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不厌诈》 楔子一 【楔子】 阴雨的天气让本就潮湿的冷宫越发泛着霉味,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棂上,彷佛是缥缈幽怨的哭泣,带来丝丝阴郁的寒凉。 一阵阵冷风从枝头上刮过,几只寒鸦嘎嘎鸣叫,加深了人们心头的沉重。 容貌娇妍的女子拿起一把木梳,缓缓梳理自己的头发,二十八、九岁,本该风华正盛,如今却已形容枯槁、满面风霜。 她有一头又黑又亮又浓密的长发,皇上喜欢抚摸它,说它是最上等的丝绸,为此,皇上还曾经赐给她一匹月光锦。 月光锦是贡品,后宫里只有她和皇后娘娘得到这份厚赏,她忘不了那天,春风得意的自己,惹来多少眼红目光。 她以为的,以为皇上真心爱她、宠她,会一辈子呵护她。 她总想,真心难得、有情郎难求,皇上那样疼爱自己,他们该一生一世的不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听她辩解?为什么不让她澄清自己?那是阴谋、是陷害呀,为什么不听她说? 泪水在眼眶凝聚,缓缓滑下她惨白的脸庞。 她是徐常在,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她长得非常美丽,美得令人无法忘怀,皇后曾用长长的指甲套儿勾起她的下巴,审视半天后,缓声说道:「这样一张媚君的脸呐,我该拿你怎么办?」 许是因为她的容颜,皇后从不让她近身服侍,而她也本分乖觉地隐藏自己,她耐下性子,安静地等待二十五岁到来,等待被放出宫中,与家人团聚。 然而,她的命运转变,是因为褚玥. 抬起头,她望向眼前的俪人,褚玥,她和初进宫时一样,风姿半分不减。 那天选秀,褚玥进宫,她是褚将军的女儿,长得美艳、动人心魄,她与后宫女子的柔媚不同,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而她高超的琴艺无人能匹敌,听说她弹琴的时候,空中雀鸟也会为她停留。 这样的女子进宫,瞬地吸引皇上所有关注,皇上夜夜流连栖凤宫,一个小小的贵人,在短短的数月内升为妃子,那是后宫女子从来不曾有过的荣耀。 于是她被带到皇后跟前,皇后对她说:「尽你最大的能力,把皇上留在慈宁宫。」 几天后,她成为皇帝的女人,她成功地为皇后将皇上留下,千恩万宠,百般呵护,她飞上枝头,成为皇帝心中的眷恋,并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宠爱不减。 她曾问过皇上,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为什么不为她晋位? 皇上笑了,回答道:「听说过木秀于林吗?」 她不懂,她没读过书,于是皇上耐心地为她解释,他说:「最好的珍珠就该藏在鱼目里,我舍不得你被欺辱。苹儿,难道有我的疼惜还不够?」 是的,后宫一年里有多少女子莫名其妙死去,在后宫生活多年,她很清楚不能说、不能传的秘辛多了。所以她相信皇上爱她,要她平安地在后宫活着,皇上要她的一世陪伴。 皇上爱她,所以不但允许她生下熙风,也让她亲自教养孩子,依她这等位分的宫嫔,原是没这种福分的。 皇上为她违了例制,这难道不能解释他的真心吗? 熙风聪明懂事,与自己贴心,师傅教他读的书,他转过头就教导自己,他说:「娘,你得多读点书,才能把父皇的心给留下。」瞧,那时熙风才六岁,就能说出这样的话,谁敢说他不是天资聪颖? 熙风说,要在后宫脱颖而出,就必须比别人更勤奋认真,于是夜半无人时,他秉烛夜读。 有次她被玥贵妃欺负凶了,暗自垂泪,自怨身分低微,熙风心疼,便说:「娘,您放心,熙风会努力,让您当上皇太后。」 她惊吓了,急急摀住他的嘴巴。这话千万不能说,她把皇上的「木秀于林」道理说给熙风听,她告诉儿子,最美的珍珠就该藏在鱼目里。 尽管如此,她心里却是得意骄傲极了,儿子多护她爱她呀。 熙风从小就与众不同,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熙棠、三皇子熙庆,以及升为贵妃的褚玥所出的二皇子熙华、五皇子熙明……满后宫里的皇子,有谁能够和她的熙风相比?他七岁会写文章、八岁会做诗,宫里的太傅总夸他「天生奇才」。 有这么聪明的儿子,皇上怎能不骄傲?他手把手教导熙风写字,逐字为他解释书里的道理。看着皇上握着熙风的小手教导他,看着他们之间的亲密,幸福把她的心给填得满满。 她以为,自己会这样幸福到老,却没想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日是皇上寿诞,所有的皇子、公主和嫔妃全去贺寿,熙风做了一阕词,她花两个月一点一点慢慢绣成一幅画,每个落针,她都想像皇上拿到贺礼时的笑容。 可惜她的位分太低,不能参加那样的盛典,只能让熙风带着贺礼出门,但她可没闲着,她泡了澡,让自己从头到脚都染上淡淡香气,她备下一桌子清淡小菜,想为皇上解腻,因为皇上允诺要与她共度今晚。 她怀着兴奋之情等待皇上来临,她又复习了诗句,准备表演给皇上看,她是那样地开心,满脑子全是心爱的男子。 事情是怎么样开始的? 是了,是从一股甜香起的头,甜甜的香气之后,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她心知有异,想冲出房里,但更快地,门被人打开,定睛一看……她松口气,是皇上! 有皇上在,她便什么都不惊不惧。 皇上来了,比预期中早了许多,他是因为她而提早离席?这个念头让她眉飞色舞、心情愉快。 皇上有几分醉,许是在寿宴上喝多了吧。但她还是给皇上斟酒,是她亲手酿的桃花酒,酒香浓冽,芬芳扑鼻,是皇上的心头好。 喝酒自然要乱性的,为了雨露均沾、为了平衡后宫,便是再喜欢,皇帝都不能天天来看她,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皇上选择与自己共度,他对自己的爱,还需要质疑? 褪去衣衫,他们成就一夜春梦。 这样美好的事,她不懂,为什么一觉醒来,成了丑陋? 身边的男子换了张脸孔,她不知道他是谁,只晓得他不是皇帝、不是她心爱的男人。而皇后领着玥贵妃和一群后宫嫔妃站在她床前,一阵混乱之后,她被送进冷宫。 脑子混沌、心迷糊,她不断自问,怎么会这样? 那时、那刻,心头唯一清晰的是熙风的哭声,他哭着求皇后娘娘明鉴,哭着告诉皇后娘娘,母亲是被人陷害的。 一声清脆的巴掌,她看见玥贵妃打在熙风脸上的掌印那样地鲜明……她转头望向皇后娘娘,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冷冷地像是结上千年寒霜。 她怨皇后娘娘,为什么不查明真相?她不是皇后娘娘重要的棋子吗?娘娘不是要靠她,才能把皇帝留在慈宁宫吗?娘娘会替自己想办法的吧,她不会就这样放弃自己对吧? 待在冷宫数日,她始终相信自己很快就会被放出去,她相信皇上与娘娘会想尽办法救自己,但托盘上的白绫与鸩酒,消灭了她所有的幻想。 「你要梳多久?你以为还能靠那头青丝重新赢回帝心?」玥贵妃冷冷的声音传来。 徐苹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她从来不敢正眼看玥贵妃,她尊贵、自己卑微,多年来狭路相逢时,她总是跪地迎接,不敢抬头,更不敢与她对视。 徐苹淡淡一笑,原来人在退无可退的时候,就会生出无比勇气。 「笑什么?」玥贵妃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徐苹是皇后的人,一直以来,皇后利用她夺走不少皇帝的注意力,如今她成了废棋,不知她死后,皇后要到哪里再找出一枚这么好用的棋? 「你赢了。」徐苹的声音冷静,看着玥贵妃的目光更冷静。 「我从来没输过。」玥贵妃骄傲地抬起下巴。 「既然你是赢家,为何处心积虑陷害我?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常在,根本威胁不了你,不是?」 她没有否认自己的罪行。「你是威胁不了我,但你儿子能威胁我的皇儿,皇上对你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但皇上对齐熙风……他确实是个能让父母骄傲的孩子,可惜他机警细心,又养在慈宁宫,想对他动手脚可不容易。只要你一死……」她冷冷一笑,续言道:「放心,你不会孤单太久,我很快就会把你那个骄傲儿子,送去与你作伴。」 闻言,徐苹只觉胸口翻涌,眼前隐隐发黑,她身形僵冷,肩头微微佝偻,冷汗湿透衣衫,凉凉贴在身上,是透骨的冷。 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她必须套出实情,必须让熙风知道真相,他的母亲绝对不是那等淫荡下作的女子。 望向玥贵妃,她低喃道:「倘若熙风托生在你或皇后娘娘的肚子里,是不是情况就会不同?」 「当然,如果他是我儿子,他就会是太子,就会继承大统江山。」 她掩面轻泣。「是我贪心,我这种身分的女子,不该生下皇子的,也许生下公主,她会平安到老。」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即便藏在鱼目里,也不见得能永保安宁。 「生下皇子不是罪恶,如果他像六、七、八皇子们那样庸庸碌碌,或许可以长保平安,可惜他年轻气盛,处事过于张扬,以至于害了他自己的娘。」 「不,熙风没有害我,是我这个娘害了他,应该教他装傻自保的。但……难道他够蠢,我就能不受陷害?不可能的,你恨我、希望我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不?」她不允许玥贵妃勾得儿子自厌自弃,相信是自己害了母亲。 「对,我是希望你死!」玥贵妃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吐出。 她轻声道:「现在我快死了,可不可以为我解惑,为何陷害我、陷害那名男子?」 楔子二 「你至今还不知那个男人是谁?」玥贵妃失笑。 「深居后宫,我怎么可能知道他?」 「他是安大将军、平南王。」 「安将军 他是我朝英雄,替朝廷立过无数功劳,你怎么敢……天啊!你会受天下千万百姓唾弃,他们会恨你怨你,会想……」徐苹掩不住震惊。 「将我千刀万剐 那也得他们知道真相啊,问题是,不可能了,百姓知道的事实将会是—— 安大将军荒淫好色、强占后宫妃嫔,宫妃性情坚贞、抵死不屈,一把簪子刺穿平南王喉管,保住清白,知道自己杀死我朝英雄后,宫妃万般后悔,七尺白绫自绝于世。 「喜欢这个故事吗,贞节不二呢!你与安将军的激情欢爱,哪承受得了这四个字?可恰恰因为你如此忠烈,皇上心疼,让你以贵嫔位分下葬。感动吗?听说,皇上还打算在你的家乡立一座贞节牌坊。 「不过这是对外的说词,对内嘛……后宫上下人人知晓,徐常在对安将军倾心,早已瞒着皇上与安将军暗通款曲,本以为大家都去参加皇上的寿辰,不会有人知道你们的龌龊事,谁知道瞒不过老天爷的眼睛。」玥贵妃淡淡一笑,两个故事都是假的,但两个故事都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徐苹静静听着褚玥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敢这样操弄、竟敢如此欺瞒世人,安将军是大齐王朝的大功臣啊! 「其实,你应该感激我的,如果我不送你儿子上路,他在后宫长大,日日听着你的肮脏事、日日受人嘲笑讽刺,他会被看低轻贱、会对你心生怨恨,与其如此,你是不是也觉得把他留在身边比较好一点?」 玥贵妃淡淡一笑,望向徐苹楚楚可怜的表情,可惜她再悲惨可怜也唤不回帝心。 徐苹摇头,越摇越大力,不行这样的,就算不为自己,她也该为天下百姓、为安将军争个清白。 突地,她奔到门前,用力敲击自外头上了锁的门扇,她不断拍打、大叫大喊。「冤枉啊,安将军冤枉、徐苹冤枉啊……」 门扇被她拍得不断震动,一下下都是椎心泣血的痛。 门外站着一个太监,定定看着那扇门,他的脸上有被灼烧的伤疤,名叫余安,三十岁上下,是个哑巴,他盯着不断震动的门扇,紧握双拳,眼底出现激动与愤恨,他用力咽下口水,一股内力冲上脑门,涨红的脸布满狰狞。 屋里,徐苹转身看着玥贵妃,怒声斥问:「你怎么可以这样?没有安将军,那些蛮族夷民,每年要残害我朝多少百姓,他为国尽忠,仁爱万民,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褚玥,你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你的嫉恨,教我朝牺牲这样一号英雄人物?安将军哪里得罪你了啊!」 为了她的私心?哼,傻子! 褚玥不否认这件事确实能让褚家得利,但这绝不是安将军被陷害的主要理由。 她的父亲兄长都是将军,只不过没有安将军那般厉害能耐,也没有他的机运,多年以来,褚家的名望始终被安将军压在下面,所以她不喜欢安将军,然而…… 她冷冷笑开,回道:「徐苹,你太高看我了。安将军死,是因为他该死!」 褚玥说得斩钉截铁,让徐苹不确定起来,难道她听说的事蹟……全是假的?她仰头望向褚玥.「把话说清楚!」 褚玥不介意为她开释,活着糊涂,死了总得当个明白鬼,是不? 「身为臣子本该为国尽忠,有什么值得拿来说嘴?何况,安将军怎会没做错事,他拥兵自重,大齐王朝三十万兵马全听他一个人的,你让其他的将军情何以堪?让皇帝的龙椅怎能坐得安稳? 「徐苹,你听明白了吗?安将军得罪的不是我,他得罪是皇上啊,否则我这么粗糙的栽赃手法,怎么能够瞒得过皇上?后宫不得干政,我哪来的胆子做出这番「大事」?我的私心?还没有这么伟大。」 徐苹发狂大喊,「你胡扯,甭想往皇上头顶泼脏水,是皇上亲自告诉我的,皇上说安将军立下无数战功,大齐王朝无人能出其右,若是没有他,百姓无法安居乐业,天下无法富足安稳,今天大齐能有如此盛况,安将军厥功至伟。」 她不懂天下大事,所有知道的全是皇上说的,她亲耳听见皇上对安将军赞誉有加,他不可能心存忌惮。 玥贵妃拍拍手,笑道:「说得真好,成就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富足安稳的人,竟然是安将军,不是皇帝?倘若天下百姓想法都与你同出一辙,皇上心里酸不酸?这大齐到底是安将军的、还是皇上的?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把皇上的话全给听进去,谢谢你时不时在皇后聊到安将军时便挺身对安将军歌功颂德,要不是你说过那些话,谁能平白无故捏造你与安将军的奸情? 「徐苹,清醒吧,这一次,与其说是我设计了你,不如说是皇帝的算计,他本就打算牺牲你,夺走安将军的命。」 这就是皇室,从来不能做、不好做、不愿做的事,总会在最恰当的时间,选择那个最恰当的人,来做最恰当的事。而此时此刻,徐苹恰恰是用来做这件事的最好人选。 徐苹无法置信地看着褚玥,怎么可能?皇上是真心爱她的呀,他们之间怎么会是……猛地抬头,她怒道:「我不信你的挑拨离间,你说谎,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后娘娘,我要他们替我雪冤。」 「唉,你到底要傻到什么时候才清醒?你以为皇后全然无知吗?就算皇上不宠爱皇后,可整个后宫依然是在皇后娘娘的掌握下,如果不是皇后娘娘悉心安排,你以为安将军那么大的个儿,能被架着在整个后宫乱闯乱绕?你以为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在皇上、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搞鬼,却不被人知? 「徐苹,你现在明白我与你的差别在哪里了吗?在于自知之明!你以为自己很重要,说到底,你不过是皇后掌心一颗随手可弃的棋子,你以为皇上与你情深义重,可事实上你就是皇上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皇上何尝不宠爱我,可我心里头清楚得很,那些宠当不得真,唯有拿来换取好处、握在手里,才是真的。 「徐苹,你被骗了,你被皇上的甜言蜜语骗得团团转。皇上曾经说过,没见过像你这么蠢、这样好哄的女人,几句话就能索取你的真心真意,让你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皇上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在你身边不必动脑筋,和一个简单的女人在一起,有简单的快乐。这种喜欢和皇上喜欢张贵嫔的歌声、李妃的舞艺一样,你……并不特殊!」 这番话彻底将她击垮了!原来所有的事都是假的,爱情是假的、真心是假的、信任是假的、木秀于林也是假的……那个男人没有爱过她,爱情只是她脑中的幻想。 褚玥同情地望向她,嘴边挂上一丝淡薄冷笑,这样的女人能在后宫活这么多年,不容易了,真是不明白,她怎会相信帝王有真心?在一国之君身上期待爱情,未免太愚昧。 打进宫的第一天起,自己便很清楚,爹娘不是送她进宫来掳获帝心的,而是用来替家族增添荣光的,她爬得越高,娘家才越荣耀,唯有她的儿子当上皇帝,褚家才算真正出头天! 这是爹娘的期待,也是她自己的目标。 铲除安将军,是为父兄、为皇上立功,皇帝明面上不能对她做任何赏赐,但安将军手下的兵权必会分一部分到父亲手中,那些将是日后皇儿登上大位的筹码。 「徐苹,你死心吧,皇上、皇后都不会见你,因为你不死,故事无法圆满完结,安将军的事需要有个人陪葬,好对百姓做交代,何况……发生那件事后,宫里怎还能容得下你这等淫乱女子?」 玥贵妃亲手把托盘送到她跟前,徐苹的目光落在白绫与鸩酒上,脸庞渐渐浮起一抹灰白的绝望。 冷笑一声,她的心再也热不了,是啊,是她傻了,傻得当了一辈子棋,还以为命运操纵在自己手上。 端起鸩酒,悲哀浮上眼帘,她寒声问:「会不会有朝一日,你与我下场相似?」 她的话令褚玥兴起一阵惊寒,像是有条蛇从她脚底往上攀爬似的,猛然一震,她急急摇头甩去不祥之感。 徐苹仰头喝下鸩酒,酒从嘴角滑入喉头,一股烧灼热气顺势从她的腹间往上窜,彷佛要烧穿她的肝胆肠肺似的。 疼痛、扭曲,徐苹的人生在此刻走到尽头。 玥贵妃看她最后一眼,在皇后手下与自己斗了十几年的女人,她的结局让自己有兔死狐悲的哀愁。 不忍再看,褚玥转身走出冷宫。 余安见她出门,急急低下头,不教自己脸上的伤疤惊了贵人。 「进去收拾吧,人没了!」玥贵妃低声道,脸上没有胜利的光采。 余安点头应下命令,他打开门走进屋里,却发现徐常在尚未断气,她扭曲着身子,不断挣扎地往床边爬去,但是短短的几步路成了千里迢迢,她到不了目标……泪水盈眶,她趴在地上,使出最后一分力气,嘶哑低喊着,「熙风,活下去……登上王位、为娘昭雪……」 声音戛然终止,她咽下气,不肯瞑目的双眼紧盯着床下。 余安视线瞄了床下一眼,假装没有听见床底下发出的强抑啜泣声,他弯下腰,默不作声地抱起徐常在往外走。 许久,十岁的熙风从床底下爬出来,满头满身都是灰尘,他不在乎,伸手抹掉满脸泪水,他奔出冷宫。 第一章 【第一章】 河边,柳树迎风摇曳,早上天还阴着呢,到了下午竟开出暖阳,难怪都说春天后母心,时晴时阴,谁都抓不准下一刻会怎样变化。 暖暖的风吹拂在脸上,糖糖仰起头,想要迎接更多的春风似的,她嘴里含着糖块,圆圆的脸上眼睛眯眯地笑成了一条线。 「小姐,咱们快回去吧,嬷嬷肯定到处找人了。」果果推推小姐,满肚子担心。 「再等一会儿吧,回去刘嬷嬷肯定要逮人学绣花,你不是顶不爱绣花的吗?」糖糖好脾气地笑着。 她从小就爱吃糖,随时随地嘴里都含着糖,所以祖父给她取了个小名叫糖糖。爹爹宠她,要吃多少就给多少,可这种吃法让她长出满口烂牙,祖母、娘和刘嬷嬷见状,直嚷着不能再这般宠下去。 想想,一个满口缺牙的丫头,能带出门见人吗? 于是从此开始限制她吃糖,她慌啊,要是往后没糖吃,生活这么辛苦,让人怎么活下去? 这会儿,好不容易偷着糖,溜出门,怎么舍得回去?又不是犯傻! 「我也不想的呀,可我怕嬷嬷骂,说我没把小姐看好,说不定还会拿竹枝抽果果。」 为配合糖糖小姐,小丫头的名字就叫果果,糖糖、果果走到哪里、形影不离,有好吃的一起吃、有骂一起挨,但刘嬷嬷舍不得打糖糖,非得动手时,只好让果果顶罪。 「你犯傻啦,待会儿呢,你绕着小湖跑几圈,流得满头大汗,再往脸上、身上抹两把泥,到时刘嬷嬷骂你,你就说:「我发现小姐丢掉,紧张得到处找,还把自己给摔跤了。」刘嬷嬷心软,见你狼狈,肯定不会抽你。」 果果闻言,乐得拍手大叫,「小姐英明。」 偏偏那些娇贵千金老说小姐是个傻的,哪是啊,小姐可聪明了,老爷教过一遍的字就马上会写,书看过一遍就背得出来,她还没见过哪家的小姐有这等本事呢。 夫人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老爷却说:「我没儿子,就是要把女儿当儿子养。」 老爷这么回答,夫人就没辙了。 人人都看得出来夫人心里难过,但嬷嬷总说:「夫人好福气,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夫婿和公婆。」 是啊是啊,那些千金小姐、夫人们老爱在背后说夫人的小话,骂夫人是妒妇,说夫人不让丈夫纳妾。才不是呢,明明是老爷敬爱夫人,不愿把什么臭的、烂的女人全往家里带。 前几天陈府太夫人寿宴,夫人带小姐去了。小姐不耐烦听那些千金小姐们比衣服、比才艺、比服饰,就躲在花丛后头看书。 其实有什么好比的啊,再比也比不过耿家的大小姐耿秋兰,那才是个真正的美人呢,才八岁就出落得像朵花儿,也不必穿戴什么,往那儿一站,所有人的眼睛就全往她身上转。 总之,她们比着比着,就开始说她们家夫人的坏话,说夫人善妒、不容人,只顾自己利益,不管夫家会不会断了子嗣……等等,话说得真难听,她气得都想跳出来骂人了,她扯扯小姐的衣袖,要她替夫人出头。 结果小姐也不生气,还是一脸笑咪咪地从花丛后站起身,几个在背后说小话的姑娘们看见全愣住了。 她正得意洋洋呢,瞧,自家小姐把一群人全给震住了。哪晓得,小姐只是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什么话都不多说,冲着大家一笑便领着她离开。 如果事情到这里也就算了,谁知那些没脸皮的姑娘,不晓得自己背后说人已经过分,小姐大方没与她们争执叫做宽容,竟还在她们走开三、五步时说:「她半句话都不反驳?难怪大家都说曾家大姑娘是个傻的,看来没错。」 她气坏了,谁说她们家小姐傻,小姐是宽厚,是不与人计较,她们那群人里头根本找不到半个比小姐聪明的。 她想折回去骂人,却被小姐拉住,小姐带着她到僻静处,对她说:「你骂完她们,她们就不会在背后说夫人善妒,不说你家小姐傻了?」 「不管会不会,好歹先替夫人、小姐出一口气再说。」 「夫人又没听到,哪会生气?又哪需要你替她出气?」 小姐还能笑着说话,没见她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可是她们这样不对嘛,我讨厌这种人。」 「既然讨厌,你又何必想方设法去帮她们?」 「我哪有?」她只想修理人,哪里想帮她们? 「你想想,依她们这种脾气,若是没人教导她们对错,长大以后会不会变成嘴碎、没见识、到处说人坏话的坏心肠女人?」 「会的,肯定会!」果果答得又快又笃定。 「你再想想,嬷嬷每次骂完你后,都说什么?」 「嬷嬷说:你别不服气,骂你是为你好,你要是不把坏习惯改过,以后有你苦头吃。」嬷嬷骂人的话,她一句句都会背啦。 「是喽,那你还去骂她们,怕她们不改过向善吗?」 哦,懂了。「小姐英明。」果果用力点两下头,说:「小姐,我马上去跑几圈,天色不早,小姐再吃几块糖,咱们就回府。」 「行,你去跑。」糖糖往果果嘴里塞一块糖,把人给打发掉后,就将两手压在后脑杓上,往后一躺,继续享受嘴里的美妙滋味。 玥贵妃的声音在熙风耳边回绕,像诅咒似的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不相信,他无法相信! 是那个手把手教自己写字的父皇吗?是那个对母亲温柔似水的父皇吗? 他怎么能够相信,父皇会算计母亲、犠牲心爱女子的性命?怎么能相信,父皇想要铲除安将军? 一个是大齐的功臣,一个是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父皇说过,身为男子就该学会承担责任。母亲不是他的责任吗?他不是该好好保护母亲?为什么……为什么…… 他知道人性可怕,他知道成王成帝者心机深沉,但城府心机不应该用在亲人身上,不是吗? 熙风极力抗拒从心底传来的彻骨寒冷,尽管胃翻腾得像狂风中的汹涌波涛。 他飞快奔跑,紧紧握住颤动双手,他害怕极了、无措极了,世界在他眼前瞬间崩塌,他被生生压成肉泥、血肉模糊。 不要、不要,他极力抵抗这份心痛,他飞快狂奔,他想投湖、他想死,他不想活着见证人间最肮脏的事。 朝湖边跑去,那里彷佛有股最大的吸引力,不断召唤他。 他加快速度,却没想到他风儿似的步伐却踩上了一个东西……那是个小女孩的小腿,只见她痛得哀嚎一声,缩成一颗球。 没说错,就是球,女孩圆圆胖胖的身子缩成一团,不是球是什么?她圆圆的脸颊鼓起来,也像一颗球,只是小圆球的眉毛皱在一块儿,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可爱。 她不漂亮,也没做什么讨人欢喜的事儿,可光是看着就是让人感到舒心,好像看着爹送给娘的那只哈巴狗似的。 像是变法术似的,当一声!他的痛苦被她的包子样给瞬间驱逐。 「大哥哥,我疼。」糖糖抬眸看着对方,心里跳出一串惊叹号。哇!好漂亮的哥哥,长得比秋兰姊姊更美,唇红齿白、五官完美,眼睛清澈得像潭湖水,虽然哭红鼻子,却还是美得惊心动魄。 转不开视线了,她紧紧、紧紧盯着让人别不开眼的帅脸。 糖糖早慧,五岁的孩子总说十岁孩子的话,娘嫌她老气横秋,爹说她聪明外露,祖父却把她带进书房里「晓以大义」。 祖父说,为什么最聪明的鱼总是藏在深海里,教渔夫捞捕不着?因为它们懂得沉潜、懂得收敛,不遭妒、不遭恨,才能活到很老很老,才能继续累积智慧。 糖糖不是鱼,可祖父的话她听明白了,聪明不是坏事,但聪明外露就是坏事了。所以对外人,她经常装出一副傻样儿。 熙风弯下腰,伸手拉起糖糖。 糖糖拽住他的手臂坐起同时,发现他的手背接近腕间有一块烫伤的疤痕,皱皱的伤痕看起来不丑,反倒是弯弯曲曲的,有些龙形模样。 他的穿着打扮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而腰间那条显目的明黄色腰带,让她立时猜出他的身分。 她喜欢明黄色,可是爹说那是皇家才能用的颜色。 第二章 听见这话时,她还生气呢,哪有这种事,颜色无贵贱,皇上怎么能独享?盛怒之下,她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用上这颜色! 当然,事后她立刻反悔,当皇家人可不轻松呐,她性子疏懒,好端端的没道理把脖子往枷锁里套。 「你还好吗?」 大哥哥问,她对上他的眼睛,又一次装天真,问:「大哥哥,你哪里疼?」 是他踩了她,又不是她来踩自己,他哪会痛?「我不疼。」熙风直觉回答。 「不疼,为什么哭得眼睛肿了?」糖糖回想他方才那双充满愤恨的决绝目光,看得人胆颤心惊,他一副要投湖自尽的神情,让她惊觉不对劲,若非如此,她怎么会牺牲自己的小腿,横伸出去让对方踩上。 舍腿救人,她和割肉喂鹰的佛祖一样仁慈。没办法,她喜欢当好人嘛! 她的问话挑起他的伤心事,顿时,熙风浓眉深蹙,久久不回话。 糖糖脑子飞快转动,暗自忖度,他那模样不像挨骂,反倒是受了天大冤屈似的,是被人欺负得凶了、无力反抗,所以……萌生死意? 「大哥哥,我家祖父是绝顶聪明的人哦,他虽然只是个秀才,可他读遍了天下书,我家的书很多很多呐。」她可爱地张开两只肥肥嫩嫩的小胖手。 「所以呢?」小女孩认真的表情让他再度失笑,她有一种本事,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的坏心情给吸光。 「我爷爷说的话都是对的。」 「真的吗?你爷爷说什么?」 「爷爷说,万一别人欺负咱们,咱们不必非得原谅他们,却可以把他们干的坏事儿牢牢记住,往后谨言慎行,让他们没机会再欺负到咱们头上。」 「你爷爷的一生只求不被人欺负?」那未免活得太憋屈,他没注意到,小女孩几句话便激起他的斗志,他本想死的,可现在……他不愿意憋屈。 糖糖的小胖脸拚命猛摇,摇得肉一颤一颤的。「你见过狮子吗,那种很有力气、很厉害的动物,它喜欢吃肉肉,专门猎捕其它动物。」 「我见过。」那年他国朝圣送来的礼物。 「爷爷说狮子是万兽之王,但它想捕捉猎物时,就会纡尊降贵,屈下身子、弯下头,先在草丛间蛰伏,然后一点一点慢慢接近,等到适当的时机,一个扑身就把猎物给咬住。 「爷爷说弯腰是为着跳更高,屈膝是为了跑更快,一时的委屈,受下便是,没那么严重的,咱们求的是长远的利益,而不是眼前出一口恶气。 「爷爷说人千万不能与人斗气,一气就输了,最好是让对方的气无处可出,最好是先保住自己,慢慢蓄存实力,待哪天成长茁壮了,对方看到咱们,自会懂得生出敬畏之心。」 小女孩的话让他恍然大悟。可不是吗?万兽之王都能在猎捕时对百兽低头,直到时机成熟才反噬对手,他为什么不行?他为什么要做亲者恸、仇者快的事? 念头转开,脸上的恨意按捺下来,他一双美目渐渐透出智慧聪敏。 见他表情放松、情绪缓和,糖糖猜想,自己劝对方向了。 很好,至少不必担心他又跑去跳湖,她笑开圆圆的小脸,从怀里掏出糖果,把整包糖全塞进他手里,慷慨的呢。 她对他说:「我每次挨骂,心里头发苦,吃一块糖就不苦了,大哥哥试试。」 她张大眼睛望着他,眼神里带着鼓舞。 熙风接过糖,挑出一块放进嘴里,她没骗人,糖块遇上口水化了,甜滋滋的感觉渗入知觉间,抿紧的嘴角微微松开,露出笑意。 糖糖状似无意的对他说:「大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如果你使坏,肯定没有人会相信是你。」 是吗?他笑,别人便会失去防备?这样子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熙风转开话题。 「我叫糖糖,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笑而不答,却又问起别的事儿。「你经常跑来这里吗?家里人不管?」 糖糖才要开口,跑得满头大汗的果果已经冲上来,她飞快在脸上、衣服上抹几把泥,对糖糖扬声大喊:「小姐,咱们回去了吧。」 「嗯,回去了。」糖糖起身,拍拍自己的屁股,把泥给抖掉。 「小姐英明!」果果大喊一声,勾着小姐的手往回走。 这是熙风和糖糖第一次见面。 这天回宫,熙风把自己泡在冷水里,他并不知道太监余安就在屋外静静地看着他。 隔天,熙风发高烧,皇上请太医诊治,五天后烧退。 复原后,被师傅誉为英才的齐熙风变傻了,念书再不像过去那般能耐,过目不忘的能力消失,各方表现均不出众,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成天乐呵呵地傻笑着。 别人拿徐常在的事嘲笑他、讽刺他,他也不甚在意,只会咧着嘴傻笑。 点点滴滴,玥贵妃全看在眼底,她命人试探,却探不出个所以然,她让太医给熙风把脉,太医说也许是那场高烧把脑子给烧傻了。 这令玥贵妃松口气,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也不想赶尽杀绝,只是过去齐熙风太优秀杰出、太聪明也太得帝心,直接威胁到皇儿的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冒点险,她也要想尽办法将齐熙风摘掉。 对皇上而言,只是犠牲一个讨好自己的女人,便能铲除一个威胁龙椅的大将军,多划算,后宫女子多的是,每隔几年就会有更新鲜、更年轻的往宫里送。 但此计出自她的手,皇上心里不免会认为自己手段阴#毋,倘若齐熙风在此时有个三长两短…… 皇子与嫔妃不同,那是皇上的血脉,何况齐熙风曾经得到皇上的看重,再加上徐苹的牺牲让皇上对熙风有几分亏欠,如今他就养在自己院子里,倘若出事,她能不担上关系? 所以先缓缓吧,等风头过去,等齐熙风对皇儿造成威胁,到时再动手不迟。 夜黑人静,余安掠过无数个屋顶,他必须尽快回到宫里,但是流不止的鲜血迟钝了他的动作。 今夜,他去斩杀害死安将军的褚敬山,将他的项上人头挂在城门上。 他知道这么做并不聪明,这会让皇帝疑心,疑心安将军党羽众多,将危害他的龙椅,但他不管,他就是必须这么做。 反正安将军的亲人早没了,皇帝若真要对安将军的手下大将动手,到最后会令军心动荡不安,还是会让手握兵权的大将群起造反,导致君臣离心? 无所谓,损失的是大齐江山,与他无关,这是他能为安将军做的最后一件事,除此之外,今生他再无法还报安将军的恩情。 那天,是褚家设下的计谋,褚玥通的门路,加上皇帝与皇后的默许以及暗地相助,造成安将军一命。 一代英雄,死后竟要背上好色失德的恶名?! 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常在说的对,安将军为国尽忠,仁爱万民,没有他,蛮族夷民将要残害我朝多少百姓,他冤枉啊! 余安不懂朝堂斗争,也不想懂,他只是愤然不已,好人理应得到好下场,恶人理应得到恶报,这才符合天道,既然天道不彰,就由他来执行正义,所以他杀死褚敬山。褚敬山是褚家最有前途的长子、是玥贵妃的亲哥哥,也是那日把安将军送到徐常在床上的幕后恶徒,他死得理所当然。 只是余安没想到褚府守卫森严,自己一身高强武艺却差点儿栽在那里。 背后那刀自肩膀往下划,直没入他的腰际,他不怕痛,只是血流如注,带走他周身力气,最后一口气提不上,从未失手的余安,掉进了曾府后院。 坠落地面时,他用尽力气使出巧劲,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声响。 他以为夜已深,没有人会发现这个意外,却没想到还是惊醒了屋里的小丫头。 糖糖是被恶梦惊醒的,她梦见前几日遇见的那个大哥哥还是死了。 他全身鲜血淋淋,向她走近,浓浓的眉毛皱成一道粗线条,幽幽地告诉她——我愿意蛰伏,但他们不给我机会。 谁是「他们」?糖糖想问,可是一开口脚底下就裂出一道大缝,她没站稳掉进去,失重的垂坠感让她猛地惊醒。 接着,她听见院子里有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她下床穿上绣花鞋,拿起桌上的烛火走出屋门,一通巡视,她在花盆底下找到虚弱的余安。 第三章 他脸上有一道丑陋伤疤,因为过度疼痛,他眼底露出恐吓狰狞。 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他会跃上前扭断这女孩的脖子,不让她的尖叫声泄露自己的行踪,可惜失血过多,让他失去所有力气。 算了,天要亡他便亡吧,他不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倘若死后真有另一个世界,那么他愿意跟随安将军鞍前马后。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慢慢闭上眼,身上的杀气顿时消失。 糖糖并没有发出尖叫声,反而小心翼翼地走向他,弯下身子低声问:「大叔,你病了吗?还是伤了?」 微微的诧异,他睁开双眼望向对方,烛火映出她圆圆的小脸蛋,她的天庭饱满、双颊丰润,狭长的凤眼里带着一股正气,干净的目光中透出淡淡悲怜,才多大的孩子,竟有这样一张大贵面相? 这孩子,未来贵不可言…… 他朝她伸出手,糖糖闻到一股血腥之气,他受伤了?「大叔,我去找爹爹帮忙,行不?」她尽量放低声音,怕惊了对方。 余安摇头。 「要不,我屋里有伤药,我给大叔清洗伤口、上点药,行吗?」 余安望着糖糖,莫名地心安,才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竟能有此胆识?他点点头。 「大叔,您先等等,我扶不动您,我去找果果来。」 说完话,她转身跑进屋里,余安趁机挪动身子,如果有一点点可能,他想回宫里。 他是个哑巴,在自己的屋子里病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来挑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褚家再能耐,也不敢到皇宫里搜查凶手,只是……气息短促、冷汗随着血水不断往外窜,他再也榨不出半点力气。 不多久,糖糖拉着果果过来,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丫头,看着两个小娃儿用尽吃奶的力气把他扛进屋里,余安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无论如何,这个晚上他得救了,吃下一肚子的糖和茶水,背上的伤口敷着厚厚一层药,吞下随身带的还命丹,他闭目休息两个时辰,天未亮,他离开小丫头的床。 风吹叶落,熙风在冷宫里对着一棵老树练拳头。 呼呼哈哈,他卯足十分力气,汗水早已湿透他的背脊,他不肯停下来,一次一次、不断反复练习。 余安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熙风,直到现在,他还不确定这么做是对是错。 齐熙风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而气量狭窄的皇帝害死安将军,他应该恨他怨他的,但……他也是徐常在的儿子,徐苹是那个事件中的受害者,她曾经为安将军喊冤,曾经声嘶力竭地拍着那扇门,想透露事实真相。 回宫后,他几次计划着一旦伤养好便远离后宫,躲在暗处,能杀几个褚家、齐家、李家人,便杀几个。 然而临行,他挂心那个躲在床底下听见所有秘密,那个泡冷水企图让自己生病的齐熙风,心念起,他夜探栖凤宫,却发现夜深人静的子夜时分,齐熙风悄悄溜出寝宫。 余安尾随他的脚步,进入空无一人的冷宫,看他对着徐苹被赐死的屋子,低声道:「娘,风儿会为你报仇,把那些害你的人一个个送进地狱,风儿在此立誓,定为您和安将军平反冤屈!」 他的话像是一把火,燃起余安胸中的枯柴,顿时,他看见光亮。 所有人都说四皇子脑袋已经烧坏,读书不再像过去那样能耐,成天只会呵呵傻乐着,不管是手足嫔妃怎样奚落徐常在,也不见他生气。 余安万万没想到会窥见真实的齐熙风,这孩子的傻,是在自保啊! 多聪明的孩子,才几岁就懂得内敛隐忍,委曲求全,比起自己……他是万万不及了。他只会杀人发泄怒气,压根没想过安将军那样伟大的男人应该名垂青史、不应背负恶名,比起这个十岁小儿,自己远远不如。 月光下,他看着熙风清澈灵秀的眉目,闪耀着睿智光芒,他决定留下。 他从阴暗中走出来,熙风和那个小丫头一样,没有被他丑陋的容貌吓到,熙风定定回望自己,脸上带着让人无法想象的沉稳平静,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有能耐吗? 能耐得让他自叹弗如。 余安在他掌心写下,「你想学我的武功吗?」 他告诉自己,他没有齐熙风的聪明,但他有可以传授给他的本领,就当是为安将军平反冤屈埋下一颗种子。 从那天起,每日午时一过,熙风就进冷宫学武,他一招一式慢慢教导,这孩子天资聪颖,学得很快,又肯吃苦,只不过内力修练需要时间,余安想,这些天得进太医院偷点药材,给熙风补补身子,那株千年人蔘也该拿出来透透风了。 起身,余安走上前,拍拍熙风的背,熙风停下动作,目光相触,两人心意相通,余安为他演释一套新拳法。 熙风默记着余安的动作,只消一遍,他便将招数全记在脑子里。 他并没有变傻,他只是隐去精明善谋、隐去城府,刻意对所有人热切可亲,尤其是玥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和五皇子,他与他们「亲如手足」。 虽然齐熙华、齐熙明没把他看在眼里,时不时以欺负他为乐,但长期下来,对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子,谁耐烦天天找他碴? 当然,他很清楚师傅和父皇的失望,只是他还会在乎父皇?不会了,一个连妻子都能出卖的父亲,他早已不存希冀。 练完拳头,余安给他一条巾子抹去额头汗水,慈蔼微笑,递给他一本内功修习秘复。 熙风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因为同情?因为娘曾经施恩于他? 他不知道,但当他在自己掌心写下「你想学我的武功吗」那刻,他看见一丝希望。 明知道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自己好,但他还是接纳了余安的善意及教导。人与人之间,大概存着无法解释的缘分吧,就像圆滚滚的糖糖,就像余安,他们轻而易举地卸下了他的心防。 因为余安,他对武功起了兴趣,日练夜练,迫不及待让自己成为一流高手,因为糖糖,他染上吃糖的坏习惯,每次辛苦得厉害,他便含一颗糖果在嘴里,好像那个甜真的能渗进心底。 余安拿起树枝在泥地上写着,「回去把秘笈读一读,先别练,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明天问过我之后再练。」 熙风点点头,说:「谢谢……」然而,师父二字在嘴边打转,他说不出口。 余安理解,拍拍他的肩膀,挥两下,示意他回去。 「明天见。」熙风离开冷宫前,再次回首,朝他挥挥手。 余安看着他走出几步之后,弯下腰在地上抹两把泥,拍打在自己脸上、身上,这孩子不是普通谨慎呐。 微微一哂,心道:褚玥,这孩子现在不如你,哪天他长大,蓄存足够的实力,届时,我再看看你要往哪里躲。 熙风往栖凤宫走去。 路上,有七、八个太监捧着几盆鲜花,排成一行鱼贯前进,这是父皇要赏给玥贵妃的吧,玥贵妃喜欢鲜花,不论春夏秋冬,宫殿里外处处可见鲜花丛丛,这回她帮父皇除去心腹大患,几盆花哪能表达父皇的衷心谢意,所以……褚家得了多少好处?微微一笑,熙风不急,有朝一日,他会让褚家把吞进去的,一口口全数吐出。 前些日子,褚敬山被刺杀的消息传进后宫,玥贵妃泪流满面,哀伤得不能自已,但她是出嫁女,不能回娘家守灵,她在宫里弄了祭品,遥祭自家哥哥。 看见那幕,熙风脸上装得哀凄,与熙华、熙明站在旁边陪着,但心中快意无比,人心真奇呐,不论何等十恶不作、心肠歹毒之人,只要遇上自己的亲人出事,伤心程度也与常人无异。这心狠手辣,原来只拿来对付外人? 「四弟,你又在傻乐什么?」 二皇子熙华快步走近,重重的一掌往熙风背后拍去,扎了近月的马步,他大可以站稳的,但他刻意踉跄,摔倒在地。 看他趴倒,熙华由上往下低头俯视,心中那口气又解上几分,以前师傅老爱夸他,把他夸得天上有、人间无,天上星宿下凡投胎似的,他越聪明,就越显得他们几个蠢笨,多令人不平呐。 幸好徐常在死了,他归到母妃膝下,没人护着,再加上一场病把他的脑子给烧胡涂,之后便从早到晚乐呵呵笑不停,也不像过去那般老待在屋里念书,他成天到处跑,还跑去冷宫和个哑巴太监玩,玩得满身泥才肯回宫。 第四章 大家都说他变成傻子了,可傻归傻,他那张和徐常在相似的脸孔还是漂亮得碍人眼,虽然欺负他已经索然无味,可是偶尔来上一下,感觉不差。 熙风从地上爬起来,本就是一身泥,现在更加狼狈,五皇子熙明拍手大笑,指着他的鼻子说:「好笨、好笨,和他那条狗一样笨!」 熙明说的是父皇送给娘的哈巴狗,叫做圆圆,毛茸茸的相当可爱,熙风搬到栖凤宫的第一天,熙明就把狗给抢走,但圆圆聪明,总有法子逃回熙风身边,一次两次,惹毛了熙明,他竟把圆圆给架在火堆上烤。 熙风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几乎断气,熙风看见它眼里流下泪水,他也跟着哭了。 此时熙风依旧笑得欢,动手掸去身上灰尘时,还喃喃自语道:「可得弄干净,要不,回头玥母妃会生气的。」 「你还笑,我说你笨,可不是说你聪明。」熙明不爽,又踢熙风一腿子。 「五弟有什么资格说四弟啊,今儿个早上,是谁被师傅打十下手板?」 大皇子熙棠和三皇子熙庆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他们双手横胸,挡在熙明、熙风和熙华面前。 熙棠、熙庆身子壮硕,虎头虎脑的,一个可抵两个,他们并肩往路中间一站,谁都过不去。 「五弟是被师傅打手板,可三弟不也没交大字,被师傅罚站在门口听课。不知道是三弟太忙,没空写大字,还是三弟根本认不得几个大字?」 熙华冷笑反驳,齐熙庆的脑子里装屎,怎么教都教不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是玥贵妃教导的吗?看来玥贵妃得好好学学规矩。」在熙庆眼里,除自己的母后以外,宫中其它女人都是父皇暖床的玩意儿,不值一哂。 这话听在熙华、熙明耳里,一口气吞不下去。 熙华冷笑道:「三弟的规矩学得可够扎实的,敢问三弟,哪条规矩说皇子可以批评长辈?」 「长辈?我还真不晓得哪家嫡子会把小妾当成长辈。」熙庆眼睛一横,满脸鄙夷地看着「庶子」。 熙华、熙明被气得抡起拳头上前一步。 熙棠心想,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事情要真闹大,父皇那里谁都得吃板子,于是轻视的嘴脸更甚,帮着弟弟说话。「怎么,人多势众,想打架吗?」 「打就打,怕你们哦。」熙明气不过了,大喊一声。 「好啊,来啊,打呀,我就不信你们敢动手。」熙庆两手叉腰,他一样算准对方不过随口说说。 「天底下还没我不敢做的事,让我杀人,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熙华吹嘘吹大了,惹得熙风低头想笑。 「就凭你们几只软脚虾?」熙庆冷哼。 「打就打,怕什么?我们有三个,你们才两个。」熙明一把牵过熙风,往己方凑数。 说到这里,都只是在撂狠话,没人敢当真动手,双方都有顾忌,害怕事情闹到父皇、皇后那里,谁都躲不开一顿罚。 熙风静静地审视四人,禁不住心底一阵冷笑,皇后想争、玥贵妃也想争,人人都想把儿子推上东宫当太子,可怎么就不掂掂自家儿子有几分本事,没那么大的头,戴得起那么大的冠? 既然双方都只出一张嘴,就让他来射第一箭吧! 熙风挺身,站在熙明、熙华身前,怒指他们说道:「你们别仗势欺人,皇后娘娘有什么了不起,父皇明明就比较喜欢我们贵妃娘娘。」 这话可以私底下想,万万不可以在明面上说,但由一个傻子嘴巴里讲出来又不同了,连傻子都认定的,那就是事实了。 被熙风一说,熙明、熙华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又硬了几分。 「你这个傻子居然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很好,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嫡子、什么叫庶子!」熙庆气极的道。 「咱们都是皇子,只分傻子跟不儍子。」熙风说话同时,手里的小石头往熙棠身上一丢。 战争本就一触即发,熙风那颗石头成为导火线,转眼两方真打了起来。 你捶我一下、我踢你一脚,越打越激烈,熙风略略估一下情势,冲上前抱住熙明,把自己的右脸往熙棠拳头底下塞,然后又护起熙华,于是左脸又挨熙庆一下。 东挨西挨,要不了多久他脸上就挂了彩,这时总算有太监宫女经过,大伙儿合力拦下几个皇子。 皇后和玥贵妃得知此事,两方都想尽办法把事情化小,当成兄弟之间的「游戏」,不愿往上头闹。 但这个小事件加深了皇后和玥贵妃之间的矛盾,同时也让玥贵妃对熙风彻底放下戒心,把熙风当成己方阵营人马,熙华、熙明也不再常常欺负他。 熙风脸上的青紫将近半个月才渐渐好转,两个月后,他屋里多了一只哈巴狗,刚出生不久,还没断奶,这是玥贵妃在向他示好,所以他笑咪咪地抱着小狗,向玥贵妃千恩万谢、感激不已,还把小狗分给熙明玩。 总之,这场争端让熙风的性命无虞,也让玥贵妃不再把他当成对手。 只是一小步,但他已经做到,他做到母亲临终遗言——无论如何,活下去。 他心里明白,接下来的路还很远,他必须笃定地、慢慢地走,走得沉稳,走得小心,待那天到来…… 嘴角冷然笑意扬起。 【第二章】 十五岁那年,熙风出宫建府,除了皇后娘娘和玥贵妃给的人之外,熙风只带走余安。 五年,足够让熙风确定余安对自己的真心,而余安也对熙风推心置腹,把那年在冷宫外面听见的对话以及教导熙风武功的目的说了。 余安用写的跟他说:「我本是褚敬峰麾下的小兵,无意间得罪他,褚敬峰不用军棍惩罚,却将我绑在马后,要活活将我给拖死。 「此事被安将军知道,当时的褚敬峰只是安将军手下的小将,却仗着父亲的名号在军中形成势力,处处对安将军挑衅。 「看在褚家分上,安将军如果够聪明,应该不予理会此事,反正不过是一条贱命,但安将军道:「我的兵是要死在战场上的,不是要死于自己人手中。」他从马蹄下把我救出后,给我一笔银子说:「褚敬峰气量狭窄,今日之事,定会找机会还报,你还是快点离开军营。」 「没想到褚敬峰早就派人盯上我,我前脚刚离开,后脚就被抓住,几个恶人将我凌辱一番后把我去势,丢在山坳里。安将军知道此事后狂怒,他狠狠责罚了褚敬峰,安、褚两家就此结仇。 「后来安将军安排我南下,我的运气好,途中遇见高人,拜他为师,学成后下山,我便想尽办法进宫。当年的我太天真,以为可以混成皇帝跟前的红人,就可以报仇,没想到宫里步步惊险,皇子与皇子斗、嫔妃与嫔妃斗,便是宫女太监之间为了往上爬也争斗不休。 「一次,褚敬峰进宫,他认出我,我仗恃着一身武功不愿对他低头,我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本事与他对峙,没想到人家根本什么都不必做,只消告诉他的贵妃妹妹一声,半夜我便让人下药,再醒来时全身伤痕斑斑,喉咙被毒哑,丢进冷宫里,服侍那些被送进去的嫔妃宫女。」 服侍?不,那些女人进冷宫后,活不了太久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认真说来,他的工作是把她们送到化人场。那回他不肯忍耐了,待伤势痊愈,他溜出宫外,将褚敬峰给杀死。 所以褚敬山并不是他杀的第一个褚家人。 听完余安的故事,熙风承诺,「早晚有一天,我定会为安将军洗刷清白。」 虽然出宫建府,但四皇子府并不是他可以放心的地方。 玥贵妃虽然对他放下戒心,却要确保他够听话,因此在府里安插不少人,至于皇后娘娘……似乎是不敢放心自己,即使他已经表现得够平庸,她却还是时刻提防,所以该布下的人一个不少。 因此就算在府里,他依旧演戏,演一个没心机、亲切和蔼、个性怯懦、与人交好、性情温和的四皇子,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再没实力,只要他的身分是皇子,就会是其它皇子的对手。 不过,他不会放任这种状况太久的,那些棋子,或者收买、或者遣走,或者令背后的主子对他们起疑心……他不允许玥贵妃和皇后的暗中窥伺。 第五章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先建立自己的力量。 熙风从匣子里取出一迭银票,盗卖宫中宝物被抓是要砍头的,但自从他的轻功练出一点成绩后,他便经常干这种事,他不断累积金钱、制造财富,因为他清楚,建立势力需要靠银子。 窗口一阵风刮进来,熙风抬眸,就算不看,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是他的师父——余安。 他认下这个师父了,他以为自己再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却没想到自己会在余安身上重新拾回信任。 「师父,怎么来了?」熙风把银票放下,起身走到余安面前。 余安陪着熙风一起演戏,在皇子府邸,他就是个缩在角落、默默整理花园,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哑巴老奴才。 他拿起桌上纸笔,飞快写下一行字。「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先到悦来客栈等我。」 「去哪里?」 「安将军死后,我联络上他身边的人,把安将军死亡的真相告诉他们,我们约定好要替安将军平反冤屈,今天我带你去见他们。」 「是怎样的人?可靠吗?」他要做的事太大,半点风声都不能透出去。 「他们都是安将军的心腹,多数像我这样,缺手断脚,是不齐全的人。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安将军并未因此弃之不顾,他买下一座山头、盖房建屋,后来住的人越来越多,便形成一座村庄。 「后来的几年,皇帝渐渐忌惮安将军的功劳,军粮、军资东拖西欠,要十万给一半,谁都知道打仗是最烧银子的事,没有钱、没有米,连吃饱都谈不上,让官兵怎么打仗?有一回,安将军在打南蛮,打到一半,军粮接济不上,眼看就要断炊……」他无声的叹气。 「然后呢?」熙风急问。 