很好相处,提的要求一点也不刁难人。” 家羡压下心里的感动,配合地说:“那很好啊。”她思索了下,继续道,“对了,莉莉,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潘莉正拿着家羡的小镜子欣赏自己的新造型,随口问道。 “嗯……那个,先说好,你听了别生气。” “说吧,我能跟你生什么气。” “就是……我和单家航在一起了……” 话音才落,室内马上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阳台的风捲动窗帘的扑拉声低盪着。 十秒钟后,响起一阵类似玻璃坠地的碎裂声。 有那么一刻,家羡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她再想说点别的,便听到潘莉不可置信的疑问:“你刚说什么?你和谁在一起了?” “……”家羡弯腰捡起四分五裂的小镜子扔进废纸篓,看着她,老老实实地说,“单家航,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单家航。” 潘莉的神情变了几变,似乎在竭力辨别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又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因为家羡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太过诚恳认真,所以她渐渐地恢復了平静,微笑起来:“家羡,你这消息太劲爆了,我有点转不过弯,他又联繫你了?” “不是,”家羡的脸孔飘起两朵轻浅的红晕,“我们是在寒假开始的,过年以后。” 潘莉愣住,继而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太不够意思了,和他在一起都这么久了,居然今天才想起来告诉我。” 家羡感到有点儿愧疚:“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才好,而且我感觉这事也不大好开口。” “这有什么,谈恋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你可真能藏得住事,这么久了,愣是没让我看出来。这功力,可以去演特工了。”潘莉打趣道,“难怪我上次和你说单家航和杨丹韵的八卦,你一脸的云淡风轻。还有,上周五那天,他看到我,旁敲侧击地问你在哪儿,我还以为他到现在还单恋着你,放不下你,没想到你俩早就暗渡陈仓了。” 家羡被她说得更加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事情我谁都没说,就跟你说了。”
第43页 “看来我得感谢你这么拿我当朋友。所以你这是打算正式公开了?你这个傢伙,我去年那么撮合你和单家航,你都不愿意,还老怪我多管闲事。” “我哪有说你多管闲事,那时候情况不一样嘛。不过你别刻意跟别人说这事,我不想谈个恋爱,到时候又被人在背后各种揣测议论。” “啧啧啧,这么保护这段恋情呀?不知道是谁当初说自己死活不会在大学找男朋友,还叫我把眼睛擦雪亮点等着看呢。”潘莉双臂虚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家羡。 家羡完全不知道拿什么话来解释,只好抿着嘴先不作声,这幅被噎到哑然无语的样子惹得潘莉直笑地肩膀耸动。 “你笑够了没?”家羡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放心吧,我不会乱讲的,”潘莉拍拍她的肩,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你还别说,仔细看看,你这气色和以前比的确不大一样,脸色红润,人也比以前开朗了,好像笑容也变多了。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而感人的,更别说单家航还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大帅哥。唉,你终于名花有主了,可喜可贺呀。” 家羡大方接受她的祝福,感到自己何其幸运,拥有了爱情,还拥有这样一份交心的友谊。原来敞开心扉,跟随自己的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幸好,我醒悟地还不算晚,她想。 临近期末考试,自习的地方一时间成为众人争抢之地,夏天的图书馆自习室更是一位难求。必须要早上很早去占座,才能抢到位置。家航每天晚上会问好家羡第二天要不要出去自习,若是得到肯定回答,第二天早上会早早起床,去图书馆占三个位置。 家羡对此很过意不去,每次都说不用,家航都笑着驳回了:“做你男朋友,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那我也太不合格了。你现在好不容易决定让我露面,我可不得抓牢每一个机会。而且我要考研,每天必定要自习的。” 顺便得到好处的潘莉也不觉得有什么:“这点小事你就心疼啦,相信我,单家航巴不得能为你做事。” 她说不过两张嘴,只能妥协。 因为不再故意掩饰,身边的人都陆续知道了他们两个人的事。大部分同学都抱着祝福的心态,路上遇到他们,会笑着和他们打招唿,起初家羡都会在碰到熟面孔时缩回自己被牵着的手,家航也不勉强,后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就不再忸怩矫情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杨丹韵就是其中一个。好几次家羡推门进去,本来说话说得正热烈的杨丹韵都蓦地闭紧嘴巴,再附带送她一个不冷不热的斜睨。偶尔还会在她和家航结束通话时,意有所指地和其他室友补刀两句,家羡不理会她的话中有话,只在苏云沖她抱歉一笑,用眼神告诉她别在意时,耸耸肩表示无语。 考试周前一周的周四晚上结束自习后,家航送家羡回宿舍。而和他们一起自习的潘莉总是会早十分钟先回去,十分识相地为他们创造独处的时间。 “家羡,我们去湖边坐坐吧。”走出图书馆,下了台阶,他牵着她往湖边的石子路上走。 h大的图书馆和教学楼基本上围湖而建,距离非常近。穿湖扑面拂过的夜风惬意舒慡,煞是沁凉,家羡抬头看着漫天繁星闪烁,月朗风清,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请求。 “家羡,你开心吗?”他冷不丁地问。 “开心啊,”她不解地看着他侧脸的柔和线条,“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啊,假如你说不开心的话,我好反思下,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她笑了,依靠着他:“你别这样啊,不用特意讨我开心,不要把我当作内心阴郁的人。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特别开朗的人。和你在一起后,我几乎没有感到难过的时候。” “很久以前?那是多久?”他似乎来了兴致。 “嗯,小时候吧,”她回忆道,“我小时候很皮很自我的,而且身边的同龄人应该讨厌我的挺多的。后来我爸妈出国留学,一去好几年,我跟着爷爷奶奶过,慢慢变得不爱说话,总觉得自己被他们抛弃了。” 他捏紧她纤细的手腕,她轻轻笑着:“后来他们回来了,我却忘了怎么开朗。他们对我很好,可就是因为太好了,我反而惶恐,总害怕他们会再次离我而去。我慢慢转变自己的心情,不想让他们愧疚担心,但终是没法再肆无忌惮。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成长导致我性格的变化吧。” “我和你恰恰相反,我爸去世很早,我对他的印象很模煳,我从小妈妈就对我寸步不离,做什么事情都带着我,她不喜欢我哭,喜欢看我笑。后来我明白了,所以我总是笑,笑得越开心,她就越高兴。” 家羡无法体会单亲家庭的孩子成长的苦涩和艰难,但她心疼他的情绪却来的快而勐烈,她轻声说:“你妈妈很伟大。” “每一个母亲都很伟大。” “所以你一定要考上c大的研究生,不让你妈妈失望。” “是啊,不过家羡,你真地不打算读研究生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每次她都毫不迟疑地说不,可这一次,她却没有立马回答,只是问:“读研真地很重要吗?我觉得早点工作有早点工作的好处,还是说你在乎我以后的学歷比你低?” 他失笑:“哪有,我就是问问而已。工作到底会比读书承受的压力大,我不想你那么早就体验社会的各种残忍,不想你受委屈。” 她静默少顷,然后不置可否地说:“工作是迟早的事,每个人都得面对。不讨论这个了,先把各种烦人的考试考完了比较实际一点。”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没再言语。她看着月光下涤盪着细碎涟漪的湖面,任思绪各处游走,忽然响起考专四之前听到的他和杨丹韵的闲话,本来想问他两人聊了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打住。她做不出煞风景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7-2 暑假来临,潘莉选择留在学校不回家,除了之前接下的一份家教,又另外带一个即将升高二的女孩子的语文补习。日子虽然比以前忙了些,但有钱赚,又能收穫小小的成就感,她觉得值了。 起初家羡以为她留校是为了逃避回家,更担心她会有寂寞感,后来见她的确过地自在充实,提到父母弟弟时少了愤恨,也就不再说什么,隔段时间找她聚一下,或者带她来家里住一晚,渐渐地,陶家差不多把她当成半个女儿看待。 最让人开心的事莫过于两个人都通过了专四考试,潘莉考了73分,知道成绩的时候,她差点激动地哭出来,家羡没什么悬念地考了80多分。陶爸陶妈特地带两个女孩子出去大吃了一顿,又给她们每人包了六百块钱红包,作为祝贺。 潘莉开始不愿意接受,还是陶爸陶妈两人好说歹说一通,才哄得她收下。
第44页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聊着聊着,潘莉忽然说:“谢谢你,家羡,还有陶爸陶妈,你们都是我生命里的福星。” 家羡笑道:“不客气,但我只接受你对我说这一次谢谢,以后再不要讲了,否则我爸妈会以为你见外的,他们现在可是把你当自己女儿的。” 潘莉把脑袋一寸寸挪到家羡肩膀上,吸了吸鼻子,道:“嗯,以后不说了。将来我要和你一起孝顺陶爸陶妈。” “好。”家羡不自觉地放轻语调,静谧的夜里,潘莉喉间的哽咽并不难分辨。家羡不说话地听着,她知道,比起她自己,潘莉才是那个真正脆弱到需要被保护的人。 七月的最后一个周四下午,家羡一个人吃过午饭,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午睡,明明意识已经清醒,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头晕的不像话,太阳穴像是被谁打了一拳,闷闷地酸疼着。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人已经累地不行,仿佛根本没有睡着,似梦非梦之时脑海里的幻想都来自真实世界而非梦境,她做的不过是一直强迫自己入睡。 一想到午睡完全没达到补充精神的效果,她就有些郁闷,撑着额头去餐厅倒了杯凉白开,一口气灌下一大杯,凉凉的触感划过咽喉,逐渐唤醒她犯懒的神经,才觉得稍微好点。 客厅的空调安静地运转着,寂静地只能听到出风口轻微的风声,家羡打开电视,室内很快变得热闹。她闲闲地靠坐在沙发上,一时间百无聊赖,又不愿意看书学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时间流淌过去。 手机响了,她倾身从茶几上拿起来,凑到眼前一看,是家航打来的。 “家羡,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忽然不觉得无聊了:“没做什么,在家里看电视,你呢?” “我啊,躺在床上发呆,”他笑着说,“也在想你。” 温润动听的嗓音从她的耳廓一直传递到心里,牵着她的心随着他浅浅的唿吸跳动。 “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晚上一起看电影好不好?” “最近没上映什么好看的电影吧?”她抠着抱枕上的绒布,懒懒地问。 “我要带你去看的不是最近上映的,”他停顿一下,用吊人胃口的口气说,“我保证你绝对会爱上这部电影。” 她好笑:“我发现你这人好喜欢卖关子,总是说话说一半,上次去看杜鹃花也是。”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把半开的窗帘又往两边拉开一点,外面白花花的阳光刺激的人不忍直视,如此暴烈的天气让刚想说“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的她望而止步。 “生活需要意外和惊喜才会有趣,放心吧,这次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家航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处旧式公寓楼,走进地下停车场的电梯时,她就隐隐感觉不对劲了:“这是哪里?不会是你家吧?” 他按了七楼,听了她的话,回头笑道:“是啊。” 她吓地浑身僵硬,吞了口口水:“我不去。”说着就要往外走。 他忙说:“别,逗你的,不是我家,是我一个朋友家,他这两天不在家,我带你去看看他家好玩的东西。” 她将信将疑,心倒是定下了:“你朋友家?你带我来你朋友家看电影?” 他对她调皮地眨眼,脸上保持着温和地无懈可击的微笑。 到了七楼,他牵着她出去,往左边走几步,来到一扇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她更加困惑,止住他开门的动作:“你没骗我吧?这真是你朋友家,不是你家?” “不骗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说过,不会让你失望的。” 屋内果然没人,木质地板踩上去有些微的震颤声,客厅的内空极高,摆的家具处处散发出古旧的味道,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檀香味,吊灯发出橘色的光彩,照地周围的一切染上一层似有似无的年代感。 家航熟门熟路开了窗户,打开冰箱拿出两瓶矿泉水出来,递一瓶给家羡。家羡接过去,顺手放在餐桌上,看着客厅的电视机,狐疑地说:“在这里看电影?” 他喝了几口水后,拿起被她扔在一旁的水,半拥着她走进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房间黑不隆冬,凭藉着客厅落在走廊的一点光亮,根本看不清房间的陈设。 他开了灯,她看到眼前这个装配相当奢侈的小型电影院,呆呆地好久不说一个字,再一侧头,发现他正好笑地靠在门板上,欣赏她变幻莫测的表情。 她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却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家庭影院,不由惊嘆了:“你的朋友是不是很有钱?弄这么一套设备,要不少钱吧?” 他耸一耸肩,走进去开了空调,里面没有窗户,他就让房门开着,好让空气流通:“多少钱我不知道,他家庭经济条件还行,他上大学那会儿买了这里的房子一个人住,那阵子迷上看电影,于是就在自己家弄了这个。” 家羡坐进软软的沙发里,看着捣鼓设备的人,起了聊天的心思:“上大学就能一个人住一套房子,真够奢侈的。哎,你和你朋友关系很好呀,他都愿意把钥匙给你。” “我小时候和他家是邻居,他比我大三四岁,学习非常厉害,本科上的是c大,后来去德国留学,现在在德国工作。我以前老爱跟着他玩,关系算比较好的吧,后来他们家搬去别处,联繫变少了,我和他倒不怎么疏远。这次他回国待一阵子,这两天住他爸妈家,我就跟他说,想来他家看电影,他就把钥匙给我了。” “好吧,你没说带女朋友过来吧。”她撑着下巴问。 “没,”他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没告诉他自己恋爱的事情,不过他说了,不许带女孩子过来。” “啊,那你还带?”她瞪大眼睛,“我们走吧,要是被他知道就不好了。” “没事的,”他调好设备,选了影片,又去关了灯,坐到她身边,犹豫了片刻,正经地说,“我不是他想的那种人。” 她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一愣:“哪种人?” “嘘,看电影吧,你不是一直想在电影院看《咒怨》吗?机会难得,我们得抓紧,这里的效果绝对不比电影院差。”在近乎黑暗的环境中,他的声音几近耳语。 家羡一直觉得日本的恐怖片虽然恐怖,但并不会让人不寒而慄或者细思极恐。她看的恐怖片不算多,但也不少,这部《咒怨》依旧有让人想要失声尖叫的场面,那种直抵视网膜的恐怖来得直白而毫不含蓄,可仔细一想,却没什么值得恐惧的,影片纯粹是为恐怖而恐怖,看不到多少人性层面的东西。相比来说,韩国的恐怖片走温情路线,渲染恐怖时,聚焦人性本身,观看起来沉重感强烈地多。 当然,看电影只是一种消遣,只要不无聊到让人想睡过去,她多半都会认真看到最后。电影一开始,低缓的钢琴曲随之响起,开头的一段文字介绍了何为“咒怨”。
第45页 “咒怨指人怀着强烈怨恨死去后留下的诅咒,诅咒会留在人生前去过的地方,因这些诅咒而死去的人死后又会产生新的诅咒。” 她轻轻一笑,对身边保持安静的人说:“说简单点,就是没完没了的诅咒,没完没了的死人。” 家航一手扶额,斜靠在沙发扶手上,闻言转过头,笑道:“看你这么淡定,估计你是没可能因为害怕躲进我怀里了。” 她在昏暗中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再多话,心里却暗自好笑,没想到他油腔滑调起来,也是够让人头疼。 看电影的过程中,家羡不时地就情节点评两句,说吓人确实不假,可她还是全程看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以前在电脑上看过,她没觉得这次披头散髮、画面感更强的伽椰子有能让她捂眼睛的冲动。家航似乎看得极入迷,从头到尾只是就她的点评附和下,不发表别的看法。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他说话,兴致颇高,眼看快到小区了,他在前一个路口停好车,和以前一样,下车步行送她回去。 街边霓虹灯不停闪耀,汽车尾灯和前照灯轮换着擦过路人的身影,大树笼罩下的路灯发着幽幽的光,将两个人的影子照地迷离斑驳,因为下过一场雨,空气略微湿润,没了平常的干燥,唿吸起来舒服许多。 家航两手插在裤兜里,靠近马路一边走着。 家羡歪着头问他:“你说世界上真的有诅咒存在吗?” 他想了想,答:“应该有吧。” “没想到你这么迷信。” “我不迷信啊,古往今来,很多人都会诅咒自己憎恶的人,诅咒当然存在了,估计还不少。但是诅咒真的能影响别人的生死这回事,我是不信的。” 她无语地撇了下嘴角:“……你除了爱卖关子,讲冷笑话也很拿手。” 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她忍俊不禁,把他的手从裤兜里跩出来,主动牵上去,发现他的手心冰冷,覆着点点湿意:“你怎么一手冷汗?今天晚上不热啊。” 他动了动手指,她看向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现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顿住脚步,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只猫,从两人的脚边倏地一熘烟蹿了过去。她还没来得及再问,忽然被他一把抱进怀里,力气大得她都快喘不过气,她听到他咚咚蹦得飞快的心跳声有力地响着,犹如鼓声,唿吸也时急时缓,似乎受到惊吓。 她错愕不已:“你怎么了?”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放开她,却是别过眼看向别处,她看着他泛白的嘴唇,勐然意识到什么,愣了愣,憋住笑问:“家航,你是不是看电影被吓到了?” 他继续迈步往前走:“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害怕?” “你要是没有,为什么会怕这猫?肯定是它让你联想到了电影里的那只黑猫。”她笃定地说。 他捏紧她放在他掌中的手指,摸摸自己的脖子说:“我真不害怕,只是那场面的确让人愉快不起来。我是第一次看这样的电影,不大适应。” 她觉得好笑,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别犯傻了,以后别陪我看这种了,我品味奇葩,你没必要逼自己受这罪,的确很多人看不来这种电影。” “不会,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胆小,你不是一直抱怨电影院不放这种电影吗?刚好有这个机会让你过过瘾,挺好的,”他终于回看她,笑起来,“以后我们结婚了,有自己的家了,也弄一个,那样你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 她一怔,“结婚”这个词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实在过于遥远,她过去的生命中,从来没幻想过自己结婚的样子是什么,自己的另一半又是什么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听他如此自然地谈及到,她发现自己并无往日的无动于衷。她看着他的嘴唇,也不管有没有人会看到,踮起脚,重重吻上他,他的嘴唇有点凉,又有点温暖,她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触感。 “以后别这么迁就我了,家航。” 你是那么的好,比我想像地还要好。 然而这句话她没有告诉他,只是在心里反覆默念。 他低低地笑,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俯低头,和她鼻尖碰着鼻尖,用温柔的像是嘆息的口吻说:“这不是迁就,家羡。你开心了,我才会开心,没有什么比我们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更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7-3 八月,c市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蒸笼,连日的暴热让出门成了一种奢侈,即使是处于恋爱甜蜜期的家羡,也很难说服自己在大白天的时候出门约会。加上陶爸陶妈这段时间晚上经常在家,她更不可能老是想着往外跑引起父母的怀疑,只能隔好几天才找藉口出去一回。 这天下午,天色忽然暗下来,尽管太阳被云层遮住,室外仍然热浪灼人。家羡想着已经半个多月没去爷爷奶奶家了,于是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两位老人,再吃个晚饭,刚好可以藉机晚上见见家航。她估摸着可能马上会有一场降雨,容不得多想,拿着把伞出了门。 她坐公交到爷爷奶奶家,是奶奶来给她开的门,看到一脸汗的孙女,忙侧身让她进门:“怎么来之前不打个电话给我们说一声?” 她一边换凉拖一边说:“我是想给您和爷爷一个惊喜嘛。” 奶奶笑了,用手抹掉她额头上的汗珠,宠溺地说:“看看你,一头汗,去洗个脸,我拿雪糕给你吃。” 她匆匆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一身汗的感觉确实挺折磨,没走两步,听到爷爷在身后叫她:“家羡。” 她没想到爷爷正在客厅,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会在房间午睡,也没想其他,一边转身一边笑道:“爷爷——” 然而看到客厅的沙发上除了爷爷,还坐着一个陌生人时,她脸上的笑容蓦地敛了回去。 那人五官立体英俊,应该不超过三十岁,穿着没一丝褶皱的白色长袖衬衫,坐姿规规矩矩却不显刻板,反而有种潇洒利落的气度。他不动声色打量了她几秒钟,挑一挑眉,好整以暇看着她下意识捏在一起的双手,笑着对爷爷说:“老师,您孙女果然很漂亮。” 爷爷笑地很是得意。可能因为职业的关系,他常常不苟言笑,大多数时候都以肃容示人,可一旦有人夸她孙女,他会立刻咧嘴笑,一点不吝啬给人笑容。他笑眯眯地朝孙女招手:“家羡,过来,这是爷爷的客人,快叫哥哥。” 家羡有点想翻白眼,觉得“哥哥”两个字莫名恶俗,况且她并不认为自己目前这个年龄适合用“哥哥”这声称谓来表明礼貌,于是她只是对他稍稍点了头,欠身说了“你好”,然后转向爷爷:“爷爷,我先去洗脸。” 她站在卫生间几乎纤尘不染的镜子前,拿浸过凉水的毛巾一下下擦着自己的额头,想起坐在客厅里的那个成熟男人,倒宁愿继续待在这里不出去。她一向不适应和陌生人打交道,更别说这人还是个有着这么一副好皮囊的年轻男子,而且她直觉地不喜欢他对着她时,那抹只是看起来“温和”的笑容。
第46页 她没有和这种年龄段的男人接触的经歷,更不想和他再有目光接触,此时不免感到有些侷促,于是洗完脸后,接过奶奶递给她的雪糕,她就直接进书房去了。 她随便找了部电影看着,抱着膝盖蜷缩在大大的靠椅上,看了几分钟,兴致缺缺。她给家航打了电话,约好晚上在一家饮品店见面,得知他正在学习时,怕打扰他,赶忙挂了电话。 她在书架上取了一本奶奶写的书,到沙发上坐下来,慢慢读着。 说来惭愧,作为一个作家的孙女,她自己对文学不热衷还是其次,可她却从没完整看过一本奶奶写的作品。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点儿矛盾的人,告诫自己要严肃认真地生活,却总是看些稀奇古怪不着边际的文字,而对于传统文学,她一向敬而远之。或许她是个懒惰的不爱思考的人吧,她这么评价自己。 手里的这本书装帧精美,浅蓝色的封面上有一所用线条勾勒出的房子,看着十分温馨。她看了看小说简介,讲了一个关于孩子原谅母亲,并在切断联繫二十年后重新团聚的故事。 她半躺在沙发上,翻了几页,故事的基调安排的比较压抑沉重,採用现在时和过去时交叉叙述的手法来讲故事,没有任何悬念,没一会儿,她就不停的打起哈欠来,然后头一歪,就这么睡着了。 家羡醒来的时候,奶奶刚好进来喊她吃晚饭。 她以为那人早走了,走到餐厅一看,他却端正地坐在餐桌一侧,背对着客厅,不知道和爷爷在说什么,惹得爷爷频露笑脸。 她走过去坐下,男人笑着看她,倒是比下午那第一眼看上去真心多了。她也笑着回看他,然后拿过电饭煲勺子给爷爷奶奶盛饭,却被他中途拦住:“我来吧,你们坐着。” 感觉到手背上陌生的触感,家羡勐地缩回手,爷爷嗔怪:“赵帆,你坐着,让家羡来,你是客人,可不能劳你动手。” “哪里的话,陶老师,留下来蹭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家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那么杵着,等到他给奶奶盛好饭,她才伸手抢回勺子,她可不好意思享受客人的照顾。他似乎并不意外她的举动,轻轻笑了笑,大方把勺子让给她。 一顿饭下来,家羡完全地“食不言”,专注于食物,倒也吃得挺满足。她坐在客人的斜对面,哪怕抬头夹菜,也不用和他目光相触,没什么压迫感,对于他和爷爷奶奶的对话,她充耳不闻,不过她承认,他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低低的带一点点磁性,不过对比来说,她还是更爱家航的嗓音。 吃过饭后,爷爷把赵帆叫去客厅继续聊天,家羡帮着收拾好碗筷,拿抹布擦干净桌子,准备去洗碗的时候,奶奶笑着把她往客厅推:“赵帆是个很优秀的人,你去客厅和他说说话,多向人家学习,奶奶洗碗就好了。” 她不愿意凑到陌生人跟前当观众,便和奶奶说:“奶奶,我想起来了,我和同学说好了晚上见面说事情的,现在得过去了。” 不等奶奶问她是什么同学,她已经拿上伞,弯腰换回自己的凉鞋,抬头和客厅的爷爷告别:“爷爷,我有事得先走了。” 她拉开门,奶奶急走几步到她身后,问:“晚上来奶奶这儿住吗?” “不了,我回家睡。”她笑着回头,然后走了出去。 饮品店离她家不远,离爷爷奶奶家倒是有些距离,她想了下,准备搭计程车过去。 下午那阵乌云蔽日并没能如她预期的那样带来雨水,天还闷闷地热着,她站在路边,闲闲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等她把第五个碎石子一脚踢进地沟盖板,一辆车停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来,降下的车窗里是赵帆微笑的脸。 “去哪里?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过去就好。”她笑着回绝。 他拉开车门走下来,站到她面前,她才发现原来他长得这么高,她得后退两步,仰着脖子看他才行。 他笑了,似乎觉得她很有趣:“你叫家羡,对吧?我叫赵帆,是你爷爷以前的学生,今天特地来看望他,我们刚刚还在一起吃过饭,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是坏人。” 她有点无语,摸不准他想表达什么,也不想配合他的玩笑。他往后退一步,微低着头直视她的眼睛:“你不用怕我,我想我们以前应该没见过,我也不大可能有机会得罪过你。但我也知道,我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好像挺失败,现在请给我个机会证明我没你想的那么差劲。” 她愣了愣,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直接说这番话,她的确不想和他接触,但也没认为他差劲,只好笑笑,否认道:“你想多了,你是我爷爷的客人,我们根本不认识,我怎么可能会没礼貌地揣度你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他摸了摸下巴,又笑了,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果不是的话,就让我送你吧。” 家羡上车后很快就决定不自我纠结了,因为赵帆只在上车时问了她要去的地方,之后便一路无话,再没作声,全神贯注地开车。她求之不得,本来不情愿地上车,纯粹是出于礼貌才不得已而为之,她不喜欢不熟的人在她面前侃侃而谈,而他出乎意料的默然给了她清静,她觉得自己对他的看法的确改观了些。 夏天的夜晚来得慢,到地方了,天还大亮着,等车停稳,她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回头对他说谢谢,他勾了下嘴角,忽而露出一个炫目的笑:“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她看着他的车子汇入车流,拐个弯,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往街道旁边的一条巷子走。 要去的这家饮品店没有名字,小小的门面非常不起眼,但生意却不差。她和家航是在暑假开始不久后发现的这家店,但也只来过一次,主要是离家不远,她担心碰到熟人会尴尬。不过现在想来,倒觉得自己有点儿神经兮兮了,就算被认识的人看见了,又有什么紧要? 家航比她到的还早,正站在巷子口等她,目视她走近。她发现他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因为见到她而开心。她走过去,牵他的手:“我以为自己肯定比你来得早,没想到还是不如你动作快。” 他扯了下嘴角,欲言又止了一小会儿,回握她的手,领着她走进巷子,一直到点好饮料,入了座,还是不和她说话。 她纳闷了:“你怎么了?” 他直直看着她,嘴角向上弯着,眼神却没有温度,神情显然是不高兴的意思,看得她都想缩脖子了,才慢悠悠开口:“家羡……刚才送你过来的那个人是你亲戚吗?表哥?” 她错愕,盯着他似乎只能用“强颜欢笑”勉强来形容的脸孔,终于憋不住地笑了:“不是,他是我爷爷的学生,今天在我爷爷家吃的晚饭,顺路送我过来。你别乱吃醋。” “可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她努力忍着笑:“我和他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好不好?他怎么可能会对我有什么想法。而且你眼神未免太好了点儿吧,隔那么远都能看到他什么表情。”
第47页 他听了她的解释,并不释然,反而眉峰隆起,硬声硬气地说:“你和他第一次见面,就坐他的车,也太没有安全意识了。” 她不想让他生气,赶紧去握他的手,柔声说:“他不是坏人,”见他还要说什么,她忙拉低身段讨饶,“好了,这次是我考虑不到位,以后不再随便上别人的车了,别介意了,我也是想能快点见到你嘛。” 他的表情松动了几分,嘆口气,摸摸她已经有点长了的头髮:“你呀,看起来什么都明白,实际上也是个迷煳的傢伙。” 她不语,算是默认了,低下头吸了口橙汁,酸酸甜甜的,口感相当好。可能是因为他吃醋的表情逗乐了她,也可能是因为他乱吃飞醋让她感觉到他非常在乎她,她顺势问了件自己一直想问的事。 “家航,我问你啊,”她靠近他一点儿,“我们寝室的杨丹韵是不是私下找过你?” 这回轮到他错愕了,他皱着眉想了足足快一分钟,才不确定地说:“好像没有。” “是吗?”她觉得这橙汁简直酸透了,“可是之前你和她不是在图书馆聊过天吗?” 他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一次啊,我们恰巧碰到,她就坐下来和我说了会儿话,”他意识到什么,突然露出坏坏的笑容,和刚才皮笑容不笑的样子完全不同,“你是不是吃醋了?” 她用指甲挠了挠额头:“没有。” 他失笑:“好吧,其实没什么。她就是告诉我她想考我妈妈的研究生,不过我当时还很惊奇,学校里知道我妈妈是我们学校德语老师的人好像没多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晓得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第三个人知道,就不是秘密,”她撇了撇嘴角,“看来她是想让你在你妈妈面前帮她引荐下。” 他耸了耸肩,也吸了口橙汁:“我不知道,我从来不会操心这种事,我妈也不会跟我提,你那个室友就算真有什么想法,我也无能为力,而且她也没说过叫我帮她。” “不过说实话,”她笑道,“她活得很认真,我虽然对她没什么好感,却也佩服她,她好像从来不会迷失,总是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大笑,又伸手去揉她的头髮:“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才是值得人佩服的。而且……”他拖长声音,戏嚯地说,“你能忍两个多月才跟我提这事,更加令人钦佩。” 她哭笑不得,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无奈感,索性由他笑去。 ☆、7-4 大三上学期那半年是家羡自出生以来感觉时间过得最快的一段时光。 开学后,家羡第一时间买好了大学英语六级的真题回来做,家航理所当然也变得忙碌,他不仅要为三四个月后的研究生入学考试作最后的冲刺准备,还要做各种家羡完全不知所云的实验,另外还要收集资料、撰写毕业论文。 在如此高压下,两个人的感情反而越炼越浓。只要在一起自习,他总是会在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带她绕湖走两圈,然后像无数对的校园情侣一样,沿湖坐着,相拥在月光下细细低语,也会在清风的抚慰下唇齿相依、深深地亲吻。 偶尔被他紧实地抱在怀里时,她会失神一下:难道这就是我真正的样子?这样毫不顾忌地投入恋爱,不在意任何旁人的看法,真地对吗?还是说我本来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然而当他唇上的温度辗转于她的嘴唇时,她什么也思考不了,几乎不用作出一点儿反应就会沉溺进去…… 她还是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感到害怕,尽管她全身心陷入爱情,愿意相信家航会陪她走下去,却更坚信,永恆只是一个美好的词彙,现实中多的是意外,能在顷刻间带走一切我们渴望守护的东西。 秋末时节的某个周末晚上,她和潘莉一起仰面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闲聊时,她说起自己的这点想法,潘莉当时就屈指敲了她的额头:“我看你是被幸福沖昏了头脑,变傻了才会折磨自己的神经。” 她揉一揉额头,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狠狠白了一眼:“任何事都事出有因,你以前那样排斥感情这回事,连有个异性靠近都会竖起一身刺防备着,很显然不仅仅是出于少女一颗羞涩的心,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人人都羡慕的爱情,又这样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完全没一般女孩子被人宠着时无忧无虑的任性劲。”她偏头看着她,半眯起一只眼笃定地说,“我不得不怀疑,你曾经受过情伤。” 她哑然,不由再度想起宋烨,竟然觉得这人陌生地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那算情伤吗?应该不算吧,连“情”都一定有,不过他确实在离开她的生活很久后,那些看不见的“伤”才以多米诺骨牌式效应那般反覆冲击她。 关于宋烨,她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和家航在一起后,鲜少会有记起宋烨的时刻,就算和家航接吻,承受他的手掌在她背上游移的那份重量,也不会调动起当年她和宋烨那个浅浅的嘴唇相碰的记忆。而此时此刻,面对潘莉肯定的眼神,她突然觉得,自己再说不出否认的话。 “有些事情太久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因为连我自己都不大分得清我受地算不算情伤,”她抬起一只手臂搭在前额上,轻轻笑一声,“在我很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学习十分优秀的……大哥哥,当时我爸妈都出国读博士,我和爷爷奶奶住一起,一直都不开心。这个人,怎么说呢?对我很好吧,差不多像真正的哥哥那样关心我,会花很多时间陪我,教我功课,对我百依百顺。我挺依赖他,也很信任他。” 她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平和地继续回忆:“几年后,他去了国外读大学,毕业之前,也就是我初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他回来过一次,告诉我,他其实是喜欢我的,然后他……亲了我,还跟我说,正是因为喜欢我,才会亲吻我。” “家羡,也许你现在还不懂爱情,但是以后等你长大了,你会懂我说的这些话的。”当时她和宋烨已经几年没见,连电话都没通过,可宋烨再见到她,表现地很是熟稔,无论拥抱还是那一次的亲吻都感觉不出一丝生疏。家羡承认,那一瞬间,她确实心跳加快了。可她也的确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明白了。 “然后呢?” “没然后,”家羡自嘲地勾一下嘴角,“他又走了,再也没回来过,而他也没再联繫过我。” 潘莉愕然:“为什么?既然说了喜欢你,怎么可能走了后不联繫你?你没联繫过他吗?” “没有,最开始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害羞,所以不好意思联繫他。后来想方设法要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却没有勇气再打过去,毕竟过去了那么久,谁还会记得那些陈年旧事。” 潘莉看着她嘴角那点说不清是喜是悲的笑,良久才嘆口气:“我觉得要是我肯定也会很难过的,曾经依赖并信任的人突然告白又突然消失,任谁都会难以释怀吧。”
