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浪花》 楔子 【楔子】 鸦鸦皂秋 叶子掉了,树枝光秃秃。鸦。黑压压,整个林子。 有一坨土,那些人堆出的土,常要他唤她“娘”的那个人,她在里面…… 嘎嘎——嘎嘎—— 痛…… “南浦前辈,这孩子……我是教不来了。” 说话的锦袍男子,桃花唇上蓄着一道漂亮小胡,丹凤眼配上一双浓利飞眉,俊俏之姿不失英伟,近日却因爱妻的病逝,他双颊确实消瘦许多,眉宇间一向的潇洒转为落拓沉郁。 他暗暗深吸口气,对着蹲在十岁男孩身侧的老人扬声再道:“坦白说,他虽是我的亲生骨肉,但毕竟无缘。您瞧他,都杵在他娘坟前一个多时辰了,动也没动一下,跟块木桩没两样。出生到如今都十岁了,别说开口说话,连喊声爹都不能……” 嘎嘎——嘎嘎——深秋的枯林里,鸦声杀不尽。 被尊称为“南浦前辈”的老人其实不姓“南浦”,“南浦”仅是地名,位在三川交会之处,是他隐居之地,他以“南浦散人”自居,经年累月,一年又复一年,江湖人早忘却老人的真实姓名。 老人如大顽童般两脚蹲得开开,双掌挲着膝头,也不在乎美髯垂地,红润圆脸直直凑在男孩清俊的小脸蛋旁。 男孩身体未动,眼神微微往另一边偏移,有些闪躲他的注视,那张与亲爹相似的嘴一直翘着,似笑非笑。这孩子在坟前站了多久,那抹怪异表情就维持多久,瞧这态势,大有可能持续到日落西山。 “唔……”老人两眉夸张地轮流挑动,鼻尖近得都快碰到孩子的颊了。他跟男孩杠上,结果小赢,孩子原本躲开的眼神慢吞吞挪回来,很慢、很缓,没迎向他直勾勾的眼,仅是回到之前视线停留的点,定住不动,即便如此,老人已颇开怀地咧嘴笑。 还能教啊,不迟不迟! “这孩子一直是他娘亲在照顾吗?”老人淡淡问。 “是。” “有名字吗?” “有。”锦袍男子郁郁道:“皂秋。皂色之皂,金秋之秋。余皂秋。” “皂色,黑也。黑为水,秋属金,而金能生水,遇水则发,呵呵,挺好的名字。”老人抓抓美髯,不动声色地搜寻孩子眉宇间极细微的变化,笑笑道:“世麟啊,你这骨肉,就让我带了去吧。” 闻言,身为当今武林盟主的余世麟“咚”一声双膝落地,对老人行磕头大礼。 “多谢南浦前辈成全!” 起身时,他凤眸泪清,俊面更为苍白,未再多看孩子一眼,即旋身走出枯林。 叶子掉了,树枝光秃秃。鸦。黑压压,整个林子。 有一坨土,那些人堆出的土,常要他唤她“娘”的那个人,她在里面…… 嘎嘎——嘎嘎—— 痛……痛…… 皂鸦新坟,有密密的鸦群相伴,嘎声吵嚷,竟是倍显孤寂。 老人“唉”了声,忽而自言自语道:“你阿娘出身苗疆五毒教,在教中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原是心狠手辣的女子,那年遇上你阿爹,哪知情缘一来,情生情痴,不可收拾,中原武林与西南苗疆两方僵持不下,后来还是我出面作的主,说定了这场婚事。”略顿。“你阿娘挺好,嫁了你爹之后,性子确实收敛,也不负我当初担这保证,没把‘南浦散人’这浑名弄得更浑……嘿嘿,瞧啊,她生下你,为母则强,为母亦柔,她改了性情,更添毅性,把你教得这么好,顾着你、护着你……至于你爹,唉,你那个爹啊,武林盟主,江湖第一美男子,他是潇洒多情惯了,现在尽管失意伤怀,我看不久的往后啊,自能再寻红粉知己……”又顿了顿,他抓抓长胡,喉中滚出“嘿唉”之声,像是叹息,也若嘲讽。“但,不管将来如何,你爹今日那些泪倒也颇真,是真的便好,有他流的那些泪,你阿娘在天之灵应也满足了。” 有一坨土,那些人堆出的土,常要他唤她“娘”的那个人,她在里面…… 嘎嘎——嘎嘎—— 痛……好痛…… 男孩的唇角仍诡异翘着,清俊眉间却陡地一蹙,瞬间又松弛,然后又是一蹙、又松弛……他瞳心湛了湛,那模样,彷佛极力隐忍着某种感觉,或者是rou体上的,或者是心绪上的,那是很细微的触动,细微到……可能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 “……很痛是吗?” 老人屏气凝神,心脏怦怦跳。 天知道,他究竟多久不曾有过这种“妙至颠绝”之感,像是找到一个有趣非凡的地方,迷魂阵似的地方,能让他玩上许久。 “哪儿痛?是……这里痛?还是嗯……这里在痛?”分别指着额角和心窝子。 