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家庭》 1 许多年都在为自己写作,现在终于可以为别人写点什么了。也就是说,我可以为艺术而艺术了。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我把所有的故事重新梳理一遍,以便能找出个合适的突破口。然而我掂来掂去却不能够,因为我不了解读者的口味,如同我不了解人类为什么要吃饭一样。但我还是要写,因为我年轻,我有激情四射的活力,还有为艺术而奋斗的欲望。 我想我应该是艺术女神,因为我从天上来。可是我又怀疑我不是艺术女神,因为我从天上来的情形与欲界女神相似。欲界女神瑶姬为捉拿吞了龙珠的三首蛟龙,从天上来到人间,却被三首蛟龙抓碎了心,险些丧命,是凡人杨天佑用他的心救活了她。从此,她的心就与杨天佑的心连在了一起,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就在人间结成了夫妻。我在天上飞行了十年,心力耗尽,能量枯竭,再也无力继续生命的运行,最后就像断了翅膀的飞机从天上坠落下来。我坠落的地方正好站着孙玉明。他在这里已经守望了多年,看到我的到来,他欣喜万分,可我却气息奄奄。他把他的心力一点点传递给我,我的生命才得以复活。从此,我的心就与他的心连在了一起,我们谁也离不开谁,自然结成了夫妻。 结婚那天,我是一个人踏上旅途的。没有人为我送行,我也不需要人为我送行。我按照民间的礼仪,点燃一炷香,放了六声炮,然后踩着吉时而行。我想这样我就能得到上天的保佑。 果然,经过数小时的旅程,我顺利到达了玉明家乡的所在地——桐城。那边和我这边一样,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壮观的场面,迎接我的只有玉明一人。但我很满足,因为我不知道迎亲的队伍和壮观的场面对我有什么用。 我随着玉明前行。经过几段弯弯曲曲的山路,眼前突现一座白色瓦屋。这就是玉明的家。环视屋外,门前翠竹挺立,屋后苍松覆盖,阶下小溪淙淙;走进屋内,窗明几净,温馨怡人。我顿生欢喜,这哪是凡人之家?简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此时,我不能不感谢上天的惠顾,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候,赐给我一个爱侣,还赐给我一个美好的住处。我想,找遍一个中国,恐怕也只有这样一个地方最适合我。在这里,我的自然本性可以尽情地伸展,我的道家理念可以得到最好的诠释。 我陶醉在这样一个自然的美景里。山泉滋润着我的肌肤,山风吹拂着我的脸颊。大自然的精华沁入我的体内,我的大脑变得日益充盈。许多已往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翻涌,我禁不住又拿起笔。 2 我曾经生活在人间。我的家乡在激流县杏花镇的杏花村。父母都是农民。但我忘记了我出生于哪一年,也不知道我出生时什么样。只记得我大概两岁的时候就知道许多神仙鬼怪的故事,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常围着我听我讲故事。为此,我拥有了很好的人缘。但更多的时候,我都是独自一人望着天空遐想。我想天上的神仙,想月宫里的嫦娥,想月宫的玉兔。还有的时候,我会对着一棵草或一棵树出神。我希望那棵草或那棵树附托着某种精灵,它看到我,会从那棵草或那棵树上走下来和我说话。因为我太寂寞了。村里的孩子是打发不了我的寂寞的,父母也从不关注我的心灵。他们给予我的只是吃和穿。在他们看来,一个两岁的孩子除了在父母怀里撒欢,就只能是懂得吃而已,哪里有什么寂寞?可事实上,寂寞像网一样笼罩着我。我不会在父母面前撒欢,父母在生下我之后就赋予了我独立的个体。 可是三岁的那年春天,父亲却破坏了我的独立。一次,我在田地里发现一株西瓜苗,非常欣喜,好像那株西瓜苗上附有许多灵气。于是我天天去给它浇水、施肥。西瓜苗渐渐长大,变成了一株又肥又长的西瓜秧,还结了一个小小的西瓜。我更加殷勤地守望着,希望这西瓜越长越大,最后变成西瓜精,驮着我去天空遨游。父亲发现了,却以西瓜秧的茁壮影响了其它作物的生长为由,无情地把我的西瓜秧拔掉了。我的梦想破灭了。 接下来我生了一场大病。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场病,只知道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了。我睁大眼睛望着房顶和房顶上的脊檩,只见视觉停留处,现出一个黑点。黑点瞬间变成黑洞。黑洞迅速扩大,如同拉开一道黑幕,把我包裹其中。于是我清晰地看到洞内的一切:有蠕动的蛇,有爬行的蝎子,有嗡嗡叫的大头蜂,还有横冲乱撞的牛、被践踏的人的白骨、滚落的木棍等。我夹在其中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偶尔遇见几个相识的人,却来不及打招呼。因为大家都在逃命似的奔跑着。我既害怕又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前边似乎是没有尽头的深渊,身后有泥浆、断枝一样的东西砸压过来。我被迫向着深渊方向走去,机警地躲避着牛、鬼、蛇、蝎和一个个深不可测的陷阱……我走得很累,却无法停歇、无处停歇。我哭喊着,想离开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把我包裹得结实而又结实,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不能挣脱。最后,我不知道是怎么睡着了。 醒来,我见自己躺在外间的小床上,奶奶正在我的床头烧麻秸以驱邪。我先是好奇,继而感激。不管怎样,我总算从那个地狱般的世界里走了出来。但那地狱般的情景却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童年的好奇心使我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人能告诉我。 3 我从此变成了一个平常的孩子。神仙鬼怪离我远去,寂寞也离我远去。我和别的孩子一样快乐地成长。可是不久,我就表现出与平常孩子不同的特征:胆大、力气也大。这一点,使我成为同伴中的佼佼者,也使我成为父母眼中的障碍物。他们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儿。他们希望我乖巧、伶俐、贤惠、持家,可我的力大、无畏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于是他们开始用古代的封建礼教来训导我,要我孝顺父母、贤良持家。我受不了这样的束缚,好在这时父亲和奶奶分家,我跟随奶奶生活了。 奶奶是个精明能干的农村妇女,对我充满关爱。在她的呵护下我自由地生活着。因此,我很爱我的奶奶,我愿为奶奶做一切事情。可事实上,还是奶奶为我做的事情多。每天早晨,是她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告诉我该上学了。每天晚上,是她等待着我做完最后一道作业和我一起入睡。而我能回报奶奶的就是每学期领回的大大小小的奖状和奖品。不过,奶奶很知足。 转眼到了十几岁的年龄。