第48页 “不知道,我早就不想他了,以前倒是因为他难受过。可我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也许我太把那个吻当回事了,太把他当回事了。” 潘莉拍拍她搁在身边的手,换上愉快的表情:“还好你现在有家航了,你看,他对你多好呀,据说好多女孩子知道他拜倒在你的休闲裤下,都哭得要死要活的。” 家羡好笑:“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差不多,差不多。”潘莉也笑了,“家航绝对不是那种会不负责任离开你的人。你好好享受恋爱,至于其他莫名其妙的人,就当用过的卫生纸扔掉好了。” 家羡被这个比喻弄得一时无话可接,不过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她会告诉潘莉这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为了寻求安慰。 圣诞节前一周的周六下午,家羡和潘莉考完六级,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对望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的疲惫。作为学生,日復一日地面对书本、习题、考试,当然会有厌倦感,即使家羡这样的学霸级人物,也会有想撕掉课本和逃课的念头,然后破罐子破摔只顾享受自由。不过,这样的时候毕竟不多,她也只是偶尔想想罢了,倒是能理解潘莉先前来得汹涌的厌学情绪。 “时间过地好快啊,家羡,今年眼看就要到头了。很难想像,我现在会是这样一心求上进的人,虽然我高中比现在还要认真学习,却仍然会为现在的自己感到陌生。” “那你以前想像自己进大学以后,是什么样子?” “嗯……”潘莉沉吟一下,“不知道,好像和现在差不多吧,好像又不太一样,那时候对大学的概念很模煳,想像的大学生活也只有一个大致轮廓,没什么细节。幸亏认识了你,不然我的大学生活肯定是一个遗憾了,没出色的学业,也没朋友。” 家羡其实挺怕她的惆怅:“别做这种不可能的假设。” 冬天的风凛冽萧索,一阵刮过一阵,吹得人忍不住地哆嗦。家羡把凌乱的头髮全部向后抚,把围巾往上再拉一点,两手塞进羽绒服大大的口袋里,潘莉看一眼她的头髮,笑道:“看吧,连你都要留长髮了,简直是稀奇,让我不得不感嘆时间的魔力,当然了,爱情的魔力才是最惊人的。” 家羡咧咧嘴:“只是最近太忙,没时间去理而已。” “你以为我眼瞎啊,”潘莉好笑得摇摇头,也不点破,朝前一看,啧啧嘴,声线立刻高了八度,“就没见过比你男朋友还体贴的男生。” 家羡早就透过人群看到前方不远处驻足等待的家航,此时听好友的调侃,不免脸一热,转念又有点想笑,总觉得自己现在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女生姿态陌生的可怕。 夜幕慢慢降临,家航穿着一件藏蓝色宽松羽绒服,常年不变的牛仔裤加运动鞋,冷风将他额前的短髮吹地往一侧乱颤,却不显狼狈,即使处于白天和黑夜交替的晦暗光影中,依然身姿挺拔。已经有好几个走在家羡前面的女孩子走过他身旁后,频频回望,再以手掩嘴窃窃私语。 “看到你们家家航的魅力了吧?”潘莉用手肘撞一下家羡。 家羡全当没听见,迈着大步走向家航。 家航问她们晚饭想吃什么,潘莉说要一个人去食堂吃,家羡不许,他看着黏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笑道:“这样吧,食堂现在人爆满,你们刚考完试,刚好今天周六,我带你们出去吃饭就当庆祝,顺便也为我之后的考试补充点元气。” 潘莉不大愿意跟着去,怕影响他们两个人约会,不过抵不过家羡拉下去的脸,再看看熙熙攘攘往食堂涌去的人,还是点了头,一起去了。 饱餐一顿后,天完全黑下来,家航送两个女孩子到宿舍楼下,然后去图书馆自习。家羡和潘莉一边瞎聊一边往楼上走,家羡的寝室正对楼梯方向,此时门微微开了一条fèng,两个人走到门前,正要分开,忽然听到里面的谈笑声,都一下止住了步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单家航同时谈了两个女朋友,不对,是谈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说这话的是杨丹韵。 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接着响起:“别这样说,家羡和潘莉关系那么好,总不能因为一个谈了恋爱,另一个就要断了往来吧。不过,除了家羡,我还从没羡慕过谁,前段时间听说了单家航的妈妈是咱们学校的德语专业副教授,家境也厉害。” 杨丹韵很随意地回了一句:“这事我早知道了,她命好呗,我们这样的人当然只有羡慕的份。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说潘莉没事也整个那么短的头髮做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她也喜欢单家航,所以故意模仿家羡?” 听着里面变调的大笑声,家羡既无语又好笑,正要推门进去,门内的人又说话了。 “不会吧,她应该只是单纯和家羡关系好,不至于这么狗血。” “谁知道呢?要我说,潘莉和我们寝室的这位祖宗看着也很配……” 家羡几乎想朝天大笑了,转头看着潘莉,本想对她歪下头表示无语,却发现她的脸色在廊灯的照射下一下子煞白。 家羡不等人再说更难听的话,勐地伸手推开门,门板重重撞在储物柜上又弹回去,正在说话的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家羡侧头再往身边看,潘莉对她露出一个有点儿僵硬的微笑,轻轻说“我先回去了”,然后消失在几米外的另一扇门后。 家羡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她目不斜视地走进寝室,谁也不看,本来扭着上半身趴在椅背上说话的两个人,一个颇为无所谓地回身端正坐好,另一个动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寝室一瞬间安静了。 一直到洗漱好爬上床,都没人开口说话。家羡自然不把她们的闲话放在心里,可是想到潘莉晚上那个透着点忧伤的笑,还是有点思绪不定。她拿手机,给潘莉发了信息,让她不要介意别人说的胡话,更不要就此胡思乱想。潘莉很快回了,告诉她没关系。 她舒了口气,裹紧被子侧身面对墙壁躺好,刚把手机放下,又振动了一下,她以为是家航发来的,拿起来看了,却是苏云的简讯。 “家羡,对不起,我们不该在背后议论,丹韵只是嘴上图一时之快,没别的意思,你不要介意。” 她没任何表情地看了两遍,突然很想冷笑一声,还是忍住,不愿让自己不痛快。她把手机踢到床尾,心里想着:好吧,我的确不介意,那么,也没必要回復了。 ☆、7-5 后来的几天,家羡要么在教室上课,要么出去自习,早上早早出门,晚上到了十点多才慢吞吞地回来。回来了,也不多话,洗漱好后直接上床睡觉。 苏云几次想找她说话,都被她不着痕迹挡开了。她不需要解释,更何况是无关人等的辩解,就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听了。 好在潘莉对那天晚上的事也浑不在意,照样和她有说有笑,根本看不出任何尴尬或者迴避的意味,否则她还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当众扇始作俑者的耳光。
第49页 家航则越来越忙,眼看考研的日子逼近,又临近毕业,他几乎整天都把自己埋在纸堆里,很难再像之前那样在周末抽大把时间陪她。她并没有怨言,也不打扰他,十分理解他的处境和他母亲投注在他身上的殷切期盼,偶尔和他坐在一起自习,看到他如此认真投入的模样,会觉得那样努力的他看起来格外的迷人,尤其当他一手执笔,一手停留在布满字迹的纸页上,侧头对她眨眼微笑的时候,她觉得最亮的星星也抵不过他眼中令人眩晕的光芒…… 平安夜的晚上,寝室只有家羡一个人。因为下一周就是元旦假期,所以这个周末她留在了学校。潘莉下午出门去做家教,晚饭前打来电话说对方家长一定要留她吃晚饭,态度热情地不好拒绝,只能留下。家羡叮嘱她吃完饭早点回学校,别太耽误,路上注意安全,又谎称自己和家航要去吃饭,这才笑着挂了电话。 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家航或者潘莉陪着,勐然间只剩自己一个人,还是在这样一个人人都该出去狂欢的日子里,她觉得自己分外地孤单。可是下一秒,她就告诫自己,不要沉溺于这种没任何意义的自怜自艾。 她一个人在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后,窝在宿舍的床上,打开一盏充电小灯开始看小说,努力让自己略微浮躁的心安定下来,可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别处。 家航本来说好晚上和她一起吃晚饭,无奈实验室的事情一直没做完,老师不愿意放他走,只好打电话嘱咐她先吃饭,别饿着肚子等他。 其实家羡并不在意节日,反正在她看来,每一天都差不多。实际上,她对情人节、七夕、圣诞节这些充满粉红色彩的节日一概没特别的感觉,她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不在乎,然而今天,待在面积狭小却给人空旷感觉的寝室,她忽然觉得有点寂寞,仿佛自己由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她颇感无趣地翻着手里的书,十个字只有一个字能勉强入眼,连起来却是让人云里雾里,抓不住重点。每隔几分钟,她就要去看一眼手机,生怕会错过家航的简讯或者电话,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走廊上零星的脚步声和话语声,只剩下自己的唿吸声入耳。 快八点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她撇下书,拿起手机一看,却是奶奶的电话,不能不感到失望,但还是用很开心的口吻接了电话。 “家羡,我听你爸爸讲,这周没回家?” “下周元旦节放三天假,到时候再回去。” 奶奶笑呵呵地说:“你猜刚才我见到谁了?” 她嘴角上扬:“谁啊?” “宋烨,”奶奶大声说,像是怕她忘记了他一样,提醒道,“就是你小时候老粘着的那个宋烨哥哥,你还记得吧?” 她勐地僵住,搁在被子上的手一下子攥紧,下意识地屏住唿吸,耳朵嗡嗡作响,一瞬间只剩下无处宣洩的嘈杂。她分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愤怒还是悲哀,却又做不到不听下去。 “他回来了,说是带妻子回国探亲,他妻子是个中国人,可漂亮了,对了,他生了个可爱的小姑娘,刚才还特意带来看望我跟你爷爷。这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长相俊朗不说,人礼貌又懂事。”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直到奶奶在另一端连着叫了好几遍她的名字,她才勐然清醒过来。 “我在呢,奶奶。”她沙哑地说。 “你在做什么?”奶奶关心询问。 她慢慢松开五指,轻轻抚摸着那片拧在一起的布料,试图抚平那上面的褶皱,吭了一声,才忍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看书。” 奶奶又说了句什么,她无暇再听,吞了口口水,她艰难地颇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奶奶,他……宋烨有问到我吗?” “当然问了,问你在哪里上大学,还问你有没有交男朋友,你爷爷把你的照片拿给他看,他直说你比小时候还好看。” 她听着奶奶的笑声,也配合着笑,又说了几句哄奶奶高兴的话,才在奶奶千叮万嘱要注意身体的唠叨声里挂断电话。 她的手指仍然机械地重复那个抚平褶皱的动作,放下手机,低头看去,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一层潮湿,而那些横七竖八的褶皱一点也没有减少,反倒让被套看起来劣质又丑陋。 她往后重重一靠,觉得心跳快地难以负荷。 有关于那个人,真地一点也不在意了吗?她一直以为时间已经带走一切,和他有关的任何消息都无法在她心中掀起一道涟漪,然而可笑的是,不过一个电话,就轻易摧毁了她长久以来给自己建立的堡垒。直到这一刻,她才懂得,原来有些伤害,是没法抚平的。 手机再响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平復了情绪,从那阵震动中平静了下来,只是脸皮紧绷着,眼睛也有点酸涩疼痛。一看到屏幕上闪烁着的“家航”两个字,刚止住的泪意又跳窜上来,她紧闭双眼,微昂着头,按下接听键。 “家羡,睡了吗?”家航的声音夹杂在唿啸的风声中,显得破碎而遥远。 “还没有。” “那……能不能下楼?我在你寝室楼下。”他愉快地说。 她睁开眼睛,没作任何思考,带了几分急切地说:“你等我,我马上下来。” 她飞快地爬下床,穿上裤子,套上鞋,把准备好的红苹果,还有围巾和手套一股脑全塞进书包,背上以后,急匆匆往楼下走,步子迈地大而迫切。 家航正站在她宿舍楼前面的一处花坛前,手上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掩映在昏黄路灯下的脸看不真切,莫名显出点虚幻感。她心里一滞,疾步走过去,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他的衣服很凉,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心。 他回抱她,低声在她耳边问:“怎么了?” 刺骨的寒风中掺入一丝暖暖的唿吸,撩地她的耳朵痒痒的,她在他怀里摇头,闷闷地说:“没事。” 他轻拍她的背:“对不起,今天太忙了,没能陪你吃晚饭,是不是生气了?” 她仍是摇头,唿吸在冷风中断断续续,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来面对自己,看见她的眼泪,立刻慌了神:“怎么哭了?” 她别过脸去,用手胡乱地去抹脸上滑落的泪水,声音哑哑地说:“我就是太想你了,”她回过头,用红红的眼睛凝视着他焦急的面孔,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好想你,家航,好想好想。” 他既愧疚又心疼:“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忙到现在才来见你,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她重新抱住他,把头埋进他肩窝里,半撒娇地说:“我不管,你必须补偿我。” “好,你想要什么补偿?” 她抬起头,昏昏沉沉的路灯下,她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坚定:“陪我,一整晚都陪我。” “好,我们通宵看电影。”
第50页 “不,”她倔强地看着他,“我说的是,我今晚想和你住在一起。” 他一怔,神情变幻不定,最终还是笑着说了好。 路上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情侣们,原本因考试和低温而萧瑟沉闷的校园变得生机盎然,空气中浮动着甜蜜的味道。 家航和家羡坐车去了稍远一点的一家酒店开了房,刷了房卡进门后,他刚卸下书包,她就拉开了书包拉链,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摊在桌上,拿出苹果,无奈两个苹果的包装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左右为难地说:“怎么办?哪个是你送给我的?” 他随便选了一个:“无所谓,反正都是我们的苹果。” 他说“我们”的时候,加重语调,她听了很是受用,主动请缨去洗苹果,然后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看电视。 家羡时不时拿目光去瞧身边的家航,他慢条斯理地做着咀嚼和吞咽动作,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屏幕,没一丝一毫和女孩子独处一室的紧张,看起来很是坦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他的长相和气质都好地无可挑剔。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清清嗓子,镇定地说:“莉莉,怎么了?” “你去哪了?我刚回来,你寝室黑灯瞎火的。” “哦,”她瞥了眼含笑听她打电话的家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和家航决定通宵看电影,晚上不回去了。” 挂了电话后,她直接摁了关机键,站起来,强装冷静地俯视安静坐在一边的家航:“我要去洗澡了。” 他却出其不意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头压在她一侧肩膀上:“今天到底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她低着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没什么,我说了呀,太想你了。” 他挑了挑眉:“真的只是这样?” “那不然呢?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哭,可能是因为太期待见你了,又一直见不到,所以才难受吧,而且我以前也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候,不是说不开心的时候就要哭出来才痛快吗?” 他扳过她的脸,也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说辞,良久,才嘆口气,却只是叫她“傻丫头”,不说别的话。 家羡先洗好澡,出来以后躺在床上,家航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又调了下空调的温度,随后也进了浴室去洗澡。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只见她蜷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面对着他,发出均匀平稳的唿吸声,上嘴唇微微向上翘起,一缕刘海垂落下来,挡住她的眼睛,床头灯暖橘色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岁月静好的味道。 他悄悄掀开被子躺进去,刚把被子整理好,她突然抱住他,他怔住,旋即有些意外地侧头看过去,她的眼睛直勾勾地锁着他,让他心里一紧。 他用手指拂开粘在她脸上的头髮:“怎么还没睡着?” 他的笑还没来得及展开,她已经一手扶着他的脖子,靠过去吻住他的嘴,柔软的唇瓣美好地让他无法抗拒。他转个身,半压在她身上,两手固定住她柔软的腰肢,凑上去一点一点亲她的嘴唇,感觉到她热烈的回应,他忽然觉得焦渴难耐,再也温柔不了,只能凭着本能狠狠地去吻她。 她生涩地用手去触摸他的身体,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艰难地让自己和她拉开一点儿距离,注视着她亮得异乎寻常的眼睛,他声音暗哑地说:“家羡,我们不继续了,好吗?” “……为什么?”她不明白地看着他,眼神透着几许傻气、几许茫然、几许勇敢,还有一些他触及不到的东西。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放任自己看着她美好到让他窒息的面庞:“我会吓到你,而且……我们现在还没到该做这件事的时候,所以我们别继续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会想要和对方这样吗?难道你不喜欢我?” “我当然喜欢你,当然……想和你这样,可我们还没毕业,我还一事无成,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自私地和你发生关系。” 她沉默地看着他,他躺平身体,对着天花板调整唿吸,许久以后温柔地说:“家羡,你愿意,我很高兴,真的。我爱你,所以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对你做这件事,而且我想……你也不知道自己明天会不会后悔。” 又过了很久,她才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他伸长手臂,她听话地枕上去,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说:“睡觉吧,家羡。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她顿了顿,更紧地抱着他,脑袋伏在他胸口上,轻声说:“谢谢。” ☆、7-6 圣诞节过后,时间过地愈发快了,转眼间就到了寒假。家航也考完了研究生入学考试,并且用他自己的话说,“发挥地堪称完美,考上c大完全不在话下”,家羡不觉得他自大,她喜欢他的自信,喜欢他说这句话时无所畏惧的气魄,不知为何,她感觉这样的家航充满了令人着迷的……男人味,虽然她不能完全理解男孩和男人间的区别,但她毫不怀疑,无论作为男孩,还是男人,她的家航都是她心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农历新年前几天的一个下午,家羡和家航去了“贞子书店”,这次家航没开车,两人看时间充裕,又没什么急事等着做,便搭了公交车过去。 今年的冬天是名副其实的暖冬,只在元旦后下了一点小小的雨雪,之后天就一直放晴着,和去年冬天那场罕见的暴雪比起来,不由地让人恍然。 “还记得去年的大雪吧?”家航含笑问她。 她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在那场大雪停下的午后,她重新遇见他,意识到自己之前拒绝他的心根本没那么坚定。 他越过她看向窗外,俊秀的脸孔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很迷人:“那几天的雪下得我透心凉,我就在想,我前不久刚被喜欢的女孩子拒绝,好不容易有个寒假可以懈怠一下,能全心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假如足够幸运,还可以在大街上,或者其他地方偶遇你。然而偏偏天公不作美,一场雪差不多断了我出门寻求相遇的机会,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几天我天天失眠。”他把目光移向她,“不过好在雪停了,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出门瞎转,没想到还真遇到了你。” 回想那一刻,她也觉得很神奇:“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你,所以当时一下子就傻了,只知道干瞪眼盯着你瞧,想走又挪不了腿,像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了。” 他本来离她就很近,为了方便说话,更是往她坐的位置又凑近了些:“你这算是间接承认我魅力非凡?帅地让人目不转睛?” 她忍住一个白眼,车子刚好遇上拐弯,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忽然向她这边倾斜,一个暖暖的吻不偏不倚印上她的嘴角。她倏地退开,脸慢慢变热,坐在前面的两个小姑娘恰好看到这一幕,捂着嘴偷偷地笑,她窘迫不已,狠狠地睨“罪魁祸首”一眼,他却仿若不知,只抿着嘴做无辜状。
第51页 她把头靠在玻璃窗上,阖上眼帘,轻柔暖人的阳光在他和她的周身流转,让人舒服地直想嘆息。 家羡想要当面和书店老闆“贞子”道一声“新年快乐”,毕竟她经常光顾她的店,却从来没掏钱买过一本(不是她不愿意花钱买,而是她看小说从来不会看第二遍,更别说书店里摆在书架上的书卖相实在差劲,难以让人起购买的欲*望……),特地来送上一句祝福,也算表达她作为“顾客”的诚意。 然而这次书店的气氛却异常诡异,还没踏上台阶,已然听到里面“热闹”的争执声,家羡和家航面面相觑,都有点进退两难。 用“争执”来形容里面的情形其实有点过了,因为只有一个男人的低吼声不停响起,而书店的主人则一语不发。 “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你说你需要时间,好,我给你,可你自己想想,这都过去多久了?你真打算一辈子与世隔绝吗?” 看起来,这个男人似乎很生气,不过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恳求和关心,虽然不知道他的模样,家羡却能猜到,这样的低低的微带一点儿沙哑的嗓音只可能属于一个成熟男人。 书店老闆还是不出声,这时,男人放轻语调,换了劝说的口吻:“跟我回去,好吗?我……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家羡没再听下去,拉着家航赶紧走了,她没偷窥人隐私的习惯,今天破天荒驻足听了一小会儿,即使是因为一时无措,也已经算无礼了。 脚下的这条巷子确实看着很是冷清,阳光虽厚,也无法全照进来,一大半的路都笼罩在暗影里,颇有点寒气逼人的感觉。直到出了巷子,重新沐浴在阳光下,刚才偷听引起的压抑感才慢慢消失。 两个人往公交站台走,家航突然起了感慨:“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笑笑,即使这位“怪异”的书店老闆身上有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故事发生过,她也一点不感到好奇,不过听他这样讲,多少也有些怅然:“是啊,都一样,只不过有喜有悲罢了。” “一提到故事,不论悲喜,总是难免惆怅,不过既然是故事,说明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所以还是让故事留在过去比较好。在我看来,故事本来就该是属于过去的。” 她不置可否,眼看一辆公交车驶近站台,缓缓停下,忙拉着他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笑道:“管他什么故事,管他什么过去,现在我们必须得跑快点了。” 过年这天,和往常一样,家羡跟着父母去了爷爷奶奶家。或许是因为有了爱情的滋润,她的气色看上去出奇地好,皮肤光滑,一点点粉红色在双颊上晕开,颇有小女孩的可爱娇嗔模样,加上头髮长长了许多,再不是从前那个留着硬朗短髮的假小子,奶奶看了,连夸她越长越标緻,还顺便表扬了下对孙女“照顾有加”的儿子儿媳。 陶烈钧和徐可若笑着接下长辈的称赞,彼此对望一眼,很是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 家羡摸摸自己的头髮,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可是被家人这么直白地说出,还是会感到不好意思,尽管他们并不知晓她想改变外形的原因。 她有过告诉家里人她已经恋爱的想法,几次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可能是由于她一向内心封闭惯了,让她突然之间在大人面前抛出这么一个重磅消息,她不敢想像会在这个其乐融融的房子里掀起什么样的大浪。 可是不说的话,她又觉得对不起家航,他给了她几乎算得上最大的诚意和真心,如果她连知会家人一声都做不到的话,岂不是将自私做到了极致?再加上家航从不在这件事上给她施加压力,反倒叫她更觉愧对了他。 吃年夜饭的时候,她鼓起勇气,在爸爸给爷爷斟酒的时候,要求给她也来一点儿。爸爸眉毛动了动,略有点意外,爷爷则是诧异地连杯子都忘了放下:“女孩子喝什么酒?别喝酒,你跟奶奶和妈妈一样,喝点果汁就行了。” 她不免讪讪,知道爷爷一直对她的撒娇无力招架,于是撅着嘴,央求道:“爷爷,我就喝一点点尝尝味道,就一点点,我保证。” 爷爷皱着眉毛,眯起眼睛摸着下巴苦想一下,还是妥协地笑了:“行了,烈钧,给你闺女也来一点,就一点点,不许多,今天过年,就破例一回。”她转向孙女,乐呵呵地说,“在外面可不能喝酒,知道吗?” 她连连点头,生怕爷爷反悔似的,马上接过爸爸的酒瓶,给自己手边的玻璃杯倒了浅浅一层酒,薄薄的液体堪堪盖住玻璃杯的杯底,她就在爷爷的盯视下住了手。 她端起玻璃杯,仰头一饮而尽,这架势让一桌的四个大人都瞠目了,她不等他们问什么话,露出一个羞怯但果断的眼神:“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我交男朋友了。” 不是说酒壮怂人胆吗?为什么她喝了酒,老老实实全招了,这会儿反而觉得浑身发烫,脸热地有快要烧着的感觉? 之后的几秒,餐桌上一片寂静,可谓鸦雀无声。可很快,几个大人全都笑了,她晕晕地看着他们,爸爸妈妈的笑带着欣慰,带着慨嘆,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而爷爷奶奶两个人则笑地合不拢嘴。 “我说家羡,交男朋友多好的事情,跟我们说还用得着借酒壮胆?放心吧,我们家很开明,只要找的男朋友是正经孩子,我们都不会有意见的。” “是啊,”爷爷也说,“我是说你怎么突然想要喝酒了,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想学人家借酒消愁,原来是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妈妈打住两位老人的逗趣:“爸,妈,你们再笑下去,家羡估计要甩袖子走人了。” “我们这不是高兴嘛,”爷爷沖家羡眨眼睛,“跟我们说说,那孩子是什么样的?叫什么名字?家里人做什么的?” 家羡揉揉滚烫的脸颊:“他叫单家航,很优秀,学习好,人也好,算是我的学长,至于他家里……他妈妈是我们学校德语专业的副教授。” “不错不错,”爷爷频频点头,又问,“那他爸爸呢?” 她哑然,低下头,低声说:“他爸爸不在了。” 爷爷愣住,嘆口气道:“唉,单亲家庭的孩子不容易,照你这么说,我看那孩子还挺靠谱的。” 她无暇顾及家里人再说什么,因为她正处于一种说不清的亢奋状态,偏偏头又晕地厉害,好在大人们都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只是感嘆两句“吾家有女初长成”,没再多问。 吃过年夜饭,家羡等不及攥着手机去了爷爷奶奶的书房给家航打电话。 客厅的谈笑声隐隐约约传来,玻璃窗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烟花唿啸着沖天而上,在暗空中肆意绽放,拼凑成美妙的图案,斑斓多姿的色彩溢满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也溢满她的心房。
第52页 她靠在窗边,电话一通,抢着先说:“新年快乐!” 他声音轻快:“新年快乐,家羡。” “吃过年夜饭了吗?”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对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保准让你开心的事情,”她倚在门窗上,眉目带笑,“我和我爸妈他们提到了你,说了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他们都很高兴。” 他在电话那一头愉悦地笑了,感动地说:“这是我迄今为止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谢谢你,家羡。” 她顿觉不好意思,他的一声“谢谢”竟让她眼眶微酸,只能不停地眨眼睛才能缓解。她听着他的唿吸声,透过窗户眺望远方,数十朵绚烂的烟花像约好了一样,勐然“砰”的一声响彻苍穹,仿若那天和他一起登上山顶后看到的漫山杜鹃,次第绽开,散落天际,美地惊心动魄。 她默然看了一会儿,对着手机轻轻地说:“家航,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人好地够久够腻歪了,得虐了…… ☆、8-1 m市的仲夏如期而至,作为一个沿海城市,此地的夏天并无一般内陆城市的闷热干燥。到了晚上,拉开窗帘,把窗户开到最大,坐飘窗台上吹一会儿混合着海风淡淡咸涩味的夜风,十分凉慡惬意。 家羡很喜欢这座城市的仲夏夜,每当有不知名的情绪试图将她淹没时,静静坐着享受片刻凉风拂面,就能全然放松下来,所有不该出现的杂念也会跟着慢慢成为一片虚无。 舒缓的歌声从她脚边的手机上传来,空灵的音乐和嗓音叫人有穿越时空的错觉。那是她现在最爱的英国女歌手gabrielle aplin的声音,而正在播放的这首《salvation》是最深入她内心的一首。 you are the □□nche, one world away. (你像一场雪崩,席捲整个世界) my make believing, while i’m wide awake. (我在清醒之时如此想像着) just a trick of light, to bring me back around again, (然而一缕光造给人的幻象再次将我带回) those wild eyes, a psychedelic silhouette. (那些狂热的眼睛仿佛一道剪影,企图迷惑我) i never meant to fall for you, but i was buried underneath, (我从没想过爱上你,但我已经被爱吞没) and all that i could see was white. (我双眼所见只有如雪崩一般的你) my salvation my my, my salvation my my…… (你是我的救赎……我的救赎……) 她没有听歌时计较歌词意思的习惯,只是单纯喜欢这首歌的旋律和gabrielle唱歌时倾诉般的低吟,特别是结尾处反覆吟唱的那句歌词,似无助、似彷徨、又似尘埃落定的“救赎”,充沛地让人怅然。 她正抱膝靠坐在飘窗台上聆听,歌声戛然而止,单调的手机铃声取而代之,将她拉回现实。 她伸长手臂,拿起手机,却不想是赵帆的电话,这才想起来,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来m市了。 她按下免提:“赵总,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他笑了,光听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有,我早就说过,别叫我赵总,叫我赵帆最好,搞得我给你打个电话,都像谈公事一样,多累人。” “我这叫尊老爱幼,懂不懂?” “我不过比你大七岁而已,也没那么老吧?” 她忍着笑:“你都三十多了……” 他对着手机直嘆气,无可奈何地说:“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人嫌弃我老,算了,也罢,谁叫说这话的人是你,再不中听,我不也得全收着。” 她半眯着眼睛懒懒地“嗯”一声。 “怎么了?不会现在就犯困了吧?” 她伸直双腿:“是啊,我胸无大志,没有远大理想,只求日子得过且过,没什么心可操,当然整天除了吃就是睡。” 他好笑:“很多人都羡慕你这样早睡的习惯,好不好?别把自己看得这么差劲。” “别,“她插嘴道,”我最怕被谁羡慕,一旦被谁羡慕上,就意味着被谁惦记上,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轻嘆一声:“家羡,你有权决定怎么过自己的生活,不用担心别人怎么看,也不用活得太谨慎。” 她只好在心里苦笑,脸上一派风轻云淡:“哎,刚说你老,你还不承认,唠叨起来简直可怕。” “好,我不说了,我这周六下午去m市,你应该没事吧,到时候见一面。” 家羡第二天一到公司,还未进办公室,安惠就在走廊上截住她。 “陶姐,上个月来过我们公司的那家c市企业,据说已经选我们公司作供应商了,由刘总直接跟进这个项目。他们要货要得特别急,量也大,这段时间,整个公司恐怕得集体加班加点了。” 她说的刘总是统管内销和外销的公司副总,平时不苟言笑,家羡在路上见过几次,每次都只打一声招唿作为尊敬,刘总有时会颔首一下,有时压根注意不到。 家羡笑笑:“有这么大的客户是好事。” 安惠苦着一张脸:“陶姐,你当然不用着急了,反正rolf一年到头没见加班过,你是他的翻译,自然跟着他的时间来,再怎么加班也轮不到你。“她不无遗憾地说,”早知道,我就不学什么工科了,也和你一样学门语言,既培养了气质,又不用把自己整成男人一样。” 家羡失笑,打趣道:“你想夸我,可以直接夸,不用铺垫这么长。” “陶姐,没想到你还挺有幽默感。对了,问你一件事,”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c市那家公司上次不是来了几个人到我们公司吗,我听公司里的女同事私下八卦说……” 家羡眼皮一跳,不由回想那一天她和家航在走廊上的拉扯,以为被什么人看到,心里祈祷千万别成为同事议论的焦点才好。 “来的三个男的里面,有两个超级帅,身材好,模样也俊朗,跟明星一样。陶姐,”安惠沖家羡挤一下眼,“你也是c市人,难道你们那里盛产帅哥?” 家羡一愣,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了:“你是怎么从两个男人身上推算出这个结论的?”她摇摇头,“帅哥肯定有,但我觉得还好,可能我见多不怪了,你要想知道,以后有机会可以自己去c市看看。行了,回去工作吧,别唉声嘆气的。” 她回到办公室,掩上门,脸上的笑容同时退去。 如果她没记错,家航是他们公司管技术那块的某个部的经理,如今她所在的公司作为他们的供应商,直接打交道最多的应该是和他们那方的採购人员,其次是质量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应该不会有什么联繫,按理来说,她这个翻译和他直接打照面的机会几乎为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第53页 这样一分析,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分神。然而她知道,世界上最可能的事情往往是意外,她当然可以做到在一次意外面前悲喜不形于色,可是若这样的意外还有下一次的话,她还能维持表面上的不在乎吗? 她打开手机,找到一个多月前那条叮嘱她抹药的简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然后按了删除。她两手搭在扶手上,头向后仰,看着玻璃幕墙外倒挂着的别无二致的幢幢灰色高楼,禁不住苦笑了,只好对自己说:没什么可逃避的,这个世道只要有人存在,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能做的只是逼自己不停面对,无论明天发生什么,不发生什么,日子照样还是要往后过。 周六下午,赵帆到家羡住的地方楼下,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接到他的电话,她换掉宅家里时穿的背心和短裤,套了件白色短袖t恤,配一条棕色修身九分裤,脚上趿拉着一双黑色人字拖,手腕上挂一个钱包,就这么随意地出了门。 她租住在离公司挺有些距离的一处高层公寓楼,当初来到m市的时候,在网上选来选去,经过多方比较后,看中了这块远离喧闹市区,相对来说离海较近的居民区。m市地铁发达,除了上下班耗在路上的时间长了点,交通也称得上便利,其实说起来,她还挺爱坐在地铁上感受它仿佛脱离时间掌控的那份自如感。 眼下她住的这套是零几年建的公寓,还是算比较新的,实用的两室一厅,带一个朝南的露天阳台,室内装修十分敞亮,格局设计也很合理,而且租金在这个城市看起来也不算高,唯一不好的地方是电梯运行起来总会不时有一种嘎吱嘎吱仿佛随时会罢工的感觉,有人来修过几次,一直不见好,但也没出什么毛病,后来也就随它去了。她刚搬过来时,坐过几次电梯后,再也不敢踏进去听那要命的声响考验自己的忍耐力,再赶时间,也会步行下楼。反正她住在四楼,每天来回走几趟,纯当锻鍊身体了,也挺好。 迈着步子闲闲下楼,刚走出单元门,一抬头,她差点没被见到的人惊掉下巴。 时隔一个月,再次见到赵帆,他俨然成了另一个人,眼前的他上身穿一件天蓝色短袖衫,一条磨白的宽松牛仔裤下是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他靠在驾驶位车窗上,两臂抱胸,目视她走近,夏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地长长的,投到地上。 这个每次见面总是衬衫西裤陪皮鞋的男人,似乎被逐渐褪去的光亮一点点洗去铅华,露出纯真青涩的男孩模样,而他注视着她的双眼之中,处变不惊的底色之上,浮动着毫不修饰的点点笑意,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女人动心的男人。 家羡好一阵恍然,直到赵帆勾起嘴角,露出一点似笑非笑,才心神归位。她走到他跟前,苦涩又郁闷地想,为什么她就不能为他所动呢?哪怕一点点也好啊。这个不着调的念头如此突兀地跳出来,一下又让她心惊了。她摇摇头,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居然对着赵帆都能胡思乱想起来,简直不可理喻,她想,难道她天生就对拥有好皮相的人抵御力低下? 赵帆双眉一扬:“你这是什么表情?嫌弃我这幅装扮?” 她讪笑:“没有的事,我刚睡醒,脑子晕的很,走吧,去吃饭吧。” 赵帆等她坐进车里,也拉开车门坐进去,还是不大相信地盯住她:“说实话,我这个样子不违和吧,应该不算装嫩吧?” 她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地说:“不算,就凭你这姿色,什么型什么款都驾驭得了,放心吧,好看地很。” 他失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幼稚的讨问还是因为她的夸奖愉悦了他:“既然你这么看好我,晚上请你吃大餐。” 她放松地靠在座椅上,头往他的方向一歪,漫不经心地说:“大餐免了吧,你看我这个打扮,还是去吃大排档比较合适,这个季节就适合边吃饭边吹风。” 两人去了最近的大排档一条街,每个摊位都生意火爆,各种海鲜摆上桌,琳琅满目,色泽迷人。 家羡并不经常过来吃海鲜,只到夏天时偶尔来几次,全当换换口味。其实她并不觉得海鲜的味道多么让人迷恋,她爱独处,可有时也会感到有那么点儿说不出口的寂寞,无处排解时,她会来这里坐一会儿,身边人来人往,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流连踟蹰,有人大声吆喝,有人低声絮语,这份喧嚣不多不少,刚好占据她那一根孤寂的神经,也不会让她觉得吵闹烦躁,恰到好处地治癒了她那不听使唤的心情。 赵帆以前也陪她来过这儿一两次大快朵颐,这一次却没吃多少东西,只吃了点烤蔬菜,海鲜全都进了家羡的肚子,把她撑得不行。 吃完以后,赵帆付了钱,虚搂着她往外走,一路上护着她,防止她受到路人碰撞。走出拥挤的街道,她抬起头,摸着肚子长吐一口气,斜睨他一眼,抱怨道:“点了那么多,你都没怎么吃,可把我撑坏了。” 她脸上红扑扑的,嘴唇因为吃了辣红地可谓娇媚似火,明明暗暗的灯光映照下,递给他的那一眼看上去带着点儿嗔意和小女孩儿的娇憨,颇让人心头荡漾。他笑着摸摸她的头:“我看你吃的很香呀,怎么好意思跟你抢。” 她不理会他的调侃,往前走几步,回头看着他,一边倒着走,一边笑盈盈地说:“吃得太饱了,得消消食,这里离海不远,我们走去海边散会儿步再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歌词是我自己翻译的,有不足,还请见谅……其实我挺喜欢赵帆的,也想住海边来着…… ☆、8-2 海边的空气十分清新怡人,荡漾的海水送来清凉海风,吹在身上,柔如轻纱抚过,凉凉的触感让饭后不自觉发懒的身体慢慢清醒。 家羡一手拎着鞋,赤脚走着,任细碎的沙子在足间游走,侧耳聆听海浪软软拍击着海岸线时阵阵轻而缓慢的浪声,不觉有点沉醉了。 “家羡,你喜欢这里吗?”和她一起海滩漫步的赵帆侧头问。 她抬头看向海面上悬挂着的星星,笑了:“当然喜欢了。” “那你想以后定居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我没想那么远,反正现在过地开心就好了,以后的事都说不准。” 他沉默下来,她歪着头,问:“怎么了?” 他的脚步慢下来,继而看着她,认真地说:“家羡,和我在一起吧。” 她顿足,不可思议地回看他,前方一排海滩别墅里透出来的悠悠灯光打在他的右脸上,他左半边脸颊隐没在暗黑里,那双略微细长的眼睛在明暗之中显得亮而深邃,平时总让人琢磨不透的脸孔上全是诚恳。 她敛去讶异的表情,收回目光,看着脚下的碎沙,继续往前走。 赵帆跟在她身边,笑着问:“别告诉我,你没听到我说的话,也别告诉我,你很意外,一点儿也没感受到我的心思。” “赵……” “叫我赵帆。”他定定望着她,语气听不出玩笑的意思。