原来啊原来,这孩子古怪的微笑不表示他心情轻愉,而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正痛着,可能很痛、很痛,却没学会用何种面孔表露出来。 男孩没答话,眼神倒慢慢动了。 他先是看着老人左胸好半晌,接着又蜗牛上树般慢吞吞移到老人额头。 “啊?都痛啊?唉唉唉,这可棘手啦!”老人拧高白眉,眼珠子乱滚,苦恼得险些扯下几根长须。 苦思再苦思,蓦地,豁然开朗了,他击掌大乐。 “有了!来来来,有好东西分给你,这是我在老店买的炒香豆。俗话说得好,香香豆,屁香香。你多吃一些,噗噗噗地放出香香屁。这世间大小事啊,反正是噗地一声就过去,放完响屁,届时就啥痛也没有啦!” 老人从灰扑扑的宽袖里抓出大把小炒黑豆,献宝般抵在孩子面前,因欢喜兴奋,动作有些大了,有几颗小炒豆掉出他的掌心,然后鸦只飞落飞起,在满地枯叶间叼走那几颗落地的豆子。 男孩瞪着抵到嘴边的一捧香香豆,他没吃,两只眼却又湛啊湛,眼神一飘,移向树梢上那些鸦。 群鸦众多,如乌云罩顶,倘若认真去瞧,其实那情景颇为可怕。但,男孩没有害怕的神色,仅是死死看着,一瞬也不瞬,眉峰略拢。 “怎么了?上面有啥新奇玩意儿?”老人循着他的视线仰首。东瞧西瞧、左看右看,就是枯枝和乌鸦,还能有啥? 男孩眼神未动,入魔般紧盯着。 老人突然“啊”了声,看出端倪了。“那只鸦叼着一颗炒香豆!”甫道出,见男孩目光一挪,他随即跟着看去,又是另一只叼走豆子的鸦,男孩目线又移,他又跟上,看到第三只鸦把豆子吞进喉中。如此连动七回,每次皆能在群鸦中找到适才飞落叼走豆子的乌鸦。 这孩子……这孩子…… 短短一瞬,如电光石火,周遭事物之起落皆在肘腋之间,他头没回,甚至连个眼波也未起,便已看清一切,好似这种能耐就跟呼息吐纳一般,与生俱来,轻易便能使上。 谁敢说这孩子五感闭锁?谁敢?! 谁要再这么说,他姓南浦的……呃,不是,他这个住南浦的就跟谁急! “好孩子、好孩子,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按捺不住,老人大笑出来,因为捡到宝,太响亮的笑声吓得群鸦嘎嘎嘎地惊飞四窜。 可,谁有心情理那些鸦呢? 他志得意满地把老脸埋进一捧豆子里,张嘴大吃一口,还“嗯嗯唔唔”地边嚼边哼,做出好美味的表情,一方面示意男孩学着他吃。 他又跟孩子杠上,结果再度小赢,只是等到男孩甘愿自个儿张开小口吃豆子时,前后又过了两刻钟。 “不打紧,反正我活够本了,也闲得很,陪你耗我乐意。”老人呵呵笑。 满满一捧的小炒香豆你一小口、我一大口,一下子便吃尽。 “小子,咱来当你师尊好不好?” 老人拍净掌心,暗暗观察男孩面庞,见那小小眉间已无波动,似乎不痛了。 他微笑,蒲扇大掌覆上孩子的头,状似拍抚。 见男孩没有抗拒,他的手便从孩子头顶的百会穴移到两边额角的太阳穴,再顺着双手双足的经脉而下,越摸,神态越奇。 收回手,他蹲在孩子面前,笑眯的眼像两道弯弯拱桥。 “说实在话,你爹也是难得的武林高手,可惜他没这福分,看不出你是块藏在石头里的宝,是可遇不可求的习武美材。唉,他若肯静下心、仔细看看你啊……反正,咱们别理他!你跟师尊走,走得远远的,去见识些不一样的东西,咱把毕生武学尽传于你,很好玩的,你说好不好?” 男孩没答话,仅定定瞪着老人起身后伸出来的手。 “走吧。”老人说,玩木头人游戏似地定在原处,等孩子自个儿靠过来。 他想,八成还得再等上两刻钟吧。 有一坨土,那些人堆出的土,常要他唤她“娘”的那个人,她在里面…… 嘎嘎——嘎嘎——鸦。 香香的,豆。 给他香豆吃的人。 白眉。 长长胡须。 这次只过一刻钟,孩子就有动作了。 “咦?”南浦散人白眉一挑,垂目看着握住他一绺长胡的余皂秋。“好吧,你欢喜便好。”他收回手。 然后,他试着走出一步,男孩静静跟上,他再走第二、第三步,男孩又跟上。 “走喽走喽,师尊带你回南浦老窝去!” 寒鸦声不绝,一老一小在厚厚落叶上迈着慢腾腾的步伐。 老人很有聊天兴致。 “你今年十岁,如此算来,尚小你师哥七岁呢。啊,对了对了,忘记告诉你,你有一位师哥,他姓柳,名归舟,咱们这就去住他的南浦柳庄。那座庄子地势好啊,前有柳林、后有竹山,嘿嘿,皆以阴阳五行的奇术设下机关,外头的人很难闯进的。