我上中学了,同时,我也完成了作为常人的两大蜕变:生理的和心理的。我已从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孩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从天真烂漫的孩提时代步入了对美少年的爱恋。此时,我给自己取名赵艳华,意思是希望自己光艳华美,能得到那美少年的青睐。可那美少年对我关注的似乎并不多,四年后,我终于落了个失恋的结局。 我尝受到了失恋的痛苦,知道了感情的折磨是一种刑罚,更知道了尊严对于我的重要。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失掉尊严。为此,我要超越痛苦,哪怕付出双倍的代价。 真是祸不单行!就在我为失恋而痛苦的时候,奶奶又突然病逝。我不知道是奶奶的病逝加重了失恋的痛苦,还是失恋的痛苦增强了奶奶的病逝对我的影响,我感情的天空一下子坍塌了。我不知道怎么生活下去。好在我是个自由狂,好在我已进入了高等学校,高等学校里有的是自由的地方,我可以在自由的地方自由地呼吸并慢慢疗伤。 我疗伤的过程是极其艰难的。因为人世间的生活只教会了我一个“情”字。我对感情既认真又执着。当需要改变它的时候,我竟无能为力。一向活泼开朗的我变得沉默寡言了,我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书本,疯狂地搜寻着一切使我战胜感情的武器。可是没有。鲁迅说的“不要为了爱情把人生的意义全盘忽略了”也罢,马克思的世界唯物论也罢,都不能把我从感情的痛苦里解救出来。我终于流下了作为人的第一滴血泪! 4 一个成熟男人走近了我,为我揩去泪痕,还为我扬起理想的风帆。我的心里撒满爱的阳光,不知不觉模糊了与他的界限。他给了我做女人的幸福,也给了我做女人的痛苦。此时,我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的使命,除了爱,还有传宗接代。可是这个男人不能使我肩负起后者的使命,因为他是有妇之夫。 我陷入了比先前更大的痛苦中,再也看不到爱的阳光,再也看不到理想的风帆。因为爱已被尘世的欲望所玷污,理想已失去根基。我能够做的,只想做的,就是保留一片心灵的净土。可是我越是沉默,我那可视的肉体就越像附着了磁力一般,总是吸引着一些男人。他们虎视眈眈地都想吃我。因此,我憎恨我的肉体,更憎恨那弥散着男人欲望的世界。可我又能去哪里?神仙鬼怪早已离我远去,我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最后,我只好来到天都庵,帯发为尼。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尼姑庵里也会进去男人。男人勾起了我尘世的欲望,我又逃了出来,辗转到了恶泉寺中学。 恶泉寺中学地处偏僻的农村。在我看来,那里如同世俗的深渊。校长天天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中山装的领口封得紧紧的;二十多位教职工按照他的指令一个步调地工作着、生活着。我的蝙蝠衫招来了他们的评头论足,我的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作息习惯让他们投以怪异的眼光。我没有力量排拒这些眼光,因为这些眼光足以把我杀死。但我已无处可逃了! 一天中午,我上完课后就沉沉地睡去。睡梦中,我发现自己正走在去黄泉的路上。去黄泉的路很长,也很阴暗。我走了很久,眼看就要到达的时候,忽然听到母亲的一声呼唤。猛回头,见母亲追过来,我便歉疚地跟着母亲往回走……醒来,是第二天早晨,我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平日里压在心头的重负如同过眼烟云,变得轻飘飘的。我开开门,见校园里阳光明媚,门口的树枝上还有小鸟在鸣叫。我感到十分轻松,马上变得像小鸟一样欢快了。我欢呼我的新生! 我的新生,是战胜自我的新生;我的新生,是充满活力的新生;我的新生,是谙熟了尘世又能驾驭尘世的新生。我有足够的信心走好今后的路,我有足够的热情开拓新的生活。我选择了参加普通高考这条路,我想通过这条路离开恶泉寺中学。然而,一年后,我落榜了,校方又因我贪于学习影响工作把我调离了。我一时走投无路,痛苦了好几天。而就在这期间,我发现激流县灵异职业中学是我理想的所在。那里距城不远,依山傍水,又设有我所学的专业。于是我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工作调动。 5 我的工作调动是在表哥徐孟鸿的帮助下进行的。徐孟鸿是激流县教委中教科的科长,与二姑父有亲戚。我高考报名时曾叫二姑父帮忙,二姑父就找了他。因此,他知道我的一些情况,但并不认识我。 一天,我去教委退押金。因未带押金条,对方不给退。我想找个人出来说句话,以免再跑一趟。可教委里没有我认识的人,只听二姑父说起过徐孟鸿,但此时我又忘记了他的名字。想了半天,才想起一个徐鸿梦来。于是我向身边的一个老者打听道: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徐鸿梦的吗?” 老者迟疑了半天,回答道: “教委没有叫徐鸿梦的,倒有一个叫徐孟鸿的。” “对!对!”我连忙笑了说,“是叫徐孟鸿!我记错了!” 老者用手一指,说: “这不是他吗?” 原来徐孟鸿就站在我的旁边,倾听着我与老者的对话。他三十来岁,相貌英俊,举止洒脱。我不好意思地与他相视一笑,主动作了自我介绍。徐孟鸿友好地点头表示知道,随后就问我有什么事情。我说想请他帮助退押金。他很热心,马上去招生办帮我说话。虽然招生办的人没有给徐孟鸿留出情面退还押金,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徐孟鸿的一片真诚。所以,工作调动就找他来了。 徐孟鸿正要下班回去,见我来了,马上退回到办公桌前,与我拉开丈把远的距离。此时,科室人员都走了,诺大的办公室里就我们两人。我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谨慎地道出来意。 徐孟鸿低着头听完,忽然抬头问道: “暑假开始时你怎么不说调动?现在人事研究已经结束了。” 我如实回答: “那时没想起来。” 徐孟鸿笑了,和蔼地问: “那你想往哪儿去呢?” “我想进灵异职业中学。” “灵异职业中学?”徐孟鸿有些吃惊,“那是地方中专,很难进去的!” “只要有希望就行!”我的态度很坚决。 “那好吧,”徐孟鸿柔和了语气,“你照我的思路去办:先答应去杏花镇,让人事科发调动函。待档案转回来之后,我们再做下一步工作。” 杏花镇是我的家乡杏花村的归属地。徐孟鸿这样安排,自然是一种策略。我马上就答应了。 我让人事科发调动函,然后把档案、工资关系、粮油关系等从先前所在的莽原市都转了过来。这一系列事情要经过好几个部门,但进行得都很顺利,没有什么人与我为难。虽然他们不认识我,但他们都像对待老朋友似的对待我。我感到很奇怪:这世间的人、世间的一切怎么都变了呢?好像涂上了粉质一般,既充满芳香,又耐人寻味。不过且不管他,只要不挡我的路就行。 可是当档案转到激流县教委之后,我的事情就被搁了下来,说是需要等待党组会议研究。而这一等就是两个星期。我很着急,隔几天去教委打听一下。有一次,我去教委的时候,徐孟鸿不在。我找到人事科长黎明。