第54页 “好吧,赵帆,”她也望着他,“我听到你说的话了,至于意外,的确有点,因为我没想到你今天突然找我说这个。我不是傻子,要说一点感受不到,未免虚伪,我也没那么不谙世事。但是,我不觉得现在的我适合和谁恋爱,我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不必牵挂谁,不必害怕失去,更不必害怕对谁失望。” 他静默一下,轻轻笑了:“你这个拒绝来得很婉转,还好你没直接跟我说: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我想我今天这样老起脸皮来装嫩,也不是全无收穫的。” “其实你一点也不老。” “别,家羡,我宁愿你继续用嫌弃的口吻说我老,其实我是喜欢的,”他不再看她,转而看着前方泛着白光的海滩,“我三十二岁了,和你比起来,的确老了点,来之前,我还想,我到底该穿成什么样来表白比较合适,纠结来纠结去,还是想打扮地年轻一点,争取拉近一点儿和你的年龄差距。” 他顾自往下说着:“我怕我再不说,当真一点机会没有了。过去的一个月,我们一直没有联繫,你应该是没想过联繫我,而我是克制着自己不来找你。我一直想,我再等一等,看哪一天你会想起有我这么个人,注意到我多久没给你打电话,可是你是无所谓的,对不对?” 家羡看着她,他的眼神是一贯的温和,并无指责之意,当然也没有自嘲的意思:“然后我顿悟了,等你来找我,估计是不可能了,我想,既然如此,我还是来找你吧,还是……试一试比较好,可能是因为年纪真地大了的缘故,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等下去,至少要在你还单身的时候,表明自己的想法。” “赵帆,我的缺点显而易见,性子清冷,对谁都不怎么上心,和你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性格使然,”她终于找到自己要说的话,“和我在一起,会很无聊。而且……我恐怕自己不会结婚。”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这回惊讶了,抿了抿嘴,才继续道,“家羡,我无意让你想起伤心事,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坚持认为那是你的错吗?又或者说,你到现在还喜欢着他,所以不愿意原谅?” 她一怔,旋即苦笑了:“不,我已经不计较谁对谁错了,更谈不上原谅谁或者恨谁,事实上,有些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今天要是不提及,我都想不起来自己的生活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再谈感情罢了,没别的原因。” 他迟疑一下,动动嘴,说:“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开车过来很累了,早点回酒店休息吧。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一时无话可说,赵帆送家羡到楼下后,打算给她解安全带,她已经先解开了,伸手去推车门,他叫住她。 “家羡,我认识你快五年了,看你一个人生活也有三年了,喜欢你虽然没那么久,但也够坚定了,不会因为你今晚的话就打退堂鼓。考虑一下我吧,你的顾虑和想法我理解,但我想,你排斥的并不是爱情本身,我可以肯定地向你承诺,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所以……别一回家就忘记我的表白,也别以后看到我的电话就拒接。” 她不怀疑他的诚意,但爱情不是光有诚意就行:“不会的,我没那么幼稚。可我还是那句话,赵帆,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适合,爱情什么的,还是别和我尝试了。 昏沉沉的车厢内,他微微一笑:“借用你之前和我说的一句话: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所以别急着给自己下任何决定,况且我也不可能马上就改变对你的感觉,我想我还会喜欢你相当长一段时间。” 家羡站在玄关处,将钱包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扔,甩掉拖鞋,光着脚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冻矿泉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才觉得畅快些。或许是因为晚上吃的海鲜太咸了,她觉得胃隐隐有一股灼烧感,越烧越发干,连带着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去浴室洗澡的时候,她把花洒开到最大,任凭温暖的水流冲击她的身体,难以形容的闷痛感一阵接着一阵,她也不管,就这么站着,睁着眼对着磨砂浴室门发呆。很快,卫生间水雾缭绕,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煳不清,只剩下一大片朦胧的白色在视线内铺展开。 傍晚时分赵帆倚在车门上等待她走近的影像再次浮现,逐渐和遥远记忆中的那个男孩重合。她闭了闭眼,往昔的片段争先恐后蹿了出来,让她无力制止。当年的那个男孩也喜欢穿简单t恤和利落的牛仔裤,也曾用专注热忱的目光注视过她,也曾双眸沉沉和她说:我喜欢你…… 她知道自己是疯了,只是一副相似的打扮而已,居然让她再一次忆起了当年。 当年,多么引人惆怅的两个字,当年的他,当年的她,还有当年的她,都只存在于当年而已…… 她回到客厅,电视上的娱乐综艺节目热热闹闹的,却感染不到她。手机在沙发上嗡嗡叫了两声,她拿起来看,是妈妈的简讯,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她这才看到手机里有一通未接来电,不敢耽误,立刻拨了回去。 “妈,刚刚去洗澡了,没听见手机响。” “我就说你肯定在有事,你爸还紧张兮兮的,偏要叫我发个简讯问问,今天公司没加班吧?” 她摆弄着电视遥控器,笑了:“没有,您几时见我加班过,我清闲地很。” “这倒也是。家羡……在m市有交到什么朋友吗?” “有啊。” “男的还是女的?” 家羡一怔,而后好笑地说:“男的女的都有,妈,您想说什么?” 妈妈顿了顿,还是说了正题:“家羡,你也可以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了,当然了,我们不是催你什么的,不过如果能有个好男人帮着照顾你,也是不错的。我和你爸,还有你爷爷奶奶都觉得赵帆很不错,有事业心,人也稳重,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找女朋友,没事就去看你,他的心思我们都看得清楚,虽然比你大了好几岁,但懂得照顾人也是一样的。你看……?” 家羡关了电视,室内一下子安静了。她一手抚额,往后一靠,忽然觉得烦躁。赵帆刚和她表白,家里人就打电话过来撮合她和赵帆,这赶地也太是时候了。 她保持笑脸,回答说:“妈,没人说赵帆不好,但我和他不可能,要有可能的话,早就在一起了,何必到今天?而且他不见得是专门来看我,他在m市也有业务,只不过顺带看看我这个恩人的孙女。您在我面前说这些就算了,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这话,他要报恩,不一定得用他自己来报,就算要报恩,那对象也只是我爷爷而已。”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单纯到没一点思考能力的人,也许她识人的本领一向不算好,但她多少知道,赵帆对她的好并不是全然出于男女之间的喜欢,至少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是。
第55页 “家羡,赵帆这样对你可不是报恩,就像你说的,他也没必要对你报恩,他是真心喜欢你,不然不会没事就来看我跟你爸爸,再详细描述和你见面的情况。他什么也不说,但我们都地看出来他对你的用心,这次他阑尾炎手术,医生刚说他可以开车了,他就打电话给我们,问要不要带什么东西给你,我劝他暂时不要跑长途,毕竟要三个小时,他连说没事,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我的话。” “他阑尾炎?什么时候的事?” 妈妈嘆气说:“两个多星期前吧,是别人送他来医院的,我刚好看到,他还跟我说,叫我不要告诉你,免得你担心,我这一急,就全说了。咦?他是不是已经去你那儿了?” 家羡不说其他,只匆匆说:“妈,这事先不说了,我还有点事没忙完。” 她挂了电话,比烦躁更闹她心的是忽然涌出的愧疚感。她摩挲手机屏幕,想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表示一下关心,却始终下不了手,如果没有晚上那番表白,她可以一点儿不迟疑地问候一声,然而现在,她怕自己的关心让他起不应该有的联想。 正踌躇着,收到赵帆的简讯,他说:晚安,家羡。 她看着屏幕,不无苦涩地想到,愧疚感和爱情一样,是一场漫长的折磨,无穷无尽…… ☆、8-3 赵帆第二天不打招唿就走了,直到回到c市,才给家羡打了电话。 “我以后不能再张口闭口说你年纪老了。” “为什么?” “玩不辞而别的通常都是年轻人或者小孩子呀。” 他哭笑不得:“你判断一个人老不老的标准可真够随心所欲的。我一大早就出发了,怕打扰你睡觉,公司有点急事等着我回来处理。” “赵总果然是大忙人,来去无踪影。” “……你又来了,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我的名字叫赵帆,不叫赵总?”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咬牙切齿,可她却感觉,他在微笑。 “名字只是个代号,没什么关系。你有事忙你的去吧,我要去超市买东西。” 在她要挂电话的前一秒,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家羡……” 她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他却转而用轻快上扬的声音笑着说:“明天是周一,好好挥霍今天的空闲时间吧。” 她收了电话,也收起脸上的笑容,商场自动玻璃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她抬步走进去,乘坐自动扶梯到负一层的超市。 周末的超市人潮涌动,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十分拥堵。她一手推着手推车,一手拿着黄色便贴纸,对着上面的文字,一面不停地说“不好意思,借过”,一面熟门熟路地在各种货架上精准地找到要买的东西。 半个小时后,她拎着满满一大袋战利品走进商场三楼一家日式拉面馆。 等面上来的时候,她托着腮帮子看着桌子上的点菜单想着自己应该怎么挥霍一整个下午的时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明智的做法是睡上一觉,醒来以后吃个晚饭,可以再看一部电影打发时间,然后心无旁骛地……继续睡觉。 然而没过几天,她就没法再假装心无旁骛了,因为公司内部开始流传一个非官方但已经经人证实过的消息——家航所在的公司要在m市设立分公司。不仅如此,公司的选址早已定好,等设备、工作人员全部到位以后,如果不出意外,九月就会正式开始运转。 家羡一开始无暇去深想,整整一上午都陪rolf开会,下午又有同事拿来一份英文材料叫她帮忙翻译一下,她也没推,一直忙到快下班,才有时间喘口气。 她闭上眼,等眼中因为长时间工作产生的酸涩过去以后,拉开左手边的抽屉,走到窗边。 正值下班时间,宽阔的道路上车流如织,不少白领打扮的都市男女从写字楼走出来,有的走向自己的车,有的站在路边拦计程车,而大部分人都在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她半低着头盯着手中白色名片上黑色的“单家航”三个字,一种无力感几乎吞噬了她。她本能地推测他调到m市分公司的概率,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那个概率会是零。 手机响了,她把名片扔回抽屉,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边拿起来接听,是britta的电话。 “家羡,晚上没事吧?” “没事。” “就知道你没事”,britta呵呵笑着,听起来心情很不错,“晚上一起吃饭,我带男朋友给你认识。” 家羡颇有点意外:“你什么时候谈了男朋友?我居然一点不知道。” 她大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要做灭绝师太啊。” 家羡也笑了,britta活学活用的本事倒是令她这个中国人都要自嘆不如了。 britta的男朋友叫骆阳,是个十分开朗的中国男孩,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眼睛不大,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一条fèng,很能给人亲近感。他的衣着打扮相当时髦,白色涂鸦t恤和破洞牛仔裤的搭配散发出一种张扬的不羁,看年纪似乎比britta还要小一些。 “家羡,我男朋友很帅吧?”britta一脸幸福地说。 家羡忍俊不禁:“当然。” 骆阳无可奈何地看着britta,眼神分明透着宠溺,惹得家羡受不了地说:“哎,我是来吃晚饭,不是来受刺激的,你们别过分了。” britta哈哈大笑,深海蓝色的眼睛如一波清澈的海水,十分漂亮:“天涯何处无芳糙,不用太羡慕我,只要你肯,什么样的男人都愿意和你在一起的。” 骆阳失笑打断她:“‘天涯何处无芳糙’不是这么用的。” “是吗?那是怎么用的?” “这句话指的是一个人不用死心眼地一直爱一个人,还可以去爱其他人。” britta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这是用来安慰人的。” 家羡自动忽略他们两个人的打情骂俏,专心致志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忽然觉得饭菜清淡地她都快吃不出味道了。 吃完饭,britta兴致高昂,提议一起去酒吧喝酒,骆阳表示同意,问到家羡的时候,她擦了擦嘴,欣然答应一同前去,britta听了她的回答,差点没跳起来。 “你不会是真地受我们的刺激开窍了吧?” 骆阳费解地看着女友,britta不可思议地说:“她可从来没去过酒吧,我以前怎么求她陪我去,她都不去的。” 家羡拿了包,粲然一笑:“去还是不去?不去的话,我可回家了。” 三个人去的是靠近海边一家名叫“贝壳”的酒吧。从门外向里看,小小的酒吧空间不大,不过三十平米左右的地方,沿着墙面摆了高低不同的七八个桌子,刻意做旧的木质圆桌在海蓝色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幽幽光泽,酒吧内随处可见用来作为装饰的贝壳,而最让家羡惊奇的是酒吧的地面上铺满了碎沙,这让穿着高跟鞋的她着实有点儿进退维谷。
第56页 britta穿的是坡跟凉鞋,她是这间酒吧的常客,见怪不怪地脱了鞋子放在门边,站直的时候,看到家羡没动作,便催促道:“脱了鞋进去啊,这有什么可纠结的。” 家羡看她和骆阳勾肩搭背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哭笑不得地也脱了鞋,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想着还不如直接去海边散步得了。 吧檯设在酒吧中央,一个蓄着络腮鬍子的男人坐在里面,摆弄着手中的玻璃杯,坐他身边的是一个穿着清凉吊带衫的女子,化着妖艷的大浓妆,经灯光一照,挺有几分魅惑感。此时的她正抱着吉他在唱歌,甜甜的嗓音和外表形成有趣的反差。 家羡没听过她唱地这首歌,但确实觉得这淡淡的节奏和嗓音对于耳朵来说是一种享受。britta大声喊了一声那个被鬍子遮住整张脸的男人:“老唐,来三杯朗姆可乐。” 被唤作老唐的男人站起来,看不出表情地点头:“找地方坐吧,马上给你们送过去。” 酒吧生意略微清冷,只有靠窗的一个桌子旁坐了两个穿着休闲的男人,家羡他们走到靠近窗子的另一个圆桌旁坐下。britta和骆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时娇笑一声。家羡一手撑着下巴,透过大开的窗户凝视远处蜿蜒的海岸线,一手随着那名女子的歌声在腿上打着节拍。 “他们说的远方, 无数人的嚮往, 那么深的痴望, 不过一念妄想。 我不想要流浪, 无穷尽的彷徨, 沖不散的忧伤, 终究一场神殇。 漫长的时光啊, 叫我如何能忘, 你曾贴近的脸庞, 如果你是远方,我即是远方, 唯愿流浪在你心上。” 家羡听地入神,冷不丁被一道粗哑的声音惊醒:“别唱这些情歌了,跟催眠曲似的,换一首吧。” 她回头看去,是老唐在对那名女子说话,她清楚看到,那女子撇了撇嘴,似乎极不情愿听人命令,不过还是没有反抗地开始弹另一首节奏轻快的曲子。 老唐端着托盘,送来他们点的酒。 家羡第一次来酒吧喝酒,不免好奇,拿起杯子端详好一会儿,都觉得这酒看起来和可乐差不多。 “不敢喝啊?” britta眼睛亮晶晶的,蓝地可谓晶莹剔透,正嘴角噙笑瞅着家羡。 家羡不以为然,仰起脖子,豪饮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舌尖、流过喉咙,再奔向胃里,让人不禁精神一凛。 她抿抿嘴,甜甜涩涩的味道中逐渐溢出一丝辛辣感觉,却并不让人抗拒。 britta和骆阳相视一笑,也慢慢喝起酒来。 他们在酒吧一直坐到九点钟,才起身去吧檯付钱,却被老唐告知,已经有人为他们埋了单。 “那人前脚刚走,估计还没走远。” 三个人走出酒吧,家羡穿上高跟鞋,刚直起腰,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巡着声音望过去,直到那人走近,停在离她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她才借着酒吧里流泻出来的灯光看到他的脸,迟疑一下,不大确定地问:“……卓辰海?” 卓辰海微微一笑:“是我,家羡,好久不见。” britta瞪着大眼睛,看看家羡,又看看卓辰海,而骆阳只是挑了挑眉,一言不发。 家羡也露出了微笑:“好久不见。”她看一眼britta,介绍说,“这是我的两个朋友,britta,骆阳。” “你们好,”卓辰海转向他们,“我是卓辰海,家羡以前的同学。” 骆阳搂住britta,沖他欠身点头问好,便要告辞离开。 “你们住哪里,我送你们吧。”卓辰海彬彬有礼地说。 “不用,”britta回了神,一本正经地说,“你送家羡回去吧,我还要和骆阳再走走。” 临走前,她凑近家羡,压低声音说:“du brauchst nicht zu beneiden mich.(你不用羡慕我了。)” 家羡白了她一眼,实在怕招来后续的追问,认真解释道:“du denkst zu viel.er war nur mein schulfreund.(你想太多了,他只是一个过去的同学而已。)” 卓辰海坚持要送家羡回去,她不好拒绝,只能随他上车。车子开动后,他先开了口:“家羡,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你现在在m市工作吗?” “对。你呢?” “我现在也在这边,半年前过来的,之前一直在c市。” 家羡看着车窗外次第掠过的昏黄街灯,满心尴尬着。她和卓辰海只能勉强算认识,根本称不上熟人,这样的偶遇,掀不起她面对故人时该摆在脸上的热情,而且她也不想和过去的人再有什么交集。 他看似并不介意她的冷淡,继续说:“你现在在哪家公司工作?” 她说了公司的名字,又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翻译。” “挺好的。” 大约察觉到她的无话可说,卓辰海说完这句也沉默了。 到了她住的地方,她说谢谢,然后推开门下车,他却不期然追了出来,跑到她面前:“家羡,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吧,以后……说不定我们可以联繫联繫。” 家羡实在想不通他们两人有什么可联繫的,不过还是碍于礼节,报上自己的手机号码。 “家羡,”他拿出手机记下号码,却没马上离开,而是迟疑着问,“你和家航……后来一直没有联繫过吗?” 这下她连苦笑都觉得无力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但……这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卓辰海没露出预想中的尴尬之色,只是略有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啊,是没什么关系。” 家羡目视他的车子驶离,然后拖着步子往楼上走,晚上因为喝了酒才有的一点儿微醺睡意全被赶跑,至于心无旁骛,呵,她想,还是别指望地好。 作者有话要说: ☆、8-4 中午,家羡接到某个主办方负责人的电话,称他们晚上七点到九点要举办一场机器人展会,请她去做现场翻译,因为定好的翻译临时有事无法到达现场,所以经人推荐找到她。她糙糙浏览一遍对方发给她的资料,发现问题不大,想着反正晚上回去没什么事,与其浪费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找点事做来得踏实。 下午她紧赶着完成手上的工作,查好去展会地点的换乘路线,然后专心看晚上要用的资料,忙起来的时候,时间总是飞驰而过,只不过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一下午就这么悄无声息过去了。 她搁下笔,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看檯历,才发现又一个星期已经快要过半,不觉有点儿恍惚。 手机响起,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她按了免提,之后闭上眼睛,一手有一下没一下捏着眉心、一手揉着太阳穴。 “家羡,下班了吗?” “还没有。” “你好久没回家了,爷爷奶奶都很想你,我问赵帆了,他明天会去m市出差,你坐他的车,星期五晚上跟他一起回家待两天好不好?”
第57页 她牵了牵嘴角:“他刚做的阑尾炎手术,您不担心他开车跑长途吃不消?” “没事,都快一个月了,可以开,他的确有工作的事不得不去你那里,你刚好搭个顺风车回来,我们也放心些。” 她嗫嚅着,说不出拒绝的话,咽下一声到嘴边的嘆息,听话地答应下来。闭着眼又发懒一会儿,先给脚后跟贴上创可贴,然后换上高跟鞋,收拾东西下班。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她摁亮手机屏幕,上面静静躺着两条未接来电,时间显示是一个多小时前打过来的。 她怔住,当然知道这串号码属于谁。 距离上一次遇见家航,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他一直没有打过电话给她,最初的震惊过去以后,尽管担心过,甚至因为无法确定他是否会被调到m市的分公司而忐忑不宁,但冷静下来一想,那只是一个他们都没料到的偶遇,既然偶遇过后,他没再次找她,那就说明……应该不会有什么所谓的下一次。 可这十一个红色数字却再次搅乱她的心,她摸不准他什么用意,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和他周旋,只好暂时安慰自己,或许是他不小心拨错了电话。 已经六月底了,沿海湿润的气候并不能完全吞没这座城市逐渐沸腾起来的炙热,尽管海风送来一阵又一阵清凉,缓解了不少热度,但随着盛夏脚步的逼近,炙热的感觉还是一寸寸蔓延开来。 家羡撑开阳伞,大步往两百米开外的地铁口走,她必须提前半个小时赶到展会现场,而展会地址离公司颇有一点儿距离,坐地铁过去估计都得花上四五十分钟。 到了地铁口,她收起伞,仔细叠好塞进皮包,正要抬脚踏上台阶,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扯住。 她吓得低叫一声,同时惊愕地回头看过去,却发现“袭击”她的人正是她刚刚还在想着的男人。 她蓦地闭紧嘴巴,极其冷淡地说:“你干什么?” 家航扼住她的那只手掌纹丝不动,手心隐隐溢出汗水,濡湿她的皮肤。他的额上也渗出了汗,大概走得急了,正微微喘着气:“跟我走。” 她不动:“你到底要做什么?” “家羡,”他捏紧她的手腕,深深看了她两眼,“你别这样。” 有认识的同事经过,吃惊地喊了一声家羡,惊奇的目光在僵持着的两个人之间来回游移,可家航不为所动,只是同样倔强地看着家羡。 家羡硬着头皮对同事扯起嘴角一笑,再回头的时候,家航不由她拒绝,转身牵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领着她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奔驰。 家羡磕磕绊绊地跟在他后头,清楚看到他穿着的白色衬衫上浅蓝色的竖细条纹和因为汗湿紧贴在嵴柱上的一大块布料。她知道自己在力量上不可能挣脱他,既无语又无奈,套在高跟鞋里的脚几乎听不了使唤,不得不投降似地说:“你慢点。” 他回过头,视线落在她扭曲着的眉毛上,然后下移停在她脚上,一粒汗珠顺着他低头的动作滑落下来,淌过他的眼尾,他神情不定,似乎想说点责备的话出来,最后还是舒展了眉头,手上力气也放轻了,再往前走的时候,脚下的步子慢了许多。 到了车前,他拉开车门,半推搡地将她塞进副驾驶位。 她看着他雷厉风行的动作,等他上了车,不无烦恼地说:“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发动车子,目视前方:“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带你去吃饭。” “我还有事,没时间吃晚饭,”她伸手就要去推车门,“你自己去吃吧。” “家羡,你就这么不能原谅我吗?连和我吃顿饭都忍受不了?” 她看着他,一个怅然的笑正浮在他的嘴角上,那种无助焦虑的眼神一下刺疼她的心,她嘴唇动了几动,终是无力妥协了:“我晚上真地有事,得赶去一个展会做翻译,没时间吃晚饭,再等下去就要迟到了。” “我送你去,”他并不放她下车,启动车子,“把地址报给我。” 她对他这幅霸道的样子简直有点儿无言以对了,想到再耗下去难免得迟到,索性乖乖报上地址便不再出声,安静地看着落日余晖下的滚滚车流回忆下午记下的资料。 正是下班高峰期,交通十分堵塞,等赶到展会地点,已经超过六点半了。 车一停稳,她说谢谢,解开安全带下车,飞快地往前走,根本不回头看他。 展会持续了两个小时,家羡跟在主办方某个负责人身边,从这个地方转到那个地方,强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在一个中国人和七八个德国人之间切换着中文和德语,到最后嘴里吐出的字句仿佛已经不经过大脑,说话似乎成了一个反反覆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的机械性动作。 整个展厅共展出近30种不同类型的机器人,基本每一台都需要详细介绍再加解疑,一圈下来,家羡口干舌燥,胃也有点闷痛噶,展厅的灯光十分明亮刺目,让人眩晕,站地久了,脚底又麻又疼,小腿也有点儿想打颤。 结束的时候,一整晚努力维持微笑的脸部肌肉都快僵掉,接过主办方递给她的报酬,再加连声道谢的话后,走出展厅,她竟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她垂丧着双肩站在展厅门前的台阶上,怔怔看着前方,长而缓慢地吐出闷在心里的一口浊气,然后慢悠悠地拖着步子沿路边走着。 天已经黑透了,往来的雪亮车灯不停地扫过她的身体,如一把锋利的剪刀,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剪地凌乱破碎。 家航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她走近,那个疲惫不堪的身影一下子击中他的心脏,他灭掉吸了一半的烟,下车迎上去。 “你怎么还在这儿?”家羡十分无奈地看着他,没再蹙眉,只是眼底的倦色浓重深厚。她并不打算在他面前装强硬,事实上,她已经累得没力气装,只想早点回去闷着被子大睡一觉。 他轻声说:“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不想吃。” “你工作到现在,晚上不吃饭,身体会累垮的。” “我没事。” “家羡……” 他的气息扫过她的脸庞,带着丝丝陌生的烟糙味道,涌入她神经迟滞的鼻腔,侵入百骸,他低低的喟嘆带着她曾熟悉的宠爱和无可奈何的惊惶。她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也不愿意在大马路上拉扯来拉扯去地招人眼,唯有苦笑一声,随他上车了事。 家航带家羡就近找了家饭店吃晚饭,这个时间点,饭店没什么客人,两人随便在大厅找了个临街位置坐下。 家羡对吃什么完全没意见,家航也不多问,就着她以前的喜好点了几道菜,又特地点了一碗乌鸡汤给她补身体。 “家羡,你好像又瘦了,平时工作都像今天这样忙吗?” 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香浓的汤,觉得疲乏感减轻许多:”还好,有时忙,有时闲,看情况吧。”
第58页 “你一直在这家公司工作?我是说毕业以后。” “嗯。” 他突然略有点儿自嘲地笑了:“怪不得这几年我一直找不到你。” 她拿着勺子的手顿住,神色不定地抬起头,他的目光定定放在她稍显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惆怅的笑意:“你提分手以后,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想去找你又一直不敢,等到鼓足勇气去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后来你毕业了,我没了办法,去你住地小区门口守着,可从来没见过你,一次都没有。我就在想,怎么就不见了呢?原来你一毕业就来了m市,难怪。” 她放下勺子,神色恢復成平常不冷不热的模样:“过去的事情现在提它没什么意义,你要是觉得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存心让我愧疚,那么好吧,我可以向你道歉。对不起,这样够了吗?” “你觉得我对你说这些,是为了一句对不起?”他摇头,“不,我没那么无聊,家羡,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当时我不该不当一回事,不该因为你难过时说的一句分手就轻易放开你,”他的目光飘向明暗交织的窗外,喃语道,“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 明亮晶莹的圆形吊灯洒下的灯光在家羡秀丽的面孔上流动。 她涩然苦笑:“我们能不能不要提过去?那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在怪你,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怪任何人。对,我之前怪过,也怨恨老天不公平,可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世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只不过是概率大小和运气好坏的问题,而且……有资格责怪别人的人也不该是我,我活地好好的,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哪有资格去责怪别人?” 家航不相信地笑了:“如果你不怪我了,至于这么不待见我?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依然这样觉得,我爱你,你要惩罚我,我都接受,可你别拿我当陌生人看,四年了……” 她忽然咬紧牙关,切齿打断他:“照你这样的觉悟,估计你也不觉得你妈妈做错了什么,爱?有些爱本身就是错误!”她努力平復加快的唿吸,在他越来越沉重的目光下竭力保持镇定,“我确实没资格去评判别人,也不会委屈自己去恨谁,但不代表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家羡……” 他去握她的手,她避开,转而拿起包,起身要走:”你以前教过我不该沉溺在过去,不管什么故事,都只该属于过去,我跟你已经结束了,不管以前怎么样,都和现在没有关系,将来更不会有。我现在生活地很好,不打算作出任何改变,也不想再想起任何一点和过去有关的人和事,你想忏悔还是想后悔,去找别人吧,以后不要联繫我了,大家各自安好,就这样吧。” 她抓紧皮包,快步走出饭店,毫无章法地乱走一气,步子越迈越快,在大马路上压了小半个小时,迷茫的视线中才显出一个地铁入口。 她乘自动扶梯下去,脚尖在略微有点儿尖的鞋头里挤地生疼,忍痛上了地铁,嘴里跟着泛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舔舔嘴唇,疼地她舌头勐然一缩,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生生将嘴唇咬破。 ☆、8-5 家羡第二天一直有点儿心绪难平,很怕家航会再一次冷不丁出现,冷静下来以后,回想昨晚自己那一通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刻薄话,心里不是没一点悔意的。 她十分清楚,就像爸爸曾经说得那样,家航同她一样,也是受害者。可是那样深的伤痛,又牵扯到那些生命里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人,他们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如果可以,她宁愿当初第一次萌生分手念头的时候,就干脆一点……可她又怎么会忘记,正是在那一天,家航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下定决心,放任自己沦陷在他给她的感情中。 手机响了,她本能地一惊,端在手里的水杯差点打滑。略有点惊魂不定地抚住胸口,她转身走回办公桌旁,放下水杯,看向亮起的手机屏幕上的姓名。 还好,不是家航打来的。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理由放松什么,因为打电话来的一样是她此时此刻不想想到的人。 赵帆在电话里笑地如临春风:“家羡,本来晚上打算找你一起吃晚饭,不过这边太忙了暂时走不开,阿姨跟你说过了吧?明天晚上坐我的车回c市,我到时候去你公司接你下班。” “好,那就麻烦赵……” “赵帆。你要是再叫我赵总,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他这个没什么震慑力的威胁倒惹得她露出笑容:“行,赵帆同志,明天麻烦你了。” 平心而论,赵帆是个十分不错的男人,很懂得尊重别人,跟人打交道松弛有度,即使面对她这个他喜欢的女人,也没见他步步紧逼,一定要讨到她的回应不可,除了那一晚的突然表白让她感到些许不安和烦乱,之后的日子里,倒是没再口出惊语,发简讯、打电话给她,也只是聊聊细碎的琐事,绝口不提跟感情有关的字眼。 饶是如此,有些话一经点破,某些关系便会不復从前。家羡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早就承认自己同是一个敏感的人,如今又有家人有意无意地在中间撮合他们,她自然再难做到从前的心无芥蒂。再想到赵帆,感情上难免或多或少起了些她不愿碰触的微妙变化,可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世外桃源等着她,即使再不想面对,她也割捨不断这么多年下来和家人、朋友千丝万缕的关系。 下班的时候,rolf路过家羡的办公室,见她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侧朝门口对着窗外飘落的细雨发呆,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看起来忧伤而失落,和自己整天活蹦乱跳、以吃喝玩乐为人生目标的活泼女儿截然不同。 在他的印象中,眼前这个漂亮的中国女孩一向笑容温婉,性格随和,看上去对所有事情都漫不经心,但又和所有人都保持一个并不亲近的距离,有些时候,仿佛空无一物的眼神中分明带着旁人看不明白的沉重和惶然,完全抹杀掉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肆意张扬。 他屈指轻轻扣两下门板,她怔怔回过头来,见到来人,马上笑了:“rolf。” rolf走过去,笑一笑问:“忘记带伞了?” “没有,这会儿大家都赶着下班回家,电梯也不够坐,与其和人挤在一堆,不如再等一会儿。” “晚上没有约会吗?” “没有,”家羡笑着摇头,“我又不像britta那样有男友,没人可以约会。” rolf不置可否:“也可以多和朋友约约,年轻人要懂得享受生活,你们有权利放纵自己。不过也别学britta,她最近都不怎么着家,天天在外面疯到很晚才回来,我都怀疑她根本没在公司好好上班。” 家羡想起britta那个穿衣走乞丐风格、打扮起来潇洒不羁的男朋友骆阳,失笑道:“很显然,她在全力享受恋爱,享受生活,你应该支持她呀,而且这也从侧面证明,她现在的感情生活很幸福。”
第59页 rolf正要说话,只听桌上的手机响起一声清脆的简讯提示音,家羡的表情短暂凝重一下,并未伸手去够手机。 “不看看手机?说不定有人约你。” 家羡不怎么在意地撇一下嘴角:“选择发简讯的通常只有三种人:催话费的、诈*骗的,和没重要事情只是想找人打发时间的人,无论哪一种,都不必太当回事。” rolf挑眉:“总结地蛮到位,那我先走了,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他不再多说什么,道声再见,笑着走了。 家羡又将视线转向细雨缥缈的窗外,半晌才探身取来手机。 家航在简讯里详细汇报了自己的行踪,告诉她他晚上有推不掉的饭局,嘱咐她按时好好吃饭,不要饿肚子,晚上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保持心情愉快。 家羡被他标准的男友式口吻弄得好笑而感慨,看来他并不打算放弃,她还记得他以前事事顺着她,唯恐不听她的话惹她生气,然而现在毕竟还是不一样了,可是人又怎么可能始终不变?意识到自己要再一次不由自主回想过去的甜蜜时光,她马上打住,如果哪一天缅怀成了习惯,她势必要去留恋。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周五下午,赵帆在家羡下班前五分钟打来电话,告诉她他在公司附近一家面包店门口等她,她暗暗记下店名,又说她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请他多等二十分钟,他欣然说好。 家羡放下手机,把半个多月前某个出版公司发给她的一本德文书稿又往后翻了几页。她每次翻译稿子前,都习惯认真先把稿子通篇读一遍,将不理解的词彙和文化差异之处先标记出来,等所以必备资料全部查阅完毕,才会动笔翻译。 编辑给了她半年的时间,其实她没必要这么着急,连下班的这点时间都不放过,她只是不想挤进汹涌的下班大军中和同事进行毫无营养的对话罢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没忘记自己那天和家航在地铁口纠缠时好奇询问她的同事,她不认为自己现在有那么大影响力值得被人背后谈论,但注意点总是好的。 这样想来,赵帆还是很能读懂她的心思的,她确实如他所言活得谨慎,可这也没什么不好,人活着註定得做出一部分妥协。 她看时间差不多了,把书稿和必须带回家的物品整理好塞进大的帆布包里。每次回家,她都习惯性背这个大包,样子虽然不够时尚,布料看起来也粗糙,但好在实用方便。 下楼来,意外看到一辆黑色奔驰静静地停在公司正门口,似乎到了挺长时间,她不记得家航的车牌照具体是什么,但眼前这辆车挂的是c市牌照,加上那天的一瞥,她几乎马上肯定那是家航的车。 来不及细细分辨,车上的人已经拉开车门下来了,他一手扶着车门,明亮的双眼一扫,定格在她身上。果然是家航。 面对他清朗如明月的的笑容,家羡勾不起嘴角客套,实在疲于应对这种和前男友反覆重逢的场面。 “家羡,这里!” 家羡惊讶地循着声音望向另一边,赵帆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车开到了她公司楼下,此刻正从洞开的车窗探出头叫她,脸上挂着她早看惯了的似笑非笑实则十分柔和的笑容。 家航也听到了,蹙眉看着从车上下来的赵帆。 赵帆和上次来见家羡时的穿着差不多,简单的短袖t恤配深咖色休闲裤,脚上还是那双白的耀眼的板鞋,长身玉立,面目含笑,和一身正装的家航相比,同样气质出众,甚至看不出比家航年长六岁。 家羡忍住想转个方向甩手走人的冲动,颇为无语地看着这两个男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实在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了。 家航脸色一沉,神情怔忪,既震惊又不可思议地盯着走向家羡、替她拿包的赵帆,目光肆无忌惮地没一点收敛之意。 赵帆淡然自若,只看着家羡:“走吧?” 家羡略作沉吟,点下头,跟着他走向另一辆车,走着走着仍是没忍住回头去看家航。他的衬衣领口解开了两粒扣子,隐约露出一点锁骨出来,长袖衬衫的袖口捲起至手肘以下,搭在车门上的手握成拳头,眼神犀利,脸色却是黯然。她勉力强稳住急促的心跳,不再看下去。 赵帆虚搂住她走到车前,拉开副驾座车门,用手掌护住她的头,待她坐好以后,将包放到车后座,绕过车头,临上车时,对十米开外的家航微微颔首,然后启动车子从他眼前一开而过。 “我刚才在面包店门口等了一会儿,怕你找不到地方,想着你同事应该都走了,所以就直接开到公司门口了。没生气吧?” 车驶出一段距离后,赵帆先打破沉默。 家羡起先不出声,等遇上红灯时才开口:“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 “没生气干嘛脸拉这么长?好啦,我保证不再有下一次了。” “你觉得现在这样我能高兴地起来吗?”她自嘲地笑了,只是笑意转瞬即逝,“别告诉我你没认出来他是单家航。” 赵帆是早就知道她和家航的事的,今天这样迎头碰上,他能装作若无其事,她却没法冷静了,只觉得累,不想装没事,也没力气去附和他笑。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赵帆也收起脸上的笑,口吻平和地说:“他的出现让你很烦恼吗?我以为这么久了,你不至于因为再次见到他就情绪波动。” “恐怕没有人能做到不受一丁点影响。” 赵帆转头看了她一眼,迟疑着问:“家羡,其实我想知道你……” “对不起,”家羡打断他,指一下握在手里的手机,“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问她有没有上车,几时能到家,她笑着说大概九点半能到。 “这次可麻烦赵帆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她挂了电话,嘴角还挂着一点浅浅的笑意:“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赵帆微微一笑,两手平稳地把握着方向盘,“我们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再走。” 为了节省时间,两个人只在一家门面不大的快餐店吃了一顿简餐就出发了。这天晚上路况出奇地顺畅,到了c市不过刚刚九点。 家羡掩嘴打个哈欠:“今天谢谢你了。” 赵帆笑地开心:“跟我不用客气。” 浓浓夜色之中,家羡看着赵帆的车驶离,然后走进小区,她许久没回家了,想到爸爸妈妈,还是开心的。 爸爸妈妈见到她回来,十分高兴,问长问短好一番。 “怎么不把赵帆带回来坐坐?” “这么晚了,他开车也累,早点回去休息才好,上来坐什么呀。” “你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赵帆肯定……” “可若,你不说做了绿豆汤吗?端一碗给家羡尝尝。”陶烈钧坐在沙发上,扶一下鼻樑上架着的眼镜,继续看新闻。 “对,我差点忘了。你等着,妈妈去给你拿。” 家羡嘿嘿直笑,她当然知道妈妈打算说什么,反正她也不爱听,自然是能装傻就装傻,此时着实感谢爸爸的一通及时解围。