你在庄子里习武,专心一志,以你这等不世出的资质,半年后定有小成,三年后必有大果,十年后……啧啧啧,绝对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那些阴阳五行之术,你不适合学,为师的教你一身绝世武艺,那些动脑筋的活儿有你师哥顶着呢,不怕。 “唔……唉唉,说到你师哥啊,人家生的是七窍,他可有八、九窍,总之脑子使得特别快,可惜身子骨破败得可以,功夫是学了些,也强,只是没法子持久,一动真气就萎了。往后你武术上大有成就,得记得时时护他呀,有你这个师弟,他必也欢喜十分。唉唉,只是他那身子,唉,想到就让为师的头痛——啊!痛痛痛……”跨得太大步,男孩不及跟上,小手却依然紧扯他的美髯不放。 好痛! 真被扯掉好几根须,眼泪都迸出了呀! “瞧见没?觉得痛,就皱紧眉峰,像为师这样。”老人侧颜过来,冲着孩子皱鼻拧眉,一脸痛相。“教你的第一招,好好学起来啊!听见没?” 嘎嘎——嘎嘎—— 鸦。 香香的。 豆。 给他香豆子吃的人。 白眉。 长长胡须。 皱皱的鼻。 白眉纠起。 嘴……咧咧的。 ……师尊。 第一章 【第一章】 江南。清秋。“飞霞楼”。 楼上临江那面的一处小雅阁,紫纱帘层层迭迭挂置,通往外面天台的里、外两幕蒲草帘子今儿个全都放下了,即便如此,秋风仍细细地透进,拂动满室的挂纱,紫纱于是飘荡,如海中生波。 疼。疼疼疼……头疼啊……脑中也生波了。 “夜儿,都闹头风了,还躺这儿?”清柔女嗓说得不以为然,话中透出明显的忧心,说这话的美妇秀手一张,抖开一件轻软绸被,覆住懒洋洋趴卧在天台栗木地板上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这一年刚满十四,体态虽未成熟,但趴卧的身姿很耐人寻味,像条发懒的小蛇,自然软绵地匍匐着,提早冬眠去了,动也不动。 唔,她不是懒,她也想动啊,但……头痛,痛到她连句话都懒得说…… “哎呀,霜姨,您又不是不知,小夜儿这是旧疾了,说头疼,也不是真犯疼,明明不疼的,全是她自个儿想出来的疼。您不让她吹吹风,吸点清新味儿,她怕要疼得更厉害呀!”跟着美妇身后跨进天台的女子妖妖娇娇的,一身红衣,嗓音温润柔媚,整个人像似用水掐出来的。 “飞霞楼”内十二金钗客、二十四名银筝女、三十六位玉天仙,共有七十二姝坐镇,来的这一位正是楼里的大金钗,性子精明,办事能力强,是楼中绝不可或缺的一号风流人物。 小姑娘连眼皮都懒得掀,有只柔腻玉手探了探她的额面,跟着又拍抚她的背,力道轻缓,当然只有她家的好霜姨才会如此温柔。她不自觉往那香软怀里钻,喉里发出近似讨怜宠的喵叫声。 “你啊,年纪小小,哪来这么多烦恼?还愁得头犯疼了?”被楼中众姝唤作“霜姨”的杜吟霜无奈叹道,轻柔了柔小姑娘的雪耳。 唔,好霜姨,这也不是我自愿的呀!谁让我生在这个家嘛!咱们花家四个女儿一个赛一个出奇,老大是脸比花娇、身姿比柳柔娆的豪放女,既蛮又霸,按她一贯的行事作风,迟早惹出大麻烦。老二美则美矣,性子直憨憨,常凭着股蛮勇就冲了,迟早要吃大亏。至于家里这个老么,对啥都好奇,什么事都想凑上一脚,想爱就爱,要恨便恨,老大、老二放任她,她这个当人家三姊的,总得适时跳出来说个一句、两句吧! 头痛头痛……更头痛的是她们这座“飞霞楼”,楼中七十二姝,在男女性事上,各有各的“成名绝技”,那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们也各有各的惹祸本事,在她们眼里,世间男子多薄幸,世间女子多可怜;男欺女,路见不平,就打,单打独斗赢不过,就集结楼中众女之力回头再打,经年累月,救回一个又一个女子。“飞霞楼”以女为尊,这很对,这真是太对了,只是……得想法子养活这么多张嘴啊! 想想想,她努力想,别人风雅风流、滋滋润润地过日子,她身为花家女儿,也算是“飞霞楼”的主子之一,可不能轻易松懈下来,总得有人帮着霜姨,帮着维持这一大家子。 “依我瞧,小夜儿这胡思乱想才捣腾出来的头痛病,要根治是有些难,不过倒有一帖治标良药。”大金钗娇声娇气,边笑边道:“所谓天地有开阖,阴阳有施化,小夜儿不如就跟着楼里姊妹们一块儿学交接之术,找个合适男人共修玉房秘技,神气一宣,头疼的小毛小病自然就缓了,如何呀?” 如……如何?! 有没有这么狠? 