黎明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说话和蔼。他对我的情况早已熟悉。他亲切地对我说:“你的事情研究过了,教委同意接收。明天,你就可以带着材料去花园市教委备案了。” 我一阵激动和喜悦,但马上又面露难色。因为我没有去过花园市,不知道市教委在哪里,更不知道去市教委找谁。于是我想:“还是等徐孟鸿回来再说吧。”黎明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马上说:“这样吧,你明天和我们一起去好了,正好我们去市教委办事。反正你的事,就是你哥的事;你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是兄弟。” 我甜甜地笑了,知道黎明欣赏我已久,想插手我的事。不过我觉得还应该给徐孟鸿说一声。黎明很赞成,他让我用办公室的电话与徐孟鸿通了话。徐孟鸿说他这些天在外地学习,一时不能赶回来。他让我先带着材料去市教委。这样,我就接受了黎明的好意。 6 我如约到达汽车站,只见黎明一人在等着我。他的面前放着一只箱子。我感到纳闷:“怎么就他一个人?他不是说‘他们’吗?”但还没容我多想,黎明已经在招呼我了。求人帮忙之际,我也不想顾忌太多,随即友好地跟着他上了车。黎明抢先买了车票。 我的神经一下子像上了发条一样,十分紧张。一路上,我没有和黎明讲一句话。下了车,我变得轻松起来,欢快地跟随着黎明往前走。我见黎明手中提的箱子很重,就主动帮他一把。当我们走完一个巷子,拐过一个弯,来到一个大门前时,黎明停了下来,说市教委到了。他让我松开手,箱子由他一个人拎着。 在大院的一楼,黎明叫开了一扇门。一个戴眼镜的五十多岁的老头闪了出来,黎明叫他叶主任。 “啊,是你!黎明!快进来吧!”叶主任热情地叫道。他见我和黎明是一起的,也一同让了进去。 宾主落座之后,黎明打开箱子,拿出一包东西,叫叶主任看看怎样。叶主任说:“不用看了。托你买的,还会不好?”他让黎明把东西放回箱子,转头看着我。黎明马上向叶主任介绍道: “叶主任,这是我表妹。家在激流县,工作在莽原,现在想调回来。激流县教委已同意接收,还需市教委签个意见。烦劳你给帮一下忙。” 叶主任笑容可掬地看着我问: “你们怎么个‘表’法?” “我姨表妹。”黎明抢先回答。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叶主任拿笔作了记录,然后和黎明谈别的事情去了。我打量着房间的设施,见墙上挂着一副对子,字体相当有功夫,看落款知道是叶主任本人所写。正欲看内容时,忽见黎明拿着一张条子出去了。我不知道黎明出去干什么,但断定他还会回来,就坐着没动。这时,叶主任又转过身来,和蔼地问道: “你什么学校毕业的?” “农校。” “你是黎明的表妹吗?” 我一怔,回答说是的。 “那么,以后你自己也可以来嘛。” 我笑笑,没言语。这时,黎明又走了进来。叶主任随即收拾了一下,带着我们往外走。 我们走过一条狭窄的胡同,越过一条宽阔的马路,来到一家豪华宾馆的大厅。我从没到过这样豪华的地方,只顾观看里面的富丽装饰,没有留意黎明和叶主任在做什么,直到他们喊我上楼,我才知道他们是在办理住宿手续。我有些不解,心想:“干吗要住宿?”但又觉得不便问,只好跟着往前走。 叶主任打开一个双人房间,我们都走了进去。叶主任和黎明分别在床边坐下,我在沙发里落座。叶主任和黎明说了一会儿话,起身离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黎明两人。我感到很轻松,随意地走到窗前,向远处眺望。 “你来过这儿吗?”黎明问。 “没有。我第一次来花园市。” “感觉怎么样?有莽原市好吗?” “同级城市,规模差不多,只是城市的建筑布局有所不同:莽原市松疏,花园市就显得紧凑些。” “啊,是这样的。”黎明说着,已站起身来。他轻轻关上房门,悄悄来到我的身后,微微触碰了一下我的臀部。我猛回头,顿时呆住了:黎明已一改刚才的正人君子模样,正对我露出猥亵的笑容。我的吃惊神色让他很不好意思,忙不迭地缩回手。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依然望着窗外,却用郑重的语气对黎明说:“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妻子吗?” “瞧你说的,我只是想和你玩玩。”黎明吱唔着回答,“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徐孟鸿,不喜欢我这个冒牌的表哥。是不是看他长得漂亮?可他也要通过我为你办事呢!” “你?!” 我又一次吃惊地回过头。没想到,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找徐孟鸿帮忙,还遭到黎明这样的猜忌。这简直是对我的污辱!我真想揍他一巴掌,甩袖而去。可又一想,我的工作还在他的手里,甩袖而去是不行的,我必须留下来与他周旋。于是我在床边坐下来,手伏桌子,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胳膊里。良久,我听见黎明在问: “你哭了吗?” 我慢慢抬起头,慘然一笑,说: “我没有哭,只是感到头痛。” “我带你去逛街,好吗?” 我点点头。 7 我和黎明一前一后走出宾馆。我们穿过一条街,来到一家商场。黎明在柜台前转悠着,不厌其烦地问我想买什么。我一直神情木然地摇着头。最后,我在一个钟表柜组前站住了,心想:“还是不拂了他的好意吧。” “要买手表吗?”黎明连忙赶过来问,并殷勤地劝道:“你的这只手表旧了,换个新的吧。” 我看了一下手表价格,说: “我没有带那么多钱。” “我有。”说着,黎明付了钱,买下那块手表,并为我戴上。我说了句“以后把钱还你”,就与黎明离开了商场。 我们继续在大街上走。我有意与黎明拉开一段距离。黎明在前边不时地回头张望着。过了很久,大概到了五点半光景,黎明停了下来,等我。待我走近些,他问:“你想回去吗?” “现在晚了,回不去了。” “那好,正好我今天开了两个房间。不过,你现在不要进去,叶主任马上要来和我一起吃饭。他若问起你,我就说你回家了,但隔壁房间的钥匙我给你留着。” 我接受了黎明的安排,即刻像得到解放似的,轻快地去逛书店。不一会儿,我从书店里买了本《诗歌词典》出来,然后顺着大街往前走。走了一阵子,我感到口渴,就去路旁买桔子,不想买来的竟是橙子。我回头去找卖主退换。卖主不给退,我就和她吵了一架。而我的心情却就此平和了许多。 之后,我来到一个湖边。见湖的四周植着垂柳,湖中心有一座小岛,风景十分秀丽,我就在岸边的石级上坐了下来。这时疲倦突然袭来,我睡意朦胧,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恍惚中有土地的气息和着大自然的和风向我吹来,我仿佛溶入大地一般。很快,我卸去了疲劳,恢复了精神,惬意地剥开几个橙子,并把吃掉的橙子皮随手扔进水里。水面上激起一些波纹,我的思维随着波纹荡漾开来。 天色黑了下来,我思考停当,站起来准备回宾馆。这时,忽见黎明正远远地向我这边走来。我慌忙打住脚,躲藏于暗处。黎明径直走到我的跟前,说:“还真找到你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不知道,往这边走几步就看见你啦。你还没有吃饭吧?” “没有,我吃了两个橙子。我本想买桔子的,却买了这个,一点都不好吃,还和卖橙子的人吵了一架。” “那是不好吃。