「安将军原本安置那些人,是想给他们一条活路,没想到他们当中有几个是经商好手,还有个善谋能断的上官先生,他们拿着将军给的银子,在短短几年内以安将军的名义在大齐王朝买下不少铺子,经营各种买卖。 「村里能做事的都派上用场了,那些铺子大大小小,每年的营收惊人,有的还能在京城排上名号。就在将军为银子的事搅得头昏脑胀时,上官先生带着上百人,押粮押银,一路送到安将军手上。 「那次,在缺米少粮的情况中,安将军还能打出大胜仗,举国上下欢腾不已,还有人立祠塑像,替将军招福延寿。许是那件事在皇上心里种下杀机的吧,百姓歌功颂德、万民景仰,连说书人都拿安将军的英雄事迹当成段子,这样的声势让皇上无法安枕,以至于酿出后来的祸事。这让上官先生万般自责,深感愧疚,于是歃血为盟、立下毒誓,要用尽所有的力量替安将军平反。 「五年前,我把你的事情告诉上官先生,上官先生决定用五年的时间来考核你的人品与能力,如果你是可以为安将军平反之人,他们便愿意鞍前马后、供你驱使。这段日子,他们努力把生意做得更大,还开了一家本善钱庄,把赚得的银子存放在里头。」 「本善钱庄是安将军名下的产业?」 「对,本善是安将军的号。熙风,这些年你身边出现过不少人,邱娘、雁儿、小顺子、平子……他们都是上官先生送进去的,目的是想近身观察你。」 「师父怎不早点告诉我,当初建府,我可以把他们一起要出来的,现在……」 「放心,他们已经平安离开后宫。」 熙风的反应让他很满意,他不是生气被人暗中考核,而是担心那些人的安危,多年的权谋算计没有算走他天性里的善良,光是这点,他就比皇帝和其它的皇子好太多,难怪上官先生也同意齐熙风是个可以追随之人。 余安微微一笑,继续写下,「熙风,你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斗,你有我们暗中支持,你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要为安将军平反,要当个心胸宽阅、仁民爱物的好帝君。」 郑重点头,他的表情凝重。「师父,请您睁大眼睛仔细瞧,继续观察我、考核我,我不会令你们失望。」 「好孩子。不管哪一天、走到哪一步,你都是我的徒弟,我不会放任你走歪路。」他安慰地拍拍熙风的肩。他知道,那个晚上自己做对了,他为熙风留下的同时也为万民留下一个好帝君。 他相信熙风,一如相信安将军,他们脸上有着同样的凛然正气。 悦来客栈竟也是安将军名下的产业之一?! 看过帐簿后,账面上七百多万两,差点儿闪花熙风的眼睛,原来一个深得民心的将军,就算死后也会有人为他效忠尽力,百姓不会停止对他的歌颂,即使那个事件太震惊人心,依旧无法抹黑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熙风经常在外头转,他倾听百姓对安将军的看法,民心单纯,他们相信宫里的说词,却只埋怨酒醉闹事,害得千年名将殡落,也有人担心万一南蛮带兵打进京城,满朝廷还有谁可以与之对抗。 有人为此埋怨皇帝。「皇帝寿辰干么要宴请将军,自家人关起门来乐一乐就是,这不是没事惹事吗?」 他们说:「后宫侍卫不尽责,安将军酒后乱性,他们怎能让人满宫乱闯。」 他们说:「谁晓得是不是有人讨厌徐常在,恶意侵害她名节,却利用上咱们安将军。」 各种说法形形色色,口气里不乏埋怨皇帝的,可惜这些话传不到父皇耳里,否则他会晓得自己默许的这场戏结果有多荒谬。 但这些话教会熙风,一个好将军可以得到百姓如此爱戴,那么好帝君呢?是否可以得到百姓更多感念? 上官先生是个知识渊博的人,而其它几个掌柜的也各个不简单,他们有在军中的经验、有当官的经验、有营商的经验,他们不是坐在家里寒窗十载苦读出来的文官,他们懂的、会的,全是自己亲身学习而来的。 看着他们残缺的肢体,熙风脸上露出不忍。 上官先生却道:「从悬崖下来的小鹰,学会飞翔以后,会有自己的一片天空;而学不会飞翔的便只能摔死,老鹰并不会多看它一眼,更不会为它悲鸣。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活着本身就是残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我们都是摔跌过的小鹰,但我们很幸运,得到将军的眷顾,因此我们告诉自己,即使只有一只翅膀,我们要飞得比别人更远更高。 「四爷,你和我们一样,我们的伤在形体上、你的伤在心里,你没有选择放弃,而是选择再次展翅,既然做出选择,就该不畏刀风箭雨、勇往直前,不只为自己,也要为天下苍生谋得一片蔚蓝天空。」 熙风郑重点头,他会做到的,做一个仁民爱物、以天下百姓为己任的好皇帝,他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要延续安将军的精神,保大齐百姓千秋万代,平安富足。 短短两个时辰的谈话,熙风收获丰硕。 上官先生道:「如果四爷想要突破眼前格局,就别留在京城,皇后、玥贵妃的势力太大,四爷根本无法作为,再加上其它皇子的虎视眈眈,您动辄得咎。 「与其如此,不如把别人不要的、需要离京的皇差捡起来做,这段时间,尽量在暗中观察朝堂里有哪些可用之人,不要高官大臣,挑选真正有能力肯做事、能为四爷臂膀者,日后,办皇差时便带着他们,待差事办成返朝——」 「将功劳归于他们,一方面可以在皇后等人面前隐藏实力,一方面可以收拢人心,暗中培养自己的实力。」熙风接下话。 几个掌柜暗暗地点了头,学得真快,看来他们没挑错人,安将军的冤屈定能平反。 离开悦来客栈,熙风往京城附近的慈云寺方向走去,他得再绕上几圈,尽力表现出游手好闲的模样,教人放松戒心。 慈云寺是个香火鼎盛的寺庙,不必特定节日,每天都会有许多香客。 香客要吃要喝要逛街,因此在庙外形成一整条卖东西的街道。 有人说:「许是菩萨保佑,在这里开店的商家,没几年功夫都能买房买田,成了大户。」 以曾五福的看法,这种事哪能扯到菩萨身上?不就是香客太多嘛。 第六章 游客进庙里拜一圈,再欣赏一下庙里的好风景,了不起花一、两个时辰,可一趟远路过来,这样就回去未免不尽兴,所以拜完观音便顺道拜拜自己的五脏庙,因此外头卖小吃的店家生意鼎盛。 生意好、财富多,几年功夫下来理所当然成了大户。 所以啊,店家的事扯不到菩萨身上,娘生孩子的事儿更扯不到菩萨身上。 尽管她满肚子不以为然,但长辈的想法是不能随便更改的,长辈说有关就是有关,因此五福跟着祖母到庙里,替娘和新弟弟祈福来了。 烧过香,祖母碰见老友,两人在香客厢房里聊起来,曾五福便带着丫头出来逛街,东看看、西看看,她打算挑个好玩意儿送给刚满月的弟弟们。 没错,是弟弟「们」,娘生下一对双胞胎,个头挺大的,很难想象娘小小的肚子怎么装得下两个娃儿? 这在曾家是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娘自从生下五福之后,肚皮再没有动静,愧疚之余不时向爹爹提纳妾,但这个话题是曾家的禁忌呐。 为什么?因为曾家有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祖父有个孪生弟弟,依祖父的说法是,「这个弟弟虽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脑子比我灵光得多,他五岁就会做买卖,八岁能开店。」 这样优秀杰出的叔祖父后来怎么啦?死了!怎么死的?被女人害死的! 曾祖父死得早,兄弟俩是寡母一手带大,家里给祖父和叔祖父各娶一门亲,叔祖父的妻子温丽婉淑,人人满意,可叔祖父就是不喜欢,生下儿子给家里交代之后就不再进妻子的房门。 不久,从外面领一个女子回来,自此门庭不安。 据说那女子美得不象话,像九天狐狸下凡尘,连祖父这等正人君子遇上都会脸红心跳。女子进门后开始争权夺势、抢地盘,叔祖父被她迷得天旋地转,她说什么全依。 正妻就这样被活活气死,儿子没有娘的照顾,再加上继母刻意虐待,活不过五岁也死了,这会儿二房只剩下两个人,总该消停吧? 确实,很会赚钱的叔祖父和娇妻过了一段富足美好的生活,后来不知摊上什么恶运,叔祖父的生意越做越差,还被倒好几笔货款,曾祖母对九天狐狸不满意,认为是她带来的恶运,又嫌弃她生不出儿子,硬是买个女人回来传宗接代。 偏偏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你买一个、我弄死一个,你买一双、我杀一双,曾祖母就这样被活活气死。 曾祖母过世后,祖母见状况不对,继续下去,曾家迟早要败,便提分家。 九天狐狸说:「曾家哪有什么家产,不都是我家那口子挣出来的。」 这话不厚道,曾家原是有几亩薄田的,弟弟爱行商,哥哥喜欢读书,考上秀才后迟迟没有机会考上举子,认了命回家种田,十几年下来也有一些积蓄,替家里买进七、八亩田。 祖父不愿意和弟弟争吵,净身出户,把所有东西全留给弟弟。 祖母拿出自己的嫁妆买下宅子,祖父就在私塾里教学子念书,终也把儿子培养成才,他考不上的举子、进士,儿子全帮他考上,虽然只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好歹曾家门楣已经从农户成为官家。 反观弟弟,不但没有子嗣,生意越做越落魄,最后九天狐狸竟趁叔祖父不在家,把细软卷跑了,叔祖父自此大病不起。 有叔祖父的例子在前头,因此曾家家训第一条:绝对不可以迎妾、纳通房、养外室。 这一条原本是规范自家子孙,却没想到变成媳妇最大压力,被传善妒也就罢了,但曾家子嗣万万不能断在她手上啊! 曾五福的娘就这样辛苦九年,直到去年有人介绍一个好大夫,几帖药下去,竟怀上了,怀上不打紧,不来就不来、一来来两个,这简直是天大地大的喜事。 祖母说那个大夫肯定是菩萨化身,来渡咱们曾家的。 敢情这年头菩萨也流行女扮男装?不过长辈说什么都对,他们吃的盐巴比她吃的米多,过的桥比她走的路多,所以都对、都对。 曾五福街上来来回回逛上两圈,没找到满意的,想转回庙里,却发现一个乞儿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角,身前放着一个破碗,碗里面有几文钱,连乞讨也不尽心尽力,讲几句好话给善心人士听听。 五福弯下腰与他对视,他眼里充满绝望,茫然的目光彷佛穿过她落在某个地方。 五福索性蹲在他跟前,歪着头问道:「这位大叔,您多大年纪啦?」 他回神,看见一个圆滚滚的俏丫头蹲在自己跟前,让他想起自己的闺女,心头一阵酸涩。「二十八。」 「我爹三十岁、祖父四十八岁,他们年纪都比您大,可我祖父每天都下田种菜,养活自己,他总说:「五体不动、脑子生绣。」用尽力气好好生活,才会过得快乐。大叔,与其在这里乞讨,你不如去找点差事儿,赚来的银子才花得踏实。」 她笑咪咪地鼓吹他。 摇头,他早已经不想活,家乡遭逢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水患,房子冲走了、田地淹没了,子女长辈全死于瘟疫,家道中落、手无缚鸡之力,他一路流浪、漫无目的,只想着死了便好。 饿的时候有人施舍便吃一点,没人施舍,饿着肚子也能挨个三、五日,与其说他在乞讨,不如说他在等死。 见他不发一语,五福若有所思,问:「大叔从前是做什么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双目蕴泪,喉结微颤,他无法再说下去。 他不是想告诉她些什么,也不是盼她垂怜,只是想同她说几句话,听听她清脆稚嫩的声音,想念自己的女儿。 「大叔会算帐吗?」 他点点头,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的嗓音,恍惚间,他又听见女儿脆生生地喊着他——爹爹、爹爹,快过来,那里有一大片花田。 「大叔会算帐,可以去商家当掌柜账房,强过在这里一日挨过一日。」 他又摇头,并不想。 五福轻叹,说道:「我不知道大叔身上发生什么事,但眼瞧着,应该是落了难,碰到再伤心不过的事,只不过日子总得过下去,不管您的亲人在不在,肯定都希望您能活得安泰,为了他们,大叔应该放下,从头开始,对吧! 「大叔千万别自暴自弃,今日虽然遭难,焉知他日没有再起时,诸葛亮曾经隐于市,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倘若他们就此一蹶不振,天底下便少了这样两位英雄人物。就当是为生养大叔的爹娘,大叔好歹振作起来,努力上进,让他们分享你的荣耀呀!」 爹、娘……他想起来了,爹舍不得他做事,总要他好好念书。爹娘老说:「咱们梁家就靠青山争光了。」 他答应过的,要给梁家盖一个又大又宽又舒服的祠堂,要给梁家祖先买一块依山傍水的好地,把所有的坟迁过去。 眼里出现一抹光芒,是啊,他不能死,他死了梁家便绝了子嗣,九泉之下,他有什么脸面对爹娘。 见他脸上有了几分精神,五福把身上的银子全交给了他,连怀里那包糖也一并给了,她道:「大叔觉得辛苦时,嘴里含一块糖,心里会舒坦得多。」 听着她的话,男人盯着她的眉目五官,看得清楚仔细,彷佛想把她的容颜深深刻在脑海里似的,他的视线落在五福眉心的那点朱砂痣,他不会算命,却看得出这个慈眉善目的小姑娘,日后必有大造化。 深深一揖,梁青山道:「谢谢你,你做的好事,菩萨全看在眼里。」 小婢女笑眼眯眯地勾起小姐的手臂,说:「小姐英明。」 五福失笑,戳上她的额头,问:「你称赞本小姐的话能不能换一句?」 果果歪着脖子、认真想半天,最后说:「小姐真英明!」 啧,她没辙了,五福拉起果果往慈云寺走去。 梁青山望着她的背影,泪水盈眶。 这事从头到尾,熙风都站在一旁,定眼细瞧。 他只看见小丫头的侧脸,却清清楚楚听见她对梁青山说的每一句话。他可以走的,却跨不开脚,因为她让他想起五年前那个爱说道理、给他糖吃的小丫头。 是她吗?直觉地,熙风抬脚往前追去,只是人潮太多,而自己怔忡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失去小丫头的身影,他前后左右四下张望,均找不到她之后只好转身,走向跪在地上的梁青山。 第七章 七年过去,熙风二十二岁,尚未娶亲。 他无母,没有人会主动替他张罗此事,而这几年各地灾情频传、饥荒四起,皇帝光忙着那些,哪有时间理会他的终身大事,至于皇后与玥贵妃…… 皇孙通常也是考虑东宫太子人选的条件之一,一个没有皇孙的皇子,没有资格列入考虑,所以你不提、我不说,除非哪天皇帝心血来潮,否则没有人会多事。 而其它皇子们这些年来陆续成亲,正妃、侧妃、妾室、通房……每年都有人办喜事,他们为着壮大族群而努力。 相较于他们的安逸舒服,熙风却是长年东奔西走,为朝廷到全国各地处理灾后问题,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没有人会抢着做,只有「傻瓜四爷」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熙风依照上官先生所言,提拔几个六、七品小官,陪着他上山下海,每每差事办好,熙风便将功劳归于他们及地方官员身上,因此陪他办差的官员一级一级往上升迁,他却没有得到太多的荣耀。 他总在皇帝面前谦逊道:「儿臣做的不过是居中牵线、广纳良言,父皇教过儿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因此儿臣习惯放手,让臣官们发挥所能。」 这话在其它皇子的心里被解读成——齐熙风没有能耐,只是运气好,带出去的官员愿意尽心尽力。 可他们没想过,就算熙风什么都没做,光是识人之明就是了不起的能力,何况事实并非如此。 因此那些受他指示行事、立下大功的官员被熙风收买了,他们没有结党,可人人都明白,这样的皇子才足堪大位,跟着四爷才有前程,于是对他死心塌地、鞠躬尽瘁,追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是在朝堂上,而他的四皇子府里也重新洗牌了。 上官先生果真能人,他找来一群高矮胖瘦的男女进府,让他们模仿那些眼线的一言一行,短短的几个月便取代他们的位置,向后宫嫔妃们报告四皇子府内的大小事,因此现在的熙风可以进一步控制后宫动态。 例如上回眼线一向皇后报告,四皇子想上折子请辞彰县之行,因为他听说彰县疠病四起,许多官员卧病不起,四皇子深怕此行有去无回。 当时皇后眼红熙风受皇帝赞扬,想让熙棠争取这件差事,但眼线一的消息才传回宫里,要不了多久,熙风还没上奏折请辞,二皇子熙华办皇差的消息就传过来。 熙华能把差事办好?当然不可能,他最能耐的不过是借机敛财,把要送往灾区的银两扣个三、五成下来、中饱私囊。 虽然褚家派人去帮他,但熙华就是个刚愎自用的,能听得进谁的话? 而且褚家自从褚敬山死了之后,能拿得出手的人才真没几个。再加上「你任性、我比你更任性,反正倒霉也有高个儿顶着」的心态,以及皇后的人马从中掣肘,事情自然是办得乱七八糟,没办比不办还好。 于是熙华灰头土脸的回到京城,挨了皇帝一顿臭骂,之后命熙风率领朝臣出京补救。 不多久,眼线一一传消息回宫,四皇子染上疫病,留在彰县休养。 因熙华被责罚,冷眼等着看熙风好戏的玥贵妃假惺惺地派太医去一探究竟。可是她能探出什么究竟?这些年钱没有白撒,宫里人十之七八已经被熙风收买,虽不至于人人为他尽忠效命,但能够帮衬的小地方,谁不乐意助他一把? 就这样,太医带回假消息——四皇子病重,生命垂危。 这个消息让熙风有机会在彰县多停留两个月,充裕的时间让他在那里招兵买马,渗透军中。 彰县有许多安将军的旧部,由上官先生出面,事情比想象中更简单。 三个月后,彰县以南、蛮夷以北,落入熙风的势力范围,他正用蚕食鲸吞的方式,一点一点吃掉父皇的江山。 他狠吗?不,他不狠,就是不狠,所以许多事必须提早预备,如果可以,他但愿过程中没有太多的白骨冤魂。 「四爷,宫里传话,请四爷进宫一趟。」邱大进门传话,顺手将托盘摆在桌上,托盘里有将近十封书信,是从各地送来的讯息。 熙风莞尔,他才刚回京呢,病体初愈,有什么事急着见他? 想探探他是真病假病?不可能,玥贵妃认定何太医是自己人,过去何太医帮玥贵妃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狐群狗党、狼狈为奸,除非是不想活,否则何太医不敢不忠,只是以威慑人和以利诱人,后者的吸引力似乎更大一点。 所以……为什么? 狭长的眼睛微眯,剑眉随着这个动作聚拢,想想、得好好想想,此行是为了……眼睛略张,他猜出来了! 近日宫里选秀,终于想到该替他挑选媳妇了?很好,他来猜猜,她们会替自己择选哪家闺秀?与她们娘家有关的女子?无后台势力的淑媛? 他伸手翻了翻盘中书信,果如他所料,里头有常公公递来的消息。 打开信封,里面装了厚厚的一迭信纸,粗粗阅过,他没猜错,确实是替自己选媳妇来了。 皇子可以娶一正妃、两侧妃、四个侍妾,他并不需要这么多女人,但她们给,他就收,他一向「乖巧和顺」、「听话懦弱」得很,因为越乖的人才能活得越久,即使熙风现在有足够的条件不乖,但他并不想太早亮出筹码。 看一眼名单,皇后替自己挑选李彤桦为正妃,常公公心细,在名单下方做了注解。他没猜错,李彤桦是皇后的远房侄女,父亲是三品大员,在家中排行第七,庶女。 熙风失笑,她这是想拉拢自己投向大皇兄、三皇兄的阵营?如果是的话,怎会拿一个庶女来敷衍,所以……不是拉拢,是监视?皇后早已认准自己是二皇子党? 无所谓,他不在乎皇后的想法。 翻开下一页,里面写着玥贵妃挑选的侧妃。 耿秋莲,是京城第一才女耿秋兰的妹妹,耿秋兰才名在外,美貌外显,家里是拿她当皇后培养的,她老早就该进宫,但是三年前选秀她突然病重,失去机会,这回她被父皇留用了吧。 耿家失算,本想替女儿挑个有能耐的皇子,于是刻意替她制造声势,一场宫宴、一曲凤舞,让她惊艳四座、名声大噪,当初耿家的目的是齐熙棠,没想到皇上也被她的美貌吸引。 三年前那场重病,疑心病重的父皇看出端倪,他曾向耿相爷暗示,他儿子这个国丈爷是当定了。躲得过这次选秀,躲不掉下一轮,他倒想看看耿家有多大的胆量,敢继续把耿秋兰留下。 所以不管耿家乐不乐意、耿秋兰喜不喜欢,她都让皇帝烙下标记,差别只在三年前或三年后,这段日子皇上经常让皇后宣耿秋兰入宫作伴,此举让所有人看清皇上对耿秋兰的用心。 不过皇后也因此对这个尚未进宫却已经带来威胁的女子深怀戒心,隐隐出现对峙之势,而现在玥贵妃把耿秋莲许给自己,此举目的是……她想与耿秋兰连手,对付皇后? 大有可能,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二皇子党,而后宫势力分两派,耿秋兰不是归顺皇后便是玥贵妃。 好啊,既然要连手,何必把好处往别人怀里送,挟制耿秋莲要挟耿秋兰这档事,并不是非得玥贵妃来做,他出手也许效果更好呢。 打开第三张信纸,那里面密密麻麻写着二十几个女子的资料,姓名、家世、才艺,与宫里嫔妃的关系。 能把这等关系分析得清清楚楚,也只有常公公办得到,他是宫里的老狐狸,能用却不可尽信,他与何太医是同一款人,熙风相信,能够轻易被银钱收买的就不会对你忠心,所以那一万两银子就当作银货两讫。 如果可以的话,整个后宫他最想收买的是李柳,他是父皇最信任之人,可惜他不是个轻易能被打动的。 他把那份名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次,在视线接触到曾五福三个字时笑开了,她也在名单里?怎么会呢,是谁动的手脚?不过不管是谁,在看到这三个字的同时,他便做出决定——就是她。 曾五福,父亲曾国梁、七品县官,官风清廉、家无恒产,曾经为百姓发声,与齐熙棠、齐熙庆正面对抗,差点被活活打死。 第八章 曾五福家中还有祖父曾玉山、祖母王氏、母亲江氏和两个年幼的孪生弟弟曾福临、曾临门,曾家长辈给孩子取名字不上心,三个孩子凑在一起恰是五福临门,到底是太看重福气呢,还是太想让手足亲情一路沿续。 把信纸折迭好,与其它的信一起收进匣子里,拿起双鱼锁锁紧。收拾好桌面,他倏地起身往外走。 「走,进宫去!」他对邱大说。 「四爷就这样进宫?不更衣?」 「换下衣服,怎显得出我风尘仆仆返京,接到旨意便立刻进宫的孝心呢。」他自嘲一笑,戏演得多了,连这等小细节都会照顾到,他呀,越来越精明了。 「熙风,你怎么说,母后和玥母妃替你挑的正妃、侧妃,可还满意?」 皇后端坐在楠木椅子上,神态高贵优雅,仙女似的彷佛凡间尘埃沾染不上她。 母亲曾经羡慕过李皇后,她认真学字,努力背诗,以为总有一天自己能像皇后那样。当时他们都以为皇后是个好人,再干净不过,但是…… 仙女?假的! 「婚姻大事本该由长辈作主,母后与玥母妃为孩儿挑选的姑娘必定是好的。」 他一如过去般和顺,没有脾气、没有意见,笑吟吟地好像对所有事都甘之如饴。 「这话,对,也不对。」玥贵妃走过来,慈蔼地对他说:「我与皇后娘娘挑来挑去,也就是挑家世才情、品德性格,可夫妻之间呐,最重要的是眼缘,看对眼比什么都重要。 「瞧,佟妃那副脾气多骄傲任性呐,可人家就是合了皇上的眼缘,一句冰山美人,什么礼都不必守便稳坐妃位,所以我们挑两个帮风儿持家、掌中馈,你自己也挑一个合心合眼的吧。」 「你啊,这个贫嘴的,话要是传到佟妃那里,不又要闹个鸡飞狗跳。」 皇后轻轻点了玥贵妃的脸颊,两人一派和乐融融、亲昵和气,哪里看得出私底下已经缠斗多年,恨不得对方早点进黄泉。 熙风笑着看两个女人演戏,好像很享受这份家庭温馨似的,其实是丝丝的寒意侵入,密密地在心底蔓延滋生,未来……他也会有这样一个大家庭吗? 皇后正色道:「不过,你玥母妃说的也在理,熙风,你挑个合心合意的吧。」 目光转过,几名宫女鱼贯走进来,手里各拿着一幅滚动条。 她们走到他跟前、打开画轴,一个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立在眼前,或娇俏妩媚、或清丽动人、或端庄秀丽,十幅画,比常公公给的名单足足少一半以上,换言之,那二十几名女子中已经删除一大半,所以被删除的是…… 他细细回想常公公给的名单列表,片刻恍然大悟,在自己进宫之前,皇后和玥贵妃又交手一回,把与对方有关的人选一一勾除? 这对他是好消息,她们这一交手替自己省却不少事。 他看得很仔细,好像真的在找一个合心合意合眼缘的,最终,他在最后一幅画像上头,看见曾五福三个字。 她就是曾五福啊,她的脸圆圆、身材有些丰腴,眉目间有着教人说不出的舒心,额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极为抢眼,她不美丽,至少比起其它画像中的女子,她的容貌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常公公的信上头写着她不认得字、不会弹琴、不擅书画刺绣,而才艺上头写着:擅食。 这算什么才艺? 如果那些内容是从选秀名册上誊抄下来的,是不是代表她无意被选上? 可惜,即便这样描述自己,她还是被留用,运气真差呐,忍不住地,一个恶意的笑容浮上,抬起头,他对皇后道:「母后、玥母妃,儿臣选曾五福。」 「什么?!」皇后和玥贵妃异口同声,简直不敢相信,她是里面条件最差、长相最糟、家世最坏、家境最贫穷的,娶她进门,对他的未来无半分帮助。 「为什么挑她?」玥贵妃忍不住问。 「她圆圆的,才艺又写擅食,儿臣正想找个人和自己一起到处品尝美食,那些样貌美丽的女子都像小鸟似的,几粒小米就能给喂撑了。」 他的回答令玥贵妃愣了下,随即掩嘴大笑,果然是个傻的,哪有人这般挑媳妇的。 见她笑成那样,熙风面露惶然,急道:「母妃,不能挑曾五福吗?如果不可以,儿臣挑别人好了。」 「没有不可以,这曾家姑娘好,脸圆圆的,看起来实在福气,娶了她肯定能给风儿带来好运。」皇后也想笑,只不过强把笑给憋进肚子里,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只要他喜欢,有啥不行? 【第三章】 宫廷选秀,留用了七十三名秀女。皇帝点选耿秋兰等五名秀女进宫,其余的赐予皇子或者权贵之家。 秀女们返家后数日,便会有宫廷姑姑进府教导规矩,照理说,从出宫那天起,耿秋兰便不能出府,但她出门了,这是她与父亲交换的条件,她说:「我愿意放手,全心为家族争光,只求父亲让我再见程溪一面。」 程溪是她的救命恩人,四年前她声名大噪,却引来恶徒觊觎,他们意欲将她掳走,尝尝京城第一美女的滋味,是程溪伸出援手阻止这场灾难,但他也因此受到重伤,在耿府养伤近将近四个月。 一百多天的朝夕相处,年轻人情愫滋生,明知道家世悬殊,两人之间没有可能,却还是想尽全力拚搏一回。 三年前程溪给的药让耿秋兰大病一场因而避开选秀,他们以为可以海阔天空,谁知皇帝放话,耿秋兰终究逃不过入宫命运。 如果之前耿家长辈不知道耿秋兰与程溪之间的情愫,在她生那场大病后也都清楚了。 今年的选秀耿秋兰心如死水,几次想了结自己的一生,却都让人给救下。 死亡于她,是奢侈。 一路上,耿秋莲的笑容不歇,事实上自从选秀过后,赐婚圣旨颁布,她便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满腔得意。 耿秋兰是嫡女,从小到大被宠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老太爷都对她另眼相看,哪像她一个小庶女,只能处处委曲求全。 可谁知道自己竟会有今日这番际遇,耿秋兰虽然得到圣心、留用后宫,可自己嫁的是四皇子啊,虽然有人传说四皇子是个傻的,可再怎么傻总也强过一个暮暮老矣的皇帝。 谁晓得耿秋兰能有几年的好光景?说不定没两年功夫就当上寡妇,当寡妇还是好的,万一皇帝偏爱,非拉着她殉葬……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弯两道柳眉。 至于自己,虽然只是侧妃,但听说李彤桦是个软性子,只有被欺负、没有欺负人的分儿,而那个曾五福的爹不过是个七品小官,日后想怎么拿捏,还不是看她的心情,到时候,四皇子府的后院自然是她说了算。 心满意足呐,谁想得到她耿秋莲一个小小庶女有机会成为皇子侧妃。 望着耿秋兰的满脸落寞,她冷笑一声。自从圣旨到了之后,耿秋兰就是这副模样,像是谁欠了她似的,祖父还把她找去劝说一下午呢。 哼,谁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和程溪那点儿破事,瞒得过别人可别想瞒过她的眼睛,好啊好,这会儿牛郎织女分隔天际呐,只不过牛郎织女一年还得见上一回,她与程溪怕是再见遥遥无期。 忍不住神采飞扬,耿秋莲打趣道:「姊姊,你这是怎么回事?几日不见竟憔悴如斯,莫不是知道要进宫服侍皇帝,高兴得连饭都吃不下?」 耿秋莲勾起上扬眼角,这辈子她还没机会在耿秋兰面前如此得意张扬过。 就是个没见识的女人,耿秋兰连话都懒得跟她说。她本不愿与耿秋莲同行,可宫里姑姑已经进耿府,她无法在府中与程溪见面,而近日许多被赐婚的选秀女子纷纷到慈云寺酬神还愿,祖父这才安排她与耿秋莲一起出门。 「怎不说话?不屑妹妹吗?姊姊真以为自己是皇后娘娘啦?哼哼,就当妹妹好心,奉劝姊姊几句,听不听在你。 「皇后娘娘那个位置是风打不动的,人家两个儿子可不是白生,就算姊姊再美、再受皇帝宠爱,也千万别心大,不把满宫妃嫔给看在眼里,毕竟后宫里的贵人比比皆是啊。姊姊还是好好学着怎么夹着尾巴做人,千万别为一己之私害了耿家上下。」 第九章 她在等耿秋兰发怒,好再多刻薄几句,可对方文风不动,只是淡淡地望着自己,明明半句话都没说,耿秋莲就是觉得自己被鄙夷了。 心呕!不等耿秋兰开口,她继续挑衅。「就算没有皇后娘娘,也有贵妃娘娘呢,也许她们年华不再,比不得姊姊美艳,可少年夫妻老来伴,她们和皇上的情分可不是一个新人能比得上,我要是姊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这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样先给改了。」 耿秋兰依旧与她对望,继续一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样」,看得耿秋莲火气更盛,本想再接几句,可车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大小姐、五小姐,慈云寺到了。」 闻言,耿秋兰状似无意地拍拍自己的衣裳,好像与耿秋莲同坐一车便把她给弄脏似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令耿秋莲恨得咬牙。 她猛地转身,跳下车,领着婢女先走了。 耿秋兰在她身后缓缓下车,也领自己的贴身丫头、嬷嬷走进寺里,只不过她走的是另一条路,前往一间僻静厢房的道路。 他的背影被一圏光晕包围,晃眼的光芒里,有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飘摇舞动。 总是情不自禁地,看见他的背影,她就无法忍住笑意,好像有股暖暖的东西从心脏中间往外,不断地汩汩冒出。 她深爱他,确定到不能再确定。 那时,皇帝圣喻,让她三年后再参加选秀,她便明白自己躲不过了,此生与他无缘无分,只能待来生,既然如此,何苦让他们在这一世相遇、相知、相爱? 他总是偷进她的香闺,与她并肩躺在床上,说一夜情话。 圣喻传进耿府那日,她整整哭上一天,她无法遏抑那份深沉的悲哀,直到他出现,浓浓的甜蜜才覆盖了噬心的苦涩。 那夜,她说:「我无法负荷这么沉重的失望。」她想把身子给他,但他拒绝了。 他说:「我相信柳暗花明,只要够坚定,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这话是哄她的,耿秋兰很清楚,他担心一时的冲动会害苦她,倘若选秀势在必行,失去页节的自己,就算不被恼羞成怒的皇帝活活打死,父亲也无法让她活着破坏耿家名誉。 他爱她,无法忍受她受伤害。 选秀名册送进宫那天,她悬梁自尽,被救下后,母亲跪在她床前,哭着哀求她,「上次选秀,一场莫名其妙的重病,你以为皇上不心生怀疑?现在如果你死了,岂非坐实皇上的猜忌? 「关于皇上的种种,这些年你从祖父那里听到的难道还不够多?皇上苛刻、偏狭,睚訾必报,你今日扫了皇上的脸,他日皇上必借口灭掉耿氏一门,秋兰,救救我们吧,你弟弟还小,哥哥的前程全掐在你手上,你怎舍得为一个男人,闹得耿家家破人亡。」 静静听着母亲的话,心中五味杂陈,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呀,何德何能背负这样大的责任。 「程溪。」耿秋兰轻唤。 程溪飞快转身,脸上迅速挂起一道笑容,她也做同样的事,只不过两人都做得不够好,所以他们从彼此脸上看不见开心,只有哀愁。 他们都清楚,过了今日,再无见面之时,皇宫内苑不是耿家,他无法来去自如,就算可以,她也不愿意他冒这个险。 「怎么办?」 耿秋兰脸上在笑,嘴巴吐出的却是令人心碎的三个字,程溪明白,接在「怎么办」后面的句子是什么。 怎么办?看不见你的日子,我要怎么活下去? 怎么办?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人人能去的阴曹地府,独我没资格前行。 怎么办?我无法想象自己成为别人的妻子,无法忍受别的男人碰我。 是啊,他也想问怎么办?他无法控制自己,他爱她、想她、要她,即使两人之间隔了千山万水、重重困难,他依旧不愿放手。 他没有回答,只是向前两步,将她紧紧地、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他说。 这三个字和她讲的一样教人心碎,因为她也清楚「对不起」后面接什么。 对不起,我是个懦弱无用的男人,我无能为力陪你一生。 对不起,我连带着你远走高飞的能耐都没有。 对不起,我保不了你、护不了你,我是个再糟糕不过的男人。 于是她放声痛哭,哭倒在他怀里,「如果我死去,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照我们的约定走遍五湖四海,用你的眼睛帮我看,用你的耳朵帮我听,用你的心帮我记住所有的好风景,好不?」耿秋兰殷殷哀求。 「不,如果你死去,我会立刻奔赴幽冥之境找你,然后,我们的魂魄就能照着约定,走遍五湖四海,看尽所有我们想看的风景。」程溪回答。 他或许没有能力带她走,没有权利与她殉情,但他有能力决定在她离开的同时,与她走同一段旅程。 「你何苦?」 「我不苦,唯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懂得什么叫做快乐。」他为她顺顺颊边碎发。 本是飘泊一生的江湖人,他没想过会救下一名女人,然后此生为她羁绊,这些年不只一次想离开京城,彻底断绝两人的思念,让彼此的路都好走一些,但……不是他不做,而是做不到,他办不到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事。 轻抚她细致的脸庞,程溪低声道:「别苦、别伤心,老天爷对我们够好,至少我们还有一个人可以想、可以思念,比起一生都不知道什么是爱的人,我们很幸运。」 他在安慰她,她明白,他总是这样子,让她在辛苦的生活里挖出一点点的甜蜜。「我该为此感到开心吗?」 「至少不要痛苦。」因为她苦、他便苦,她痛、他便痛。 突地,一声悠长的叹息传来,两人同时一惊,程溪急忙把耿秋兰护在身后。 看见他的动作,齐熙风的叹息更深。他以为天底下没有这种感情,自从父皇背叛母亲,他变得主观且偏激,认定爱情不过是男男女女在作戏,除非是自愿入戏,否则没有什么感情可以牵绊任何人。 那夜,他的人无意间在耿秋兰的屋里探到一个男人,他下令跟踪,追出这段耿家刻意隐瞒的事实。 玥贵妃计算错误,她以为挟制耿秋莲,可以让耿秋兰因为姊妹情深站在她那一边,却不晓得这对姊妹势同水火,耿秋兰根本不会为她做任何事。 非要挟制耿秋兰的话,他倒是找到一个更好的切入点,只不过在看到刚才那幕之后,他改变主意了。 「你是谁?」程溪目露凶光,手指扣住两枚暗器。 他保护耿秋兰的直觉举动,让熙风的心再疼一遍,当年,这是他对父皇的期待。 瞄一眼程溪的右手,他是在警告对方别轻举妄动,他既然可以看穿他的动作,便有足够的能耐阻止。 浅浅一笑,耿秋兰推开挡在前面的程溪,站到他身侧,她向熙风屈膝为礼,秘密终究隐藏不住?也罢,或许天意如此,但愿这位传言中宽和温厚的四皇子,能够让此桩祸事不累及耿家人。「问四皇子安。」 四皇子?!听见耿秋兰的称呼,程溪立刻将手中暗器发射出去,他已经无法思考了,就算要以一命换一命也在所不惜,他绝不能让四皇子把这件事捅出去。 「不要!」耿秋兰大喊。 同一瞬,熙风的手轻轻抬起,程溪疾射出去的飞镖被纳入掌心,如同他事先给的警告那样,他的武功不会比程溪差,轻举妄动不是好做法。 一发不成,程溪抽出剑,刷地横在熙风颈项间。 浅哂,熙风没把这个看在眼里,他低声问:「你以为杀了我,你们便能够安然从这里走出去?」 「我无所谓,秋兰能平安出去就好。」 他失笑,摇头。「君子不立危墙,没有十足把握,我怎么可能一个人来见你们?如果你敢再动一下,我保证,耿秋兰不贞的事,绝对会比我的死讯更早传出去。」他眼底没有被威胁的惊慌,只有笃定的满满自信。 两个男人对峙着,眼波交流间,他们读出彼此的讯息,程溪退后一步,收下手中长剑,问:「你要什么?」 「合作!」 「我为什么要与你合作?」 「如果比翼双飞是你们的梦想,就必须同意。」 第十章 这句话是极大的诱因,但程溪考虑的更多,「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不能牵扯到秋兰。」 「我要的合作,还非得牵扯她不可。」 「甭谈!」程溪想也不想便拒绝。 「不,我想知道怎么样的合作。」耿秋兰插话,她不怕危险,只要能博得一分可能,她都愿意去做。 笑容在熙风嘴角扩大,勇敢的女人呐,希望程溪值得她飞蛾扑火。 时间悄悄过去,墙外的五福身子越蹲越低,她好后悔哦,不该跟过来的,好几次她想要躲开,但是腿软啊…… 撞见这么大的秘密,她、她这不是找死吗? 她不想早死,她想活得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想五福临门、合家平安的说。 好不容易,她深吸气、深吐气,慢慢平息心中惊惧,好不容易她的两条小胖腿终于养精蓄锐,有足够的力气撑起自己有点小丰腴的身材…… 奋力一挺,她终于站起身,远离那扇窗外。 只是,那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怎么办?她听了不少啊…… 与耿秋兰和程溪谈好合作交易之后,熙风走出厢房,两道黑影咻地飞到他身边。 熙风轻浅一笑,问:「刚才躲在窗下的女人是谁?」 在确定耿秋兰与程溪的会面之后,他们比两人早到一步、预作埋伏,谁知千算万算,没想到有个意外者闯入,为避免打草惊蛇、吓坏屋里的情侣,他对那个毫无武功底子的女人视而不见。 他多的是方法封住对方的口,这点自信,他有。 「是曾府的大小姐,曾五福。」 是她?这会儿他倒不急着封口了,眯紧双眼,他想知道她会怎样处理今天的事?回家告诉爹娘?把未来「继母」与丈夫的丑事掀开? 无数想法冒出来,笑容也跟着冒出,不知怎地,心,竟然隐隐雀跃。 「她往哪边走?」 「往东院去了。」 熙风点点头,临行前对属下道:「守在这里,别让任何人打扰耿秋兰。」 「是。」黑衣人领命,咻地,又飞上厢房屋顶。 五福走得很快,可再快也就是这样,娘说的没错,她是太胖了些,逃命的时候确实挺吃亏,可有什么办法,她就是爱吃糖啊,这打从娘胎里带来的坏习惯,难改。 「小姐,你去哪里,果果到处都找不到你。」远远看见小姐走来,果果嘟着嘴跑上前。 五福连忙拉起笑脸,企图遮掩自己的惊慌失措。「能去哪儿,不就在附近四处走走。」 「哪个四处呀?我两条腿都快跑断了,还找不到小姐,小姐瞧瞧,我急得都掉眼泪了呢。」果果没大没小、没尊没卑,可这怨不得她,都怪她们家小姐太宽厚。 「我才要叨念你呢,看不到小姐,就该乖乖待在原地等啊,你这样东奔西跑,害我也到处找人问,我还以为你掉进茅厕里了呢。」 她把谎话说得一个行云流水,果果听不出半点差错。 本来她确实在等待果果上茅厕,却发现秋兰姊姊从小径那边走来,她和秋兰姊姊挺要好的,心想,依她那副性子,大概做不出「感激能够进宫伺候皇上,特意来慈云寺谢谢菩萨保佑」这等事,她肯定和自己一样,是被家人逼着走这一趟。 基于同病相怜的心思,她特地追上前,想和秋兰姊姊说几句话,排解排解彼此的忧思,没想到一路追着竟追到厢房门口。 她发誓,当时她就觉得情况不对,就想抽身跑掉……唉,好吧,她承认自己有一咪咪的好奇,真真是该死的好奇心,这下可好,她被害死了! 知道秋兰姊姊的秘密已经是十恶不赦,偏偏又知道自己那个未来夫婿的秘密。 天呐!如果在窃听当中,哪口气喘得稍微大声一点点,她就死定了,杀人灭口这种事,可不是只出现在戏文里。 幸好她还算镇定,幸好她很努力把吸气声压到最低,幸好没有人发现她在窗户外面偷听,幸好祖上有德、老天庇佑,她总算保下这条卑微的小命。 轻拍胸口,五福暗自向老天发誓,以后绝对不再多事。 不管齐熙风为什么要和秋兰姊姊连手,不管他希望秋兰姊姊替他做什么,不管他肚子里有什么阴谋,她都不会再让好奇心跳出来谋害主子。今儿个这件事,她用自己的人格起誓,保证让它烂在肚子里,打死不对第三者开口。 活到十七岁不容易呐,爹娘可是尽心尽力,自己也劳心劳力的呀! 只是……那位未来夫婿听起来似乎不像外传的那样,懦弱?没主见?傻子?刚才的谈判过程里,可看不见半分这种性格。 其实,她早就怀疑过,齐熙风前辈子到底烧多少高香,怎么身边会有一群厉害臣官乐意跟着他办事? 当真他只要吃吃睡睡玩玩,和和气气、亲亲切切,尽心尽力当个懦弱没主见的好傻子,别人就会同心齐力帮忙他把皇帝交办的差事给做得妥妥当当,使得皇帝龙心大悦? 爷爷可是说过的,做事容易做人难,天时地利需要靠运气,「人和」可没那么容易,需要不少心力才能圆圆满满。 他光是促成这份人和,就教人不能不服气。 所以……他非但不傻,还聪明有野心得紧,这样一个男人何必装傻,难道他和自己一样,致力实现「傻人有傻福」这回事儿? 停!不要再分析、不要再猜疑,不要动用脑子去思考这种会谋害人命的蠢事,就到这里为止!她用力吐气,告诉自己,她没有窃听到任何事,她只是来此诚心拜佛,感激老天爷给自己找到一个好夫婿,好……夫婿? 「你,给我站住。」 一声娇斥声传来,正在做心理建设的五福被喝住,抬眸一看,是耿家五小姐耿秋莲。 五福直觉想逃,这位小姐的性子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这世间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有的值得深交,比如耿秋兰,有的是碰上就会惹得一身骚,比如耿秋莲。 她站正深吸口气,转过身,乖乖的走到耿秋莲面前,如果不是那道天杀的赐婚圣旨,自己的未来和耿秋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 「耿五姑娘好。」 「我问你,你见到我家大姊吗?」 她斜眼看曾五福,真胖、真丑啊,那一脸的蠢相,让人见了就作呕,不晓得皇上怎么会让她嫁给四皇子。 悄声叹息,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五福掩去心思,立刻扬起眉满脸兴奋地反问道:「秋兰姊姊也来了?她在哪儿,我得去打声招呼。」 「你没见到我大姊?怪了……」她从东边过来,问过许多人都说没看到,曾五福从西边来也没见到,耿秋兰是躲到哪里了? 莫非……不会吧!她胆子那么大,敢溜出慈云寺私会情郎?这被发现可是杀头大罪,人人都说耿秋兰聪明颖慧,不可能连这道理都不懂,不可能,她没那个胆,何况那个程溪……自三年前皇上圣喻传来,他再没出现过不是?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胆敢跟皇帝抢女人。 「你在骗我?」 五福笑开,反问:「耿五姑娘经常被骗吗?怎就觉得会被我骗了?」 「你在卖弄口才?」 「耿五姑娘爱说笑,要卖弄也得有口才呀,我哪来这种东西,满京城谁不知道耿家五姑娘最是口齿伶俐、活泼聪明。」 这话分明是夸奖,可是从五福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是味道。因为满京城都知道耿家五姑娘争强好胜、得理不饶人,一被她占上理儿,谁都要脱两层皮,她的口水多得可以冲倒龙王庙。 「你这是冲着我来?」耿秋莲哪里听不出来。 「岂敢岂敢。」她傻笑两声。 「福妹妹,你不知道咱们很快就要姊妹相称吗?你这样努力得罪我,往后怎么相处?」 耿秋莲听得出她的嘲讽,她又怎么听不出耿秋莲的恐吓?她满脸无奈,总想着还有三个月女人之战才要开打,怎么一转眼功夫就对上了? 失言失言,方才震撼太大,嘴皮子忘记上锁。「对不住,五福无意得罪耿五姑娘,倘若话说差了,还请五姑娘见谅。」 「你这是求和?」 曾五福叹气又叹气,这人怎么她说什么都能归类? 「耿五姑娘说是就是吧。」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跟她说话很累,有多远她很乐意跑多远,滚的都行。 「算你识相。」 第十一章 「多谢五姑娘夸奖,那我先走了。」她指指耿秋莲来的方向。 「等等,你确定没看见我家大姊?」 「知道秋兰姊姊也来慈云寺,我正想去找呢,姊姊还欠我一张香粉方子。」微屈膝,她忙不迭带着果果往东边院子走去。 曾五福走了,耿秋莲想一想,她那么笃定姊姊不在西院,会不会方才自己没寻仔细?想了半晌,她转身往方才过来的方向折返。 熙风从树后站出来,嘴角勾出笑意。几句话,她就糊弄了婢女,止住她的追根究底,几句话,她便扭转耿秋莲的想法,哄得她往来处走。 曾家五姑娘平庸?呆板?傻气?这些评语很不真切呀,目光一转,提气纵身,他往她走的方向追过去。 五福刻意绕进难走的小径,左拐右拐的和果果走进一片林子里,确定后面没有人,果果才说:「耿五姑娘真过分。」 「怎么啦?」 「小姐和她都是侧妃,皇后娘娘都没说谁大谁小,她就福妹妹福妹妹的喊,她以为自己比小姐尊贵吗?」 五福闻言笑道:「这尊嘛是人家给的,不是自己封的,她爱怎么说随她去,你生啥气呢。」 「我就是生气嘛,还没嫁进门呢,就想压小姐一头。」 「压两下又不会死,与她对峙才累呐,教你几百次啦,恩怨相结大多在于一张脸皮,聪明人做事会把面子给周全,还教对方把事给做了,只有愚笨的人才非要在人家面前争个高低。 「不懂得折身换利,最终事没成,还会惹下祸事。尤其遇到比自己更强的人,要懂得俯身,趋利避害这是根本,能屈能伸方能成就大业。」 「这话不通,第一、耿五姑娘不比小姐强,第二、小姐又不是男人,干么要成就大业。」 「我的意思是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不沾惹她的是是非非,以免惹祸上身,这以后想躲都躲不掉的人,何苦眼下便树立仇恨。」 她的话让果果忧郁极了,这个耿五姑娘往后想躲都躲不掉,咱们家小姐还有好日子过吗? 五福觑她一眼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拍拍她的头,笑道:「别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真要撞山壁啦,绕个弯儿也就好了,我们的心情何苦受人摇摆。我的好姑娘饿了吗?我知道有家果子铺,东西好吃着呐,咱们去买一点回去尝尝。」 「好啊好啊,小姐英明。」果果笑容满面,脚步轻快起来,小姐说了,吃糖是为着心情好,心情好是为着快活,人生苦难多,能贪得一时快活就得尽量贪。 学起果果,五福的脚步跟着加快,笑容跟着飞扬,彷佛刚刚没被耿秋兰的秘密给吓到,没被耿秋莲的无理取闹给气着,表现一如平常。 她一路走,嘴里还自得其乐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闲事,全是闲事,只要不打到自己头上的通通是闲事,人最忌庸人自扰,她曾五福不做这等蠢事。 定定望着她的背影,熙风止也止不住满脸笑意,心像被人开了个口子,拚命往里头灌进蜜水,甜得连舌根都尝到滋味。 他想,这个曾五福呐……他会不会是误打误撞,给自己挑对人了? 【第四章】 他不应该过来的,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筹划奔忙,只是那张圆圆的小脸老是在他的脑子里晃,明明是不美的女子,却让他一想再想,无法遏止。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因为她的眉目间有股让人舒服的特质?因为她和耿秋莲的对峙,让他觉得她很有意思?还是因为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特别? 那日,玥贵妃宣曾五福和耿秋莲进宫,明面上的话意自然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类勉励夫妻好好过日子的话,但隐藏在这些话下面的,是让她们看清楚时势,明白日后该怎么做。 玥贵妃不只一次暗示,往后她们能够依靠也必须依靠的是玥贵妃、是齐熙华,可万万别靠错人,站错位置。 而正妃李彤桦是皇后的侄女,出生不同,立场自然不同,玥贵妃虽没把话说得直白,却也处处明示暗示两人,正妃这位置也不是不能换人坐坐的,最后勉励两人得同心齐力、合作无间好好的服侍四皇子,免得遭人欺负。 玥贵妃的话让耿秋莲蠢蠢欲动,脸上瞬间散发出娇媚光彩,人还没嫁进门,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与李彤桦对峙,抢夺主攻权,而曾五福却是从头到尾摆出一副傻样子,好像她只把明面上的大道理给听进去,没把深义弄明白。 为着她的傻气,玥贵妃不得不多方比喻。 但她只会点头、呆笑,然后说:「母妃请放心,五福一定会好好侍奉四皇子、皇子妃以及耿姊姊。」 她不争不夺,二话不说把自己摆到最尾巴,没出息的姿态气得玥贵妃不愿意同她多说话。 消息传进熙风耳里后,他便抑不住自己的蠢蠢欲动。 他清楚此次玥贵妃召她们进宫,目的是在测试她们的性情,看看是否好控制拿捏,耿秋莲的「聪明」让玥贵妃很高兴,几句挑拨,李彤桦的日子必定不会平静,四皇子府后院着火,看好戏的人肯定多于关心的人。 至于曾五福,据内线传来的消息,她表现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傻,而不是滑不溜丢的圆融,她傻里傻气地听不懂暗示,傻里傻气地惶恐保证自己绝对会谨守侧妃身分、绝不僭越,她越是害怕、越是乖巧、越是没出息,便越让玥贵妃瞧不上眼,连利用她的心思都灭了。 她顺利安全地通过玥贵妃那一关。 如果他没听见慈云寺里她与婢女的对话,如果他不晓得她无意间发现耿秋兰与自己的秘密,如果不是他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守着她,那么他也会被她的笨骗过,但是现在,他对她好奇极了。 因此现在,夜深人静,他坐在曾五福闺房的屋顶上,细细听着属下的禀告。 「……曾姑娘白日跟着宫里嬷嬷学规矩,没有聪明伶俐到让嬷嬷心中满意,却也没笨到挨嬷嬷板子,平平顺顺、一板一眼地把该学的规矩学齐,宫里嬷嬷说过两日就要回宫,往后的生活望她好自为之。」孙白压低声音,在主子耳边禀报今日发生的大小诸事。 自慈云寺那日之后,主子便让他和孙青轮流看守曾家姑娘。 第一次认真看着曾姑娘,两人都搞不懂主子的心思,好端端的,满城名媛闺秀任君挑,闭上眼睛随手一抓也能抓到比曾姑娘好的,为什么主子偏偏选个没有家世、才华、容貌的七品小官女儿? 但接连两个月的日夜监看,亲耳听着曾老太爷与儿子、孙女的对话,亲眼见证这样一个把亲情看得比利益还重的家族,亲自窥见曾姑娘的聪敏机智、狡黠可爱,他们有了不同看法。 曾姑娘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更正确的说法是——曾府这一家与京城所有的家庭都不一样,若非这种不一样,怎会教出这样的曾姑娘? 听着孙白的禀报,他微微一笑,真不出色吗? 监看耿秋莲的孙墨回禀,耿秋莲争强好强,白日里自嬷嬷身上学得的,夜里一再练习,像是怕输了谁似的,可这么拚命的耿秋莲……宫里嬷嬷还不敢提要回宫的事呢。 至于李彤桦,白天有宫里嬷嬷教导,夜里又找一个名满京城的教养嬷嬷指导,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整个瘦下一圈。 谁像曾五福,一离开嬷嬷的视线,立刻吃吃喝喝、看书玩乐,连早该预备好的喜帕都一催三请才肯坐到绣架边,三个人的用功程相度相差这么多,她的嬷嬷竟把该教的全教齐了?她不出色?才怪! 他眼底漾起一抹笑意,「这些日子,她都没出府?」 「是。」 「有没有派人出去送信?」 「没有,连身边的丫头也没出过门。」 「曾府其它的人呢?」 「曾老爷除进衙门点卯之外,没去过别的地方,不过曾老太爷今儿个出府一趟。」 「去哪里?」 「去拜访徐大人,徐大人曾经是曾老太爷的学生、曾老爷的同窗,当年曾老太爷教出来的学生当中,只有徐大人与曾老爷考上进士谋得官身,两家交好,一直都有来往。」 第十二章 「曾老太爷去那里做什么?」 「曾老太爷想请徐大人的内侄来教导两位曾公子的功课。」 「曾老太爷能导儿子,怎教不了孙子?」 