她也才十四,耳濡目染之下被迫“懂事”,说到底还是根小嫩苗好不好! 没听见、没听见,不用理会,继续装病弱。唔,霜姨身上真香,又软又香…… 这一方,杜吟霜语中含笑地随口应了几句。 大金钗说着、说着,忽地寻到宝似的,语气高扬。“霜姨,我瞧这回跟着南浦散人一块儿来访的那个少年郎君挺好,说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虽是个哑巴,但咱们也不需要男人说话,只要胸膛够厚、腰力够带劲儿、精火够充沛,也就欢喜。”格格乱笑。“配给咱们家夜儿那是再好不过。” 谁啊?哪根葱跟哪根蒜? 跟他配?我……我呸! 怀里的小脑袋瓜不痛快地钻蹭,杜吟霜安抚地顺了顺小姑娘的一云青丝。 “那少年也不是哑巴,南浦前辈提过,他收的这个闭门徒儿只是不爱言语,能不动口,就不动口,性子挺直,不懂得拐弯抹角,许多时候还得让人哄着,顺他心,他也就顺你意,可不能让他犯起倔脾气,据说那脾气一起,周遭人全得遭殃,但……那孩子却是个不世出的习武奇才,不过要听他开尊口说说话,还得瞧有没有缘分。” “哟,这么威啊?”大金钗挑眉怪叫了声。 在香软软怀中胡蹭的小人儿渐渐被安抚下来,摩挲的动作变慢,头疼症状亦稍稍和缓下来,然而才轻松了些,思绪又不安分地开始打转。 南浦散人。她是知道这号人物的。 她家霜姨几年前曾得一次机缘,与这位据说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老老老前辈成了忘年的知交。南浦散人不仅武艺超绝,更精通阴阳五行奇术,此次应霜姨邀请,前来“飞霞楼”作客,不过啊,“作客”是表面上的说词,其实霜姨是想请对方点拨一下楼中姊妹们排出的剑阵。 她们“飞霞楼”内一直是庇护各路可怜女子。 唉,只是要想救人,免不了要得罪人,再加上“飞霞楼”中独门经营的“玉房秘术”,专门用来治男人胯下“恶疾”,兼以延保女人青春,教授采阳补阴以达阴阳调和之法,一些江湖人不明是非、道貌岸然,便说“飞霞楼”中藏污纳垢、聚天下豪放欲女,闹得这一、两年闯楼劫香的淫贼陡然而增,姊妹们同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当然得习武自保。 只是她们人数虽多,却半数以上不懂武,更没有武功高绝的角色,所以前思后想,还是排阵对敌、以众围寡最为可行。 别瞧她年纪小,她花咏夜跟着众家姊妹练剑阵,也都快满一年资历,走位与招式已记得滚瓜烂熟,再给她几年时间,让她身子骨抽长些,气劲再练足些,届时,她也是一号人物,羽翼大张,可以护下更多人……唔,希望这些天那位老老老前辈点拨大伙儿功夫时,她这要命的头疼可别再犯…… 半睡半想间,一名婢子过来请示几件楼中事务,霜姨起身离去,大金钗似乎也走掉,她继续懒在天台地板上,身子蜷得像只小虾米,不觉冷,而是这姿态舒服,能把自个儿保护住似的。 再懒一会儿吧……睡吧,花咏夜,快快睡吧…… “嗯嗯……嗯哼……啊啊……” 唔……霜姨一走,她头好像也闹腾起来,不好不好…… “唔唔……嗯……啊啊——” 混帐!是谁跑来跟她抢地盘?! 哼哼嗯嗯啊啊的,叫哪门子疼啊! 不满地撇嘴,双眸一掀,映入眼中的影儿黑黑一坨,尖尖嘴儿,细长两根脚,定神一看,是只停伫在栏杆上的大乌鸦。 这时节,寒鸦盘踞枯树,飞来一只、两只也是常有之事。 吟叫声不歇,她拧眉闭了闭眼,再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入眼的仍是黑黑一坨,那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玄黑劲装,束着发,但好几绺发丝垂坠在肩,乌发被天台上的风吹得散散乱乱,黝黑的面庞靠得好近,浓利飞眉,过分挺直的鼻,抿着薄唇的模样有种超乎年岁的沉郁神气。 他的眼珠极细微地颤了颤,打量她的方式,彷佛……她很古怪。 老兄,是阁下比较怪吧!也不知何时窜上天台? 她心中打突,睁大圆眸,与那双清透得十分诡谲的男性眼瞳对上。 她半点不退怯,对方更是直勾勾的,真有相互较劲的味儿。 “嘎——嘎——” 瞪着她的少年似乎对那两声暴起的鸦啼颇在意,目光朝那只大鸦瞟去,就见大鸦张开黑墨墨的羽翼,边怪叫、边冲向天际。 