走,我带你吃饭去。” 我随着黎明从暗处走了出来。忽然,黎明兴奋地说:“刚才我们吃饭的时候,叶主任还真的问起了你。” 我一愣,没有接话。黎明问:“你爱吃什么?水饺还是馄饨?” “馄饨。” 可是我们走完一条街也没见有卖馄饨的,最后又折回头来吃水饺。水饺一块钱一碗。黎明付了钱,走到远处等我。我想趁机放松一下,就主动和卖水饺的人聊了起来。我要对方下八毛钱的饺子,再找我两毛钱。对方依了我,我心里轻松许多。 吃完水饺,我与黎明向宾馆走去。待到房间里时,我们都感觉累极了,各自脱了鞋躺倒床上,一边休息,一边聊天。当体力有所恢复时,我坐了起来,黎明从对面走过来,和我坐在一张床上。我顺手挪出一叠被子挡在我们中间。黎明随手去翻看放在被子上面的《诗歌辞典》,但他只翻了一下,就说不好看,丢在了一边,并乘机抓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挣脱,而是从容地站起来说要去趟厕所。黎明一愣神,我则迅速抽回手,朝他顽皮地一笑,跑了出去。 从厕所出来,我和黎明走了个迎面。黎明眼睛猩红,像要吃人似的。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这种眼光,内心十分惊悸,忙从一边跑了过去。 黎明从厕所回来,见我拿着包在隔壁房门口站着,就与我开了门,却不把钥匙给我。我提心吊胆,不敢入睡,但当听到隔壁鼾声响起时,也就放心地睡了。 清晨,我早早地醒来,连忙穿好衣服坐着。但坐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看看表才四点多钟,通过窗户还能看到天空中有许多星星在闪烁。我想:“与其坐着耗神,不如躺下来等待,反正我已没有了睡意。” 我静静地躺着,倾听着城市夜间的骚动。不一会儿,我听见楼道里有脚步声,有人去了厕所。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是黎明去了厕所。接着,就是我的房门被打开。我看见黎明上穿背心、下穿长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睡着没有?”黎明走到我的床前,俯身问道,“可能吓得一夜没睡着吧?” “睡着了,刚醒。”我静静地回答。 黎明推了一下我的身子,侧身在我的身边躺下。我心里急速地作着应对他的准备,下意识地把一只胳膊伸出被外,作了两下击墙的动作。黎明慌忙握住我的手,不要我弄出声响。原来他怕被人知道!这下我就有了对付他的武器,不再担心什么。而黎明却显得异常紧张,不敢出气。就在黎明屏住呼吸感受“温馨”的时候,我询问起我的工作情况。黎明在我耳边一一作了部署,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去。 8 再见到黎明时,已是十天之后了。说不清为什么,我突然对他有一种厌恶感。我勉强与他打声招呼,径直走向徐孟鸿。徐孟鸿说他已经听黎明科长讲过了,我的材料在叶主任那里。他要我再等待一段时间。 我在家又待了两个星期,心里很是着急。徐孟鸿还不能抽出时间过问我的事情,我只好亲自去市教委打听。而我能打听的人自然是叶主任。 恰好这天叶主任一人在家。他热情地接待了我,给我沏茶,又给我削苹果。但在递苹果的时候,叶主任故意触碰了一下我的手。我装做没在意的样子,只管询问自己的事情。叶主任煞有介事地说: “现在的事,在你是大事,在他们可是小事。有人帮着说话,事情就办得快;没人帮着说话,能给你拖上半年。” “啊!可是……”我惊叫了一声,焦急地说:“你就帮我催一下吧,我都快急死了!” “你别急,我来帮你催一下。两个星期后,你再来一趟。” 我尊敬不如从命,起身告辞。临行,我执意要把来时买的水果、点心留下。叶主任不让。他拉着我的手走进卧室,指着床底下说:“你看,这儿都是人送的东西,我什么也不缺。你到我这儿来,不要客气。这些东西就留着你路上吃吧!”我只好提了东西回来。 两个星期后,我又来到叶主任家。叶主任的家属正在厨房做饭,丝毫不关注来者。叶主任匆匆收拾了一下,给家属打声招呼,带着我就往外走。 看着叶主任走路雄赳赳、气昂昂的的样子,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要带我去哪儿。而这恰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倒要看看:这老头儿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上次那家宾馆。宾馆的一楼是餐厅。叶主任把我让进一个包厢,自己去厨房点菜。我趁机打量着包厢的设施,见古色圆桌的周围放着八把古色木椅,带花纹的墙壁上悬着一盏桔黄色的灯,光线柔和而舒适。当叶主任再进来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说道:“这儿挺豪华的!” “是的,单是在这儿坐上一会儿,就是五块钱。当然,我们是不要钱的,我们的钱加在饭菜里了。” 说话间,有服务员送上来五道菜。我一看,全是美味,不觉胃口提了上来。但我还是遵守吃的礼节,在叶主任几番相让之后,方才挪动筷子。 饭后,我要结账,叶主任不让。他说他在这儿立的有账户。我只好作罢。之后,叶主任便领我上楼。 叶主任打开一个单人房间,让我进去歇息,他自己却出去了。我在沙发里坐下来,一边打量着房间,一边猜测下文。不一会儿,叶主任又进来了,带上来两条毛巾,叫我洗脸、洗脚用。一切就绪之后,他在床沿上坐下来,两肘支着桌子,两手抚摩着茶杯,望着我缓缓说道: “自从第一次见过你之后,我如同生了一场大病,一直不能安眠。你使我想起了我大学时的一个同学,因为你长得和她太相像了。” 我忍不住笑了,装作很有兴趣地问: “是同学还是恋人?” 叶主任也笑了,说: “算是恋人吧。” “你们怎么啦?” “我们同学两年。大三时她患了病,不到大四毕业,她就死了。”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 “她死后,我就不愿结婚。现在的家属是后来在父母的干预下撮合的。结婚之前,我与她没见过一次面。” “那你们怎么过日子啦?” “过日子就过日子呗。”叶主任认真地回答,“她的文化程度浅,我为她安排一个工作,她就满足了。不过,她也说我们之间是假的。多少年来,我一直保持着对大学同学的回忆。她喜欢绿色,我的衣服便全是绿色的。只这几年,因年纪大了,才换上灰色的。但里边的衣服还都是绿色的,你看——”说着,他掀起衣襟一件一件地让我看。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心想:“骗人的鬼话!肯定又是一个好色之徒!” 叶主任继续说:“我看见长得像她的女人,就不由自主地盯上去。有一次,竟被人家怀疑是精神病人!” “天底下还有像你这样痴情的男人?”我故作惊讶地问。 “所以嘛,我见了你以后,心情就不能平静了。你给我带来的是一场灾难!” “若是这样,我对你表示同情!” “我的意思是想帮你,以借调的方式把你调到我科室里来。你看怎样?” 我的大脑急速地转了一下,心想:“我现在是需要工作,但他真有权利把我调过来吗?即便他有权力把我调过来,但他安排的工作适合我吗?即便工作适合我,可我的人身安全有保障吗?他会不索取回报吗?不行!我不能答应他。我要踏踏实实地走自己的路,不能做趋利之徒,更不能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叶主任见我不答话,又说:“我不勉强你。