「说是慈父多败儿,老来得子,曾老太爷和曾老爷宠得小公子们无法无天,根本没办法让他们安静坐下来念书,过去两位小公子的功课是曾姑娘一手包办的,如今曾姑娘要出嫁,自然得帮他们找个好师傅。」 「依你看,曾福临、曾临门的资质如何?」 「聪明伶俐,脑子极灵活,只佩服比自己有能耐的人,要教导他们,得先令他们服气才行。」 想到那几个被他们整得不敢上门的师傅,孙白忍不住噗哧一笑。 这样啊,如果让上官先生来教呢?相处多年,方知上官先生不只有才有能,更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当年若不是为奸人所害,科考不成只能从军,否则现在满朝堂恐怕找不到比他更能干之人。 「主子……」孙白才起个头,熙风便做出噤声动作,两人同时伏低身子,刘嬷嬷来了。 刘嬷嬷一手带大曾五福,曾家长辈都是极宠孩子的,自己扮不来黑脸,便到处找人扮黑脸,刘嬷嬷就是曾五福的黑脸嬷嬷。 呀地,门开门关,熙风不再与孙白交谈,细细倾听屋里传出的声音。 「我的好小姐,这是喜帕呐,你怎这般漫不经心。」刘嬷嬷声音响起。 皇子娶亲,自有礼部备嫁衣、凤冠,唯有喜帕要新娘子自己准备,原意是要让人瞧瞧新娘的手艺,但京城名媛出身不凡,有时间宁可拿去学琴棋书画,彰显才名,谁肯在这等耗眼力的事情上头尽心? 因此到后来,女红好的就自己动手绣喜帕,功夫不精的就在外头订做。 「不差了呀,比起外头卖的半点不差。」果果替自家小姐辩解。 「只比外头卖的不差就行吗?你们家小姐要嫁的是四皇子呐,甭说李家姑娘有皇后娘娘赐下的喜帕,就连耿家也聘请京城最负盛名的秋湘阁为五姑娘繍制,到时候三顶花轿、三个新娘同日进门,你们家姑娘脑袋盖着这块……唉,你让你家小姐的脸面往哪里摆?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你家小姐的绣功,比起秋湘阁的柳娘子半点不输,若肯多用两分心,怎会做出……」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甫进门就输人家一大截,还指望谁把他们家小姐放在眼里? 刘嬷嬷忧心忡忡啊,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子府里的下人几乎都是从宫中出来的,正妃只能带两名贴身婢女,侧妃只能带一名婢女进府,别人家是怎么精挑细选陪嫁丫头的她不清楚,可她们家小姐就带果果这个傻丫头嫁进去,要是碰到事,谁来帮小姐一把? 看着嬷嬷的忧心忡忡,五福走到她身后,撒娇地攀着她的后背,笑了。 「嬷嬷,您多虑了。谁不知道三个新嫁娘是何等家世?耿家不必说,耿老太爷是相爷,耿老爷是吏部尚书,要不是耿五姑娘是庶女,那身分还压皇子妃一头呢,至于皇子妃,好歹是皇后的远亲侄女,背后有皇后撑腰,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我呢,爹爹就是个七品官,虽说不上两袖清风,也就是个小康之家,家底多少,旁人眼里一清二楚,我要是打肿脸充胖子,抬出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做一条比秋湘阁更精致华美的喜帕,日后才真的难在四皇子府里立足呢。」 「好姑娘,嬷嬷知道你心思细、脑子转得快,你是怎么想的告诉嬷嬷吧,免得嬷嬷牵肠挂肚。」 刘嬷嬷拉着五福,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当年自己守寡,带着唯一的女儿过日子,没想一场大病,女儿走了,她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断了,幸而遇到夫人,夫人好心收留自己,还把襁褓中的大小姐交给她,是小姐安慰了自己,这些年她是把小姐当成自己女儿带大的。 「嬷嬷,外传李彤桦是皇后娘娘的人,耿秋莲是玥贵妃的人,而我却是四皇子亲自挑的侧妃,你想想,四皇子为什么要选我当侧妃?」 「小姐别妄自菲薄,依我看,满京城就没有几个比得上你的,我们家小姐可是两岁就会背诗的才女。」 说到她家小姐,不由得她骄傲啊,旁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小姐从小就偷偷拿笔写文章,满满一篇呐,那字说有多好就有多好。要不是女人不能考状元,曾家早就有第二个当官的。 「可这事别人不知道呀。」 「是老太爷不教人家知道的,耿家大姑娘要不是成名太早,怎会替自己惹下祸端,好好的年轻姑娘就要葬送在后宫那样一个肮脏地方,可惜呐,耿家大姑娘是个好姑娘。」 人人都想嫁皇帝,可老太爷同他们说过后宫的事儿之后,她可是清楚了,后宫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老太爷说,珍镇佳肴进了肚子也就是那回事儿,绫罗绸缎不比棉衣暖、不比麻衣凉,人躺下来不过五尺地界,何必非要几亩地来葬,再大的荣华,到最后下场都一样。 男人还要负起光耀门楣、荣耀祖先的责任,咱们家五福只要好好地享一辈子福气就好。 老太爷的态度明明白白,曾家是真正疼爱孩子的人家,绝不会拿孩子去交换前程。 果果插嘴道:「是啊,咱们老太爷和那个诸什么亮的一样,料事准得很,不允许咱们小姐才华外露,不准下人把小姐的事儿往外传。以前我还不懂呢,小姐什么都会,写诗填词,画画弹琴,女红厨艺……样样都是真功夫,为什么不能在别人跟前表现呢?直到耿大姑娘要进后宫的消息传开来,我这才明白,想到耿大姑娘,果果心里都疼呢。」 「你真懂?说说,心疼耿大姑娘什么?」五福笑着戳了果果两下。 「皇帝比耿大姑娘的爹还老,成天对着一个老头子,那日子得有多苦呐,这还不打紧,要是嫁进宫里三、两年,一个不好……耿大姑娘怕是要当几十年的寡妇呢。」 果果的话让五福噗哧大笑,她烦恼的事怎么和别人不一样?这教人揪心的是后宫惊险,而不是寡妇要当几年。不过……不会了吧,秋兰姊姊选择与他合作,为自己的未来拚搏一回。 「小姐,你别岔开题,快告诉嬷嬷,你是怎么想的。」刘嬷嬷催促。 「四皇子为什么挑选我当侧妃,那是为着表态,让皇后、玥贵妃明白,他不想仗恃着岳家的力量,与大皇子、二皇子等人分庭抗礼,对于东宫太子,他无心也无意,皇后与玥贵妃可以别担心他、防范他。」 只不过这份表态是真心或是隐人耳目……日后必见真章,男人有男人的抱负与世界,她不想涉入,也不想了解,她只想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 「换言之,他要的是一个低调、安静、傻气、无争无欲的后院。既然我最没有本钱、没有地位争,那就照着四皇子的意思,安静、乖巧、低调,暗暗助四皇子一把,岂不是好事一桩。此为其一!」 倘若依她和爹爹、祖父的意思,就是找个寻常人家,平平顺顺过完一辈子,偏偏遇上无法违抗的赐婚圣旨,只能顺势而行,但即便顺势,她依旧要平安顺当、无风无雨。 「其二呢?」 「不管是哪家后宅,凡有三妻四妾必有斗争,寻常的大户人家里也许会轻松一点,争名分争中馈争家产罢了,但皇子的后院就没这么简单了。」 「怎么说?」 「方才说过,光是眼下的正妃、侧妃,就有皇后以及玥贵妃两派势力介入,日后更会有姨娘侍妾通房……族繁不及备载,这当中谁是谁的势力?谁是谁的眼线?背后关系复杂,我不想知道更不想涉入,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四皇子府里占一个角落,不受打扰的过日子。」 她不考虑太多利益问题,有人说她一旦嫁给四皇子,四皇子必会提携自己的岳父、小舅子,她不认为爹和弟弟需要这种提携。 祖父曾经找她谈过。祖父说:「福儿,我对你只有一个期许——好好活着,活的平安、活的快乐,如果你能活得比祖父更大岁数,祖父便以你为荣。」 这话让她热泪盈眶,天底下会有人这样宠爱孙女,把孙女的幸福看得比儿孙的前途重要? 第十三章 「哪家闺女出嫁想的不是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却是安静不受打扰?小姐怎么就摊上这桩婚事。」刘嬷嬷心疼地把小姐揽在怀里。 五福笑道:「多少人想摊还摊不到呢,咱们可不能人在福中不知福。嬷嬷别忧,人生嘛,就是一场随遇而安的过程。」 「没有儿女依靠,小姐的平稳日子能够过到什么时候?」刘嬷嬷抑郁的说。 「放心,既然我是四皇子选择的,为了不让外头有话说,他定会与我相敬如宾,宠爱倒不必,但基本的尊重不困难。 「而且刘嬷嬷还不了解五福?我没那样骄傲自负,更不会刁难自己,我会尽力把四爷当成上司好好款待,在他的羽翼下寻求平安,我会有孩子的,只不过不能比王妃、耿侧妃早怀上,最好生个女儿就好。」 「怎能不生儿子,女儿长大后要嫁人的,怎么样也得生个儿子傍身,打小好好教养,倘若四皇子不在了,小姐还可以和儿子分府另居,到时小姐才真正熬出头……」 刘嬷嬷对曾五福叨叨絮絮说不停,坐在屋顶上的熙风越听眉头越扬。 安安静静、不受打扰的过日子?嫁入皇室,她竟只要这般的微小心愿?人生是一场随遇而安的过程? 那么倘若、如果、假设计划赶不上变化呢?她也会随遇而安?恶意从他狡猾的眼中闪过,第一次,他对恶整一个女人感到期待。 飞下屋顶,孙白跟在他身侧掠下,问:「主子,你要去哪里?」 「会会曾老太爷。」那是个相当有趣的老家伙啊! 「主子,宫里有讯。」回到府里,孙黄快步上前,向他回话。 「拿来。」 孙黄把信交到熙风手上,他一面走一面展开信纸,匆匆读过,笑开怀。 那么多年,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性情半点没改变,还是急躁,还是按捺不住,还是抓到一点尾巴就想掀翻乌龟,那可不行,得再补些「有利证据」给他们,否则乌龟掀不翻,岂非功龄一篑? 过去六、七年,大齐水涝、旱灾不时传出,除熙风之外,领皇差到各地帮忙解决灾情的臣官不少,其中有六、七成皇差落在褚家的子弟兵身上。 熙华、熙明怕受累,不愿意出京,但暗中指挥这种事做过不少,中饱私囊更是跑不掉。 知道者众,但谁敢揭穿?那可是褚家,是玥贵妃的人呐。 朝堂中,最大的势力是褚家,后宫里,玥贵妃与皇后分庭抗礼,隐隐有超越皇后之势。没脑袋、不要叩的人,才敢去揭穿这种事。 熙风自然也「不敢」,虽然手里有许多秘密证据。 既然不敢,就得去找几个敢的,这种时候,熙棠、熙庆就是不二人选了。 第一条消息漏出去,大皇子熙棠如获至宝,出大价码,让谋士田光替他找出更多证据。 找?不必麻烦,光是他手中那些就足够用了,所以田光把证据一笔一笔送到熙棠手中,那些足以把熙华、熙明给掀翻,但只掀翻几个皇子怎么够?要的话,当然要把褚氏一脉连根刨起。 这可是帮父皇的大忙呢,父皇早就不耐烦褚家的贪得无厌,不耐烦他们无止境的扩大势力,暗地控制满朝臣官。 所以再送出几笔大礼吧,只要齐熙棠、齐熙庆不是蠢到无可救药,这一回,褚家定会彻底消灭于朝堂上。 熙风养在玥贵妃手下,皇后早将他当成二爷党,所以就算事情与他无关,皇后定也会弄出「可靠证据」,把自己一并扫下台。 他并不打算在这一波的清算中落水,但若是避开得太巧妙,被看出端倪,之后他要做任何事必定处处掣肘,因此——他必须出京,必须从皇后眼皮子底下撤离。 「孙黄。」 「属下在。」 「耿秋兰什么时候进宫?」 「八月初十,还有十二天。」 十二天?够用了!「带一封信给耿秋兰,再让上官先生那边开始准备。」 「是。」孙黄气势十足地喊一声。 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他别的没学会,可就学会了只要主子想做的事,就一定会成功! 东大街上,熙华、熙明和熙风并肩走着,这些年,在外人眼中他们兄弟情深,殊不知他们有多讨厌这个兄弟。 那年熙风帮他们打一场架,母妃便让他们与熙风亲近,可是怎么亲近得起来? 他嘴巴不甜、不会奉承两人,只会用那张比女人更漂亮的脸冲着他们笑,下面几个皇弟比起他,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这些年更坏啦,本以为他已经变成傻子,不会再得师傅夸赞,没想到他运气好到令人眼红,每次总能派到几个能干大臣跟着他一起出皇差,结果差事办得又快又好,频频得到父皇称赞。 就是个傻子,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嘛,又不是真有多了不起,如果让那几个官员陪自己出京,肯定可以做得比齐熙风好,可谁教他的运气就是好呗。 偏偏母妃说,他再傻也得把人给拢住,好歹熙风重视与他们在一起长大的情谊,又能在父皇面前说上话。 这点他们不否认,比方上回熙华去青楼狎妓,与李定邦争执,把人给打伤,李定邦是皇后不知道远到几层楼的亲戚,他居然求到齐熙棠那里,硬是在父皇面前把自己给告了。 父皇骂他品性不修,将他禁足在府中三个月。 三个月!教人怎么活? 幸好齐熙风帮他,说:「李定邦才是品性不修,欺民霸邻、强抢良家妇女的坏人,他打着母后亲戚这层关系,到处为恶,还瞒着母后和大皇兄、三皇兄,把他们的名声都给带坏。 「要不是二皇兄见他又打着大皇兄的名义为恶,怎会忍不住出手教训,二皇兄这是为着皇家的颜面呐。」 父皇不信,真让人去查,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这个李定邦还真像熙风说的那样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家伙,结果他非但不必禁足,还让父皇褒奖一番,那次倒霉的是齐熙棠,父皇说他识人不明,怎堪大任? 他觉得怀疑,齐熙风怎么变聪明了?他私底下问齐熙风,谁知他回答道:「李定邦得罪张大人,张大人背后把他骂得可凶啦,我见二皇兄被罚,才把张大人的话转述给父皇。」 瞧,他运气就是这么好! 「二皇兄,到了,就是这里。」熙风笑着指指前面的铺子。 父皇的寿辰快到,众皇子们无不绞尽脑汁想着要送父皇什么寿礼。 昨天齐熙风神秘兮兮地拿个西洋怀表给他看,那可是好东西呢。 这些年父皇的眼睛不好使,齐熙风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一副叫做眼镜的稀罕物儿,一戴上,模糊的字就看得清清楚楚,父皇喜欢极了,常公公更是把父皇戴眼镜的模样夸得天上有、人间无,威武八方……好像戴上眼镜,父皇就比圣贤更能干啦。 送了眼镜又送怀表,往后父皇随时从怀里掏出表,就能知道时辰,天天看着表、想起他,能不对熙风多看重几分? 他命令熙风把怀表送自己,要是以往,那个懦弱的家伙肯定会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可这回他竟然变成强驴子,怎么威胁都没用。 最后大家各退一步,齐熙风领自己和熙明到买怀表的铺子里,挑选其它的好东西。 「里头的东西贵吗?」熙华问,他的银子全贡献到青楼里了,最近手头有些紧。 「二皇兄比弟弟富得多,弟弟买得起的东西,哥哥怎会买不起?」熙风笑吟吟回答。 明知道话出必有因,他还是讲得满脸真诚,好像非常羡慕对方似的。 熙华无从反驳,因为他的话挺实诚的,这些年熙风四处办差,也没见他捞到好处,连跟着他办事的大臣都苦哈哈的,这个呢,说得好听叫做清廉,说得难听就是不给人半点油水。 一次两次还好,反正他挑选的那些人都是六、七品小官,办好差事回京,父皇多少能给他们升升位儿,可长期下来…… 母妃也说:「他这个样子,拢不住臣官,等着看好了,人心是不会餍足的,再过个几年,官位够用,谁还肯陪他上天下海,到处出皇差。」 来到铺子门口,熙明拍拍哥哥的肩膀,说道:「咱们进去看看,也给父皇挑个好货色。」 这时一辆青色马车停在铺子前面,把整个门面给挡住大半,两人见状想破口大骂,可是当他们看到从马车上面下来的耿秋兰时,熙华的眼睛亮了。 第十四章 那可是京城第一大美女呢,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性情温柔婉约,是男人都想要的女人,可惜被父皇给看上,回想几年前,他还为耿秋兰与齐熙棠明里暗地闹过好几回。 熙明用手肘推推熙华,这对兄弟几年来小打小闹做过不少坏事,两人极有默契,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熙明走到熙风身边,大手揽上他的肩膀,低声问道:「四哥,你可见过未进门的媳妇?」 「三个都没见过,只见过画像。」 「那……耿秋兰呢?」 「五弟说笑了,弟弟这些年鲜少留在京城,何况耿府千金哪能随意抛头露面,怎么可能见过?」 他指指前方,「瞧见了没,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就是你要娶的耿府五姑娘,你要不要上前同她讲几句话?弟弟给你把风。」 「她就是耿五姑娘?这……她人比画像中的美多了啊。」瞬间,熙风看「耿秋莲」看得眼都直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他目瞪口呆的模样,熙明、熙华笑得奸诡。「可不是嘛,快上前同你未来的媳妇说说话。」 「这样会不会坏了她的名声?」熙风犹豫。 「傻瓜,你们都要成亲啦,怎会坏她的名声,今日之事传出去,只会传为佳话。」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要不要去?走,我们陪你。」 「不,不好,还是我写一封信给她?」熙风笑得腼腆,目光忍不住又偷偷觑向铺里。 说几句话哪能够,怎样都得留下证据,才能让父皇气到把自己给踢出京城,既然有心避祸,岂能不避个彻底。 「写信?好啊好啊,不如写情诗,要不要二皇兄替你操刀?」熙华暧昧道,他可是见识过青楼各大艳诗的。 熙风脸红得快滴出血似的,他摇摇头,低声道:「我自己来。」 他的傻样惹得熙华、熙明大乐,在他们的陪同下,三人一起进到铺子,熙风时不时偷瞄「耿秋莲」几眼,嘴边笑意止也止不住。 熙明向伙计借纸笔,递给熙风,熙风傻傻地写下艳诗一首。 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月破黄昏,帘里余香马上闻。 徘徊不语,今夜梦魂何处去。不似垂杨,犹解飞花入洞房。 熙华读过两遍,笑着在熙风耳边低声道:「四弟,好样的,看来出皇差时你也没少享受过。」 熙风但笑不语,把纸条折起,走到「耿秋莲」面前,长长一揖道:「耿姑娘,有请了。」 耿秋兰抬眸望向熙风,似乎对自己被唐突有些不快。 熙风急急解释,「耿姑娘莫怪,在下是四皇子耿熙风。」 耿秋兰按捺住性子,脸上冷若冰霜,凝声道:「不知四皇子有何要事?」 「耿姑娘,我、我……」他被她一冷,心急得说不出话。 熙明连忙轻扯他的袖子,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把自己写的诗交到耿秋兰手中,充满期待地望向她。 没想到她展开信纸一看,突然间泪水当场落下,扬起手,不管不顾地给了熙风重重一巴掌,掩面跑出铺外。 这个动静太大,铺子里的客人全都惊诧的转头望向熙风,他也傻了,捂住被打红的脸颊,半晌说不出话,而一旁捉弄得逞的两个人则是相视一眼,偷偷窃笑。 事情像大火燎原似的,飞快传出去,不到两天功夫,满京城上下都知道四皇子唐突调戏了佳人。 那佳人是谁,是他父皇喜欢的女子,马上就要入宫的耿秋兰啊! 听说当天夜里,耿大姑娘上吊自尽未果,让下人给救回来,耿府老太爷气不过,将那首艳诗直接送到御前。 熙风跪在皇上脚边,沉着脸,垂下头,半句话不说,他的视线落在白玉石地板上,静静听着皇上的吼叫。 「好啊,你让百姓怎么看待这件事?说朕为老不修,和儿子抢女人?还是说你这个好儿子想秽乱后宫,与朕叫板?!」 重重的一个拳头落下之后,满屋子静得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闻。 原本还在劝皇帝息怒的常公公,这会儿连半个屁也不敢放了。 宫女太监全被赶出御书房,除皇帝和熙风,只剩下耿老太爷、常公公和熙风一直想要收买的李公公李柳。 耿老太爷冷冷地望着熙风,他知道事情始末,知道也许错不全然在他,当时在场的还有其它皇子,只不过那两个难招惹,他不想把事情扩大到褚家头上,他只想死咬住四皇子不放,只想藉由此事替耿家多要些甜头。 「四皇子,老臣可以请教,耿府是否有得罪之处?」 熙风不语,只是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板上,他心知肚明,这时候千万不能开口,除非父皇让他讲。 「四皇子但说无妨,你不讲话,老臣怎猜得出耿家做错什么,值得四皇子处心积虑坏我耿府名声。」耿老太爷不想放过他,声声冷嘲热讽,企图激出皇帝愧疚。 熙风依然垂头,半句话不答,他在等待,等对自己有利的消息传来。 果然,没有教他失望,不过半炷香功夫,就有小太监进来将事情始末悄悄在李柳耳边说了,李柳走到皇帝跟前,将小太监的话低声转述给皇上,真相出炉,皇上脸色稍霁,道:「耿相先回吧,这件事,朕定会给你个交代。」 耿老太爷咬紧牙根,一副狂怒难忍的模样,他勉强起身,再瞪熙风一眼后方才告退离席。 耿老太爷退下后,皇上开口,「你说,把事情始末讲一遍。」 「是儿臣的错,儿臣想到铺子里为父皇挑选寿辰礼物,却巧遇耿家大姑娘,儿臣错认她是耿府五姑娘,便一时兴起写下一首诗传达爱慕之意,没想到……请父皇责罚。」 皇上定定看着他,许久,眼光柔和下来。 这孩子和徐苹一样纯真温柔、良善体贴,事情都已经到这个程度,还不肯招出熙华、熙明,是看在玥贵妃养育他多年的分上吗?知恩、惜恩、感恩,这样的好孩子……是朕亏负了他。 「你为何会错认耿大姑娘?」 「儿臣……」熙风顿了下,一副说谎非常为难的表情,好半晌才续道:「儿臣听路人说那是耿府的马车,又听说那是耿家五姑娘,这才冒眛……」再次磕头。 「父皇,儿臣绝对没有不轨之心,如果儿臣知道,儿臣绝对……」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再抬头时眼眶微红,静静地望向皇上。 皇帝长叹,这是个仁慈、友爱兄弟的好孩子,他不信熙华、熙明不认得耿秋兰,他们和熙风不同,他们始终待在京城里,参加过宫里大大小小宴会,怕是看都看熟了。 「你不怪那个「路人」吗?要不是他说错,不至于闹到如此不可收拾。」 熙风急忙辩道:「不能怪路人,是儿臣没有弄清楚对方的身分,如果儿臣当时多问几个人,以确定耿家姑娘的身分,又或者……别一时兴起唐突佳人,就不会有这件事了。」 还在替那两个孽障说话?皇帝心软了,熙风让他想起那个有些儍气又好哄骗的女人,徐苹对自己是全心全意呐,可惜…… 他叹气,但无论如何都得给秋兰一个交代,那女子……想起秋兰的容颜五官,他的心头像渍了蜜似的,甜得整个人都青春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一个女人,这么认真过。 「这件事,你虽然无心,终究是冒犯了耿家大姑娘,你说,朕该怎么罚?」 「父皇怎么罚,儿臣都无异议。」 「那你就去守皇陵吧,立刻出发,忠信王病重,也该把他调回京城,享享子孙福。」 「儿臣遵命!」 消息传进栖凤宫,玥贵妃松口气,齐熙风终究没把熙华、熙明给招出来,太好了,这些年没白白对他好,总算不是养了只白眼狼。 她并不知道皇上已经知道事情始末,不愿意声张,只是为了顾全皇家颜面,她还沾沾自喜,顺利度过这一劫。 她对身边的大宫女道:「本宫要去御书房。」 「娘娘这是要去……」 「怎么说熙风这孩子都是在本宫膝下养大的,他做错事,本宫也得承担几分责任,怎么样也得帮他把婚事给办了,才能让他去守皇陵呀。」 不把耿秋莲塞到他身边,她拿什么筹码控制耿秋兰?她可是真心想与耿氏结盟,耿氏、褚氏若能通同一气,李氏有什么好怕的。 第十五章 「是,奴婢马上去唤人。」 同样的消息也传进慈宁宫,熙棠心急,想去把怂恿熙风写信给耿秋兰的真相揭穿出来,但皇后笑着阻止了。 她缓缓地掐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柔声说道:「把事情全集在一块儿,闹将出来,才能翻出大浪呀。」 熙棠认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回道:「行,儿臣就把他们那些破事儿一条条、一件件给举证列清,到时,就算不死也要他们半条命。」 这个晚上,人人各有盘算,耿秋兰亦是。 她对着窗外月色,微微颔首,声音清冽而郑重,有如冰雪珠玉碰撞,却是令人有着莫名的沉静安心,「这后宫之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是风口刀尖,稍有闪失,便是赍粉之祸。」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绝美的容颜上,一张雪白清秀的瓜子脸,长睫弯弯、五官明媚,朱砂点过的红唇微噘,简直就是蟾宫中走出来的仙子,飘逸出尘。 「我不知道能否安然存活下来,但我已经下注,但愿四爷言而有信,能够助我心想事成。」 孙墨静静看着她,宫里头的女子百般手段、千种算计,各个花开妖娆,却步步暗藏玄机,城府心机早已淬进骨子,修炼成精,人人深谙筹算智诈之道,讲究斯文雅致之举,便是心潮汹涌,亦要做出一股淡定的皇家味道。 她未入宫,却已经有了宫里人的味道。 主子挑了个好对象,与她合作,必定事半功倍。 【第五章】 后宫操办喜事,四皇子迎娶三个美娇娘。 这些年,几个成年皇子陆续娶进正妃侧妃,唯有四皇子还是孤家寡人,今儿个喜事办过,四皇子府邸便算周全了。 熙风走在前方,身边跟着李彤桦,耿秋莲和曾五福并排走在后面,头上的喜帕尚未取下,三个新嫁娘低着头,缓步走到皇上、皇后跟前。 行过礼,熙风一一将她们的喜帕取下,露出三张含羞带怯的娇俏小脸。 平心而论,三人当中容貌最美艳动人、身段最窃窕纤细的是耿秋莲,她虽然没有耿秋兰的气度与端庄,但这样的女子,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得男人注目。 李彤桦身量较小,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无辜可爱,两颗小虎牙笑的时候微微露出来,像娃儿一样单纯无害。 但善观人者会发现,她两只眼睛里闪耀着精明锐利,不是可以被小觑之人。 确实,李家女儿众多,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庶女被皇后挑上,何况她也就是清丽娇妍,容貌不够气派。 但她就是有本事把自己摆在显眼处,有本事让人一眼注意到她。 因此即使身后站着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耿秋莲,她的气势依旧半分不输。 至于曾五福,甭说了,圆圆的脸、圆圆的身段,若不是眉眼之间带着让人舒心的气质,饱满光洁的额头显示她是有福之人,她实在引不起男人的兴趣。 除容貌之外,三个新嫁娘能比拚的也就是嫁妆、喜帕了。 皇子娶亲,凤冠、嫁裳都是依制订做的,没什么好攀比,嫁妆直接抬进四皇子府里,看不见自然没得拚,所以这喜帕……李彤桦是正妃又有皇后娘娘的赏赐,那张喜帕自然是光彩夺目,耿秋莲虽不能穿正红嫁衣,可纤纤玉手,轻握住绣满金枝银叶、多子石榴的桃红色喜帕,也把她的容貌衬得更加美艳。 唯有曾五福像个局外人似的,又不是寻常人家嫁女,人已经长得这么不得体,竟还盖上一条登不得台面的喜帕,繍工普通、布料也普普通通。 是,曾家确实不是富贵之家,但要嫁进四皇子府邸呐,就算是借银子也得借来替女儿撑腰啊,偏偏……不知道是曾家人想事不周全,还是曾五福在家里不讨长辈喜爱? 耳里听着周遭人的小声谈话,这音量于旁人就是嗡嗡碎音,但熙风内力深厚,一句句全听进耳里,嘴边勾起若隐若现的笑意。 他很清楚她的立场态度,她就是想落实偏安一隅的想法,可惜她想当局外人,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 领着李彤桦三人进入慈宁宫正殿,熙风与李氏跪在正中、耿氏与曾氏分别跪在两人左右,几个叩首之后,皇后说起千年不变的训词。 训词不外乎是家庭和睦、敬天尊夫之类的,一篇话说得久长,熙风微微侧脸,竟发现曾五福神游太虚,根本没把话给听进去。 这种场面还不战战兢兢?师父说的对,她是个再大胆不过的丫头。 忍不住,他多看五福几眼。 灼热的视线射过来,五福回神,清澈透亮的眼珠子一转,突地与他相触,短短片刻立即转开,望向正在说话的皇后。 这是熙风第一次这样近看着曾五福,她不美,但胜在眉清目秀、雅致高涵,从未见过哪个从闺阁中约束出来的女子有这样一双灵动的眸子,彷佛怀抱着天高海阔,不沾染世间尘色,满心干净清澈。 喜欢两字就这般明明白白映上他心头,没有预警地,五福圆圆的脸庞入了他的眼、他的脑。他喜欢她,这是熙风做的结论。 别过目光,熙风把视线转向父皇。 父皇表情愉悦、神态舒爽,时不时转头朝耿秋兰望去,满意在举止动作间表现得清楚分明,父皇对耿秋兰不是普通的上心。 这是相当好的第一步。 视线对上耿秋兰,她迎上他的,微哂,轻轻点了一下头。 见她容光焕发,一扫前日阴霾,他知道成功了! 耿秋兰进宫,为了让她和程溪对自己死心塌地,他悉心安排,务必让耿秋兰毫发不伤。 他找来惑人心智的春药以及一个床上功夫了得的妓女春娘,春娘与程溪以宫女、太监的身分,一左一右护在耿秋兰身侧,保她四季平安。因为他明白唯有耿秋兰平安,他们才会对自己忠心耿耿。 「熙风,以后你也是有家有室之人,日后言行举止必须更加谨慎,万万不可再出差错。」皇上说着,又往耿秋兰脸上望去,脸上带着微微的讨好。 耿秋兰适时地噘起嘴,表达对熙风的不喜。 但那模样风情万种、娇俏无比,引得皇帝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将她拖上床,想起之前接连三天三夜的销魂,当皇帝多年,他还没这般舒泰过。 「儿臣明白,以后不会再胡涂了。」 皇帝点点头,指着耿秋莲说道:「你是兰贵人的妹妹吗?上前来,让朕看看。」 耿秋莲听见自己被点名,挂起满脸得意的走上前。 皇上细细打量她,笑着对皇后道:「耿家出美女啊。」 皇后勉强一笑,应和道:「可不是?兰妹妹的美貌可羡煞满宫姊妹。」 耿秋兰朝皇上、皇后微微屈膝,回道:「皇后娘娘过赞,臣妾不及皇后雍容才智、温良恭让,日后该学习的还很多。」 光是几句谦和无比的话,就让皇帝龙心大悦,手掌一挥,笑道:「好、好,今儿个是个好日子,有赏!」 说着,命人取来两柄玉如意、十匹宫缎、两对金镯子,分别赏给秋兰、秋莲两姊妹。 见她们得赏,李彤桦和皇后眼底几乎冒出火光。 相较于她们,玥贵妃可乐了,她更加坚定与耿秋兰连手的决心。 唯有曾五福始终低着头,谁也不敢多看,但耳朵却竖得老高,心中暗自盘算。 皇帝给耿秋莲的赏赐,可以让她过上多久的好日子?一个月?两个月? 不管多久,她都得尽快把握这段好时机,尽情展现自己对于争宠不感兴趣的特质,让她们把她排除于对手行列。 在玥贵妃下定决心同时,曾五福也在暗暗下决心,只是她们的决心很快地通通毁在熙风手上。 谢过赏,皇帝挥挥手,道:「行了,回吧!」 「儿臣告退。」 跪地磕头后,在太监宫女的引导下,熙风带着李彤桦等人出宫。 一名太监弓着身朝熙风走来,定睛看去,不是别人,是程溪,他交给熙风一张纸条,低声道:「一切顺利。」 熙风抿唇微笑,飞快低语道:「耿大姑娘还是处子之身,宫里嬷嬷眼尖很快就会发现,想保住她的命,该怎么做你知道。」 程溪来不及接话,熙风已经走远。是真的吗?他转身望向春光宫,脸微微泛红。 第十六章 回到府里,下人们迎上前,这些全是宫里刚送来的一批人,上官先生给的早已经分批前往皇陵。 这群宫人里里外外忙和得很,他们把府里的势力重新洗牌,熙风不在乎,反正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熙风任由他们折腾,谁来请示,他都回答「嬷嬷看着办就好」、「公公做主就行」。 然后他的温顺平和会再一次透过他们的嘴通到后宫,至于通到哪一条线?他不在乎,反正不管哪一条都有他的人。 埋眼线这种事,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人才能做。 提到这个,他又想起李柳,要是能让他归顺自己,有他与耿秋兰合力齐心,定事半功倍,所以……那步棋该发动了。 不意外地,三个新嫁娘安排的院落以李彤桦为尊,耿秋莲次之,曾五福为末,她住的院子离熙风的院子最远、最小、最简陋。 熙风瞥一眼曾五福轻快的脚步,心底溢满笑容。 被发配边疆还这么高兴?要是后宫女子全像她,哪里来的争斗陷害?人人都关起门来生自己的孩子、过自己的日子,只求一个平安幸福,后宫肯定平静得让人无聊。 四皇子府里只摆五桌酒,来的多数是曾经跟着他上山下海、四处办皇差的臣官们,几个皇子也来凑个热闹,但没坐多久便纷纷离开。 谁让熙风惹恼父皇的新宠耿秋兰?父皇对耿秋兰的宠爱,放诸后宫,还没有哪个嫔妃有过这样的荣宠,才进宫短短十日,连孩子都还没有怀上,就要将她升为兰妃,要不是皇后娘娘坚持反对,说不定她真会成为后宫最快升妃位的嫔妃。 不过她也没损失,父皇升不了她就升她娘家,她娘家哥哥才二十出头就成为四品侍郎,她爹进入内阁,能够自由进出御书房,而且一个小小的贵人就有自己独门独户的宫殿,这些全是天大的恩宠呐。 几个皇子离开后,熙风关上门,把下人赶出厅里,他端起一杯酒,收拾起面具,真诚地向众人深深一揖,说道:「这些年亏得大家多方照顾,熙风感激万分。」 汪大人、展大人连忙一起上前将他扶起。「四爷说这种话,让咱们怎么接?想当初,我们都是不受人看重的小官吏,要不是跟着四爷,哪有今天的前程?是我们感激四爷才对!」 要不是四爷不居功,把所有功劳全归到他们头上,他们哪能在短短的六、七年内官位升得这么快,从六、七品小官到如今一个个身居三品、四品,伍大人甚至都是从二品的官了。 何况,是四爷的提携与暗中指点,才让他们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平步青云,这一切都要感激四爷啊! 熙风摇头,满脸诚挚。「若非各位多年来的扶持,熙风不知道今天将沦落何处,不管是谁帮谁,熙风都衷心感激这一路上有各位兄长的陪伴、照顾。」 「四爷这话真真是折煞我们,不过四爷有句话说的对,这一路上,四爷有咱们、咱们有四爷,日后替皇上办差,咱们还得一起干,再做出一番让人羡慕的成绩,再从皇上手里拿几块牌匾。」方大人豪气道。 他是个粗人,三年前与熙风到江南治水,熙风不小心落水,那滚滚江水像猛龙似的一下子将他给吞没,任凭他有再好的武功也敌不过天地的力量,这时善泅的方大人二话不说就往江水里跳,他识得水性,知道什么时候要顺水而流、什么时候该奋力一搏,五天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淹死了,却没想到他们从下游村庄慢慢走回来。 从那时起,方龙便成为熙风的左右手,如今他也升上正四品武官,这辈子,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有此前程。 大家都不说,却是一个个心里敞亮,大伙儿都知道四爷辛苦,没有外祖帮衬、没有母亲争权,在后宫那块地界能平安活到现在实属不易,他岂能不藏着点掖着点,让自己少吃点亏;岂能不装傻、装平庸,才能慢慢瞧、慢慢学,等有把握再出手呢? 「各位大人,近日朝中恐怕有变,熙风藉这个喜宴将大家邀集一起……」 随着他的话,众人面色凝重,态度严肃起来,熙风目光扫向众人,表情虽肃然,但心底却是愉快的。 倘若估计无错,在座的几个人将会取代褚氏子弟坐上某些重要并且关键的位置上,现在他需要确定的是遇到重大事情时他们的态度…… 太舒服了,五福伸个大懒腰。 一进院子,果果连忙唤人烧水,送饭菜。 难怪女人一辈子只成亲一次,太累人了嘛,从天未亮就开始折腾,吃也不让吃、喝也不让喝,头上还要顶着凤冠……天,有二十斤重吧,重得她的脖子差点儿要压进肩膀里。 照理说,小妾没有戴凤冠的道理,只不过她嫁的是皇子、是要入皇家玉牒的女人,皇家身分高人一等,连小妾二字都可以冠上侧妃,所以……她可怜的脖子,辛苦了。 初初看到宫里送来这顶凤冠时,心里头那个苦啊,想喊又喊不出,听说耿秋莲接到凤冠时欣喜若狂呢,她岂能表现得太哀伤? 不过五福的不平在看到李彤桦头上顶的那个之后,突然间心平气和,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瞧瞧她那颗东珠多大,如果自己的凤冠有二十斤,李彤桦的该有三十斤吧。 幸与不幸都是比较得来的,有人比她更不幸后,五福顿时觉得自己挺幸运。 「小姐,你能睡下吗?」果果看着酒足饭饱,悠悠哉哉躺在床上看书的五福,越想越不对。 「为什么不能睡?」 为了让自己在这里生活愉快、心情美满,她很努力地寻找四皇子府的好处。 第一点:这里的菜好吃,完全符合尊贵人的飮食法则。第二点:这里的酒好喝,尝一口就知道是昂贵货色。第三点:这里的糕点做得很精致,口味虽然比她做的还差那么一点点,但是拿出去半点不输。第四点……还没有找到,但应该很快就能找着。 「姑爷还没进来。」 「什么姑爷?那是四皇子,你要跟着大家喊四爷,喊我曾侧妃。」 曾侧妃?她自己喊着都觉得累。喊五福、阿福、福气、福宝……哪个听起来都没有曾侧妃别扭,但人在屋檐下,不低头的是傻瓜。 「哦,可是姑爷还没进来,小姐先睡下可以吗?」五福是白教训了,在果果脑袋里,只装得下姑爷、小姐,没有爷跟侧妃这类字眼。 「放心,四爷不会来,洞房花烛夜自该和正妃分享,这才符合长幼有序的道理。」嬷嬷教过的,她虽然漫不经心,却是一条条都听进去了。 「如果四爷不爱照道理来呢?」 「那他就会去耿侧妃屋里,耿秋莲长得最美艳动人,又刚刚得到皇上赏赐,看在皇上的面子,他会到她屋里洞房。」 「有没有可能四爷决定到小姐房里来?」果果天真的问。 「只有一种可能。」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果果抬杠,手里的书还是一页页往下翻,她的分心术学得不错。 「真的吗?什么可能?」 「四爷的脑子被驴踢了,这府里养驴子没?」 「农家养牛、富家养马,穷工人才养驴,所以……不可能。」果果道。 「嗯嗯,我们家果果变聪明啦。」她说得很敷衍。 「要不,我们先把嫁妆给整理归置起来。」 「不用,过两天再说。」 「为什么要过两天,先摆设好,要拿要用不是方便得多?刘嬷嬷有交代的呢。」 放下书,五福开始认真思索着,秋兰姊姊和齐熙风的事闹得相当大,满京城上下都晓得秋兰姊姊为贞节抹脖子上吊。 这件事非常不合理,他们是同伙的,理该相亲相爱、和睦相处,耿秋兰应该在皇上床榻边吹暖风,重复散播齐熙风是忠肝义胆、忠诚不二、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姊妹的好皇子才对。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闹出此事?是要给谁看?目的是什么? 她猜不出来始末,但今儿个看见皇帝对秋兰姊姊的宠爱,她想,如果之前的事是场谋划,那么为了把戏作足,四皇子府将会有异动。 这件事太严重,五福不回答,便转移话题说:「这几天刘嬷嬷教你的事,都记起来了吗?」 「记起来了。」 第十七章 「背来听听。」一面说着,她把果果拉到身边躺下,被子拉到两人下巴处,她知道,果果的脑子碰到与记忆有关的事,很快就会睡着。 「嬷嬷说,咱们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别到处乱晃、与人争执。嬷嬷说,要管着小姐,不能让小姐偷吃糖果。嬷嬷说,满府人都比我大,被骂两声别觉得委屈……」 她没猜错,果果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鼻息沉重,其实,有个傻婢女,挺好的。 五福淡淡一笑,闭上眼睛。 唉,她竟然与皇家有了关联?这是曾家几辈子都想不到的事,不过皇家……她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帅到让人流口水的大哥哥……明黄色的腰带,他也是个皇子吧? 年代久远,她已经记不得他的长相,只是,还有人欺负他吗?日子还是过得很苦吗?会不会,他已经不存在这个世间? 是啊,当皇家人哪有这么容易?嫁进皇家的第一天,她已经觉得不容易了。 熙风怎么都没想到,洞房花烛夜迎接自己的会是这种场景。 两只睡熟的猪,里面的那个把被子卷了,裹成一条毛虫,外面那只手脚张成大字形,喉咙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真自在啊,把这里当成曾府啦? 有一点点不满升上来,不被重视的感觉有点坏,明知道她的想法,明明晓得她不想入局,只想在圈圈外头看好戏,可他就是见不得她舒坦。 为什么这样?说不上来,他们连正式见面都还不算,即使他曾经派人在曾府屋顶上待三个月。 想起过去三个月,一点一点的小事传进自己耳里,每一件都让他笑得眉弯眼弯。 没道理的,他又不是个爱笑男人,但他控制不住,都是因为她,曾五福。 孙青说:曾家老太爷要送礼,曾姑娘便进厨房做糖,糖果刚做好,她偷偷拿一匣子让婢女藏起来,可那婢女胆子小,一见到刘嬷嬷整个人都慌了,人家眼睛还没瞪过去,她做贼心虚先把赃物给缴上。 夜里,曾五福捶胸顿足,猛摇着婢女可怜兮兮的说:「你知不知道鄙人在下本姑娘我有多久没吃糖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了啊!」 丫头满脸无辜回答,「嬷嬷说小姐太胖,再胖下去,宫里送来的嫁裳会穿不下,难道……」小丫头灵机一动,满脸兴奋的问:「小姐是故意的对吧,嫁裳穿不下,就不必嫁给四皇子了对不对?」 曾姑娘被小丫头的灵机一动气到往床上一趴,哀怨道:「有果果,我的人生哪还需要敌人?」 那小丫头竟然还神来一笔道:「千万别要敌人呐,幸好小姐有果果。」 他没有亲眼目睹,但可以想象她无语问苍天的模样。 所以,大笑! 孙白说:曾姑娘让弟弟们出门帮忙买糖,小公子们乐津津地拿着钱出门,直到傍晚才回家,曾姑娘心急火燎地等在门边。小公子们这才想起来,糖是姊姊的,他们却慷慨大方地全请了朋友。 曾姑娘气得头冒青筋,追打小公子,两个小公子机灵,溜到曾夫人那里讨救兵,害得曾姑娘挨训。 她回到屋里,仰头对苍天喊:既生瑜何生亮? 这段描述,熙风还没笑,孙白已经笑得前俯后仰。 怎有人这么喜欢吃糖果?他想不透。但她的行为常常让他联想起那个叫做糖糖的小丫头,她给的糖他舍不得吃,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看着红的、黄的、白的、黑的……许多颜色的糖球在掌心滚动,心里便舒坦许多。 他曾经自问,是因为知道曾家人性格高尚,才喜欢上曾五福,还是因为她喜欢吃糖,才喜欢上? 回神,哪家的新娘子可以不等新郎回房就睡得不省人事?心又闷上,大脚往床边踢两下。 五福含糊道:「果果不要闹。」 婢女竟也模模糊糊回答,「小姐,不是我。」 一搭一唱,配合得让人想笑,要不是两人的呼吸绵长,要不是两人不需要装模作样,他会以为两人装睡。 加大力气再踢一下床,这会儿曾五福没回话,她揉揉眼睛翻过身,而傻里傻气的果果还应话,「小姐,我没动。」 曾五福似醒非醒,神志尚且朦胧,她偏着头看向熙风,好像不认得他是谁似的。 「果果。」五福揉揉眼睛,还在作梦吗?她推推身边的丫头,想问:这家伙从哪里来的呀。 「嗯……不要闹!」果果不满被吵醒,用力侧身朝外。 熙风摇头,主仆当成这样,尊不尊、卑不卑的,还真没见过。 终于,五福认出他来,口气略略迟疑,问道:「你是……四皇子?」 还怀疑?!他又气又想笑,但他还没做出反应,她已经先挥挥手否定自己的疑问。 「不可能,新婚夜他不待在正妃屋里,来这里做什么?」两手捂住圆圆的小胖脸,她自言自语道:「对不起,我还没醒。」 话说完,身子一歪,再度倒回床上。 她的结论让熙风哭笑不得。他不在正妃屋里跑到她屋里,她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吗?就这么想置身事外,这么想划清界线,这么想过安稳的小日子,不掺和府里大小事? 哼,爷偏偏不教你如愿!夫妻就是同林鸟,他过得不舒坦,她也别想快活。 火气倏地窜上,熙风一把将果果拽下床。 咚地一声,再加上啊啊啊……果果的尖叫声,两个睡死的女人终于清醒。 五福猛然坐起,视线盯住熙风,用力拍几下脸颊,把肉嘟嘟、肥嫩嫩的小白脸给拍出一片绯红,可爱的模样让熙风舍不得别开脸。 地上的果果视线一点一点往上挪,红色的下摆、明黄色的腰带……是喜袍吗? 当果果的视线和自家小姐停在同一格,她发出第二声惊叫。 「小姐骗人!姑爷哪不会来,明明就来了啊!」她像颗小跳豆似的弹起来,跳到床上用力摇晃小姐。 五福也吓到,不过她的表现不是小跳豆,而是僵尸,她全身僵硬,眼睛瞠大,四肢绷紧,脸上布满惊吓痕迹。 「镇定!」五福这话不知道是在对果果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但不管对谁说,她们接下来的对话都让熙风很想撞墙。 五福说:「不能叫姑爷,要叫四爷。」 「不能叫姑爷,要叫四爷。」愣头青丫头复述主子的话。 「四爷是人不是鬼,别害怕。」五福补一句。 「四爷是人不是鬼,别害怕。」果果跟一句。 两个脑袋不清的丫头把他给气乐了,熙风双手横胸,凉凉说道:「四爷不是鬼,但爷能够把活人变成鬼。」 此话一出,果果二度变成跳豆,她身手矫健地跳下床,拉住熙风的衣摆,不断磕头。「果果想当人,不想当鬼,姑爷饶命!」 这会儿五福彻底清醒,脑子迅速恢复灵活运转。 齐熙风为什么在这里?她睡过头,他来催促她去向正妃敬茶?目光飞快往窗口一转,不对,天色尚黑,他不是为敬茶大事出现,既然如此……为啥? 目光对上,她发现他眼底一抹恶作剧的趣味,他是为了吓唬她和她的傻果果,替枯燥无聊的生活平添乐趣?不会吧,他有这么无聊? 「不想当鬼就滚出去!」他看够逗趣的小跳豆,开口饶她道。 喜乐形于色的果果立刻笑开,飞快抓起鞋子往外跑,但是刚刚跑到门口,发觉不对劲,立刻折回来,忧心忡忡冲着熙风问:「那姑爷会不会把我家小姐变成鬼?」 五福强捏一把冷汗,这、这丫头没见过坏人呐,什么话都敢说,是她的错,主人太仁慈,对下人不是好事! 五福拚命挥手,让果果快出去,熙风半句话不说,只是冷眼看着五福。 她频频露出歉意笑容,频频对果果使眼色,再频频点头致歉。 平日最会看刘嬷嬷眼色的果果,这会儿却像傻了似的,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认真等待熙风的答案。 忠心耿耿不是用在这种时候呀,难道是天要亡她?五福满腔的无可奈何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没辙了,她用糖果被没收时的沉恸悲哀对果果说:「你再不出去,你家小姐很快就会变成鬼。」 五福的回答勾出熙风嘴角笑纹。 别的果果还可以打哈哈,但主子一旦用这种糖果被消灭的口气说话,就是绝对认真,果果再不乐意也得乖乖出去。 第十八章 门开、门关,小跳豆离开主战场。 这时候她应该做什么?五福在脑海中回想嬷嬷的教导,然后认命下床服侍丈夫。 她为夫婿宽衣,让下人送进热水,在熙风到屏风后面洗浴同时,她用有史以来最快的动作把被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床重新铺好。 耳里听着屏风后头哗哗的水声,她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臆测齐熙风此举的背后目的。他不去李彤桦屋里,是摆明要和皇后对抗?难道他要站在褚家阵营?不对,他也没有因为讨好玥贵妃而去耿秋莲屋里。 那么他到这里来的理由是……两方不得罪?为了两方不得罪,把她往风口浪尖推? 老天!那她有多倒霉?她想要低调啊,不求赚个钵满盆溢,只求落个四季平安,无病无痛,不当箭垛子啊。 苦起一张脸,她越想越害怕,倘若他真这么做,是不是意谓着她的生肖得改一改,改成刺猬?豪猪?还是海胆? 不行,她不能放任状况发展,她得想个法子脱身,他有他的考虑,她也有她的呀,女人之间的战争太可怕,她宁当逃兵也不要当炮灰,没错,这种时候趋吉避凶方是上上策。 所以得想办法把眼前那个「大吉」给驱走…… 砰,一个硬硬的胸膛撞上她脑袋,一个嘲讽的口气从头顶往下飘,他说:「这是投怀送抱吗?迫不及待了?也对,洞房花烛夜确实不该蹉跎。」 话落下,他弯腰,打横抱起曾五福。 说也怪,碰上她柔软的身躯,原本平静的心湖竟投下无数颗小石子,搅得心头涟漪一圈又一圈,紊乱得没道理。 抱着她走几步,只是短短的距离,她虽然圆圆的,并没有重到令人难以负荷的程度,何况以他的武功,就算负上五个曾五福都可跳跃窜身、施展轻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心跳飞快、呼吸渐喘? 他被下药了?春药下在洗澡水里?迫得他神志不清、意乱情迷? 不可能,这胖女人的表情分明是想把他给踢出房门,没道理浪费春药。 把五福放在床上,对于女人,他没那么禽兽,好色从来不是他的性格,可是这个脸圆圆、身子圆圆,谈不上美艳的女子……好奇怪,他的欲望催动? 她红红的嘴唇像在对他招手似的,他控制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俯下身想亲近她的唇。 但一个肉嘟嘟的手掌飞快贴上他的嘴,她这是……熙风皱眉,问:「这是代表……拒绝?」 曾五福干笑两声,试着对他说之以理。 「四爷是不是喝多走错房间了?今儿个晚上,四爷应该在皇子妃房里才对,这是规矩。」她很恰当地补上最后一句。 「所以?」 她连忙翻身坐起,很谦卑、很温善地跪在床上说道:「妾身马上找人为四爷打灯带路,皇子妃住的离这里不远。」 不远?才怪!这个偏僻小院不知道是哪个太监奉命整曾五福的,从这里到李彤桦的院子……四皇子府邸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这一趟路至少要两刻钟,而这里到他住的院落更远,半个时辰跑不掉,这是欺负她胖,没体力到他跟前献媚? 「不怪福儿,你没见过爷,不知道爷的性子,这次错不算在你头上。」 福儿?心头一阵打颤,手脚缩两下,可以别叫得这么亲昵吗?她抖抖抖的好半晌才把一句话从嘴巴里抖出来。「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关起门来,爷最不爱守规矩。」 是吗?怎么外传四皇子再守规矩不过,守到像个傻子? 不过……她不是窥见他的秘密了吗,他哪里是外传的那个人?唉,谣言止于智者,形象、舆论是用来挣好处的,不是用来相信的。 她试着再尽一把力气,重申道德与规矩的重要性。「可后院的规矩挺重要的,倘若人人都不守,很容易乱了套,家宅安宁才能令男人无后顾之忧,如果四爷可以的话,规矩还是多少守一点的好,对四爷有好处的……」 她越说越慢,因为他脸上的笑意渐深渐浓,威胁度也以倍数增长,而她,是再识时务不过的。 「福儿想赶爷离开?」他偏过脸,眼角勾着她,勾得她心跳莫名加速。 「妾身怎敢?只是皇子妃在等、耿侧妃也在等,四爷是不是先移驾……」 他很好看,好看到让人想咽口水,更想吞了她,可是,不行啊! 这种感觉就像好吃的李子糖摆在眼前,但娘和祖母的锐利眼光也在跟前,她必须做出抉择,是要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不顾后果,还是要控制嘴巴、忍住心痛,把美味往外推。很为难呐,但理智不断提醒她,万万不可为一时的口腹之欲,让自己的未来蒙上阴影。 「如果爷不想呢?」 「那、那、那……倘若把爷敲昏、送到皇子妃屋里,事后,妾身会怎样?」 她试着用轻松愉快的口气说着玩笑话,但他瞬间冻起热脸、笑容垮下,抬高下巴、双手横胸,用实际举动摆明不欣赏她的幽默。 聪明的她还能怎样?只能见风转舵,立刻改口,「四爷知道的,成亲前,有宫里嬷嬷专门教导妾身,这礼法规矩实在不敢或忘啊。」她多委屈,话不能说明,只能在心里腹诽,您当爷的,怎样爽怎样做,可后头承受灾难的是本人在下小可怜我啊! 「爷不知福儿是这么守规矩之人。」一个可以为糖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人,在他跟前讲规矩?哼哼,他冷笑两声。 五福叹息,她确实不是个守规矩的,可是她胆小怕死呐。 她挣扎的表情实在太逗趣,有趣到他兴致无比高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猫抓到老鼠不急着一口把它吞掉,因为耍弄的乐趣半点不输把它给吞下肚的满足感。 玩够了,他手臂一伸一缩,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原本坐起的五福身子被翻过,她又变成仰头乌龟。 熙风健壮的身躯瞬间压下,勾起她的下巴,他再不控制欲望,俯身封住她柔软的嘴唇。 一个轻轻接触,他上瘾、她失智,五福脑子轰地一声,所有和思考有关的东西迅速被推挤出去。 而熙风所有的知觉里只剩下四个字:甘美香甜。 他加深这个接触,在她的唇间辗转流连,他不知道女人的唇可以这么柔软甜蜜,是因为她喜欢吃糖的关系吗?所以津液甜如蜜、气味芬芳得教人无法自已? 逃不掉了,在理智退出脑袋同时,五福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但叹息声被他理直气壮地吸入嘴里。 