第60页 她在妈妈的注视下乖乖喝完绿豆汤,然后拿上睡衣去洗澡,回到卧室后,把自己狠狠甩到床上,呈大字型躺着,舒服地长嘆气。 房间被妈妈收拾地干净整洁,被褥上有着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很有家的感觉,很好地缓解了她一个多月来时有时无的焦虑。 她现在住的房子是大三那年暑假新买的一栋别墅楼,环境清静幽雅自不必说,只是多少会让她有点无法消除的陌生感。她此刻躺着的这个房间基本看不到什么昔日痕迹,当年爸妈说要换房子来徵求过她的意见,大抵也是希望她能藉此和过去告别。 她的视线绕房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书架上最高一层最左边的一本书上,想起身去拿下来,又嫌累不想动弹,呆呆出了会儿神后,便翻个身关上床头灯睡觉。 ☆、8-6 家羡第二天去了爷爷奶奶家,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爷爷奶奶同龄,今天已经七十八岁了,身体和家羡上大学那会儿相比,自是差了些,这几年时时会患点小病小痛,但好在都没什么大碍,加上两位老人都十分注重养生和保养之道,虽年近八十,看起来仍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c市向来冬冷夏热,此时未到暑热当头之际,但夏天的炎热早已悄然而至,大有越烧越旺的逼近之势。 客厅没有开空调,一扇落地电扇立在离沙发五六米远的地方唿啦啦转动着,搅动裹挟着几分炙热的空气,送来一阵半凉的惬意。 “空调开多了不好,现在还没到顶热的时候,我和你爷爷现在都不怎么开空调。家羡,你也要注意,多出出汗是好事,待在空调房久了,以后各种毛病都会出来。” 家羡听话地连连点头,看了一眼爷爷奶奶紧闭着门的卧室,压低一点声音:“奶奶,爷爷现在睡眠还挺好的。” “可不是吗?他心宽地很,几十年如一日的午睡,就没见有失眠的时候。” “能睡是福,现在好多人想有个好的睡眠,都是一种奢侈。” “家羡,”奶奶摸摸她的头,“你得注意休息,别熬夜,前几天看新闻,有一个人因为工作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结果在家里猝死,想想也是作孽,工作再重要,也不能拿命来拼哪。” “是啊,现在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很多时候不得不牺牲睡眠处理各种工作。不过好在我的工作不用这么拼命,平时也不怎么加班,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打发空闲时间。” “那就好,”奶奶犹豫一下,又说,“你有空也劝劝赵帆,他做起事来也拼命地紧,这么多年独自一人打拼事业,实在不容易,经常天南地北地跑,也没什么家人关心他,要不是我和你爷爷不怕他烦地时时数落提醒他,像他那样折腾,身体早晚得垮。” 说到这儿,奶奶难得停住,试探着问:“家羡,奶奶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家羡并不意外:“有什么事您直说呀。” “我听你爸妈说,你这几年都没找男朋友,你觉得……赵帆怎么样?” “挺好的。” “那……你要不和他处处看?” 家羡没说话,过一会儿,微微笑了:“奶奶,我要是能和他发展出什么不一样的关系,也不用等到今天了,我和他并不适合,而且我才25岁,怎么着也不用这么急着找男朋友把自己嫁出去,我还想多自在几年呢。” 奶奶怎会听不懂她的意思,也不勉强,但想到发生在孙女身上的事,还是心疼的:“家羡,你跟奶奶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没有忘记读书时候的那个男朋友?” 家羡怔住,半晌才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有些人哪是想忘就能忘的,但没忘记也不代表什么,只能说我记性太好。” “如果你还没忘记他,为什么不联繫他,也许他还是一个人,毕竟那时候……” “奶奶,”家羡安抚地握住奶奶的手,“都过去这么久了,已经物是人非,大家都变了,我没忘记他,只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一段经歷而已,没有别的意义,即使他现在没有结婚、也没有女友,都和我没关系了。” 星期天的早上,家羡早早起了床,趁着阳光不那么强烈的时候出了门。 她乘一辆公交车去到郊区,下了车后,沿宽阔的马路走了三分钟,然后拐进旁边一条小巷。 和记忆中一样狭窄的巷子在视线内向前延伸着,在前方三十米远的地方突兀地往右一折,拐向另一边。两旁用石头堆砌筑起的高墙似乎矮了一点,青灰色的墙面凹凸不平,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石头fèng里日积月累的泥土斑驳散乱地分布着,透出一种人迹罕至的荒凉之感。 家羡熟门熟路地往里走着,直到“贞子”书店破败的小小门面和正在晃动的木门闯入视线,才停下脚步。 一瞬间,她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大学时代,到了周末,一没事就跑来厚脸皮地蹭书看,却从来不买一本…… 一个穿着及膝碎花连衣裙、留着齐肩微卷长发的女人推开木门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她一侧头髮夹在耳后,另一侧头髮随着她迈步的慵懒姿态随意飘动着,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一层淡淡的迷人的光泽。 只见她将塑胶袋扔到离书店十几米远的一个垃圾桶内,然后拍拍手,依旧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走回书店。 家羡跟见了鬼似地瞪大眼睛,直愣愣看着她,好半天挪不了腿。 那名女子察觉到被人偷窥,蹙眉警觉地往家羡站着的方向一瞄,然后同她一样,也瞪大眼睛,嘴唇嗫嚅着,却好半天没说一个字。 还是家羡先回了神。她敛去错愕,走到女子面前,微笑着说:“好久不见,’贞子’。” “贞子”咽下一口口水,不大确定地问:“你是……家羡?” “是我。” “贞子”慢慢合上一直微张的双唇,并没露出一点遇到“老朋友”时该有的热情,而是不冷不热地说:“哦,你又要来看白书了呀。” 家羡被她这个态度弄得哭笑不得,哪怕外形大变样了,说起话来还是一副拽上天的模样。她用了好几秒钟才想明白“白书”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抬眼望了望天,等她再低头时,“贞子”已经走上台阶去推木门了,回过身看到她无语的表情,轻轻笑了:“进来吧,家羡,我开玩笑的。” 书店和从前一样大小,进门左侧是一排排到天花板那么高的棕色实木书架,每一格整齐码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不过不再破旧发黄,看样子应该是不久才拆掉塑封。 “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昨天下午才把新书放上来,之前的书被人翻破了,全撤下来当废纸卖了。” “贞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罐冰镇饮料递给家羡,她接过去,似笑非笑地说:“比起书,我更好奇的是你。”
第61页 “我有什么可好奇的,”“贞子”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拖一把木凳子到家羡跟前,示意她坐,然后自己坐到那张看起来比木凳子舒服一万倍的沙发上。 家羡坐在她对面,打量着脱胎换骨的书店老闆,啧啧称奇:“你以前总是披头散髮,整天扮鬼吓唬人,现在打扮地这么时髦,我能不好奇吗?” “贞子”抬头看了看灰不熘秋的天花板,撇撇嘴角:“我没有扮鬼吓人好不好?我那是头髮太长太滑了,没办法。” 家羡也学她的样子,撇撇嘴角:“真后悔当时没有给你拍张照,你自己见了也会被吓到的。” “说我像鬼,你们还一个个忙不迭地往我这里跑,”“贞子”喝一口饮料,抱怨道,“而且你从来没买过我一本书,天知道我为什么要拿饮料招待你。” 家羡忍俊不禁:“你还记着吶,没关系,大不了我一会儿一下子买十本回去好了,你不用给我打折,我原价购买。” “算了,我这人不爱计较。再说你男朋友把你看过却不捨得花钱买的都买回去了,你也不算欠我的。” 家羡大吃一惊:“我男朋友?” “对啊,就是你以前带过来的那个单家航。老实讲,他人还是不错的,很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你不知道我这儿现在都快成慈善图书馆了,来的人倒不少,掏钱的没几个。”“贞子”不怎么在意地说,“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不靠卖书维持生计,否则早饿死了。” 家羡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家航会这样做,正想问老闆他是什么时候来买走那些书的时候,忽而脆生生的一声“妈妈”又把她吓一大跳。 朝门口看过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牵着一个穿着粉嫩裙子的小女孩向里面走来,那小女孩视线直接掠过家羡,看到“贞子”时,眼睛一亮:“妈妈,你什么时候好呀,爸爸说一会儿天热了出门会中暑的。” “贞子”咧嘴一笑,和刚刚“冷若冰霜”的样子判若两人,任女儿来扯她的裙边,对站在家羡旁边的男人甜甜一笑:“妈妈有朋友在呢,你和爸爸再等一会儿,我们一会儿就过去,好不好?” 小女孩这才把目光转向呆若木鸡的家羡,歪着脑袋打量她好一会儿,才点头:“好的,妈妈,那我和爸爸去巷口等你,你快点哦。” “行,妈妈马上就过去。” 被小女孩唤作“爸爸”的男人牵着女儿临走前,沖家羡礼貌地笑了一下:“你好。” 就是这声“你好”将家羡勐地带回现实,她微眯着眼,拿冰凉的饮料瓶身贴一下脸颊,在记忆力搜寻着这个眼生男人。她忽然想起,四年前的冬天,她最后一次和家航来“贞子”书店时,曾在门外听到过一个男人和“贞子”的对话,而刚才离开的男人的声音和四年前那个男人的几乎一模一样。 “你的表情跟吃了只蟑螂一样扭曲。”“贞子”好笑地看着家羡。 家羡仍是觉得不可置信:“你居然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结婚生孩子很正常呀,难道你以后不结婚生孩子?话说,你和单家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家羡眼皮一跳,随即苦笑了:“结什么婚,我和他……早分手了。” “是吗?”“贞子”不相信地说,“没看出来。” “……” “行了,我要走了,你随便看吧,”“贞子”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家羡,“你走的时候锁好门,把钥匙藏在门口那块大石头下面,靠近糙丛的那一边就行了。” 家羡也站起来,把钥匙推回去:“没关系,你走吧,我也走。” “没事——”“贞子”看向半开着的门外,忽然狡黠地笑了,“有顾客来了,你替我看店。” 家羡一边回头一边问:“谁啊?” 等她也看向门口时,走进来的人刚好也抬起了头,一双清隽眉目就这么猝不及防进入她的视线。 家航比她还要不可思议,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门口,瞪着眼盯着同样错愕的家羡。 “贞子”像是没发现两个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凑到家羡耳畔打趣道:“你男朋友基本每个星期都过来,一来就是半天。你们俩啊,是我见过最特别的情侣了,明明都觉得我像鬼,可跑得比谁都勤,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在这个鬼地方谈起恋爱来的。” 说完以后,她施施然走了,而留下来看店的家羡好不尴尬,“贞子”刚才说话的声音可不算小,她断定几步之遥的家航不会没听到。 等书店只剩两人的时候,家航几步走到家羡面前站定,嘴角扬起一个她曾熟悉的温柔弧度。 “家羡,没想到你也到这里来了。” “嗯……”她手里还握着冰镇饮料,瓶身上凝结的小小水珠汇成一条细小的水流,没入掌心之中,凉凉的直触心底。 “这么久了,终于在这里见到你了,”家航感慨地笑了,伸出手,勾起食指擦向家羡的右脸,“脸上怎么有水?” 她后退一步,终于从刚才的惊奇状态中恢復过来。 他的眼底闪过一瞬的失落,似乎被她这个防备的下意识动作刺痛,又很快笑了,问:“什么时候回c市的?” “前天晚上。” “你是和那个男人一起回来的吧。”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家羡最怕谈到这样的话题,放下饮料,绕过他往外走,“据说你是这里的常客,这店你来看吧,我先走了。” “家羡,”家航叫住她,只是侧过身,却没有拦住她,“陪我说会儿话吧。” 家羡想走,却没出息地心软了,她最招架不住他的恳求和脆弱,前几次狠下心没给他好脸色看,不过是一场耗费心力的自我挣扎,而今天在这家小小的充满回忆的书店再次见到他,又得知他时常旧地重游,她没法再叫停自己的心软。 只是说说话而已,什么都不会发生。她这样说服自己。 在她犹豫不绝之时,已经被他轻轻推到那张看起来十分舒适的沙发上坐下。而他则坐在她刚刚坐过的木凳子上,含笑注视着她。 “我经常没事就来这里坐坐,你知道的,我讨厌阅读,可现在它成了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安心一点儿。” 家羡现在已经不怎么看书了,找不到话来接,唯有继续抿着嘴不出声。 家航扯起嘴角笑了笑:“那天去接你的,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沉吟一下,选择了实话实说:“不是。” “我就知道不是,”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从你看他的眼神我就猜到了,你并不爱他。”
第62页 “……” “家羡,别和别人在一起。” 家羡觉得他这份霸道来得实在好笑:“我和谁在一起,应该不用经过你同意,”她深吸一口气,又说,“那天晚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了,我忘不了你妈妈做的事情,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你妈妈,难道你希望我往后几十年的生活都不开心吗?” “可那件事不是我妈做的,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家航斩钉截铁地说。 “证据呢?没错,你是她儿子,当然无法接受自己母亲人性之中恶劣的一面,换了我,我也很难接受。” 家航的脸上流露出痛苦,家羡别过头去,却听到他平静地说:“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的话呢?那件事和我妈妈没一点关系。” 家羡冷笑:“是吗?” 家航神情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家羡吸了吸鼻子,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请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家航腾地站起来,用近乎兇狠的力道将她揽进怀里,不待她惊唿,用力吻住她的嘴唇,直吻到她的唿吸和他的同样急促才放开她,双手仍然紧紧扣住她的身体。 他俯低头,声音暗哑地说:“我不相信你不爱我了。” “爱有什么用?”她放弃挣扎,与他对视,“爱能让潘莉活过来吗?” ☆、9-1 那一年寒假结束,回到学校正式开学上课的第二天正好是情人节。 从上午开始,校园里时时可以遇到妆容精緻、手捧大束红色玫瑰花的女孩子。 家羡不反感这样高调的恋爱姿态,但如果让她自己抱着火红的玫瑰行走在路上,引得旁人侧目议论,无异于会要了她的命,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她都觉得憷到不行。所以当家航捧着一大束橘粉色的香槟玫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第一个反应不是张口结舌,而是拔腿就跑。 “家羡!”家航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哭笑不得地说,“跑什么呢?” 此时不过晚上六点多钟,天光暗沉,即将滑入黑夜,只有站得近了,才能看清另一个人的容貌,但处在人来人往的寝室门口,他怀中还有那么一大束扎眼的玫瑰,再加上他的气质斯文俊逸,一身黑色大衣将他的身材衬地更加高大挺拔,想不惹人注目都难。 家羡羞恼地瞪着他:“你放手呀,别人都看见了。” 他挑眉:“看见了又如何?我给我女朋友送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她低下头,仍然固执地想逃跑:“别呀,家航,这……这样太高调了,我不想又给自己招来一个谈资。” 他一只手用力,把她带入怀里,带笑的眼睛极尽温柔地看着她:“哪里高调了?我就是怕你会不好意思,所以才挑了晚上给你送过来,”他几不可闻地嘆口气,又说,“相信我,家羡,你怕被人谈论的话,我就更要送你这花了,不然到时候别人问你:家羡,别人情人节都有花收,你怎么没有呢?到时候你怎么说?你也不想别人说我对你小气吧?” 她把他往更深的阴影处推,对他“无懈可击”的理由颇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反驳,脸却是慢慢涨红了,对着他那张好看到让她心悸的脸,一丝隐秘的甜蜜感觉同时涌入心间。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满足地笑了:“不用这么纠结,我一回学校就忙着各种事情,连晚饭都没时间陪你吃,你收下这花,多少也能减轻一点我的歉疚感……”他忽然委屈地说,“除非你跟我说,你不喜欢我送你的花。” 玫瑰的香气在彼此的鼻息间萦绕,清清淡淡的,微带一点甜味和涩味,十分好闻,她不自觉有点儿陶醉其间,心想:好吧,其实我内心深处是开心的,反正花已经到自己手中了,再矫情就成闷骚了。 她抬眼看向他,终于甜甜地笑了,承认说:“我很喜欢,只是不习惯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秀恩爱……”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扣住她的腰,隔着芬香四溢的玫瑰吻住她的嘴唇,夜色沁凉如水,唇上的温度却高地几乎快要融化她。 一吻结束,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嘴唇麻地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等她唿吸平定下来,再看向他,路灯散发出的几缕浅淡的晕黄线条将他的五官刻地愈加立体深邃,眼底流光闪动着,映地眼眸墨黑如玉,光泽温润,她唿吸一窒,随即笑盈盈地说:“我发现你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家航。” 她语笑嫣然,他大笑,再亲一下她的眉心,耳语道:“以后你得习惯这样的我,因为……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家羡抱着花回到寝室的时候,苏云正对着镜子涂口红,杨丹韵在往书包里装课本,看样子应该是要出去自习。至于李恬恬,她上学期还没结束就搬到另一个寝室,和她自己班的同学住在一起。原本气氛就低沉的宿舍显得更加冷清,以前苏云对她还算热络,可自从上次被她撞见背地里议论她和潘莉,而她也没有回覆那条道歉简讯,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冷淡了些。 也许是受节日氛围的感染,苏云看见她带回来大束香槟玫瑰,笑意满满地说:“家羡,这花是单家航送的吧?好漂亮啊。” 家羡微微一笑,把花随手放在桌子上:“谢谢,卓辰海送给你的玫瑰也很好看啊。” 苏云上午就收到了男友的花,一回来就用造型别致的玻璃瓶装了水,细细地把花插在瓶中养着,此时静静绽放在她身旁的柜子顶端,鲜红的花瓣妖娆惑人,相当夺人眼球。 “还是你的好看些,清新淡雅,一点不俗气,我这个,差远了。” 家羡不习惯这种推来推去的互贊,只好中肯地说:“各有各的美。” 她视线在桌子周围扫一圈,正愁不知道拿什么来养花,潘莉刚好进来找她,见到她桌上的花,欢唿一声,甚至比她这个收花之人还要兴奋:“哇,这花好好看啊,单家航果然眼光好,送个花都这么不落俗套。” “不就一束花,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吧?”她好笑,“你那有瓶子吗?我这里没瓶子养花。” 潘莉正弯腰使劲嗅着花香,闻言,想了下,说:“不知道啊,我一会儿回去找找。” 家羡见她委实喜欢这花,笑了笑,从花束里小心抽出一朵递给她:“送给你,莉莉,情人节快乐。” 潘莉开心地接过去:“谢谢,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花。对了,你知道这种玫瑰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家羡愣住,她还真没研究过这个,潘莉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不知道了,于是拿出手机查了下,很快眼睛一亮,把手机凑到她眼前:“啧啧,真浪漫,看到没?’爱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寓意是‘我只钟情于你’,天哪,简直甜地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第63页 家羡不好意思地拂开她的手机,正要说话,却听背后有人冷哼一声:“我看是噁心地让人起鸡皮疙瘩吧?” 家羡不悦地皱眉,潘莉顿时怒了:“我看你是有病吧,自己噁心自己也就算了,还好意思噁心别人!” 杨丹韵嗤笑:“呵,说到噁心,我可真比不上这里的某个人。” “请适可而止,你对我有意见,我们可以单独说,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家羡站起来面向杨丹韵,抬手拍拍潘莉的肩头,语气不卑不亢,“更别波及无关的人。” 潘莉怒视着杨丹韵:“家羡,对于这种得寸进尺心理变态的人,你犯不着和她客气,”她不等杨丹韵发作,也嗤笑一声,“只知道背后论人是非,你不就是也喜欢家航,才这么看不顺眼家羡的吗!?哈,真令人同情,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也是够可怜的。” 杨丹韵脸一阵红一阵白,紧咬着嘴唇,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受气不轻,家羡烦恼地想,这叫什么事?她剜了一眼潘莉,十分后悔当初跟她说了杨丹韵和家航套近乎的事情。她不想让事情越吵越拧不清,于是推推潘莉,想让她先出去。谁知杨丹韵却突然大笑起来。 “是啊!就算我喜欢单家航又怎样?至少我喜欢的是个异性,你呢?哈哈,你喜欢谁?要不要我当着你最好朋友的面说一说?” 家羡本能地反感这种讽刺的口气,见敞开的房门外,好几个女生正津津有味地观看着这齣闹剧,她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转身看着杨丹韵,正色道:“算了,大家各退一步吧,我代潘莉向你道歉好了。” 一直站在一边没吭声的苏云也走过来,扯一扯杨丹韵的衣袖:”丹韵,算了,有些话不能瞎说的。” “我瞎说?”杨丹韵冷哼,看一眼拿着一枝玫瑰花被家羡按着肩膀的潘莉,抬起下巴,嘲讽地说,“你们不知道吧?她可是同性恋,我亲眼看到过她和女孩子接吻,还不止一次,而且就在我们学校!” 门内门外的几个人俱是一僵,家羡下意识地否认:“你别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我想当事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你何不亲口问问她自己?我想以你们的交情,她肯定不会骗你。” “丹韵,这事不能乱说的……”苏云也劝杨丹韵息事宁人,看看这位,又瞧瞧那位,视线掠过脸色惨白的潘莉,转头看一下门外,对家羡使眼色,“你带潘莉先出去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杨丹韵嘴角挂上一个冷笑:“怎么?不敢承认?潘莉,我没诬衊你吧?” 家羡感到自己掌心下的瘦小肩膀在微微颤抖,此刻的潘莉嘴唇紧闭,脸上毫无血色,眼里闪过巨大的痛楚和……难堪,家羡心疼不已,更紧地搂住她,不以为意地对着杨丹韵和苏云笑了:“女孩子和女孩子接吻很稀奇吗?关系好的闺蜜彼此亲吻一下,又怎么样呢?你自己没见过世面,天真无知,就请管好自己的嘴,别跟个小孩子一样,光凭一点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表象就妄下断论,你怎么说也算是半个高材生,可别做这么掉价的事。“ “我没见过市面?”杨丹韵用食指指着自己,嘲弄地笑了,“是,我没见过市面,你见过。这么说,你和你所谓的好朋友也没事接个吻喽?” 潘莉始终一言不发,家羡没有回答,直接俯低头,没一点犹豫地亲上她的嘴唇,退开以后,看向满脸不可思议的室友们,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看到了吗?我也和女孩子接吻了,可我是同性恋吗?” 说完以后,她再不看别人,拉着浑身僵硬的潘莉往外走,扒开堵在门外围观的几个女生,径直下了楼。 ☆、9-2 家羡紧紧牵住潘莉的手沿湖走了一大圈,都没找到可以坐的石凳。家羡无法,只得带她再走一段路,去学校的南门。 h大的南门早两年就被封锁了,再加上位置远离教学楼和图书馆,踏足的人一直很少,十分清冷,不过因为有几盏路灯明晃晃地亮着,四周也没什么大树,视野良好,所以并不显得可怕。 两人在南门一侧的椭圆形花坛边坐下,正值早春时节,温度依旧很低,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无数颗粒状的细碎冰块,散在皮肤上,凉地人束手束脚。 潘莉腰背笔直地坐着,右手仍然握着那枝玫瑰,橘粉色的圆润花瓣在发白指节和惨澹光亮的烘托下,泛起冷硬刺目的光。她面无表情,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手中的绿色花梗,眼底无波无澜。 “莉莉……”家羡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故作轻松地说,“别把杨丹韵的疯言疯语当真,她一向口无遮拦,说话不过脑子,你……”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女生是在高二开学后不久。”潘莉忽然出声,目光柔软,带着一点只有回忆往事时才会有的浅笑,家羡住了嘴,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倾听。 “那一年的十月,我们学校举办了一次二十周年校庆晚会。之前的一个月,经常能看到学生在教学楼对面的主席台上排练舞蹈,每天下午一点钟,她都会准时出现,在舞蹈老师的指导下跳上几遍。”她将玫瑰花轻放在腿边,再抬头的时候,倏然一笑,“我的座位刚好靠近窗户,每天都能看到她跳舞,她皮肤很白,白的近乎透明,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美。起初我没觉得有什么,只要一看到她的舞蹈,就觉得很放松。然后……在那晚的正式演出上,她穿了一袭墨绿色的长裙,姿态优美,舞步灵巧,那一刻,我的心砰砰直跳。”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家羡:“是那种没来由的狂跳不止,我想你应该体验过这种感觉。后来我经常想她,甚至做梦都会梦到她,梦到我和她……亲吻,然后我意识到了一个悲剧性的事实,我喜欢了一个和我同样性别的人。” “莉莉……” “所以……你现在会不会觉得我很噁心?”她眼神坦然,没一点畏惧。 家羡坚定地摇头:“不会,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自由吗?我不觉得,”她苦笑,“就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女孩子,我才觉得窒息,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自我怀疑过,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受不了在家里受人忽略,才用这种方式表达我的愤恨和叛逆,然而可悲的是,我好像就是那样的人。到现在为止,我从没对任何一个男生动心过,让我心动的两个人都是女孩子。不瞒你说,你和家航在一起之前,我还强迫自己试着去喜欢他,我想,他的长相没得挑,学习又好,我努力试一试,总会对他有点感觉的,可是……还是不行啊,怎么办都不行。” 家羡心里一抽:“莉莉,别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喜欢女孩子没什么大不了,同性之间产生爱情,并不稀奇,更不是变态,你不用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我们都应该接受最真实的自己,和自己坦诚相处,真实是没有好坏之分的。”
第64页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潘莉长嘆一口气,“我最怕别人知道后,拿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今天晚上,那些人的表情你都看到了吧,哪一个人不是惊掉下巴,跟见鬼了似的?要不了几天,越来越多的人要组团在地上找下巴了。” 家羡不理会她的自讽:“莉莉,听着,这件事没你想地那么严重,杨丹韵在班上人缘差人尽皆知,没有人会把她的话当真的。而且我觉得女孩子相互亲吻一下很正常,你看很多女明星合照的时候,不也会摆这种造型吗?再说了,我刚才也亲你了,真要说的话,连我一起说好了,我才不怕。” 潘莉摇摇头,笑了:“得了吧,真要把你拖下水,单家航不得把我宰了才怪。” 家羡见她终于露出一点不那么落寞的微笑,也跟着笑了:“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的。” “家羡,”潘莉避开她的眼睛,轻声问,“刚才你是不是也怀疑过……我喜欢上了你?” 家羡微怔,随即耸耸肩,无谓地说:“没有。” “那就好,”潘莉拾起那枝玫瑰,站起来,拍拍裤子,对仍坐着的家羡说,“回去吧,总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潘莉直接回了她自己寝室,看起来已经恢復了平静,家羡稍微放下心,看到自己寝室门上的黑色大锁,她庆幸自己有随身携带钥匙的习惯,在口袋里摸索一阵开了锁,她突然觉得很疲惫。 再看到桌上那束依旧鲜艷的玫瑰花,她一点喜悦的心情都没了,只觉得分外碍眼,如果不是这束玫瑰,晚上那场争执也就不会有了……她本来打算直接扔掉,想到是家航的一番心意,不忍浪费,还是没去碰它。 意外吗?老实讲,确实意外。最好的朋友喜欢女孩子,而她居然毫无觉察,勐然知道这个事实,她当然震惊,可最初的惊讶过去以后,除了心疼潘莉,她再没其他的感觉,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落人诟病的。可显然,潘莉并不这样以为,那么,她能做什么呢? 她一整晚辗转反侧,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法子,她能猜到,往后关于潘莉是同性恋的言论肯定会流传开去,说不定她自己也会被人当成是同性恋……她可以不在乎,但潘莉呢?她能做到不在意吗?单看她今晚的反应,恐怕没那么容易。 然而不等她做点什么消除潘莉的消极情绪,潘莉突然退出她的生活,从第二天开始,再不和她一起吃饭,上下课都早早离开,自习也独来独往,上课的时候,她往潘莉身边坐,潘莉也绝不主动找她说话。 家羡接受不了这样的转变,无论她怎么努力,潘莉就是打定主意和她划清界限。她曾在路上拦住她,强行把她拉到湖边,问:“你怎么回事?我那晚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吗?” “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宿舍楼和班上在传什么话吗?他们都说我们两个是同性恋,我不能害你和我一起遭人嘲笑,更不能影响你和家航的感情。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家羡,所以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家羡不是没听到别人说这些难听的话,只是她都冷静地选择忽略,总觉得再过几天,等那些人的新鲜劲一过,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作为事件主角的男朋友,家航很快从好事者嘴里听到了那一晚的事,不过他不以为然,没觉得潘莉有哪里不对的,这让家羡着实安心许多。 可让她没料到的是,这件事愈演愈烈,竟兜兜转转传到家航母亲的耳里。 那是三月中旬的一个午后,天气晴好,家羡下了课,走出教学楼,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是一个来自本地的陌生号码打来的,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无端让人烦躁。她按下接听键,走到路边接听。 “你好,是陶家羡吗?”说话的是一个女声。 家羡很意外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以为是以前的同学,忙客气地说:“你好,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吴芬,单家航的妈妈。” 家羡以为自己听错了:“家航的……妈妈?” “对,”对方说话很利落,“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 家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沉吟一下,问:“吴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不用紧张,”她口气温和,“你和家航在一起也有一年了,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你,刚好趁今天这个机会见见面,了解一下。”不容家羡说拒绝的话,她直接报了学校门口一家饭店的名字和包厢号,然后果断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家羡走进饭店,来到二楼某个包厢门前站定,理了理头髮,又做了几次深唿吸,才面带微笑推门进去,看到家航母亲第一眼,她就预感到这恐怕不是一顿午饭那么简单。 吴芬穿一件米色大衣,一条浅绿色丝巾在脖子上松松绕了一圈,长发烫成波浪卷,服帖地散在肩后,五官和家航有很明显的相似之处,尤其脸部轮廓,简直一模一样,只是那微笑看起来没多少热情,反而带着审视和探究,让人极不自在。 “家羡,我已经点了几个菜,你看看还想再吃点什么,”她把菜单递给家羡,笑道,“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怕点了你不爱吃。” 家羡双手接过菜单,放在一边,并不去翻看:“吴老师,不用再点了,我什么都吃,不挑食。” 吴芬笑笑,端起杯子喝一口水,问:“你现在已经上大三了,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是继续读书还是工作?” “工作,我不准备考研。” “不错,目标明确,”吴芬夸赞道,“现在很多大学生浑浑噩噩的,对未来一点规划没有,到了大三了,都还没想好毕业后何去何从。从这点上来看,你和家航挺像,他也是个对未来有清醒认识的人。” 家羡只笑不接话,吴芬继续道:“我对他一向要求严格,他自己也很懂事,我本来是希望他毕业后出国读书,但他考虑到外婆身体不好,想有更多的时间陪伴老人,我也觉得他的想法没错,反正只要肯努力,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c大是我给他定的目标,当然了,也是他自己的目标,现在成绩出来了,只要他能顺利通过四月份的复试,就能进c大,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对他而言,十分宝贵。” 家羡咬紧嘴唇,半晌,才开口:“吴老师,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打扰他学习吗?” 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刚好此时点的菜一一上来了,她笑着用筷子指一下盘子:“家羡,先吃菜,山药营养价值高,多吃一点。” 家羡虽然饿,却没什么食慾,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都味同嚼蜡,她放下筷子,喝一口水,吴芬见状,笑着问:“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我不是很饿。” “好吧,”她也放下筷子,抽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拿出手机,然后递给家羡,“看看吧。” 吴芬的手机是大屏的,此时屏幕上赫然躺着一张照片,因为隔了一点距离拍的,并不是很清晰,但不难看出背景是她的寝室,照片上的两个女孩子举止亲密,嘴唇贴在一起,仅看侧脸她立刻认出是她和潘莉。