如果你想去灵异职业中学,我也能够帮你。” 我顿时明白了叶主任的心思,断然说道:“我去灵异职业中学!” “不再考虑考虑了吗?到我这儿来,可是拿双工资啊!并且还要安排一间招待所。”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那好吧。如果在进灵异职业中学的过程中遇到困难,你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帮你!”说完,叶主任笑眯眯地看着我,很有些情不自禁。“你真像她,特别是你笑的时候。” 我回之一笑。叶主任马上离开床沿,走到我的身边,用手去摸我的耳朵,说看看有没有痣,因为他的同学耳朵上就长了一颗痣。 我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连忙闪开来,叫道:“你不要这样!你说我像她,但我不是她!” 叶主任不理会我的话,继续去摸我的耳朵。我只好从沙发里站起来,坐到床沿上。叶主任跟着到了床沿上,并用双手抱住我的肩膀。我回头看着他,严肃地问: “你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我想和你睡觉。”说着,叶主任就去腰间解我的腰带。我怒不可遏,一纵身闪了出来,同时用左臂压向叶主任的脖颈,右手向他的后背推去。叶主任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推出丈把远,趔趔趄趄地跌进沙发里。 我双手扠腰,背向着叶主任,立于屋子的中央。我的胸脯因气愤而剧烈地起伏着。此时我真想揍他个鼻青脸肿,然后再扭断他一只胳膊,甩袖而去。但理智在极力克制着我。 约摸一刻钟之后,我的心气平缓了一些。叶主任惊魂未定,开始坐在沙发里“吧嗒”“吧嗒”地抽烟。 “怎么样?想不想再领教一下?”我回头问道。 “你、你吓死我了!你简直像个女杀手!”叶主任声音颤抖着说。 “我是女侠!要在过去的时代,我就成了绿林好汉了!” 叶主任平静了一些,说: “真看不出来,你还会武功!你使的是哪一招呀?” “使的是制‘老色鬼’的一招!” 叶主任笑了,说: “什么‘色鬼’,都是你这个‘土八路’创造的新名词!我知道,你喜欢年轻的。可是,我是因为我给你说的那个缘故才控制不住的呀!” “你算了吧!我说过我不是她,你就必须尊重我!” 叶主任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 “是的,是的,形似神不似。” “你现在想不想走?要是不想走的话,就讲一讲你的罗曼史吧。” 叶主任顺从地捧起杯子,开始讲他年轻时的故事。北京、香山、红叶、一对年轻人,构成了一幅优美的意境,它抪去了叶主任心中的余悸,也平息了我心中的余怒。在舒缓的气氛中,我们握手言别。 9 两个星期过去了,我的事情还没有进展,但我却不想再去找叶主任了。他的意图已完全暴露,我再找他岂不要被他侮辱?可是我的工作该怎么办呢?就这样丢掉吗?我不甘心,尤其是丢在叶主任这样的人手里。那么找谁呢?这时我想到了徐孟鸿,并决定依靠他。我想:碍于亲戚关系,他该不敢对我怎么样。 一天下午,我心事忡忡地对徐孟鸿说要与他说些事情,是关于黎明和叶主任的事。徐孟鸿马上会意,匆匆写了一个证明,要我去一家招待所,等他晚宴回来再说。 七点钟,徐孟鸿准时来到招待所。他脸上泛着酒后的红光,急切地询问我详情。我给他倒了杯水,待他在沙发里坐定后,才略述了我与黎明和叶主任之间发生的事情。徐孟鸿禁不住醋意大发,说:“他们搂抱你了吗?那你也得让我亲一下。你哥是最喜欢你的!”说着,他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把我按在另一个沙发里,接受了他一个长长的吻。 本来,我此番告白,就是为了激起徐孟鸿的妒嫉心,让他去为我办事。但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吻我,更没有想到他的吻会让我心慌意乱,心惊肉跳。待徐孟鸿走后,我抵住房门,站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使心跳平息下来。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迟。徐孟鸿的那一吻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身上、心上,让我无力站起。我想恨,却又恨不起来,好像心已被他掠走了一部分。此时我才明白,我的力量是有限的,不管我怎样坚强,怎样机智,周旋于这些男人中间,我还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从招待所出来,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如同走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关注我的和我关注的唯有一轮红日。我在茫茫宇宙中游荡了许久,这才慢慢回转过来。此时,我不想依靠任何人帮忙了。这些衣冠楚楚的男人依仗手中的权利,为所欲为,让我憎恶,也让我畏惧。 一星期后,我在一个中学老师的指点下,径直来到市教委人事科。人事科的梵科长是个精瘦的老头,对我谦恭有礼,但对我的事情却没有一点记忆。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没有找到我的材料。我只好去叫叶主任来帮忙。 叶主任以为我还是为先前的事找他,马上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说他的招聘人员已满,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等。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的材料是你交给人事科的,现在人事科的梵科长没有找到,要你过去帮着找。” 叶主任的脸“唰”地一红,快速来到人事科。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最后在一个柜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上面布满了灰尘。 梵科长抱歉似的为自己开脱道:“现在的事,不都是这样吗?”然后,他拿着材料去找市教委的一把手邢主任。邢主任正好往人事科这边走来,他站着听了梵科长的汇报,简单地问了我几句,随手就签了字。 我如释重负,两个月的奔波终于在一瞬间有了结果。我的心头涌起一种惨淡的喜悦。但我已没有力量进行下一步的活动了。两个月来,我像只兔子在男人围成的篱笆墙内撞来撞去,虽没有头破血流,但已精疲力尽。这期间,我还去过灵异职业中学几次。灵异职业中学的雷校长一直没有答应接收我。有人告诉我 :雷校长的胃口大,要多送礼才行。我承蒙别人的好意,决定不去灵异职业中学了,哪怕到乡村小学教书也行! 然而,当我把我的决定告诉徐孟鸿时,徐孟鸿却劝阻我,要我再等一等。我心里说:“好吧,那么下边的工作可要由你来做了。我要回家休养了!” 10 家里的成员有父母、小弟国华和我。哥哥国光、大弟国荣都已成家另立门户了。可是在我的感觉中,我也已经不是这家里的成员了。