他的吻越见热切,在她身上燃起一簇簇小火苗,她真的不想燃烧,不想浴火当凤凰,但野火碰上春草……省省吧,小草没有反抗的力量。 于是她随着火焰起舞,于是她圆圆的手脚缠上他的脖子,于是她无法不追逐他的气息。 熙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热情,在身躯交织那刻,兽欲取代知觉,难以理解的渴望催促着他的激烈。 快手快脚除去她的衣服,粉色的肚兜下,凝脂般的肌肤在瞬间被激情染红。 一个轻声叹息,他任由欲望主宰自己的心,他用手、用唇舌膜拜她全身肌肤,勾起她一阵阵战栗。 明明是再陌生不过的两个人,可此刻他们彷佛已经认识千百年,而他们生存的意义为的就是今夜的水乳交融。 耐不住了,她嘴里发出细碎的吟哦声,催促着他的激情亢奋,他分开她的双腿,身子一沉。 当他的刚硬闯入她柔软身体的那刻,她叫喊出声。 好痛、非常痛……短暂的疼痛榨出她一丝理智,五福知道,她死定了,明天醒来,肯定会有人想尽办法让她比今天、现在、此刻……更痛! 然而理智出现得太短暂,下一瞬,她被激情狂潮卷走,半是被动半是主动,他的律动引领着她走向世界巅峰…… 【第六章】 昨夜,五福她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折腾无数次,她不知道是四爷体力与别的男人有差异,还是天底下的男人发起狂来都会变成噬血野兽,她被他榨得非常非常……干。 她终于理解一夫多妻的合理性,茶壶的水确实不能只往一个杯子里倒,会装不下、会溢出来,会造成水涝、民不聊生、颗粒无收的呀! 第十九章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才睡着的,但很清楚当她闭上双眼,屋子终于陷入沉寂时,天边已经出现微微的鱼肚白。 她有点胖,她爱吃糖,但不是所有的胖子都懒惰,至少她不是。 但今天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 五福尖叫一声跳起床,嘴里不断叨念着。「我死定了、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没错,她确实死定了,因为今天有个重要仪式——向正妃奉茶,而她绝对会迟到。 这府里最大的是四爷,老二就是正妃。 没有父母长辈同住,男人出外打拚后,府里的大牌就正妃,她想安安稳稳在府里过小日子,首要动作就是对正妃伏低作小,表现出绝对的卑微,可这会儿……死路就在眼前。 看着她像无头苍蝇似的翻枕头、翻棉被,企图翻出昨晚被剥除的肚兜单衣,还一路碎碎念着「死定了」,那副又懊恼又忧伤的表情,实在是……可爱极了。 胡乱把衣服套在身上,遮去身上红红紫紫的斑块,好不容易整好装,五福想翻身下床,但横在床边的男人不让过,张扬着一张笑得乱七八糟的脸望向她。 想起昨晚的剧烈运动,如果这府里上上下下都与后宫有挂勾,那么李彤桦和耿秋莲现在怕是已经开始劈柴烧火,准备把她给烤了。 「福儿想去哪儿?」 这不是明知故问?她明明很想咬牙切齿,却还是露齿一笑,努力作出千娇百媚、初承雨露的娇羞样儿。「妾身该起了,妾身得去给皇子妃奉茶。」 演得半点不像,但熙风没有拆穿,而是明白直接地下达命令,「不必!」 「啥?」不必?她有没有听错,是不必奉茶还是不必起身?不必死定了还是不必当烤乳猪? 脑子里的问号尚未厘清,教人错愕的句子却又响起。 「既然福儿已经睡饱,不如再服侍爷一回。」 翻过身,第无数次把五福压在身下,五福还来不及吃惊,已经红肿的嘴唇又迎来下一波的吸吮,她、她这是招谁惹谁啊。 熙风也不愿意的,他长这么大,也不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可她那白润莹嫩的小身子,不知怎地就是会勾得他失去自制力,忍不住一尝再尝,片刻都不想停。 三下两下,她好不容易穿回身上的衣物又被他除去,她死命扯住棉被想盖住自己,急道:「别、别啊,爷,白日宣淫,会坏了规矩。」 更惨的是,让李彤桦知道这事,以后她还要不要活? 「这府里,爷就是规矩!」这话说得极有气势,千军万马似的。 话说得真大声,眼前他的实力如何尚且不知,光看他不得不把皇后的侄女娶进门这回事儿……府里,他的话是规矩,府外,他还没本事一手遮天啊。 但她的小爪子哪里及得上他的大掌?轻轻一扯,鸳鸯喜被离开了她的娇躯,露出他百尝不腻的肌肤,倒抽一口气,身下昂藏再度抬头挺胸。 「爷,别啊!保重身子为上……」她近乎哀求了。 「别担心,爷的身子好得很。」话落下,他的唇舌顺着她的颈项滑到胸前丰盈,一个轻浅勾吮,理智又在最短的时间内被驱离。 轻叹,五福这一声叹,包含多少无奈…… 再次醒来,已是午时,床边不见那位体力旺盛的爷,在果果的服侍下,五福拖着疲惫酸软的身子泡进热水桶。 她不着急了,反正赶也是死,不赶也是死,在李彤桦和耿秋莲面前,她的下场已经确定到不能再确定,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便了。 想通之后,她决定让自己舒服一点。 眼下,她只能盼着四爷用他旺盛的体力把那两位拖上床,以同样的手法「安抚」,最好也弄得她们下床难,自己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沐浴完,对镜梳妆,任由果果在自己头上摆弄,她忍不住一叹再叹。 「小姐,昨儿个姑爷打你了是吗?」果果满脸心疼,想起小姐身上的青青紫紫,眼泪都快坠下来,刘嬷嬷再生气,下手也不会这么重啊,小姐还痛得下不了床呢。「小姐,你倒是说说话,果果担心呀。」 一声长叹,五福低声埋怨。「祖父千挑万选,想给我挑个好夫婿,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迎来这样一个霸道的主儿……」 「是吗?曾老太爷想给福儿挑个怎样的好夫婿?」熙风把话给接过去。 五福猛然转身,看见他双手横胸,斜靠在门框上,一脸无赖模样,她倒抽口气,满面无奈,随口埋怨两声也能被抓到?! 唉,是不是从成亲那刻起,她就开始乌云罩顶,幸运离自己远去? 「姑、姑爷好……」果果见到姑爷出现,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全。 五福打发她去重新沏壶热茶后,拍拍自己僵硬的脸颊,挂起巴结的笑容解释道:「也不是说爷不是好夫婿,只是每个人对好夫婿的想法不同。爷很好的,能攀上这门亲戚,是曾家祖上坟头冒青烟,妾身万分感激……」她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谄媚话,企图把这事给揭过去。 他还是笑着的,笑着走近她、靠近她,近到她耳边听得见他的呼吸声,鸡皮疙瘩在瞬间冒出头,心跳得厉害,娘在嫁妆里不知道有没有摆上几瓶天王补心丹、养心汤? 她的命怎么就这么坏,嫁了个霸道克星,一步步摧毁她的计划,一寸寸把她逼到悬崖,才不过成亲隔天,她已经预感宁静平顺的小日子已经离她越来越遥远。 「不是要你说这个。」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肩膀,暖暖的气息喷到颊边,瞬间染红她的脸,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暧昧,就跟他说「不如再服侍爷一回」时一模一样,旧的鸡皮疙瘩尚未消去,新的一轮再起,她的肩膀绷得死紧。 都午时了,再不去敬茶,恐怕李彤桦会马上回房磨刀,五福已经可以想象猪羊听见霍霍磨刀声是什么心情。 逗弄小肉包这么有意思啊,看着她脸颊红透,双目含羞,竟也增加几分艳色,难怪都说女人需要滋润,成!这事儿包在爷身上。 「不然……要说什么?」 「说说曾老太爷想挑怎样的佳婿?」 再佳的婿,她都嫁不成了呀,追究这个有意思吗?「非说不可吗?」 「爷自然不能勉强福儿,谁让我宠你呢,要不,我亲自去问问曾老太爷?」 他是想吓死爷爷吗?爷爷年纪大了,禁不得吓。「我说、我说,这等小事就别去麻烦爷爷了。」 五福再次迎上他的视线,熙风的眼睛里写着不容置疑,这是个很固执、坚持的男人,一旦决定要做的事,就会埋头做到底,无从商量。 轻咳两声,皱皱眉,她模仿起祖父对父亲说话的口吻。「……你与同僚应酬吃酒时便多方打听,看看哪个家族里有什么出色的后生晚辈。这家世嘛,咱们不高攀别人,却也不能低嫁,嫁得高了,规矩一大堆、活受罪,嫁得低了,福儿与闺中密友攀比,心头委屈。 「最好呢,家里人口别太多,周旋起来劳心费力,如果千挑万选没着落,那么人口多一点也没关系,但家风千万要好,家人得相处和睦,日子过得一团和气,万万不能选那种妻妻妾妾、妯娌姊妹、叔伯兄弟成天勾心斗角的。 「你别看人家得了功名便认定对方好,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温良恭俭、克勤自励,多少书生得了几分薄名就四处风流、自以为是传佳话。佳话?哼,那不过是用诗词当遮羞布,欺良霸女,掩饰一肚子污秽罢了。 「你老看不起武官,可曾听说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所以如果有好的,武官世家也无妨,但面相极其重要,那种手起刀落、一脸横相的不能要,杀人如麻、视万物为刍狗的不能挑。这武功嘛,要就练到最好,能收发自如,千万别学个半吊子,阵前杀不了敌人,回家里打起老婆倒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气势万钧。 「是了,身子骨很重要,咱们自己的丫头咱们知晓,那是个好玩守不住的,千万别让她年纪轻轻就当上寡妇。可也不是光看身子壮就成,还得问问人家长辈长不长寿,兄弟有没有人遭过横祸……」 哇啦哇啦,她说一大串,最后抬起脸朝他抛去一眼,意思是——瞧,怎么挑都挑不到四爷头上。 第二十章 但熙风却听得满脸含笑,眼带桃花,这曾老太爷真不是普通挑。 不过这听起来怎么就是在说他呢?他没有一堆规矩要她守,家世好到不会让她委屈,家里人口不多,扣掉福儿,正妃侧妃各一名,不过她们很快就会寻到好去处,不劳她费心。 经过昨晚,可以证明他与她相处和睦,日子肯定可以过得一团和气,他不风流、不曾传过佳话,他的武功不只收发自如,还是如入无人境界,对于自己的身子骨,他很有把握,绝不会让她当寡妇。 「还有吗?」他倒了杯水递到她跟前。 猫他一眼,还真是渴了,五福不客气的接过杯子仰头喝下。「还多着呢,老人家旁的好处没有,就是做事谨慎周到,不会忽略小细节。」 「行,下回爷去问问曾老太爷,我合不合他的条件。」 他哪儿来的自信啊,光是日子过得一团和气这点就难上天吧?五福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妾身得赶紧打扮妥当,去向皇子妃请安。」潜台词是:先生您让让,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成吗? 「你不必去请安,今天不必以后也不必。」 「啥!」为什么不必?难道四皇子府里不需要规矩?还是他对她一见钟情、一见倾心,从此一生一世、永世不悔,所以任何规矩她都不必守? 呵呵,这话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要达到令他「一见钟情」、「一见倾心」的程度,她至少得长得倾国倾城,倘若脱离母亲和刘嬷嬷的监督,她每天认真吃糖,或许有朝一日她能胖到倾城,不,用「垮城」来形容更贴切。 所以这个「不必」的背后意思是……他想与她连手制造后院纷争,以达到打击后宫贵人的目的? 但她郑重怀疑,他的后院有本事打击到宫里贵人? 两人视线对上,五福发现他的审视目光,急急扯出巴结笑颜,装出满脸温柔胆怯,但愿他的良心还有存货,不要非将她逼上梁山,那里可是「李氏荆棘」、「耿氏刀山」满布呐。 笑望她一脸憨相,明明是个再清楚不过的人,为什么老爱装傻?他是不会让她明哲保身的,从他亲自挑选她,不!从她偷听到自己与耿秋兰对话那天起,他们就是绑在一条在线的蚂蚱,谁也躲不开。 熙风挑两下眉,那股帅劲着实让人想干一点坏事,只不过全身上下的骨头还疼着呢,她的人生目标是长命百岁,可不是及时行乐。 「你是该快点打扮好,圣旨应该马上就会到。」 圣旨? 李彤桦端坐在正位上,脸色铁青,耿秋莲温顺地站在她身侧,不时露出讥讽神色,相同的是,两人的眼窝底下都有淡淡的晕黑。 没错,都是一夜没睡,因为昨晚四爷没有进她们的新房,而曾五福房里传了五次水。 五次!那女人是施展什么媚术,竟将四爷迷惑至此? 倘若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就算了,凭她?一个胖到连台面都爬不上去的曾五福? 四爷不是个没沾过女人的,初尝云雨便停不下来,所以肯定是曾五福暗地动了手脚。她给四爷下春药?她在房里点燃媚香?她身上擦上什么让男人情动不已的香液? 两人心头不断做猜测,试图找出合理解释来解释这个不合理现象。 即使如此,两个人心态还是有些不太一样。 李彤桦想着:若是耿秋莲便罢,她虽然无脑、没见识,只会处处争强夺胜,至少有一副好容貌,可偏偏不是她,那么除开那些下作手段外,曾五福凭什么能留住四爷? 而耿秋莲却是既开心又生气。 她开心李彤桦的失宠,心道:正妃又如何?四爷不爱,任凭你有再大的靠山也留不住男人。只是嘴角才刚浮上讥诮,又想起那个连喜帕都买不起好货色的曾五福,心僵住,暗恨翻涌而上! 不免埋怨四爷是猪油蒙了心,当初挑上曾五福就够令人匪夷所思,现在又来这一呴,算什么?! 李彤桦瞄了耿秋莲一眼,耿秋莲好死不死在这时候抬起头,两人视线对上,李彤桦咬紧下唇,利眸一扫,惊得耿秋莲心头微颤,急急垂下眼。 都说李彤桦是个宽厚好摆布的,莫非传言有误? 不会的,戏可以演一时,演不了一世,耿家有个表亲姊姊嫁进李府,都三四年了,提起李彤桦,总说那是个泥性子的烂好人,不会错的。 李彤桦的贴身婢女银双进门,看一眼主子,低声道:「禀皇子妃,方才四爷出了梧桐院一趟,可是进书房不过两刻钟便又回去梧桐院。」 两刻钟……就这么离不开?柳眉皱起,脸色铁青,白皙的小手握紧,李彤桦在心里第无数次问自己,她凭什么?! 为表现自己是个温厚主母,她自辰时初便坐在厅里,还想了一肚子温言软语,等着对服侍四爷一夜的曾五福演戏,没想到耿秋莲自恃娘家身分高,硬是让她等半个时辰才出现,而曾五福更过分,午时都快过了,人竟然还没出现? 好啊,真当她是病猫了,一个个不把她放在眼里? 目光微凛,她猛然起身,却是强拉起笑容,婉婉柔柔说道,「福妹妹怕是服侍四爷太疲累来不了,不如我过去看看,福妹妹年纪小,也许不明白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头是该节制的。」 几句挑拨,李氏觑一眼满脸杀气的耿秋莲,很好,先别急着出头,让她们去斗斗,也好让自己瞧清楚上下。 李彤桦的话让耿秋莲确定她是个柔弱怕事的,倘若她是主母,等不来曾五福就让人去把她架来才是,怎能纡尊降贵去梧桐院?想在四爷跟前当贤良人?那也得四爷肯买帐! 她一脸鄙夷回道:「姊姊,没这个规矩,侧妃奉茶是宫里定下的,目的是让正妃立威掌家,倘若姊姊弱了声势,那小蹄子能不爬到姊姊头上为所欲为?」 李彤桦挑拨耿秋莲,耿秋莲何尝不想挑拨她?李彤桦心中清楚,却坚持不出恶言,满口替曾五福分辩。 「莲妹妹千万别这样说,你我姊妹三人同日进府,便是让咱们齐心合力好好服侍四爷,什么正的侧的不重要,能讨得四爷欢心才打紧。福妹妹能得四爷眼缘,咱们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这人是读女诫读迂腐了吗?替她高兴?没将她千刀万剐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万一曾五福把四爷迷得晕头转向,四爷眼里再看不到她们,她们要怎么自处? 没猜错的话,那些逢高踩低的管事,经过昨儿个一晚,怕是已经悔青了肠子,暗恨不该把曾五福安排到那个僻静的院落,说不定四爷前脚出府,后脚那群下人便会前仆后继的连袂去向曾五福请罪。 「姊姊宽厚是我们的福气,可无方圆不成规矩,万一坏了例,这后院还怎么管?」 她说得李彤桦无话可应,满脸的无辜可怜,好似被吓坏了的模样,看得耿秋莲心生鄙夷。这种性子根本端不起正妃的身分,不晓得皇后娘娘怎么会看上她? 耿氏冷哼一声,瞪住李氏等她接话,却见她眼底出现一片慌乱,嗯嗯唉唉半天,才挤出一句,「可……咱们姊妹,能有人让四爷瞧上眼,是好事呀。」 那副没出息的模样让耿氏使上好大的劲才没翻白眼。「我没说是坏事,只不过福妹妹再得宠也不该越过姊姊,这是其一。其二,福妹妹也是学过规矩的,向正妃奉茶这事多重要,她居然不理会,分明没把人看在眼里。」 「不怪她,福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就是不懂才要教,福妹妹家世不好,爷爷还是个泥腿子呢,她的出生与咱们不同,该懂的礼仪全然不懂,成亲前虽然有宫里的嬷嬷过去教导,可咱们大家闺秀聘嬷嬷到府里,规矩至少得学个两三年,几个月功夫能学出点什么?所以姊姊该让她到跟前立规矩,对她严厉些才有好处,免得日后她到外人跟前丢人现眼,把咱们府里的名声都弄臭了。」 「可……福妹妹……」她低下头,作出一脸落寞。「四爷喜欢她呀,倘若待她不好,四爷那边……」 耿秋莲见状,冷冷一笑,还以为是什么真贤德的,原来只是胆小。「明着不行,不能来暗的吗?」 「暗着来?」李氏假作不解,盼着耿氏出头使坏,给曾五福一点教训。 第二十一章 这时银双又进来了,这次是来传话的,她道,「圣旨到,四爷请皇子妃、耿侧妃至正厅接旨。」 皇帝要四爷带着她们一起去守皇陵?李氏心中大惊! 四爷做错了什么?他皇差办得好,满朝文武称赞的多、批判的少,要不是这样皇后何必让她嫁进来,窥伺四爷的一举一动? 莫非是前阵子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惹恼了皇上?是耿秋兰在皇帝枕边吹了风?可这等大事,为何皇后都没有跟她说? 李彤桦的心凉了起来,她本是庶女,从小在长辈面前卖乖讨好、逢迎谄媚博得欢心,她明知道皇后安排人嫁给四爷不安好心,今日是正妃,明日很可能便成为弃子,但她还是争取、还是嫁了。 她相信自己有本事周旋在四爷与皇后之间,相信自己能助四爷一臂之力,帮他在皇后面前取得信任,她甚至认为自己有本事说服四爷弃玥贵妃,投向皇后阵营。 可事实发展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她出嫁才一天,宫里就传来这样的消息,四爷被逐出京城,皇后还能对他另眼相待?大皇子还会想拉拢他?而自己在四爷面前失去用处,还能得到看重? 心越想越沉重,她瞄一眼乍闻消息却波澜不兴的耿氏与曾氏,心中暗恨,耿秋莲肯定是从耿秋兰那里得到消息,而曾五福……是四爷透露给她的吧,她们背后都有人,突地,她觉得自己孤军无依。 但其实她冤枉了熙风也冤枉了耿秋兰。 耿秋莲根本没听见圣旨内容,她双眼发疼,因为她死死瞪住曾五福的背,一瞬也不瞬。 皇帝传旨,本该四爷和正妃在前、她与五福在后,一起接旨,可四爷竟把曾五福拉到自己身边,于是成了三人前、一人后的形式。 可这样……她成了什么?是妾室姨娘还是通房丫头? 她满心妒恨,熊熊烈火在腹间烧灼,直想拿把刀往五福背后捅去,根本没听清楚旨意,哪里是波澜不兴。 至于五福,在听见圣旨那刻便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和秋兰姊姊密谋的事? 所以他想离开京城?为什么?避开某些人的目光,图谋不欲人知的大事,或是躲避横祸? 不管怎样,他可以图谋到这一步,表示他心中有成算吧! 解开之前的谜底,她反倒松快起来,本就是个再疏懒不过的性子,确定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后,她哪还会庸人自扰。 幸好嫁妆还锁在箱笼里,皇上让他们明儿个一早起程,她恰好可以利用下午安安稳稳睡一场,想到睡觉,她嘴角浮起淡淡的幸福笑意。 颁过圣旨后,李柳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托盘,问道:「昨儿个夜里,是哪位夫人伺候四皇子的?」 熙风推了五福一把,李柳瞧着五福怔愣的模样微微一笑,把皇帝的赏赐递给她,托盘里头有一匹月光锦及黄金五十两。 接过赏赐,五福有点无措,这种事也有得赏?不会吧,待会儿耿氏会不会灵机一动,想上演生吞人肉? 包子脸瞬间皱出好几个折,熙风瞧见,心头那个乐啊,她的表情着实太……鲜活灵动,爷喜欢! 转过身,熙风端起神色,道:「李氏、耿氏,你们听见李公公的话了?」 「是,四爷。」李氏迎视熙风,眼底明明白白的忧虑,这才是一个担忧丈夫的好妻子该有的正确表现。 不过熙风是个明白人,他心知肚明李氏真正忧心的是什么。 耿氏虽然应话,却不知方才李公公说了什么,她连忙抬起娇美的脸庞,眼波流转,对着熙风一勾,她想让他知道,值得疼惜的女人在这里。 但她的媚眼白抛了,熙风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握起五福的手,眉间带着浓浓的疼惜说道:「福儿,你那个丫鬟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我把嫣红、碧丝拨给你使,该整理收拾的就带上路,往后咱们也许就定居在那儿,不回京城了。」 这话是说给李氏、耿氏以及李柳听的,熙风刻意让所有人明白,他已经不存回京城的心思。 五福清楚,但他也不必在其它两个妻子面前对她表现得这么深情款款呀,他这还教不教人活了呀。 小包子包了苦瓜馅,觑一眼委曲求全的李彤桦以及愤愤不平的耿秋莲,悄悄地吐一口苦气,在这场婚事中,三个女人三种想法,但齐熙风一口气打破三个女人对未来的想象,大家都觉得委屈吧!但她的委屈看在她们眼里,肯定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 「爷,咱们要定居哪里啊?为什么不回京?」耿秋莲抢上前,一把抓住熙风的衣袖,这回不是争宠,而是惊吓,好好的,怎么突然会…… 耿氏的蠢问题让所有人明白她刚刚根本没把圣旨听进耳里。 熙风冷笑地看一眼揪扯着自己的小手,平心而论,耿秋莲很美丽,半点不比耿秋兰逊色,只是一开口,气度、胸襟便落了下乘。 李氏眼见有自己表现的机会,哪肯放过?她连忙走到熙风跟前,敦厚温良、知书达礼地替耿氏说话,「莲妹妹肯定是被旨意给吓到,才会一时胡涂。」 她将揪住熙风衣袖的小手给拉回来,安慰似的轻拍两下,对耿氏说:「皇上让咱们跟着爷出京城呢,妹妹赶紧回去打理行装吧,倘若人手不够,我拨些人过去帮妹妹的忙。行吗?」 前面替耿秋莲搬台阶,是想让熙风知道自己不争不忮、有容乃大,后面那两句是提醒耿秋莲,四爷可是把跟着自己多年的大丫鬟送到曾五福身边了,对她的看重,不需要多余言语形容。 除耿氏以外,满屋子都是玲珑剔透人,熙风、五福都听出来了,熙风淡哂,又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只不过李氏的温柔体贴、处处妥当,背后目的是争、是夺,而五福是为着求一个苟且偷安,心思大不相同。 顺着李氏的心意,熙风对她的大度温良露齿一笑,表示对她行止有度的赞扬。 至于耿氏,她光忙着消化不能待在京城这件事就够呛了,再加上李氏的善意提醒,让她对五福恨上加恨。 未嫁之前祖父早打听清楚齐熙风身边的人,嫣红、碧丝是跟着四爷最久,打立府之初便买来的婢女。 四皇子不好美色,外传此二女是四皇子的通房丫头,不管是不是真的,服侍四皇子多年,她们肯定知道他的习惯喜好,初嫁进府邸,这两人得好好拢络。 因此昨儿个她派人多方打听,知道满府下人,只有她们可以接近四爷的身边,她还在想着如何收买她们,没想到转眼四爷便把她们赏给曾五福? 三个女人对峙着,一个温柔婉约、一个满心愤愤、一个傻气无辜,三张脸、三种表情全落进熙风、李柳眼底。 李柳一脸兴味地想着,四爷还真是与众不同,三个女子当中竟会瞧上曾五福。 昨夜的事早已经传进宫里,皇上很想知道四皇子会偏向哪方势力,是皇后还是玥贵妃? 但在消息尚未传进宫之前,所有人都认定四皇子会进耿秋莲屋里。不说四皇子与二、五皇子交好,不说他是在玥贵妃膝下养大的,光是容貌,耿秋莲便远远胜过李氏、曾氏,何况皇上昨儿还特地赏过耿氏,如果有心讨好,他应该选择耿氏。 没想到雀屏中选的会是曾氏! 皇上知道后道:「这孩子秉性淳厚,对感情忠诚,与他的母亲一个样,对自己选择的人特别维护,没把利益权势考虑在前头,是个真性情的。」 这几年,皇子们的争势越盛,结党分派、明争暗斗,一个个眼里没有朝廷大事,只有权益之争。也不想想皇上正值英年呢,要多少皇子生不出来? 这不,今年选秀又添了多少秀女进宫,说不准明年又会有几个小主子出生,十几年的教养栽培,能养不出一个贤明仁君?谁规定非要眼下这几个成年皇子来接位? 倘若他们是精明能干、脑子清楚的也罢了,偏偏……「治理天下不能只靠争斗」,这话皇上讲过几百次,可惜没有人听得进去。 眼下八、九个皇子,能替皇上分忧的竟只有四皇子了。 几个月前,四皇子办差,染上时疫差点儿丢掉性命,回京后没有半句抱怨,只道:「为父皇巩固天下,是儿臣本分。」 第二十二章 「本分」二字用得好!其它皇子们从没想过本分,只想着争权夺势,幸好皇上还有这么一只臂膀,不然心头该有多苦。 不过没关系,慢慢来,皇上终究会苦尽甘来。 兰贵人进宫,得帝心偏宠,尽管如此她并没有嚣张跋扈,反而谦和有理、聪明懂进退,玥贵妃频频宣她进栖凤宫,几次暗示耿秋莲攥在她手里,为此兰贵人郁闷多日,却不对任何人提及。 直到皇上问了,她才毅然道:「手足亲情敌不过家国大义,祖父教导过秋兰,秋兰绝对不会为了妹妹背叛皇上。」 为皇上,连手足亲情都愿意舍弃?这样的女子,皇帝怎能不万分珍惜。倘若她能生下皇子,皇上肯定要拿他当未来储君教养了。 李柳是皇上的心腹,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他一门心思全盼着皇上好,四皇子昨儿个的洞房事以及今日的态度,摆明他不投靠任何一方,他只忠心于皇上。 这让李柳替皇上感到高兴,四皇子虽不像生病前那般聪明,但对皇上仍旧充满孺慕之情。 李柳开口道:「四爷,奴才宣过旨意,该回宫了。」 熙风道:「李公公且慢,我与你一起回宫面圣。」 「四爷请。」 「李公公先请。」 熙风离去前,丢了个目光给嫣红、碧丝,两人微微点头,接下主子的无声指令。 【第七章】 四爷离开,耿秋莲瞬间换上一张脸,五福立刻感受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哀。 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手臂递过去,让她宰割几下? 耿秋莲的敌意太明显,威胁感连傻果果都感受到,她小小地挪出几步挡在五福身前,虽然不顶用,却是忠心表现。 五福何尝不知道果果的忠心?只是这丫头傻气,她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了忙,怕还会添麻烦,于是她朝果果暗示,让她赶紧回梧桐院,偏偏傻丫头没弄明白主子的意思,硬要与主子共进退。 齐熙风养的丫头只消一个眼神,就知道主子的意思,可五福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果果还是满脸的傻相,能怎么办呢? 终于等到男人不在家,耿秋莲终于可以发难,憋了一夜的气,不在这时候消一消,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所以她冷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讽道:「福妹妹好大的架子,居然不去向正妃奉茶。」 这话实在算不上挑衅,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虽说这全是那无良的四爷害的,但五福却一句话也不能反驳,所以她走到李氏跟前,二话不说的认错。 「是妾身的错,请姊姊教训。」不解释、不分辩,所有的错一力承担下来,认错认得诚挚而完美。 李氏悄悄地瞄了嫣红、碧丝一眼,四爷的人在看着呢,她可不能失却分寸。 于是她温婉一笑,口气平和道:「昨儿的事,姊姊全知道了,这不能全怪你,你把爷服侍好了,该嘉赏才是,怎还能责备?只不过无论如何,规矩还是得守的,往后福妹妹要多注意几分,免得事情传出去,让外人说咱们府里失了规矩。」 李氏瞄耿氏一眼,知道自己越是婉转温和,她就会越生气,可整治后院不是一朝一夕,光是立威就行,来日方长,她有得是耐心。 这女人嘛,终究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才算赢! 「姊姊果真大量,倘若妾身犯同样的错,是不是也比照办理?」李氏敢说是,她就敢从明儿个起不去正房立规矩,是她自己要掉价的。 「莲妹妹说的是什么话,正妃、侧妃名分是给外人看的,咱们关起门来,就是姊姊妹妹,妹妹做错事,当姊姊的有教导责任,今天不就是福妹妹差错一回嘛,福妹妹是个伶俐的,今儿个讲过了,日后定不会犯同样的错。 「你别抓着福妹妹的错处不放,皇后娘娘教导过的,咱们姊妹得齐心协力好好伺候四爷才是。」 柔弱大度地说了一篇,此话传出去,她贤良的名声是坐定了,倘若四皇子府后院当真发生什么事,人家也不会算到她头上来,至于代罪羔羊嘛……她眉开眼笑地望向耿秋莲。 明明是个蠢的,偏偏认定自己比旁人聪明,这种女人往往死得最快。 李氏的宽容让耿氏更恨,心道:见曾五福得宠,便迫不及待巴结上?没出息! 看来,要靠李氏整治曾五福是难啦,到底还是要自己出手才行。 「福妹妹摊上这样一个好主母,真是好运气。」耿氏冷笑。 五福无意挑起战争,她低头道:「姊姊说得是。」 「听说,昨儿个爷在你房里待上一整夜?」她眼底带着杀人的凌厉。 五福不敢迎视她的目光,怕一接触便会被射个千疮百孔,只好把头垂得更低。 这种话不好答,摆在眼前的事实说不了谎,而讲实话……只会把眼前的爆竹给点响。 所以她再度认错,不管熙风想怎么做,她都打定主意过低调生活。「是我的错。」 「四爷喜欢你,何错之有?」耿氏扬眉,寒声问。 五福转动脑子,拚命想替自己找条退路,可……怎么退,有人纵欲过度却精神飒爽,有人被折腾得下不了床,明明辛苦得紧,还要强力表达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自得骄傲,眼下得怎样的说词才能避过劫难? 灵机一动,她说:「昨儿个爷不知道是喝得太醉还是吃坏肚子,一个夜里吐上好几遍,又哭又闹,本想寻太医,爷又不让抽身,忙一整个晚上没睡,以至于……妾身保证,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讲完,她仰起脸装无辜,肥肥的小嫩脸笑起来,有加倍的说服力。 公然说谎!碧丝紧咬下唇,猛地垂下头掩饰憋不住的笑脸,昨儿个主子明明折腾得欢,今天出房门,眼角眉梢挂着掩也掩不住的笑,像极了偷到腥的大野猫。 碧丝眼里透出兴味,待主子回来禀报他此事,会有好戏看了吧?不知道今晚……爷会不会「又哭又闹、吐上好几遍」? 原来是这样,五福的话让耿氏松一口气,这话在理,要不是醉得太厉害,四爷怎会辨不清美丑优劣?心放下,想修理人的欲望也就浅了。 李氏才不相信这种鬼话,这说词只能瞒得过耿氏那种争强好胜,头重脚轻根底浅,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刻薄女人。 只是,这会儿她不得不顺着曾氏的话往下演。「别再提了,往后日子还长得很,若老是抓住一点事儿不放,日子怎么过。妹妹们还是快点回屋里,把东西清点清点,皇上让咱们明儿个大清早上路,别耽搁了。」 「是。」五福飞快应下,行过礼,匆匆离开这两尊大佛。嫣红、碧丝、果果像一串粽子似的跟着她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李彤桦吐一口长气,说道:「福妹妹真是个宽厚人。」 耿氏不以为然。「她哪里宽厚?」 「福妹妹是为着宽咱们的心才这样说话,哪里是四爷醉得厉害,分明是四爷喜欢她喜欢得厉害。」 几句话便勾得耿氏跳脚。「你的意思是她说谎。」 李氏柔声道:「昨儿个如果只是这样的「服侍」,四爷至于把嫣红、碧丝给了曾妹妹,至于当着咱们的面喊她「福儿」,至于宣读圣旨时,把她给拉到身边听宣? 「四爷对福妹妹处处透露着喜爱啊,刻意在外对她亲昵,就是要咱们看清楚,若是想欺负她,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莲妹妹,姊姊劝你一句,别与福妹妹为敌,能的话与她好好相处,借机讨教如何讨四爷欢喜。」 耿氏越听越气,怒火中烧,好个曾五福,竟敢拿她当傻子耍。「姊姊知道她说谎,为什么不点破?不给她一点教训?」她气急败坏。 「能说吗?嫣红、碧丝是爷的人,爷留她们在福妹妹身边,不就是担心她被欺负?莲妹妹,认清事实吧,往后咱们对福妹妹只能哄着、捧着,别再说重话,若是她在爷耳边吹吹风,咱们能有好日子过?」 说完,她朝耿氏抛下一眼,目的达到,她转身离去。 大清晨,行李装上马车,几个主子陆续上车之后,一行人在晨曦中离开京城。 昨夜,熙风听着碧丝的禀报,心底笑得欢,于是又恶狠狠地欺负五福一整夜,让初承雨露的她脸上增添几分娇研清丽。 第二十三章 她越想低调,他便越要她唱高调,他本没刻意想她做什么,只想让她加入自己,站在他这一边,然后稳稳妥妥、乖乖巧巧地替自己守住地盘,偏偏他天生反骨,她越是想置身事外,他便越要让她参与其中。 所以,让她来当个……一代妖妃,如何? 好想法,说到做到! 他喜滋滋地让车夫停下马车,以至于整个车队延宕片刻,然后在耿氏、李氏陆续打开车帘询问发生什么事同时,跃下马背,当着她们的面坐进五福的马车里…… 低着头,果果殷勤地帮五福掐腿捏胳臂,看小姐满足地眯起眼睛,果果好心疼。 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会累成这样,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还起不了床。 像今儿个早上,小姐是让姑爷抱进大木桶沐浴的,洗过澡后,她和嫣红姊姊合力把小姐给扶上马车,走路时,她清清楚楚看见小姐两条腿抖得厉害。 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昨儿个晚上姑爷拉着她们家小姐野外踏青去了? 「小姐……」 果果才开口就让五福拦下来。「换我喊你小姐行不?大小姐,求求你,都教过几遍了,不能喊小姐、姑爷,你家小姐我嫁的可不是普通男人啊。」 话到这里,五福忍不住叹气,她想嫁普通人的啊,至少这样就不必面对耿秋莲那双杀人眼神。 之前还能往龟壳里躲两下,但清晨在他众目睽睽爬上自己马车那幕过后……她再清楚不过,四爷是不打算让她有好日子了,五福想不透,自己哪里招惹到他。 果果嘻皮笑脸道:「是,主子!」但下一句又让五福仰倒。「小姐,我觉得耿侧妃好像挺讨厌咱们的。」 「更正,不是讨厌咱们,是讨厌你家主子我。」要是耿氏嘴里长一排虎牙,她早已经尸骨不剩。唉,何必恨成那样呢,她又没刨耿家祖坟。 「为什么?小姐又没欺负她。」 「真想不通?」 「真想不通。」果果认真想过了,怎么想还是一头雾水,到最后只能猜耿侧妃是不是没糖吃?「小姐想通了吗?」 「打个比方,你给你家小姐偷偷买回一袋糖,倘若只有你在,你家小姐至少会分你一半,是吧?」 「是啊!」小姐最慷慨大方了,什么好吃的都有她的分。 「可如果小公子在、阿丁在、瓶儿、茶儿都在,你怕只能分得三、两颗,对不?」 「嗯,瓶儿最贼,每次见我出门就在后面偷跟,明知道买糖的事儿不能声张,还招呼一堆人来分赃。」 「平日里,你与他们的交情不坏,可碰到分糖的时候,你就忍不住要埋怨、生气她们了,是不是?」 「对,可这和耿侧妃有什么关系?她也爱吃糖吗?」 「嗯,四爷就是那袋糖,正妃想分一点、耿侧妃也想分,倘若四爷只待在你家小姐身边,她们就没得分,自然要生气埋怨。」她发誓,从现在起戒掉吃糖习惯,如果四爷也能因此被戒掉的话,她乐观其成。 「原来如此啊,小姐英明,这么难的事儿也想得通。可……」 「可怎样?」 「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说出来,小姐给你分说分说。」 「让姑爷陪有什么好的啊,她们是没见到小姐的惨状吧,倘若知道陪一个晚上,就会满身黑紫瘀青、身子骨酸疼得下不了床,她们大概就不会想要了,要不,小姐,我去把真相给耿侧妃说说清楚。」 啥?!五福深受惊吓,千万不要啊…… 马车外,熙风再也听不下去,摊上这对主仆,他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 一把掀开车帘子,果果看见他,再多的话也全给咽回肚子里,她真害怕这位姑爷,那一双笑咪咪、对谁都亲切和蔼的眼睛,每次对上她,就会自动射刀子,吓人得很。 「下去!」熙风道。 「是。」果果动作迅速,像逃命似的,一把拽住她家小姐,就要下车。 两条黑线坠落,熙风无语问苍天,曾五福,一个再聪明伶俐不过的女人,怎会挑这样一个傻婢女? 「我说你下去,没说你家小姐下去。」他没好气解释。 见熙风无可奈何的表情,五福居然心情飞扬起来,天底下大概只有果果可以让他吃瘪却有冤无处申吧。 果果看看姑爷,再看看小姐,只见她家小姐很英明地点了一下头,她才利落翻下车。 临行,不忘叮咛一句,「小姐,有坏人就大叫一声,果果救你!」她一面说着,一面朝熙风身上使劲抛两眼,暗喻坏人就在你身边,千万珍重小心。 熙风摇头,他可以使计对付皇兄皇弟,可以扮傻哄骗皇后贵妃,他心中有千般算计、万种谋划,他面对什么状况,态度都能笃定自若,唯有面对果果时,他尝到挫败感。 一声令下,马车缓缓起动,熙风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给自己挑这样一个傻婢子?」 「祖母同我说过,如果女子嫁了人,还能越活越小,表示她嫁得好,有人疼、有人宠、有人包容她的任性,事事不劳她费心。我不是男人,但我想当个好主子,不教她时刻猜测我的心思、揣度我的脾气,战战兢兢过日子。」 「你对所有下人都这样?」 「祖父常说宽厚者必有福,曾家上下皆以己度人,不愿把自己的苦加诸旁人身上,即便对方是用银子买来的奴才。」 「不施以威,怎能服人?」 「服气,有明面上的服,心底却带着怨怒,也有心悦臣服,把上位者当成亲人、当成英雄,衷心佩服的服。果果不傻,她只是事事站在我的角度分辨好坏,才会偶尔说些傻话。」何况她多喜欢果果说「小姐英明」的神态啊,不是敷衍,每次讲每次都认真,她家小姐在她眼里,是无可取代的伟人。 五福的话让熙风思索自己对父皇的「服」,不就是明面上的服,心底却带着怨气? 「你从哪里把她给挖出来的?」他口气柔和下来。 问这么私人的事?他想同她交心?不会吧,成大事者,谁会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头?所以,他是想要干么呢? 五福苦恼,这位四爷令人难揣测,宫里一个样儿,外头一个样儿,慈云寺里与秋兰姊姊谈判一个样儿,在自己跟前一副无赖、霸道样,现在又……温柔似水?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见她望着自己沉默不语,熙风笑得似春风吹拂过似的问:「不能说吗?」 她回神道:「果果的爹死了,她娘带着她日子熬不下去,有人托媒想娶果果的娘,但对方开出条件,要果果的娘拿夫家的房子和那两亩薄田当嫁妆,并且不想连果果一起养。 「她的娘心狠,想把果果给丢掉,人人都说果果傻,可她半点不傻,她娘带着她丢掉几次,都让她找到路回家,她娘无计可施,竟要将果果卖给人牙子。 「牙婆付过银子要把人带走,果果死活不肯跟着走,还一口咬破牙婆的手,硬抱住她娘的腿,哭得满街上的人都在围观。 「路人指指点点,骂着没见过那么狠心的娘。牙婆见果果那样倔,也不肯买了,强要果果的娘把银钱还给她,果果的娘还了钱却恼羞成怒,在大街上抓起果果的头发劈头就是一阵打,果果被打得狠了,还是不肯放开她娘的腿。 「我看见了,给果果一把糖,问她想不想跟我走,她瞪着我老半天,问:「跟着你,以后天天有糖吃吗?」 「我允诺她,等她再长大一点,让她天天出门帮我买糖,我分她一半。果果的娘好不容易甩开这个烫手山芋,也没跟我要银子,见果果松开自己的腿,忙不迭的跑得没影儿。 「人人都说果果傻,可那样小的年纪就会认路回家,会替自己寻个好主子,天底下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了。」 「你用一袋糖买走果果?这……不合法吧。」 「我没有果果的卖身契,她不算我的奴婢,带她出嫁,是因为她是个认死扣的,娘怕我上花轿那天,她哭抱着我的腿,死命不让我走。」她玩笑道。 「所有的女人都喜欢吃糖吗?」 「应该不是吧。」否则满街都是她这种体型的胖子了,不过这话也说不定,果果吃的糖不比她少,却是骨架纤细,不见半点赘肉,所以爱吃糖得有条件。 第二十四章 「四爷也喜欢吃糖吗?」 「心闷的时候喜欢吃一点儿,有个丫头曾经告诉我,那会让心情好一些。」 五福闻言,咯咯笑着。 「你笑什么?」 「这是爱吃糖的人想出来的歪理儿。」这话她曾经拿来朦过不少人。 「歪理儿?不,我认为那是正理,我试过,挺有用的。」 「下回有机会,四爷把这话说给我家祖母和娘亲听听。」 「好让你名正言顺买糖吃?你是该节制了,我听林霜说,糖不是好东西,吃多不好。」 怎地,刚从娘的魔掌里跳出来,又跳进另一双魔掌里,这些不爱吃糖的人就这么见不得人家幸福?脸颊鼓起,小肉包成形。「林霜是谁?」 「一个医术很高明的女人。」 「哦哦,红粉知己?」目光灼灼望向他,脸上写着闻到八卦风向的喜悦。 她的表情让熙风很挫败,如果林霜真是他的红粉知己,她不是应该又妒又恨,包子脸压成扁烧饼吗? 「林霜已近知天命,你说呢?」他没好气瞪她一眼。 她吐吐舌头尴尬一笑,为了避开他的横眉,转身拉开车帘子。 于是她意外发现,原本走在前头的一驾马车落下速度,行在自己的马车边,熙风也发现了,不过他目力好,发现车帘子微微掀开一角,后头有双眼睛在偷窥。 想看?好,让你看个够!无预警地,他一把将五福勾抱过来,五福一脸惊慌,不解他发什么疯,熙风也不解释,直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将车帘子往旁掀开,伸手往外指去,道:「福儿看,风光多么明媚。」 明媚?五福转头望向他的脸,他在抽什么风啊?「四爷……」 「乖,别动,让爷好好抱抱。」 接连两个晚上还抱不够?她垮脸、垮肩,不会吧,要在马车上……会不会玩太大? 李彤桦恨得几乎咬碎满口银牙,狠狠放下帘子,双手握紧,指甲刻入掌心,她浑然不觉疼痛,再一个用力、指甲断裂,指甲边缘缓缓渗出鲜血,一阵一阵地抽疼。 银双被主子脸上的狠戾吓坏了,主子似乎是……比过去更吓人了。 太阳下到西山那头,他们才进了城。 客栈是早就安排好的,那是熙风的产业,当年上官先生为安将军置下的产业,他分文未取,尽数将挣得的银子让上官先生用来安置当年追随安将军的士官及其家人。 他只要了上官先生的人脉和手底下能用的人才,几年经营,熙风手下的产业,规模早已不输上官先生为安将军挣下的。 所以他有钱、有人、有势,只不过这些东西都在台面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苦哈哈、穷巴巴,什么都没有的可怜四爷。 这样的男人会想造反吗?当然不会! 进入客栈,五福随着李氏等人各自回房安置,熙风趁机和梁青山碰面,他们有要事相商。 与梁青山见过之后,熙风走上二楼,二楼的房间是一字排开的,接连三间房住着李氏、耿氏和曾氏,有趣的是三个主子都在房里,三个丫头都在外面探头探脑。 熙风走过第一间房,银双看见他,急急抢上前,语带哀求道:「四爷,主子病了,想请四爷进去看看。」 只是去看看?还是准备了好东西招待他,熙风笑而不语,模样分明亲切和气得紧,可不知道为什么,被他那两只眼珠子望着,银双竟觉得不寒而栗,身子整个发冷。 就在银双无法与之对视,想脱身而去时,熙风扬起笑眉问:「皇子妃病了?」 听见熙风的问话,银双立时扬起笑脸,回道:「是,主子一整天都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晚膳也没用,四爷是不是……」 「知道了,去请示李公公吧,李公公有带太医随行。」他没让她将话说完便吩咐道。 此次出京,皇上让李柳陪同随行,此举背后目的是什么?他不清楚,也许是想让李柳代替父皇的眼睛,看仔细他是否背着父皇,暗地为熙华、熙明做些什么? 他没有,所以不怕李柳窥探,只是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对李柳发送善意,这下子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愿皇陵之行过后,李柳对自己的态度会全然改观。 「太医……是,奴婢遵命。」满眼的期待瞬间转为黯然,银双认命叹气,转身回房接受主子的怒气。 见银双没成功拦下四爷,耿氏的丫头婉儿心中可得意啦,她迎上前款款一拜,姿态是同她的主子学的,有几分妖娆风流。 「四爷,主子打进了客栈,未来得及休息,便忙着给四爷煲汤,怕四爷舟车劳顿,想给四爷补补身子。」 补身子?这一路上鬼鬼怪怪的层出不穷,一下子在马车里弹琴,一下子高声唱歌吟诗,深怕别人不知道马车里坐一个才女似的,这会儿又想玩哪出? 不过,管他哪一出,不接招就是。他笑眼凝起,严厉道:「明儿个要早起赶路,她要是有时间整治那些有的没的,明儿个最好别教人等。」 说完,调头就走,可那丫头的性子随了主子,自视甚高,眼珠长在头顶上,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男人便逃不过石榴裙下。 见熙风不肯暂留,她竟然身子一软倒在熙风怀里,她仰头望向熙风,嗲声软语,「四爷,主子盼着您呐。」 她的主子盼着爷,却让一个丫头躺在爷怀里,这是想做什么,两人一同伺候他吗?可惜,他没此等癖好。 眸色一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硬要闯,一个狞笑,五指扣住她的脖子,手臂微扬,熙风把她整个人提上来,双脚离地。 她无法呼吸,血液冲上脑门,他静静看着她,看她的脸从涨红转为青紫,直到她的眼睛往上吊,他才一脚踢开耿氏的房门。 耿秋莲已经等待很久,她穿着轻罗薄衫,露出半个肩膀,粉色抹胸微露、活色生香。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汤,屋里燃着熏香,听见门打开,她回眸一笑,抬起微绯小脸。 没想到熙风气势汹汹的进门,将婉儿往地上一摈,怒声道:「自己的丫头自己管好,别让爷代劳。」 耿秋莲还来不及反应,他也不给她解释机会,丢下话便走,门刚关上,就听见耿氏在捶打丫头的声音。 在婉儿软倒熙风怀里同时,果果笑容满面地跑回五福屋里,神秘兮兮地模仿婉儿的举止,笑得一整个没形象。 她伸伸懒腰道:「小姐,行了,今儿个咱们可以好好吃、好好睡,姑爷不会来打扰,要不我去找嫣红姊姊、碧丝姊姊一起过来——」 话说一半,熙风推门进来,把她的下半句话给活活吓掉。 五福与果果互视一眼,无声叹息升起,怎么……又来了?耿秋莲的魅力呢?为什么对他没有用? 也不知果果那番话四爷听进多少?五福摇头,不确定。果果也摇头,不知道。 主仆同时别开眼,同时缩起脖子,抛出同一副巴结谄媚的笑脸,果然,什么人养什么鸟。 果果迈着小碎花步,歪着脖子,指指门外,笑道:「奴婢去找嫣红姊姊和碧丝姊姊。」 果果离开后,五福也迈着小碎花步飘到熙风跟前,说:「爷看起来,心情很好?」 是不差,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 梁青山已经把李柳的弟弟妹妹安顿好,他们的新铺子离皇陵不远,届时手足重逢,论及过去,李柳将会「发现」四爷是弟弟妹妹的救命恩人。 同时他也带回师父的消息,师父保护上官先生前往北疆,如果顺利的话,将会带动北疆与大齐之间的贸易,熙风承诺过,要当个明君、圣君,要把百姓的利益摆在第一,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除了敌对也可以友好,除了夺利还可以共利。 梁青山是个能干的。 「四爷吃过没?」 「还没。」话落,人跟着坐下,熙风拿起筷子,五福连忙为他布菜。 菜色很简单,但味道极好。 方才与梁青山密谈后,下人过来禀报三位妃子的动向。 李氏向客栈要了一桌子上等好菜,耿氏要了火炉在屋子里熬汤,五福和果果却是商借厨房,快手快脚摆弄出几道家常菜。很显然,前两者的努力是为着与他共享,而五福只想独乐乐,不想与他共乐。 第二十五章 望着五福貌似讨好的举止,熙风有几分哀怨。 该怎么让她死心,别再企图把他往李氏、耿氏跟前推?让她确定棋局已摆,她已经没有条件独善其身?她那么聪明,难道非要他捅破那层窗纸,她才肯认清现实? 五福望向熙风,看他狼吞虎咽一脸满意的模样,心底那个煎熬啊。 这两天日里忙夜里操,而梧桐院地处偏僻,送来的饭菜都是凉的,让人倒胃口。 嘴巴馋得厉害,好不容易出府,可以吃点热饭食,偏偏客栈里的菜太油、肉太老,教人无从下口,于是挽起袖子亲自下厨替自己弄出一桌热食,可这会儿……全进人家的肚子啦,她能不心生埋怨吗? 这位爷的脑子是有多怪啊,放着美女的大餐不去享用,跑到她这里来抢青菜萝卜? 嘴上没抱怨,脸上抱怨了,熙风岂会猜不出来她的腹诽。 好笑地把她拉到身旁,一筷子、一筷子把菜布进她碗里,这会儿五福哪会客气,举起筷子吃个爽快。 饿啊,她饿惨了! 酒足饭饱,两人放下碗筷,满足地端起温茶喝几口,胃装满、心情便开阔,眉舒眼开,熙风看着五福的目光都带着满意。 那眼神既可爱又逗趣,却不知道是否连日操劳没得好睡,她彷佛清减两分,但承受雨露乂让她气色极佳,脸颊白里透红,不怎么漂亮的五官添入几分丽色。 「梳洗过没?」熙风问。 「没。」她可不敢跟两位姊姊抢热水,总得让下人服侍过她们之后,她再去要。「爷要洗漱吗?妾身马上让人去吩咐。」 热水很快就送上来,只不过令人咋舌的是,方才送进前两间屋里的是两盆水,现在送进来的竟是一个高至胸口,可以塞进两三人的大浴桶,哇!待遇差很大。 紧接着,她怀疑客栈的掌柜、长工全数出动。一人一桶水,很快就将木桶注入八分满,然后花瓣、香露,不要钱似的拚命往里头撒。 五福很想跳进去泡个爽快,但……送水的动静太大,银双、婉儿正躲在门外窥探。 视线投向熙风那自在自得及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让五福确定再确定,齐熙风非常不希望自家的后院祥和平静。 所以他是故意的?他想要制造一些热闹精彩,生出几段好戏码? 果果夹在银双、婉儿中间,也看得呆了,竟忘记要进屋子给小姐收拾衣服。 果然是个不靠谱的,没关系,她做不来还有嫣红、碧丝,她们动作利落,飞快翻出四爷和五福的衣服,整整齐齐地迭在床边,再拿出干净的布巾摆在浴桶边的木椅上,微笑着对主子们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 然后拉着发呆的果果,推开其它闲杂人等,砰一声!把门带上。 五福疑惑地盯着浴桶不放,虽然不是镶金包银、雕龙纹凤,可也是上等木料,只投宿一天,值得店家做这么大的投资? 一切从简?如果这叫从简,李氏、耿氏那盆水算什么? 她想老半天,问:「爷,这铺子是你开的吗?」 熙风诧讶,居然被她猜到?「怎么会这样想?」 「掌柜好像巴结爷巴结得太过。」 没错,确实是太过,但是有目的的。 今儿个晚上,将会有个故事传进李柳耳里——四爷心善,经常帮助穷困潦倒的人,钱掌柜多年前流落街头、沦为乞丐,是四爷给了他一笔银子、一把糖,鼓励他重新站起来,他才能有今日这番光景。 知道四爷今日要投宿小店,钱掌柜已经准备好几天,要好好迎接命中贵人。 没错,四爷就是这种乐善好施、仁民爱物的好皇子,多年来因为皇差,在各个州县中四处走动,顺手救过的人多不胜数,钱掌柜不是唯一一个。 这是在为李柳弟弟、妹妹的故事做铺陈。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巴结爷,不是巴结福儿,这可是你的房间。」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闭上眼睛,她开始想象姊姊们在扎小人、刺长针了。 「还不过来帮爷更衣。」熙风下令,五福再多心思也得收拾起来。 为四爷除去衣服,服侍四爷坐进浴桶,拿起巾子为他搓背,圆圆的小肉掌时不时滑过他的背,软软的、嫩嫩的,几下轻触便迅速勾动男人的欲望,于是满足的笑意渐渐带上邪气。 而站在他身后,五福正专心努力的绞尽脑汁,企图想出妥当说词向四爷解释雨露均沾、开枝散叶的重要性,哪会知道对方脑袋里面勾起了什么。 「你不想洗澡吗?」他突如其来一句。 「什么?」 「我说,坐一天马车,不想洗洗吗?」 