少年的目光停顿许久,专注看着,专注到让花咏夜以为他之所以出现在这座天台上,完全是为了追随那只乌鸦。 出现在“飞霞楼”中的男子,不管是老、是少,不是花重金前来求诊的病患,便是受邀到访的客人,至于客人,还可再分两种,一种是“正常”客人,便如南浦散人,另一种则是来“双修”的客人,正如里边“练功”的那一位。 第二章 在层层紫纱帘内的小雅阁,声音仍不断传出,一波接连一波,甚至愈叫愈急,后浪覆前浪,恣意翻腾。 寻常人一听,没有不脸红耳热的,然黑衣少年仅是动了,头慢吞吞调转过来,像似不太明白雅阁内进行之事。 想也未想,花咏夜一把抓握他的手,扯住。 她是怕他愣头愣脑会闯进去坏事啊! “飞霞楼”内女子众多,大半以上会修习“玉房秘术”,而七十二姝中更有许多人与男子练“双修”,练功的对象自是自个儿看上眼的伴,男子取阴补阳,女子吸阳滋阴,阴阳交融,练气强精。 总而言之,“双修”是要事,“飞霞楼”就这么点大,却要容纳这么多位欲女……呃,不,是玉女,因此,若不意撞见楼中有谁正在修练,姊妹们全会识趣地避开,真避不开,也万不能打扰。 她轻扯了扯他的手,冲着他急急眨眼,示意他伏低身躯。 少年表情诡异。 低眉,他死死看着两只贴碰在一块儿的手,一大一小,一黝黑一白皙,一刚硬一绵软,他看好久,看得瞳心又专注轻颤,似面对一个重大难题,不知该甩开那只小小柔荑呢?抑或顺对方心意? ……许多时候还得让人哄着,顺他心,他也就顺你意…… 猛地,花咏夜脑中一闪——是霜姨和大金钗口中的那位少年郎君? 她小手想引起他注意般握了握,没再扯动,而是轻摇了摇。 ……可不能让他犯起倔脾气,据说那脾气一起,周遭人全得遭殃…… 那双俊目终于移到她脸上了。 她无辜地蹙起眉心,再无辜地眨眨眼,翘唇,无辜笑着,然后再尝试拉扯他。 这一回,少年仅沉思了会儿,便蹲低下来,甚至学她趴伏在地。 隔着两幕蒲草帘子与层层紫纱帘,里边交缠的两具身躯仍隐约能见,但辨认不出是楼中哪位姊妹。 她遇上人家的“好事”,也不晓得要脸红,反正是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种“好事”她瞧多了,想脸红、扮娇羞都装不出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咦,右脸怎么麻麻热热? 她侧眸瞥去,少年两道目光还停在她脸上。 ……不是哑巴…… ……只是不爱言语,能不动口,就不动口,性子挺直,不懂得拐弯抹角…… 她好奇了,张大明眸。 两张脸离得颇近,她和他玩起大眼瞪小眼的游戏,这便算了,她小手没能撤回来,因为他反握住她,用轻轻的力道。 “你在学我。”她压低嗓音,气息温软。 ……要听他开尊口说说话,还得瞧有没有缘分。 “呵……好吧,其实我本就要你学我。”她自顾自往下说,气音细细,扬眉模样俏皮,有几分得意。“里边的人正在练功,别去打扰,咱们老实在这儿待着。你听我话,我就对你好。” 说实在话,这张离她仅有一个呼息之距的男性面庞生得当真好看,他眉间宽朗,却透轻郁,两眼清澈,却难以看透,说他胸中藏事,又似乎不是,说他丹心开阔,又不能这么说……这人,怎么这么怪? 再有,他一双睫毛会不会太长、太密又太翘了些?直直将她的小扇睫给比下去!再有再有,他那个……叫什么唇色?后院那株红梅一开,便如他唇上这种色泽,少年红唇,还有没有天理? 唉唉唉,想太多,头又疼了。 侧颜趴着,她微微苦笑,对着他徐慢眨眼,后者目光依然专注。 在少年的注视下,花咏夜突然心跳得有些快。 乖乖不得了,竟有热气钻出毛孔,一层薄汗随即冒出,烘得她脸热、颈热、背也热,蓦地,她抽回被他轻握的手,细细喘息,脑子仍胀胀的。古怪啊古怪,她干脆闭起眼,不去看他。 不知又过多久,四周“风平浪静”了,里边共修的一双男女已离去。 好静,而且浑身松泛,热气让人酥软……她真睡着了吗?还是自始至终都是意识在漂浮罢了? 是说……她现在飘飘然,身子暖洋洋,通体舒畅,如浮在暖潮里,双修过后的滋味也是如此吗? 掀动眼皮,略眨了眨,少年仍与她面对面,那五官神态与她合睫前一模一样。 然,他中指的指端正抵住她眉心。 源源不绝的暖意渗进她的肤底,钻入眉间穴位,往天灵与两边额角流动。 他的气从指端发出,静静渗进,在她脑中与体内循流。 ……为什么这么做? 