自从学校毕业后,我经济上独立,父母就不再过问我的事了。相反,他们倒希望我能帮他们一把。可是,长时间的工作调动不仅花掉了我所有的财力,还花掉了父亲一笔钱。对此,他早已不高兴了,我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他一概不问。但在家里,就必须听他的指挥。 我的工作调动告一段落,已临近旧历年底。我想利用手里剩余的一点钱做点年关生意,就买了几十斤果子回去。不料却遭到父亲的严厉训斥。他不允许我做生意,还把我像牲口一样驱赶到地里干活。 地里的活是刨薄荷根。薄荷是我们那里的主要经济作物,开春前播种。播种前要把老薄荷根翻出来。这种活平时是轮不到我做的,因为我要去做生意,才被父亲逼着去做。我心里很气愤,但也只能压抑着,因为父亲是家里的绝对权威。我发泄般地把抓钩刨向地底。不一会儿,我的手就起了几个泡。我忍着痛,继续刨。几天之后,我的气愤消失了,刨地的力气也没了,因为我还惦记着那几十斤果子。终于,我想出了一个办法:趁天不亮时瞒着父亲把几十斤果子带到别的村子去销售。结果我还赚了小小的一笔。因此我觉得做生意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因父亲阻挠的缘故,我不想再做了。 春节到了,人们都欢天喜地的过年,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对社会的不满、对男人的愤慨、对前途的担忧,对工作的焦虑,还有亲人的不解,各种情绪积压在我的心头,如同熊熊烈火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的两只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样。而节日的礼炮和别人的欢声笑语更加重了我的愁怀。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我抱起拜伦的诗集独自向田野走去。 徒步于冬日的田埂上,放眼辽阔的大地,我的心胸开阔起来,内心的情绪似乎找到了突破口,马上像火山喷发一样宣泄出来。我大声吟唱着拜伦的《三十六岁生日》: 这颗心既不再激动别个, 也不该为别个激动起来; 但是,尽管没有人爱我, 我还是要爱! 我的岁月似深秋的黄叶, 爱情的香花甜果已凋残; 只有蛀虫、病毒和灾孽 是我的财产 ! 烈焰在我的心胸烧灼, 犹如火山岛,孤寂、荒废; 在这儿点燃的不是炬火—— 而是火葬堆! 诗歌宣泄着我的情绪,排遣着我的愁怀。我很庆幸,在我最孤独的时候,还有拜伦的诗与我作伴。可是仔细回味一下,我又觉得这些诗句不太符合我的情形。因为我不是没有人爱。徐孟鸿不是还在为我的事情操心吗?我的岁月似深秋的黄叶,但我的爱情的香花甜果并未凋残,因为相信冬天过去春天就会到来。烈焰在我的心胸烧灼,但不会把我烧成齑粉,更不会成为火葬堆,因为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这样想时,我的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几天后,新年的气氛未尽,我就亟不可待地来到县城打听工作调动情况。这时,一个消息传来:雷校长于春节前坐摩托车摔断了腿,躺倒医院里。学校的工作由副校长赵光会代理。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因为赵光会和我是一家子,对我颇为赏识。接着,又一消息传来:黎明突然中风不语。接管他的工作的是徐孟鸿的同窗好友杨平。这下我更高兴了,断定我能成功。 不久,我报到了灵异职业中学。周围的人都为我庆贺,但我却感觉不到一点激动和喜悦,因为我的心力已疲惫。 11 我报到灵异职业中学后,因学校的工作已经就绪,校方没有安排我工作。我只好待在家里。 待在家里,就想帮父母干些活。父母供养我多年,我一直觉得亏欠着他们,如今正好是补偿他们的机会。但我不能按照父亲的指令做事,因为我并不觉得我比他愚笨。当我看到他们一年辛苦到头,也挣不了多少钱时,就想到一条发家致富的途径:利用自己所学的专业,进行家庭养鸡。 母亲同意我的主张。我怕遭到父亲的反对,就没有和他商量,拿着新领的工资直接从县城购回六十只蛋鸡鸡苗。我把鸡苗分装在三个纸箱里,箱底铺上垫草,箱壁装上食槽和水槽,四周开通气孔。这样,简便科学的饲喂工作就开始了。在饲喂过程中,我注重开食、光照和疾病预防,每天给鸡苗一定时间的自由活动。考虑到经济效益,我就地取材,尽可能地选取廉价饲料。为了保证廉价饲料营养价值的全面,我翻阅书籍,对饲料的营养成分进行精确核算,并设计出新的饲料配方。同时,我还天天做观察记录。因此,我常常弄到深更半夜才睡。 父亲不满意了。他觉得我养鸡给家里带来的是负担,夜间看书熬油也是家里的一大浪费。所以,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厉声厉色的。我委曲求全,在养鸡的同时又主动承担起家庭做饭的任务。但父亲还是不满意,他嫌我做的饭不好吃,尤其是早饭。我承认自己的不足,但也没有办法使自己的厨艺再提高一些。因为做早饭的时候我差不多都是处在极度的磕睡中。这样以来,我和父亲的关系就变得紧张了。 好在我的工夫很快见了成效。鸡长得飞快,三天状如雪球,七天振翅起飞,半个月就可以出笼(箱)了。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生灵,我的心里愉快无比,更加努力工作了。我暗自对自己说:“算是试养吧,但一定得保证试养的成功!” 我在院子里开辟出一片空地,在空地的一边靠墙搭一个棚架,四周用网围起来,一个简易的小型养鸡场就建成了。雏鸡很快由纸箱转移到架上。如此长势,让整日绷着脸的父亲也露出了笑容。他破例为我买来一些铁丝,准备做成鸡鸡笼。 可是有一天,我还在睡梦中,就听见父亲在院子里吼:“艳华!你的鸡还要不要?”我惊醒了,走出门一看,见鸡都从鸡舍里跑了出来,拉的满院子是屎。父亲正在扫院子。原来是昨晚鸡舍没有封好。我自去收拾鸡舍,内心却有些不平了:“怎么我的鸡?什么时候和我分家了?” 几天后,我大姑来了。父亲热情款待。饭前,他把院子收拾利落,又打扫干净,准备在院子里就餐。但他在打扫院子的时候,只顾“呼啦啦”地扫,好像没看见我晾晒在一边的沙子——那是供鸡作沙浴用的,结果把一些脏东西都扫进沙子里了。我目睹此景,气得说不出话,饭也不吃,就去屋里睡觉了。大姑喊我吃饭,我不应,父亲便说我不懂事。我忍不住了,愤愤地从屋里走出来,冲着父亲嚷: “你没看见我淘好的沙子晾在那儿吗?为啥把脏东西都扫进去?” “扫进去咋啦?你还能吃了我?”父亲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我咋能吃了你?你干你的活,我养我的鸡,是你把脏东西扫进沙子里的!” “我再给你淘!好不好?”父亲言辞上让步了,但语气仍很强硬,没有一点让步的姿态。大姑和母亲忙在一旁劝解。我泪流满面,不再接话。 战火平息了,但这顿午餐大家吃得都不愉快。母亲过后还责怪我,似乎这场风波是由我挑起的。 12 临近午收,农田的事务多了起来。我不得不参与一些田间劳动。鸡的饲喂工作便移交给母亲一部分。一天早晨,我喂过鸡后去赶集,回来时却见鸡都从鸡舍里跑了出来,一个个蓬松着羽毛缩立在墙根。我大吃一惊,忙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说:“就等你回来呢。