他发出的是善意问句,但动作半点不善意,下一刻,他转过身将她拉进浴桶。 一声惊呼中,她跌进桶中,而天性善良、有大爱精神,救苦救难和菩萨同等级的四爷在此刻伸出援手,他没让她吃到半点水,在紧要关头他往下俯身,把头探进水里,给她结结实实地渡了一口长气。 这口气,很长、很绵密、很……很销魂。 于是那个与雨露均沾有关的念头被丢到九霄云外,于是这场澡从浴桶洗到床上,于是……第三个晚上她三度被生吞活剥,然后在隔天清晨,在众目睽睽下,她被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抱进马车里。 她窝在熙风的怀里,睡得不省人事。 身为「钱掌柜」,梁青山里里外外招呼周到,当他掀起车帘将主子和曾侧妃送进马车时,脸上一愣,脱口而出。 「是她!」 【第八章】 她瘦了,圆圆的凸肚子消下去,肥厚的肘子看得见筋骨,她不想吃喝只想睡觉,每天一上马车她就开始睡,车行再颠簸也一样睡到人事不知。 没办法,累!每个晚上,四爷的激情热烈进攻,让她节节败退,退到无路可退,他依然进攻强烈。 昨儿个晚上,五福着实忍耐不住,讥讽道:「爷,应该去当大将军。」 他像只餍足的猫咪,一边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轻抚,一边在她耳畔轻声低喃,「为什么爷该当大将军?」 她委屈而无助地回道:「因为爷,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别说一个曾五福,就是十个曾五福,也架不住这样操练。 因此她睡得厉害,眼下还是深深的一圈晕黑,很正常,日夜颠倒的人都这样。 凝睇五福娇憨的睡颜,熙风满意至极,这下子任她再如何撇清,李氏、耿氏都不会相信他「醉得厉害」,而她只是「擦擦洗洗服侍一整夜」,连续八天呐,他可是卖力非常。 李氏强掩眼中狠戾,而耿氏满脸不平,只要他视线不及处,她们便一副要将五福拆吞入腹样,所以五福偏安一隅的想法可以省省了。 战争,怕是进入皇陵那的大宅后就要开打。她的战力如何?他很期待,希望别教爷失望呐。 那日梁青山认出五福,确定五福是当年给他糖果,一篇话让他燃起求生意志的小姑娘。 熙风惊诧,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他便见过她,他们之间的缘分比他所知道的更深。 这件事让熙风有说不出的快乐,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所以过去几天,他每天心情奇好无比。 谁说看上她很奇怪?她明明就比别人聪慧善良,她有劝人向上的好口才,她舍得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与人分享,她不矫揉做作、肚肠狭窄,她胖胖的爪子很可爱……她的优点有成千上百个,不懂喜欢曾五福的男人才是大傻瓜。幸好他查了她,幸好让他窥知她的聪敏,幸好……他没错过她。 他对她,一天天认识一天天喜欢,一天比一天更热烈地爱上,他为她……情不自禁…… 「福儿,醒醒。」他掐掐怀里的小丫头,真的瘦了不少,有点心疼,但风云在即,她必须尽快认清现实与他比肩。 「不要。」两分清醒,五福直接拒绝。又要来了?他到底有多久没碰女人。 「马上快到了。」 五福闭着眼睛,脑筋开始运转,所以现在不是在客栈?眼睛打开一条缝,眼珠子转两圈,看清楚自己在马车里,所以她早上又被抱上车了? 第几次的众目睽睽啊?现在扎小人、插银针已经不够看,应该要下蛊、行巫术了吧。 她努力从他怀里坐直,但还是累得很没力气,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他胸口。 第二十六章 「饿吗?」 她认真想了想,摇头。 「两餐没吃,还不饿?」 她又摇头,吃不惯客栈的菜,总是少了几个味儿,而且太油太腻。 「既然不饿,我们谈谈。」 「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她老早习惯当小媳妇,「谈谈」是身分对等的人才可以进行的事儿,她和他的关系,说透了,就是爷和奴。 「福儿对爷不满?」 她干笑雨声,能够满意吗?天天做夜工呐。 她再愚蠢,也已经看清楚他无意让她独善其身,他非要把她拉入混乱之中,他想要她和李氏、耿氏对垒?可那种事,她不擅长也没经验呐。 「好说。」她撇撇嘴,头转向另一边,摆出态度——没错,本姑娘不满意得很。 熙风失笑,这丫头想同他倔强?没用的,她再生气,他都会将她拉进战局,明哲保身不是她的命。 「那天,你在。」一句话直指靶心,他不想再迂回也没时间迂回了,越早认命,对她越好。 语意不明的四个字,但她就是听懂了!心底一悚,她猛然转头,与他的视线相接,嘶嘶嘶!一阵风火雷电交织,她像断线偶人,整个颓然垮下,还以为是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的事儿,以为只要闭紧嘴巴,老天爷和阎罗王都不会出卖她,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了然于心。 她听懂了?很好,是个聪明剔透的,轻轻一点便通。 「我不明白爷的意思。」他的笑令她明白自己泄露出什么,连忙摇头否认,却也清楚这个否认苍白而无力。 「你知道的,你的表情比你的嘴巴诚实。」他用笑容建议她,自首才有机会得到免刑。「慈云寺厢房,你站在窗外,偷听我和耿秋兰的对话,从头听到尾。」 唉……长长一叹,她连日来的装傻、陪小心,看进他眼里,就是一场笑闹戏?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挑李氏、耿氏,偏偏「独宠」自己,因为不管乐不乐意,他们都被她的好奇心给绑在一起了。 苦着脸,她试图替自己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脚软站不起来。」 如果不要胆小,如果能生出几分力气,她早就跑得不见人影,谁想知道秋兰姊姊有心上人?谁愿意知道四皇子想与皇帝的枕边人合作?谁喜欢和那些不能上台面的事搅和一起?她也是千千万万个不乐意啊! 「我想过杀人灭口。」 目光激射向她,五福感到脖子微凉。「我不会说出去的,半句都不讲,我发誓!」爱惜小命的她举手立誓。 这会儿,她的求生意识高涨,体力瞬间爆增,她坐得笔直,目光炯炯、精神奕奕。 「如果你曾经对外透露过一句半句,你以为现在还能全须全尾的在这里同我说话?」 五福被他恐吓到了,心头一颤一颤的,像有只手在里头捏着,「爷让人跟踪我?」 「跟踪?有必要吗?你待在府里学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你最崇拜的祖父都瞒着。」 但现在,曾老太爷和岳父知道了,他们晓得自家的女婿不是池中游鱼,早晚要腾飞升空,他们已经成为他的人。 教他惊讶的是,连举子都没考上的曾老太爷竟是个睿智长者,虽不在朝堂上,却能将朝堂动向看得一清二楚,他不认为是曾老爷告诉他的,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还没能耐参与朝堂论政。 不过,父皇对于自己宠爱五福,却对李氏、耿氏视而不见这回事肯定满意得紧,不久之后,岳父的官位应该会升一升。 「爷找人在曾府当眼线?」她心里开始过滤曾府里外,谁会出卖主子? 是谁呢?家里不富裕,用的都是几十年的老人,难道是果果?她为几颗糖出卖自己? 「别猜了,曾府的下人干净得很,我在曾府屋顶上布置两名暗卫,你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又更明白了,所以他知道她的心思、她的所欲,知道她想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野心」,于是用尽手段破坏她的企图。 人做事都是有道理的,何况是他这种聪明人,五福直视他的眉目,不再装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智敏闪耀。 「四爷要我做什么?」五福开门见山问。 熙风点点头,相当好,这会儿他们才算真正的开诚布公。 「收起你的小心思,尽全力助我。」 她是个贪懒之辈,不愿沾染是非,对于生活的态度抱持着得过且过、哪里舒服往哪里躲,他这样……岂非强人所难?他不是应该先评估实力,再挑选伙伴吗? 「四爷有没有想过,皇子妃会更适合做这种事?」至于耿秋莲,没脑袋的女人还是少搅和、甭扯后腿。 「我信不过她。」 「因为她是皇后的人?」 「不,她是墙头草,只要风势不对,随时可以改变初衷,她手段阴狠,永远只站在对自己有利的地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倒是会替她找借口。」 「换了我也会这样,金钱名利财势都是假的,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一条小命重要,为了活下去,必要的时候,我也会使手段的。所以皇子妃不适合四爷,我一样不适合。」她很乐意找出三大点、七小节来证明自己不是绝佳的合作对象。 熙风轻嗤一声。使手段?她最大的手段,大概是瞒着长辈偷买糖,暗地修理两个弟弟,拿什么和李氏比?如果知道李氏做过什么的话,她会明白大巫和小巫的差别在哪里。 「你比她善良。」他试着夸她。 这种时候被称赞不是好事。「那是错觉,别以为圆圆胖胖的女子看起来又傻又无害,便误以为善良,这是种严重的错误主观,其实我心机重、城府深,我只会替自己着想,不喜欢帮助别人,有好处、我跑第一,没好处、我闪得比谁都快,皇子妃是墙头草,我何尝不是? 「我自私小气、胆小懦弱、心胸狭隘。比起我,至少皇子妃出生在名门大户,见识多、眼界广,能帮上爷。」她推荐李氏不遗余力,要不是没杀过人、放过火,她很乐意说自己其实是江洋大盗。 「你自私小气、胆小懦弱、心胸狭隘?」 「没错,我一不拜佛、二不布施,看见乞丐,不踢一脚、嫌弃对方妨碍观瞻,就是最大的仁慈了。真的,我自私又邪恶,从来不站在别人的立场着想。」 宁可毁谤自己,也不愿与他同伙?无奈,他怎么会娶到这样一个女人?掩耳盗铃、铃不响吗?曾五福啊,她怎会认为他够蠢,几句自贬就能朦骗得过? 行!他就同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七年前,你在慈云寺劝说一名乞丐,你给他糖果和十二两银子,那个乞丐叫做梁青山,现在正为我做事。」 五福歪着脖子想老半天,有吗?她记不得了,但听起来确实是她会做的事,她喜欢讲道理,一套一套的,给人家几颗糖果,就勉强对方听自己讲一篇,不会吧,她嘴巴太闲,被他瞧见? 见她一头雾水,他道:「当时他的亲人全死于水患,本没打算活下去,但你让他别自暴自弃,你说:「今日虽沦落,焉知他日没有再起时,诸葛亮曾经隐于市、韩信曾经胯下受辱,如果他们就此一蹶不振,天底下便少了这样两位英雄人物。」是你的话,让他有了斗志。」 呵呵,傻笑。她有这么强,能改变别人的一生?虽然她确实给过无数人糖果、帮过无数乞丐、讲过无数长篇大论,但……对于不记得的事,可不可以否认到底? 她迟疑接话。「也许……说不定那位梁先生认错人。」 他笑而不答,又问:「你说你胆小?」 「没错,老鼠的胆子都比我大,四爷要做的是大事,如果让我参一脚,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四爷要慎选对象呐。」她近乎哀求了。 「既然胆小,为什么救余安?」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一个五岁小孩都应该哭鼻子、喊大人的不是?谁能像她态度自若? 「余安?谁?」她到底做过多少蠢事? 「十二年前,从你家屋顶掉下来的黑衣人,你替他缝合伤口。」 没错,他是因为这个挑选她的,师父曾告诉他这段陈年往事,他才会对曾家留下印象。 第二十七章 他的后院不需要太多歹毒女人,初初挑选她,是因为她的善良果敢,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肉乎乎的小肉包,居然那么有意思,让他想要一再探讨,然后越深入、越了解便越喜欢上。「你的针线功夫,着实不怎样。」 这件事她记得,毕竟有人从天上掉下来的机率不多,而她以人皮为布、缝缝补补的事儿,也就那么一回。 「你也收黑衣大叔当属下了?」他还真是广纳贤才呢。 她的无奈、他收到了,但他不在意。「余安是我的师父。」 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吗?她以为和他搭上线,不过是几十天的事,没想到两人的前缘颇深。 既然辩骇无益、反抗无用,他认定她本性善良、不是墙头草,勇敢睿智,有足够的条件与他并肩齐行,那就……就这样啦…… 否则等他把曾爷爷、曾奶奶、曾爹爹、曾阿娘和曾福临、曾临门搬出来威胁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相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对他某些特质还是有几分了解,至少她很清楚,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任凭对手如何反抗,到最后都会教他顺心遂意。 「我需要为四爷做什么?」 意思是她低头了?她同意了? 「当妒妇,不允许我接近李氏、耿氏。」 「四爷会害怕区区两个女人?」 「四爷不怕,但是务必让人知道我的胆小怯懦,你想,连几个女人都摆不平怎能摆平江山?」 「四爷要我扮黑脸?可是,胖子让人感觉和善。」她试着替自己尽最后一分力气。 「这样啊,有道理,那就再瘦一点好了,之后每个晚上爷会更加卖力。」 更加卖力?她都快卖命了,他还卖力,甭了吧! 她正要出声抗议,车队突然停下来,熙风掀开车帘往前一探,不多久缩回身子,眼睛笑出两朵小桃花。 「发生什么事?」五福问,他的笑容贼得厉害。 「李公公遇见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 只往外探一眼,就晓得李公公遇见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他是神人吗?倘若不是,此事必有猫腻。 「太巧了……莫非这段巧遇也在四爷的计划里?」她试探问。 他诧异,这么快便能联想到前因后果。「你来说说,四爷怎么计划、为什么要计划?」 撇撇嘴,没好处的事干么说,说越多、底泄露得越多,出风头不是好事,不如藏拙。 见她兴趣缺缺,他祭出奖励。「如果说得对,今晚爷让你好好休息,不扰你!」 多诱人的条件啊,瞬间,五福双眼放出精光。「四爷所言是真是假?」 她满脸期待的可爱模样,让他控制不住往她额间弹了个爆栗,这么怕爷碰她? 她在他身下那副享受的表情是假的?「爱说不说,就当爷没提。」 「不不不,爷已经提了,就不能收回去。答案有长有短,爷要听哪一个。」 「自然是越详尽越好。」 「简式答案休一天,详尽答案休五天,可好?」 居然同他讨价还价?这家伙不装傻不装呆不装孬时,胆子就膨胀起来了?他失笑道:「行,但答案得让爷满意。」 「绝对、保证!」 「好,那就五天。」 「第一点,李公公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之间必有深厚交情,也许他不会干涉朝堂事,但往往几句话就能影响皇上心思,他认为好的,皇上会相信,他认为差的,皇上会认同。 「这时候,他对众皇子的看法就很重要了,所以爷得拢络他,将他纳入自己阵营,只不过他对皇上的忠诚不会轻易改变,除非让他心觉得四爷好,否则他绝不会为着利益,对皇上说谎。所以四爷得当个好人,非常非常好的大好人。那么后宫里将会有秋兰姊姊和李公公为爷说项,爷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他点点头,对她的分析颇满意。「然后呢?」 「然后四爷调查李公公的过去,想尽办法找出他的亲人。拢络李公公的想法绝非一朝一夕,四爷肯定已经耗上几年功夫,也许是最近才找到的人,也许四爷早在几年前便找到人,只是在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让他们出现在李公公面前,也或者是……」话停了下来,她不喜欢第三个推测,如果推测为真,对李公公太不公平。 她摇摇头,把第三个或者排除在外。「不管是怎样找到的,不管他们有没有见过四爷,他们肯定都把四爷当成救命恩人、贵人……总之,是那种他们想要立长生牌位的人。」 「也或者是什么?把话说完。」他连一丁点儿保留都不允。 「或者四爷根本没找到他们,柳公公的弟弟妹妹是命人假扮的。」她的声音沉了下来,她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这些小节往往是别人最重视的大节。 见她不悦,他伸过手揉揉她的头,脸上柔情一片,谁说她不善良的?可以为这种推测不开心的她,心底再善良不过。 「放心,他们确实是李公公的亲弟弟、亲妹妹。你推测的每句话都对,所以恭喜,接下来你会有五个安静的夜晚。」 五福瞠目望着他,他居然没有耍赖?他还没当皇上,可这会儿五福就想对他说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不过她高兴得有点早,约定好的五个晚上虽然没有进行剧烈运动,但亲亲摸摸、搂搂抱抱的事儿,熙风没少做过,并且在第五个晚上一过子时,他便又吞了她,他理直气壮道:子时过后又是崭新的一天! 于是五福有了新的学习心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李柳回宫的时候,他对熙风彻底臣服,因此熙风又往前迈进一大步。 熙风的所欲所求,注定他与五福当不了普通夫妻。 五福比谁都清楚,他于自己有所求,才会有眼下的「恩爱情深」,待他日成就大事之后,她得聪明退位,重拾过去心思,安安稳稳地找个角落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是再正确不过的,见过哪个皇帝可以「无能怯懦」到只拥有一个女人?前朝要平衡,后宫何尝不需平衡?那张龙椅承载着太多人的期待,他不能教人失望,所以大臣的心得安、荣耀得给、关系要结,女人一个个往里收,皇帝臣属才能一家亲。 这是有史以来,历代皇帝都做的事,他没道理不萧规曹随。 这时候她的心态就很重要了,摆端摆正、无欲无求、不争不忮,如果她依旧把活命摆在第一,她就必须彻底奉行低调的原则。 只是啊,凡是人,都贪心,有了屋就想要田,有了田就想要丰收年年,她怕啊,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习惯他的宠他的溺爱,再也回不去过往的平常心。 因此她必须每天告诫自己,这一切只是演戏,待曰后下戏,她得学会洗尽铅华,把如今的种种当成云烟。 保住心,别教它沦落,是五福除了对付耿氏、李氏之外,最重要的事。 无论如何,当妖妃的日子正式开启。 过去守皇陵的是皇上的兄长忠信王,从年轻守到年长,守到又病又弱,再也没有本事和皇上对抗争夺后才被调回京里。 他一走,熙风便带着三个妃子住进来,四皇子府里得用的下人早在他大婚之前先行过来,所以这里用的全是信得过的。 早在熙风到达之前,各个院落已经打理妥当。 这府里有几处园子,其中较大的有三处,分别是明院、清院和唐院,熙风住在最大的明院,其余两个园子分派给李氏和耿氏。 听到这个分派时,两人心满意得,欢欢喜喜地领着自己的下人把行装、嫁妆归置好,她们心中暗喜;再怎么说,爷终究是守礼的,长幼尊卑的道理不能废,何况她们背后都有人。 没想到,当所有的东西摆置好,让自己人满园子逛一圈,将府里上下探听清楚后,竟探知曾五福没有自己的院子,她直接搬进明院和四爷同寝同居,这太令人震撼了,四爷竟为她破坏规矩。当夜,耿氏摔破一对青瓷花瓶。 守皇陵是什么差事儿? 是闲差,闲到不能再闲的差事,但熙风真有这么闲? 才怪,他忙得很,经常夜行衣一换就飞得不见踪影。第一次亲眼看见他从窗户一跃,不见身影时,五福这才开始后怕。 第二十八章 他讲的是真的、童叟无欺的真,倘若当时他决定杀人灭口,她肯定会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她真是生死关头走一回呐。 这天,熙风又飞出门了,临出门前慎重交代道:「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在府里,我会尽快回来。」 这话学问大,「任何人」指的肯定不只有外面的人,连府里的都得一并防着,可见得今日要办的事,事关重大。 她冷冷顶了句,「放心,四爷与妾身正在恩爱呢,没有人敢进门打扰的。」 胆敢打断龙王降甘霖?谁不要命了! 瞥她一眼,顿觉开诚布公、协议合伙后,成了合伙人,不再是上司与下属,她的态度离恭敬越来越远了。 不过他倒因此高兴得很,怪吧,过去她的言行谨慎、面面倶到,他却摆出被倒债的臭脸,现在她无理取闹、使小性子,偶尔还讽刺两声,他反而耐心体贴。 男人不都喜欢女人深明大义的吗?难道自己的口味特殊,不爱贤德淑良,反爱任性刁蛮? 他乐得掐掐她的嫩脸,笑道:「聪明。记得,明儿个早上得累得下不了床,人家才会晓得四爷我神力高强。」 她哼哼笑两声,再次目送他消失在窗边,忍不住嘟囔两声,「爷当人太浪费了,应该去当鸟的。」 五福的嘟囔落进嫣红和碧丝耳里,令她们捣嘴闷笑不已,意思是爷当畜牲比当人合适?真敢呐,这位小侧妃连主子都敢说嘴了,短短数日变化真大。 「碧丝,你去备一席酒菜送进来。」 嫣红不解地望向五福,不是才刚吃过午膳吗?怎么又要备下酒菜? 见两人不解,五福解释道:「四爷要不是醉得厉害,怎么会连白日里都下不了床?」虽说从四皇子府送来的都是稳妥人,可随着李氏、耿氏进府的奴婢亦不少,谁晓得谁是谁的人、谁的眼线,何况中馈还掌在李氏手里呢,该防的事儿还是防得紧些好。 五福话一出,嫣红便明白了。 今日是耿氏生辰,前几天递了帖子过来,邀请主子与四爷与宴,那是个泼辣货色,要是四爷不出面,谁知她会闹出什么么蛾子。 「是。」 碧丝和嫣红领命下去,五福望一眼果果,这些天果果看到的事不少,却也没见她有什么疑惑,好似理所当然就接受了。 「果果,你过来。」五福向果果招手。果果走近,一如平常地冲着她笑,五福问:「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果果认真想两下之后,摇头。 「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四爷老是飞进飞出,不从大门走出去。」 「嫣红姊姊说了,爷在练武功,若是不常常飞两下,会忘记的,那道理跟果果背书一样。」 吭,这样也行?五福被她的话逗笑了。 「主子,你干么这样看果果?我明白的,四爷练功的事不能被别人知道,要是旁人晓得四爷飞出去帮主子弄糖果,主子会挨皇后娘娘骂。」她说着,手往李氏、耿氏的园子方向指一指,压低声音道:「咱们真命苦呐,以前吃糖得躲着刘嬷嬷,现在还得躲着那两位,真不晓得吃糖有什么不好,人人都要盯着咱们瞧。」 果果一讲,五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吃糖。 劳身劳心又劳力啊,这种时候就该用一点糖果来抚慰自己才是,可怎地连吃糖的欲望都没有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话也是嫣红告诉你的?」 「不对,是碧丝姊姊,总之啊,咱们这院子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全不能让别人知道。说是皇子妃跟耿侧妃都虎视眈眈呢,她们成天想寻咱们的错,要是给她们抓到一只虱子,肯定也要大作文章。」她「成熟」地叹口气,把碧丝的表情模仿个十足十道:「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偏偏人家占了正妃的名分,背后又有皇后娘娘撑腰,爷也奈何不了她。」 「行,你明白就好。」让五福来讲,也找不出其它更好的借口说词。 「不过小姐,有件事儿你得知道。」果果突然认真起来,脸上有着说人八卦的兴奋感。 「什么事?」 「耿侧妃最近突然虔诚起来,经常找道姑到屋里说道呢。」 「许是漫漫长日,无聊吧。」 守皇陵的日子挺无聊的,不像在京里,可以举办或参加各式宴会,三、五个女人凑在一块儿,能说的话多了。 在这里,甭说没有什么宴会,就讲守陵这件事,本就是要深居简出,善尽孝道的,倘若后院三个女人一团和气还好,至少可以相约着赏花品茶,偏偏一个个心底各自打算,不设计款待对方就不错了,还相约赏花? 五福没有自找死路的偏好,想来她们也没有。 「不对,小姐,我觉得她想害人。」果果发挥她少有的推理能力。 找道姑害人?不如找两个刺客还有用些,她摇摇头说:「不会吧!」 「应该是。」 「怎么说?」 「刘嬷嬷说过,有道姑会做小纸人下咒,用火把纸人烧掉,被诅咒的人就莫名其妙死掉了。」她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亲眼看见似的。 「做小纸人就能让人死,那朝廷何必花大把银子养兵,只消召集举国上下的道士一起开坛作法,一夜之间将敌国将领士兵全数歼灭,大齐马上就能开疆拓土,并吞邻近诸国。」 这事,她也听刘嬷嬷讲过,但她是不信的,如果作作法就能让耿氏消气,别买砒霜来毒自己,其实也不错。 「许是皇上拿不到那些敌将的生辰八字吧。」果果认真考虑道。 五福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放心,如果真有什么动静,四爷会知道的。」她们身边有窥伺四爷的眼线,难道四爷就没在她们身旁埋眼线,这是个你往我来的公平世界呐! 主仆对话间,嫣红和碧丝已经取来满桌酒席,五福拉开椅子对着众人说:「吃吧,除了酒以外,大家尽量吃。」 她得弄出一副杯盘狼藉的样儿,众人却得保持清醒,做戏嘛,做不了十成,也得做出个九成八。 举箸,她和丫头们开始大吃特吃,之后……便是等着各方苍蝇飞进来自投罗网啰。 【第九章】 天刚擦黑,耿氏的丫头婉儿便过来邀四爷和五福参加她的生辰宴,五福没出面,直接让嫣红拒绝,说四爷下午喝多了醉得厉害,已经上床歇下。 不意外地,一盏茶功夫后,耿氏亲自出马。 她穿着一袭水云色长衫,合宜的剪裁将她的身段衬得更加玲珑有致,腮边涂上两抹胭红,微嘟的小嘴上带着让人想要品尝的浓郁香气,为着今晚的生辰宴,她花不少心思打扮。 五福不免悄悄替耿氏叫屈,她的辛苦尽付水流,人家大爷办事儿去啦,把她的生辰抛诸脑后,女人呐,这么努力所为何来? 此事可以证得,倘若男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做什么都是多余。 五福把这句拿来暗暗警惕自己,他日四爷不再需要帮忙,她得学会理解释怀,学会云淡风轻、笑谈人生,否则……凝目望向耿氏,心底升起微微的悲哀,这样的努力会让自己看起来很可笑。 「福妹妹,今儿个是莲姊姊的生辰,不是说好要到我那里吃顿便饭的,怎么还文风不动待在这里?快点吧,姊姊怕是快到了,万一让她等咱们可就失礼了,姊姊可是砸重本请来京里有名的说书人呢。咦,四爷呢?」 她嘴里说着话,眼睛上下打量五福,也就一件简单的白底繍蓝花褙子,素底挑线裙,也不见配戴什么首饰,整个人却风采光华,莹然若灿。 怎地见一次,好看一次?是因为身材清减,身形脸形渐渐露出来吗?女人只有往老里长,哪有往美里长的? 「莲姊姊,妹妹要向你告个歉,四爷醉得厉害,五福得留下服侍,今儿个就不过去了,错过姊姊生辰,待四爷清醒定会补偿姊姊,今儿个两位姊姊玩得开心些吧!嫣红。」 「是,主子。」 「你把妆台上给莲姊姊备下的生辰礼拿出来。」 五福的话让耿氏撂下脸子,她冷了声音问:「福妹妹这是不肯赏脸?」 「莲姊姊误会,着实是四爷醉得厉害,妹妹走不开。」 「走不开?是妹妹不想让四爷走开的吧,否则……」她看一眼桌上的杯杯盘盘,冷讽,「怎地姊姊晚上设宴,妹妹下午先把四爷给灌醉。」 第二十九章 连这样也能算到她头上,五福无语,但没关系,四爷就是要她当恶人、当妒妇、当妖妃,有什么黑锅尽管扣上吧,她早晚得习惯这个重量。 于是她笑得越发灿烂,唇畔含春,眉目间带起化不开的娇态,讨厌得让人恨不得拿根棒子往她头上敲。 「姊姊别生气,四爷今儿个收到父皇赏赐,心里头高兴,不免多喝几杯,这才睡下了,回头我让四爷到姊姊那里赔声不是。」 「她让」?意思是,曾五福肯让,她才得以见四爷一面?她不肯让,她就得乖乖在唐院孤寡一生?! 她凭什么?曾家是什么家世、什么门风,拿什么和她耿家比?四爷的前程还得靠她耿家支持呢。 耿氏捏着帕子的手指关节都白了,一张脸涨成紫色,眼睛射出凌厉光芒。 五福却是神色自若、文风不动地拨着碗里的茶叶,但心里却是叹息,到皇陵已经月余,四爷的态度就算再蠢的女人也都该看清楚了,他对李氏、耿氏根本是当成空气,绝对的视而不见。 她们有没有失望?肯定有的,只不过已经嫁入这扇大门,就不能轻易放弃,于是手段频频、法子尽出,花园巧遇、端汤送水、乔装生病……可惜春花落泥,郎心不归。 是啊,熙风是铁了心,全力栽培妖妃。 于是信从府里频频往外递,会传到哪里不用想也知道,所以京城送来的赏赐里,夹着皇后与玥贵妃的来信。 皇后教导熙风,平衡后院的重要性;玥贵妃直斥他的荒唐,还逼他早点生下子嗣,否则还得多赏几个美人过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玥贵妃是熙风的亲娘呢,对他的子嗣竟然关心成这样。 四爷解释,耿秋兰已表明态度,不与玥贵妃周旋,她才会想让自己早点把耿秋莲收下,好抓牢耿秋兰。 玥贵妃想利用人,是不是该先弄清楚关系?耿秋莲性子嚣张傲慢,与秋兰姊姊之间水火不容,就算四爷收下耿秋莲也无益于她呀。 四爷已经告诉自己,避到皇陵的真正原因,所以玥贵妃、熙华、熙明、褚家的下场,很快就会清楚,这时候耿秋莲应避开玥贵妃才对,而不是处处拉拢,以为玥贵妃真能替自己撑腰。 想起玥贵妃,五福心生欷吁。 多可悲!想当初,玥贵妃定也是一个温柔可爱、活泼聪敏的小姑娘,只是这世界由男人定下规则,女人要在里头生存就得放弃自己原来天生的模样,经过一道道的打磨、一次次锤炼,把自己扭曲成男人想要的模样。 但当终于符合了,男人又觉得千篇一律、索然无味,另寻其它刺激。 当年的男人不再爱惜自己,还要去求另一个被男人爱惜的女子来连手,这算什么夫妻? 「曾五福,你别当我是傻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真以为四爷醉了?」 「莲姊姊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今晚的生辰宴,爷是不能过去了,至于愿不愿意见谅,就但凭姊姊了,妹妹不勉强。嫣红,送客!」 五福把姿态摆高,轻轻放下茶盏,笑着起身准备往屋里走,不管对方怎么闹,她都态度不变,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反倒耿氏相比之下更像个疯婆子似的。 「曾五福,你给我站住!」眼见五福要离开,耿氏大喝一声。 「姊姊还有指教?」她侧过脸,笑得千娇百媚。 「我再问你一句,四爷果真醉了?」 「妹妹不敢欺瞒姊姊。」 「行,我进去看一眼,倘若四爷真的在里面,我马上离开。」 耿氏的话让五福多留一分心,如果她撒泼胡闹,想办法把四爷给吵醒,五福还不会多想,但她居然是要进去看四爷一眼,就鸣金息兵?所以她听到什么、知道什么、又是谁唆使了她? 倘若没猜错的话,耿氏只是今天晚上的前哨兵,后头需要应付的才是主角。 所以四爷出门是做什么去了,他的行踪泄露了吗?否则为什么连耿秋莲都能听到风声、企图试探?她开始为他的安危担忧。 耿氏向前走两步,企图要闯进内室,但嫣红动作快,一把抢在前头挡在耿氏身前,不让她越雷池一步。 五福绷起脸道:「姊姊留步,这里是妹妹的院子,还请姊姊尊重。」 「尊重?一个不知上下尊卑的女人,好意思开口要尊重。」她推开嫣红,硬要往里头闯,但碧丝飞快接替上,依旧挡在门口。 「上下尊卑?莲姊姊说笑,倘若说话的是李姊姊还有几分道理,莲姊姊与五福都是侧妃,可没什么高低上下之分,喊一声姊姊,不过是见你年纪大、给几分客气罢了,千万别误会自己比妹妹尊贵。」 五福刻意激怒对方,她必须知道耿秋莲有多想进她的房,是怎样的耳语让耿秋莲不怕惹火四爷,胆敢硬闯。 「曾五福,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讲一次!」耿秋莲怒目圆瞠,她没想到曾五福胆敢挑战自己,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胆小傻气的女人变了,她第一次这样犀利反驳自己。 凭什么啊她,就算得到四爷的宠爱,也不过是一时的事儿,四爷是男人,男人就会对女人腻味,舍弃曾五福不过是早晚。曾五福本该对她恭敬谦和,本该卑躬屈膝,可她竟然……耿氏一口气差点喘不上,美丽的容貌变得狰狞。 五福勾起嘴角,笑得碍人眼睛,她抬高下巴,缓缓走到耿氏面前,冷笑道:「怎么,姊姊听不得道理?难道赐婚圣旨上头,将你我二人的身分分了高低?」 「好、你很好!四爷把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是啊,那也得男人愿意宠啊,不知道打姊姊进门,爷宠姊姊几回,要是有本事的话,姊姊大可以像妹妹这般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呀。」 耿氏打出娘胎,还没这般被羞辱过,直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瘫坐不起,她指着五福,好不容易换过气来,大声道:「曾五福……你好样的,十年风水轮流转,你就认定自己有本事一路张扬?!」 「姊姊说得对,十年风水轮流转,眼下这风水在河东这儿,倘若哪日风水转到河西,姊姊再来与妹妹讨论上下尊卑的问题,届时,妹妹一定会洗耳恭听。」 几句话说得耿氏脑仁发疼,胸口涨得快要裂开似的。她想不出话了,只能反复说道:「我要见四爷。」 「行,方才不是说了吗?待四爷醒来,自会去姊姊那里赔礼。」 她拿四爷挡在前头,看看耿氏想进那扇门的决心有多大,倘若她依然坚持,便可证明自己所料无差。 「不,我现在就要进去让四爷评评理。」说着,她一把抓起五福的手便往里头冲。 很好、确定了,所以背后那个人是谁? 眼神示意,嫣红、碧丝连忙挡在前面,果果也拿着柄扫帚站在嫣红她们身后。 耿氏怒道:「主子不懂上下、奴婢也不分尊卑,这院子还有谁有规矩?」 「这规矩是人定的,我这院子里呢,只讲道理不讲身分。」 「奴才不让主子进屋,这是哪门子道理,我见识不够还没听说过呐。」 「天下之大,姊姊没听说过的事可多了。」五福凉凉道,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腕间已是一片通红,耿氏这决心下得挺大。 「为什么拦着不让我见四爷?你们是何居心?莫非里头藏了什么野男人?」 答案出炉,这就是耿氏听到的耳语?!五福眼睛一亮。 没错,李彤桦的丫头银双、银叶在园子门口私语,说四爷前脚出门,曾侧妃就迎男人进屋子,她们得赶紧回禀主子。 耿氏闻言冷笑,回禀有用吗?她敢上门去抓曾五福的错? 这些日子李彤桦白白糟蹋正妃身分,什么事都不敢做,只会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曾五福真的在床上和男人翻云覆雨,她怕也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屁都不敢放。 所以她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非得把野男人给揪出来,把事情闹大闹臭,让曾五福从天上跌进泥里,她不信到时四爷还会想要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只是万万没想到,曾五福竟敢摆出这个阵仗来挡自己,做贼心虚呐,她们越是这样,里面越是可疑。 回望耿氏,五福轻叹,她被人利用了,几句谣言让她迫不及待上门寻衅,而那个藏在幕后的人肯定躲在哪个角落等待结果。想至此,五福忍不住皱眉,四爷此行必定危险重重…… 第三十章 「莲姊姊何等家教,怎能口出秽言?事关妹妹的名节、四爷的名誉,还望莲姊姊慎言。」 「是我需要慎言还是妹妹该慎行?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咱们一起进屋里看看躺在床上的男人是四爷还是旁人,不就清楚了?」 「四爷交代,谁都不能打扰,莲姊姊胆子大敢冒犯四爷,妹妹胆子小可不敢做这种事,宫里嬷嬷教的,夫为天、妻为地,夫为尊、妾为卑,四爷交办之事,妹妹自该尽全力办到。至于姊姊的指控,待四爷清醒自可真相大白。」 「说到底,你就是不敢让我进屋。」 「是,万望姊姊原谅。」她给碧丝一个眼神,她会意,连忙进屋从里头把门给闩上。 「如果我偏不见谅呢。」五福越是阻挡,她越相信门后藏的不是四爷而是某个野男人。 她的口气大声音粗,态度坚持,快步上前伸手用力往嫣红头发扯去,婉儿见状也冲过来加入战局,顿时,厅里乱成一团。 「放开我!」五福突然放声大叫。 果果转头,看见耿氏的爪子扯着小姐的头发往后拉,果果是个胆大、不顾后果的,一把拽下耿氏的手臂,用力把她往后一推,砰地,她的背撞上茶几,上头的花瓶掉落碎了一地。 一阵火烧似的疼痛,自耿氏后背窜起,果果还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把我家小姐弄痛了,你知不知道!」 方才嫣红、碧丝挡在自己前面,已令她怒火中烧,若非碍于她们服侍四爷多年,她老早狠狠搧两人巴掌,没想到果果比她们更大胆,竟然推她去撞茶几? 想也不想,耿氏一巴掌往果果脸上狠狠打下,那是使足力气的,打得自己的掌心隐隐作痛,而果果脸上瞬间出现一大片红肿。 五福等的就是这个! 她算准嫣红、碧丝不敢冲动,而她家忠心的果果可不会想太多,耿氏敢弄痛她,果果就敢弄死耿氏。 五福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往地上一摔。 声响不够大,五福有点后悔自己的小家子气,应该找大一点的东西来摔,制造更大的声势,才能吓住对方。 不过还好,声势虽然不大,耿氏还是停下动作。 「莲姊姊好大的气势,跑到妹妹屋子里造谣诬蔑、责打下人,姊姊这是存心和妹妹过不去吗?行!既然姊姊这般鲁莽,便也怨不得妹妹无礼,来人!把耿侧妃给请出去,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大神!」 她一喊,原本等在外面,没有主人下令不敢进门的粗使婆子和丫头蜂拥进来,一群人扯住耿秋莲、婉儿,把她们往外推。 这时,屋里出现比刚才更大的撞击声,紧接着碧丝受伤哀号的哽咽声出现。 「四爷,别动怒,奴婢马上出去请耿侧妃安静。」 她跌跌撞撞走出内室,额头一道血痕、半边额头成了青紫色,看起来颇为狰狞。 她满面泪湿,奔到五福跟前,恨恨地觑了耿秋莲一眼后说道:「主子,爷头疼得厉害,让您进去。」 五福寒声道:「很好,姊姊已经把四爷给吵醒,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躺在床上的是四爷还是别的野男人?」 耿秋莲被碧丝的伤给吓着,这会儿,她的脑袋才倏地清醒。 是啊,嫣红、碧丝是四爷的人,她们怎么可能会帮着曾五福在背后偷人?就算曾五福再有手段,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日内便收拢人心。 她被人算计了,李彤桦那个小娘养的,她定是听到什么风声自己不敢出头,才让丫头到她园子门口透露,她算准自己会出这个头,该死的女人! 想通这点,耿秋莲再不敢多待,她甩开众人的手,口气大转变,说道:「四爷醒了,妹妹快进去伺候,我不打扰了。」 丢下话,耿氏转身走得飞快,彷佛身后有千万大军在追赶似的。 五福快步进屋,几声软声劝慰传出,不多久,嫣红、果果轮流出屋传热水。 四爷吐了、四爷要沐浴、四爷头痛传太医、四爷…… 屋子里一片混乱,一个黑影悄悄地从明院离开。 这场戏牺牲太大,碧丝额头那个伤不养一、两个月好不了,五福担心留下疤,让太医用最好的伤药,相较之下,果果脸上的红肿倒显得不碍事。 为求逼真,五福抠喉咙,硬把吞下去的东西给吐出来,然后传水、传汤、传药…… 满园子上下都知道四爷喝挂了,心情大糟,耿侧妃还跑到明院添乱,搞得鸡飞狗跳。 这会儿,好不容易又服侍爷躺下来,明院才安静下来。 内室里,五福脸色凝重地看着三个婢女,两个带伤,一个狼狈不堪,耿秋莲不过是个被煽动的小角色,她们就损伤惨重,万一背后那个主使者出现,她们能守得住吗? 五福很不愿意这样说,但话不说不可。「我想,事情还没完。」 果果不懂,问:「耿侧妃待会儿还来吗?」 「耿侧妃不过是受人挑唆,到这里一探究竟,我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刚才那幕能不能唬过其它人,倘若对方按捺不住再来一回,我们必须做足准备。」五福语重心长。 「主子的意思是,四爷的行踪已被人窥知?」嫣红反应快,一下子就联想到四爷有危险。 「我猜,对方也不确定,否则早就自己杀进来,不必哄骗耿氏进来探听究竟。所以,要是真的有下一场,阵仗必定很大。」 「那该怎么办?」 五福沉吟许久后,抬眉缓声问:「你们跟在四爷身边时间久,能不能模仿四爷的声音?」 嫣红、碧丝互看一眼。 丑时三刻,明院外面人影幢幢。 涂管事和李彤桦领着一名穿着官服的男子敲开明院大门。 果然来了!五福与三个婢女看了彼此一眼,点头各就位置。 院门打开,嫣红领着果果和几名下人站在门前,来人身后有近五十个府卫,密密麻麻地站满院子。 嫣红问道:「不知皇子妃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嫣红姑娘,夜深打扰了,可事关重大,能不能请四爷出来说话。」 「不行!今儿个四爷脾气大,好不容易消停些,还望皇子妃别为难咱们下人。」今天的事不是满府上下都闹清楚了吗?嫣红直视李彤桦,心道:会是她吗? 看起来天真可爱、毫无心机的皇子妃? 涂管事迎上前,道:「事情是这样的,知府大人被刺客所伤,吴捕快追捕刺客,一路追到咱们府邸,见刺客跳进围墙,为确保安全,皇子妃这才让官兵进府搜查。」 嫣红冷冷一笑,把五福教她的话缓声说了,「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可不是吗?咱四爷被派到这里守皇陵已经够委屈,没想到连一个小小的捕快也敢往咱们爷头上踩,这三更半夜好梦正酣,一声令下就要抄家?」 捕快上前一步,声如洪钟,显然是内力深厚之人,哪里是个小小捕快。「姑娘此言差矣,下官是为着保护四皇子而来,何来抄家一说?」 「不是抄家吗?你们这刀啊剑啊、一个个满脸横肉,那脸上分明写着咱们爷是乱臣贼子。」 「姑娘慎言。」 嫣红不理会,续道:「大人不知是何官职?姓什么、名什么,京里有什么熟识的官员?」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得问问清楚,倘若明天四爷上折子将此事往上禀报,总得有个正主儿来承担是不。」 见气氛拧了,李彤桦赶紧跳出来缓和,道:「嫣红姑娘错怪大人啦,大人追捕凶手,人逃到咱们府里外墙就不见,估计是躲进咱们府里来,为确保安全,姑娘让官兵进屋子里查一查吧。」 嫣红抬高下巴,笑望李彤桦,说道「皇子妃这话说差了,咱们府里有府卫五百余人,若真有凶手进来,早就一举成擒了,皇子妃这样让官兵大肆搜府,不明白的,还以为咱们四爷要造反。」 嫣红的话让李彤桦瞬间变了脸色,咬牙暗恨,这下作丫头,给她几分颜色竟开起染房,她这是仗谁的势呢?当真以为曾五福得宠,就可以把持内院,为所欲为? 搞清楚,这府里中馈还掌在她手心,她要谁死也没那么难。 沉了声,她微怒。「嫣红姑娘这话说得太重,本妃不过是想确保合家平安罢了,怎就牵扯到抄家、造反?还是麻烦嫣红姑娘进去同四爷禀报一声,说不定四爷也想想见见吴大人呢。」 第三十一章 「四爷……正在忙。」 「四爷不是醉了吗?听说半个时辰前已经清醒,哪有什么事可忙。」 眼角一跳,话套出来,是她了! 是李氏使的陷阱,让脑子笨得出浆的耿氏替她打头阵。换言之,主子估料得没错,今日四爷办的大事与皇后、大皇子有关。 「皇子妃还真清楚明院里发生的大小事儿,不知道这明院内外,有多少皇子妃的人?」 主子说过,不必留半点情面,句句插针、字字见血,虽然李氏比耿氏聪明,不会轻易动怒,但今晚过后,不管结局如何,这个家都不会有安宁之日了,既然如此,索性趁着这回一举撕开遮羞布,从此明枪明箭,再不做台面下的事。 「嫣红姑娘,这话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福妹妹、四爷的意思?」她想套出嫣红的话,猜猜曾五福在当中扮演什么角色。 嫣红不上当,笑着反问:「皇子妃说呢?」 李彤桦没想到嫣红敢这样应话,心头微动,莫非她是有恃无恐,四爷果真在屋里? 怎么办?要退吗?不行……无论如何,她都必须领吴大人进屋一探究竟,四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她若是再无法仗恃皇后娘娘,日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也罢,暂且得罪四爷一回! 眼下朝堂局势清楚,大皇子已经慢慢收线,二皇子、五皇子一再被皇帝斥责,东宫太子之位必定落在大皇子头上。 娘家来信,让四爷千万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但四爷连话都不肯与她多说,她能怎么劝? 眼下她只能紧紧跟随皇后,一旦大皇子登基,四爷还要依傍自己才能在皇后娘娘跟前站稳,到时曾五福算什么?男人,尤其在高位的男人,需要的是能够帮助自己的女人。 「大伙儿都明白,本妃不是个仗势压人的,可今天,本妃不得不仗势一回,否则满府下人有样学样,各个都学嫣红姑娘这般对待本妃,往后这后院可还有本妃立足之地?来人,推开门,本妃要见四爷一面。」 嫣红被堵了话,主子没料错,比起耿氏,李氏才是难对付的那个。 果果见嫣红招架不住,想起主子叮嘱,尽量拖延时间,若是四爷及时赶回来就没事了,所以就算撒泼胡闹、再挨上两巴掌,也得尽量把时间拉长。 于是她笑眼笑眉,对着嫣红问道:「嫣红姊姊,皇子妃和刺客是好朋友吗?」 嫣红闻言,觑了李彤桦一眼,她被果果的话气到,胸口不断起伏,彷佛喘不过气。 主子料事神准,对付聪明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打乱她的思绪,果果这样一句没头没脑、没根据的浑话,竟然就把李彤桦给憋着。 她与果果一搭一唱起来。「你怎么会这样想?」 「如果皇子妃和刺客不是好朋友,怎么会知道刺客别的地方不爱躲,偏偏就喜欢躲咱们明院?又怎么知道官兵一来,旁的地方不必查,就急急忙忙领着人往咱们明院来查?要不,皇子妃直接说清楚,刺客到底躲在哪里,果果直接领官差去抓人就是。」 「是啊,果果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嫣红真想给她一记掌声了。「皇子妃,不如您说说,刺客躲在哪。」 李彤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火冒到头顶心,这两人简直是胡搅蛮缠呐。 「咱们府里,最要紧的就是四爷的安危,当然得先往明院来,何况这事儿还得请四爷来主持,我不领着人往明院来,要往哪里去?」 「如果皇子妃是担心四爷,大可不必,皇子妃说得好,咱们府里最要紧的就是四爷的安全,明院里里外外守得像铜墙铁壁,别说刺客就是蚊子也飞不进来,倘若皇子妃担心刺客真在咱们府里,不如领着官兵到处去寻寻,说不定就找着了呢。」 嫣红巧笑道。 「我说过,此事得让四爷来主持。」李氏重申。 「四爷没空,和咱们主子正忙着呢。」 「夜深了,能忙什么?」 「您说呢,四爷的事儿,皇子妃不是心知肚明吗,什么时候酒醉、什么时候清醒,恐怕我们这些屋里人,都没有您清楚呢。」嫣红又讽刺李氏几句,就当是替碧丝、果果出出气也好。 「对啊,皇子妃不知道爷每个晚上都忙到天亮吗?」果果说得更理直气壮。 也只有她敢这么大声,因为旁人知道这对小夫妻为何事所忙,果果却不知道,追问主子好几次,主子才口气沉重地回答——我们在忙的事,关系天下苍生。 多大的事儿啊,和天下苍生有关呢,难怪小姐每天都累得下不了床。 果果的话,让嫣红脸上燥热起来,李氏却相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每个晚上都忙到天亮?这丫头是在同她示威?咬碎一口银牙,她暗暗发誓,今日曾五福胆敢让下人如此污辱自己,早晚有一天,她要教她生不如死。 果果见李氏脸色难看,以为自己打蛇打在七寸上,忍不住再补上一句,「这是攸关生命的大事儿,皇子妃还是别进去打扰得好,否则爷生起气来,挺吓人的。」 她回想上次,自己没眼色差点闯进去,虽然碧丝姊姊拦下她,但爷听见她的声音,隔天骂她几句再加上一个栗爆,差点儿没把她的头给打破。 不能再任由果果往下说了,嫣红握住她的手,说道:「既然确定刺客进入咱们府里,皇子妃还是先领捕快大人到其它园子去找找,若四处都找不到再过来吧,说不定那时候……爷就不忙了。」 涂管事是熙风的人,他很清楚这三位夫人当中,主子最看重谁,既然曾侧妃不愿意大家进去,他便顺着接话,「嫣红姑娘说得在理,皇子妃,还是别耽误大人的事儿,先让他们到处找找吧!」 李氏肚子快炸开,哪来什么刺客,不就是想确定四爷在不在明院,但是涂管事的话她无从反驳,只能握紧双拳,恨恨瞪果果一眼,随着涂管事暂且离开明院。 人一走,嫣红命人看好门,和果果一起进屋。 看见五福,果果急急忙忙告状,道:「还以为皇子妃是个极和气的,没想到那眼睛真狠呐,说她是强盗我都信。」 五福额头好几道线,果果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现在李氏肯定很想将她架在火上烤了吧。 吐气,她看着内室,心中暗道:四爷啊、行行好,您快点回来吧! 垮肩、垂头,当她再度抬起头时,眼底多了两分坚毅,事已至此,她没有退缩的空间。「碧丝,我们进去吧,他们不会搜查太久的。」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功夫,李氏又领着人进来,这回,嫣红再有能耐也不能把人挡在门口,她让吴捕快和李氏、涂管事三人进了厅里。 李氏两眼紧紧盯着只差几步的内室,说道:「我们可不是来这里喝茶的,还是请嫣红姑娘去请四爷出来吧!」 嫣红迟迟不肯挪开脚步,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得李氏憋火,满府里里外外全搜查过,连明院的下人房也搜完,这下子她还能拿什么推搪,李氏锐利的目光往她身上一刨,顿时,嫣红背脊汗湿涔涔。 「如果嫣红姑娘不方便,那么本妃亲自进去请四爷。」李氏作势起身。 「真是奇怪,皇子妃急什么呢?嫣红姊姊不敢进去,自然是有不能进去的理由,莫非皇子妃认定刺客就在房里,还是以为我家小姐和四爷是刺客?」 果果就这样大刺刺地把话给拆穿,惹得李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时,连吴大人也忍耐不住了,本以为可以很快结束往上交差,不就是四爷在不在府里,一翻两瞪眼的事儿吗,怎么就折腾老半天。 他冷笑道:「不知道两位姑娘是什么身分,怎敢与皇子妃这般说话,难道这府里上下已经没有规矩了?」 可惜,规矩二字压得过别房的丫头,但在这里不管用。「您是吴大人还是吴嬷嬷啊,怎么到咱们府里来教规矩了?只听过去势的男人进宫当太监,可没听过去势的男人当嬷嬷。」嫣红没辙了,现在只能胡混一通。 李氏知道吴大人已经耐不住性子,他是大皇子的心腹,如果他在大皇子跟前胡说几句那还得了。「让大人见笑了,是本妃治家不严。」她牙一咬,反正人到这里,就算得罪四爷,也得罪过了,她扬声道:「来人啊!把这两个丫头给我……」 第三十二章 话没说完,里面传出声音,「福儿……福儿……」 那是男人极其压抑的声音,紧接着几声细碎的女子呻吟传来,在场的除果果之外,所有人都知道里头正在上演着什么。 所以,四爷是在家的?李氏松口气,她还真担心四爷揽和进去,她已经嫁给四爷,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不管四爷怎样对待自己,倘若他与皇后对峙,她也讨不了好。 向吴大人望去一眼,她希望他就此收山。 但是他哪里肯,既然已经来了,又折腾大半个晚上,他没见到四皇子怎能甘心,何况谁知里面那个人确实是齐熙风? 就这样,气氛诡异地,所有人待在厅里,听着里头时而高昂、时而婉转的呻吟,吴大人眯起眼睛,锐利目光轮流扫向所有人。 