第65页 她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会拍下当时的场面:“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吴芬收回手机,淡淡笑着:“是别人发给我的。家羡,光凭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但我听到一些不是很中听的言论,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好朋友,对吗?” 家羡点头,吴芬不急不缓地说:“我听人说,她喜欢女孩子,还听说,你们俩……感情深厚,其实这都没什么,性取向并没有正常和不正常之分,那晚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一点,你和家航在一起也挺久了,我知道你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是双性恋。” “吴老师,您到底想说什么?”家羡眼神锐利,打断她的话,“有什么话您直说吧。” 吴芬并不恼:“现在这件事不光我知道,院里好几个老师都知道了。你应该明白,这个社会的包容度没那么高,有些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但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性取向的事了,而是这件事给你们都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老实说,我不贊成读书期间的恋爱,但家航非常喜欢你,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也不能反对,只要你们能付得起在一起的那份责任就好。可是现在,不光你和你那个朋友被人不停指点,连带着家航也被人贬损。” 家羡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说他和你们两个同时……”她欲言又止,又喝了口水,才说,“抱歉,那些字眼我说不出口。” 家羡的心一沉,她满脑子想地都是怎么让潘莉放宽心,根本不知道家航也搅进了这场是非中,而他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此时听他妈妈一讲,她才意识到,她把事情想地太简单了。 吴芬放缓语速,目光恳切:“我想以他母亲的身份,跟你提个请求。” “您说。”家羡苦笑,对于她的要求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我已经跟他的老师打了招唿,这周末开始他会待在家里准备毕业论文和复试,我不确定他的情绪是不是受到这些流言的影响,但我不能冒险,我必须最大限度地让他远离这些议论。如果你真地喜欢他的话,请劝他一下,让他回家,我和他讲,他根本不听我的。” 家羡本以为她会提出让他们俩分手,此时听了她这番话,不免大大松一口气,她想,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作为家航的母亲,吴芬的要求都算完全合情合理,她没有理由不点头。 ☆、9-3 家羡劝家航回家的时候,他的脸色马上沉下来。 “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她见他一脸紧张,失笑道,“她只是让我帮忙劝劝你。” 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她不轻不重拍了下他的额头:“你居然都没提过有人对你也言语中伤。” 他没有否认,握住她的手:“我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很烦恼,别人的嘴我管不了,但我必须做到在你需要我陪一会儿的时候,能随时出现。这件事没严重到需要我回家躲着的地步。” “不是叫你躲,”家羡把玩他的手指,笑道,“我不怕这些,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丑事,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莉莉,你别看她整天和我笑嘻嘻,其实她是个内心脆弱敏感的人。她现在差不多把自己封闭起来,也不跟我交流,我必须好好陪她。你回去了也有好处,走了一个人,大家自然没之前那么热衷这个话题,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影响你下个月的复试。” “这事根本影响不了我。” “我知道你肯定能通过复试,就当为我考虑吧,我的精力有限,你回家去,我就能少担一份心,”她吐吐舌头,“而且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她考虑地肯定比我们全面,她希望你回家,你总不能不听她的话吧?到时候你要是惹她生气了,她一气之下,不让我们在一起了,那就难办了。所以答应我,家航,专心在家准备复试,对大家都好。” 她见他神情松动了,接着说:“你应该看出来了,那些诋毁根本打击不到我,所以不用担心我会为此抑郁。就按你妈妈说得那样做吧,我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真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啊。” “看来你和我妈统一战线了,没想到她居然找到了你,算是捏准了我不会不听你的话。” “她是为你好啊,别让你妈妈失望。” “唉……”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她搂在怀里,摸着她渐长的头髮,说,“真不懂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一件小事都能议论这么久。” “很简单的道理,很多人见不得别人好,即使那个人跟他们的生活毫无关系,他们也乐得做观众,一旦让他们抓到点什么所谓的新闻,他们就以审判者的姿态高居,觉得自己有权执行话语权,有一点口水就往人身上吐,巴不得把人淹死最好,”她不无轻蔑地说,“反正光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到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不至于这么恶毒,他们也就是嘴巴上过过瘾,学校生活单调,突然有了这么件可供娱乐消遣的事情,自然会觉得兴奋。况且我听到的那些话,大半都是女孩子在传,也没肯定地说潘莉就是同性恋,或者我真的和你们两个人同时纠缠不清,多数都是带着调侃的口吻。我们寝室的卓辰海,你见过的,他就很不以为然,根本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可说的。” “这么说,你觉得我看问题很偏激?”家羡双手撑着他的胸口,后仰着头看着他。 “不是,”他无奈地笑了,“我只是叫你不要太过悲观,全校这么多人,议论这件事的也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人都无所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操心别人的事情。”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也觉得自己为这事和他争辩没什么意义,毕竟他也是因为她和潘莉才卷进来。 她重新伏进他怀里:“好吧,我承认我不该把人性看得太阴暗了,的确会给自己带来烦扰。你听你妈妈的话,回家吧,反正你马上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与其留在这里招人非议,还不如回家图个清净,也许你说地对,这事没那么严重,大家说一说也就过去了。” 家航回去后的几天,闲言碎语果真慢慢少了,至少家羡再去公共水池洗衣服的时候,没人在她旁边窃窃私语,也没人拿不友好的目光反覆炙烤她。她不知道这该归功于时间的沖刷作用,还是该归功于当事人的缺席,不过她想,只要有平息的迹象就好。 潘莉几乎把自己整成了一个只知道学习的机器,她每天早上不到六点起床,等宿舍大门一开,立刻背着书包出门,不是去教室,就是去图书馆,一直在外面学到将近晚上12点,才在宿舍大门被关上的前一秒走进去。到了周末,更是连人影都见不到。 家羡不认为她现在这个状态还会出去做家教,知道她这样做无非是在努力逃避人群,可是看着她日渐消瘦苍白的脸颊和单薄到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身体,不能不想,她这种极端的处理方式并没奏效。
第66页 三月最后一个周五早上,家羡五点就从床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轻手轻脚作好了出门准备,然后走出寝室,背着书包下楼等宿舍阿姨开门。 过去的几天,潘莉完全视家羡为陌生人,那幅对外界麻木不仁的样子让家羡怎么也没法放心,起初家羡找她说话,她还会应上两句,尽管表情冷淡,至少愿意回应。然而现在,她对其他人和事,包括家羡在内,都无动于衷,不是刻意如此,更像是出自本能。家羡不能坐视不理,她必须要想办法让潘莉开口说话,恢復和外界的交流。 快到六点的时候,潘莉慢吞吞地从楼上下来,见到候在大厅的家羡,身体一顿,略微呆滞的目光也跟着一抖,原本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变得黯然无色。 家羡忍住心中的疼痛,快步走到她身边,不敢去挽她的手臂,只笑着说:“以后我陪你一起学习,你什么时候出门,我就什么时候出门。” 潘莉良久没有任何表示,直到阿姨开了门,两人走出去,快到食堂跟前,她才用复杂难辨的目光看了家羡一眼。 “莉莉,我前几天见过家航的妈妈了,没想到我还没毕业就见了家长,本来以为她会像电视里演的那些妈妈一样,对儿子的女友百般挑剔,各种看不上,可出乎意料的,她……非常好,和我说话也很投机。” 潘莉仍旧毫无表示,家羡忍下溢到嘴边的嘆息:“最好笑的是,我见她的时候没一丝一毫的紧张,见面后过了好半天,才感觉自己心跳紊乱,紧张地要死,你说,我到底是神经太粗还是紧张过度?” 这天上午满课,一到课间,家羡就这么对着她絮絮叨叨,可她一点不配合,除了拿笔写字,就是一手托腮盯着窗外出神。家羡颇有点无计可施的感觉。 最后一节课下课了,潘莉也不动,等全班人差不多都走完了,才有动作,却只是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袋方便面。 家羡竭力维持的笑容轰然倒塌,一把夺过她的方便面,不敢相信地说:“你每天就是这么招待自己的胃?” 潘莉低下头,不作声。家羡只觉一口气直冲咽喉,失望而愤怒地说:“你有照过镜子吗?你知道你现在成什么样了吗?人不人,鬼不鬼,对,你不是怕听难听的话吗?我偏要说,你现在就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是谁又会同情你这幅可怜样?我告诉你,没有!你越是这样,别人越是使劲踩你。” 吼着吼着,她的眼泪勐然蹿出来,不知道是出于心痛还是气愤,她用手狠狠抹去,声音嘶哑地说:“你为什么这么没出息?你越是意气消沉,别人越是会信以为真,到后来你不是也成是了!” “别说了,”潘莉喃喃地说,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过话,嗓音沙哑地都快叫人听不清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不好。” 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溅在课桌上,“啪嗒”一声,犹如一记重锤,遽然落在家羡的脑袋上,让她的心重重一颤。 她坐到潘莉身边,抱住她的身体,轻拍她的后背:“对不起,莉莉,我不是说你不好,我是说你不该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 潘莉靠在她怀里,痛哭出声。 有人从门口走过,好奇地探头进来张望,只当两个女孩子遇到什么伤心欲绝的事,离开前,还好心地替她们关上门。 家羡任由她哭着,不说任何安慰的话,心想,只要她能这样哭出来,把压抑的情绪都释放掉,才能好过许多。 潘莉前后哭了快半个小时,才慢慢止住眼泪,抬起头来的时候,两眼红肿,满脸泪痕,鼻涕长长地拖着,模样既滑稽又可怜。 家羡拿出纸巾递给她,板着脸说:“擦擦吧,看你现在的丑样,简直不忍直视。” 因为用力哭泣,潘莉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血色,拿过纸巾时,还对家羡牵了下嘴角。她狠狠醒着鼻涕,挂在睫毛上的一滴泪随着她的动作滚落下来,浸入纸巾中。 家羡等她收拾好自己,起身把那袋摔在地上的方便面扔进废纸篓,然后站到她身边,迟疑一下,挽住她的胳膊,说:“走吧,和我一起去吃午饭。” 本来她们打算吃完饭直接去下午上课的教室午休一会儿,出了食堂,天空竟然飘起了毛毛雨,两人都没带伞,只好先回寝室拿伞。 进了宿舍大门,两人身上都覆了一层水汽,等喘息停下来后,潘莉歉疚地说:“家羡,对不起。今天上午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想和你说话,但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开不了口。我知道你一直最关心我,我懦弱成那样,确实欠骂。你说得对,我会努力去忽略别人异样的目光。我不能……不正视真实的自己,我应该学着和自己坦诚相处。” 家羡拍拍她的肩,十分高兴她能这样想:“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对了,”潘莉换上轻快的口吻,“你上完课回家吗?” “怎么?想去我家吗?”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吃阿姨做的菜了。” “这好办,”家羡笑道,“你和我一起回去,想吃什么都让我妈做。” “不了,我明天打算再出去找找兼职的活儿,之前的……家教我已经没做了。” 家羡好笑:“你这斗志恢復地挺快的,那好吧,我晚点打电话给我妈,让她做点吃的明天送到学校来。” “别这么麻烦阿姨。家羡,你不用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你前几个星期都没回家,现在我没事了,你可以放心回去,只要后天回来的时候,记得带阿姨做的菜给我解解馋就行了。” 家羡默然,开学以后,因为这事,她一次家没回过,奶奶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她,她只能藉口学校课业繁重,没时间回去。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不放心地又问:“你保证自己不会再胡思乱想?” “放心吧,而且我也希望能有些独处的时间,好好想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做。” ☆、9-4 家羡晚上回到家,还是不太能放得下心,先给潘莉打电话,无人接听,她皱了皱眉,看看时间,估计潘莉正在食堂吃晚饭,想着过会儿再打一个。 陶烈钧和徐可若好久没见女儿了,在餐桌上好一阵嘘寒问暖,饭吃到一半,徐可若一转话锋:“家羡,明天中午你去爷爷奶奶家吃午饭,他们好些天没见你了,很想你。我和你爸明天上午都得上班,家里没人做饭。” 家羡扒了两口饭,说:“好。对了,妈,潘莉说她想吃您做的菜,让我后天回学校带点给她解馋。” 徐可若大笑:“行,我后天中午做,刚好家里的保温桶够大,你们两个晚饭不用愁了。怎么这周不带她一起回来?” “她明天有事。” 陶烈钧问:“还再做家教?” 家羡缓缓点头,笑容敛去几分:“是啊,老实讲,我都没想到她能坚持到现在。”
第67页 吃完饭,家羡帮着妈妈收拾好碗筷,然后坐客厅沙发上和爸爸一起聊天。 “你和你男朋友相处地好吗?没闹什么矛盾吧?” 家羡耳根一热,虽然和父母交代了恋爱的事情,但听爸爸这么直接问到家航,她还是难以从容面对,侧头看去,爸爸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显然知道她在害羞。她坐直腰:“他挺好的,我们从来不吵架。” “那就好,他看起来的确是个好孩子。” 家羡十分意外:“您见过他?” 陶烈钧笑了:“当然没有,你对他的描述没有一处不好的,爸爸当然能感觉出来他有多好。” 家羡听出爸爸话中的揶揄,立时闹了个大红脸,同时不由想到,再怎样寻求自我,经过这么多年的内心闭塞,已经很难做回小时候的自己,即便快乐着,也不敢在他人面前大肆表露,哪怕那个他人是自己的至亲之人。 她回到卧室,正准备再给潘莉打个电话,手机刚好响了,一看是家航打来的,马上按了接听。 “家羡,在干什么?” 她声音愉悦地说:“我刚吃完饭,正要给潘莉打电话。” 他听出她语气轻松:“回家了?听你声音,感觉你心情不错。” “嗯……我今天把潘莉狠狠骂了一顿,终于把她骂醒了,她现在好很多了。” 他笑了:“那就好。既然如此,那我能不能提前要求回学校?这些天看书都要看吐了。” “别,”她连忙阻止,“你还是待在家里吧,这几天流言是少了,但保不准哪天就会再起一波。你就安安心心准备复试,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你都很重要,千万不能浪费。” 他嘆气:“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感觉你拿我当小孩看,也太小瞧你男朋友了吧。” 她哭笑不得,这口气听着还真像个孩子,她不好打击他,只笑笑说:“我可不敢小瞧你。” 他笑地更大声:“既然潘莉没什么事了,你也在家,我们明天下午见个面?” “好,到时候见。”她看了眼手錶,又说,“先不跟你说了,我给潘莉打个电话。” 她再次拨打潘莉的手机,这次潘莉很快接了。 “莉莉,你干嘛呢?刚才都不接我电话。” 潘莉沉默片刻,轻声说:“刚才……有点事。” “哦,你一个人在寝室?” “嗯……”潘莉的唿吸声很轻地通过听筒传过来,“家羡,你说你见过家航的妈妈,她对你很满意?” 家羡想,她八卦自己的劲头倒是不见少:“是不是很满意我不清楚,但应该没有不满意,要不要我说点细节给你听听?” “不用,“潘莉声音十分平静,“我就随便问问,这次的事情给你和家航都招来一身腥,我感觉很对不起你们。” “这事都过去了,我们就别提了,我和家航一点事都没有。“ ”那就好……那我挂了,这段时间都没睡好,感觉好累,我想到床上去躺着。” “去吧,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这一晚,家羡睡得极熟,直到第二天上午快九点才醒过来。 她把窗帘全部拉开,打开窗户,凭窗望去,外面下着淅沥小雨,天空呈现出一种颓废的灰蓝色,整个世界好像静止了。 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叫着,响地正欢,看过去,却不是熟人的来电。 “你好,请问是陶家羡吗?”打电话的是个语气严肃且没有起伏的男声。 她略有点疑惑:“我是,请问你是……” 对方顿了顿,继续用严肃的口吻说:“我是xx区派出所的民警袁林。你认识潘莉吗?” 她心里咯噔一声,勐然抽搐一下:“她是我同学,怎么了?” “我们今天早上接到报*案,称潘莉在学校寝室死*亡,我们去过现场,根据相关人员反映,”说到这儿,他短暂停顿一下,“听说你是她的好友,希望你能马上来派出所一趟,我们有一些情况必须向你了解。” 她脑袋一片空白,根本理解不了那些字句的意思,过了好久才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搞错了吧?这怎么可能呢?你肯定搞错了,这绝对不可能。” “我们也很遗憾,”对方放软了声音,但仍然坚持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没什么但是!”她勐地打断他的话,立刻挂断电话,根本不愿听他再胡说八道下去。 她站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她摸了把脸,哆嗦着去拨潘莉的号码,始终没人接听。她觉得好笑,又觉得恐惧,只能一遍遍去拨那个号码。然后,手机在掌中振动起来,又是一个陌生人的来电,她瞬间怒火灼心,噼头盖脸骂过去:“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这个骗子!潘莉根本不会死!她不可能会死!” “家羡?是你吗?”又是一个男声,却是属于另一个陌生男人的。 她两腿一软,跌坐在床上,大脑像是别人的,作不了一丁点思考。对方还在焦急地唤她的名字,而她只是木讷地重复说:“有人说莉莉死了,他说她死了……” 那人静默几秒,然后说:“我是赵帆,家羡,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家羡直挺挺地站在马路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茫茫世界,仿佛失去直觉一般,任由全身暴*露在冷雨中。 一辆车慢慢停在她面前。赵帆眉峰紧蹙,拉开车门,绕过车头,大步走到她面前,搂着她上车。 他回到驾驶座上,调高空调温度,取出一条毛巾递给她,可她没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坐着,他轻轻喊了她几声,她还是一动不动,似一座冰雕。他无法,索性直接替她擦起脸,可她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换另一条毛巾去擦她被雨水打湿的头髮,小心翼翼地问:“家羡,你说你……刚刚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她不作声,他也不等,用了几分力去掰开她紧箍着手机的手指,抽出手机低头摆弄一会儿,接着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礼貌地问:“喂,请问你是刚才打电话给陶家羡的警察吗?……对,她情绪不太好,我是她朋友……嗯,我会劝她过来。嗯,好的,再见。” 他收起手机,再看向她,她已经转过脸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嗫嚅好久,才喃喃地说:“莉莉真地……死了吗?” 他踌躇不语,她紧紧盯着他,眼神骇人,几秒钟又或者几分钟后,她的双肩突然耷拉下来:“连你这不熟的人都来找我了,看来是真的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昨晚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昨天还说,让我明天带好吃的给她……这怎么可能呢?”
第68页 她掩面哭泣,却遮不住汹涌翻腾的泪水,他看着她不停耸动的肩膀,面露不忍:“家羡,我恐怕这是真的。现在网上在疯传……” 她抬起头来,泪眼模煳:“传什么?”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她接过去,一滴泪落在大拇指上,又顺势滑到手机上,她用袖子擦掉泪水,盯着屏幕,赫然看到自己和潘莉的照片出现在某社交网站上,她往下翻看,不仅有她和潘莉那晚的“接吻”照,还有她和家航手牵手的照片以及他们三人走在路上的背影照。几个小时内,评论已经多达十几万,大多是五花八门的随意揣度,不仅如此,半个小时前,甚至有人把他们三个人的姓名、学校、专业、班级乃至手机号码都挂到了网上。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她抖着手点开紧接着的一段视频,吵闹辱骂声瞬间充斥整个车厢。 她把手机再拿近一点去看。视频拍摄于黄昏时的校园,地点是她住的那栋宿舍楼的门口,虽然色调昏暗、镜头摇摆不定,但仍能清楚看到,一个衣着精緻的中年女人正在不停地扇潘莉耳光,一边推搡她,一边扯着嗓子叫骂:“你个败类,垃圾!我花钱请你给我女儿做家教,你居然这么不要脸,你要是勾引男人也就罢了,你居然引诱我女儿?!你是不是人!你这个噁心的变态!你就是畜生!”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周围全是围观看戏的人,还有人举着手机拍照,每个人脸上表情都相当精彩,但却没一个人上前制止。而站在最中间的潘莉则始终一言不发低着头,任人谩骂,任人痛打,一张脸很快肿起来,嘴角不停往外渗血,忽然,视频里的她抬起了头,冲着镜头粲然一笑,然后镜头一闪,画面归于黑暗,所有声音顷刻间消失殆尽…… 家羡完全蒙了,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停在某个地方时,勐地瞪大眼睛。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往下看着,全身哆嗦不止,很久以后,她的视线粘在最新一条评论上,发评论的人无情地说,潘莉在宿舍自*杀身亡,宣称亲眼见到她的尸体被抬走。 家羡把手机还给赵帆,颓然往后一靠,一句话说不出来。赵帆也看到了这条评论,不作迟疑,立刻关掉她的手机。 “家羡,我们现在去派出所,把事情了解清楚,别听别人瞎说,也许……” 然而也许什么呢?他没再说下去,沉默着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家羡出奇地配合,不哭,也不吭声,全程看着窗外发呆。到了派出所门口,赵帆停好车,下来撑开伞,家羡却先他一步拉开车门走下来,也不管下雨,直往前沖。赵帆无奈,跑步到她身边,带着几分强势扣住她的肩,把伞移到她头顶上方。 走进派出所,马上有人过来询问,赵帆讲明来意,紧接着从左边的过道走出来一个身穿警服的高个子男人,这人面色严峻,眼神犀利,看一眼家羡,再看一眼赵帆,最后视线重落在家羡脸上,客气地说:“陶小*姐,我是给你打电话的袁林,请跟我来。” 家羡点头,赵帆也跟着她一同迈步,却被袁林拦住:“对不起,先生,请在外面等。” 不等赵帆说话,袁林叫来一个年轻男子:“何睿,去倒杯水给这位先生。” 赵帆在家羡进去之前,柔声对她说:“别害怕,我在外面等你。” 袁林的办公室十分整洁,面积略微狭小,好在光线通透,并不显拥挤阴暗。他招唿家羡坐下,倒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再把窗子关小一点,然后才坐在她对面。他翻开笔记本,正准备问话,家羡突然期期艾艾地问:“莉莉她是……是自*杀的吗?” 袁林略作思索,观察一下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才说:“目前还没有最终结论,不过根据我们对现场的勘察,再结合相关人员的反映,他*杀的可能性不高。” “呵,”她冷笑一声,“相关人员的反映?难道你没看到网上流传的那些东西吗?她是被逼死的,是被那些散播恶毒话的人杀*死的!他们每个人……不,我们每个人都是凶*手!” “你冷静一点,”袁林打断她,放下笔,过一会后,循循善诱道,“你说的那些照片和视频,我们已经联繫相关部门在做处理,相信很快会被删除。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必须调查清楚所有细节,好给她和所有关心她的人一个交代。” 她怔怔坐着,眼睛红的吓人:“交代……最好的交代只有一个,每个人都为她陪葬。” 她语气平静,袁林看着她,捏几次眉心,之后重新拿起笔,旋开笔帽:“就算你要判别人的罪,首先也必须让我们了解清楚情况才行。” 家羡茫然的双眼终于有了聚焦,袁林微眯起眼,等她看向自己时,稍作沉吟,开始正色问话。 ☆、9-5 家羡从袁林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赵帆正在打电话。 他穿一身黑色西装,此时上衣敞开着,浅蓝色细条纹的衬衫领口也解开了两颗扣子,头髮稍显凌乱,仍给人一种安心沉稳的感觉。他侧身站着,从下骸线的线条可以看出,他的表情不算轻松。 家羡隔几步距离站着,有那么两秒钟,她差点以为这人是她的家航,然而当他侧过身看向她时,她知道,他不可能是家航,因为此时此刻的家航是绝对没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她用力将这点可笑的联想摒弃掉,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淡淡地说:“请把我的手机给我。” 他从裤袋里取出手机放在她手中:“你最好去换一个手机号码。” 她不语,用大拇指去按开机键,他皱眉:“家羡,听我的,不要开机。你要是想打电话,可以用我的。” 她的眼圈红通通的,语气却十分平静:“我本来今天中午要去奶奶家的,现在很晚了,她没见到我,肯定很着急,我要打电话告诉她,这周……有事,不过去了。” 一开机,提醒未读简讯和未接来电的铃声纷至沓来。家羡并不去看,在通讯录中找到奶奶的电话,拨了过去。 她的嗓子依旧有点儿哑,但已经不再颤抖:“奶奶。” 奶奶大松一口气:“你这孩子在忙什么呢,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打通,现在都十一点多了,怎么还不过来?” “奶奶,我今天不过去了,有朋友找我有事,手机这段时间一直出故障,经常自动关机。” 奶奶不无失落:“又不过来?我和你爷爷都快两个月没见你了。” 她的眼底升腾起雾气,仰起头说:“对不起呀,奶奶,下次吧,等我忙完了,一定立刻去看您和爷爷。” 家羡随赵帆上车。 她越来越安静,系好安全带,侧头礼貌地对他说:“麻烦你送我回家,谢谢。” “家羡,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我刚刚已经联繫一个朋友,让他找人帮忙去删除网上那些照片、视频和言论。”
第69页 “删掉?能删的干净吗?就算删了,也没什么意义了。”她靠在椅背上,无可无不可地说,口气充满了讽刺和悲哀。 “不,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觉得痛心,但是……”他住了嘴,靠近她一点,“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她突然警惕地往车窗边一躲,后脑勺砰地一声撞在厚厚的玻璃上,却连眉也不皱一下:“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我们和陌生人无异,难道你也和其他人一样,想来探听这些事,好再拿出去传播?” 他嘆气,摇头说:“不,家羡,你不用紧张。你爷爷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你是她孙女,我会担心你是自然,何况是遇到这种事,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当作没看见。” 她不作回应,只是木木地看着他,又仿佛没有看他,神情倒是没刚才那样戒备。 他发动车子:“我送你回家,或者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我也可以陪你去。” “不,请送我回去。还有,请答应我,别把这些事告诉我爷爷奶奶。”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不再看他,重重向后一靠,兀自望着前路不再出声。 赵帆将车开到家羡住的小区大门不远处,车刚停稳,家羡马上推门下车。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仍然阴沉沉的,原本灰蓝的天空也变成了不见底的铁灰色,无穷无尽地笼罩住她的视线。 她对随后走下车的赵帆略一欠身,表情淡漠地道谢,赵帆颇有点无奈的感觉。 家羡迈步往前走,却突然听到有人自身后大声叫她的名字,她转个身,回头看去,爸爸妈妈正满脸焦急朝她走来。 “家羡,”徐可若一走近她,就将她搂在怀里,“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爸爸妈妈的电话,我们都担心死了。” 她这才发现妈妈眼眶泛红,猜想她已经知道发生的事情。 家羡试图忍住几欲夺眶奔涌的眼泪,刚一张口,却是再也抑制不了的恸哭,仿佛有人正在撕扯她的喉咙和心扉,让她几乎喘不了气。 妈妈吓一大跳:“家羡,别吓妈妈。” 她蜷缩在妈妈怀里,一手紧紧摁住自己的胸口:“妈妈,莉莉死了,警*察说,说她死了,说她自*杀了……” 妈妈一直不停轻抚她的后背,看女儿这般悲痛欲绝,也跟着流下眼泪。陶烈钧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神色倦怠,眉头紧蹙,注意到站在女儿旁边的赵帆,马上投过去一个疑问的表情。 赵帆走到他面前,双手递给他一张名片,态度毕恭毕敬:“叔叔您好,我是家羡的朋友,赵帆。” 陶烈钧接过名片,糙糙浏览一遍,问:“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在医院有人给我看了网上那些东西,我都不知道我女儿的照片居然被人发到网上,还有那么多人用那么多不善的评论去攻击她。” “叔叔,网上那些东西不能相信,这件事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家羡的那位朋友……”他担忧地看着伏在母亲怀里哭泣的女孩,遗憾地说,“家羡无法接受,我早上才知道这件事,马上联繫了她,得知派出所警察喊她去问话,于是和她一起过去,因为网上曝光了她的手机号码,所以我让她关了手机,免得受到骚*扰。” 陶烈钧点头,对妻子说:“可若,先带家羡上车。” 徐可若对赵帆略一点头,拥着女儿上了车后座。 陶烈钧目送她们上车,然后对赵帆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赵先生,今天的事谢谢你。” “叔叔,叫我赵帆就好。家羡可能需要你们陪着多开导,我会想办法帮忙删除网上那些东西,有任何事情需要我的,也请尽管告诉我。” 进了家门,徐可若和陶烈钧一起陪着女儿进去卧室,家羡还在抽噎着,眼泪煳了一脸,眼睛肿地老高,经过刚才一顿歇斯底里的大哭发作,此时倒是平静许多。她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看着房间熟悉的布置和摆设,只觉得陌生,竟有点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痛苦地闭上眼,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有人告诉她,这一切只是一个恶作剧。 “家羡,妈妈去拿热毛巾给你擦脸,爸爸在这里陪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爸爸说。” 徐可若脸上仍有泪痕,声音保持着镇定,交代完这句话后,迳自出了房间。 陶烈钧坐在女儿床沿,替她盖好被子。她的睫毛随着起伏的的唿吸颤抖着,一滴泪凝聚在眼尾,顺着眼角滚落,消失在枕巾中。他握住女儿的手,这差不多是他在女儿长大后第一次进她的房间,也是第一次去碰她的手。女儿小小的手掌苍白无力,软软蜷在他宽大的掌中,他凝视女儿同样小小的面孔,再一次为没能给予她足够的关心而自责。 他用力握紧女儿的手,用手指勾去她脸上的泪痕:“家羡,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还有爸爸妈妈在。” 家羡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自己踏空步子跳进万丈深渊,一会儿梦到一头短髮的潘莉独自一人被锁在密闭的空间内,然而脸上却平静如水,没一点恐惧,优哉游哉地仿佛正坐在一架飞机上,飞向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忽而画面一转,又梦到潘莉在她耳边细语,用特有的带着点点甜味的声音告诉她,她很快乐…… 那么多的画面,凌乱切换着,犹如走马观花,在她模煳的视线内越走越快,她努力去辨清,全是她和潘莉的身影,却少了那个她爱着的男生…… 她睁开眼睛,卧室一片漆黑,寂静地连自己的唿吸都听不见。 她从床上爬起来,按亮床头灯,明亮的光线刺激地她勐一下闭上眼。 “家羡,你醒了?”徐可若推门进来,急忙上前给她披上厚实的外套。 “现在……”家羡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徐可若抬手摸上女儿的额头,又用自己的额头去挨她的额头,轻声说,“还好,没有发烧,你的嗓子应该是因为之前太用力,才会嘶哑。走,跟妈妈出去吃点东西,会好些的。” 餐桌上,家羡一言不发,沉默地吃菜,除了眼睛还有点红肿,证明她曾经的确失控流泪过,其他地方,看不出一丝异样。然而她这幅波澜不惊的样子落在父母眼里,却叫他们心惊非常。夫妻俩相互对视一言,想说点什么,终是选择了同样的缄默。 家羡十分配合父母的各种关心,按时吃饭,也不再流泪,只是始终不开口说一个字,最多只用一个“嗯”来应对父母和她的交流。 之后的几天,父母都向医院请了假,无时不刻不在女儿身边照顾着,不管什么时候,家里总会留一人陪着她,同时为了保护她不受无关人等的打扰,还去换掉了她的手机号码。 他们商量过后,决定让家羡搬离宿舍,在校外租一处公寓让她住,把这个想法告诉她时,她照例回一个“嗯”字,再不作别的回应,于是星期一一大早,徐可若就亲自去学校为女儿请假。
第70页 学校几乎第一时间签字同意,学生在学校自*杀,本身就是件影响恶劣的事情,家羡在这次事件中虽然没有任何过错,但毕竟一时处在风口浪尖上,待在学校,并不利于事情的平息和解决。 爷爷奶奶也知道了这件事,来到儿子家,看到孙女消瘦的脸颊,心疼地直掉眼泪。他们以前也见过潘莉,对她印象颇好,那是一个笑起来甜丝丝的小丫头,又和家羡交好,突然就这么没了,别说家羡承受不住,就是他们自己,也忍不住唏嘘悲痛。 潘莉走后的第四天下午,家羡在父母的陪同下去了派出所,袁林正式告知了他们潘莉死*亡一案调查的最终结论。 潘莉确系自*杀身亡,主要证据是一封她自*杀前写给家羡的信。 信装在一个塑封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枝干枯的花朵,家羡一眼认出,那是她情人节那晚送给潘莉的香槟玫瑰。 袁林把东西交给她时,又说:“我很抱歉,虽然这封信信封上註明是写给你的,但由于调查需要,我们拆开了,希望你能理解,这枝……花当时放在信封之上,应该也是给你的。另外,潘莉的遗体已经被她父母接回家。我很遗憾,请节哀。” 家羡猝然往后一退,险些倒下去,被徐可若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瘫在母亲怀里,盯着袁林说了几天以来第一个完整的长句:“网上那些散播谣言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袁林迟疑了,仍然遗憾地说:“在那个社交平台上发言不用实名认证,我们很难判定谁是谁,所以……也不可能去给每个人定罪。何况,对于网络暴*力,取证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的事,判*刑更是难上加难。” 家羡蓦然闭上嘴,一味用近乎狠戾的目光直视着他,父母十分惊讶女儿对这位警*察的敌意,但也说不出训责的话。 陶烈钧把袁林叫到稍远一点的角落处,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女儿她很难接受这件事,希望您不要介意她态度不好。” 袁林摇头:“不会,我能理解。” “那就好。请问一下,那孩子的老家地址在哪里?我们想去送送那孩子最后一程。” 回到家,家羡一句话不说,走进卧室,挪步到窗边。 默然看着手中的“遗物”好一会儿,她才取出里面的信和玫瑰,迟疑着执起玫瑰凑近鼻子轻轻嗅着,却只闻到腐朽的味道。她放下花,久久摩挲信封上“家羡收”三个歪斜的字,大脑奇异般地一片空白。 她以为自己会哭,以为自己会愤怒地失去理智,然而她发现,她什么也做不了。是啊,她再次深切体会到,生活中有那么多的事情,她都无能为力。 她低头凝视着信封,几次想要抽出信纸,手都无力地垂下,她抬头看向眼前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直看到暮□□临,最后一丝光亮彻底隐去。 ☆、9-6 陶烈钧犹豫一整晚,始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问女儿是否愿意去潘莉老家参加葬礼。 “我怕她去了,再次受打击。” “我倒不这样想,她太安静了,恐怕到现在也没能接受这件事,所以……可能她不会想去的,我觉得她还在逃避。” 陶烈钧再次嘆息:“我当然看得出来,你看她今天在派出所说话的样子,就知道她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样平静,显然还没有正视潘莉的死*亡。” 提到“死*亡”,两人同时沉默,身为医生,他们亲眼见过各种死亡,每一次都伴着嚎哭和绝望,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或者说他们习惯了冷血,然而事情放在女儿最好的朋友身上,却另当别论,毕竟他们和那孩子也算投缘,这样猝不及防离世,还在网络上引起轰动,怎能不让他们痛心感慨? “我准备明天上午去潘莉老家,早上我会问问家羡,不管她去不去,这一趟我都非去不可。” 第二天,当他询问女儿想法时,她果不其然摇头拒绝。他不忍心勉强,心想,不去也有不去的好,毕竟是一个沉痛的场面,不见的话,也就不会再一次受触动。 他照着袁林提供的地址一人开车去了潘莉老家。 潘莉的母亲王燕是一个留着枯燥长发、满脸雀斑、说话声音十分尖刻的瘦削女人,此时正瘫坐在棺材前,嚎啕大哭。 陶烈钧道明来意,屋里屋外的人都齐齐把目光刷向他,泪水纵横的王燕怔住,下一瞬又继续大哭起来:“你死了,我们以后指望谁照顾你弟弟,指望谁供养他生活?我们在你身上投注了那么多钱,你怎么能说死就死?还死得这么难堪?以后我们一家人还怎么做人……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真是命苦啊……” 旁边一个小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瘦瘦小小,正咬着手指惶恐地站在灵堂中间。陶烈钧想,这应该就是潘莉的弟弟了,而她的父亲,则佝偻着背坐在门沿上抽菸,对屋内的一切置若罔闻。他肤色黝黑,法令纹深刻,皮肤有着常年暴晒的人才有的粗糙,看着像是年近六十的人,举手投足透出疲态和迟钝。 陶烈钧安静站在一边,注视着黑白照片上那个笑容含蓄的女孩子,忽然眼睛一红。他曾经听家羡提起过潘莉的父母,这个时候亲眼见到,感情当真是五味杂陈,难以形容。 他去过不少地方,在医院工作多年,见识过各种各样形形□□的人,虽然不能说人生阅歷十分丰富,但至少也是见识过各种离奇场面的,然而眼前的这些人却叫他疑惑了,到底是他经歷地不够多,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是全心全意疼爱自己的孩子? 他试图和王燕交谈,但每次都因她更加悲悯的哭泣而作罢,倒是在递给她一个信封,告诉她里面有一万块现金时,她才止住眼泪,捏住信封,一把抽走。 他微微苦笑,问她埋葬潘莉的墓园选在哪里,她抹去眼泪:“我们这些穷人家,死了拉火葬场烧了,直接在山上找个地埋了了事,哪有条件进墓园?这里这么偏僻落后,根本找不到墓园。” 他一时无语,也知道在这件事上没有决定权,于是忍住心中的隐痛,再次看向那个和自己女儿一般年龄的女孩子的照片,匆匆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内心一直无法冷静,直到车驶入c市市区,离家越来越近,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妻子和女儿,才稍微安心。 到了小区,他一眼看到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站在大门旁边,仔细再看,立刻肯定这人是女儿的男朋友家航,只是这次,他神情怔忪不定,头髮凌乱,面孔疲倦。想到网上传播的那些事,陶烈钧表情一凛,打算视若无睹,直接开车掠过。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家航竟然冲过来,直接挡在他车前头,他大惊,马上踩了急剎。 他惊魂不定,降下车窗,刚要开口,家航勐地奔过来,两手抓住窗沿,恳求道:“叔叔,我是单家航,请您让家羡下来见我一面好吗?我打她的电话打不通,发信心也没人回,去学校找她,她也不在。”