他瞧出她头疼,所以出手相助吗? ……能不动口,就不动口,性子挺直,不懂得拐弯抹角…… 她方才在心里骂他是哪根葱、哪根蒜,还偷偷呸了好大一声,现下倒尽得人家好处,这丝丝缕缕的真气啊,有效驱走脑中胀疼,劲道柔和而丰沛,酥暖入骨血。不世出的习武奇才吗……或者,这话真无夸大。 怎么办?哎呀呀,怎么办嘛?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对他,可凶不起来啦! “我叫花咏夜。歌尽月寂花咏夜。你叫什么名字?”她悄声问,拉下他渡真气的手,秀荑将之轻轻合握。 见他没动静,她“唉”地叹气,摊开他的掌心写起字。 她一笔一划慢慢刻,外加解说:“‘花’,上头是‘艹’,下边是‘化’。‘咏’,一个‘言’,再一个‘永’。‘夜’,上头一个盖子,一个‘人’字边,再加‘夕’字多一撇。花咏夜,懂了吧?好,换你。”写完,她拉起他修长的食指搁在自个儿软嫩小掌心上。 这姿势维持颇久。 少年不动,花咏夜也不动。 她按捺性子数着他的睫毛,数啊数啊,数乱了重新再数。 不知是第几次重数,放在她掌心上的男性长指终于动起来。 他好慢、好慢地写着,每一笔都带迟疑,让人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谁? “……‘食’吗?咦,有这个姓吗?”小脑袋瓜凑近,她看得更认真,恍悟一笑。“喔,‘食’还加个‘余’,是‘余’字!余……‘白’底下加‘七’,‘皂’。余皂……‘禾’然后是……是‘火’,啊,‘秋’!哈哈,我知道了!” 她小脸兴奋,像是猜中什么大谜题。 “余皂秋!”她喊他,嗓音清亮,少年回应般扬睫望进她眸底。 “余皂秋!”她又喊,眸心湛湛,他有些迷惑的神气惹她发笑。“我有小名喔,我家霜姨和姊妹们都唤我夜儿,这好记些,你把它记住吧!” 砰!磅! 忽地,小雅阁外传出碰撞声响。 脚步声纷至沓来,沙沙地踩过栗木地板。 花咏夜连忙撑起上半身,侧耳去听—— “啊!是杨姑前阵子带回‘飞霞楼’治伤的那位姑娘!” 那姑娘随着家人举家南迁,夜宿江船上时遇河寇,双亲与小弟全被杀死,她则遇上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杨姑的小船队发现她时,她衣衫不整,下半身全是血,被丢在岸边草丛间。 姑娘来到“飞霞楼”,短短才半个月,却闹腾好几回,神智一直不是很清楚,只晓得她随身素帕上绣有一个“蕊”字,便称她蕊姑娘。她心病发作时,常是狂叫、狂打、狂踢,力气大得不可思议,不让谁近身,这两天比较能下床走动,发起病更是跌跌撞撞跑给大伙儿追。 花咏夜“咚”地一跃而起,迅速撩起双袖,一副要上场拼搏的模样。 “待这儿别让姑娘瞧见,你是男的,若现身,怕状况更糟,我去瞧瞧。” 她冲着毫无反应的俊脸露齿一笑,随即调回眸,闪进草帘和紫纱帘内。 只是,她尚不及奔出,小雅阁的一扇镂花雕刻云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砸破,伴着巨响,碎屑乱飞。 花咏夜才抱头要躲,一只手已揪住她的背往后扯。 包围过来的是少年身上的气味,淡淡、清清冽冽,她还不怎么熟悉,但好好闻……啊啊啊!现在绝非抓着男人东嗅西嗅的好时机呀! 稳下思绪,她眼尾余光觑见一群楼中姊妹奔进,围小鸡、小鸭般将发心病的姑娘圈在中间,戒备着,慢慢缩小范围。 那姑娘不知打哪儿弄到一把小斧头,紧紧抓握,握得十指指节尽数突起,披头散发,眼神惊怒不定。“别过来……别过来……杀死你、杀死你……” 第三章 楼中众姝定是怕一不小心弄伤姑娘,也怕她弄伤自个儿,大伙儿才都这般小心翼翼,不敢强上。 “余皂秋,让我过去,这些天我常陪她说话,她能认出我。”再有,她是小小姑娘,人家对她的戒心更容易解除。 “哇啊,糟糕糟糕!她瞄到你了,快躲到我身后!”根本忘记自己比少年矮上好大一截。 花咏夜才想把少年往身后推,哪知她眼都不及眨,余皂秋身影一闪,简直跟移形换位没两样,人已窜进众女围住的小圈中,欺近那姑娘。 “余皂秋!” 他这是……搞什么?都已经够乱,他还来添乱! 她急着要跟过去,闻讯赶到的霜姨忽地出手拦住她。“别去。” “可是霜姨,他——啊!”