嫣红低下头,她知道里头是怎么回事,担心露馅,她不教人看见自己的眼神,而果果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个表情可以解释为「本人天天听,早已经听得皮粗肉厚、不会脸红」,也可以解释为「怎样,不诓你吧,我们家都天天忙到天亮的」,所以吴大人无法从她的表情里找出答案。 「这屋里就两个丫头服侍?」吴大人问。 「四爷有两个长年服侍的贴身丫头,曾侧妃陪嫁一名丫头,人手原是不足的,本妃拨了四个人过来,可曾侧妃怕吵,又把人给送回去。」 她这是在向他解释,为什么明院能够防得滴水不漏,半点消息都传不出去,她要让皇后把这笔帐记在曾五福头上。 回答完吴大人,李氏问嫣红,「碧丝姑娘去哪里?」 「回皇子妃的话,傍晚耿侧妃来过,闹出不小动静,当时四爷醉着呢,被扰醒,一个火大、拿起茶壶砸人,碧丝伤了半张脸,头痛、作呕,主子命太医诊治后,让她下去休息。」 这事,李氏是知情的,她朝吴大人点点头,表示此言无虚。 然后,满厅的人继续着方才的尴尬,持续听着里头传来的声响。 吴大人心道:传言四皇子宠爱曾五福,夜夜纵欲到天亮,看来所言不虚。所以美人在怀,他对朝政风向已然不在乎? 倘若为实,那么大皇子可以少操一份心思。 而屋里,五福叫得嗓子嘶哑,摇床摇得腰酸背痛,这戏快演不下去了,四爷怎么还不回来? 她苦着脸,指指碧丝,碧丝压低嗓子再喊一声,「好福儿……再来……」 厅里尴尬,屋里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望着窗户,等待动静,嘴里不说,两人都在向老天祈求,求她们家四爷快回来。 就在五福快放弃时,一个黑影迅速钻进屋里,五福定睛一看,一个失控、长声惊呼。 这听在「懂人事」的吴大人耳里,代表的是事毕。 「帮我更衣。」熙风低声道。 五福看着他怪异的动作,心道,他受伤了?她顺势对外头喊道:「嫣红,传水。」 李氏和吴大人进屋时,五福靠在熙风怀里睡得死熟,她的手脚缠在熙风身上,像只餍足的小猫,熙风轻抚她的头发,带着倦意的脸上写着纵欲过度,他上半身裸着,五福浓密的长发掩去他大半个身子,熙风似笑非笑地望着吴大人,直接无视李彤桦。 「夜深了,不知大人来访,所为何事?」 吴大人把来意重述一次。 熙风笑得无害,柔和目光与对方对视,道:「大人要不要四处搜搜,看看有没有大人所谓的刺客?」 此话出,躲在衣柜里的碧丝一颗心跳得厉害,她紧闭双目,把身子蜷缩成团,心里不断念着佛号。 寻刺客不过是托词,目的是想确定四皇子是否在府?望向满脸餍足的齐熙风,就是这样一副温和性子才会纵得下人没规矩,什么话都敢胡说,不过……他看一眼趴在齐熙风身上的五福。 这女人,有外男进屋还赖在男人怀里不肯起来,这是在挑战李彤桦?难怪打死不让他们进屋,是故意的吧,故意让李氏没脸,原来他折腾一整个晚上,竟是因为卷进人家妻妾相争的风波? 但这是好事儿,四爷迷恋女色,后院失火,哪有心情理会朝堂大事? 脸色紧绷的吴大人瞬间露出谄笑,赔罪道:「是下官莽撞,惹得四爷不满了,下官告辞。」 得到答案,他不再掺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后娘娘再抬举,只要不动齐熙风,他就是永远的四皇子,说不定日后大皇子为表现手足情深、心胸宽阔,还给他封个王,至于自己,又不是什么开疆大臣,怎样都得在他面前低头,少惹事、多平安。 吴大人离开,留下李氏尴尬地站在一旁,熙风不言语,只是笑着看她,不过那个笑不带表情,冷得令人心惊。 李氏心飞快跳着,耳边重复出现一个声音——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皇后娘娘的人,知道她为谁做事,知道今晚所有事的来龙去脉,知道……低下头,她屈膝想告退,熙风却在这个时候淡淡地抛出一句话—— 「身在曹营心在汉,夫人好本事。」 【第十章】 他们一走,五福立刻跳起来,用来遮掩伤口的长发染上鲜血。 她不理会,急急将熙风翻过身,他背后有两条横向刀伤,虽然不深,但长长的一道,皮肉翻卷,看起来很吓人。 为掩饰血腥味,她在屋里燃起浓浓的熏香,伤口来不及处理,只能在身下垫了一块吸收血水的厚布。 打发了李彤桦,五福不敢传太医,深怕弄出太大动静,只好故技重施,她拿来缝衣针和伤药,开始替他缝伤口,他明明疼得汗水淋漓,却还是咬牙与她调笑。 「希望你的针线功夫有进步,我可是亲眼见过师父身上的伤疤。」说完,他叹一口夸大的气,惹得五福频频翻白眼。 这个男人真倔强,示弱会怎样,英雄就没血没肉不怕痛吗? 果果单纯,直觉以为他在批评自家小姐的女红,急急分辩,「我家小姐的绣工,比起京城最厉害的绣娘半点不差。姑爷身上的伤好了以后,可以四处秀,大伙儿肯定会夸奖。」 有人要这种夸奖的吗? 五福叹气,教一千次也没用,果果还是小姐、姑爷的叫,在她心里,小姐是天地间最大的,哪怕她嫁的是皇上,皇上还是她家「姑爷」,这身分果果认定了就不会改。 「是吗?那条喜帕可绣得不怎样。」他疼得紧,还真害怕她拿他的皮当绣花布,一针一针慢慢刺、缓缓绣,在上头弄出一朵花儿。 比起伤疤丑陋,这慢火炖青蛙的痛更可怖,可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和果果斗不停。 「我们家小姐是不想夺走那两位夫人的光彩。棒打出头鸟呐,在她们跟前占了个头份儿,可不是件好事,明里暗地不晓得要怎么被整呢。」果果学舌倒是学得不错,把小姐的低调心态分解得一清二楚。 「被整?」 「可不是嘛,姑爷这颗大糖果老往明院里蹭,那两位夫人也想吃糖,嘴里眼里馋着却碰不到,心里说不得有多恨呐。前儿个小姐在园子里散步,耿侧妃老远瞧见就走过来夹枪带棒暗损一顿,离开时还让人绊我们小姐一下,幸好现在小姐痩了,要是以前肯定摔跤。」 被贴身婢女公然说胖,五福无语问苍天。 这事情熙风知道,但他更清楚的是,五福几句话就让耿氏脸色青白交换、变化不断。 耿氏说:「妹妹好兴致,服侍四爷够累了吧,怎还有时间逛园子。」 五福淡淡一笑,「四爷也要处理公务呐。」 「是吗?在哪里处理?书房还是妹妹床上?」 她没生气,斜眼朝对方一觑,反口问:「姊姊也想有个男人在床上处理公务吗?可惜了,四爷分身乏术。」 两句话,激得耿氏指着她的鼻子叫嚣。「曾五福,你以为自己可以得势多久,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模样,猪头猪脸猪脖子、猪身猪蹄猪脑袋,你以为四爷是瞎的吗?」 「四爷不瞎,可他就是喜欢吃酱肘子不爱青菜豆腐,谁让姊姊长得清淡呢。」 有女人会把自己比喻为肘子的吗?耿秋莲长得「清淡」?这话也只有她说得出来。 口头上讨不来便宜,她让下人狠狠一撞,企图把五福给撞倒,但果果说得对,以往她是球,一点力气就能让她滚得老远,现在她瘦下不少。 第三十三章 他问过:「你现在不爱吃糖了?」 她娇笑道:「天天吃四爷这颗大糖果,哪还有胃口尝别的。」 她在谄媚他知道,他更清楚的是,成天应付那些层出不穷的破烂事儿,她耗尽心力,别说吃糖,连吃饭都有些恹恹。 短短一个多月,园子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夹竹桃,熏香里头的加料,汤汤水水里头的绝育药……谁动的手脚?谁都有可能,就算不是李氏、耿氏,她们身边的那些人,也会帮着出击。 「过几天,我会再给你买两个丫头进来。」 他突如其来的话,让五福手上的针线顿了一下,但很快地继续缝合动作,若无其事问:「她们是什么背景:」 她猜到了,如果只是买两个丫头,一来他不必特意提及,二来这种事有涂管事去办,与他无关,所以这两人的存在,必定有其意义。 与聪明人对话就是这点好,提一个头,她已经猜出全盘。 「一个叫羽黄,她对毒物药石颇有见解,记得我提过的林霜吗?」 「记得,爷的红颜知己嘛。」说完,五福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是安将军无缘的妻子。」 「无缘?为什么?」五福嘴里问着,手下动作不停。 「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安将军从小习武经常受伤,她便认真习医,替安将军疗伤,两人以为长大后可以共结连理,没想到一次安将军出征,失去消息,林霜的继母见状,收下一大笔聘金、把人给嫁出门。 「后来安将军立功回来,带着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上门求娶,但林霜已是他人的妻子,安将军为此终生不娶。而林霜在丈夫死后求去,从此漂泊天涯、四处行医,她的医术相当好,有「鬼见愁」的称号。」 「羽黄是她的徒弟?」 「对,有她在你身边,吃食用物上可以放心一点。另一个叫紫裳,她是上官先生的义女,有一身好武功,护住你们几个足够,下回再发生今天之事,你们吃不了亏。」 这话够透彻,五福清楚往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轻轻叹了口气,这种日子要到何时才是个头?她生平无大志,只想吃好睡好,旁无所求,而今,这点追求似乎遥遥无期。 身上的伤,让齐熙风理直气壮的天天待在明院里,也理所当然把花厅改为书房,从此红袖添香,一刻不离五福身边。 话放出去,满府上下都传道:四爷怒极,那日皇子妃、耿侧妃连抉闯明院,惊得曾侧妃花容失色,还打扰爷的好事,这下子清院、唐院变成货真价实的冷宫。 伤口好些后,熙风又开始外出,府里眼线太多,可惜五福不是正房,不能下令清除,为着保险,该做的事还是得在外头办,反正这城里他的铺子多。 确定要被眨至皇陵后,梁青山火速买下附近十七间铺子,分别开了不同的商铺,让主子能四下逛,逛出一副悠闲生活、与世隔绝的自在态度,好让暗地里那些眼睛放心,也能有个密商的地方。 京里的情势越加明朗,照估计要不了两个月,齐熙明、齐熙华和玥贵妃、褚家等一干势力将会中箭落马,当年皇上用来对付安将军的手段,会在褚家身上重现。 褚玥聪明一世,知道功高震主的安将军不得善终,却没想到同样的事也会落在褚家身上。 自从接收安将军的势力之后,这些年褚家越来越贪心,朝堂上、军中处处把持,皇上本性多疑,又喜欢将事事握在掌心,怎能容许这等无法控制的状况。 所以当他透露给熙棠、熙庆的线索一旦曝光,褚家便是只有五分错,也会被定下十分罪,重点在于:褚家违了帝心。 齐熙华''齐熙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是不是该给他们添些助力,让他们对齐熙棠、齐熙庆施点「报复」?今儿个出门他便是忙这件事情去。 半年,最迟半年,熙风相信皇上会下旨让自己回京,所以师父和上官先生那边,该加快动作了。 诸事顺心,他连走路都分外轻快,摸一把怀里的小锦袋,他忍不住笑出来。 这东西半个月前就订了,今儿个才刚做出来,不晓得五福看见会是什么表情,想着她发傻的模样,笑意再掀。 他加快脚步回到明院,发觉五福不在,以为她又待在灶房里摆弄,便往厨房走去,但里头只有碧丝、果果,她们正给五福做饭菜。 自从上回的正式冲突之后,小小的后院事情多了起来。 先是谣言满天飞,说五福是妖妃,给四爷下情蛊,让四爷一颗心全落在她身上,看不见其它人,说五福仗着四爷宠爱,性情益发骄奢,对正妃不敬、对府中下人不慈,动辄打骂怒斥,还几番把两位夫人给气哭。 这还不是更夸张的,传言中,耿氏受不了委屈,一条白绫往梁柱上一挂,幸好发现得早,否则香消玉殡,一缕冤魂就这么往阎王殿飘去。 谣言这种事不会止于智者,只会渲染于好事者口中,最好的对付方法,就是关起门来不听不说,便是听见也拿它当小说范本,千万别把自己的心往上扣。 这点五福做得不错,但是她可以不理会谣言,却无法不理会层出不穷的手段。 饭食里不断出现「加菜」状况,烛火里有异味,连送到明院的布料里都有不明白色粉末,这让五福烦不胜烦,索性伸手向他要银子,从此明院里有了小灶,由果果负责买菜掌厨,一切吃食均不过外人手。 而前头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收,布料木炭如此,燕窝鲍鱼也比照办理,关起门明院自成格局,与前头的人事均不相干,皇子妃管中馈管不到五福头上。 好处是少了麻烦,坏处是可以活动的空间变小,为弥补这点,他时不时领着五福和几个丫头出门,然这一切看在李氏、耿氏眼里,更加愤慨。 而果果本就是个好吃的,她那手厨艺还是五福亲自调教出来,所以明院上下有了口福,糖果、甜食、饭菜样样丰富,天天进补几个丫头圆了一圈,独独五福越见清减。 人人都以为她为了讨好四爷,刻意清减,谁晓得,她就是个心里不能装事儿的,她明明爱当好人,偏偏四爷要她演妖妃,时不时与人嘴巴磕绊,良心大伤,所以白日吃不香,夜里又运动得厉害,不瘦都难。 不过天底下的事都有两个面,瘦下来的她五官更见清丽美妙,竟隐隐有超越耿氏之势。 「怎么这时候做菜?」熙风问。 碧丝看见熙风,连忙擦干手道:「宫里来了人,皇子妃让主子过去清院,已经一个多时辰,奴婢怕主子饿,先备下几道菜。」 宫里来了人?谁的人?皇后、玥贵妃? 摇头,不会是玥贵妃,褚老太爷不是个善与之辈,他早该嗅出异样氛围,消息传进宫里,玥贵妃自顾不暇,应该没空为自己分心。 所以是皇后娘娘?她又想搞什么? 「谁跟在主子身边?」 「羽黄和嫣红都跟着,主子吩咐过,假如情况不对,嫣红会让涂管事去找四爷回府。」 他并没有接到涂管事的消息,换言之,五福还可以控制状况。 「紫裳呢?」 「小姐让她出去办事。」 紫裳不在?眉心微拢,他转身大步流星往清院走去。 一路行来,明知状况无碍,他还是忍不住惧怕,对,光是想象五福吃亏,他便沉不住气。 脸紧绷,从他身边经过的下人看见向来温文可亲的主子换上一张脸,皆噤声往旁躲去。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福儿擅长忖度时势,她能屈能伸绝不会令自己吃亏,绝对不会傻得去和宫里人对峙,她不是最崇尚明哲保身的吗? 他一面走、一面自我劝慰,只是接连说过几十次「没事的」,心跳还是忍不住激狂。 他担心她,更正确的说法是,他早已经把她放在心底。 他对她的喜欢,已经不是一点点,而是多到心满、心溢、心膨胀。 他爱她、他想她、他不愿意与她分离片刻,他不是个善情的男人,自从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后,他甚至不再对任何人用情,就算师父的认真对待,他也花了整整五年才对人性重拾信心。 而福儿,却只花短短几日便走入他的心。 第三十四章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圆圆胖胖的女孩子有什么本事,竟能轻易撃破他的防备,是她干净透亮的眼神?是她干净纯善的心灵?还是她说话时不自觉露出的真诚? 他不确定,他只晓得在她身旁,自己才能卸下心防,只有她在的地方,他才不需要时刻戒备、不需要不断谋算。 他喜欢这样的放松感觉。 曾经,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会有这样的心境,因为他决定要走的路如同一条修罗道,魑魅魍魉遍地横行,只身蹚过炼狱火,不是烧成灰烬便是百炼成钢,这样的他,无血无情,只是一颗心比钢硬。 但她来了,把他的心化成绕指柔。 床榻边,她对他说:「没有人规定,为帝为王者都必须疑神疑鬼提防臣下,就像不是所有主子都必须以威势慑服奴才,通往目的的道路不会只有一条。」 她说:「皇上是皇上,四爷是四爷,不是生为父子就会有相同的性格。」 她说:「四爷看起来似是个无心人,其实是最最有情的,否则不会把天下万民看得那样重。」 她说:「四爷对皇上感情很复杂啊,又爱又恨、矛盾得无法解释,但感情本就是无法解释的事,四爷何不顺从心意去做,别在里面掺杂理智?」 他信了她,反刍所有她讲过的话,顿时她为他开启一扇窗,让他看见另一番全然不同的大千世界。 他喜欢听她的故事、她的大道理,他发现这个一心一意要关起门过小日子的女子,脑袋比他想象的更聪明,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只要两人在一起,气氛再融洽不过。 而这种气氛,能让他放下所有不悦与疲惫。她对他而言,不只是合作的伙伴,而是要牵手走过一生的女子,他要保她一世平安,保她一世快乐,所以他会为她竭尽全力。 当人生的目标不再只是为了复仇,还为着护持一个女人的幸福时,努力变得有意义并且令人开心。 加快脚步,他飞奔至清院,却惊见嫣红、羽黄被几个粗壮的嬷嬷捆绑在门口时,心头一阵狂怒。 他恨恨瞪了嬷嬷一眼,道:「把人解开。」 他丢下四个字,熙风转头对嫣红、羽黄道:「跟我进屋。」 字很简短,但命令很清楚,嬷嬷们虽有犹豫却不是傻的,怎么说四爷都是府里最大的,谁敢违抗四爷命令? 她们别身帮丫头解开绳索,熙风没等她们松绑,便一把推开门闯进去。 李氏、耿氏高座,手里捧着杯盏,仪态安闲地看着五福。 五福跪在地上,不知已经跪了多久,两条腿隐隐抖着,她的衣服有些狼狈,几缕发丝垂在颊侧,两个嬷嬷一左一右站在五福身边,左边那个死命掐着五福的手臂,她吃疼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也不敢闪躲。 「我让你媚主、让你独霸宠爱,皇后娘娘是怎么吩咐的,你全置之脑后……好个没家教的骚蹄子……」 站在她右侧的嬷嬷骂骂咧咧地,一句接一句功力深厚,不见重复的话儿,但骂来骂去却是同一套——她不能把四爷揽在自己床上。 冤枉啊,四爷是个活人又不是尸体,她能把人给霸着不放? 她喜欢吗?她爱吗?她又没有天生媚骨,一到天黑就想做那等事,日忙夜操,她也是体力有限的好吗? 可是腹诽归腹诽,这些话半句都不能透出去。 她是妖妃嘛,是惑主的贱女人嘛。谣言从清院、唐院传出去,越传越盛,若不是四爷暗允,她不信谣言能从府里传到府外,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胖子的床上功夫多厉害。 更正,不只是四爷暗允,恐怕四爷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夫也做了不少。 命苦呐,天将降大任到她这个小妖妃…… 幸好四爷是个讲究公平的,她受多少委屈,娘家人就能得到多少补偿。 他让两个弟弟拜上官先生为师,但近日上官先生事多繁忙,他便让三个师父住进府里,替她整治家里的小恶魔。 她的爹官升三级,变成从五品官员,他买一处大宅子、顾几个护院、买下婢女,过几十年清贫日子的祖母和娘,终于当上贵妇。 每回接到京里来的家书,知道四爷对她娘家人的悉心照顾,她心里有再多的怨也没啦。 「回答啊!」 回答?五福根本没把对方的话听进去,要她回答什么?头一抬,目光对上嬷嬷双眼,她眼角微微下垂,依然掩不住从眼皮后面透射出来的精光。 常嬷嬷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当年和皇后一起进宫,干下不少坏事,多年来,皇后能够顺利铲除异己,常嬷嬷厥功至伟。 她不会犯傻,去和这种自以为是皇后亲姊妹的中年妇女犯冲,于是低下头,摆出一脸忏悔。「臣妾知错。」 「以后知道该怎么做?」 做什么?她脑中浮出三个字,幸好掐她手臂的嬷嬷接下话。「虽然不在京城,但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一个月里,爷在正妃屋里十天、侧妃屋里六天,这是规矩,谁都不能越过去……」 人家还在计划他的日子该怎么分配,熙风便闯进来,摆起臭脸道:「嬷嬷好大的威风,竟管到本皇子的家务事来了。」 看见熙风,李氏、耿氏吓一大跳,四爷不是出府了吗?若非打听清楚,常嬷嬷也不会觑这个空进府。 常嬷嬷没被他的气势吓到,缓声道:「四爷,不是老奴倚老卖老,规矩是祖宗传下来的,嫡庶不能废,难道四爷不怕庶子生在嫡子前头,若真的这样,四爷的后院再不会安宁。」 「让本皇子后院不安宁的主儿恰恰是李氏、耿氏,她们日日无事生非、到处招惹,怎嬷嬷不责备她们,反倒过来责备本皇子的心头肉。」 心头肉,够清楚明白了吧! 他谁都不要,只要曾五福,她是心头肉,其它两个叫做心头刺,肉和刺的差别谁不知道,前者好吃好啃,后者伤胃伤喉咙。 他的话让李氏心头陡然变冷,耿氏泫然欲泣,不管是什么感受,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朝五福瞪去。 五福垂下头,她的脸快被射成筛子了,招恨呐,四爷的偏宠早晚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她可怜的小命呐……回头得问问四爷他身边银子够不够,倘若银钱丰富的话,能不能再买五百壮丁,把明院前前后后围出几道人墙。 「四爷怎能犯胡涂,您不是普通人,三妻四妾是道理、是规矩,是皇家子弟都该遵守的事儿啊。」常嬷嬷怒道。 「爷偏就不想守规矩,不想三妻四妾,只要一夫一妻!今儿个,爷把话挑明说吧,李氏、耿氏是父皇赏赐,爷不会亏待她们,只要她们安安分分,府里不会少她们一碗饭食,但如果心里生出什么邪恶念头,胆敢对福儿使手段,本爷自不会看在谁的面子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爷这话偏差了,是男人就该肩负开枝散叶的责任,四爷这般宠爱曾氏,难道不怕嫡庶不分?不怕曾氏生不出儿子?不怕后继无人?」 熙风冷笑道:「齐家子孙够多了,几位皇兄、皇弟这些年陆续生下子嗣,开枝散叶的责任有他们便已足够。本皇子不会有嫡子,也没有家业需要儿子继承,倘若福儿的注定命中无子,爷认了,只要能与福儿相知相守,平平静静地在这里为祖宗看守陵寝,此生,再不冀求更多。」 话里深刻的爱意,无半分掩饰,他望向福儿的深情款款,让许多下人感动落泪,这就是天定良缘、前世宿命啊,否则同一天迎娶进门的新娘,四爷怎么谁都看不上眼,独独爱上曾氏? 常嬷嬷是个老人精,感动之余,她多盯了熙风几眼,试图从中分辨出真伪。 不过旁的事也就罢了,但熙风的感情是真、担心是真,望着五福的眼底流露出浓浓的不舍,更是真到不能再真。 所以,是真的。常嬷嬷心道。 她奉皇后娘娘口谕走这一趟,明面上是为李氏、耿氏撑腰,实际上是不放心。 那些地方官的家眷确实在这附近被劫走,本想连四皇子一并扫下的计划,就此烂死腹中,娘娘左想右想,认为除四皇子之外,没有人会动这个手脚。 但吴大人已经亲自走一趟,确定他安安妥妥的待在府里,哪儿都没去,因此娘娘怀疑,会不会是四皇子派出去的人马? 第三十五章 可哪来的钱啊?买杀手要钱、养高手更要钱,娘娘调查过,这些年办差,四皇子清廉、没有中饱私囊的嫌疑,且四皇子没有外祖家和岳家的扶持,哪里能够办成这种事? 眼下看来,是娘娘多虑了,一个只想在温柔乡里度过余生,连子嗣大计都不顾的四皇子,怎有心思谋划大事? 他如传闻所言,平庸、胸无大志,他的亲生母亲不过是个宫女,眼界低、一心依附皇后娘娘,他从未被教导过夺嫡的念头,再加上那场重病将他的聪慧抹去,这样的四皇子…… 甭说别人,假若他有那么一丁点儿野心,玥贵妃是何等精明之人,岂能容他活到今天。 熙风的话对她而言是一颗定心丸,但常嬷嬷仍决定再多观察几天,倘若他确实一心在曾五福身上,她便回京城向娘娘交差。 常嬷嬷清清喉咙,把熙风的注意力拉回来,她道:「老奴人微言轻,该劝的话都劝了,倘若四皇子执意如此,老奴无话可说,只能将四皇子的所言所行尽数向娘娘禀报。」 熙风道:「万望嬷嬷宽厚,今日之事均因熙风而起,与福儿无半点关系,至于外头传的谣言……待查出始作俑者,本皇子定会好好回敬。」 话落,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朝李氏与耿氏瞥去,李氏强撑着不作表情,耿氏却是满脸惊惶,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弯下腰,熙风打横抱起五福,像泄恨似的踹开门,走出清院。 他的动作给了常嬷嬷新解读,一:都这时候了还替曾五福求情?肯定不只是普通喜欢。二:他不敢对娘娘的人发脾气,却愤愤她们欺凌曾五福,只能踹门表达不满。 果然是个傻子,踹门于事无益,只会得罪她们,说不定还会遭来怨恨,这种连表面功夫都做不来的人,能筹谋什么事? 心再放下几分,皇后娘娘确实多虑。 他是真的生气,气自己无法不管不顾地把那对门的那一脚,直接踹到两个嬷嬷身上,气一锅沸油浇进自己的心,烧腾出满腔怒气时,他还是没忘记筹谋算计,这样的齐熙风和皇上有什么差别? 皇上可以为了安心而犠牲母亲,自己不也为了让皇后安心,不敢替五福出气。 他生气!非常、非常! 五福窝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因为…… 他演得好真哦,好像他真的很喜欢她,真的没有子嗣也没关系,真的只要能和她走过一辈子,他愿意守一辈子皇陵。 差一点点,她就要感动落泪了。明明知道只是演戏,胸口却忍不住溢出满满的幸福感,突然觉得能够和他连手搭档演出一对幸福夫妻,感觉真不差。 即使理智一再提醒自己:这是错的,为以后着想,千万别生出非分之心,千万不能允许感动存在,你与他,就是演戏。 没错,她梦想要过平安顺遂、无惊无惧的小日子,就得学会功成身退,就得在他亲近别的女人时,不委屈,得相信他先是帝君,才是许多女人的丈夫,感情是无足轻重的事。 所以……抹去!全部抹干净!不要感动、不要心动、不要让无谓的幸福感冒出来,不要沉溺其中,逃不出来。 巧笑间,五福把该抹除的东西给抹干净了。「已经走远,爷可以别生气了。」 闻言,熙风咬牙暗恨,她一句玩笑话直直刺中他的心。 她果然不相信他的真心,她认定他从头到尾都是在作戏,他没有回应她,但额头隐隐爆出青筋。 「我认为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就是能将危机化为转机的人,今儿个,我亲眼目睹四爷把不利的场景转化为有利的状况,四爷果真神人,我崇拜你。」 他倒抽口气,她的崇拜让他更痛恨自己,偏偏她讲的半句没错,他确实把不利转为有利,确实利用她的受苦,让常嬷嬷放心自己。 没发现他的脸色异常难看,自诩为聪明人的五福这会儿笨了,竟自顾自往下讲,「常嬷嫂若是施压,四爷不得不亲近李氏,皇上就会怀疑四爷想投靠大皇子或三皇子,可如今,透过常嬷嬷的嘴巴往外传,不管是皇上或皇后都会相信,一个连对女人都不贪心的男人,怎么会对皇位贪心。 「只不过这样好吗?皇后会不会因此怪罪于四爷?怎么说,李氏都是皇后的娘家人,她肯定希望四爷宠爱李氏?」 他需要同她解释吗,比起不宠李彤桦,皇后娘娘更希望听到他为一个女人连子嗣都不要。 当然不跟她解释,这会儿他满肚子怒火,既生气自己的城府,更生气她不相信自己对她的心,脸色铁青难看极了。 没想到,她还以为自己分析得相当精彩,自顾自往下说。 「唉,怎么就这样难呐,顺了爹意拂了娘心,四爷这可不好做。没关系,再熬个几年,等四爷登上大位就出头天了,五福在此发誓,会对四爷忠心耿耿、与四爷合作无间。」 为表达他对曾家人的慷慨,她认为自己也该释放些许善意,向他传达自己的忠贞不二。 谁要她的忠心耿耿?谁要她的合作无间?她把他惹得快要爆炸,如果步出清院时他的怒火有五成,现在经过她一番精辟分析,已经积满九成九。 抱着五福走进屋里,嫣红、羽黄几人纷纷围上来,她们以为五福受了刑,连走都走不动。 看着众人的紧张,五福笑道:「我没事儿,我只是和四爷合作,演出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说话间,她顾盼飞扬、沾沾自得,好像自己给四爷立下大功劳,就等着讨赏。 砰!十成了!怒爆!熙风大吼一声,「通通给我出去!」 闲杂人等都出去后,他把五福丢到床上,跟她大眼瞪小眼,好像她做错什么。 他在生气,为什么?因为常嬷嬷吗?不对,临出清院时,她瞥见常嬷嬷嘴角的笑意,肯定是信了他的心意。 因为李氏、耿氏?更不可能,四爷撂下的那几句话很有震撼力,她们怕是要担心得睡不着了。 一切都很完美,不枉她被罚跪一个多时辰,不枉她手臂上隐隐作痛的掐痕。 所以他生气是因为……她的夸奖不够真诚、不够贴心、不够令人满意?不能怪她呀,她不擅长此道,巴结这个行为是从嫁进四皇子府才一点一滴慢慢学起的啊! 「妾身做错什么,四爷就明讲吧,怒伤肝、哀伤心,四爷弄坏自己的肝也扯坏妾身的心,可到头来,妾身还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 「你会为爷伤心?」 「怎么不会?伤大了呢,瞧,这会儿胸口还隐隐作疼。」她嘻皮笑脸地揉揉自己的胸口。 他轻嗤一声,「是吗?这话是作戏还是真心?」 「四爷这话太冤枉人,戏是咱们合力演给外人看的,可不是演给彼此欣赏的,妾身对四爷讲的话句句真心。」 「好得很,福儿对我真心,怎就看不出爷的真心?爷方才讲的每句都是真心,不是在演戏。」 「嗄?」她被他的一堆真心给绕傻了。 「听不出爷有多真心?」他口气酸得厉害。 「爷指的是哪一句?」她还真想不出来。 「很多句。」 「嗯,可能刚刚有些分心没听清楚,爷要不要再讲一遍?这次我会认真听。」 「好,福儿认真听清楚,现在爷讲的每句话都是真心、都是承诺、都是不会改变的诺言。」 「好,爷请讲。」 「爷不会有三妻四妾,爷只要一夫一妻,不管嫡子或庶子,只有你、曾五福,可以生出爷的儿子。」 她怔了,怎么可能?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哪个不是梦想握有最大的权力、得到最美好的女人?何况后宫也是前朝的一部分,哪个皇帝不用女人来拢络臣官,让他们为自己尽忠尽心、卖肝肾。 这种话只能是演戏,怎么可能真心? 她的表情又给他添入三成火气,好、好、好得很,这个曾五福没把他给活活气死不甘心就对了。 「看吧,你不相信对不!你不信爷喜欢你是真的、爱你是真的、想和你一辈子鹣鲽情深是真的,你认定我是那种见利忘义,可以用所有东西去交换权势的男人。曾五福,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聪明伶俐,见识清楚,原来也不过尔尔,你连真心虚假都分不清楚,凭什么说自己聪明?!」 第三十六章 丢下话,他从怀里掏出东西往她身上一抛,踩着重重的脚步,转身走出屋外。 低头,五福看见自己膝上多了个锦囊,不大、砸在身上不痛,她打开倒出里头的东西,是一枚印章,用白玉雕成骨头的形状,骨头中央镶着一颗红色心形宝石,骨头上方打了洞,穿上皮绳可以挂在颈间当项链,印章上刻着两个字——爱妻。 五福轻轻抚着红色宝石,陷入沉思。 那次四爷领她们出门逛市集,果果什么都没买,只买了一袋红色的小豆子,非常漂亮,形状像颗心,不能煮、不能吃,只能在手上把玩。 听说它的名字叫做相思豆,相思会毒人心肠、教人黯然神伤,一如有毒的小果子,所以每当丈夫远行,此地的妇人便会缝一个锦囊,在里头摆进相思红豆,提醒丈夫早归。 四爷笑道:「天底下哪有那么轻省的事儿,只消一袋红豆子就能教男人牵心。」 她问:「不能吗?」 他点头道:「如果你不在男人心里,就是把男人的骨头烧成灰、埋在相思树下,他也不会对你生出一分悬念,倘若他心里有你,不需要红豆锦囊,只消一个眼神,男人便会牵牵挂挂。」 相思,刻骨相思……所以,她在他心里? 【第十一章】 五福派嫣红、碧丝站在门口等着。 四爷一回来,嫣红就开始「急得团团转」,嘴里喃喃自语,「果果到哪里去了,怎地请个太医,这么久都不回来。」 碧丝则飞奔回房报讯,然后五福扁起嘴巴哀哀叫,喊痛、装病样样来。 熙风被吓到了,还以为常嬷嬷给五福下暗手,不光掐打推捏,指甲里还蔵毒,否则怎会疼得那样厉害? 他快步进屋,拉起她的衣袖,检视上头的青青紫紫,急忙问:「痛得厉害吗?羽黄有没有帮你看过?」 「看过了、看过了,看不出究竟啊,就是掐伤,没道理痛得这般厉害。」一旁的羽黄急急添话,怕最后还有她的事。 「怎么个痛法?快说清楚!」 熙风动作利落,一把将五福抱到膝间,又是探额头又是号脉,着急在他脸上明明白白,不热的天他却急出一身汗。 五福望着他的模样,很真心啊……如果这样的紧张也能演得出来,她认了! 是的,他离去后,她沙盘推演,自问又自答,企图抽丝剥茧,剥出他深藏的那颗心。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真心,确实是难以置信呀! 她有什么条件值得他看重?比她好的女人比比皆是,要不是别无选择,他怎会挑上自己?这种话说出去,十个人、十一个不相信,包括散播谣言的那一个。 但想起那些热情如火的夜晚,想起两人对话的每个场景,想起他们的默契与心意相通,她无法否认他对她的真心。 她明白正常人只要有一分的理智,就可以提出一百个不合理,但感情这件事,怎么能够用道理来诠释? 如果可以,就不会有那么多话本写着无数的爱情悲剧,所以……她试着让理智退位。 五福自叹,她认了,如果他的真心也是作戏,如果「刻骨相思」只是哄骗她的手段之一,她认了! 环住他的腰,她把自己偎进他怀里,听着他一下下快得不象话的心跳,那是得多着急,才能跳出这种频率? 「我想我弄错了。」她侧仰起脸,对着他好看的下巴说话。 「弄错什么?」他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 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这么简单清楚的事,怎么可能弄错? 「我不是胳臂疼。」 「不然呢?哪里疼!」 「是这里疼。」她轻轻压住自己的胸口同时,他才发现果果根本没有去请太医,她就待在屋里。 这会儿正冲着他笑得欢,说:「姑爷被小姐骗了,就说吧,没有人比我家小姐更英明了。」 果果脸上写着满满的崇拜,谁让她家小姐就是天生英明呢。 见果果意犹未尽,还想发表一篇「我家小姐最厉害」时,羽黄和紫裳急急把她架起来往外推。 瞬间,屋子清空,五福仰头望他,明明骗了人,脸上却没有半点心虚,只有满满的笑意。 「笑什么?那么高兴我被你骗了?」熙风闷闷不乐,把她抱回床上坐着。 「对。」她盘起脚,眼睛注视着他,笑得莫名其妙,笑得让人发慌。 「耍弄人好玩吗?」 她摇摇头,认真回答,「不好玩,但是,好感动。」 她脑袋不灵光了?是被常嬷嬷吓着吗?怎会说出这等乱七八糟的话?还是…… 因为自己对她剖心,她便认定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他板起脸孔,脸色极差。 五福莞尔,再不解释清楚,怕又要有人夺门而出。 轻轻拉住熙风的衣袖,以防他跑掉,现在轮到她来表心。 「你很清楚,我很会装傻、装无害,你经常认为我是扮猪吃老虎,我同意你。但我从没有撒娇扮弱过,所以今天晚上,是我人生里的第一回,而我很高兴那个对象是你。」 她的认真吸引住他,向来都是如此,一个随口提及的话题就会让他受到吸引,更何况她认真非常,认真到他无法别开自己的眼睛。 「所以?」 「你被我欺骗,你焦急、你担心、你为我的疼痛感到恐惧,你脸上把所有情绪全表现得清清楚楚……旁人不明白,妾身却是清楚的,外头传的那个平庸四爷不是你,是聪明四爷想给别人的错觉,妾身知道的四爷聪敏睿智、运筹帷幄,倘若这样的男人叫做傻,天底下就没有聪明男人了。 「这么聪明的四爷,怎会被五福这么瞎、这么笨、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话给欺骗?很简单,因为关心则乱,因为关心会让人发傻,因为发傻,所以妾身确定,我住进爷心底。 「我娘常说:「一个男人努力上进、拚命赚钱、争取荣耀……都不代表他深爱他的妻子,只能说他有责任感,有荣誉心,愿意妻子因他而骄傲。」我问:「怎样才能证明他深爱妻子呢?」 「娘告诉我,「那要看他能为妻子做多少傻事?妻子生孩子的时候,他会不会在屋外哭,会不会希望自己为妻子承担痛苦?会不会分明没睡足,强撑着睡眼、为妻子摘下清晨初绽的莲花?会不会把好不容易挣来的十文钱,不拿去买米,却给妻子买一双绣花鞋?」 「聪明的四爷为我犯傻了,如果这时候我还不相信四爷的真心,那我连自己的良心都过不去。尽管理智告诉我不可能,四爷要的是什么样的位置我很清楚,坐在那张椅子上的男人不会一夫一妻、不会不离不弃,但是我决定相信四爷,即使到最后,我的相信是错误的,我依旧愿意心存感激,感激四爷曾经陪我共同作了这样一场好梦。」 他静静回望她,明知道她对自己没有全然相信,明知道她心里依旧有若干怀疑,但是,没关系。 他重新把她抱回怀里,在她耳畔低声道:「言语会骗人,但历史不会骗人,你把我今天说过的话好好收着,十年、二十年后再来检视我,检视是否所有坐上那个位置的男人都一样,无法一夫一妻、不离不弃。」 五福笑了,点点头,这是个好方法,再多的承诺都是假的,感情不能光是靠嘴巴说说,留给时间去证明最公平。 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她轻轻吻上他的脸庞,低声道:「其实,我是真的痛,只不过不是膀子痛,而是心痛,你受伤的面容、你转身离去的背影让我的心好痛。」 被这样的甜言蜜语哄着,让他怎么能够忍受?本就是护在心头的女人呐,一个天旋地转,她被压翻在他身下,但她却摇摇头,推开他的胸口,拒绝他的求欢。 自己讲了这么多,总也得听他说个几句才能过瘾,虽然她很清楚自家四爷是个行动派的主儿,不是舌粲莲花的家伙。 「好福儿……」他忍不住哀求,一双手在她滑嫩的皮肤上流连。 「我们说说话先,告诉我,今儿个早上你到底在气什么?是气我讲错话吗?」 他望向她,现在不是讨论事情的好时机,但她选在今晚对自己剖心,那么…… 好吧,他也该对她开诚布公。 深吸气强压下欲望,他坐直身子开始叙述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 第三十七章 他的母亲、父皇、想要为安将军讨一份清白的上官先生、被褚敬峰迫害的师父,从玥贵妃手中死里逃生的自己…… 他说:「我痛恨自己和父皇是同一种人,我痛恨自己在看见你受苦时,没有不顾一切,心里还想着演戏,我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你认定我做的说的一切都不是真心,我痛恨你只拿我当作的对象,而不是可以依靠的丈夫。」 他讲一大串让五福深受感动的话,是她的错啊,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心,却宁愿让他受伤,她的自私让他满肚子气无处讲。 「对不起,我错了。」她认错。 「你是该说对不起,那天我受伤,你悉心照顾我,夜里我发烧、你一夜没睡,隔天还肿着双眼去为我熬粥,你亲手为我换药、为我擦洗,你为我做无数的事,却没有问问我,我做了什么,为什么受伤?那时候你还心存一丝侥幸,想要置身事外,对不?」 「我……」 「不必辩解,因为你把我当成合作对象,因为你不想参与太多,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哄骗你多少,你始终想要独善其身。」 「对不住,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我不再当你是伙伴,我当你是丈夫,我愿意喜你所喜、忧你所忧、苦你所苦,因为我不再只是曾五福,我还是齐熙风的妻子,是你要牵手一辈子的人。」 她的话相当动听,抚顺了他每一根不顺的毛发。 捧住他的脸,她在他唇间轻轻印上一吻,「现在你还愿意告诉我,那天你去哪里、做什么,为何会受重伤吗?」 「我愿意,但不是现在!」 话丢下,他加深那个吻,他吻得她天旋地转、释放出熊熊烈火,激昂之夜再度展开,而纵欲过度的男女在隔天清晨,赢得常嬷嬷的信任。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果果有惊人的预感。 她说耿氏和道姑来往密切,肯定要做出一些害人的事儿才合道理。 五福嗤之以鼻,笑答:「法术要真能害人,朝廷不必设置兵部,直接设道士部,不必令工部制作武器,找些字写不全的小儿来画画符就行。」 见英明睿智、聪明果敢的小姐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果果闷了,只好私底下央求紫裳帮着注意唐院那边。 这一个注意,果然被紫裳逮到蹊跷!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耿氏收买明院的粗使婆子,看婆子夜半时分遮遮掩掩地把东西埋在五福窗外。 「主子,要怎么做?」 紫裳把挖出来的东西摆在五福面前,那是两个小人偶,上面写着皇后娘娘和玥贵妃的姓名及生辰八字。 看见人偶那刻,她深叹,这不聪明啊,人人都晓得四爷独宠她,她何必为两个失宠的女人去憎恨她们背后的皇后与贵妃,更重要的是,倘若事发两位娘娘会怎么想? 想四爷把对她们的恨意与不满告诉五福,五福心疼丈夫,才做出这等事?她这不是要害死四爷吗? 那天完事后,熙风把所有事全告诉她,包括他的谋划算计。 这些年大齐经常发生旱灾、水涝,许多地方停下农事,田里颗粒无收,朝堂每年都要花大把银子赈灾,幸而大齐除地方农税之外,商业贸易更旺盛,因此税收还不至于捉襟见肘。 赈灾虽然让国库大失血,却也不到挪东墙补西墙的窘境,因此该花的银子皇上并不吝啬。 这些年,除熙风之外,被派到各地赈灾的大臣中,十之六、七是褚家的子弟兵。于他们而言,何谓赈灾?就是当当大爷、拿着朝廷的银子到处撒,花不完的便收进口袋丰富家底。因此这是个肥差,甚至有传言道:赈灾两次、子孙吃三代,意思是指钦差大人往往能够从中贪得巨款。 褚家子弟为何能领到这份油差?因为有二皇子熙华及五皇子熙明的引荐,可难道皇帝不知道这件事?当然知道,虽不清楚实际能贪多少款项,但当中的不清不楚,还是多少明白。 「既然如此,皇帝为什么还要用二皇子、五皇子举荐之人?」五福问。 他微微一笑,回答道:「捧杀!」 熙风把褚氏子弟中饱私囊的事调查得清清楚楚,先由安插在大皇子熙棠身边的幕僚田光揭露,再一点一点慢慢把证据送到大皇子手中。 这些年东宫太子之争,皇后与玥贵妃两派斗得火热,明面上私底下交手过无数回,有这么大一个把柄,齐熙棠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只是皇后娘娘贪心,目标不只是二皇子和五皇子,她想扫除的是整个二皇子党,所以包括养在玥贵妃手里的熙风都不打算放过。 皇后想挖出熙风赈灾时的肮脏事,但她失望了,熙风早就防着这一手,帐目做得清清楚楚,带出去的文官和当地官员以及自己手中各有一份,并落印为证。 皇后不死心,绑架几个地方官的父母妻儿押送上京,企图逼迫那些官员翻供,说当时那些账册是假造的,那天晚上,熙风带着人去救回那些官员的亲人。 打斗间,熙风为救一名孩儿背后挨刀,而蒙面布巾被削落,这才引发后来一连串的事,幸好当时月色太暗,对方不敢确定熙风的身分。 如今朝堂上风起云涌,二皇子党及褚家危在旦夕,每天都有人从京里传信过来等待熙风指示。 这种非常时刻,府里闹出这等事,无疑是不智的。 五福还以为四爷上次放的话会让她们安分一段时日,没想到结果竟是逼得狗急跳墙,所以相同的法子不能拿来对付不同的人。 摇头,女人的战争手法就这几样,却是令人累得慌。「紫裳,你带着几名府卫,去把道姑给抓起来……」 明院里笑语不断,果果领着几个丫头在搓汤圆。 不是元宵吃什么汤圆啊?但主子发话,长日漫漫,与其去担心旁人什么时候要来坑害自己,不如把心思拿来疼爱肚子。 这话说得对极,果果拍双手赞成。 这段日子小姐消瘦不少,鹅蛋脸变成小瓜子,是该补一补,否则日后回京,老爷、太老爷、夫人、太夫人和小少爷们不知道要多心疼,养那么多年的肉说消失就消失,多可惜。 「果果,你就不能换换口味,老是红豆泥、芝麻,吃不腻?」 五福把书往旁一摆,走到羽黄身边,她把汤圆当成药丸子搓了,一颗颗浑圆晶透,还没下锅炸呢,就让人咽口水。 「不然还能包什么?」果果问。 「要不,包点肉末香菜之类的,做成咸汤圆。」 「就怕外皮都炸焦了,里头的肉还没熟。」 「先把肉给炒熟了再包试试……」 「那得用多少油啊。」嫣红道。 倒不是府里拿不出那点油,就怕这样吃一顿,腰围不知道要粗几寸。 「若是不下锅炸,用水煮呢?」紫裳问。 「也成,汤里再放些红葱、青菜,吃起来就更不腻味了。」 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讨论吃食时,外面一个小丫头进屋禀报,说道:「李正妃和耿侧妃领十几个人过来。」 十几个人,大阵仗呐,李氏是个聪明人,怎么会蹚这浑水?是狗急跳墙还是想先把耿氏扫落马,再来对付自己?又或者……她对这个计策有十成把握,认定她逃不掉? 不知道,人心难测。 第一次她觉得男人是种绝顶透彻的混蛋,为什么要立下规矩把一群女人给关在同一个屋檐下,看她们斗个你死我活,好玩吗? 嫣红出门把人迎进来,果果、碧丝把桌面收拾干净,羽黄连忙给几位主子上茶。 五福态度自若地看一眼道姑,视线相接间,她丢给五福一个几不可辨的笑意。 五福调开视线,问:「两位姊姊有事找妹妹,尽管派人来说一声便是,怎还亲自过来?」 几个女人已经撕破脸,面上的客气丢光,这些日子五福不再低调,该正面迎战的,一次都没少。 例如前日在园子里相遇,耿氏讥讽她功夫好,把男人的心给全揽了。 五福不阴不阳说道:「是啊,姊姊羡慕吗?如果姊姊想学几招,妹妹倒是可以抽空点拨一下,免得姊姊日日面对空闺、心气难消。」 耿氏气得动手要把她推进池塘,幸好她家紫裳不是吃素的,力气比娇贵千金大上一点点,因此进池塘当美人鱼的变成耿氏,水虽然只到她胸口,但她满头满脸的烂泥,逗趣得紧。 第三十八章 离去前,五福笑吟吟地好心提醒,「姊姊别玩太久,受了风寒可不好,回去记得熬两碗姜汤。」 她承诺过四爷的,从现在起,他们不是伙伴而是同生共死的一体,所以她不允许自己软弱逃避,她努力学习应战。 「妹妹这话说得严重,上回妹妹到姊姊那里作客,四爷差点没把我们给吞了,要是再来一回,怕我们姊妹俩不被四爷给赶出去。」李氏也不客气,对着五福话说得尖刻。 「皇子妃这话说差了,难道罚跪是皇子妃的待客之道?」嫣红出声讥讽。 五福微微一笑,原来主子强了,下人也会跟着趾高气扬?这是好事,有人并肩作战感觉比较不孤单。 「嫣红,快给皇子妃道歉,满府上都知道姊姊心地宽厚,怎会让客人罚跪,不过……既是宽厚,罢了,姊姊定也不会与你计较这点小事。」一句宽厚,五福把李彤桦给张罗了。 「你到底在满嘴胡说什么?」耿氏不耐烦插话。 「妹妹哪里胡说,难道耿姊姊的意思是说李姊姊不宽厚?其实李姊姊心胸狭窄得很?耿姊姊千万别想差了,姊姊不教我们到屋里立规矩,以至于姊妹相处的机会变少,感情多少疏远一点,可姊姊绝对不是心量狭隘、肚肠狠毒之辈。」 谁说李氏狭隘?谁想差了?她这栽赃未免栽得太光明正大。 五福不给耿氏反驳的机会,接道:「四爷说过,希望一家和睦、后宅平安,谁都别想着害谁。上次不就是个小小误会吗?明明是常嬷嬷下的手,传到外头就……妹妹回想起来,心里还觉得对不起姊姊呢。」掩嘴,五福轻笑两声,呕得李氏眼眶泛红。 说过了,五福现在不再手下留情。 与熙风和好的隔日,五福请来外头的大夫进府疗伤,她身上的伤不严重但心里的伤厉害得紧,五福吓得魂不附体、彻夜辗转,眼底下清晰的晕黑,怎么看都像个受虐者。 尽管那是四爷情动造就的祸,可五福一股脑儿全算在李氏头上。 之后,安排口齿清晰的嫣红、碧丝,在大夫回去的道上埋怨着,「主母刻薄、四爷不喜,主子无辜,夹在两人中间,还要遭人诬其名誉……」 于是,八卦以最快的速度在城里蔓延发酵,短短数日内,李氏的恶毒刻薄传得人尽皆知,之前辛辛苦苦经营的贤德名声毁于一旦。 女人战争开打,四爷乐观其成,偏宠小妾和无力治理后院带给别人的看法都一样——就是男人懦弱无能。 过去外头传着五福的坏话,五福不以为意,是因为心底清楚那正是四爷要的目的。 现在被传的人换成李氏,她可没有五福的通透清楚,那些话一句一句刮得她心痛、心恨,气急败坏却又忍不住派人出门探听。 于是恶性循环,心火激荡。 她不能动五福,只好把怒气消耗在下人身上,于是清院鸡飞狗跳闹腾得欢,温柔?贤良?笑话一场! 她一个小庶女能在李家后院混出一个四季平安,混得皇后娘娘看重,那心计非一般常人可比,她自诩聪慧无比,谁知竟会栽在曾五福手上,她不甘心! 目光一凛,她望向耿氏,心想今日最好能够成事,否则我不会饶过你。 耿氏接收到李氏的目光,说道:「福妹妹一定听说了,姊姊最近潜心修练……」 五福接下话,急道:「潜心修练?莫非耿姊姊想练出一副清风道骨,不再理会红尘俗事,倘若如此,妹妹可以成全姊姊,与四爷说说,让姊姊进道观里修行一阵子,完成姊姊的夙愿。」 这话是恐吓也是劝阻,若她肯在这个时候收手,五福愿意放她一马,否则进道观修行那可不是一阵子的事,而是一辈子。 听见五福的话,耿氏怒火冲冠,一股气在胸口处上上下下乱窜,眼里射出两道锐利。 让她进道观?哼,换了她可没这等善心,她会让曾五福在妓院里修行。 刻意忽略五福的话,她续道:「马道婆是个道行高深的,这些日子以来教了姊姊颇多,前些日子马道婆进府,发现咱们府里有一股妖气,我央求老半天,她才愿意拨空到我们府里除妖。今日马道婆在我院子里开坛祭天,竟发现妖气是从妹妹院子里发出来的。」 「所以呢,姊姊想斩哪只妖?」她望向耿氏,眼里挂起淡淡的哀怜。 「我道行没那么高,不知妖魔出自何方,这不就领着马道婆过来找找?这妖除了,对妹妹也好,说不定就是这妖魔,让妹妹迟迟怀不上孩子,要不四爷天天留宿,妹妹的肚子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怎样?妹妹好歹说句话,肯不肯让马道婆到处看看。」 「我能说不吗?一说不,姊姊怕就要把这妖魔名号安在我头上了吧!」 耿氏鼻孔重重一哼,望向李氏道:「还是请姊姊发话吧,妹妹那副模样似乎挺不乐意的呢。」 现在,李氏连作戏都不愿意了,曾五福这回狠狠惹到她,于是她开口说:「马道婆,你就到处看看吧,莲妹妹、福妹妹,你们各派两个人跟着马道婆,别让她有机会动手脚。」 这话听似公平,事实上,该动的手脚早就动好,让曾五福派人跟着,不过是让她在事发之后无话可辩。 因此果果、紫裳跟着马道婆走了。 李氏无心周旋,五福也不乐意应酬居心不善的女人,至于耿氏,她的心吊得很高,嘴角忍不住逸出诡笑,自从东西埋下那天,她就在等着今日。 她不信事情发生,四爷还敢维护曾五福,那可是关系皇后和玥贵妃的大事呢。 曾五福一死,男人能有多长情?这种鬼话她半点不信。 于是三人各自垂眉,屋里安静得令人心惊。 五福面无表情,静静看着耿氏走入死路,李氏脑海里想着各种整治人的手段,至于耿氏……她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躺在四爷怀抱里的娇羞模样。 终于,马道婆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布偶。 就是那个了!耿氏忍不住跳起身,那是她亲手缝的,她认得出来。 耿氏急忙把人偶捧到李氏手中,李彤桦眼底泄露出无比恨意,抓到了!接下来该怎么整治曾五福呢,眉心拉出无比舒泰,她彷佛看见曾五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地上翻滚的模样。 李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马道婆接口解释,「这是害人的东西。」 「害人?一个布偶能害人?」李氏从头到尾都在装傻,却装得不很像。 「怎么不能?夫人细看了,这不是普通的布偶,上头写着被害人的生辰八字,还用红线钉住布偶的八个穴位,只要把这个人偶埋在泥地里,七七四十九天,被诅咒的人就会周身穴位酸痛不止,全身感到寒冷,待泥地里的湿气浸透人偶,此人就会全身瘫了。」马道婆解释得很清楚。 「这法子太阴毒,东西是在妹妹院子里挖出来,福妹妹你怎么说?」耿氏跳出来说话。 在耿氏义愤填膺时,五福也缓步走近李氏,待耿氏闭嘴,脸上得意再也掩饰不住同时,五福缓缓开口。 短短两句话,成功搧掉李氏与耿氏的自得。 五福先是惊呼一声,作足十分戏后,惶恐道:「这人偶上面怎么写了我的生辰八字,是谁想要害我?」 羽黄适时地插进话,「难怪主子最近常喊痛,奴婢把脉都寻不出因由,原来不是病、是诅咒啊,这等害人的手法太阴毒,皇子妃,您得为咱们主子主持公道!」 「你的生辰八字?不可能!这上头明明就是……」耿氏脱口而出,话说一半,这才惊觉自己讲了什么。 五福似笑非笑问:「姊姊为什么说不可能?这上头明明是什么?」 瞄一眼五福,李氏心知耿氏被摆一道,蠢!一件必胜的事也能搞成这样,她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事到如今,李氏只能改口,问:「到底怎么回事?莲妹妹,你说!」 「我、我、我……不知道。」与预想截然不同的状况让耿氏措手不及,她想不出哪里出错,为什么上面的八字会、会变成曾五福的? 「莲姊姊不知道?这可真奇怪,亲近道姑的是你,想修练心性的是你,知道这等害人手法、说府里有妖气、非到妹妹屋子里来搜查的还是你,所有事全围着莲姊姊,姊姊怎么能脱得了关系?」 第三十九章 五福一句一句咄咄逼人,她给过耿氏机会的,现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于四爷是危机也是转机,他必须将全副心力用在那上头,后院女人就算不能给他添助力,至少不能制造事端。 耿氏被嘻住,回不了嘴。 李氏勃然大怒,曾五福惯来低调、不愿惹事,而今变得如此强势,难不成是四爷允诺她什么?