第71页 陶烈钧抿紧嘴,无任何表情地看着他,家航继续道:“我知道她受了很大伤害,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请您让我见见她,我必须向她解释。” 陶烈钧打量他眼睛下厚重的一层黑影和他满含祈求的目光,良久过后,重重嘆气,忍不住心软了:“你应该能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现在不可能出来见你,你要想见她,就上车吧,但我不保证她会愿意露面。” 家羡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封被人撕开过的信封。 从早上到现在,她无数次打开抽屉拿出信,却始终没有勇气去读潘莉留给她最后的文字。她抬头环顾自己的卧室,每一个地方都让她想起莉莉的身影。 她坐着的这个沙发,莉莉每次来都要霸占一两个小时不放,她右侧的那张床,她们曾经在其上相拥而眠,肩并肩仰躺着吐露心事,也曾为一部电影捧腹大笑,还有书桌旁的书架,莉莉每次会流连很久…… 她起身,走到书架前,视线一一扫过颜色高低不一的书嵴,敲门声响起,她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爸爸,不等他开口,她视线已经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家航。 家航几步上前,既欣喜又焦虑地说:“家羡。” 家羡冷冷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我联繫不到你,很担心你。” “这话别说了,让人噁心。” “不,家羡,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了。” “解释?”她突然笑了,“我算算,今天是第几天了,你现在才来跟我说我误会了?我有什么好误会的呢?” 陶烈钧站在一旁,心下暗自嘆气,看一眼无措的家航,也跟着劝起了女儿:“家航说到底也是受害者,既然他说要解释,家羡,你就听一下,好吗?” 家羡咬紧牙关,勉力强忍下没用的眼泪,几秒钟过后,冷漠地看着家航:“我们出去说吧,趁这个机会把该说的都说了。” 两人走到河畔公园,在铁栏杆前站定。 四月的天,正是大好时光,阳光柔和,照在身上,只觉得温暖,公园大大小小的糙坪上绿糙如茵,轻风拂过,绿波徜徉,花坛里,淡粉色雏ju和紫色鸢尾开得俏丽可人,身后一排紫藤垂满密密麻麻的花朵,锦簇繁盛,颜色浓重地让人眩晕。 “四月是莉莉最喜欢的月份,”家羡柔柔地说道,刚才的愤怒仿佛消失了,“只可惜她再见不到了。” “家羡,我也很难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是啊,你刚开始就跟我说了,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很快就会翻篇,哪想啊,世界上意外就是这么多,冷不丁哪一天就找上我们,这么想的话,你也没做错什么。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给我的这次意外?相比之前那些,这次意外更配得起意外两个字。” 她口气淡淡的,家航越发惶惑不安:“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呢?没有,作为我的男朋友,你一直堪称完美,你不还说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吗?恭喜你,你的愿望如此迅速实现了,至于对不起,”她摇头,“不,你要说的不是对不起,你应该去对你妈妈说谢谢,她果真在乎你这个儿子,爱到都心有灵犀了。” 他急了:“家羡,网上流传的那封信确实是别人寄给我妈的匿名信,但她没有想过把信公之于众,更不可能写出那些话来羞辱你和潘莉。” “到底是我傻还是你傻,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到那上面清楚写着’我是吴芬,是h大的老师’这句话。” 潘莉出事那天,她坐在赵帆车上,看到吴芬凌晨发在网络上的那些言论。 吴芬在“致广大朋友的一封信”中,声明自己儿子遭人欺骗才误入歧途,网络上关于对他和另外两个女孩子照片的解读严重偏离事实,她表示自己不歧视同性恋者和双性恋者,但无法接受自己儿子和这样的女孩子恋爱,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因为她们之前瞒着他,才一不小心捲入进去。 同时,她还义正严辞地批评潘莉借用家教名义企图勾*引女高中生这一行为有辱h大多年来的良好形象,完全是基础教育失败的惨痛教训,建议教育应该重视学生的心理问题。 配图是一张照片,拍地是一封匿名信,写信的人“体贴地”告知吴芬,学校越来越多人在传她儿子和两个女孩子牵扯不清,至于“同性恋”这样的字眼在几百字中甚至出现了不下五次,由此可见,写信之人正义感何其浓厚。 这封“广而告之”信发布在视频和照片之后,无异于火上浇油,家羡只看过一遍,就记住了内容,印象太深,以至于她每次想起,都感觉到连绵不绝的愤怒和疼痛在体内拉锯。 “家羡,我妈的确收到了那封匿名信,但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她从头到尾根本不知情……” “够了!”她厉声打断他,“我只信我看到的,至于你的解释,对我而言,没有一点意义,莉莉已经不在了,无论如何,她的死,我们都逃不了干系,你再怎么为你母亲脱罪,也是无济于事。我想,以你的智商,不会想不到她当初为什么要来找我,劝你离开学校回家吧?” 他脸色勐然惨澹:“家羡,你怎么能这样想?难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妈一手策划,设计好的?不,这绝对不可能,她劝我回家的理由,你当时也是认可的,你不能做这种联想。” 她无所谓地摇头,语气恢復了冷静:“算了,联想不联想的,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和我没多大关系。你说完了你的解释,我听了,那么我接下来的话,也请你听清楚。” 他去拉她的手,她往旁边一闪,站地离他远远的,隔着触及不到的距离,平和地说:“事到如今,其实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分手吧。” 她转身要走,他跑上去攥紧她的手腕,表情沉重而不可置信:“家羡,你不能这样,我妈妈真地没做这件事,潘莉的事,我同样难过,可是你不能把错扣在我妈身上,又迁怒于我和我分手,这对我不公平。” 她用力甩开他,几次都没成功,索性不再挣扎,再看向他时,眼里蓄满泪水:“你知道吗?我很痛苦,和你继续在一起,我只会痛不欲生,无论谁是谁非,我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更不可能原谅你母亲。所以,真地算了吧。” 他的眼神渐渐黯淡,她稍微一挣,他的手就松开了,一恢復自由,她立即转身大步离开。 她迳自回到房间,锁上门,靠在门板上咬着牙拼命忍住眼泪。她不敢张嘴,生怕一张嘴,就会没出息地大哭,惹来父母的关心。 视线落在前方书桌上的信件上,她狠狠咬住嘴唇,走过去,抽出信纸。 “家羡, 我发现自己确实另类,因为此时此刻,我竟然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寝室写字给你看。更让我诧异的是,想到你的同一时刻,我脑海里反覆迴响着两句话——‘集中*营,是对私生活的彻底剥夺’,‘世界在变成一个集中*营’。
第72页 很奇怪是不是?我努力去想你和这两句话的关系,然后我想通了,它们是我在你的书架上看过的一本书上的句子,至于书名是什么,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里面讲了许多隐晦难懂的思想,每句话都耐人寻味,更像是一部哲学作品而非通常意义上的小说。 很难想像,我这样一个人会看完这样一本内容晦涩的书,你一定很吃惊,实际上,我总是在让你吃惊。比如我生活的家庭、我喜欢女孩子,还有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你是唯一真心对我的人,我捨不得你,可我更害怕这个世界,对不起,我还是那么没用,一害怕就选择逃避,但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觉得好累,从来没这样累过。 家羡,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爱你的莉莉” 会原谅吗?家羡没有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她只知道,这辈子,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女孩儿,原谅的话既然不能当面说,又有什么意义?她能遇到她的唯一地方,只有那段必将随年华逝去而褪色的记忆,然而记忆何其残忍? 不,我不会留恋任何记忆。 她望着四月的蓝天这样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10-1 家羡回到m市,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充实,以往到了周末会想着怎么打发时间,现在只要有人找她翻译,她会把空闲时间全部利用起来投入各种活计,而在十二月底要交给出版公司的那篇长篇小说的译稿,几乎占据她所有非工作时间的大半部分。 她以前不能理解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只是觉得那样的状态很恐怖,可当她自己终于也成为其中一员时,她发现这样忙忙碌碌的生活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痛苦,至少一颗心被工作填满以后,便不再有心思去伤春悲秋、感嘆人生无常。 某个周六下午,她在一个画展中心做现场翻译,五点结束以后回到出租屋,她只觉地又累又饿,而且全身都被汗水打湿,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十分不舒服。 她有轻微洁癖,尤其无法忍受带着堆砌了一天的汗臭味去吃饭,所以一进家门,马上进去浴室洗澡,先把自己收拾干净。 已经八月末了,前几天难得降了温,这几天暑热又捲土重来,兇勐的炙热已经不是几缕海风可以抵挡得了的,更别说烈日当头,海风也跟着升温,不过相比c市一向闷热难耐的酷热天气,她宁愿活在这样纯粹的炙烈中。 畅快地洗去一身汗味,再出来的时候,家羡觉得神清气慡,连日来的疲累也跟着一扫而空。 她披着湿漉漉的头髮去冰箱找冰冻矿泉水喝,急促的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她关上冰箱门,挪着步子走到门边,凑近猫眼一看,赵帆正站在她家门前,神情焦灼。 家羡一愣,这样不打招唿直接找上门的赵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更别说他此时表情还如此严峻。 她打开门,赵帆见到她,不由也愣住了。 “怎么了?”她倚在门框上,笑问。 赵帆回过神来,也笑了:“打了一下午电话给你都没人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下午在外面忙事情,手机都调静音的,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家羡请他进来到沙发上坐下,然后给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 赵帆闻到她身上沐浴过后淡淡的香味,又看了看她往下滴水的湿发,却什么也没说。家羡注意到他的眼神,笑着说:“外面热死了,忙了一下午,一回来就得洗头洗澡。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赵帆的表情恢復了柔和,“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打电话给你总是不接,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 家羡失笑:“你在想什么呢,我没那么幼稚,好不好?我忙,当然是想着挣钱过日子啊,以前过得太懒散惬意了,都不知人间疾苦,趁着还年轻,得好好锻鍊锻鍊自己。”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赵帆的表白让她不自在了好几天,但他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除了没事发个简讯、打个电话给她,再无任何压迫性的举动。也许是工作繁忙,也许是为了给她更多的空间,他来m市的次数反而少了很多,加上前段时间家航的反覆出现搅乱她平静的心,她根本没那份精力再去想别的。 他露出一个看不出意味的浅笑:“你果然长大了,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基本能毫不费力看出你的情绪。可现在,我竟然再看不出你在想什么,更分辨不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家羡也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你这是变相承认自己老了?什么叫我’果然长大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你刚认识我那会儿,我都上大学了。我要是躲着你,刚才就不会请你进门了。” “我要是现在问你考虑地怎么样了,估计也是问不出结果的吧。”他认真看着她,脸上带着点儿执着的笑容。 她收起笑,摇头说:“不,赵帆,别等我的回答,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们还是做朋友来得合适。而且……你对我的感情不一定是爱情,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为了爷爷……” 他打断她:“我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当然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从不怜悯你,我只是心疼你罢了,至于你爷爷,我承认,我最初是因为他才会关心你,可那不表示我现在对你的感觉不是爱情。你不会以为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答你爷爷吧?” 家羡默然,她是到后来才知道他并不是爷爷的学生,而是上大学前受爷爷资助才得以顺利高中毕业的人。她也听爷爷提过,他家境贫苦,父亲结婚前在一家工地上摔断了腿,落了个终身残疾,他母亲则是痴傻之人,在他两岁那年,跌进村里的池塘,溺水而亡。 他父亲在妻子去世后,更加无心照顾他,整日过得浑噩,日子也是得过且过,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到了该入学的年纪,因为家里没钱,一直无法正常上学,爷爷偶然间得知他的事,主动联繫上他父亲,提出资助他上学,他这才有了完成学业的机会。 “家羡,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感情的,”赵帆重新开口,“我不是糙率做决定的人,我很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也很珍惜你。我知道自己没多少胜算,不过还是决定试一试,决定再等下去,如果我这么轻易放弃了,那就真没一点机会了。” 家羡疲惫地笑了:“赵帆,你应该清楚,我经歷过那样一段正浓时被硬生生斩断的爱情,是不可能轻易忘记家航的。”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当别人的面承认她心里还有家航。想起那日在书店家航密实的拥抱和亲吻,和他看着她流泪时心痛的双眼,她的心里泛起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她怎么还可能说服自己,她已经完全放下他,再不爱他了? 赵帆的眼神顿时黯然:“你还爱着他,对吗?” 她缓缓点头:“别说我还……爱着他,就算我不爱他了,我也不能在不爱一个人的情况下和那个人在一起,我做不出那种不负责任的事情。”
第73页 赵帆坐在沙发上,目光闪烁看着站在他面前玉立亭亭的女孩子,她的头髮已经不再滴水,凌乱的垂下来,遮住她一半脸孔,她明亮的眼睛微微闪着光,表情却十分平和,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可分明叫他听出无奈的味道。 客厅的电扇唿啦啦转动着,敞开的窗户外面,不时有谈话声和脚步声传来,衬地室内更加安静。 赵帆忍住一声嘆息,站了起来,声音温柔地说:“头髮湿着,别吹电风扇,容易着凉。我晚上还有事,得走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赵帆这次离开m市,没像以前一样和她打招唿,走得无声无息,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家羡不是不感到愧疚的,她知道自己那天的坦白刺伤了赵帆,他临走时那个透出寂寥感的失意背影一直在她心上徘徊不去,她迟疑许久,却始终找不到再给他打电话的理由,想想还是算了,如果能就此打消他对自己的念头,也算是一件好事。 然而赵帆在她的生命中是个特别的存在,似家人、似朋友、似哥哥。他见证过她人生中那一段最灰暗无望的日子,忍受住她沉闷的性格,陪伴了她四年之久。能受到他的关心和照顾,她不能不感动,也不能不愧疚。 她一连恍惚了好几天,心情都有点抑郁。 这天下午,rolf推开她办公室的门进来,邀请她参加晚上一个饭局。 “没办法,刘总刚才亲自过来找我,叫我晚上无论如何得陪他一起前去。你知道的,我不习惯说英语,所以来找你,你要是没有约会,不如跟我一起去?” 家羡笑了,以往偶尔他有什么饭局要参加的时候,也会来找她,她作为他的翻译,自然不能拒绝,马上笑着答应下来。 下班后,刘总亲自开车,带着他们赶往事先定好的饭店。在路上的时候,她得知刘总要招待的是来自c市某家专做汽车制动系统公司的两个高层,不禁再次恍然,转念一想,又笑了,这c市和m市的缘分倒是不浅。 刘总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嘴角的笑意,挑了挑眉:“陶小*姐,听说你也是c市人?” 家羡没想到他会主动找自己聊天,微微一笑:“是啊。” “那挺好的,同是一个地方的人,肯定有很多能聊得开的话题。rolf,你这个翻译还是很能干的。” 坐在副驾驶位的rolf不依了:“她是我的翻译,只为我工作,你可别把小姑娘当做你秘书使唤,我可说好了,晚上不许叫她给人敬酒。” 刘总大笑,连说不会,家羡也笑了,其实她挺讨厌和陌生人一起吃饭,更别说是这种明显要谈生意的商务性饭局,只不过在其位谋其职,不好推拒罢了,再不喜欢,也得逼自己挂一个欢迎的面具接受下来。rolf这番话很体贴地帮她除了麻烦,她十分感激能和这样的上司共事。 进了金碧辉煌的饭店大堂,马上有训练有素地服务生带他们去了楼上订好的包厢。他们坐下以后,闲聊了一会儿,对方很快也到了。 来的两个人都穿着衬衫和黑色西裤,一个上了年纪,姓丁,一米七的身高,略微有点秃顶,但皮肤保养地不错,人笑地很是随和,看起来蛮好相处。另一个男子姓郁,个子很高,身材英挺,面目温和,虽然五官不够立体深刻,但双目深邃,说话的声音低沉柔和,气质相当不错。 刘总请大家入座后,用眼睛指一下面带微笑坐在一边的家羡,笑道:“这位陶小*姐是rolf的翻译,能力了得,而且也是你们c市的人。” 丁总感兴趣地“哦?”了一声,目光转向家羡:“我是说我们c市最近美女不如以前多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陶小*姐来m市多久了?” 家羡笑着说来了四年,然后跟rolf用德语把这段对话翻译了一遍。 “那还是蛮久的。” 丁总笑着结束了这个话头。另一位姓郁的男人没有参与这段对话,嘴角始终挂一个浅浅淡淡的笑,期间也打量了家羡两眼,却什么也没问。 令家羡意外的是,这个不动声色的男人竟然能说一口流利地道的德语,和rolf交流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用到她这个陪吃的翻译。 刘总佩服地称赞道:“郁总当真是一表人才啊,除了陶小*姐,你是第二个我认识的能把德语说得这么熘的人,简直佩服。” 郁总谦虚地笑了笑,丁总在一旁解释道:“临深以前在德国留过学,还在那边工作过,可是被我们公司重金聘请到的,自然厉害,有时候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这小子是我手下的人。” 家羡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这郁总似乎和丁总关系极好,只听他不带揶揄地说:“领导,你要是再这么夸下去,我以后可真不听你差遣了。” 丁总朗声大笑,一顿无关痛痒的开场白结束后,几个人慢慢谈到了生意的事情。 刘总平时总以肃容示人,此时饭桌上一直笑容可掬,谈起生意来滔滔不绝,郁总话不多,谈到专业问题,也是不在话下,连rolf这个平时不怎么热衷饭局的人,和郁总聊地也很投机。 家羡只做好自己的本份,不多说一个字。丁总和郁总吃饭前就明确表示喝不了酒,刘总也没过多勉强,加上考虑到rolf的喜好,便点了瓶红酒,一人倒了一杯,一边聊一边啜饮,也算是宾主皆欢。 刘总果然遵照了rolf在车上的要求,没有劝家羡喝酒。有郁总这个德国通在,到后来,家羡基本不需要做什么事。 饭局过去大半,她吃得有点撑了,于是欠身对几位领导说了抱歉,然后出去上洗手间。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因为穿的高跟鞋鞋跟实在有点儿高了,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很难像平时一样保持绝对的平衡。她小心走着,注意脚下的路,绕过拐角,却冷不防崴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好在有一双手在她跌倒之前及时扶住了她的双臂。 她的惊吓还未过去,错愕地抬起头来,刚想称谢,却发现扶住她的人是郁总。 郁临深等她站稳后,立即放开她,退到一米远的距离,笑着问:“脚没崴到吧?” “没有。”家羡看他彬彬有礼、举止绅士,也跟着笑了,“谢谢你,郁总。” 她往另一边走几步,好让他过去,他却若有所思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说:“陶小*姐,能否给一张你的名片给我。” 家羡一怔,名片她倒是随身带着,但一般很少有人会要她的名片,而今天这个场合,他们和刘总、rolf 似乎早就认识,也没人交换名片。 意外归意外,她还是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他接过去后,认真看了会儿,又突然问道:“陶小*姐,请问你是否认识单家航?” ☆、10-2 家羡听着郁临深笃定的语气,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郁临深眉眼带着安抚她的笑意,不急不缓地解释:“请别介意我的冒昧,我认识家航很久了,之前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只是照片拍的是侧脸,你当时还留着短髮,和现在不大一样,今天见到你,只是觉得似曾相识,你说你叫陶家羡,我才隐约认出来,不过也不敢确定。”
第74页 家羡合上微张的双唇,勉强笑了,却仍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家航竟然有她的照片,而她对此毫无印象,恋爱的时候,她没照过一张他的照片,两人也没有合照过,此时从另一人嘴里听到,她得努力稳住唿吸,才能让自己不在他面前失态。 郁临深看出她的默然,抱歉地说:“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对你说什么,不过站在家航的立场上,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他拿出自己的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我大概在m市还要待两天,这期间,你能否抽一点时间和我谈一谈?今天这个场合,谈话似乎不太合适。” 家羡接过,冷静地问:“郁总,你打算和我说些什么?” “和你说说家航的事,他这段时间状态不是很好……” 她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急切:”他怎么了?” “他没什么事,”郁临深笑道,“他只是心情不大好,已经找我喝过好几次酒了。其实我想说什么,你应该猜得到。家航他在那些事上也承受了很多,有些伤害可能比你想像地还要多。” 家羡双手垂落,一只手攥紧名片,良久,点头说:“只要不上班,我时间都可以,你有空的时候联繫我吧。” 家羡回到家里,始终心神不宁。满怀心事洗了澡后,她坐在窗台上对着漆黑的夜色发呆。 距离上一次遇到家航,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快两个月时间。 潘莉的死是她心上永远剔除不去的痛苦,那块结痂的伤疤和她的心生长在一起,永不会消失,每次只要一想起潘莉,痛苦就随着不停歇的心跳扯着她每一根神经,那样反覆的痛苦却从来没变成麻木,结了痂的疤不停地流血,又不停地尝试癒合,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了,”当时在寂静的书店里,她痛苦地流泪,“如果我们没有恋爱,如果我没有虚荣心作祟,捧着你送给我的那束花回寝室,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是害死莉莉的兇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却因我们而死,我们哪里还有资格谈幸福。” 家航的表情也痛苦地微微扭曲着,但他仍努力保持稳定,抱紧她,试着安慰她:“家羡,那不是我们的错。” 她哑着嗓子说:“是,当然是我们的错,我知道你已经忘了她,但我永远不会忘,你妈妈也是害死她的兇手!她好歹是一名老师,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她怎么能?” “家羡,那件事不是我妈妈做的,她也是受害者。还有,谁也没有忘记潘莉,可她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我们没有理由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样无休止地折磨自己……” 他的话还没说话,忽然被她一巴掌扇地偏过头去。 他蹙着眉回头看向她,她满脸泪痕,一只手还扬在空中,微微颤抖着,眼神却是如四年前那样冰冷:“我不要求你们赎罪,我也管不了别人。同样,你也没有资格要求我像你那样忘记潘莉。” 她挣开他的怀抱:“我们早就完了。” 回忆数之不尽,而甜蜜的回忆又太过脆弱,承担不起铺天盖地而来沖刷她单薄身体的疼痛,痛苦的记忆刻入骨血,那些吹弹即破的甜蜜仿佛被掺入苦酒,苦涩到再难入喉。她从不自认坚强,黯淡失色的岁月消磨了她年少时仅存的一丝孤勇,几乎没有勇气再去惦记那一点温暖。 郁临深第二天晚上七点多打来电话,家羡正在家里对着电脑翻译稿子。电话一接通,他问清她的住址,然后请她选好见面的地方,说马上赶过来。 她考虑到他来m市出差,又是公司的贵客,忙说她可以过去他那边找她。 郁临深笑了:“太晚了,我住的地方离你那里恐怕不近,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大晚上的跑远路,也免得我一会儿还要送你回家。” 两人约好在她家附近一家冷饮店见面,挂了电话后,她对着电脑又敲了几行字,却再找不回刚刚工作的状态,索性关了文档,打开音乐播放器,抱膝坐在沙发上静静听着《救赎》。 “ you are the snow storm, i am purified. (你像一场暴雪,净化了我) the darkest fairytale, in the dead of night. (最黑暗的童话在暗夜里流传) let the band y out. as i am making my way home again. (当我重新踏上归途,请让乐队为我伴奏) glorious we transcend, into a psychedelic silhouette. (我们战胜阻碍进入那迷幻剪影中) i never meant to fall for you, but i was buried underneath (我从没想过爱上你,但我已经被爱吞没) and all i could see was white. (我双眼所见只有如暴雪一般的你) my salvation, my my. my salvation, my my. …… (你是我的救赎……我的救赎……)” 歌声不知厌倦地单曲循环播放数遍,家羡借着歌声忍不住胡思乱想。 到底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郁临深要找她说什么呢?一这样猜测他的用意,她就自嘲地想笑自己,他来找她说家航的事,目的显而易见。她明明可以果断拒绝,却还是答应下来,显然不是出于礼貌不好拒绝能解释地通的,难道是好奇心使坏吗?不过是一张过去的照片而已,家航只要想要,随时可以在她没留意的时候给她拍照。 失神了好大一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关了电脑,换一身外出衣服,拿了钱包和手机出门赴约。 她走进冷饮店刚坐下,郁临深也推门进来。这个几近陌生的男人今天的打扮十分休闲,比昨天见到时气质还要温和。 两人各自点了一碗绿豆汤喝着。 郁临深开门见山地说:“很高兴你答应来听我唠叨,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既然你来了,那么我猜,你对家航并不是没有感情的。” 家羡抽一张纸巾擦嘴,没有回答。郁临深瞭然地笑了:”家航这个人我还是很了解的,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你。前段时间,他还很高兴地跟我说,他在m市见到了你,还信心满满地告诉我,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你。” 家羡只能苦笑,乍然从第三个人嘴里听到自己和家航的事,这种滋味真是五味杂陈。 郁临深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我知道,当年你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一直无法原谅家航的母亲,可你大概不知道,当年家航也因此失去了他外婆,他母亲也因为那件事受到处罚,停课一年之久,还险些失去多年来辛苦奋斗换来的副教授职称,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她现在早就是教授了。” 吴芬的事情,她当时在学校多少听到一点,并无太大意外,但陡然听到家航外婆去世的事,心情不得不震动:“他外婆……” “他外婆那时见他母亲被警*察带走问话,又得知网上传播的那些事,忽然心脏病发作,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去世了。”他顿了顿,又说,“这就是他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刻去找你的原因。”
第75页 家羡想起那位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眼睛顿时酸涩:“他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以他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当然不会主动揭开伤疤,让你也跟着难过。”郁临深略作沉吟,陷入回忆中,“他七岁不到时失去父亲,那时候我和他家还是邻居,亲眼见过他原本完整的家如何在一夜之间崩塌,他外婆照顾他多年,感情比一般祖孙还要深厚。他外婆去世时,我还在德国,那么大个人了,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哭得不能自已,怎么劝都劝不好。” 家羡竭力忍着泪水,心口抽痛着:“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事。” 郁临深看着这个容貌姣好、神情悲戚的女子,嘆了口气:“你还是认为当年的事他妈妈也有参与吗?别的我不敢说,阿姨这个人虽然强势了些,儿女心很重,但她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更别说她没从那件事情上讨到任何好处。” 家羡不好评论什么,人性是最难捉摸的东西,有时候往往一念之差,就会酿成谁也想像不到的严重恶果。 郁临深没再往下说,他的手机响了,对家羡欠一下身,稍稍侧过身体接起电话。 “嗯,我不在酒店,在外面有点事要忙,马上就回去了。” 打电话给他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地他眉眼之中顷刻间染上喜悦,只听他宠溺地说:“好,等我回来了,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宝宝今天没闹你吧?乖一点,晚上早点休息,十点之前必须睡觉,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了,马上打电话跟我说。” 他收了电话,见家羡盯着自己发愣,礼貌一笑,想到什么似地说:“打电话给我的是我太太。不瞒你说,我和我太太走在一起十分不容易,我们今年结的婚,去年她也因为一些无法面对的事情突然消失,然后要跟我分手,那一个多月,我的心情根本找不出词来形容,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家航找了你四年,他的心情肯定比我还要难过地多,作为他的朋友,我希望你能试着放下过去,接受他,那小子前几天还找我出去喝酒,别提多颓废了。” 家羡抿嘴笑笑,觉得他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再保持缄默不语,似乎不够礼貌,于是由衷说道:“看得出来你和你太太感情很好。” 郁临深并不在意她的顾左右而言他,稍稍收敛笑容,诚恳地说:“既然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我就再无礼多说两句。陶小*姐,离开的人既然已经离开,我们把他们妥帖的安放在心上就可以了,但难过也好、悲痛也好,生活还是得好好继续下去,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给家航、也给你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送走郁临深后,家羡一个人在店里独自坐了很久,将碗里的绿豆汤一点一点全部喝完。 冰镇过的绿豆汤口感清香慡口,是解暑再好不过的饮品,但她的心情却不是区区一碗绿豆汤能治癒地了的。听了郁临深刚才说的那些事,她心上仿佛被系了根铁丝网,下面还悬着一个坚硬的大石头,不受约束地直往下坠,而她除了任它牵扯她的心脏不停坠落,什么也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略我的翻译水平…… ☆、10-3 家羡往帆布包里塞洗漱用品、面膜和换洗衣物,决定晚上出去做一次汗蒸。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她拉上帆布包拉链,走过去接听,是britta打来的,叫她一起去“贝壳”酒吧喝酒。 “不行啊,我一会儿要去汗蒸,你和骆阳去就好了啊。” 提到骆阳,britta突然沉默,家羡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别提他了,跟他吵架闹冷战。”britta恹恹地说。 家羡有点好笑,britta一向大大咧咧,和骆阳在一起恋爱,浓情蜜意时常羡煞旁人,就没见过她提到骆阳时有不开心的时候,这次居然闹了矛盾要冷战,挺有点出乎想像。 家羡并不十分好奇,她能打电话过来提及,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britta和她有四年的友谊,感情相当不错,她自然也是关心的。 “那好,你先过去等我,我半个小时后到。” 家羡拦一辆计程车去了海边那间十分应景的小小酒吧,这次她学乖了,没穿高跟鞋,出门前选了双紫色的浅口平跟皮鞋穿着,踩上酒吧铺满碎沙的地面上,踏实感强烈许多。 酒吧里正播放着舒缓曲调的爵士乐,薄薄的淡色光线随着音乐的节拍流动着,将小小的空间勾勒地迷离虚幻。周末的夜晚,按理说,酒吧应该人满为患,可这间酒吧却客人寥寥,放眼望去,也不过三个桌位上坐着客人。 家羡一眼看到britta,她坐在上次的那张靠窗位置上,一手托腮,一手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酒杯杯沿,长长的捲髮全部滑到胸前,遮住她一只眼睛,脸上没任何表情,不过这个没什么神采的坐姿让家羡马上觉察到她的不愉快。 她走到britta面前站住,britta抬起头来,牵动嘴角轻轻笑了:“来了啊。” “是啊,来听你倒苦水呀,”家羡坐下,“你和骆阳能吵架,真是稀奇。” britta耸耸肩,喝一口酒:“你要喝点什么?” 家羡摆手,上次喝酒的感觉尽管还算不错,可随后出现的卓辰海让那点舒服的酒意变得灼烧心肺,她不指望靠酒解愁。 “来酒吧不喝酒有什么意思?别让本来就无趣的生活更加无趣,”britta嘲笑她,抬手喊老唐,“老唐,给她来一杯,额,”她转向家羡,“你想喝什么,是上次的朗姆可乐还是还别的?” 家羡不想招她白眼,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顺着她比较明智,只好断了不喝酒的念头:“就上次那个吧。” 她暗暗想着,喝就喝吧,今天总不至于还会有人突然出现打搅她的心情吧。 “骆阳太气人了,固执地要死,让他去见我爸妈,他死活不愿意去。”britta怅怅地说道。 家羡失笑:“原来就为这事啊,说不定他在害羞。” “他才不害羞呢,根本就是不够爱我。” britta说中文可谓字正腔圆,说到这个“爱”字,嘴巴张地大大的,音拖地极长,莫名显得滑稽。家羡忍住笑,安慰道:“没想到你也会纠结这种问题,在我们中国人的观念里,只有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才会去见家长,他现在还是大四的学生,你说他连大学都没毕业,怎么会现在就和你到那一步?你不会是想马上和他结婚吧。” “我才不要这么早结婚呢,我喜欢他,想介绍他给爸妈认识,这没什么呀,”britta苦恼地说,“偏要想那么多做什么。” 这时老唐把酒送到她们这一桌,放在家羡面前,家羡说谢谢,顺势扫了一眼四周,没看到上次那个抱着吉他唱情歌的女子。 老唐见她眼神四处流转,用眼神询问她找什么。 “上次坐在你身边唱歌的女子呢?” 老唐眉毛微微动了动:“她啊,不知道去哪里了,晚一点儿才过来。”
第76页 家羡浅浅一笑:“嗯,她唱歌很好听。” 老唐不置可否,又挑了挑眉,才离开。 “上次我们在这里遇见的那个男人呢?”britta眨眼睛问家羡。 家羡没反应过来,想一想,才知道她说的是卓辰海,哭笑不得地说:“都说了只是个好久没见面的同学,你还记着吶。” “你的生活里难得出现一个男人,那个人长得不错,虽然皮肤黑了点,但也很有魅力,我当然得好好关心你。” “别,你还是去关心骆阳吧,那人和我八桿子打不到一块,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britta还想说什么,眼神突然一滞,家羡循着她的目光回头看,骆阳正迈着长腿向她们走来。 家羡抽了抽嘴角,看向脸色一沉的britta,要笑不笑地说:“千万别跟我说你们俩心有灵犀。” britta老大不自然地扯起嘴角讪笑了,骆阳双手插袋站到她们面前,对家羡礼貌笑了笑,一双凌厉的眼睛便定在了女友身上:“你准备喝到几点?” britta没好气地说:“要你管。” 骆阳一下抿紧嘴唇,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愿意让谁,可难为了坐在一边被迫当观众的家羡。 她好笑地劝和:“喂,你们两个要不另外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骆阳没说话,直接上手拉起britta往外走,britta跌跌撞撞跟在他后面,眉眼扭曲着,似乎极不情愿。 家羡再也没忍住地笑了,顺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没掌握好节奏,一下子被呛出眼泪。 老唐眼尖地看到她掩嘴不停咳嗽,倒一杯水送去给她。 家羡接过水,一口气全灌下去,喉咙依旧火辣辣地烧着:“谢谢。”她哑着嗓子说道。 “不客气,下次别喝这么急。” 家羡谢了他的好心提醒,然后顾自静静看着窗外漆黑一片、偶尔泛一点波光的海面,等呛痛感缓解了,继续慢慢喝着酒。 手机在包里响了好久,她才意识到是她的手机,拿出来一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想,难不成她上辈子和酒是冤家不成?居然是卓辰海打来的,她再不想应付,也只能接听。 卓辰海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只说有话要当面对她说,请求她一定要答应。家羡不理解了:“我们连同学的关系都扯不上,我和苏云只是室友,多年不联繫了,你是她男朋友,和我见面,你觉得合适吗?” 卓辰海顿住,苦笑着说;“我和苏云早就分手了。今天找你,就是想和你说她的事。” 家羡同样苦笑了:“抱歉,你和她分手更是和我一点关系没有,没必要来找我说你们的恋爱史吧。” “我不是找你说这些,”卓辰海似乎难以启口,过了很久,等到酒吧音乐声停下,才再次说,“当年写给吴老师的那封匿名信……是苏云写的。” 音乐声重新响起,只不过换成了被指尖拨动的吉他声。那名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吧檯里面,微低着头,化着浓妆的脸上浮着一个看不真切的模煳表情,嘴唇轻轻张合,哼唱着一首家羡叫不出名字的外文歌曲。 卓辰海很快来了,点了一杯金汤力,坐在britta刚坐过的高脚凳上,眼里是浓浓的歉疚,嘴唇嗫嚅着,却没先开口。 家羡涩然一笑:“你来找我,是代苏云道歉?还是希望为她求一个谅解?” “不,我和她早就分道扬镳没任何关系,”卓辰海苦笑的表情毫不掩饰,“我是后悔当年明知道是她做了对不起你和潘莉的事,却没有马上告诉你,你应该知道真相。” “生活真是意外不断,”家羡冷冷地说,“潘莉死了四年了,你们才想起来要给我们真相。可是真相重要吗?不重要,潘莉已经死了,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出事以后,苏云也很后悔,她告诉我的时候,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喜欢的人做出这种事情,我从来不知道她是一个嫉妒心如此重的人,”卓辰海长吁一口气,“我本来以为是杨丹韵写的那封信,因为苏云以前总跟我说,你和杨丹韵矛盾很深。” 家羡不耐地摆手,酒意上涌,脸颊烧到发痛,已经没空摆一个礼貌的态度来对待他:“我不怪你,那些事说到底跟你没关系,你能怀着歉意这么多年,今天主动替苏云来讨我要原谅,说明你对她还有很深的感情,我就不在你面前说难听的刻薄话来骂她了。实际上,知道这件事,我只是错愕,没多大意外的感觉,因为事情既然发生了,总会有那么一个’兇手’站在背后,不是苏云,也会是别人,没什么区别。” 她拿起杯子,将剩余一点儿酒全倒进胃里,奇怪的是,她什么味道都没品尝出来,仿佛只是喝了一口无色无味的白开水。 “对不起,”卓辰海双手交握在桌面上,“我不是来替她求原谅,她做的事,连我都觉得不齿,更何况是你,如果不是在这里偶然碰到你,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勇气和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可既然遇到了,我再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情,毕竟苏云当时是我的女朋友……” “算了,”家羡没有看他,无力地说,“你走吧,我没你想地那么善良,也没你想地那么讲道理,你跟我说对不起,我收下好了,请别再提到苏云。她充其量也不过写了一封匿名信,没那么重的罪,即便如此,我也不打算对她宽容。如果你还坐在这里,引地我不断想到她,我不敢保证一会儿不借着酒劲对你乱发脾气。” 卓辰海脸上的表情从愧疚到苦笑、到涩然、再到不忍,变了几变,却再找不到语言来给她安慰,能做的也只是听她的话自此消失,可他多年来耿耿于怀,将苏云犯的错揽了一半到自己身上,背负的罪恶感不能说不沉重。 他临走时又不无歉意地说:“家羡,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打搅你的生活,但我希望你以后能过地开心一点,你是个值得拥有幸福的女孩子。” ☆、10-4 酒吧里的客人只剩下家羡一个,卓辰海点的那杯酒原封不动地搁在对面,离她的手不到一臂的距离,她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借酒装醉,只觉得世界在不停旋转,一直流淌在耳边的吉他声若即若离,可偏偏又没到就此睡过去的程度。 她端起卓辰海点的酒,凑近眼前细细打量,轻轻晃动酒杯,杯中的酒一点点融进淡蓝色的变幻光线中,好看又诱*人,她闭上眼睛仰头喝下,芬香的酒液不如想像中勐烈,倒有点像雪碧的味道,带一点涩涩的酸味,可是很快口腔内便有了灼热感,味觉完全被俘虏,淡淡的苦味蔓延上来,萦绕不散,她的眼泪也跟着滑落,濡湿脸庞。 一双手探过来取下她的酒杯放在一边。 老唐略微忧虑地看着她,声音沉沉地询问:“你没事吧?” 家羡胡乱抹掉眼泪,笑道:“没事,这酒口感有点呛人。”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时间已经不早了。”