话没说完,蕊姑娘手里的斧头已朝余皂秋高高举起,边叫吼、边劈过去,看得花咏夜一颗小心肝都快呕出喉头,因为余皂秋仍定定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完了完了完了,什么时候不发怔,偏要选在此时吗? 然,形势在极短、极短的一瞬间便扭转过来。 根本没瞧清余皂秋是怎么出手的,一直到蕊姑娘在他臂弯里拼命尖叫,叫声无比凄厉,才发现那柄小斧头已被缴下,弃于地上。 至于余皂秋,像受到不小惊吓。 蹙眉,俊面微白,他瞠目瞪着被他抓在怀里的姑娘,从未想过瘦瘦弱弱的女子也可以发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叫喊似的。 “余皂秋,抓好她,但别抓伤她!” 花咏夜抢过霜姨递来的素巾,巾子熏过重剂的宁神药香,她赶紧奔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掩住那姑娘口鼻。 药味一被吸入,尖叫声果然缓下,音量亦放低了,但依然持续,还得等宁神香的药性完全发挥才行。 花咏夜望着那张狂乱犹存的玉颜,姑娘不愿将眸子合起,仍奋力抗拒渐渐浮上眼皮的沉重感,迷乱眼神被无意识间涌出的泪水模糊掉了。 “快吸啊,吸大口一点、吸多一些……能睡是好事,先大睡一场,什么事都别想,快吸啊……”花咏夜喃喃低语,秀美五官揪着。 “飞霞楼”以女为尊,见花般一个好姑娘被折腾成这样,哪有不心疼的? 突然间,姑娘一个腿软,终于放弃强撑,整个儿倒落下来。 余皂秋以一臂稳稳托住那具瘦弱身躯,扶她坐下。 这一边,花咏夜本以为是宁神药香完全奏效了,却瞥见他另一手的三指早就搭在姑娘手脉上! 又渡真气吗? 她离他好近,他一催动体内真气,连她都能感受到由他身上渗出的纯阳暖意。 随即,花咏夜往靠在少年怀里的那张脸瞧去。 蕊姑娘果然睡沉沈了,两眉舒弛,墨睫轻轻掩着,泪水于是被淡淡挤落,顺腮滑下。 唉,当真是他的气,他很爱拿真气出来助人嘛,如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似的,烘得人家姑娘香香睡、睡香香哩。 花咏夜近近瞅着少年,越看心头越热,越看,越想叹气。 怎么办? 她好像找到了她的那根葱和那根蒜。 【第二章】 小小脸。小小手。圆圆眸。圆圆腮。 歌尽月寂花咏夜。你叫什么名字? 余皂秋!余皂秋!我有小名喔……她们都唤我…… “小夜儿,你口风也太紧了吧,原来都跟人家这么熟了,却半句不提,害姊姊我成天想着替你物色好货,就怕你抢太慢,抢不到手。”回廊上,那女音娇嗔,半闹半责怪。“那好,你自个儿都看上眼,既然如此,择期不如撞日,趁南浦散人还留在咱们‘飞霞楼’这两日,你和那位余小爷的事抓紧办吧!明儿个如何?交给楼中姊妹们发落,有咱们替小夜儿护航,包准你和余小爷的头一回共修顺顺当当、舒舒泰泰。” 午后闹过一场后,几名婢子忙着收拾小雅阁,睡去的蕊姑娘则被送回另一边的厢房,此时,南浦散人正在替她把脉,霜姨与楼中两位懂医的金钗亦跟在一旁。 花咏夜甫从那处厢房走出,便被大金钗逮个正着。 今儿个蕊姑娘发病,余皂秋露那么一手,大伙儿见她跟余皂秋在一块儿,就以为往后真要在一起“混”。 听大金钗这么说,花咏夜气一窒,差点翻白眼。 “我才十四耶!还是根小嫩苗好不好?”有需要这么急吗? 闻言,大金钗嘿嘿笑。“你只在意自个儿年岁还轻,可没不认那位余小爷,瞧来,咱家小夜儿对男人终于有点意思了。”略顿,柔荑摸了花咏夜的嫩颊一把,双眸眯成弯弯两道。“再说啦,你虽十四,懂的事可多了呀!今儿个不是还躲在天台上看过一场?老五说,她跟司马少侠共修时,瞄到你跟男人在蒲草帘后呢,原来那男人是余小爷……咦?夜儿,你脸红了呢!难得啊难得!” “我、我这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白里透红!”花咏夜胡乱嚷嚷,一过回廊转角,步伐不禁一顿。 离她们不出五步之距的廊边,整排镂花刻纹的遮阳板子全数收高,少了板子遮蔽,夜空清清,一弯银勾悬于天际,寒星数点,玄衣少年正如老僧入定般杵在那儿。 “余皂秋!”见到他,内心欢喜,花咏夜唤声清亮,随即又想,他站在这儿,莫不是把她和大金钗的对话全听进去了?若听了,又懂多少?双颊莫名麻痒,她下意识抬手抓了抓。啊,摸起来还真热呼呼! 