正妃之位?独宠专房? 肯定是,那天四爷当着常嬷嬷的面说只要她们安分守己,就会留她们在府里安养天年,原来只是场面话,早晚一日,四爷会为曾五福动手将她们除去! 没错,所以一件必成之事才会翻盘。 曾五福早就死盯着唐院、清院,只要她们一个动弹,就会被抓到错处,就会被扩大渲染,她要弄臭她们的名声,只待时机成熟,她与耿氏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不,她不能束手就擒,她必须保住自己,她还没有输……闭上眼,李氏强迫自己冷静,深吸几口气,再打开眼睛时,她已经恢复镇定。 她把桌上的人偶往旁边一扫,气定神闲道:「证据还没找到呢,福妹妹就一口一声,把箭头全指向莲妹妹,莫非福妹妹手上有什么证据,足以证明此事是莲妹妹所为,还是说……这整件事情里头,福妹妹扮演了栽赃嫁祸的角色?」 五福忍不住失笑,直到这时候李氏还想将她扫落马,李氏真当她是人善人欺? 她只是不愿意争闹,不代表她是个傻子,可以让人为所欲为,何况她已经立定志向,不管结局和自己想的是否一样,她都要站在四爷身边,与之并肩。 因此,软弱已经不再是她的选项。 「要证据困难吗?只要李姊姊别一心一意企图把我给栽赃进局里,就会发现到处都是证据呢。 「姊姊可以把莲姊姊身边的人全抓起来、分别拷问,我不信莲姊姊做这些事时,连下人也可以瞒个密不透风。 「再者,这布料不是普通市面上买得到的,这是贡品呐,查查库房、查查每个人的嫁妆单子,旁人不敢讲,妹妹我是敢说的,曾家家底薄,买不起这么昂贵的布料做嫁妆,有这等本事的——」 她挑衅地朝李氏和耿氏扫去一眼,瞬间,李氏脸上阴晴变化不定,对,那是她交给耿氏的布。 一个表情,五福万分失望,还以为是耿氏设下的局,没想到李氏也有分,四爷的话不仅仅是教她们狗急跳墙,还让她们想拚个鱼死网破。 她们都太单纯,以为少一个曾五福就有机会出头天,却没想过玥贵妃、皇后都不是四爷要的,只要她们立定志向站在玥贵妃、皇后的背后,她们也不会是四爷的选项。 其实她想过的,待大事成,想个办法替李氏、耿氏谋个好出路。 她不欲嫁给四爷,但赐婚圣旨下,她嫁了;她不欲独宠后院,但她占据四爷的全心,她不想制造李氏、耿氏的悲剧,但因为自己,她们成为悲剧。 五福心里对她们终是有几分亏欠感,可惜现下……她们滥用了她的亏欠。 「福妹妹可别睁眼说瞎话,本妃明明记得皇上赐你一匹月光锦,这事不假吧!」 要不是因为那匹月光锦,她也舍不得将自己的布拿出来,那可是皇后为她添的妆。 「是,但姊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爷手头不宽裕,李亲王老来得子,大宴宾客,消息传到的时候咱们正在前往皇陵的半路上,四爷为着贺礼烦心,妾身嫁妆薄,没别的好东西,就把皇上的赏赐给贡献出去,那匹月光锦就在里头,这事儿是李公公经的手,他可以作证。」所以,她没有月光锦可以做布偶。 竟有此事?!她未免太好运,李氏气恨,为什么连老天爷都肯帮她一把。 「容妹妹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倘若我是皇子妃,肯定要加快脚步、大张旗鼓逮捕凶手,尽快把事情给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外头有一堆好事人,不知道明儿个又会传出什么话,万一这盆脏水反泼到李姊姊头上,说出姊姊「刻意纵容凶手」、「与凶手挂勾」之类的小话,怕对姊姊名声不太好。」 五福瞄李氏一眼,提醒她,为保住小命,该抓住的把柄千万别放过。 被五福一激,李氏不得不开始办案,命令一条接一条,弄得风风火火、人尽皆知。 不多久,耿氏房里搜出没用完的月光锦。 也是她贪小便宜,早该把剩下的布烧掉烟灭证据,偏偏心里不舍,想拿剩下的布做几块帕子,好到外头炫耀。再加上几个被屈打成招的丫头,耿氏的罪名定下,被关在柴房,等待发落。 夜里四爷回府,狠狠责备李氏一顿,道:「如果你没能耐为爷管理后院,就把中馈交给福儿吧!」 这是要架空她?李氏又急又恨,一颗心慌乱无着落。 当夜,紫裳趴在柴房屋顶,果然等到预想中的李氏。 李氏进柴房,而耿氏不负众望的威胁李氏,她说:「就算我要死,也会拖李姊姊来垫背!」 李氏狂怒,却不能不压下性子,耐心安抚。「四爷这几日没空审问妹妹,我安排妹妹逃跑吧,先离开府里,找一个地方安身,待我把曾五福弄死之后,再编个故事,把这件事推到她头上,尘埃落定之后,姊姊必会说服四爷,你是被冤枉的,到时定会把妹妹给接回来。」 说着,她交给耿氏一个包袱,鼓吹她离开。 耿氏不傻,反问道:「姊姊这话能信吗?我一旦出府,还能回得来?」 不过李氏的脑袋比耿氏聪明冷静上十万八千里,不多加思考,她便寻出话来说服对方。 「妹妹担心我不让你回来?我还怕妹妹在外面乱逛呢。妹妹手上有我的把柄,你以为我敢放任妹妹在外面放话吗?女人的名誉再重要不过,这段日子,我让曾五福害得连大门都不敢出,你以为我不恨她? 「成亲数月,我在一旁悄悄观察四爷,四爷不是个重女色的,我虽不知曾五福用什么手段拢住四爷的心,但我敢保证,没有曾五福,四爷大概不会再从外面找女人回来。 「往后府里就只有我和妹妹,我们有共同的秘密,我们同心齐力、好好相处,当对真正的姊妹好不?」 这话说得太高明,先赏一记巴掌,再给块糖,之后允下未来希望。 一整天下来,耿秋莲本已心如死灰,现在有人送来一把火,能不欣然接下? 那个晚上,耿秋莲逃走了。 不过两天后,耿秋莲的尸体被找到,她死在一间庙里,旁边还有个道婆的尸体,有人说是山贼所为,但没有任何证据,事关四皇子,当地县官查了又查,最终还是成了悬案。 事情就此告段落,李氏安静了好一段时日。 【第十二章】 消息如野火燎原,在全国各处传开,二、五、六、七、九皇子贪渎赈粮。 此为动摇国本的大事,五人被眨为庶民,终生不得进京。 此事牵连甚广,玥贵妃被送入冷宫,而褚家一门十二岁以上的男子斩首示众,其余发配边疆,女子卖为官妓家奴。 皇后一派大获全胜,但皇上并未因此让大皇子入主东宫。 熙风说:「父皇自信得很,他认定自己身子骨很好,可以再生出许多小皇子,一个个慢慢教育培养,定能为朝廷教养出未来栋梁。」 熙风说这话时,脸上露出淡淡嘲讽,五福捕捉到了,她追问:「是真的吗?」 「什么是真是假?」 「皇上的身子果真强健?」 五福的问话让他惊诧,他讶异于她的敏锐,但是很快地,五福机警地摇了下头,道:「不方便的话,就别告诉我。」 她的心是什么做的啊,如此玲珑剔透?熙风握住她的手,郑重回答道:「你说过,我们是一体的,既是一体,有什么话不能对你说?是,你猜对了,父皇身子快要垮了。」 「为什么?是生病或……」她从熙风的表情中猜出来了,一双眼睛瞠得又圆又大,满面惊吓。 「是皇后下的毒,你以为,太子之争浮上台面多年,她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下狠手?因为她清楚,父皇的日子不多。 「过去朝堂五分天下,褚家占两份,李家、耿家以及父皇掌控的各占一份,褚家落败,父皇提了不少官员,李家以为那些官员的根基不稳,突然承接大位,需要找棵大树傍身,届时必会找上李家。」 第四十章 他说到最后两句时,脸上喜不自胜,五福便明白,那两份势力落在谁手上。 「其实并不是,对不。」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褒义词,她在夸奖他。 「对,那些是我花七年时间栽培出来的人,他们不需要去找大树傍身,因为我就是他们的大树。李氏过度自信,认定自己可以拥有三份势力,届时轻而易举就能拱齐熙棠上位。」 原来如此,难怪这段时间,四爷会忙得头不沾枕。 她还以为这种得慢慢酝酿,真枪实刀的円子还要过上几年,没想到事情已近在眼前。「还有……多久?」 「三到四个月。」只不过在这段时间里,父皇将会精神矍铄,无病无痛,他以为自己正值英年,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 「没有太医可以……」 「没有,发现得太晚。林霜曾经乔装打扮潜进宫里替父皇看病,父皇已经病入膏盲,只是尚不自知。」 他曾经挣扎过,他也想视而不见,为母亲讨个公道,最后还是不忍,让林霜出手。 他将五福紧抱在怀里,以后,他只有福儿一个亲人了。 熙风低声道:「福儿,先准备吧,咱们很快就要回京。」 一股说不出口的胆颤心惊冒出来,在京城长大的她,竟然害怕回京。 环住他的腰,将自己埋进他怀里,她很害怕,但她对他说:「不要怕,有我。」 这话不是浮夸,而是承诺,承诺她会尽心努力,会不成为他的负累,虽然她的力量太小,但她会尽力为他扫除障碍。 他猛点头,笑得很甜很腻。这傻丫头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吧,但……不必做,只要待在他身边,他便可以安心、可以气定神闲、可以笃定自信。 「好,我不怕,我有你。」他附和她的话。 这天过后,熙风突然忙了起来。 五福也忙,她拿着鸡毛当令箭,非常时候绝对不能让李氏弄出事来。 所以不管不顾地,她让紫裳抢走李彤桦的账本,理直气壮接手府里中馈。 她大刀阔斧把后宫的眼线一批批往外送,分别送到附近庵堂,付一笔银钱把人给看管起来,她也命人将李氏软禁,不给她任何机会往皇后娘娘跟前递讯,她甚至威胁了银双、银叶,倘若她们敢为虎作怅,下场会比她们的主子惨十倍。 狠话撂尽,她变得不像自己,天知道她有多么不愿意,但若只是为着自己,能够含糊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为了四爷……卧榻间怎能留异心人酣睡?她不能冒这个险! 就这样,熙风忙、五福忙,在涂管事的协助下,她只留下能用的人马。 四爷既然让她先准备,她便让涂管事先带着那些得用的人前往京城。 她心里清楚,自己要面对的大阵仗不只有李氏,还有京中府邸,在他们回京之前,皇后是否已经将那里布置成铜墙铁壁? 她怕自己往京里送的人,待他们回去后,已经被散得无影无踪,所以一封家书送回曾家,她没让他们进四皇子府,而是让父亲、母亲先买座三进宅子,把人给安置下来。 第七天,消息传出,被眨为庶民的二皇子买通江湖人士,刺杀大皇子、三皇子,大皇子当场毙命、三皇子断了一手一脚,至今尚未清醒。 这个消息够震撼,当熙风把话传给五福的时候,五福心中大惊,然后问:「这件事情,你……」 他点头,对,当中有他的手笔。 「老二、老五被赶出京城后,到这里来找过我,他们向我要银子,我给了!」 「那些江湖人士呢?」 他冷笑,一脸鄙夷。「他们找的那票全是酒囊饭桶,所以我花钱让那些人引荐邱家兄弟。」 「邱家兄弟?」邱家……好熟悉……五福沉吟,会是那个邱家吗? 「离京城约半日路程有一个邱家村,邱家村位在一处山林,林里有温泉,是个风光明媚的好地方。当时父皇身上经常觉得酸痛,太医说如果可以寻处温泉池子,经常泡洗,可以减轻症状。 「齐熙棠和齐熙庆找到邱家村,为了在父皇面前出头,便下令全村搬迁,他要在上面盖别庄,讨父皇欢心。 「但村民们怎肯,那是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啊!当地县官是个爱民的,知道此事后四处奔走,寻到几位大官试图向齐熙棠进言,希望他能高抬贵手,但齐熙棠刚愎自用、目空一切,哪容得下别人反对他的意见。」 「齐熙棠责备了那个县令。」五福接话,她想起来了,那位县令不是别人,恰恰是她的爹。因为得罪大皇子,那段日子家里经常有人来生事,一件接着一件,爹娘烦不胜烦,却不敢抱怨。 「你还记得?」 「那时父亲很沮丧,几次萌生退意,但看见那些求助无门的村人,他无法放手,于是经常到村里与大家会议,劝解百姓是否各让一步,他会想办法让大皇子拿钱出来买地,只要不是强占,至少村人会有足够的银子到别的地方置田买地、安身立命。」 那是当时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父亲明知道成功机会不高,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但他说:「为官的目的不仅仅是替自己争前程,更得为百姓谋福。」 父亲鼓起勇气,预备在城里拦下齐熙棠,为百姓请命。 那天父亲出门,母亲忧心忡忡,做什么都不顺,砸了碗盘、掉了杯盏,连弟弟哭闹都没有心思哄骗。祖母也一样,这是明知不可行还非要去做啊,他们不敢猜测会迎来什么结果。 只有祖父最镇定,他说:「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扪心自省能自安者,正人也。生为人,就要对得起天地,百年后,方能无愧于心。」 熙风道:「你父亲挑了个不够好的时机,当时齐熙棠正要到青楼,那里有个他垂涎已久的名妓,你父亲却选在那个时候与他论事,他连听都不听,一阵怒责赏下五十杖,那次你父亲差点儿毙命。」 「是,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全身发热,大夫都说爹爹没救了,祖母和娘泣不成声,幸好有一位好心的大夫知晓此事特地上门——」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抬头望向熙风,眼底有着疑问与期盼。 果真聪慧,她又猜对了。 熙风点头,她笑弯眉毛,原来曾家早在多年前就受了他的恩。 「当时我选你做侧妃时,心里便想着,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教养出来的女儿必定不会令人失望。我猜对了!」 「这是夸奖吗?」看着他,她笑得满眼蜜,哪里还需要吃糖,光是与他对视,她就一路甜进心里。 「是。」 「谢谢,我会好好珍藏。」她伸手在他嘴巴前面拨拨弄弄,好像在搜集什么似的,最后抓成一团,塞进自己怀里。 怎么可以连动作都可爱到令人情不自禁?熙风揉揉她的头发,笑说:「那个时候,你便见过林霜了。」 「林霜?那个大夫是男……」顿了一下,五福恍然大悟。「她乔装打扮?」 「扮作男儿身,行医比较方便。幸好当时许多人都说你爹活不了,这才让齐熙棠没再盯着曾家不放。但是隔几天,心眼狭小、睚訾必报的齐熙棠亲自走一趟邱家村,让下属掳走村里几名未嫁女子,令手下轮暴她们,折腾几日后才将她们放回村里。她们返家后,有人疯了''有的上吊。 「我本不想参与此事,只想保住你父亲,为朝堂留下一个可用之人,没想到齐熙棠竟将人命视如草芥。我狂怒,让上官先生买通御史,提笔状告齐熙棠,还将此事在民间大肆宣传,这也是这些年朝堂百官看好二皇子甚于大皇子的原因,至少齐熙华虽然贪财却不至于暴虐。 「此事炒作得厉害,父皇大怒,罚齐熙棠禁足三月,我以为这样可以让他消停下来,至少他再也不会拿那片山地讨父皇欢心,此事就此落幕。没想到他因此心生怨慰,在禁足日结束当天深夜,与齐熙庆两人领着褚家兵马千人,一把大火把邱家村烧了,全村三百余人,只有十几名青壮男子逃出来。」 「你确定是他们做的?」 「是邱家兄弟亲眼所见,他们堵在村口,凡有人逃出去,便乱箭将他们逼回火场,齐熙棠要全村百姓的命来消恨。那些青壮男子往后山小径逃跑,离开邱家村后,他们上山落草为寇,为着生活开始抢劫过往商旅。」 第四十一章 「真是官逼民反……」这样的皇子要是真的登基为帝,是万民的灾难。 齐熙棠之死虽是手足相残,她却无法责备他,生在皇家、长在皇家,这样的事不知见过凡几,如果他选择视而不见……沉默何尝不是帮凶? 目光调向远方,熙风回忆什么似的缓缓说道:「为了这件事,我闭门反省,如果我不炒作此事、不买通御史,如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终究敌不过一个皇子,虽然齐熙棠早晚会得到那片山地,但……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冤死亡灵?」 「这怎能怪你?」她抱住他的手臂,把脸贴在上面,轻轻安抚。 「当时年纪小,想事不周全,如果同样的事放在眼前,我不会这么做。」 五福偏着头,与他对视,认真想过半天之后,点头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再次惊喜,她到底能够多聪明,竟能猜出自己所想,天底下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与自己并肩。 「你说,你会怎么做?」他以眼神鼓励她。 「先将邱家村的人全数迁走,让大皇子花大把大把的银子盖好别庄,待皇帝驾临前几日,开始散布齐熙棠对邱家村做的恶事,集合全城百姓的舆论力量,再买通数百名百姓,从皇帝出皇宫那刻起,举白幡、递血书,沿途哀号哭泣。 「一趟好好的温泉之旅变成如此,皇上定会恼羞成怒、痛责齐熙棠。事后就算他想找邱家村的人报仇,可是村人早已经搬离。」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他笑开,不过他确实考虑过这个。 「不然呢?让皇帝泡温泉时撞鬼,鬼自阴间上来告御状?」她忍不住噘起嘴,带着讪笑。 「这倒是个好想法。不过我真正想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父皇知道这件事,倘若父皇不在百姓面前丢面子,父皇不会立即处理齐熙棠,但他会因此对齐熙棠改观,在他身边埋人。 「如果当初父皇这么做的话,也许他现在不会中毒,齐熙棠不会有机会收买军机营将帅,情况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那次的教训,让我意识到在后宫建立势力的重要性。多年以来,动之以情、施之以恩、收之以利……不管哪种方法都用,慢慢地,我在后宫有了自己的人马,要不是有足够的确定,我也不敢与耿秋兰连手,不敢把程溪送进后宫。不过,我真正想拉拢的人是李柳,他是父皇最信任之人。」 「你做到了,不是?」 「对,齐熙棠死了、齐熙庆废了,数名成年皇子被贬的眨、被牵连的牵连,有李柳和耿秋兰在,父皇会很快召我回宫,他必须稳定朝堂,毕竟接下来的几个皇子小的小、弱的弱,父皇也担心皇后垂帘听政。」 「皇后企图用李氏拢络你,会不会也想……」李家出两个皇后,便可以保李家再创繁荣。 「李氏不是用来拢络我的,是用来监视我的,只有她脑子不清楚,以为只要我投入大皇子阵营,她就可以永享荣华。」 五福感慨,人人都以为自己最聪明,只有算计别人的分儿,没有被人算计的理儿,谁晓得,不到最后不知道谁才是谁的嘴边肉。 「告诉我邱家兄弟的事吧,他们落草为寇之后呢?」 「此事因我而起,我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于是我上山与他们谈判,我给他们请师父,教导他们读书识字、练习武艺,我安顿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平安终老,并且允诺如果有意愿为我做事,我会将他们视为左右臂膀,许他们一个光明前程,如果不愿意也无妨,只要他们别再抢劫无辜百姓,我可以供给他们一世所需。」 「他们同意了?你没有允下其它条件?」 又猜对,熙风眼底出现果果的眼神——「小姐英明!」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是,我承诺他们,日后给他们亲手为家人报仇的机会。」 五福明白,这才是齐熙棠罪有应得的理由。 所有人都以为天皇贵胄可以为所欲为、无人可管,殊不知,人管不了,有老天爷管、有因果管,今日所种下的籽儿,不管好坏它都会发芽茁壮,善因、善果,恶因、恶报。 「大皇子被诛之事,会不会查到你的头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那年的自己说了个烂提议,害得父亲差点儿死于非命。 当时太单纯,以为有理走遍天下,以为大皇子会感激父亲找到解决之道,她想:皇家什么都缺,独独不缺银两,能用钱解决的事,他们定会点头,殊不知…… 在他们眼里,人命远远比不上那些阿堵物。 「你在担心我?」 她点点头道:「祖父常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只要彼此看重、彼此信赖,无论外头多少风雨,都坏不了根本。所以,咱们谁也别弃了谁,好不?」 她的声音中尽是柔肠百转,悱恻缠绵,他突然软了心肝,紧紧搂住她,不住地亲吻她的脸颊。 「好,谁也别弃了谁。」 明白了,他终于明白那年娘为什么不求位分、不在乎权势,一心一意跟着父皇。 因为娘心里有爱情,有信任,她盼着永恒,盼着一份天底下最美好的关系。 返京的消息传到李彤桦耳里时,她一阵窃喜。 走到妆台边,从匣子里拿出一个青玉瓷瓶,是马道婆给的,她花近五百两银子换得。 这本不是用来对付曾五福的,若不是耿秋莲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女人,曾五福早就不在。 这药是特地为耿秋莲备下的,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马道婆与自己有关。 幸好绕个弯儿,马道婆和耿秋莲还是死了,所以这药也该换个归属。 「皇子妃,曾侧妃交代咱们预备好,后日清晨就返京。」 「曾侧妃交代?」 语调微扬带起一丝阴寒,她转头望向银双,凛冽的目光与之对上,银双不自觉浑身一颤。 府里的人被清算过一轮,皇后娘娘送的人都已经不在身边,曾五福只给她留下几个陪嫁丫头,这种彰显宽厚的举止以往是她在做的,如今倒让人家捡了现成的去学。 她真真是瞎眼,怎会认为曾五福平庸愚蠢、良善纯然,明明就是只大灰狼,她却将人家看成小白兔。 后悔了,不该犹豫的,若是打一开始就下黑手,让她来不及迷惑四爷,是不是现在在四爷身边温言软语、处处娇媚的人是自己? 现在这种形同软禁的日子,令她怒不可遏,谁还装得出温良恭俭? 「你说,曾侧妃交代?」她再问一遍。 银双这会儿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身子簌簌地抖着,不自觉往后退几步。 自从曾侧妃夺走中馈之权后,主子像是换了个性子似的,阴毒的表情每每令人心生胆寒,她虽然不像已逝的耿侧妃动辄打骂下人,但是狠戾的表情总让身边人惊心。 猛然跪地,她垂首,身子抖如筛糠。「夫人饶命,银双说错话。」 李彤桦莲步轻移走到她跟前,弯下腰低声道:「奴婢说错话,该怎么罚呢?」 望着她的笑,令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她秀丽的眉挑起,双颊有些苍白,唇边却勾着笑,无端生出几分冰冷,银双像被一条噬人毒蛇缠卷,张口却吸不到气。 她吓坏了,频频磕头求绕。「皇子妃饶命、皇子妃饶命。」 「要本妃饶命?也不是不行,你知道曾五福的衣服晒在哪儿吧,你只要把这些东西洒在曾五福的衣服上,今日之事就此揭过,行不?」 她从衣袖抽出一个纸包,在银双面前晃几下。 银双颤巍巍地接过纸包,在李氏的示意下,弯着腰退出房间。 直到入夜,银双都没有回到屋里,于是李彤桦明白,那丫头转过身就跑去向曾五福告状了。 换言之,这府里上下都已经被她控在掌心,在这里怕是成不了事,幸好马上要回京,否则在这府里她还真没有机会动手。 只是,躲得过初一、逃得过十五吗?没有日日防贼的,她不信曾五福就这么命大。 五福看着纸包里的东西陷入沉思,李彤桦让银双拿一包再平常不过的香粉撒在她的衣服上,是要做什么? 泄愤?让她心生恐惧?如果是耿秋莲,她能理解,但李彤桦…… 第四十二章 耿秋莲之死,让她彻底清楚李彤桦温柔纤弱的外表下包藏一颗狠毒的心,这样的女人不会傻到提醒自己时刻防备,所以……只是单纯试探银双会不会忠于她? 第一次她觉得熙风真不容易,在那群从毒火里淬炼出来女子的裙下讨生存,得历经多少艰辛。 如同他们离京时,同样的一队马车缓缓向京城进行,只不过少了许多人。 熙风依然待在五福的车厢里,轻轻环着五福,听着她叨叨絮絮讲道理。 她是个慵懒女子,不爱跑不爱跳,全身上下使用最多的地方是嘴巴。 过去果果是她的倾诉对象,不管听懂、听不懂,都会说「小姐英明」。 现在,说话的对象多了个熙风,他和果果不一样,会挑剔她的毛病,会测试她的脑力,会夸奖她,也会批评她。 照理说,这样的人不是良好的倾听对象,但……她喜欢与他对话,果果一百句「小姐英明」,也抵不过他一个欣赏目光。这可不可以证明,人性本贱,赞美给得多就不值钱? 「你在害怕?」一句话,他戳穿她的心思,从上车开始,她便叨叨絮絮、东拉西扯,有些话根本接不起来,但她还是能一句一句串着说。 五福没有被拆穿的难堪,反倒觉得心安,嫁给一个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男人,不是坏事。 她又往他怀里窝了窝,诚实说:「有一点。」 「怕什么?」 「怕能耐不足,给爷带来麻烦。」虽然信誓旦旦,虽然立下决心,只是未知的状况多少令人心慌。 「我看起来像是怕麻烦的人吗?」事实上,他很乐意为她收拾麻烦。 「爷已经够忙,如果能够……爷,我们一定要住在皇子府里吗?能不能以节俭为借口,把皇子府卖出去,住进爹娘置办的宅子?」 她只是突发奇想随口问问,明知此事不可行,光是皇后娘娘那关就过不了,人家可是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张罗他们呢。 没想到,她的话竟引来熙风的偌大反应,他一把将她从怀里推出来,握住她的双臂,眼底充满兴奋激情,说道:「你真是爷的福星。」 吭?她做了什么?愣头愣脑地,她回想自己刚刚说过什么。 「返京后,我必须到鲁县一趟。」 「去做什么?」 「褚家倒台后,在皇后娘家的支持下,齐熙棠迅速接手鲁县的二十万兵马,现在齐熙棠已死,军心动摇,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过去与几位名将会面,师父和上官先生正日夜兼程从北疆赶往那里。」 齐熙棠以为有兵符就代表权力在手,殊不知那些将官在那里几代经营,怎么可能轻易舍弃?要他们用立下的基业襄助齐熙棠篡位,凭什么? 此番前行的重点是,他必须说服将领们,他并不要他们叛变,不要他们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只要在重要的时机里挺身,支持自己上位。 「你现在过去,皇上不会起疑心?」 皇帝如今病征未现,再加上几个成年皇子拥兵自重、专擅贪权、贪渎赈粮的例子在前,恐怕他对谁都不会信任。齐熙棠手握重兵之事,皇上不可能不知,如今熙风光明正大去接收,皇上会怎么想? 「并不会,我要去的地方是济县不是鲁县,鲁县就在济县隔壁,隔着一条官道。」 「济县?可……爷要怎么去?我们才回京,皇上怎么可能让你出京。」 「没错,所以需要一个好借口。」 「借口找到了?」 「对,济县出现大涝,地方官员虽然处理得当,但百姓安家立命、重建家圔都需要银子,何况这场大水把即将要收成的粮米都淹坏了,百姓将会度过一个辛苦的寒冬。」 「朝廷不放赈银吗?」 「当然要,但秋赋尚未上缴,国库能有多少银子,何况父皇心心念念着要为耿秋兰另外再盖一座俪人宫。」 「俪人宫?为什么,后宫的林园宫殿还不够多?」处处花钱的时机还盖宫殿?言官不会群起攻之吗? 「耿秋兰怀上孩子了。」 「什么?那孩子……」有了孩子,程溪还能专心对待秋兰姊姊吗?他们两人之间怎地命运如此多舛,她满脸苦。 他笑着把她抱上自己膝间。「别担心,孩子是程溪的,事实上耿秋兰从未与父皇行房。」 「怎么可能,帝王行房是要翻牌子的,所有人都晓得皇上偏宠秋兰姊姊。」 「就是因为偏宠,父皇才会特准她在自己的宫里伺候,在自己的地盘上,情况自然容易掌控。一点药、一点迷香,父皇哪知道自己宠了谁?」 「那代替秋兰姊姊的是……」 「一个青楼妓子,床上功夫了得,伺候得父皇很舒坦,要不,光是一副好容貌,就能令男人对女人迷恋至斯?」 他暧昧地看她一眼,没说话却是什么都说了,意思是,她不也是赢在床上功夫? 是他这个师傅调教得好,才不是她生性淫荡。她横眼瞪他。 熙风的掌心捂上她的脸,瘦了,一个掌心就能把她的脸给遮掩。「别用这种眼光看我。」 拔下他的手,五福薄嗔,「我用什么眼光看你?」 「欲语还羞、欲迎还拒,这会让男人把持不住,还是福儿想试试马车上……」 这人越发荤素不忌了,她气得挥开他的手,把话题拉回来。「怀上孩子就要盖宫殿?后宫不挤坏了,何况还搞到没银子赈灾,这样怎成?」她满脸不以为然。 「父皇是想把耿秋兰的孩子当成太子教养吧,不过父皇倒还不至于昏庸,把盖宫殿摆在赈灾前面,只是他答应耿秋兰年前要搬进新宫殿的事,要失信了。」 男人最怕什么,最怕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失信呐。 「所以?」 「我准备把这几年来的积蓄,以及卖掉皇子府的银两交给父皇,就说「心知济县百姓流离失所,父皇为天下苍生寝食难安,儿子不能在父皇跟前尽孝,唯有缩衣减食,为父皇分忧。」」 这样一来,父亲定会心生感动,再加上耿秋兰与李柳的使力,在父皇病征出现,考虑立太子之时,自己便会是第一人选,此为其一。捐了钱,争取这趟皇差也是理所当然,那么他就可绕道鲁县,把二十万兵马的事办妥,此为其二。 「太好了,丢掉烫手山芋,四爷又可以顺利出京,一举两得,四爷英明!」突然间,她觉得松口气。 皇陵天高皇帝远,处置后宫人马,只要嘴巴一掩往外头发卖,消息想递进宫困难重重。 可京城近,到处都有眼睛盯着,办事不能这般豪迈粗糙,再加上不肯消停的李氏……她不怕生事,就怕替四爷添堵,他要伤脑筋的事儿已经很多了。 「爷要缴多少银子到国库?」 「五万两银子吧!」他心底略略估算,这些年的赏赐和卖掉宅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可是小家子气的曾五福听到这个数字,惊得双眼圆瞠。 「四爷很有钱吗?」请爹代买的宅子,还没付钱呢,一口气吐出五万两,会不会太慷慨了些? 「爷不是告诉过你,上官先生教出不少人手,有他们帮爷赚钱呢。」 「是,爷说过手下有几间铺子。」 「正确的说法是三百七十六间,分散在全国各地。」 除赚钱之外,搜集、汇聚各方消息也是他们的重要工作,往往水灾旱灾、强盗为祸,这种事还没传到父皇耳里,他已经提早一步知道。 因此他能拢住全国各地将领、地方百官,才能与朝堂臣子交好,否则光靠他亲切温和的笑脸,哪能让百官臣服,甘为驱使?哪有这种好事。 「四爷是财神爷啊!」 「四爷只是一个好商人。这些年办差事,没有势便得散财,你家四爷用银子砸了不少人,才砸出今天的人脉与气派。」 「我该夸四爷几句吗?」 「福儿不嫌累的话,爷倒能拨点时间听听。」 五福笑开,他那副与世无争的温和笑脸让所有人对他放下戒心,都以为他是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哪里晓得他是裹着蜜糖的药丸子,面甜心苦。 她没夸奖他,但是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了两下,这个男人啊……要怎样的动心忍性,方能走出今日局面。「辛苦你了。」 「有福儿在,不辛苦。」 「嘴上抹蜜。」 第四十三章 「是真心话,过去做不少事可心里并不踏实,几番犹豫自问这么做是对的吗?当皇帝真能让自己痛快?但自从有福儿,心踏实起来,可以保护一个女人为她的幸福而争,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妾身让爷兴奋了?」五福娇笑道,轮到她荤素不忌。 「对,一向都是!」 「那龙椅和妾身呢,爷看到哪个更兴奋些?」她攀在他身上,一口气往他耳边吹。 「猜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当皇帝的?」他揽上她的腰,脸颊与她相贴,他喜欢无时无刻分享她的馨甜。 「你娘过世那天。」他说过的,他说过的每句话,她都牢记在心。 「对,我满肚子仇恨,唯有坐上至高至尊那个位置,我才能替娘报仇。之后,我身负安将军的血仇,背负师父与上官先生的期望,我立誓当帝王。 「这些年,一趟一趟皇差,我亲眼看见父皇老了、昏庸了,而手足们只知道争权夺利、纸醉金迷,我放不下天地万民,放不开大齐的山川河岳,我很清楚,这个担子我必须挑起来! 「我知道你不爱争斗,喜欢朴实简单的生活,把你拉进后宫,对你并不公平,但我愿意承诺,那个后宫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其它女人,虽然它很大,我只打算让它成为我们儿女的游乐处,不打算让它成为手足相残的杀戮战场,等我们栽培出一个足堪大任的儿子,爷便放下一切,领你走遍天下。」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五福心疼了。 这些日子,他们越谈越深,他原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只是身处的位置逼得他无法单纯,他有他不能卸下的责任,即便要鞠躬尽瘁也得死扛着。 握住他大大的手掌心,她把自己的脸往里面贴,轻轻说:「没关系,如果担子挑得累了,我的肩膀借爷,妾身可是很孔武有力的。」 他笑开,一阵胡天暗地的乱吻,把她亲得头昏脑胀,靠在他怀间环着他宽宽的背,她微微喘息。「四爷,我们来讨论一个现实的问题吧。」 「你说。」 「怎么说,李氏都是正妃,我的身分压不过她,在皇陵,我用粗暴的方法把她禁锢在院子,可回到京城,那里是她的地盘,她要回娘家、皇后娘娘要召见,我都无法阻挡,到时怎么办?」 「我正想将她除去,既然她想自掘坟墓,咱们不帮着锄两下,至少得送她一把铆头。」 「什么意思,我不懂。」 「她是个善于算计的,眼下我是所有成年皇子硕果仅存的一个,她又是我的正妃,你说,她会不会想当太子妃?」 「应该很想。」 「没错,所以她应该会尽全力去说服娘家人,再由着他们去说服皇后,让皇上立我为太子,李家一门两皇后,富贵荣华指日可待。」 「届时,第一个该除掉的就是我这个妖妃。」五福叹息。 「她当然这样想,但皇后性情沉稳,在将我牢牢控制之前,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教你伤了半根头发。」 「我明白,所以爷想利用她回娘家说项?」 「有没有她,结果都会一样,只不过如果皇后肯适时推一把也不是坏事。你别担心这种事,有爷呢。」 「是啊,天塌下来,爷个儿高。」 「知道就好,别操那么多心,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聪明不是拿来欺负自己的,日夜琢磨你累不累?」他心疼地轻抚她瘦削的脸颊,跟着他辛苦她了。「瞧,瘦成这样……」 他知道她日夜琢磨?知道她为他操心?五福浅浅笑着,把玩起他的手指头,难得地露出小女儿姿态道:「刻意的呢,从小就想瘦,都瘦不下来,我娘眼睛瞅着,心里不知道怎么发愁,幸好四爷慧眼,挑上妾身。 「为还报四爷识得英雌,此番进京,定要让京城名媛看看清楚,曾五福也是个俏丽佳人,半点不比李彤桦差。」 「这话是醋了?」 「嗯,醋极了,四爷闻到味儿了吗?」 「我闻闻。」 他抓起她的手臂凑近鼻间,张口咬住小小的嫩肉,痒得五福呵呵笑着,两人在车内又笑又闹,笑声传至后面马车。 马车里,李彤桦目光中透出狠戾,她紧咬下唇,力气很大,红唇转为苍白。快了,就快到京城了,没有人会一辈子幸运! 【第十三章】 白天熙风进宫,李彤桦便整装回娘家,五福没有阻止,事实上她也阻止不了,侧妃管正妃?走到哪儿,都没有这个道理。 五福备妥礼物,让涂管事把李氏送回娘家后,便开始打理起府中大小事。 父亲买的三进院子不大,但三个主子加上二十几个下人,够住了,如果情况像预估那样,也许两、三个月后,他们就必须搬进宫里,这里只是暂时居处。 她相信熙风,相信他所说所做的一切,也相信他会成功。 那天在马车上她清楚看见他身为皇家人的骄傲,看见他以天下人为己任的胸襟,那刻她便彻底明白,爱上这样一个男人,任凭性子再疏懒她也得为他振奋。 为了他和她的「踏实」,谁也不能提早抽身,这条路他们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走,无权回头。 「姊姊。」 稚嫩的声音传来,五福回头,看见祖母、母亲带着福临、临门来了,许久不见亲人,她忍不住涌上一阵鼻酸。 迎上前,她紧紧抱住两个弟弟,又哭又笑。 母亲见她这副模样也跟着掉泪,祖母看着五福,心疼问:「四皇子没给饭吃吗?怎地痩得厉害?」 五福破涕而笑,「哪能啊,白米饭一桶一桶,要多少有多少。」 「就是就是,老夫人没看见果果我都胖一圈了。」果果走到老夫人跟前,连续转三圈,惹得夫人、老夫人呵呵笑。 「果果胖了、主子却瘦了,你可得和夫人好好说道是怎么服侍主子的?」嫣红端来新茶给主子娘家人奉上。 这一家人看起来都是和气不摆架子的,真好,听说涂管事送皇子妃回娘家,惹了一肚子气呢,直说李家狗眼看人低。 「这与果果不相干,是姑爷的错。」果果想也不想便直觉回答。 「姑爷怎么啦?」 「姑爷晚上不睡觉,老缠着咱们家小姐,也不让睡,这不,整个人都痩了。」 闻言,五福红霞满面,偏过头瞪果果一眼。 果果看见了,噘起嘴,心里委屈着,她这不是心疼小姐吗? 好几次她忍不下,想冲进去让姑爷消停,可都被嫣红姊姊和碧丝姊姊拉住,那回她还为这个和碧丝姊姊闹,说她们只心疼姑爷、不心疼小姐。 结果碧丝姊姊翻白眼送她一记栗爆,还骂她傻子。 见五福这副小女儿模样,曾家夫人和老夫人笑了,外面传言四皇子偏宠福儿,看来所言不假,只是得丈夫宠爱是好事,但对其他妃子而言就不是了,看来妻妾斗法,福儿没少使过心眼。 「可姊姊瘦下来,变美了。」福临仰起小脸,笑咪咪地冲着巴结。 「是啊,姊姊难得当一回美人。」临门憨憨笑道。 一指戳上,五福捏上临门的小胖脸。「会不会说话啊,什么难得当一回美人,你家姊姊我,要当一辈子的美人。」 「好嘛好嘛,以后临门帮姊姊吃糖就是,别掐我了呀。」临门的求饶勾得满屋子人笑不停。 五福揉揉福临的头发,问:「听说,开始学武了?」 「嗯,伍师父说有强健的体魄才能读好书,我现在可以扎一个时辰马步呢。」 曾夫人接话。「你没见他们抽长了身子,全身肉硬梆梆的,现在不爱吃糖,一顿饭却能吃下满满一大碗。」女儿出阁、儿子也不吃糖了,让家里的厨娘心情低落了好一阵。 临门跟在哥哥后头炫耀。「姊姊,我字写得可好啦,文师傅说等我能做出一篇好文章,就让上官先生回京教我。」 他太崇拜上官先生了,爹爹说,他在短短十几年内,就替姊夫经营好多铺子,银钱挣得钵满盆溢,他也想赚大钱给祖父住大宅子,给祖母买很多漂亮姊姊伺候,还要给爹爹做新官服,爹的官服都起了毛边啦,还要给娘买绫罗绸缎、胭脂香粉,给姊姊买糖……总之啊,他要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那你得认真才行。」 「我行的。」临门拍胸脯保证。 「我也行。」福临也跟着拍胸口,力气之大,再过几年都可以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第四十四章 五福笑着让碧丝取来两个木匣子,里面是给弟弟们带回来的礼物,熙风特地张罗的,两人打开,各有一副弓箭和一柄匕首,是依他们身量打造的,两人看见乐得不得了。 「果果,你带他们四处走走,让我们和你家小姐好好说说话。」老夫人端起笑意,把人赶出去。 嫣红、碧丝是晓事的,知道老夫人有话对主子说,待果果和福临、临门出屋,便跟着走出去,把门关上守在门口,不许旁人靠近。 老夫人看一眼紧闭的门,压低声音问:「五福,你祖父和爹爹让我们来问一句,四皇子的打算是否照旧?」 五福点点头,她知道四爷早就与祖父和爹爹连手,爹的官位虽然不高,但尽忠职守、为人和气,在京城里颇得人缘。 老夫人从怀里抽出一封信交给孙女,道:「名单里的人,只要四皇子准备好,就会联名上奏,请皇上封太子。」 「我知道了,待四爷回府,我会把信交给他。」 他们不在京城这段时间,爹代替熙风与百官联系。 熙风本就得众望,何况玥贵妃倒台,大皇子离世、三皇子瘫了,这些当官的一个个人精儿似的,这时候还能不知道该捧谁? 此事做起来不难,难的是得做得隐密、瞒过皇上眼线,所以由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来做,再恰当不过。 曾夫人点点头,看着女儿的眸子里充满怜惜,她柔声道:「福儿,你心里得有准备,倘若四皇子真爬到那个位置,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独宠你,就算他想,百官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到时候,你心里别太难受。」 丈夫最不屑做这种结党的事,但为女儿,他做了,只希望四皇子能看在曾家这点功劳上头,对女儿宽待几分。 五福点点头,明白的,她何尝不是在赌,赌他许下的承诺是真是假,赌自己有没有这份好运道,能当一辈子的「妖妃」。 靠进母亲怀里,她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长大没有想象中好,只是她无法阻止长大,无法在母亲怀里寻求一辈子的安全依靠,幸好有个男人允诺了,她不知道他的诺言能不能实现,只能尽心、并且求天! 回京第六天,五福把府里整顿妥当,有了家的味道。 李彤桦始终没有回来,李家派人递了话,说要留女儿多住几天。 从昨儿个开始,五福便帮熙风打理起行装,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四爷很快就要前往济县。 事情照着熙风估料中走,五万两银子买得皇上龙心大悦,皇上大加赞赏,并下旨让熙风担任钦差大臣前往济县赈灾。 皇后派人绑架官员家属之事失败,熙风过往赈灾的账册顺利递到皇帝跟前,皇上这才晓得熙风多有能耐,不但把每分银子都花在刀口上,还能从当地富绅口袋里榨出银两佳惠百姓,因此他前往的州县,总是在最短的时间恢复生机,此事让皇帝高看他几分。 前天,百官联书上奏,请皇上封熙风为太子。 为了此事,退朝后皇上将熙风留下,看着这个令自己满意的儿子,寒声问:「此事,是你在背后操作?」 熙风满脸委屈一揖跪地,回道:「儿臣惶恐,过去大半年,儿臣在芦县守皇陵,若非父皇召见,儿臣哪得机会见天颜,更遑论背后操作。倘若父皇担心,不如让儿臣带五福前往济县,待赈灾过后,便在济县住下。」 他的委屈看在皇上眼里,心底五味杂陈。 确实不可能是他,操作此事要有人、有钱,熙风什么都没有,几年积下的一点薄产,此次赈灾全捐了出来,举家搬进一个三进小宅子。 一个不贪吃住、不贪女人、不贪财富的男人,又怎会贪求一个不属于他的位置? 他曾私下问李柳看法。李柳道:「四皇子并无上位野心,怕是那些大臣被几位皇子之事所惊,才会联名上奏。若不是为安抚众臣心思,皇上又怎会令四皇子返京?」 这话说到点上,何况熙风进京后,并没有打算留下,捐出银子便要前往济县,倘若他真在乎太子之位,就该想尽办法守在京里与众臣官交好,以便替未来铺路。 皇上也问过耿秋兰对熙风的看法。 她回答,「我与五福妹妹交好,这大半年书信往返,从她口中得知四皇子秉性良善,为人豁达,虽然无建功立业的野心,却是个肯替百姓着想的大好人。 「他无城府心计,对皇上忠心耿耿,臣妾心想,也许未来能够扶持我腹中孩儿上位的兄弟手足,唯有四皇子。当初是我错看、也错待四皇子,臣妾心里歉疚着呢。」 于是皇帝放过此事,不再追究。 但这些话传进皇后耳里,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臣属意四皇子,皇帝看重的却是耿秋兰肚子里那块肉,与耿氏几次交手,发现耿秋兰不如想象中柔弱,耿家老太爷学生满朝堂,倘若登基的是耿秋兰的儿子,那么……垂帘听政? 不,皇上为保住那个贱女人,说不定会让自己殉葬,以保她母子平安。 所以耿氏的儿子万万不行,他不行的话,还有几个小皇子可以选,问题是要忤逆皇上的心意,她就必须与大臣交好,可大臣心里想要的是齐熙风? 这些天,皇后反复琢磨。 两个儿子的死伤虽然带给她重大打击,但一辈子在权势中打滚的她很清楚,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倒,她一倒,李家就要覆灭,想想褚家、想想褚玥,她绝对不能步上他们的后尘。 于是她宣齐熙风进宫,试探他对皇位有无野心?确定常嬷嬷带回来的话是真是假,谁想到他对王位确实无想法,一心一意只想带着曾五福过平安日子。 他依旧是那个怯懦没有主见,可以让人指挥控制的齐熙风。如果是这样的一个皇帝,是否更能为自己所掌控? 母亲领着彤桦进宫,表示父亲的意思也是如此,李氏的荣华得靠她们姑侄二人,齐熙风为帝、彤桦为后,再加上掌权的皇太后,李家必能再风光三十年。 母亲转述的话很动人心,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她对齐熙风总是有那么几分不确定。 常嬷嬷说,四皇子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想起那日她罚了曾五福,他竟然气得踹厅门一脚,宣泄心中愤怒。 照理说,如果他在那样狂怒的状况下,还能表现出平和顺服,她或许要担心此人城府太深,可他泄露了真心,让自己知道他的底线和把柄,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 所有人都同她说道,齐熙风和徐常在一样,脑子简单、性情柔弱,几句好话哄哄,就可以令他死心塌地。 是这样的吗?没错,当年徐常在就是这样被自己哄住而替自己卖命,她也无法否认齐熙风是个善良孩子,当年褚玥将他养在膝下,他便一心一意为熙华、熙明着想,她印象深刻,他还为他们和熙棠大打一架,全身伤痕累累。 这次回宫,他见过皇上之后,便绕到后宫探望熙庆,听说他还去熙棠灵前上香,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啊,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难道是害怕当年自己在徐常在与安将军的事情上插一脚,怕齐熙风知道原委后,不会放过自己? 不会的,此事早已死无对证,当年参与行事的宫女内侍,死的死、送走的送走,不会有人去挖掘,她不应该害怕的,父亲说得对,李家的荣耀就在她身上。 「来人!」扬声,她脸上浮起惯有的自信骄傲。 望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彩蝶,李彤桦一双漂亮的凤眼布满寒霜,握住瓷瓶的手因施力太过、微微颤抖着。 进宫已经两天,她在姑姑跟前殷勤讨好、小心巴结,时不时替四爷说好话。 因为她要当皇后,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想把耿秋莲、曾五福狠狠踩在脚底下,她就必须助齐熙风当上太子,登基为帝。 那日姑姑看见她手臂上的守宫砂时,眼底的鄙夷无疑是在她心里再砍一刀,她何尝不想受丈夫宠爱?只是……曾五福死了就好。 彩蝶鼓足勇气,猛然抬头望向李彤桦,她眼底极力掩饰心中的波涛汹涌,她高举双手,想接下李彤桦手里的瓷瓶。 她不愿意的,但是父亲、母亲……全家七口的性命都握在四皇子妃手中,她能说不吗?她没有选择的,她只能舍却己身换得家人平安。 第四十五章 「想清楚了?」李彤桦淡淡一笑,早就知道她会同意的。 「是,奴婢已经想清楚。」她咬紧牙关,接下这句话。 「你可明白,倘若走出这扇门、转身便出卖本妃,你的父兄姊妹将会死于非命。」 「奴婢明白。」 「很好,待曾五福一死,我就会向皇后娘娘把你要到身边,我会记住你的忠心,替你谋个好前程。」 「多谢四皇子妃。」彩蝶作揖磕倒在地,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好前程?待在后宫多年,她清楚得很,届时李氏会杀人灭口,把这件事彻底埋葬。 李彤桦满意了,把瓷瓶交给彩蝶,再次叮嘱。「记着,你我在同一条船上,我好了、你才会好。」 「是,奴婢记得。」将瓶子收入怀中,彩蝶退出屋子。 望着彩蝶的背影,李氏眼前浮上曾五福七孔流血的模样,笑容扩大,她拿起玉梳,一下一下梳着自己柔滑乌亮的长发,心想曾五福一死,四爷会很伤心吧。 到时,她会陪在他身旁,说尽曾五福的好话,与四爷一起回忆曾五福的点点滴滴,她会用温柔慢慢掳获四爷的心,四爷一向专情,那么是不是到时……四爷的后宫不会有太多女人? 想起鸳鸯被里红浪翻,她脸红心跳,一股热潮自下腹处升上…… 才理好四爷行李,宫里就来了人,五福被宣进宫,明知道必有这一趟,也明知道是李彤桦的杰作,五福的心还是重重顿了一下。 五福乖乖进宫,乖乖向皇后娘娘行大礼,乖乖听皇后娘娘千年不改的废话。 其实多数的内容常嬷嬷已经讲过,只是常嬷嬷加上声音表情以及动作,表现出更强大震撼力,而皇后自恃身分端起一张脸,沉沉地说着那些索然无味的话,好几次五福神游他乡,再回神时,听见的依旧是—— 「外头传言你是妖妃,独占丈夫宠爱,说你刻薄寡恩,心机狠戾,当初四皇子选你为侧妃,本宫见画像中的你,是个福泰圆润、平和温顺的女子,虽然娘家身分差了点,也没想要反对,谁知进了门,居然仗恃丈夫疼爱、不顾规矩……」 望向眉眼含春、得意非凡的李彤桦,想起四爷说的「自掘坟墓」,五福忍不住替她感到悲哀。 李彤桦与五福对看,笑容越发灿烂,她想象五福毒发身亡的模样,也想到自己与四爷鹣鲽情深,携手共享大齐江山的喜悦,到时……视线略略偏移落在皇后娘娘脸上,老人家活太久不是好事,何况姑姑深爱皇上呢,生不同衾、死同坟呐……想像带来快乐,她像只破茧而出的蝴蝶,今天的她比其它时候都更鲜丽明媚。 内监来报,四皇子到了,皇后这才止住话,命熙风进屋。 见着熙风,五福下意识勾动笑意,这是因着安心,不管在什么地方,他出现,她的心便定。熙风与五福对视,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齐跪,刻意忽略抢上前,想对自己行礼的李彤桦。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长揖跪地后,便正大光明地拉起五福的手,在她掌心轻轻一捏。 两人之间的亲密互动让皇后心底有了较量,曾五福确实得了熙风的心,如果能将她收拢,将来熙风应该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只是……隐隐的不安又爬上心头,她无法对他放心,也罢,再试他一回,倘若他依旧乖巧顺服,那么她就照父亲的话行事。 「起来吧,本宫有话对你说。」 「谢母后,儿臣与福儿一起跪着就好。」这是在表态,他要皇后知道,五福在他心里的重量。 「看来外头传的都是真的,你果真喜欢曾氏,喜欢得连祖宗家法都忘了。」皇后说了重话。 熙风低下头半句不接,却还是握住五福不肯放。 皇后看明白了,曾五福确实是熙风的死穴。 她放缓口气,道:「行了,两个都起来吧,赐座。」 皇后下令,很快两名宫女抬着椅子放到皇后身前,熙风拉着五福坐下。 安置妥当后,皇后压低姿态,开口,「你也知道这大半年里,宫里出了多少大事,流年不利啊,如今本宫与皇上膝下,可用的儿子也只剩下风儿了。」 「母后有什么事情让熙风去做,熙风立刻办。」 五福望向他那真诚、孺慕的模样,他怎么能表现出这般憨厚正直?她涌上浓浓的心疼,一个人要历经多少挫折磨难,才能打造出一张与本性不符的面具? 「最近朝堂大臣联名上书,要皇上封你为太子,确实,眼下除了你之外,没有其它合适人选,本宫也想找个时间与皇上谈谈此事。」 岳父那份名单只是起个头,善于察觉风向的朝中大臣,跟着纷纷上书、举荐他,目前只剩下李家那一派人马了。所以皇后此言,意谓着李家也想朝此风向走? 他起身拱手再次表态。「回母后,儿臣万万不敢,儿臣资质鲁钝,无法挑此重担,父皇正值英年,定能教养出更合适的皇弟们,若真要封东宫太子,请母后考虑弟弟们吧。大齐江山万万不可交到儿臣手里,千年基业……不能毁在儿臣身上!」 「你就这么不肯为朝堂、为你父皇分忧,若不是熙棠、熙庆……」说到两个儿子,皇后忍不住哽咽。 熙风急忙拉着五福跪地磕头。「是儿臣的错,惹母后伤心,母后别哭,往后有儿臣、有五福孝顺母后。」 熙风诚惶诚恐的作态,让皇后心有所感,这样温厚宽和的孩子呐,那些年怎么就没想过把他给养在身边? 皇后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拭去眼角泪水,好一阵子才道:「你确实不够聪明,性子也过于软弱,但好处是能知人善用,只要你肯亲近朝廷栋梁,大齐的江山自然会固若金汤。」 朝廷栋梁?指的是李家吗?熙风在心里冷笑。 「母后……」熙风为难地看着皇后。 「你说母后要你做什么,你会立刻办的,对不?」 「对。」他只差没高举五指为誓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害怕,倘若水到渠成就接了太子之位吧,你别担心,有母后在,绝不会放任你行差踏错,你会是个千古贤君。」 好大的口气,她只差没说出垂帘听政四个字了,但这回,熙风不再推拒,他犹豫地看着皇后,好半晌才迟疑地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母后真的可以帮儿臣,不让大齐江山倾颓?」 