第77页 家羡摇晃着站起来,她还没煳涂到让陌生男人送自己回家的地步,笑着谢绝:“不用,我自己叫辆车就好。” “你醉了,放心,我和britta是朋友,她刚发了简讯给我,叫我送你回家。” 他拿出手机,找到不久前收到的简讯递给她看,她眯着眼努力辨别,却一个字没看清,反而痴痴笑了,断断续续地说:“这傢伙,还不错,没有见色忘友。” 老唐罕见地笑了,觉得她这副带着点儿憨态劲的醉态来得一点也不失态,反而十分可爱。 他伸手准备扶她,她的手机又响了,老大不耐烦地低着头在包里一通乱摸,好半天才翻出手机。她眉头纠结着去认打电话来的人是谁,盯着屏幕看了许久,还是放弃了,直接按了接听。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落进耳内的声音是那么熟悉,她却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飘渺不定。 他温柔地叫出她的名字,问她在哪里。 她口齿不清地说在酒吧,然后呵呵笑着。 他被吓了一跳:“你说的酒吧在哪里?” 她抬眼看着天花板,却没回答,嘴里含混着、咕咕哝哝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站在一边欣赏她醉酒模样的老唐有点看不下去了,做主直接拿过她的手机,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道:“你是她朋友对吗?” 家航顿住,听到手机里忽然传出陌生男人的声音,心急而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是酒吧老闆,她现在喝醉了,你是她朋友对吗?” 家航略微放松一点儿,换了客气的口吻:“我是她男朋友,请问酒吧地址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接她。” 老唐报了地址,把手机还给又坐回去的家羡:“你男朋友说一会儿来接你,你再坐一会儿,别乱走。” 家羡楞楞地用手支着头没作声,眼神朦胧地盯着弹吉他的女子,随着她的歌声有一句没一句地胡乱哼着不成调的歌词。 家航急匆匆赶到酒吧,见她衣装整齐、神情平静,不由大松一口气。他走到她身边,轻声叫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反应,只是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认识他一般。 ”家羡?”他再次唤她。 家羡艰难地仰着脖子看向挡道的人,忽而笑了:“你也是来给我送意外的吗?” 家航默然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睫毛上欲滴未滴的泪珠,心疼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不知道,他心爱的人居然和他一样学会了借酒消愁,用自我麻痹舔拭伤痕。 他放软声音说要带她回家,她听话地点头,还不忘说谢谢。 他动作轻柔地扶她站起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异样乖顺,不像之前见面的那几次一样竖起一身刺防备着,此刻她安静伏在他怀中,不做一点挣扎,一只手拽住他的衬衫袖口,好像害怕失去支撑。她喃喃呓语,唿出的浓烈酒气喷在他脖子上,热得他的心不禁一颤。 他和酒吧老闆道谢,然后搂住怀里沉浸在碎碎念中的人往外走。 他拉开车门,她抬起头,双手撑在他胸口上,隔开一点儿距离目光游离地看着他,忽然踮起脚与他平视:“你想去流浪吗?” 他知道她醉了,可能根本不知道此时正被他搂在怀里,这个亲密的姿势将他带回了过去,以前他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拥抱她,听她轻快的声音撩动他的耳膜,甘愿就此地久天长。 隔了分开的四年漫长时光再回望那段不会重来的岁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疼痛、酸涩、懊丧、后悔、遗憾……各种悲伤情绪交织在一起,越来越分不清界限,毫不手软地攫住他,让他有窒息之感。 可他不能放手,她就在眼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腰肢依然纤细,双眼依然如记忆般澄净倔强,他不愿打破现在这份久违的宁静。 他收紧一点手臂,声音低低地问:“你呢?你想去流浪吗?” 她苦想一会儿,点头,又摇头:“我想去,可我走不了。” “为什么走不了?” “因为……爱我的人会担心我,我不能做让他们不高兴的事情。” 他心里一紧,忍不住去细细亲吻她的眼睛:“没关系,家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她扑哧笑了,摇头说:“才不要,我才不会信你,哪有人会不顾一切一直陪着另一个人的?就算有,生活中有那么多的意外和悲剧发生,早晚得毁掉一切,再美的承诺也只是一句承诺罢了。” 他的吻落到她的嘴角上,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不会的,不管有什么意外,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她没再说什么,伸手到身后掰开他的手,然后弯腰坐进车里。 家航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嘴里也沾染上了一点酒味,和家羡吐出的唿吸是一样的味道,这个认知让他满足。 他也坐进车里,给她系好安全带:“家羡,你住在哪里?” 她半合着眼,听到他的问题,很是困惑地回视他,半晌,楞楞地说:“不是说去流浪吗?” 她脸颊微红,双眼透着和年纪不大相符的稚气,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根髮丝粘在她嘴角上,随着她的唿吸轻微浮起又落下。 他忍不住地大笑起来,摸摸她的头,配合地说:“好,我们一起去流浪。” 家航带她去了临近郊区的一个安静的小区。 他前天才到m市,一来就去公司办理入职,熟悉工作环境。公司慷慨地给他安排了这套面积不大的小两室一厅的住所,他搬进来后,也没什么时间收拾,此时客厅里还散放着不少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 他半拥着她进门,腾出一只手开了灯,明亮的关系刺激地她勐一下闭上眼,拿手挡在眼前。 他轻笑,带她走进卧室,让她在床边坐下,然后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又去开了空调。 卧室没有开灯,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能感觉到,她一直看着他。 他重新回到她身边:“家羡,直接睡觉好不好?明天早上再去洗澡。” 她不语,他当她默认,站起来,掀开被子,却被她从身后一把抱住。 “家航,家航……” 她将脸贴在他背上,一遍遍呢喃他的名字。 家航身子一僵,心砰砰跳着,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他激动不已,生怕是自己的幻觉,稍一动作,就会将这个美妙的幻想打碎。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她的手,迴转身来,借着客厅照进来的光看着她因为喝了酒而变得更加生动的脸,轻轻地回应她的轻唤。 她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皮肤细腻的额头擦过他坚毅的下巴,撅着嘴说:“我知道我在做梦,我打了你,说过再也不要见到你,你终于没再出现,我想,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遇见了。” 他屏息听着,难过又喜悦,同时拼命忍住不去回想和她唇齿相缠时的触感,才能不让自己去吻她此刻闪着光泽的嘴唇。
第78页 她继续喃喃道:“我们不会再遇见了,幸好,我还能梦见你,可要是哪一天,我在梦里也见不到你了,又该怎么办呢?” 他退开一点儿距离,哑声安抚她:“乖,这不是梦。要不要喝点水?” 然而不等他再说别的,她却嘻嘻笑了,十分天真地问道:“你为什么不亲我?这个时候你不是该亲我了吗?” 她的鼻尖擦过他的喉结,热热软软的唿吸拂过他颈项的皮肤,引起他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战*栗,清明的意识慢慢模煳,他想起五年前那个同床共枕还差点儿和她发生关系的平安夜,在某个瞬间,甚至以为回到了过去,而他们从来不曾分开过。 他平稳唿吸,修长的五指几乎本能地来回轻抚她的腰肢,低而沙哑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蛊惑:“家羡,我可能不止亲你一下,你确定要我亲你吗?” 她咯咯笑着点头,他扬起嘴角也笑了,再不犹豫,挑起她的下巴重重吻上去。 她情不自禁地回应他霸道的吻,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吮吸他探入她口中的舌尖、他的嘴唇。 家航的心剧烈跳动着,他打横抱起她,将她放在大大的床铺中央,俯身上去,嘴唇还和她的亲密纠缠在一起,不愿分离。 她的长髮扫过他的眼睛和嘴唇,痒痒的感觉直抵心里每一个缺口,叫他心潮澎湃,在相互纵情的抚慰和生涩的触摸间,他们除去彼此的束缚。 他牢牢地抱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轻念她的名字,同时试着进入她,她眉头纠结在一起,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心疼地嘆息,亲吻她汗湿的额头、晕着薄热的脸颊和被咬地发白的唇瓣,慢慢深入进去。她疼地终于叫出声来,却不喊停,仍然固执地抱紧他,唯恐不能再近一点。 从没体验过的激烈感觉同时沖刷着他们年轻的身体,她在他的悍然进攻下犹如漂浮在云端,起起落落,浮浮沉沉。陌生的欢愉逼出她的眼泪,她流着泪呜咽他的名字,几乎承受不了更多的索取,可下一秒,她又在他的停顿下主动纠缠上去,直到精疲力尽,依然严丝合fèng地攀附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额…… ☆、10-5 和以往每个工作日的早上一样,家羡在六点五十分准时醒来。眼皮挣扎着掀开,却无往常神智完全清明的感觉,反而脑袋昏沉,嗓子严重发干,稍微挪动身体,身上某些地方马上传来无法忽略的酸疼感。 当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一张陌生的床上时,吓得大脑空白一片,匆忙扯掉被子下床。 她怔怔站在床边,看着凌乱不堪的床单,努力回忆,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将昨晚的各种零碎片段连成断断续续的画面。 她不得不惊恐地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她记起她在“贝壳”酒吧喝了不少酒,老唐说受britta之託送她回家,然后她迷迷煳煳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她低头审视自己,身上正套着一件宽大的男士衬衫,内里空无一物,浑身各处遍布着强烈的不适感,不用想,都知道昨晚后来发生过什么。 某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勐然浮现在眼前。她以为那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春*梦,隐约记得自己在梦里还一直喊着家航的名字,紧紧缠住某个人的身体…… 她的心重重沉下去,闭了闭眼,以最快的速度换回自己的衣服,同时绝望地想,生活总是麻烦不断,过了二十五年循规蹈矩生活的自己,竟然和一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男人酒后乱*性,还有比这更愚蠢更自暴自弃的事吗? 她拒绝多想,赤脚疾步走到门边,带着赴死的心情拧开房门。 可当她走进略微杂乱的客厅,看到擦着头髮从右手方向的卫生间走出来的人时,再一次愣住,心脏像是被谁狠锤了一拳,闷痛到一句话说不出来。 家航看到她,擦头髮的动作顿住,弯了一半的嘴角在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和近乎悽惶的眼神时定住。 他敛去笑容,皱眉走过去:“怎么了?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他抬手去摸她的脸,她头一偏躲开,神情十分冷淡。 他眉头皱地更紧,扔掉毛巾,转到她面前,却发现她正咬着嘴唇,眼圈也红了,显然在忍着不让自己哭,这个倔强的表情让他的心一紧。 “家羡,昨晚……” “别说了,这没什么,”她转过头来,坦然注视着他,略有点儿自嘲地笑了,“这没什么,我们都是成年人,上床再正常不过,和认识的人一*夜情总比和陌生人借酒乱*性来的好很多,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和哪个陌生的男人煳里煳涂做了爱,还想着不好收拾,现在不用担心了。” 家航默然不语,在她酒醉的状况下和她发生关系,他知道自己算趁人之危,可他并不后悔。从她用感伤的语气对他诉说想念,和她抱紧他不撒手反覆轻唤他的名字时,他就确定了,她心里还住着他,一次次拒绝自己,大概只是无法从过去走出来,不愿意允许自己原谅他母亲。 一想到她这几年独自一人在外忍受和他同样的孤独和思念,还要承受好友猝然离世的悲伤,他就没法对自己当年轻易的放手释然。如果她不愿意再近一步,他不介意当个恶人逼她一次。 他嘆口气,仍然温柔地说:“家羡,别这样想,你知道,我不是为了和你一*夜情,我只是因为爱你,想和你在一起,”他抱住她,将头搁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说,“家羡,我们在一起吧。” 他离她这样近,抱地她这样紧,又这样温柔,他低低的感喟和话语直直钻入她心底,带着沐浴过后清慡味道的成熟男人气息不同于几年前稚嫩的男孩味道,让她迷醉又疑惑。 迟疑间,家航在她脸颊印上一个吻,这个亲密的动作让她一下想起昨晚和他羞于出口的疯狂纠缠,本来要推开他的双手不知怎地,慢慢放了下来,垂在身侧。 家航带她去浴室,指给他毛巾、牙刷和牙膏的位置。她透过还瀰漫着雾气的镜子看他英俊的脸,平静地说:“四年了,什么都变了,我们真地有必要因为昨晚发生的事再在一起吗?” 他挤牙膏的动作没一点停顿的意思,似乎没听见她的话,笑着把牙刷送到她手上,挤挤眼睛,顽皮地说:“你确定要在自己蓬头垢面的情况下和我谈这个话题吗?” 家羡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糟糕,再加上宿醉和纵*欲,脸色肯定一塌煳涂,被他这样直白讲出,再好的定力也不禁耳根一热。她挫败地低下头,好好地开始收拾自己,等他出去带上门以后,抬头看着镜中那张面似桃花的脸,突然对进退失据的自己感到厌恶,虽然没和陌生人荒唐一整晚让她感到一点儿庆幸,可目前的局面同样让她烦恼。 她的心本来就够乱了,现在自己又亲手给他们的关系加了一道锁,她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该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他。 等她再出来,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客厅沙发上,浅灰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西裤将他勾勒地身姿英挺,眉目俊朗,多了几许清俊气质。他拿着她小小的银色钱包发呆,见她出来,微微一笑,再顺手拿起茶几上她的手机起身迎上去。
第79页 “家羡,你几点上班?” 她接过自己的东西:“九点。” “现在才七点二十,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一趟?还是直接送你去公司?”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真丝质地的短袖上衣和深蓝色阔腿九分裤服帖身形,不见一丝褶皱,只是隐约能闻到一点酒味,直接穿去公司显然不适合。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往门边走,他紧走两步追上她,颇为强势地搂住她的腰,不等她抗议,抢先说着:“我送你,免得你迟到。” 她挣扎几次,他纹丝不动,她只能苦笑:“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正常吗?不过是不小心上了床而已……” “你确定是不小心吗?”他倏然侧头,亮晶晶的一对眸子定在她脸上。 她被他带点儿凌厉之色的眼神直视到无言以对,就算只是一场梦,也是因为主角是他,她才敢那样肆无忌惮,恨不能和他至死方休才好。 她知道他这是打定主意不准备放开她了,权衡一下,便懒得再费力气和他在外面僵持。 他牵着她下楼,上了车以后,问她家住在哪里,她老老实实报上,他一导航,才发现两人的住处距离只有短短十五分钟车程。 到了地方,他在楼下停好车,她拉开车门,迳自往楼上走。 盛夏渐渐远去,早上气温降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家羡踌躇着,挑了一件浅色长袖丝质衬衣和宝蓝色长裤换上,见自己眼睛略微浮肿,又两三下给自己化了妆,再出门的时候,看着鞋架上的鞋子,考虑到身体状况,还是挑了一双平底鞋。 下了楼,家航的车不出所料还停在楼下,她认命地走过去,拉开车门端正坐好,系好安全带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笑颜,好看是好看,她却没来由地火大,怎么看都觉得他的笑满含深意,很是欠揍。她知道自己的怒气来得莫名,毫无道理可讲,可她就是没法摆出一个好脸色给他看,说她矫情也好,说她端着矜持装正经也罢,她实在是累了。 家航放低声音:“我知道你在怪我,昨晚说到底是我不对,可我保证,我会负责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家羡冷冷地回道,见他横竖一张笑脸对着自己,好生郁闷,“我的生活,我自己可以负责,我没那么天真,仅凭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男欢女爱就把自己和别人绑在一起。” “别这样,家羡,就算你不需要我,我也会死皮赖脸赖上你,不管有没有昨晚,从我接下任命,来到m市的分公司工作开始,我就对自己承诺,这一辈子,我只会跟着你,你想要也好,不要也好,我都不打算退缩,你是不可能动摇我的决心的。” 对于他会来m市工作,家羡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他亲口说出,她都不去想自己是不是真有料事如神的本领。 家航启动车子,设置好导航,向她的公司开去,一路上,家羡沉默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街道景致和同样为生活奔波的人群,虽然如坐针毡,也只能忍着。 快到公司所在大楼时,她马上请他靠路边停车,他知道她的顾虑,依言停好车,按住她解安全带的手:“家羡,我知道你在意什么,晚上我来接你下班,我们好好谈谈。” 家羡想到晚上免不了会有一场耗费心力的谈话,只好无奈示弱:“我们这几天别见面,行吗?我想一个人待着,什么话也不想听,什么人也不想见,我需要好好想想。” 家航好一阵缄默,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静默下去时,突然听到他说:“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那你多注意休息。” 家羡没看他,不再多说什么,头也不回地下车直奔公司,等电梯时,不少同事和她打招唿,她都一一笑着回应。 回到办公室,她长长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气,颇有点儿引火烧身的感觉。可她早见识过,人生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走下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可挽回,索性抛诸脑后,就当做一个插曲好了。 她打开电脑,进入公司邮箱,刚看完第一封邮件,门口传来开门声,安惠的脑袋随后探了进来,贼嘻嘻地喊她:“陶姐。” 家羡挑了挑眉:“遇到什么好事了?” “no, no,”安惠摇着食指走进来,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摆在办公桌上,“不是我的好事,是你的。” 家羡看着还在冒热气的葱油饼和豆浆,也笑了:“看不出来你这么贴心,还给我准备了早饭。” “这可不是我准备的,是刚才楼下一个帅哥让我帮忙带给你的。“ 家羡微笑的表情滞住,安惠不无兴奋地说:“桃姐,你是不是恋爱了?你男朋友好帅,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怪不得你看不上我们公司那些木讷的技术男。” 家羡有点头疼地抚额:”你要是没吃早饭的话,拿去吃好了。” “我可不会这么不识相,”安惠虽然爱八卦,却并不迟钝,当然看出她情绪不高,于是收了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陶姐,你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家羡摆手:“没有。”话一出口,又觉得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果然,安惠扬声惊唿:“原来他真是你男朋友啊,陶姐,真羡慕你……” 家羡忙阻止她说下去:“没有的事,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没有和谁吵架。”见她仍嬉皮笑脸的,于是正色道,“现在已经不止九点了吧?你不用工作,是打算等着老闆炒鱿鱼吗?” 安惠鬼鬼地笑了,不以为意:“相比这件事,工作根本不重要。不过你放心,陶姐,这事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大概是家羡自工作以来度过地最漫长的一个上午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她坐车去离公司稍远的一家餐馆吃了午饭,然后硬着头皮走进一家药店买了事后避孕药才返回公司。 早上刚醒来时的震惊和害怕逐渐远离,再回想家航早上对她说的话和两人昨晚肢体交缠的火热场面,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心跳再次不安分起来,她捂住眼睛,头使劲向后仰,一边感受后颈的压痛感,一边暗骂自己愚蠢。 家航既然来到这边的分公司,以后他们恐怕得时常碰面。事到如今,在知道他失去外婆,这几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又加上昨晚,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恨他的母亲,甚至潜意识里还不自觉为她辩解,或许当年的事,她真地没有参与过。 可即便如此,他们应该重新在一起吗?假如最后发现他们并不是对方想要的那个人,又要怎么做?还有那些远去的不堪往事真地被所有人忘记了吗?假如某一天,有人再次提起,她又该如何面对? ☆、10-6 家羡打电话给爸爸,问潘莉老家的详细地址。 “我明天想去她墓前看看她。” 陶烈钧没想到女儿突然提到这个,当年葬礼的时候,她拒绝参加,这几年,也从不提到潘莉的名字,连潘莉到底是怎么自杀的,也没表现一点儿关心。他知道她还是没能全然接受这个事实,如今这样语气平平地说起这件事,他搞不懂她的心思,不免担心:“要不你明天先回家,爸爸陪你一起过去。”
第80页 她感觉到他的不放心,稍微提高一点儿声音,用不那么低落的口吻说:“没事的,爸爸,我只是想去看看她,怎么说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么久都没去看她一眼,实在说不过去。” “她老家地方偏僻,是你无法想像的,你一个人过去,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还是先回来,我开车带你过去。” “爸,真地不用,我不是小孩子了,会注意好自身安全。” 陶烈钧是了解一些她的性子的,不能不怀疑她的心血来潮是出于什么特别的原因,可又不好直问,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婉转开口:“家羡,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我真地没事,”她深吸一口气,依然平静地说,“爸,我现在已经接受她离世的事实,不会做傻事。或许这次去看她,我能真地放下一些事也说不定。” 陶烈钧听她口气坦诚,尽管还是不大能放地了心,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找出记事的笔记本,告诉她地址,她一字字抄下。 “家羡,潘莉的事情,我们大家都不希望它发生,可是既然她做出那样的选择,我相信对她来说,也许那并不意味着痛苦,你是她的好朋友,会难过会伤心很正常,但爸爸希望你能学着将它放下,过好自己的生活,我和你妈妈都希望你过地开心。” 这是父亲在潘莉去世以后第一次直白地和她说这些话,她不愿意让他担心,只能承诺她已经慢慢看淡。 挂了电话后,她在网上查找往返路线,才知道即将启程的这段旅程比想像地还要复杂地多。她久久注视着字条上这串长长的陌生字眼,小心折好,放进钱包的夹层里,然后收拾好要带去的东西,早早睡下,第二天天没亮就出发了。 潘莉的老家对于一直居住在大城市的家羡来说着实称得上偏僻了,她先赶早上六点多一点的高铁,大约三个小时后来到一个从没踏足过的省会城市,在车站随便吃了点东西后,马上到另一个火车站坐一列绿皮火车,忍受了近三个小时封闭车厢内混杂的难闻气味才到达一个小小的县城,随后又去汽车站坐大巴颠簸一个多小时到达一个面积不大的北方小镇,再乘一辆当地人用来揽客的三轮车辗转四十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 她拎着行李下车,站在完全陌生还透着遗世苍茫感的土地上,不觉有点儿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觉。在她的印象中,去过最偏僻的地方大概就是四年前家航带她去看杜鹃花的那个村庄,可眼前的村子更加破落荒凉,大片废弃的田野在视线内铺展开,其间零散分布着不少土房子,阳光照耀之下,可以清楚看到墙面全都斑驳不堪,少有的几栋二层楼房也显出颓态。 她心情忽然沉重,沿着窄窄的马路没有目标地向前走着,找到一家门面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餐馆。奔波好几个小时,她确实饿了,好在正是半下午的时候,餐馆只有她一个客人,她点的面很快被繫着印有卡通人像围裙的老闆娘端上来。 老闆娘人长得瘦瘦高高,皮肤略微蜡黄,一副精明相貌,看家羡眼生,又穿一身质地很好地叫不上名字的服装,自然好奇。 “小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 家羡不想搭理她,专心吃着面。她也不介意,继续打探:“看你的样子,应该也不是来找工作的,你是过来找人?还是看中哪块地,想搞投资开发?” 家羡喝一口汤,抵不住她热情的眼神,还是搭了腔:“找人。” 老闆娘来了兴趣,在她对面坐下:“找什么人?你说说看,说不定我能认识。” 家羡迟疑一下:“我来找一户姓潘的人家。” “姓潘的人家?这镇上有好几户呢,具体叫什么名字?” 家羡没回答,转而问:“这里的墓园在哪里?” 老闆娘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不由怔住,然后好笑地说:“果然是城里来的姑娘,你指地是电视剧里出现的那种吧?我们这里可没有,坟墓倒有很多,人死了都埋在山上的。这么说,你是过来祭拜过世的亲戚的?” 家羡简直不能相信,可身处几近荒凉的村落,倒也并不意外。 “你来祭拜人家,总该晓得名字吧?” 家羡抿住嘴再度迟疑,她并不知道潘莉家人的姓名,可她也知道,如果她不开口询问,想单凭自己的力量找到潘莉的墓,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来找的人叫潘莉,四年前去世的。” 老闆娘勐地瞪大眼睛,很是诧异,又马上露出好事者的打量表情,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老潘家那个女儿啊,她当年死地可真揪心,据说闹出地动静很大,不过我们还真没看出来她会是同性恋,甚至勾引别人的女儿,可算是丢光了他们家人的脸面……” 家羡沉下脸来,将碗重重搁下,老闆娘被她的动作吓一跳,不满地说:“哎,你别碰坏了我的碗啊。” “是谁告诉你她勾引别人女儿的?”她压着怒气,面上努力维持礼貌。 “我哪知道,大家都这么说。你是她什么人?” 家羡想着自己要是和这人一般见识,未免过于可笑,于是再不理睬她,匆忙吃完面条,付了钱后立刻离开。 她一口浊气憋在心口,却无处发泄,毫无头绪地沿马路又走了一段距离,正愁不知如何是好,从路边坡下一条水泥路走上来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这人皮肤黝黑,脸上皱纹纵横,唇线紧紧绷着,驼着背,眼神透出一股病态,给人一种快要被重担压垮的感觉。家羡见他面目还算和善,鼓起勇气上前询问潘莉的墓址。 那人却拉下脸,不悦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们这儿也没有叫潘莉的人,你找错地方了。” 家羡十分奇怪:“可是刚刚还有人跟我说她老家就是在这里。” 就在她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另一个男人沿水泥路上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老潘,你看你帮我刷了一天的墙,居然连工资都忘了拿。” 被叫做老潘的人摆手老大不耐烦地说:“这点儿小事拿什么钱,你留着给孙子买零食吧。” 那个男人不依,把钱往他衣兜里塞:“你这说地叫什么话?哪能这样占你便宜。” 他注意到站在一旁发愣地家羡,好奇问道:“老潘,这是?” “问路的,”老潘一脚踏上自行车,没什么表情地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怕你孙子又跑去池塘玩水呀。” 那男人一惊,不再多问,惦记着孙子,匆匆和老潘道别,沿着水泥路跑回去。 家羡脑袋发懵,见老潘要骑车走人,忙伸手抓住把手,半挡在车前,盯着他,肯定地问:“你是潘莉的父亲,对吗?” 老潘目光闪了一下,长久默然,家羡知道自己猜对了,松一口气,说:“我是潘莉以前的同学,这次来看看她,请告诉我她的墓在哪里。” 老潘一张沧桑的脸孔黯淡下来,面无表情地说:“她人已经不在了,没什么可看的。”
第81页 “我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最近……最近才得知她去世的消息,很难过,所以请带我去看看她。” 或许是她恳求的表情让人于心不忍,老潘嘆一口气:“莉莉她被埋在另一座山头,离这里不近,而且山上的路不好走,既然她人已经走了,看不看没多大区别。” 家羡审视这位满脸深刻皱纹的男人,本以为潘莉的父亲会是一个待人刻薄的人,甚至不关心女儿生死,可是听他提到女儿时黯然悲伤的口吻,又隐隐觉得,或许他也是爱着女儿的,可能只是因为不善表达,才让潘莉觉得自己不受父母疼爱。 “叔叔,请您带我去她的墓前,当时的葬礼我没能来,一直是一个遗憾,今天我过来,是想好好跟她告别。” ☆、11-1 老潘骑自行车将家羡带到村子另一边的一座山脚下,用手指着山上一座坟冢,又指给她看去山上的路:“坟旁边种着一颗大树的那座就是,我就不和你一起上去了。现在已经三点多钟了,你别在山上久留,看了她以后早点走,现在还有回市里的车,别耽误了。” 家羡准备上山,他又突然喊住她:“丫头,人死不能復生,我们活着的人还是看开一点好,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继续。” 家羡迟疑着问:“叔叔,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很爱莉莉,对吗?” 老潘看着她,良久,别过头看着路面,低声回答:“她是我的女儿,我当然很爱她。”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骑车离开了。 家羡在原地站立几秒,直到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才转身一个人向山上走去。 她一路磕磕绊绊,站在墓前时,尽管一直做着心理建设,眼泪还是一下涌出。 墓的四周长满杂糙,墓碑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只刻了逝者的姓名和生卒日期,没有照片。她根本无法想像这方土地下埋葬的是那个总是眨着大眼睛对她大笑的潘莉。 她拂去墓碑上的一片枯叶,拿出纸巾小心擦拭墓碑上的灰尘,她抚摸着墓碑上或深或浅的刻痕,低低叫了一声“莉莉”,却再说不出别的话。 过了好久,直到站地双脚发麻,她才走到那棵大树下坐下。 暖暖的秋风吹过,满山的荒糙连绵成起伏不定的波浪,头顶的树叶簌簌作响,一片接一片落在她周围的黄土地上,又被下一阵风吹散到别处。 “莉莉,对不起,这么久了才来看你。” 她注视着墓碑上的名字喃喃自语:“你好吗?在那里过地开心吗?有没有遇到你爱的人?” 没有人回答她,她笑了:“我想你应该是开心的,因为你终于自由了。你看到了吧?刚才是你爸爸带我过来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他说他很爱你。” 她静静坐着,陷入短暂的回忆中,然后从帆布包里取出一本书角略微捲曲的精装本小说,对着墓碑举起书:“你看,你以前在我家总看的那本书我带过来了。” 在看过潘莉最后留给她的那封信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家羡都拒绝回想,可那两句不知出自哪本书的话却深刻烙记于心,以至于她没事就跟着了魔似的一本本翻着书架上的书。 大半年下来,她囫囵吞枣地读着那些在往日看来枯燥乏味的书,愤恨的情绪倒是渐渐平静下来。某一天,她翻开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才看了几页,忽然发现某一句话下面有一行她十分熟悉的字迹。 “托马斯自言自语:einmal ist keinmal,这是一个德国谚语,是说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 在“einmal ist keinmal”下面,写着歪斜的小小一句话,她凑近仔细辨认,才看出是用德语写的一个等式:ich liebe dich = ich liebe dich nicht 她再往后看,果然找到了那两句潘莉临死前徘徊在脑中关于“集中*营”的言论,可让她始终不解的却是那一个毫无逻辑的等式。 家羡一直在想,“我爱你等于我不爱你吗?”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直到某一天,一个女孩子在街上拦住她,问她是不是叫陶家羡,她才知道,在面对自己时,潘莉曾怀着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那个女孩子是当年那段视频中辱骂潘莉的女人的女儿,也是潘莉做家教时的学生。她告诉家羡,她没想到她当时一个叛逆的恶作剧行为会造成那样的误会,而更让家羡震惊的是,这女孩子说,潘莉曾经在拒绝配合她恶作剧的时候,亲口承认,她喜欢的人只有一个…… “我本来是无法忍受妈妈的严苛教育,才想做点出格的事情惹妈妈生气,我每次亲她的时候,她都没有拒绝,可最后一次的时候,她突然推开我,说她有喜欢的人,我当然不相信她真的是同性恋,问她喜欢的人是谁,她说她喜欢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叫家羡,”那女孩子回忆起往事,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顿了顿,不无唏嘘地说,“她没说过叫我保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告诉我,不过除了你,我从来没告诉过第二个人,以后也不会,毕竟我妈妈当年伤害了她,而起因全在我。” 家羡如遭雷击,再看到那个不知所云的等式,突然明白过来它代表了什么…… “莉莉,这是你的秘密,对吗?”家羡抚摸着书页上早已凝固的黑色字迹,“原来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我也有一个秘密,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又一阵秋风吹过,捲起一地落叶,家羡将散开在脸上的长髮拂到耳后:“你一直说家航是个好人,可我会爱上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好。人们都说爱上一个人无关理由,可我爱上他,是有确切理由的。”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吻了我又悄然离开的人吗?他叫宋烨,我那天告诉你的故事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实在有点儿难以启口,因为现在想来,他对我做过的事大概只能用无耻来形容,而我曾经还天真地想要找理由为他辩解。” 家羡独坐在杳无人烟的荒山上,回忆起那段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往事,再无从前的怨恨。 “我爸妈从美国回来之前的那一年,有一天他突然将我带到他家床上,说要跟我做好玩的游戏。然后……然后他脱掉我的衣服,他没有和我做那最后一步,每一次只是让我赤身躺着,然后亲我……” 她笑了一下,神情恍惚:“很荒唐是不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每次都很配合他,他说过,因为喜欢我,才对我那样,还说这个世界上只对我那样。” 她将头靠在树干上,继续回忆道:“那段时间,除了爷爷奶奶,他是唯一肯陪我的人,而我自觉将那当作我和他之间的秘密,哪怕爸妈后来回来了,我也没对他们提起,他离开的时候,我也一直以为我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直到上了初中,我才渐渐明白和一个异性裸*体相对意味着什么。可我不愿意相信他会是那样品性恶劣的人,然后我告诉自己,那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可那时我才多大啊,哪里又懂什么是爱?”