鸡儿今个像是生病了,不知是不是你临走时喂药喂的? “胡说!我喂的土霉素是预防量,不可能中毒的!” “那是咋回事呢?”母亲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我不再和母亲分说,急忙去查看鸡群病情。鸡的病势很重,已有两个死去。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中毒,一个是传染病。究竟是哪一种原因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于是我采用了剖检。 正当我对死去的鸡只进行仔细检查时,哥哥国光走了过来。他看到鸡一个个病歪歪的样子,大笑道:“哈哈!你养鸡养的不错呀!这下可要全军——覆——没——了——!” 我不与哥哥搭话,只顾低头检查。在第一只鸡体里,我没有发现任何异物和异样;在第二只鸡体里,也没有发现任何病理性变化。但在第二只鸡的食团里,我发现了一个死蝇虫。于是我想:“鸡怎么能够吃到蝇虫?活着的蝇虫鸡能吃得到吗?” 我拿这个问题问国华;国华说不能。“那么,鸡吃到的是死蝇虫了?可哪里会有死蝇虫呢?”我拿这个问题问母亲;母亲恍然道: “今天天气暖和,我晒了床。国华喷洒农药回来,我叫他在床底下喷了一点。这碍着鸡了吗?” 我顿时气得直跺脚,冲着母亲嚷: “还用说吗?你洒了药,又把鸡放了出来,还找别的理由怪起我来!” 母亲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我觉得此时发再大的火也无济于事,抢救要紧,就问母亲洒的什么药。母亲说是敌敌畏。我即刻骑车出门,去邻村的兽医诊所买解药。 医生小张很热心,给我拿了药,还随我一道来家帮助抢救。我们喂药的喂药,洗胃的洗胃,手术的手术,一顿饭工夫,几十只鸡全部脱险。我和母亲感激地留小张吃饭;小张不肯,我就目送他走远。 经历了鸡的这样一场劫难,母亲和国华对我都比较信服了。但父亲却不。一天,我们家的牛肚子鼓得老大。父亲问是不是我喂得太饱了;我说不是。父亲说那准是生病了。于是他牵了牛到几里外的村子里诊治。医生开了几剂中药,可回来后服用了两天,也不见效。父亲发愁了;母亲用低婉的语气问我: “你学了两年,就不能给咱家的牛看一下吗?”我这才去给自家的牛诊治。我望了一眼牛肚子,问父亲和母亲: “你们花了多少钱了?” 父亲说拿了十一块钱的药了。我说: “我给你们出个方,不用花一块钱。这是最常见的瘤胃臌气。” 父亲按照我的吩咐,买来几瓶醋和一些冰片。醋十倍水稀释后,把冰片溶进去,反复地灌进牛胃。不到一天,牛胃就缩小了。两天后,牛胃恢复正常。父亲高兴了,终于信服了我的能耐。从此,我的名声就在村里传开了。有一家的羊干瘦不长,向我求方;有一家的鸭子下蛋时蛋连着bao皮,请我诊治;还有一家的母鸡夜间突然从树上掉下来死了,向我咨询。我有求必应,且是手到病除,要么也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想,如果这时在家乡开个兽医诊所,一定能压倒周围的所有诊所。但我又认为这项工作的意义不大,我热衷的是饲养业。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在饲养业方面的心志大大动摇了。 13 麦收之后,父亲与国荣分麦子(国荣虽已另立门户,但还未举行分家仪式,分麦子是正式分家的标志)。母亲偏心儿子,私下里把鸡也分给他几只。这消息传到嫂子的耳朵里,她很不高兴,扬言也要瓜分一份。我最后一个听说,非常生气,要知道,这些鸡可是凝聚着我的心血与希望啊!我曾想,如果试养成功的话,我未必一定去学校上班,可以在村里建一个大型养鸡场。可是现在,鸡还未长成,母亲就自作主张地把鸡分了出去。那么我养鸡还有什么希望?就算我能把鸡养成,可我在这个家庭里没有任何地位,将来的收入还不都是他们的?想到这,我养鸡的劲头一下子减弱了。我开始给自己规定:一天只干八小时的活,八小时以外,我则去研究古诗词了。 我依然习惯于白天睡觉,夜间看书。这下父母亲都不高兴了。他们看见我看书或睡觉就唠叨不停。但不管父母怎样唠叨,我就是我行我素。 正当我潜心唱着“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时,另一种声音却不期挤进我的耳鼓。那就是村人骂街的声音。在农村,谁家的东西丢了,站在村街大骂一场,是常有的事。先前,我不曾留意别人的骂语,可现在,它们像唱戏一样天天上演,我不留意也要留意了。那恶毒的、污秽不堪的骂语,让我听见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别说研读古诗词了。我巴望着这人骂累了、够了赶紧停下来,好让我清清耳朵。 几天后,村人骂街的声音消失了。但这绝不是我期盼的原故,而是因为村里发生了另外几件事情: 一个很持家的老奶奶,把几十斤薄荷油放在麦囤里,上面加了一层又一层的覆盖物。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覆盖物还在,油桶不翼而飞。 一天夜里,杏花村有五家麦秸垛着火,天亮时全部化为灰烬。 又一天夜里,一户人家的房子着火,而房门却被从外面拴上了。幸好有邻居看见,这户人家才免于非难。 这几件事情把小小的杏花村搅得人心惶惶,再没有人敢骂街了。因为大家都清楚这是贼人的报复行为。 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周边村子里又传来这样的消息:李有魁的二百斤薄菏油在夜间被人持刀劫走,夫妻俩躺倒在血泊里;杨占先一家四口于大白天死于他人的屠刀之下,只有小儿子和杨占先本人幸免于难;麻四婶子的未成年儿子被人断掉十指,惨死于井里;恰恰村的青年与下里巴人发生群斗,有两人死于非命。 这一连串的血腥事件,把我惊呆了。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本把目光投向广阔的农村。我很想知道,制造这些血腥事件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在这种血腥四起的日子里,那些为一日三餐而劳碌的人们该怎样生活?通过了解,我发现凶犯就在他们中间,危害农民的是农民自己! 14 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了土地责任制。农民的劳动积极性提高了。许多正在就读的儿童纷纷辍学,加入劳动的大军。但他们充其量只能做父母的帮手。他们还有自己的世界。不久,他们的世界里走出了一批越墙入室的高手,如飓风夹杂着碎石和瓦砾,袭击了大江南北。他们破坏了人类的和平,也破坏了家乡的宁静。乡亲们辛辛苦苦种植出来的东西,哪怕是用血汗换来的粮食,都有时刻被人偷去的危险!不少农民,在物质家园遭到破坏的同时,还失去了精神的家园。信仰上帝成了他们唯一的皈依! 我是不信仰上帝的,农民的生活状况让我充满忧愁。一时间,为农民解忧成了我最迫切的事情。我运用马克思主义辩证学说分析着中国的形势,探讨着农民的出路。我认为:目前农民急需一个休养生息的环境,打击盗匪、遏制盗匪的滋生势在必行。但仅有打击、遏制还不够,还要改变盗匪滋生的温床。那就是要改变农民的落后意识。改革开放以来,经济观念以强大的力量冲击着人们的头脑,经济成了人们生活中的第一要素。为了挣钱,有些人不择手段,甚至置法律于不顾。