「是,这个江山不是你的,是千千万万大齐百姓的,为了造万民之福,咱们母子必须齐心合力。」她仰起下巴,端丽秀容上浮现一股天生威仪。 「我听母后的,母后怎么说儿臣怎么做。」 扬起笑容,很好,她就是要一个乖皇帝。「说得好,当太子的第一步就是三妻四妾,把你脑子里那个一夫一妻的想法给我丢掉,往后还得充实后宫,母后还得为风儿多挑选几个名门闺秀。所以今天回去后,就与彤桦同房吧,没有宠妾灭妻、把正妻摆在一旁视而不见的理儿。」 这回熙风不依了,他低声喊一句,「母后……」 「别怨母后逼你,这是规矩、是祖宗家法,这世道便是如此,什么都可以改,就是规矩不会变。何况,你喜欢曾氏,就更该为她的名声着想不是,你知不知道外头是怎么传她的,妖妃、狐妃……你让她以后怎面对百官家眷? 「你要是真心疼她,就予以曾家荣耀,提拔你岳父、小舅子才是,身为帝王,本该雨露均沾,为大齐开枝散叶,这是齐家子孙避不得的责任。」 「母后,一定要这样?」他松动口气。 「当然,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终有一日,风儿身处云端,俯瞰众生,岂可为一处美景再三回顾、迟疑了脚步?而曾氏得明白高处不胜寒的理儿,后宫女子最忌心存妄念,就趁这回把不该存的心思给摘了,好好学习身为一个妃子该有的态度。 「风儿,你领彤桦回府吧,曾氏就留在宫里替你尽孝,彤桦什么时候怀上孩子,你便什么时候来领曾氏回去。」 熙风急道:「母后,我守规矩、我遵循祖宗家法,我会照母后所言去做,但是……母后,让我带福儿回去吧」 第四十六章 「你这是在折腾自己,一旦看见她露出哀怨,你又会心生不舍,到时,一边是祖宗家法,一边是心爱女子,你何苦教自己左右为难,就让曾氏留下吧,本宫好好开导她,给她讲讲道理,等她心里明白了,以后你们夫妻相处才会和和美美。」 「母后,福儿没学过宫廷规矩,儿臣担心她不懂事、犯了忌讳……」 皇后笑着阻下他的推托。「母后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好吧,母后承诺,等彤桦怀上孩子,就把曾氏完完整整还给你,保证一根头发都不少。」 熙风还想求情,常嬷嬷却凑上来,低声委婉相劝。「四皇子,曾侧妃留在宫里并非坏事呀,您想想,这后宫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是风口刀尖,稍有闪失,就是赍粉之祸。 「后宫女子百般手段、千种算计,步步暗藏玄机。倘若不好好学习这识人认人的本领,没将这等本事淬进骨子里,修炼成精,日后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四皇子该体谅娘娘的苦心才是……」 见两方僵持不下,五福挺身而出,对熙风道:「臣妾明白娘娘一心一意替臣妾着想,四爷别犯拧了吧,臣妾就在此静候佳音,待皇子妃传出好消息,四爷亲自来领臣妾回府,好不?」 她怎么都没想到皇后会提出这么无赖的要求,可是皇上的病情摆在眼前,四爷天天与时间赛跑,他不需把心力浪费在此。 皇后赞许地瞧曾五福一眼,看来是个晓事的,外头传言怕是言过其实了,倘若她是个听话主儿,她倒不介意让曾氏在齐熙风身边留一辈子。 「就这样决定了,回吧!」放下话,皇后向宫女招招手,往内室走。 熙风拉起五福,想告诉她:他没料到皇后会有这出,不过别慌,他马上要离开京城,绝不会与李氏牵扯,又想对她说:安心住下,为着拢络自己,皇后定会护她平安,比起和李氏那毒妇同处一窝,宫里更为安全…… 但话未出口,五福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捣住他的嘴巴,笑道:「我信你、我等你!」 六个字,妾知君心,郎知妾意,他扬起笑意,将她抱个满怀。 「等我,不要担心。」 她点头微笑。「有四爷、五福不担心。」 十指紧扣,她送他,一路相随、依依不舍,直到宫门前,她不能走了,只能目送他的背影越行越远。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心酸涩,成亲以来,四爷第一次远行,初识相思,方知相思味涩。 深吸一口气,绵长地把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全吸入肺叶里,她会等他回来,听他说:我没有背叛你,你依旧是我的唯一。也等他告诉她,在任何关头,他都不曾违背他们的爱情。 五福笑了,迎向春阳灿灿,她有信心会等到这句话! 马车上,李彤桦悄悄地瞥了熙风数眼,他皱着眉,像在思考什么似的。 是挣扎吗?是在乎对曾五福的承诺?还是在想法子拒绝自己? 她真想开口告诉他:四爷,看看我吧,我没有不好,比起曾五福,我更值得你欣赏。只要你肯敞开心,定会发觉我能带给你的,远远超过曾五福。 只是他的目光始终锁在车厢一角,让李氏不敢造次,深怕定下的事又生变化。 就在车子转入府前街巷时,熙风终于抬起头,迎向李彤桦的视线。 「我明白母后真心为我好,到家后你先回屋子里,爷晚上过去。」 平淡的声音、平淡的字句,但李氏已经不敢奢求更多,她很清楚他心里有多勉强,不过不会了,只要经过今晚,他会明白她有多好。 巧笑倩兮,她不计较他的冷淡,婉约柔媚道:「妾身会备好酒菜等待四爷。」 马车停下,李彤桦在仆人的搀扶中下车,熙风并未下车,他端坐在马车里,李彤桦一进门,他便令涂管事上车。 「这段日子对外封锁消息,不许任何人知道爷不在府里,尤其是对李氏。」 「是。」 「爷不进府,直接出京,你去把夫人备好的行李送过来。」 「是。」 几句简单的吩咐之后,涂管事进府取行李,两道身影飞掠而下,闪进马车中,在熙风跟前双膝跪地重重磕头,马夫许是这种情况看多了,竟也不觉得惊讶。 熙风看一眼来人,嘴角扬起笑意道:「报过仇,心头畅快了。」 「是,那日我们抓齐熙棠、齐熙庆回邱家村,他们看见三百多个灵位,吓得魂不附体,本打算要血祭亲人,可我们尚未动刀,齐熙棠就活活吓死了,这等孬种还想当皇帝?若真事成,大齐江山危矣。」 「齐熙庆呢?」 「他想逃下山,却是头大腿短、连滚带爬,把自己活活摔成一个瘫子,我们还没动手呢。」邱大冷笑道。 「说吧,报仇之后,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想跟着主子做大事。」 过去几年,他们跟着主子四处办事,亲眼看着主子为百姓奔波、尽心尽力,他们这才明白不是每个皇亲贵胄都是仗势欺人的狗东西,眼看百姓对主子的真诚感激,看着每张朴实的脸庞透露出来的感动,跟在身旁的他们也觉得与有荣焉,这样的男人值得追随。 「既然如此,邱大先帮我办一件事吧!」 「什么事?」 「易容成爷的模样,让李氏受孕。」 这些年,邱大模仿他的行为举止,以四皇子的身分在各地出现,掩饰他的真实行踪,同样一件事情做得久了,自然能够摸出门道,有一回上官先生还被他给戏弄了。 「蛤!」邱大以为自己听错,抬头直视熙风,却见他笑得满脸狐狸样,什么敦厚朴实,见鬼了,是哪个瞎子这样形容他们家主子的。 「主子……」邱大不敢置信,低声说:「主子能再说一遍吗?」 两兄弟的呆样惹笑了熙风,他告诉自己,待福儿回府,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也乐一乐。 「你们家夫人被关在宫里,李氏不怀上孩子,夫人就不能回府,这是拯救夫人的大计划啊!爷相信你有足够能力完成这件大事。」他拍拍邱大的肩,委以重任。 邱二点点头,也学主子的动作,拍上哥哥的肩膀道:「哥哥,任重道远。」 邱大不愿意,可是主子的命令他还没有违抗过,他低声埋怨,「主子跟我有仇吗?想搞死我儿子?」 「儿子在哪儿?哥哥得先有本事让人家怀上。」邱二补一句话,却换来邱大一个结实拳头。 「看不起我?行,哥哥让你瞧瞧什么叫真本事。」 这天晚上,李彤桦点燃合欢香,这种香会让男人心神动摇,她可不希望今晚四爷满脑子想着曾五福,把自己当成她的替身。 她让人备下一大桌菜,给四爷补身子,皇后娘娘说得对,除了男人的宠爱,子嗣才是大事。 穿上红色薄纱,里头的牡丹图样肚兜若隐若现,她洗了半个时辰的花雏澡,为的是迎接今晚。她要他为自己心动,要他明白天底下不是只有一个曾五福可以带给他快乐。 门开,「四爷」阔步走进来。 烛光照映着他英俊风流的脸庞,他看起来有点紧张。 「爷,饿了吗?」她迎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将他领到桌边。 看着满桌的菜,韭菜虾仁、鲍鱼粥、清炖海参……「四爷」心头咯登一声,今晚逃不过了。 他哑着声道:「别吃了,快办事吧,爷急着把福儿接回来。」 他的话有些伤人,不过无妨,今夜过后,她就会在他心中取代曾五福。 褪下轻衫,她迎上前,拉住他的手抚上自己柔嫩的胸口,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今晚,她要尽情表现。 「四爷」心中暗叹,妈的,这哪像皇子妃,比青楼妓女还厉害。 她扯下红绳,肚兜坠地,白皙姣美的胴体落入男人眼底,她迎上前,扣住他的颈项,封住他的唇。 合欢香的气味让男人脑子迷迷糊糊地,随着她的引领,双手抚过她身上每一寸柔软,柔嫩白皙的胴体恰似最强的催情药,她一面亲吻男人的肌肤,一面为他褪去衣衫,不多久,两人裸裎相见。 她的舌尖在他胸前挑逗,软软的掌心握住了他的欲望,轻轻推动,昂藏挺立,他受不了了,打横抱起她,往床上走去。 第四十七章 他的粗暴带动了她的欲望,粗暴的亲吻、粗暴的吮舔,他每个粗暴动作都带起她的颤栗。 没有太多的前戏,他进入她,飞快的推进令她疼痛却也让她欢喜。 她知道这是男人表现喜爱的方式,纤细的腿更加勾住他的腰际,她随着他在欲望波涛中沉浮,一次又一次攀上高峰、然后迅速坠落。 她在无数次星光灿烂中,看见自己头戴凤冠,身着皇后礼服,牵着四爷的手,一起走向人间至高至尊的位置。 【第十四章】 快马加鞭,长风猎猎,掠起他的衣袂翻卷,长发飞扬,彷佛御风飞翔在一望无垠的绿野上。 他该高兴的,一个月又七天,他终于要回京了,济县的赈灾差事完毕,鲁县军将一心所向,而京里所有事均照着估计走。 父皇病了,连续几日无法上朝,皇后与大臣劝谏,此非常时刻应该立太子以定民心。 耿秋兰也道:「先立四皇子为太子吧,等皇儿出世,到时皇上要废要立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耿秋兰说动了父皇,于是造册立他为太子,诸事倶备只等他这阵东风刮回京。 恨不得日行千里早早回到京里,不是因为太子冠服,而是因为那里有他日思夜念的女子。 一趟远行,他方才明白,两相缱绻的恋人分开一会儿便是抓心挠肝的思念,恨不得日日腻在一起日日相好,他这才明白,没有福儿的三十七日有多么漫长。 他想她,日里想夜里想,连梦里都有她的情丝牵绊,有时候他想倘若事败无缘帝位,有福儿一生相伴此生亦无憾。 过去他肩负母亲的期望、师父的期望、上官先生、千万百姓……的期望,一步步走来,他努力且成功,他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自己,他在艰困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也让无数的人选择追随自己。 只是,他晓得责任、诺言、承担,晓得目标、方向、未来,却不懂得何谓幸福?然后,突然间他懂了。 在曾家屋顶偷听福儿说话的时候,懂了?,在听下属汇报福儿的一举一动时,懂了?,在她一心一意躲起来过小日子,他却恶意把她挖出来摊在阳光下同时,懂了,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里…… 上苍在他心田撒下名为幸福的种子,然后春雨骄阳,种子破土而出日益茁壮,幸福的感觉渐深渐浓,渐渐地让他明白人生除了权势地位之外,还有许多值得追求的事。 所以,他很清楚,曾五福是他要花一辈子珍惜追求的幸福。 嘴唇有些干裂,他舔了舔,却舔到自己的胡须,失笑,这三十七日他把十二个时辰当成二十四个使,从早忙到晚,联络鲁县大将、赈灾救民,他马不停蹄在各地奔驰,全心全意把事情办好,快马回京,根本没时间打理自己,胡子密密麻麻钻出来,头发胡扎乱绑,他连脸都没有时间好好洗过一回。 没关系,等回了京,他的福儿会好好服侍,给他洗脸、刮胡子,陪他洗鸳鸯浴,想着、笑着……但突然昨儿半夜的恶梦跳出来。 是,他作恶梦了。 梦里,福儿的眼睛、鼻子、嘴角、耳朵汩汩地流着鲜血,满脸无辜地望住自己,噘嘴道:「早告诉过你,我这人不适合斗争,你非要强拉我加入战局,瞧!你满意了?」那口气有些薄嗔,像在同自己撒娇似的。 她在笑,脸上无半分埋怨,只是眼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嘴角的血渐渐变为黑褐色。 他冲上前,一下一下用衣袖替她把血水擦净,只是没多久新的血水又冒出来,心中一阵狠狠痉挛,无法遏制的颤栗在血脉间奔窜,他睡不着了,飞快下床收拾好东西,披星戴月奔回京。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一千次,没事的,梦境往往与现实相反。 他道:是福儿日夜思念他吧,是想恐吓他早归吧,才教他作上这样一场恶梦。 这女人呐,就是不能宠,一宠便坏了,明知他千百个牵挂,却还要让他担上这份心,好得很,回去后看要怎么修理。 不过……肯定是不舍的,他忙得天昏地暗,还是抽空给她四处搜罗各种糖果,他满脑子工作,却还是一定下心便想她想得紧,修理她?怎么下得了手。 他一面对自己说话,一面催动缰绳,他企盼早一刻看见福儿。 终于城门在望,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再一刻、再一刻,再一刻他们夫妻便能聚首,便能倾吐分离的日子里对彼此有多少思念。 他要告诉她,自己买了不少好东西,待后头的马车跟上,就会给她带来一车一车的好礼,他要跟她炫耀自己的财富,告诉她:你家四爷很能耐的,就算不当皇帝也能让你穿金戴银,过一辈子舒泰日子。 他有满肚子的话要对她讲,不过……切记,地方官员要把闺女塞给自己的事儿提都不能提。女人最是小心眼,嘴上说没关系,哪日两人吵架定会拿出来挑衅。 一面想着福儿一面笑,这是第一次他在街道纵马狂奔,因为实在抑不住满腹狂喜…… 他蒙了,目光落在床上,身子动弹不得。 她是谁?他的福儿?不对,他的福儿圆圆胖胖、富富泰泰的,怎么会是这副瘦骨嶙峋模样? 是,福儿跟着他,痩了,因为烦心事太多,因为睡不香又吃不好,因为心头成日瞎琢磨,所以痩了……可是再痩也不会是这狼狈模样啊! 她不是福儿!他确定! 只是,为什么她的眼睛流下血泪?因为伤心吗?为什么她耳鼻嘴角渗着血渍? 因为久等男人不归吗?为什么她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是不是心里头存着抱怨,恼恨男人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思绪有些混乱,所有清晰的、模糊的东西通通搅在一块儿。 曾夫人在床边啜泣,握住床上女子的手一声声轻唤福儿。一脸凶样的刘嬷嬷早已泣不成声,高壮的身子板儿佝偻着。 如果不是福儿,她们为什么伤心?她们与谁有这样好的交情? 突然生气起来,不管是谁,她都不是他的福儿! 他冲上前,一把扯掉五福的被子,他的动作吓到了曾夫人,她拉住他的手急问:「四皇子,你要做什么?」 「她不是福儿,不应该躺在福儿的床上,福儿回来要睡哪里?」他打横把床上的女人抱起来,要把她抱去……去……去哪儿呢?丢掉? 摇头、怔愣,他定住了。 不对,抱住她那刻,他就清楚知道她是他的福儿。 她的身子他再熟悉不过,她的气息经常在他梦里萦绕,她是他的福儿……不是占走福儿床铺的坏女人…… 可是他的福儿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才三十七天,不是三十七年,福儿怎么能够让他不认得? 颓然坐倒床边,他低头看着福儿,脸贴靠她的脸,额头轻磨她的额,好冰…… 是冻坏了吗?这慈宁宫的下人都死绝了吗?为什么不烧地龙?为什么让他的福儿这样冷? 抽过被子,他一层一层把五福包起来,喃喃道:「很冷吗?不怕,我马上带你回家,咱们烧十盆炭火,把屋子弄成夏天。」 「四皇子!」刘嬷嬷一喊,只见熙风抬起头。 她知他失心疯了,即使犯上,却不能不狠狠一巴掌抽上去将他打醒。 这一巴掌,熙风没有被打蒙,果真有了几分清醒。 「四皇子,你与其在这里伤心,为什么不去替我们小姐出一口气?为什么不去抓出害我们小姐的坏人?你这样小姐能好起来吗?!能高兴吗?!」 刘嬷嬷的怒声相斥,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浇得他一个透心凉。 他在做什么?他应该找出凶手,应该找太医……不、不对,要找林霜,她会有办法的,没错!他应该解决事情,不该浪费时间黯然神伤,他的福儿在等着他回来,他是她的天,她知道只要自己在,她就安全了! 对,他需要做一点事,他没有权利也没有时间伤心。 回过神,他定定看向刘嬷嬷,半晌后他轻轻把五福放回床上,对曾夫人深深一揖。「熙风拜托岳母好好照顾福儿。」 「我会的。」曾夫人哽咽。 「我去找人过来,我们马上回府。」 「好,都好!」 第四十八章 见熙风振作起来,她们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心跟着定了。 出门前,熙风没忘记对刘嬷嬷说:「嬷嬷,谢谢你,我把福儿托给你了。」 「行,老奴保证,会好好照顾小姐,您快去做该做的事。」刘嬷嬷感动得眼泪鼻涕齐飞,她亲眼看见了四皇子有多疼爱他们家小姐,以后要是有谁敢说他们家姑爷的坏话,她肯定一帚子打出去! 熙风进慈宁宫看望五福的事很快就传到皇后耳里,她快步往五福住的院子里走去,于是在长廊里与熙风碰上。 看着一身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的熙风,她很是惊讶,他去了哪里,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他不是一直待京里吗? 彤桦前日才递信进宫,说熙风喜欢她,他们日日同房感情深厚,还信誓旦旦说就算曾五福回府,她也不会屈居下风。 她春风得意的说,太医号脉说她应该是怀上了,只不过日子不足,还不敢太确定。号脉的是何太医,二十几年的医术了,不至于连喜脉都号错。 可是他这副样子明明是远归……疑问上心。 看了皇后一眼,熙风像败将残兵似的垂头垮肩,他缓步走到皇后跟前,双膝跪地沉恸道:「母后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福儿的,我把她托给母后了啊!」句子里没有抱怨,可是口气里满满的是怨恨! 皇后彷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怔怔问道:「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熙风不知道这时候自己竟还有心情冷笑,皇后这样吃惊,是因为李氏怀孕的消息传进后宫了? 第一次,他激狂地想要伤害皇后。 于是,他巨细靡遗地把行踪交代清楚。「母后不知道吗?父皇派儿臣到济县赈灾,领彤桦回府那日出的门,儿臣刚刚回京,母后……你告诉我,福儿这是怎么了?」 嗡地一声,皇后再听不见他的话。 熙风不在,彤桦是怎么怀上孩子的?难道因为熙风不肯碰她,便给自己找个男人,硬把绿帽往熙风头上戴?她有这么大胆? 见皇后脸色铁青,熙风冷眼转向常嬷嬷,问道:「嬷嬷可否给我一个明白,为什么福儿会变成这样?」 常嬷嬷也惊得不小,四皇子离京,四皇子妃肚子里那块肉是怎么来的? 可情况容不得她多想,主子问话她必须回答,「四皇子别恼,娘娘也不愿意这样,这些日子娘娘与曾侧妃处得极好,娘娘待她如亲生女儿,曾夫人也经常进宫,娘娘怎么对待曾侧妃的,曾夫人全看在眼里,半点不假。」 她极力替皇后撇清。 他才不要听这个。「我要知道,是谁害了福儿,凶手在哪里?」 「下毒的是一名叫做彩蝶的宫女。」 宫女?福儿与宫里人素不相识,她也不是会与人结怨的脾气,没道理会替自己招惹杀机,所以对方是受人指使? 受谁?皇后没有道理这么做,皇上也没有,明贵妃一派已经铲除,而其它宫妃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那么还会有谁?宫里主子一个个闪过他脑海,倏地,李氏的脸跳了出来,是她吗? 「人呢?」 「下过毒后,她便自尽身亡了。」 所以是受人所迫,对方拿捏住她的软肋?很好,他会把人给揪出来的!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幸好曾侧妃喝的量不多,已经灌下药汤,只是能不能再醒来,不好说……」 不好说?!眼底怒火再起,他强压怒气,弯腰拱手道:「万望母后见谅,儿臣虽然尚未与彤桦成为真夫妻,但是福儿……儿臣必须带她回去。」再予以一重击,他从皇后身边快步离开。 他要去找程溪,去找自己人,他必须弄清楚来龙去脉。 「嬷嬷,刚刚他是不是说……尚未与彤桦成为真夫妻?」 「回娘娘,是。」 「这个贱人,她到底做了什么事?!」皇后恨恨道。 信已经寄出去,师傅正前往林霜的住处寻人,宫里太医找不到其它法子,只能靠针灸为福儿续命。 十天了,福儿整整昏迷十日,他经常守在床边一次次呼唤她的名字。 他让果果满京城买糖,希望能把她给哄醒,曾家人天天上门,到最后索性搬进来合力照顾她。 熙风非常忙,册封太子之后,他必须接下父皇的工作日日上朝,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近连汤水也进不了,太医让熙风早做准备。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搬进宫里。 他命人把李彤桦关在院子里,半步不能离。 她莫名其妙,不明白「熙风」的态度怎会大转变?一个月的恩爱缱绻怎地一转眼竟像换了个人? 四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嬷嬷守在门前,她半步出不得屋子,闹上好几次,她吵着见四爷,可是连上不了台面的奴才都敢指着她的鼻子说:「太子爷哪有空理你,夫人病着呢。」 夫人?曾五福吗?所以彩蝶下手了,那贱人正在生死关头徘徊? 她能够理解四爷的愤怒了,不过这事扯不到她头上,整整一个月,她连府门都没出呢,而曾五福留在宫里,她的手可没那么长。 满意地叹口气,曾五福快死了吧,彩蝶真听话,她怀上孩子的消息传出,立刻对曾五福下手。相当好,就算到最后事情查到她头上,靠着腹中这块肉,四爷…… 不、太子爷也不会对自己怎样。 只是,哪里出错,怎么不是毒发身亡而是病着? 她想不透,但无论如何这对她都是好消息,于是李彤桦消停下来,踏踏实实地在屋子里养胎,幻想着她的皇后之路。 正式成为东宫太子之后,熙风做事不再藏着掖着。 他大刀阔斧雷厉风行,铲除朝堂阻碍的同时,一批批换上自己储备多时的人马,都是合作多年、培植多年的人了,早在决定跟随熙风同时,就料到有今曰,所以对于朝堂大事,人人都学着盯着呢。 因此朝堂风气一新,所有人都认真于职位上,积极想要有所表现。 熙风返京第十七日,皇帝已经开始神智不清,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熙风替母亲正名,追封母亲为贞贤皇后,入祠宗庙,上告敬天! 他也为安将军翻案,派人至民间十五处地方盖忠烈祠,让千万百姓祭祀这位爱国爱民、为国尽忠的安将军。 为了翻案,熙风将此事查个彻底,除了褚氏一族之外,也查出李氏一族在当中暗动的手脚,不过光凭这点东西是不足以将李氏一族铲除。 但是当官多年,哪个人身上是干净的? 在熙风的示意下,几名言官联名上奏疏,参李家人以权谋私、侵占民田、结党不轨、巧取豪夺、仗势欺人……一时间,奏疏纷纷攻诘不断,虽未抄家灭族,但李氏一族的势力在朝堂上式微。 第二十天,人证物证倶全,查出皇后对皇帝下药之事,依宫规囚禁冷宫,待皇帝殒天依礼殉葬。 皇后进冷宫那日,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与徐常在喝下鸩酒当天的情况有点像,看着皇后也进来了,玥贵妃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得意还是失望。 玥贵妃道:「早知道最后会败在那个杂种手上,当初就不该留他一条性命。」 「他不过运气好,若不是齐熙华买通江湖人对熙棠下手,齐熙风不会有机会高坐朝堂。」皇后恨自己识人不明,怎会举荐齐熙风当太子,但她更恨褚玥,是她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儿子,害得现在自己也进了冷宫,无人照看之下,熙庆还能活吗? 「他运气好?皇后娘娘啊,你想事还恁地简单,我的熙华是个堂堂皇子,到哪里去结识江湖人物?况且你不是不知道当时皇上震怒,让熙华、熙明净身出京,他们从小吃香喝辣,身上没钱、身边没人,买通?用什么买? 「咱们都中齐熙风的计了,如果不是伪装,如果不是已经准备多年,一个平庸至极的人怎么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朝廷人马汰旧换新、掌控朝堂?连咱们的皇上都没这等本事呢,记不记得当年,皇上利用李家、褚氏的势力,花多久时间才把朝政拢在掌心?五年、整整五年呐,可是齐熙风只用二十天!」 第四十九章 褚玥的话让皇后恍然大悟,原来她的直觉没错,齐熙风就是个危险人物,他装痴装呆装没野心,他让自己出手,将他推上皇儿汲汲营营多年的位置,他前脚允诺善待彤桦,转身却离京办差,他…… 猛然望向褚玥,难道李氏、褚氏之争也少不了齐熙风的推波助澜? 「想明白了?是不是对他甘拜下风?」褚玥幽然长叹,一步错步步错。 是,想明白了。还有那个谋士田光……她一直觉得他的来历奇怪,可他出的主意帮助熙棠做出了几件大事,以至于皇上对他另眼相看,熙棠这才几次相求,求他留下,是他揭出熙华、熙明以及褚家的贪渎事件,是他搜集足够的证据让褚氏翻下台。 可是在熙华、熙明等几个皇子被逐离京城后,他失踪了。 照理说,他应该留下共享成果,但却似从人间蒸发,原来……原来是一个套一个的计谋,让所有人深陷其中。 皇后表情几度变化,恍然大悟、诧异、惊惶……乃至于深深的悲凉。 玥贵妃失笑,终于想通了?斗这么多年,一直以为皇后聪明、隐忍,是个了不起的对手,如今……第一次,她觉得皇后没有想象中聪明。 「我在冷宫等着,一天等过一天、一月等过一月,听着后宫传来的消息,盼着娘娘发现不对劲,将计就计反败为胜,那个时候我便是死了也死得瞑目,没想到娘娘也成了齐熙风的手下败将。也罢,逞了一辈子威风,落得如今下场,我还能说什么?」 「你倒是好人脉,都关进冷宫了,还有本事探消息?」皇后寒声道。 「探消息?娘娘言重,是齐熙风让人把消息透给我的,他想看我疯狂、看我自戕,就如同当年他躲在徐常在床底下,看着我一步步逼着他的母亲饮下鸩酒。对他来说,这叫做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这恨,他埋得够深,复仇计划是从他发高烧醒来之后就开始进行的吧,动心忍性,他这种人不赢,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你是说他知道……」 「是,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徐常在和安将军被咱们连手陷害的事,知道我们都想斩草除根让他死,知道他必须要够乖够蠢够傻才有机会活下去,娘娘,您佩服他吗?」她停下话,看皇后一眼,嫣然一笑。「结局已定,我没什么可等了。好姊姊,咱们斗了几十年,今日妹妹真心同您说一句对不住,若不是身在后宫,我其实是敬佩你的坚强果敢的。」 能够放心离开了,因为齐熙风终究没害死熙华、熙明,他说祸不及子孙。 她承认,齐熙风比自己善良,当年她是想将他一并除去的,若不是他傻了…… 试着学会感恩吧,至少他给熙华、熙明足够的银两,教他们一世不愁吃穿。 这天晚上,玥贵妃在冷宫里上吊自尽。 三天后,熙庆过世的消息传进冷宫,皇后做出同样的事。 熙风还是没有搬进宫里,他天未亮便从府里搭马车进宫早朝。 因为他承诺过要牵着福儿的手,一起走进那个地方。 而五福承诺他说:「后宫很脏,我会尽一个妻子最大的努力,把那里弄得干净温馨,让四爷回到家能够安心、放心,把所有的忧心丢在门外。」她说她只拿他当丈夫看待,不当皇帝看。 退朝后,他只待在一个地方,在她身旁看她沉睡的容颜,他的心方能安定,她还是说得不够正确,因为即使她不做任何努力,有她在的地方,他就会倍感温馨。 「姑爷,你先洗洗吧,别熏坏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最好洁不过。」果果对熙风道。 天知道,他有多喜欢这句姑爷,不管五福教多少次,她依旧是果果的小姐,而他,不是四爷是永远的姑爷。 都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果果确实像她,一样固执、认死扣。 熙风听话,起身进净房匆匆漱洗。 嫣红端来晚膳,推推果果,满屋子人,爷也只听得进去果果的话。 他走回床边,果果端着热汤道:「姑爷,您吃点东西吧,否则饿响了肚子,小姐会被你吵醒。」 他饿得够,就能把她吵醒?如果可以的话,他乐意。 所以这回果果没劝动熙风,他挥挥手推开饭菜,俯身把五福抱进怀里,这是每日必做的事情。 他很累,但是对上她的脸,再多疲惫都会荡然无存,轻抚着她瘦削的脸颊,他说:「今天朝堂很热闹,有些老臣倚老卖老想为李家人说话,还有人想用告老还乡来威胁我,笨蛋,他们不晓得这些年我储备了多少人才,就等着他们开口。 「我一一收下他们的奏折,开始提笔写匾额,人都要走了,爷是不是该给点礼物?太子墨宝既经济实惠又有面子,福儿说对不? 「结果气得几个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睛,如果你肯醒来,我就让你躲在屏风后头偷看,你肯定会笑歪的。」 她没回答,依然睡得极沉。 太医说要是福儿十日内再不醒来,怕再不会醒了。 这话听在他耳里惊在心底,他无法想象没有福儿,未来漫长的几十年他要怎么在那个后宫里度过。 他惶恐、惊惧,就像那年母亲被一杯鸩酒赐死,他一点都无能为力。 熙风自问,是不是所有他爱、爱他的女人都不能得到善终?是不是他的命硬,会克死自己所有的幸福?忍不住,他恨起自己。 「福儿,父皇快要不行了,最近有不少臣子担心皇上一死,因国丧宫里不能办喜事,便急急忙忙想往咱们府里塞人?咱们家只是座三进宅院,哪里容得下这么多女人,不过非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他沉吟须臾,叹道:「还不生气吗?有人想插进我们之间,你不气急败坏?你说过的,生气不要憋着,醒来吧,醒来狠狠打我几下,好不?」 五福没有醒,但他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在耳里。 她听见他的自怨自悲,听见他的耐心哄骗,他为着教她醒来,真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只是、她无法呀…… 如果可以的,她也想动动嘴唇,想让羽黄给她喝好多好多水,因为她的嘴麻木得像神经断掉似的,不知道谁在她喉咙里燃起一把火,把她的心肝肠肺肾全都烧了,她像钢胚似的被丢进炉里锻烧,熊熊大火日夜不停烧着…… 那火吻后的疼痛,痛得她想松开手,想任由灵魂离开躯体,痛得她开始自我说服,放弃吧,走过奈何桥喝碗孟婆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他不断不断对她说话,好几次他的泪水坠落她的脸颊,明明是温热的泪水却清凉了她的心。 然后一个不经意发觉,在他说话的时候,疼痛会减少几分,他不是药,却能为她止疼。 有这样一个时刻呼唤她、哄着她的男人在,她怎舍得离开?怎舍得奔向幽冥地界。 于是她留下来了,和生命拉锯,用尽力气忍受疼痛,他在等待她清醒时她也在等待奇迹,她想要抱住他,一百次一千次告诉他,「我听见了,听见你的真心,听见我是你的唯一。」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天爷不作美,非要让他娶进几个姊妹,她不会认了。 她会哭会闹会吵,还会把加了砒霜的糖果放到那些女人面前,向她们撂狠话,「如果你们不怕死,如果你们不介意独守空闺,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妖得过我这个妖妃,尽管嫁进来,到时候什么东西给不起,一副上好的柳木棺材本妖妃一定舍得送。」 她没醒,但一颗心却是再清透不过,她爱他、要他,她愿意为了他当坏女人,她愿意使手段、费心尽力,把他的一辈子紧紧攥在掌心里,不让任何人觊觎。 熙风拿起一块糖,在她鼻子前晃来晃去,软声哄着。 「这是礼珍坊的松子糖,很香很甜很好吃,果果说这家的糖再好吃不过,可惜贵得很,不是人人都吃得起,你总得溃上好几天才舍得让果果去买,可万一被刘嬷嬷发现,你那个心啊……果果形容得很贴切,说是痛不欲生。 「福儿,知不知道,我现在也痛不欲生,不是因为刘嬷嬷搜走我的糖,而是因为你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求求你醒来吧,我承诺,你一清醒,爷就把礼珍坊买下来给你当礼物,以后想吃就吃,不必攒银子。」 第五十章 她想吃!她想吃!但是手动不了,嘴巴张不开,然后松子糖的甜香不见了,她听见他在咀嚼的声音。 「听见没,我吃掉一块,你再不醒,我就全部吃光光。」 他在恐吓她,但语气中心疼比恐吓多很多。 心好酸,因为她想起果果在病床前嘟囔,她说:「不公平,姑爷啥都不吃、成天吃糖果给小姐看,怎么胖不起来?我们家小姐,一盘糖吞下去,腰围就要宽上一寸呢。」 果果傻,她不知道郁伤肝、悲伤心,他的心肝通通坏掉了,吃什么当然都胖不了。 「福儿,试着睁开眼睛吧,你不知道,为了我不肯纳侧妃、娶良娣,外面的人把你传得多难听。他们说你媚主、说你不贤良,还有人把李彤桦形容成受害者。 为了帮你出气,我把李彤桦给办了。想不想听听那场景有多精彩?你想的对不对?好,你快醒来、我就告诉你。」 他不说了,她急啊!她很想听,想知道李彤桦的下场。 在彩蝶服侍她喝下毒茶之后,转眼抢下杯子,仰头喝掉剩下的大半杯,彩蝶哭着跪求她原谅,说她爹娘家人的性命都被抓在李彤桦手里,做下此事真的情非得已。 彩蝶泪流满面说要用自己的命来赔偿,可彩蝶赔不来的呀,她有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一天一天等着她张开眼。 刘嬷嬷在床边照料她时说:「太子爷痩得教人心惊,我真担心蠘烛两头烧,他的身子熬不过去,好小姐,你就发发好心肠,快点醒来吧。」 她娘说:「我的女儿没福气,好不容易碰上太子爷这样心疼人的,却是……福儿醒醒吧,别再折腾爹娘,折腾心疼你的男人。」 娘哭了,听见她的伤心,听见祖父和爹的叹息,也听见两个弟弟背着人偷偷握住她的手发誓,发誓会好好读书、赚很多钱给姊姊买糖吃。 好几次,她拚了命想撑开眼皮,她想醒来看看为自己憔悴的太子爷,看看为自己操碎心的爹娘亲人,她想紧抱住爷,告诉他,她有多爱他,不只一生一世,她要与他永生永世…… 长声轻喟,最终,他还是舍不得吊她胃口,还是把处理李彤桦的过程说了。 抱紧她,脸颊与她相贴,熙风回想那日的场景,缓缓开口。 「皇后让我带李氏回府,我没下车,让涂管事把行李送出来,便直奔济县。我到济县赈灾之事,父皇没让其它人知道,因为我回京的目的是安定民心,让朝臣百官、地方百姓知道,父皇膝下仍有可用的儿子。 「此事皇后不知,府里上下除涂管事和你几个丫头之外,也无人知晓。所以当「四爷」进了李氏的房里,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那四爷是邱大扮的,他一向是我的替身,当初在皇陵,吴大人上门搜刺客那次,要不是他被上官先生带到北疆,否则有他在,你就不必经历那场惊心动魄。 「邱大好本事,短短一个多月便把李氏的肚子给弄大。他还写信同我邀功呢,说他日夜普降甘霖,身子发虚。爷慷慨,赏他五千两纹银,好好补身子。 「回京后,我先命人软禁她,得空了,我进李氏房里,劈头就骂,「爷不曾与你同房,你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 「她被这话吓得六神无主,我让涂管事和满屋子下人进去回话。涂管事证实我打回宫那天便离京办差,还说整个院子的下人都可以作证李氏放荡成性,夜夜与人寻欢作乐。 「她是个精明的,几句话就猜出来爷摆了她一道,她怒声相抗,我没否认。 「我说:「爷承诺过,你安分守己一辈子,该给你的东西,爷一份不少,但你贪求了自己不该得的东西,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我想过的,想为福儿积德放过她,我本打算对外宣称李氏因娘家败落,成日郁郁寡欢病重而亡,然后给她一笔银子,让她改名换姓,找个地方重新来过。 「但,是她自找的,她哭吼大叫,说她绝对不会离开我,说身为妻子希望丈夫宠爱是天经地义、不是贪心。她说如果不是她向皇后动之以情、诉之以理,皇后不会同意立我为太子。 「是不是笑话,她居然要我承她的情?殊不知,今日之事是我花十几年功夫,一步步铺陈出来的。 「我笑看她的愚蠢,回答她——没有她,我也会成为太子,也会亲手毁了褚家、李家,也会让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得到报应,我不是神,但天地间总要有人主持公道正义,世间才不会令人觉得无望。 「直到那刻,她才晓得李家已经败落,晓得她想让我凭恃的势力,是空中楼阁、是为我所唾弃的。 「她崩溃了,开始哭闹喊叫,我不欲理会转身要走,她却扑上来紧紧拽住我的衣袖,狂怒道:「齐熙风,你好狠的心,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我冷冷回看她一眼,她又问:「告诉我,我做错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却喜欢曾五福那个贱货?!」 「我哪里听得下这个,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批评我的福儿。我转身认真的告诉她,「福儿不想攀上这门亲事,但父皇下旨赐婚,她心有不甘,却也平平和和地接受,当时她半点不想与你、与耿氏争。你以为她做不出更好的喜帕吗?错,她只是不想抢走你们的风头。 「而你呢,你做了什么,那时皇后宣李家几位姑娘进宫,她想从你们当中选出一个合意的,嫁给我、监视我,结果你给你的三姊姊下了药,因为她容貌比你姣好、比你更会讨好人,你毁掉你五妹妹要送给皇后的绣品,那是她花整整两个月心血绣出来的。 「你处心积虑要的,恰恰是福儿不屑的,但她乖乖嫁了,她不争强斗狠、不使手段,她只用一颗真心征服所有人,所以跟在我身边多年的嫣红、碧丝被她征服,羽黄、紫裳为她折服,而我,因为她而幸福。」 「李氏大怒说:「你调查我?」 「我笑了,回答她,「当然,我怎么查福儿就怎么查你,我总得知道自己娶进门的是何方神圣。」我又接着说:「你妒忌福儿,利用掌中馈之权,买通耿氏身边的丫头,让她们怂恿耿氏给福儿的饭菜投毒,怂恿她亲近马道婆,设下毒计祸害福儿,而那夜,帮耿氏离府又买凶杀她和马道婆的,还是你。李彤桦,满手血腥的你,怎么能装出那样一张无害温和的面容?」 「人都是这样的,一旦被戳穿真面目便不再作戏。她不哭了、不喊不叫不装可怜,她阴狠狠地看着我,笑道:「就算赶走我,曾五福也活不了了,我下的毒、天地无人可解。」 「好得很,真的是她!我怀疑过她,只是认为她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把黑手伸进后宫,原来一直是我小看她了。 「她的「解惑」,灭了我放她一马的念头。我把她的恶行昭告天下,卸去她太子妃的身分,还将她勾引野男人、生性放荡的事迹,满京城宣传得沸沸扬扬,她成了最近京城里最火红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讨论她。 「我赶她出门,让她带走所有她能带走的东西,这回,她又贪心了,如果她什么都不带,低调一点,从后门偷偷溜走也罢,顶多是被百姓围着砸菜砸蛋砸砸小石头,便能逃过一劫,但她想尽办法带走所有的黄金细软。 「一个单身女子带那些东西出门,等同于一块香肥肉在路上行走,谁不想咬一口?于是,她被打、被抢、被男人强暴,前天,涂管事看见她被芳满楼的护院压着进了妓院大门。 「她能不能活、怎么活,我不关心了,我只是坚持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走入自己创下的因果里,而你……我的好福儿,你这样善心的女子,应该要五福临门、福气满盈的啊。 「醒醒吧,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教你受半点委屈,即使外面风急雨骤,我也要将你护在羽翼下,倾力为你盖起温暖窝巢,莫让刀风剑雨扰了你想要的平静,我定教你一生喜乐无忧……醒来吧,我们彼此承诺过的,谁也不能弃了谁……」 他不断说话,叨叨絮絮地停不下口,他让自己假装五福只是在闹脾气,只要自己能说得她回心转意,她便愿意清醒。 这时羽黄飞快从外头狂奔进来,她喘息急促,却是带着满脸笑意,她道:「爷,我的师父到了!」 尾声 【尾声】 五福捧着圆圆的肚子慢慢散步,这是第六胎了,长子都已经十七岁,预备要说亲的年纪,自己还怀上孩子,真有些不好意思。 可她家的爷说:「这样人家才知道咱们恩爱。」 可不是吗,十八年过去,四爷当那么久的皇帝,选秀大事每三年举办一次,他却从未替自己挑选过任何一个妃子。 他坚持承诺需要用时间证明,所以他证明了,用时间、用心思、用所有他能想得到的温柔体贴。 五福跟他说:「猜猜我的名字,五福临门是哪五福?」 他说了很多答案,但没有一个正确的。 她笑着说出正解,「我的五福是五个男人给的。他们分别是——皇上、齐熙风、四爷、果果的姑爷、我最最爱的男人。」 说着,她投进他怀里,一如当年的小模样,娇憨得令人心疼,跟他说:「有你,我便囊括天底下所有的福气。」 这个福气很多、很大、很广,以至于多年来她还没把福气享用完毕。她是个很幸福的女人,所有人都这样说也打心里认定。 于是「妖妃」两字不再是眨抑词,而是称赞、是羡慕,也是感叹,满京城的女子都艳羡五福能够嫁得这样一个好丈夫。 心情愉快,她乐呵呵地走到园子里,春日里垂下的藤架子带着清香的草木气味,引得她深吸一口气,把整个胸臆都灌饱饱的,伸手,她想采下一朵紫色小花,服侍在侧的女儿弯弯眼捷手快,一把扯下一大串。 两个母女相视而笑。 她有四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 长子十七、次子十五,接下来就这个丫头弯弯,已经十三岁了,之后是两个十岁、八岁的弟弟。 物以稀为贵,所以四爷特别宠她。 女儿的小名弯弯,因为她打一出生就老爱笑,笑得眉弯弯、眼弯弯,嘴角也弯弯,她是个早慧的孩子,性情却十足十地肖了五福,不爱出脱、不爱表现,明明过目不忘,却老在讲学师傅跟前装傻。 不过她不爱吃糖,这是与五福唯一不像的地方。 她五官明媚、容颜姣美,打小时候便看得出来将来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多少大臣私底下求亲,连上官先生也来替自己的儿子求娶弯弯。 但五福拒绝了,她说:「这世间女子过得艰难,多少事都不能顺心随意,所以婚事上头,我想让女儿自己作主。」 「娘,你看,二哥挺有架势的。」弯弯指着大树下说道,她家二哥什么都不爱,成天到晚想当大将军,娘舍不得他出远门,可他性子倔,到最后还不知道会是谁依了谁。 顺着弯弯的手指望去,五福看向正领着三个儿子练功的余安。 看着他,五福笑了,谁晓得老天爷是这样安排她和爷? 是她的好心与勇气,救下余师父,然后他回宫,然后改变四爷的一生。 待五福身上的毒解开,人清醒之后,三个人说起这段过去,熙风方才知道五福真是那个被自己踩了小腿的糖糖,早该联想起来的,只是……他不相信人间有这么多的巧合。 五福好奇的问:「四爷手上的龙形疤痕呢?如果我看见,早就认出来了。」 熙风回答,「那疤痕越长大、越像条龙,为怕被「有心人」发现,余师父让林霜用药水给化了。」 所以,两人是从那么早的时候就结下善缘。 熙风说:「老天爷早就安排我们要一生一世彼此扶持,你这辈子都甭想过你的小日子了。」 他真傻!她早就过着独门独户、不与别人分享丈夫、不必争斗抢夺的小日子了,他给了她一份人间最美满的生活。 远远地,长子领着一名青年走近。 槐容是她的长子,是所有儿子当中最肖似丈夫的,不管是容貌或性情,为他以「容」字取名,是希望他有容乃大。 那些年爷刚登基,许多事得抓紧着办,忙得厉害了,却舍不得和儿子分开,便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批改奏折,槐容竟也不吵不闹,乖乖地坐在父亲腿上,陪着父亲做事。 两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从那时候建立的吧,他非常崇拜父亲,问他未来的志向,他二话不说回答道:「我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他的回答让四爷满意极了。 「问母后安。」槐容向五福行礼,身旁的男子也随之行礼如仪。 「别多礼,这位是……」 「他是程将军的长公子程曦骅。」 程曦骅?五福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精神奕奕,看起来是个聪明人物,果然英雄出少年,难怪槐容对他赞不绝口。 程曦骅是谁?就是程溪与耿秋兰的儿子,要是当年皇帝没被皇后毒死,他现在就是大齐皇帝了。 先皇死后,最受宠爱的耿秋兰自愿殉葬,一副棺材送进皇陵。 四爷将两人秘密送往北疆,托人代为照料,程溪在那里建功立业,从一个小兵升为一品大将军,每个功劳都是实打实得来的。 这两年,爷让他们回京,当年的秋兰姊姊已经改了容颜、换了姓名,多年不见,再没有人认得出她是当年的兰贵人。 听说她回耿府与亲人相认时,全家人哭成一团。 可不是吗,耿府是该感激秋兰姊姊的!一代天子一朝臣,多少老臣被扫出朝堂外,唯有耿府还能一路风光,那是四爷还报秋兰姊姊的恩惠呐。 五福尚未开口,就见弯弯走到程曝骅跟前,笑弯一双眉眼,问道:「你的眼睛为什么这样大啊?」 程曦骅知道这位小公主,外面把她传得像神似的,可看在他眼里,就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他对女子一向不耐烦,因此像应付五岁小童似的随口回答,「眼睛大,才看清楚公主。」然后连看也不多看弯弯一眼。 弯弯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敷衍回答竟激起她的恶作剧欲望,她又问:「那你的耳朵为什么这样大?」 笨蛋,程曦骅在心里暗骂,眉头微微皱起,二度敷衍。「耳朵大,才能听清楚公主。」 别弯想也不想直觉接口,「那你的嘴巴为什么这么大啊?哦,这样你才能吃掉我啊!你当我是小红帽啊!」 话脱口而出,她才惊觉自己讲错话,连忙打哈哈干笑两声,拉起槐容的手,道:「大哥,我们瞧瞧余师父去。」 匆匆地,他们走了,留下五福愣在原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乱七八糟。 不会吧……她生了一个穿越女?这是曾家的遗传吗? 她低调了几十年,就怕人看出端倪,没想到…… 她爱吃糖,但打死不把未来的制糖法带到这个时代,她也想要用舒适方便的厕所取代茅房,想要用自己的未来头脑给曾家创造经济奇迹,可是她没有,她一件事都没做。 她低调,她表现得和这时代的女人一模一样,可是……这么低调的自己怎么会高调地生出一个穿越女? 「想什么呢?」 一个温暖的怀抱贴上,五福转头往后望,是她的爷。 连忙冋神,把心中的惊疑不定压下,她拉起笑脸,再一次提醒自己低调。 「没事,秋兰姊姊的儿子来了。」 「不是秋兰姊姊,是李晚香,在家里就算了,到外头得千万记住。」 他没说错,是家。五福给了他一个家,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君王像他这么幸运,能够用后宫换得一个温暖家庭,他不是孤家寡人,他是实实在在的丈夫与父亲,他很满意这样的角色。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他弯下腰摸摸妻子的肚子,问:「今儿个女儿还乖吗?」 五福叹气,太医明明就说是儿子了,他偏不死心,硬要喊女儿,难不成喊着喊着,儿子就会变成女儿?最好是啦! 不过她之前也希望肚子里这个是女儿,儿子太多了,女儿来得珍贵些,只是……想起弯弯,算了,还是生儿子好。 不愿多想,她窝进熙风怀里,柔声道:「爷,我脚酸。」 撒娇了,他的小妻子,熙风乐得弯起嘴角、打横抱起她,走回太和殿。 春风徐徐、春日暖暖,「小红帽」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五福松开心结。 是穿越女又如何,她都可以低调几十年,女儿比她聪明,肯定不会教人看穿。 「爷,今儿个朝堂有什么趣事吗?」 熙风失笑,他的福儿老让他说趣闻,朝堂上是谈正经事的地方,又不是说八卦的处所,哪有那么多趣事,不过—— 低头看一眼妻子,不想让她失望,他笑眯起眼睛道:「文尚书你知道吧,人人都说他家里有个河东狮吼,他好面子,说妻子不是河东狮,是河东妖妃……」 后记 【后记 感恩下的爱情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妖妃的故事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我没有在书里面交代,就是糖糖初遇熙风时,给了他一包七彩颜色的糖果,之后,他的属下名字取的都与颜色相关,比方嫣红,比方孙黄等等。 我为什么把这个设定刻意忽略掉?因为这本书的字数已经太多,怕读者们看得不耐烦,如果我把糖果这段加上去,势必要解释糖糖和曾五福在他心里的比重,到时,我将面临一个问题——男主角对糖糖和五福的感情,他是对糖糖因为感激产生爱情,或者专心于自己娶进门的妻子。 这一谈下去,至少要布置三到五个场景来解释熙风的心情转折,一万五千个字绝对跑不掉。 不过说真的,这本书的初架构确实就是「因为感恩、产生感情」。 为什么会想要拿这一点做探讨?那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发生在周遭的故事。 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年纪不大,可是我喊她奶奶,为什么?因为她嫁给一个大她近三十岁的男人,那个男人我要喊他爷爷。 那年奶奶家里穷困,唯一的弟弟病得快死了,却没钱医病,是爷爷送去一笔钱,把人给救活。奶奶的父母为了感激,便把十几岁的女儿嫁给叔叔。 奶奶很温柔、美丽,这样的女人应该有一个不平凡的人生,可是在她初初展开人生的时候,却嫁给一个老头子,我曾经为她深深感到不值。 后来他们生下四个儿女,四个孩子都遗传了她的聪明与美丽,一路行来孩子们渐渐长大,各自成家立业,尚且年轻、精力旺盛的她,却每天守在爷爷身边,安静地听爷爷讲那些陈年往事,叨叨絮絮的、琐碎到令人不耐烦。 两个月前,爷爷过世,她终于可以解脱,用三十年的青春报恩,我认为够了,现在的她终于自由,终于可以完成她人生中曾经有过的缺憾。 但是,我却看见她的哀伤,她抚着爷爷的棺木哭到不能自已,进出过医院好几次,丧礼过后我去看她,她告诉我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关于她和叔叔。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爱爷爷的,因为感恩起的头,在漫漫长日里渐渐转化成一段隽永爱情,他们的爱情在生活中一点一滴慢慢发酵、酿造,终成醇厚香浓。 她在爷爷过世前握住他的手说:「下辈子,我们再当夫妻好不好?」爷爷说:「好,下辈子我要年轻一点,就可以陪你走得更久。」 故事的结尾,我抑不住鼻酸,在她身上我学会——爱情不管是用什么方式起的头,只要认真经营,就会织出一段浪漫篇章。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妖妃这等生物之一《妖妃不厌诈》; 02、妖妃这等生物之二《成亲不想奉陪》; 03、妖妃这等生物之三《良人不请自来》。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