第82页 一个涩然的苦笑爬上她的嘴角:“我一直在想,他对我做的事到底是出于过于喜欢,还是令人作呕,该受到谴责。那几年,我苦苦地思考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人反而越来越孤僻,还很自卑,总觉得自己做了骯脏的事情,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她脸上不多的一点笑意变得飘忽不定:“后来他再一次出现,再一次亲我,再一次告诉我他会吻我是因为喜欢我,我当时差点儿当了真,直到他再一次离开,我才幡然醒悟,我错把一个魔鬼当成了至亲。” 她抬头仰望树叶fèng隙间投下的日光,然后低下头怅然地说:“一个人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另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对于我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他的妻子和女儿来说,他也许是一个完美的人,可对我来说,他曾经是我所有不快乐的根源。对于他,我有太多迷惑的地方,可也只能随他去了,或许他害怕了,担心我还记得,不得不冒险给我洗脑,也许,他在自欺欺人……谁知道呢?我曾经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再和一个异性亲近,和家航在一起,是我不敢想像的,可我还是不可救药沉溺进去,爱上他,是因为他……曾经在那件事上很保护我,还告诉我他不能不负责任。” 她抹去眼角一点湿润,笑笑说:“就是那样一句在旁人听来再平常不过的话,彻底消除了我心底残留的最后一点忿懑,我很感动,感动到我没法不爱他,可是我现在很苦恼,因为很多事情最后都和我们的愿望背道而驰,我也不确定和他重新开始会不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很害怕,不多的一点儿勇气也早被现实磨光。我觉得累了,莉莉。” 依然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给她安慰和忠告,她静静坐着,良久,起身走到墓碑前,再次抚摸其上的刻痕:“我总是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能原谅这个人,不能原谅那个人,可是除了我自己,我大概谁也不恨,所以你不用在意我不会原谅你,因为我从来没怪过你。生命中意外太多,我没法预测今后会发生什么,但我会永远记着你,你爱我,我也……同样爱你。” ☆、11-2 第二天下午,家羡一路风尘僕僕回到m市,一进家门,把行李一扔,就直奔浴室。 她鲜少在陌生地方住宿,昨晚在一家说不上敞亮整洁的旅馆凑合过了一夜,几乎整晚没有入睡,加上旅店隔音效果差,不时传来聒噪吵闹的说笑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被放大无数倍,涌入她耳内,对她来说,简直算受了一场酷刑。 她给浴缸放满温水,然后整个人躺进去,身体顷刻间被温暖的热水包裹住,舒服地让她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奔波了两天,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此时再次回到熟悉的住所,她好一阵恍惚不止,那座被荒芜杂糙包围的坟冢回到她视线以内,孤伶伶地叫她觉得不真实,却又真实地让她心痛,那里面埋葬着她此生最重要的朋友,而她能做的大概只有接受她已经永远离开再不会回来的事实。 她眼皮沉重地不行,迷迷煳煳地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勐然惊醒过来,浴缸的水变得冰凉,她哆嗦着打了一个冷颤,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她马上站起来走到喷头下,把花洒开到最大,带一点儿烫意的水哗哗浇注在她身上,过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渐渐热起来。 她用毛巾包住头髮,换上居家服出来,打算先去床上补觉,却听到门口传来奇怪的响动,似乎有人正在撬她的门锁。 她大吃一惊,门上紧接着传来急促的捶门声,一声大过一声,她的心砰砰狂跳起来,以前看的恐怖故事里各种吓人的场景一瞬间全部闯入她脑海,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到厨房拿把菜刀,突然有人在门外大喊她的名字。 “家羡!家羡!你在里面吗?快开门!” 除了这一道震耳声音,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一齐透过门板穿进来。她怔住,凝神听着“绑*架”、“出事”、“报*警”等惊悚字眼,很是哭笑不得。 她的心跳慢慢恢復正常,整了整衣领,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好几个人,有她的房东,还有对门的邻居,最显眼地莫过于脸色凝重,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家航。 家航看着她,神色不定,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着她,让她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房东站在一边轻咳一声,松一口气地说:“潘小*姐,下次别这么久不开门,你男朋友都急坏了。” 住她对门的一对中年夫妻沖她挤挤眼睛:“是啊,就算吵架,也不是这么个冷战法,打你手机不接,敲你门好半天不应声,我们都吓坏了。” 住她楼上的房东又说:“你再要不开门,我都打算上楼直接拿钥匙开门了。行了,我上楼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家羡挺有点没拧清状况的感觉,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么抱着,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家航放开了她。她沖邻居们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害你们担心了,我手机大概没电了,刚才在洗澡没听到动静。” 眼看围观的群众一个个走了,想到刚才那一出乌龙,她忍住无语望天的冲动,颇为好笑地看着闭口不言堵在大门口的男人,朝门内点一下头:”进来吧。“ “你随便坐吧,”她指一下沙发,从抱枕下摸出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你先看会儿电视,要喝什么自己去冰箱取,我先去吹干头髮。” 她回到卧室,虚掩上门,站在床前开始吹头髮,一时间只剩吹风机嗡嗡的响声在室内迴响。 想起在客厅里的家航,她低嘆一声,下一秒,手背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住。家航接过吹风机,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给她吹起头髮来。 过了几分钟,吹风机的声音突然停下,她背部肌肉下意识绷紧,然后听到家航落入她耳内的嘆息。 “这么不习惯我靠近你吗?”他低低地无可奈何地说。 她转过身来,微微仰头看着他:“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早该知道我一向不习惯和人靠近,不是针对你。” “是啊,我知道,你不轻易和人亲近,你曾经给了我全部信赖,我却没有好好把握,在你最难过的时候,也没能体谅你的心情,轻易就让你走了。” “你要这样检讨,那我岂不是比你还恶劣?我最好的朋友自*杀去世,你最爱的外婆也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离开你,而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把所有错都发泄到你和你妈妈身上。若真要做检讨,我更应该对你说对不起了。” 他眼光一闪:“你怎么知道我外婆去世的事的?” 她看着他暗淡下去的脸孔,忽然觉得自己的坚持和顾虑很可笑,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正在抚摸他泛起一点点淡青色胡茬的下巴。来不及收手,她发现自己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看着他脸上浮现的惊喜,并不打算这个时候讲实话:“我总以为自己心里藏事的本领无敌了,没想到你也不逊色,见了我这么多次,一次都没跟我提过。”
第83页 她伏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喃喃地说:“对不起,其实我一直心里清楚,那件事上你一丁点儿错也没有。” 家航顺势拥住她:“都过去了,我们不提了好吗?”他循循善诱地说,“我们错过了这么久,不应该再错过下去,我们应该在一起,家羡,答应我,我们在一起,你不能再口是心非,说你完全不爱我了。” 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看:“你把这张字条保留了这么久,总不会是单单为了纪念吧?” 家羡当然认识它,那是他当年写给她,教她辨别korb这个单词词性的字条。她一直将它放在钱包的夹层里,隔一段时间拿出来看一次,此时它却静静躺在他手上,她十分疑惑:“怎么在你这儿?” 他见她伸手要拿走,眼疾手快地收回,挑一挑眉:“家羡,我不逼你,如果你要从我这里把它拿回去,那就代表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家羡无语地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充满了感动,嘴上却不在乎地说:“只是一张字条罢了,你要想要,就自己留着吧。还有,你答应我了,说要等我好好冷静考虑,这才几天就出尔反尔,不可信。” 她绕过他,往门外走,他从她身后抱住她,不顾她挣扎,带着她坐到床上,让她坐在他腿上,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你明明心里已经答应了,偏要刺激我,让我难受。你说你要冷静,我同意,可我没说让你冷静几天吧?今天我给你的时间期限到了,无论如何你都得答应我。” 她不满:“有你这样霸道、蛮不讲理的人吗?” “我早学乖了,和你讲理是行不通的,反正你横竖不待见我,我维持风度给谁看?还不如死乞白赖一点。反正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这一辈子还长地很,我不介意和你一直耗下去。” 她好一会儿没接话,然后向后靠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轻声说:“我昨天去了潘莉老家,去她墓上看了看。” 他没说话,只是更紧地圈住她。 “有时想想,还是感觉不可思议,我从没想过我的生命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总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可事实上,幸运和不幸是相对的,从来不会有定数。我们能做的,大概只有过好眼前的生活,至于未来会怎么样,还是交给未来自己决定比较好。” “傻丫头,过好当下确实没错,可我们不能用这么消极的态度看待将来,你既然愿意去看她,肯定是因为看开了。我不仅仅希望你看开,更希望你一直过地开心。” “我觉得自己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固执地要命,性格也敏感,一直不给你好脸色,还……还打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很惶恐。” 他头埋在她肩上,低低笑了:“现在才知道自己缺点多啊,那你从现在开始可得对我好点,因为除了我,大概没人愿意让你这么欺负还任骂任打不还手的。” 她假装被他的调侃打击到了,没好气地说:“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差劲,那你现在走吧,我绝不拦你。” “别呀,”他拿起她的手亲吻着,“你哪里都好,是我偏要粘着你的。那……我们现在这样算和好了吧?” 她听着他患得患失的语气,鼻子一酸:“我不知道,可我累了,不想再恨自己,我希望过一种肆意的生活,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困了就睡觉,饿了就吃东西,不用担心天崩地裂,不用担心亲人离去,想见……你了,就见你,做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真实的自己。” “这个愿望不奢侈,在我面前,你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法无天都没关系。”他调整了坐姿,让她侧对自己坐着,亲一下她软软的脸颊:“早知道能听到你和我表白,我当年就多写几张小纸条给你。” 她咬唇睨他一眼,沐浴过后的身体散发一阵淡淡的香味,刚吹干的头髮略微凌乱的散在胸前,白皙的皮肤透出粉红色,衬地那一眼斜睨好似氤氲了水雾,十分娇媚。他的目光暗下来,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她小巧的耳垂,声音变得低哑:“家羡,我想吻你。” 家羡移开视线,还很不客气地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点儿旖旎气氛全被破坏了。家航再度咬牙,不甘心地说:“偏要在这个时候犯困,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家羡无辜地举手对天发誓:“我一直困着,去潘莉老家一趟很麻烦的,转好几次车,昨晚我在旅店都没怎么睡着,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见她打哈欠打地眼泪汪汪的,心疼地说:“你应该告诉我,让我陪你一起去的,下次再不准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好了,你睡一会儿吧,我不吵你了。” 她躺到床上,他给她盖好被子,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好睡觉,醒了以后不准不承认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些话。” 她忍住莫名到嘴边的笑意,听话地点头:“你把我的字条还给我。” 他笑了:“放心吧,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我一会儿放回你的钱包里,好好睡吧。” 家航带上房门轻脚走出去,家羡闭上直打架的眼皮,嘴角情不自禁挂上一抹微笑,她晕乎乎地想,原来放过自己、不和自己作对并没有那么难。此时此刻,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久违的满足感充盈于心,没了别扭和不自在,加上连轴转的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劳,她很快安心睡着了。 ☆、11-3 家羡醒来的时候,卧室漆黑一片。 她坐起身,打开床头灯,迷濛着眼环视安静到没一丝声响的房间,一时之间,忽然感到一点儿难明的寂寞。 她狠狠揉脸,然后扒拉几下头髮,走到窗边,刷一下拉开窗帘。 天已经黑了,远远近近的路灯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照地周围的景物朦朦胧胧,远处高楼大厦的一个个小小的窗口在暗夜里静静亮着,衬地夜更加寂静。 她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才用两手按着胃部走出卧室,本打算去厨房随便做点吃的,却一下子被几步之外沙发上半躺着的人吓得顿住脚步。 客厅的灯没开,电视无声地播放着,屏幕流淌出来的明暗光线隐约勾勒出那人的身形。他合眼歪着头仰靠在沙发上,两手随意地搁在一旁,略微蜷缩的姿势看上去竟是放松的。家羡看不太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是家航。 忽然之间,刚才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寂寞感消失了,她的心也不再空落落地发堵。她走向沙发,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家航?” 家航睁开眼睛,看见她,牵起嘴角笑了:“醒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十分动听。家羡掩饰性地扯了扯嘴角,走到玄关处,开了灯,然后走回他面前,两手抱胸,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一直守在这里?” “是啊,”他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等适应了光线,站起来牵着她往厨房的方向走,“我怕你醒了肚子饿,做了点吃的想等你醒了吃。”
第84页 家航说着,将卖相清慡的两盘炒菜分别放进微波炉热好,然后掀开冒着热气的电饭煲,盛了满满一碗米饭递给家羡。 她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几声,接过碗,好不尴尬地低头说:”你也没吃吧,一起吃点吧。” 他倒不跟她客气,扬眉一笑,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家羡在家做饭的次数不多,又总是一个人,所以没有花钱置餐桌。两个人就站在厨房里闷头吃晚饭,谁也没说话,于是拥挤的厨房里只能听到碗筷相碰的清脆声和一道急切、另一道不疾不徐的咀嚼吞咽声。 家羡这两天在外都没怎么吃好,中午在火车上更是被满车厢的泡面味儿熏地麻木,根本没有食慾。此刻睡饱了,精神好了一大截,味觉和食慾重振旗鼓,她顾不得在他面前装淑女,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起来。 家航吃相一律斯文,慢条斯理的模样一如既往,他吃得并不多,大半饭菜都进了家羡的肚子。 吃完饭,家羡将碗筷扔进水槽里,撸起袖子准备洗碗,家航握住她的手,十足标准男友样地叮嘱:“你去客厅看电视吧,我来洗就好。” 家羡好笑:“我不是生活无能,洗个碗还是不在话下的,你对我这么好,事无巨细的话,我会愧疚的。” “这有什么可愧疚的?”他眨眨眼,“这么久了,你一直不给我机会让我表现自己,现在好不容易给我正位了,我可不得抓紧好好展现自己的魅力。” 她实在没法儿这么快适应他转换身份的节奏,可也不好打击他的热情,只能暗自想:我大概一个人的日子过地太久了,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如今相处起来,还是难免生出了理不清的距离感。 她回卧室拿出电脑,然后盘腿坐到沙发上,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翻译书稿。 她现在基本养成了每天晚上花一个小时翻译的习惯,可是今天晚上显然不在状态,一句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多遍,都没翻出想要的感觉,索性关了文档,调出电视音量,捞起抱枕抱在怀里。 她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心思却全部飞到了厨房那边,侧耳听着那里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水流声停了,家航走了出来。他径直来到她身边坐下,若有所思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她被他看得心里发麻,干巴巴地问:“你看什么?” “我表现地还不错吧?” 她同样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边打量一边勉为其难地点头:“就那样吧,不好不差。” 他哭笑不得地一把搂住她:“你就不能夸夸我?” 她被他委屈的模样逗得大乐,摇头直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呢?跟个小孩子似的,一点事情就要找大人要奖励。” 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固定住她的下巴,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兇巴巴地吻住她的嘴唇,将她来不及出口的惊唿堵住,直吻得他们都唿吸急促才恋恋不捨地放开她,视线落到她清澈的眼睛和嫣红的唇瓣,他心念一动,松开抱住她的手,稍微往旁边坐一点儿。 家羡疑惑地看着他,他不自在地别过头,深吸一口气,正色说:“家羡,有些事我想让你知道。” 她一愣,他笑着摸摸她的头髮:“我来找你不仅是为了求和,也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和我在一起,你心里还存有芥蒂,我不能不拔掉你心上的那一根刺。关于我妈妈……” “别说了,”她打断他,“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既然我决定和你在一起,就不打算再计较那些事,我爱的是你,和你妈妈没有关系。” “不,我必须得告诉你,我妈妈没有参与那件事,将那封匿名信公布在网上的人是我妈妈一个同事,当年也是h大的老师。” 家羡诧异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微微一笑,将她的长髮夹到耳后:“那封信当时被人放到我妈妈的办公桌上,那个老师去找我妈,无意中发现那封信,便偷偷拍了照片,然后传到网上,还以我妈的身份发表了那些言论。” “怎么会?” “是他亲口承认的。” 她十分震惊:“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回忆着说:“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妈忽然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快要死了,死之前有重要事情必须和我妈当面说,他三年前就离开了h大,我妈和他一直没什么往来,只能算偶尔碰到时点个头打招唿的关系,我妈挂了电话一时沉默,却什么也不告诉我,后来还是我坚持,她才带我一块儿去了医院。” 她屏息听他说下去,心重重跳着,手不自觉握紧。 “我和这个老师只打过几次照面,印象中他给人感觉还蛮憨厚的,属于一看就是老好人的那种,可是乍一下看到病床上枯瘦如柴的他我还是吃了一惊。他得了肝癌,那时候已经到了晚期,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熬不过良心的折磨,坦白告诉我们,当时是他一时鬼迷心窍才会想到冒充我妈妈,目的无非是为了损毁我妈妈的形象。” 家羡闭紧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家航苦笑:“很噁心是不是?可是看到他被病痛折磨到脱形、说一句话要喘上好几口气,我竟然讨厌不起他来。他是个工作认真负责的老师,多年来的打拼却没能为他带来事业上的发展,他一心想评上副教授,却没能实现这个愿望,眼看我妈妈马上有望评上教授,在学校几乎风调雨顺、如鱼得水,对比之下,他心里不平衡了,才有了后来那一出。” “真可笑,他大概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的局面,还有人因此丧命,他得了癌症,应该算上天对他的惩罚,他多苟活的那几年,才是最大的不公平,”她语气不无刻薄,看到家航黯然的眼神,想到他承受的痛苦并不少于她的,她不愿意他难过,只能努力平復心情,尽量平静地说,“对不起,我没控制好情绪。”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有充分讨厌他的理由,”他重新拥她入怀,电视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轻轻迴荡,她却只听见他的说话声,“我妈妈听了他的话,一点也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是他。”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儿告诉我?” “因为他要我和我妈保证,永远不对第三个人提到这件事。他有很强烈的自卑感和不安全感,不信任别人,他有一个女儿,希望在女儿心中永远保留一个好父亲形象,他害怕我们一旦告诉别人,总有一天会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他女儿耳朵里,他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你既然做了保证,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刚和你重逢那会儿,我一直纠结着要不要和你说,毕竟在将死之人面前发过誓,可是……”他用下巴摩挲她的头顶,喟嘆一声,“可是我是人,不是神,也会有只想考虑自己的时候,你和我妈妈都是我爱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妈妈继续被你误会。当年的事情,你是最有权利知道真相的那一个,是我不对,不该瞒你这么久。”
第85页 家羡从他怀里退出,抬起头直直看着他,满腹心事跟着一齐涌上来,她勉力忍泪,却没止住哽咽:“你比我还傻,从头到尾,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受着,外婆的事情是这样,你妈妈的事情也是这样,要不是我决定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埋在心里不说?” “不会,”他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因为我知道你爱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她心里难受极了,再也忍不住地趴进他温暖的怀里大哭起来,似乎用尽所有力气还不觉得够。 家航任她哭着,轻轻拍她哭到颤抖的后背,不停吻她的头顶。 “都过去了。”他说。 ☆、11-4(尾声) m市进入深秋季节,天气越发冷了。 家航对家羡照顾地颇为体贴入微,每天接送她上下班,次数多了,渐渐有同事知道了她恋爱的事情。 虽然她从不和人谈及自己的私事,可无奈她是rolf的翻译,给人的感觉一向属于高冷不易亲近型,人又长地漂亮,再加上四年始终保持单身,突然之间有了英俊男友,还是在公司引起一阵不算小的波动。 刚开始的时候,会有同事当面来恭喜她,打听她男朋友的事情,她没什么可拿出来与他们分享的,往往只笑不搭话。 她以为过几天,大家就不再觉得这事新鲜了,毕竟谈恋爱的女同事不在少数,八卦完这个再八卦那个,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然而一段时间过后,那些恭喜忽然之间全变了味,走到哪里,都要忍受别人别有深意的目光,着实有些累地慌,她不明所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和同事该有事就说事,路上碰到了该打招唿就打招唿,慢慢也就习惯了。 某天中午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安惠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芋奶茶。 她接过去:“谢谢,这么冷的天来杯奶茶是不错的主意。” 安惠坐在她对面的转椅上,双手捧着一次性纸杯,嘿嘿笑了:“这有什么可谢的,公司免费提供,想喝多少我给你倒多少。” 家羡抿一口奶茶,也笑了:“别铺垫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安惠迟疑一下,将奶茶放在桌上,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着家羡:“陶姐,我相信你的为人,所以你不用把他们的话当真。” 家羡愣住,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她说的“他们”指地是谁,不过她也确实有些纳闷,顺势问道:“把什么话当真?” “你不知道?”安惠傻眼了。 “我只知道公司里有人比较关注我,”她挑眉说,“至于具体关注我什么,我倒是真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安惠很是懊恼地挠了挠头顶,才在家羡的注视下开口:“他们说你在和我们公司的客户谈恋爱,会泄漏公司机密、出卖公司之类的,”她小心观察家羡的表情,摆一下手,说,“唉,都是他们臆想出来的。” 家羡并不愚钝,立刻明白过来:“就为这事?” 安惠点头。 家羡苦笑,只能承认自己考虑地不够周到:“好吧……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难怪大家有疑虑,可是他现在在m市的分公司工作,不管业务,我也不是做技术和业务的,更别说公司和他所在的分公司并没有开展业务。” “是啊,我也是这么和他们说的。唉……他们咸吃萝蔔淡操心,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早知道我就不来和你说了,免得你不开心。” “没关系,你不说,我早晚也会从别人嘴里知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家羡总算知道那些目光暗示了什么,却也无心辩解,只能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且她自认行事坦荡,和家航在一起从不提公司的事情,她既不是做技术研发的,也不是销售人员,更谈不上泄露公司机密。 当然了,她早领教过流言蜚语的力量,深知有些事一旦传地厉害了,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好在目前没有公司领导找她谈话,请她主动辞退,她也就听之任之,实在不行,大不了辞职做个自由职业者也不是不行。 十一月的第二个周六上午,家羡和家航回了c市。 这还是两人在一起后,她第一次回家,车子一驶近熟悉的市区,往事尽数翻涌上来,几乎吞没了她,让她的心情挺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家航看出她的紧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你今天带我回去见家长呢。” 她摇头:“不是,我只是……只是忽然想到了从前,有点儿感慨罢了。” “傻丫头,”他腾出一只手揉她的头顶,“触景生情可不是好习惯。” “哪有,我是想到你了,好不好,你看这条街,”她指一下车窗外的人行道,“我们以前在这条路上散过步,现在想来,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过去了四年,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时间流逝固然可怕,但至少我们还在一起。我们现在正年轻着,应该抓住眼前大好时光,回忆什么的还是等老了再做不迟。” 到了她家小区门口,轮到家航感慨了。他下车,锁好车门,牵着她往里走:“原来你搬到这里了,难怪我当时怎么等也等不到你,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我那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家羡默然,他侧头看她,捏一下她软软的掌心,笑了:“还好我把你找回来了。” 家羡既愧疚又尴尬。小区里到处都是熟面孔,她被他牵着手,老大不自在,挣了几下,他反而与她十指相扣,握地更紧,脸上现出一点儿无辜的似笑非笑。 “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你休想再让我松手,我们又不是早恋,没必要躲躲藏藏的。” “被熟人看到了很尴尬的。” 她话音未落,有人忽然在她身后喊了她一声,她回头看去,见来人是爸爸,差点窘死。 陶烈钧脸上倒没什么意外,看到站在女儿身边仪表堂堂的男子,还十分熟络地和他打招唿:“家航,你好。” “您好,叔叔,”家航松开家羡的手,微微一笑,“我刚送家羡回来。” “一起上楼吧,刚好你阿姨知道家羡今天要回来,做了一桌菜。” 家航瞧一眼脸颊通红的家羡,摇头说:“叔叔,今天我就不进去了,改天我再登门拜访您和阿姨。” 家羡目送家航离开,然后和爸爸一起回家。 “你决定和家航重新在一起了吗?” 家羡点头,陶烈钧宠溺地笑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好事,爸爸早看出来你心里还记挂着他,如今能重新开始,是难得的缘分。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爸爸都无条件支持你,找个时间带他回家,让你妈也见见他。” “爸,当年的事情,不是他妈妈做的,是我错怪他了。”
第86页 “事情弄清楚了就好,爸爸知道你这几年心里不好过,家航是个好孩子,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珍惜,有什么事情多做沟通。” 她眼眶酸涩,忍住眼泪说:“爸爸,谢谢您。” 陶烈钧拥住她,作出一副惋惜状:“只是可惜了赵帆这么好的人,我无缘做他老丈人,只好忍痛让他做别人家女婿了。” “爸爸!”家羡恼羞成怒,拔高音量制止他往下说。 陶烈钧被女儿的反应逗地哈哈大笑,家羡看着笑地开怀的父亲,想哭的感觉顿时没了,到底定力不够没能忍住,也跟着笑了。 晚上家航打来电话,说要带她去一个“相当有意思”的地方,任她怎么问,他都故作一脸神秘,只说如果她不去会是人生一大损失,别的再也不肯透露。 家羡坐在车里,想起上大学那会儿他也经常这样给她制造惊喜,分开的一千多个日夜,每次不小心忆起那些甜蜜往事,都让她黯然神伤,只能咬牙逼自己忘记才能稍微好过一点。 她侧头看着淡蓝色光线中的人,心中再无害怕和迟疑。他又坐在她身旁,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记忆中那个总是温柔注视她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是一个能独当一面、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家航将车驶入地下停车场,下车锁好车门,牵着家羡乘电梯直上到顶楼,之后往右走,最后停在一扇紧闭的防盗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他先进门开灯,然后迴转身,帅气地朝门内扬一下头:“进来吧,有意思的地方在里面。” 家羡的心扑通扑通剧烈狂跳起来,眼前的房子装修布置地十分温馨,和她以前住的家有六七成相似之处,显然是有人花心思刻意设计成这样。 “我只去过你原来的家一次,”他从背后抱住她,热热的唿吸擦过她的侧脸,“只能凭不多的记忆进行装修,以后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好了,可以自己再设计再布置,现在你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了。” 她视线一下子被茶几上摊开的一本杂志吸引过去,心里一阵酸楚。她从他怀里回过身,仰起头看着他,不无感慨地问:“你什么时候做地这些?” “两年前买的这里,然后一点一点布置,但是实在很难做成和你家一模一样的。” 她吃惊地张开嘴:“两年前?你当时还是学生,哪里来这么多钱买房子。” 他纠结着眉头,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然后轻轻笑了:“我和你说实话,你别生气。” 她被他的吞吞吐吐弄得越发好奇:“难道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我当时没有参加研究生复试,所以……我没有读研。” 家羡嘴巴张地更大,家航有些不安:“其实不读研也很好,否则我现在恐怕还是穷小子一个。” “对不起,”良久,她泄气地说,“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 剩下未出口的话全进了他嘴里。家航狠狠吻她一下,将她抱地更紧:“不许对我愧疚。” 她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逗笑了,用食指点一下他的鼻子:“真霸道。” 他转而揽住她的肩膀,带她往北面的房间走:“走吧,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里面。” 然而到了房门口,她却不愿进去,而是抬起头直直看着他:“家航,我也有件事没告诉你。” 他嘆一口气,盯着她两片轻轻张合的唇瓣。 她咬了咬唇,迟疑着说:“我有一个秘密,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你要是再不进去……”他似听没听,用手指反覆轻蹭她的颈项,声音低哑,“我就直接在这里吻你了。” 她的脸腾地热了,嘴上说:“我怕我一会儿会丧失勇气,有些事,我始终欠你一个解释……” 他不等她再多说什么,一手护住她的背,将她压向身后的墙壁,然后噼头盖脸地吻下来,直吻地她头晕脑胀才暂时退开,他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压抑着喘息:“不急,有什么事……还是晚点儿再说吧。” 他的唇正要再次靠近,手机铃声冷不防响起。 家羡故作淡定别过头,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手机,一手捂住发烫的半边脸,一边接电话。 “家羡,我听我爸说你谈了一个又高又帅气质又好的男朋友,你居然瞒我这么紧,一点口风不透,太过分了。” britta兴奋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清晰可闻,即使不按免提,旁边人也能听个大概。 家羡脸更烫了,赶忙糙糙敷衍两句挂了电话,再抬头,家航仍保持着拥住她的姿势,一对蕴含着一点儿得意笑意的眸子微微闪着光,唿吸热热痒痒地覆在她脸上,让她一下紧张了。 “那个……还是先看看里面有什么吧。”她伸手推他。 他不动,忽然闷头直笑,见她羞恼到面红耳赤,才放开她,打开房门,开灯请她进去。 她心不在焉看了一眼房内的陈设和左手边墙壁上镶嵌着的巨大屏幕,不可思议地惊叫一声:“天哪!” 他似乎很满意看到她被惊呆的表情:“我说过,以后在咱们家也弄一个,你不会忘了这事吧?” 她忍住鼻酸:“没忘,可是……你确定你现在不害怕了吗?” “当然,”他理所当然地一挑眉毛,“有你在,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转身站到他面前,抬起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她的脸还是红红的,神情却是毫无畏惧。她主动亲吻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的下巴,然后微笑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也不害怕。” 他的目光越来越深邃,伴随一声满足的轻嘆,他热烈而温柔的吻再次落下。他细细密密地吻她,温暖的手掌在她背后游走,再探入她衣内,时而温柔时而疯狂的抚*摸让她意乱情迷,情难自已地贴近他,几乎快承受不住铺天盖地奔涌而来的激*情,却又心甘情愿迷失其中…… 漫长的时光从不为任何人停留,不管明天如何,她都不再孤单,因为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陪伴着她,不愿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瞬息万变的世界。 生命中总会有人离开,那些来了又走的朋友,我们妥善珍藏于心,那些愿意追随我们流浪到天涯海角的人,我们不能错过。 这是一种成长,也是一种坚守。 ☆、番外 “把衣服脱掉好不好?一会儿我再给你穿。” …… “这个小玩具送给你。” 小女孩儿接过来,低下头狠着心说:“不要,我妈妈知道我拿别人的东西,会骂我的。” “不会的,你就说是我送给你的,她不会骂你的。” 小女孩儿紧捏住手里的小玩意儿,心里天人交战着,她好想要这个玩具,真地好想。 她爬到窗前的凳子上,隔着高高的柜子,探头往外看,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牵着一个和她年纪一般大的男孩走过,男孩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勐地往后一缩。
第87页 “这个还给你,我不要,我妈妈会骂我打我的。” “好吧。” 一声轻笑。 “那放我这里保存着,它还是你的。明天下午记得也在这个时间过来,别告诉别人这件事,否则我不陪你玩了。” 小女孩儿眼巴巴地瞅着那个玩具,点了点头。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她睁开眼睛,他半弯着腰抬手摸向她的眼角,微微一笑:“做噩梦了?” 没有女人,没有孩子,没有轻笑,只有他。 她也笑了:“梦到一个魔鬼,醒来后发现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幸运也很幸福。” “傻丫头。”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零碎话 本来这个故事我设置的更新方式是每天连载一章,今天得空想想还是算了,改成一下子全部发出来好一点儿,也算是了结了一桩事。 我开始动笔写故事是在去年秋天,当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突然想用这种方式发泄一下表达欲*望,今天更新完结的这个故事实际上我在去年尝试写过,当时那个文是我人生写完的第一个长篇。后来再去回头看,因为没有写作经验,无论文笔还是情节都惨不忍睹,实在看不下去,就删掉了。 之后我写了酒媚的故事,写之前好好思考了一阵,尽管没有列大纲,写地也十分顺畅,前后只花了两个月多一点时间就完成了,结果当然也是没什么读者看,但我却认可它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个有模有样的言情。 家羡的这个故事,是我对去年动笔写的那个故事重新构思,重新安排人物和情节以后写出来的,除了关注到的某个点是类似的,可以说99%都是全新的。当然了,我写小说还是比较随意的,不列大纲,基本上故事的轮廓和大致细节出来了,就凭感觉来写,好像写地也很顺。 从五月到十一月这半年时间,完成两部,差不多40万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高压工作下做到的。除了上班工作,晚上和周末全部都用来写故事,也不觉得累。但最近由于工作勐然忙碌,开始有点力不从心。我脑海中还有故事,可我打算先停一停,让自己缓一缓,同时好好思考怎么能让下一个故事放上来以后不至于像前两个那样太过惨澹。或许列列大纲,会改善很多吧。 最后,希望所有女孩子都能获得幸福,得到真爱。也非常感谢那一位收藏这个文的读者朋友,不论你有没有坚持看下去,还是早已经放弃它,都很谢谢你,那对我差不多算是最大的鼓励。感谢陪伴。 (2017.12.8 晚 8: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