虽然国家一再提出要依靠教育和科技发展经济,但教育和科技始终不能成为人们发展经济的依靠力量。不少人在遭受他人侵害的同时,也做着侵害他人的事情。暴力、野蛮、愚昧、不正之风以增长的速度在中华大地上横行,农村表现得尤为严重。如果不从思想上改变他们,这种自相残杀的局面将很难控制。 可是怎样才能从思想上改变呢?我认为首先应该发展农村教育。只有发展农村教育,才能改变人们的落后意识;也只有发展农村教育,才能使农村的经济步入正轨。其次,要改变农村的现行生产关系,使经济的发展与教育和科技相结合。八十年代初,土地责任制适应了当时生产力的要求,因而能促进经济的发展。但到了九十年代,土地责任制就暴露出它的弊端。具体表现在:小块责任田严重阻碍着现代化机器的引入,使得一些高新技术只能高空发展,不能转化为具体的生产力,因而也达不到科技为经济服务的目的。可是怎样改变农村的现行生产关系呢?我翻阅书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把小块责任田并成大块,然后转化为农业场区,使农业生产走向集约化和工业化。而这样做的结果,势必导致农村出现大批的剩余劳动力。那么,就以发展农村第三产业来驱使剩余劳动力就业。 渐渐地,我的脑海里呈现出一幅未来中国的农村图景。我情不自禁地写下了一篇文字,题目为:《农村与改革》。我把这篇文字寄出去,却如泥牛入海,久久不见回音。我思想的火花熄灭了,而周围的人们依然脸上带着笑靥,一天天地过着日子。我从他们的笑靥中发现了麻木。原来我是被麻木包围着!这就是鲁迅笔下的国民的灵魂。我为这样的灵魂延续至今而悲叹,为我生活在这样的灵魂中间而愁楚,可我又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孤独和压抑再次袭上我的心头,我不得不转向古诗词寻求精神寄托。 15 我高声唱着李煜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月如钩”的晚上,我们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洗劫。我们的牛屋后墙被推倒,牛被盗走了。幸好有母亲听见了响动,及时叫醒全家人起来,又把牛找了回来——盗贼见不能跑掉,把牛丢在竹林里了。但第二天早晨,却发现家中十几只鸡不见了,一头猪吐沫而死。 父亲的情绪大受影响,说:“这宅子的地气尽了吗?我们家在这儿居住多年,从不曾少过东西。可今年一年就大小丢了几次啦!” 我很有同感。在这片土地上,我再也看不到昔日的景象。记得小的时候,有一个阴阳先生来到我们家,大为赞赏我们的宅基,说它是一片风水好地。那时,我们家的门前屋后是青青的竹子;门口的环村河流着清澈的河水,水里长满芦苇;一条清幽的小路穿越竹林通向街衢。夏天,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晚饭,皎洁的月光映下竹子的斑驳倒影,清风徐来,心旷神怡。冬天,下雪的时候,早晨睁眼一看,竹子都开满了花,有的被压弯了枝头垂到窗户上、地面上。我和弟兄们拿着竹棍一棵棵地敲击竹子,雪团顿时变作齑粉飘落下来,竹子则像驯顺的孩子慢慢地直起腰身。 那时的村子是宁静的,人们的生活是祥和的。我和小伙伴们常在河边吹苇笛、竹林里翻筋斗、树下来五子棋。更有趣的是,我把羊拴在村外的白杨树下,爬上树,折一些杨枝喂羊,再折一些编成帽子,和小伙伴们玩打仗的游戏。可是现在,映入我眼帘的是地气将尽的破败荒凉:村外的白杨树早已被砍伐,河对岸的庄稼地变成了桐树林,环村河早已干涸,也不再有芦苇。房前屋后的竹子所剩无几,虽然还青,但春天已不再发竹笋。空中有了飞虫,也有了污浊……置身于这片土地上,我感受到的是蚊虫的无尽的叮咬,是野蛮、愚昧和落后的不断的侵袭。我不能在这里生活了,周围的一切不仅让我压抑,而且让我窒息。我想逃走,而随后家里发生的两件事情更坚定了我逃走的决心。 一天午后,我忽然有了一片宽松的心境,想画画儿。因为家里没有水彩,我便穿着雨鞋踏着泥泞的道路到几里外的街上去买。回来的时候,遇见中学同学晓红,并在她家吃了晚饭。因此,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在堂屋门口,我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哎哟”一声。这时,只听见一个粗重的声音响起来:“咋不栽死啊!”我抬头一看,见父母大人都在堂屋里坐着,父亲正铁青着脸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我。我心里一沉,默然地走向里屋。 这晚,我再也没有了画画的心思。父亲恶狠狠的声音如同当头一棒把我的兴趣击得无影无踪。我好像迷失了方向的小船,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漂游。随后的几天里,我沉默寡言,像木偶一样吃饭、干活。父母亲都不理睬我。 一天,国荣从外面回来了。一家人高兴地聚到一起吃西瓜。吃完了西瓜,父亲说要跟儿子谈谈家里的事情。“先不说别的,”他说,“就说说你姐的事吧。我看这几天她是家里的大问题了!” 我一下子机灵起来,接过父亲的话说: “我有什么问题?我这半年没上班,在家里养鸡、喂牛、做饭,我少干活了吗?你这样看我不顺眼,那样看我不顺眼!那天,我去街上买水彩,遇见晓红,在她家吃了晚饭。回来时在门口绊了一跤,你就说‘咋不栽死啊’。我咋这么狠你?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学习吗?想叫我听你的指挥,是不是?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放下书本的!”说完,我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夹起书本,拎起一把椅子就往外走。 从此,父亲再也不提我的问题了。没过几天,他出门去了。 父亲走后,母亲和国华进行着田间管理,我料理着家务,日子又渐趋平静下来。这时,嫂子却有些气不顺了——母亲分鸡的时候到底因分配不均得罪了她,她和这边的人早已不说话了。 一天中午,母亲和国华在地里除草,嫂子远远地骂着走来。她本是骂她的庄稼被人偷了,却骂得有鼻子有眼。国华和母亲听不下去了,一齐走出地头。嫂子也到了地头,她还在骂。国华拦住她问道: “你骂谁?” “我骂我的庄稼!骂你了吗?你问啥问?”嫂子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你不能骂!”国华也不示弱。 “我不能骂?你管着了吗?” 三说两说,嫂子和国华打了起来。嫂子虽有一米七零的个头,但国华是一米七三的棒小伙子,她哪里是国华的对手?不过这下可惹恼了她,她随后就去了娘家。 天黑十分,嫂子从娘家带来一阵人马。我和母亲、国华见来势凶猛,都躲开了,他们踹门而入,砸了锅,捉了鸡,旋风而去。 之后,母亲嚎啕大哭,我也非常气愤。第二天,我带着母亲去了乡政府。乡政府的人对处理家庭纠纷自有其圆滑之道,我们母女俩只好作罢。我发誓永不再理嫂子,任她在娘家住多久,我宁愿和母亲帮哥哥带着两个孩子。 离开学的日子近了。村外的沟畔上,出现了我徘徊的身影。我望着一座座如黛村庄,苍凉而又凄惶。这个曾经放飞我无数美好理想的地方,如今再也点燃不起我的蓬勃激情,却在我的心里种下了无数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