精瘦身躯微乎其微一震,他俊庞略侧,仍杵在原地。 余皂秋! 余皂秋! 歌尽月寂花咏夜……你叫什么名字?我有小名喔…… “哎呀,余小爷专程候在这儿吗?好个月下谈心,那好那好,先谈心后交身,心有灵犀才好水ru交融。男女共修是大业,是得好好详划。”大金钗笑得花枝乱颤,用肘暖暖昧昧地顶着花咏夜。“去吧,姊姊我好识相,不会耽误咱们小夜儿的良辰,扰了你和余小爷欣赏美景。”说罢,柳腰一摆,风情万种朝另一头走掉。 简直有口难辩。 是说,她也不是真心想辩啦! 花咏夜挠挠脸,抓抓耳,再挲挲颈子,一连串的小动作。 深吸口气,她咧嘴笑,大跨几步挤到余皂秋身旁。 回廊上的一列灯笼透出鹅黄小火光,淡淡落在她脸上,也淡淡勾勒着他的五官轮廓。他的目光定在某点,没有瞧她。 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就山。她脑袋瓜挪啊挪,直接把脸挪进他视线之内,与他四目相接。 “余皂秋,南浦老前辈答应霜姨了,要在这儿多盘桓几日,除点拨咱们功夫和加强剑阵防御外,还会传授大伙儿一套适合女子的轻灵剑法。你师尊还说,往后‘飞霞楼’试练剑阵,可以让你闯闯,要能挡得住你两刻钟的狠攻,这剑阵便足够应付一流的江湖高手。” 圆圆眸。圆圆腮。 余皂秋抿唇无语,视线被她截住,他面无表情由着她看,也看着她。 花咏夜晃晃脑袋瓜,一只秀荑爬啊爬,像是不经意,又仿佛挺故意地爬上他手背,然后自然而然地握住。 握住了,她便笑开,想藏住腼腆,粉粉腮畔倒泄漏了些心绪。 小小脸。小小手。他由着她亲近。 “余皂秋,如此看来,你跟咱们‘飞霞楼’可要牵牵扯扯,断也难断了。” 她唇角笑深,眸光灿幻。 “偷偷告诉你,我心里很欢喜喔!因为我挺喜欢你,你很怪、很静、很妙、很奇……也挺好的,我头一遭这么喜欢一个男孩子,你别跟旁人说,你……你也不要笑话我。” 她难得羞赧地垂下细颈,握他的手,深深地调息再调息。 好半晌过去,她螓首一点,终子又道:“所以,就是你了。我决定好了。唔……但不必急在一时的,我可以和你慢慢磨。余皂秋,我懂很多事喔,那些都是你不懂的,你信我,跟着我,我会慢慢教你,你听我话,我就待你好。”连命都能赌上的那种好。 她毫不期望少年会有回应,所以面对他的沉默,她仍是笑,心情颇好。 “余皂秋,我们花家有四个姊妹,我行三,大姊和二姊近日去接一批胡商运来的香药,往后你会跟她们见面的。小妹住在“浪萍水榭”,有机会我带你去那边玩,那儿很美、很好玩的……”略顿了顿,她拇指轻挲着他的手,那是个亲匿、又带着点依赖的小动作,她下意识摩挲着,好一会儿才拾话语。 第四章 “余皂秋,我想要变得很强……不对,是我可以变得很强。”轻声一笑。“我啊,从小在这儿生长,该懂的事懂得,不该懂的事也懂了。女子活在这世上总是辛苦了些,‘飞霞楼’以女为尊,自我懂事之后,受‘飞霞楼’救助过的女子不知几百人,我喜欢看她们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谁欺负咱们,我就打回去,要对方好看,谁诚心待咱们好,我就跟对方肝胆相照,回报人家双倍。” 然后,她也沉静了。 天上一弯月,底下的江面亦映着弯弯一抹月牙儿,忽近忽远处,嘎嘎鸦鸣。秋月夜明明这般凄清,在花咏夜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内心的话全都说出后,她暖暖心窝一片平静。 “余皂秋……”唤声低柔。“谢谢你。”谢他很多、很多事。她无法说明,那是一种感觉,觉得他出现了,来到她的面前,让她打从心里欢愉。 “哎呀,反正就是这样啦” 脸热,这滋味她尚在适应中,刚欲放开他的手,五指反被扣住,不让她撤。 “余皂秋?” 这一方,他略略举起抓握她柔荑不放的手,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微皱眉峰,似乎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握她的小手。 花咏夜不禁噗哧笑出。 眼前这位被称作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啊,这般傻里傻气、愣头愣脑,不好好调教怎么成? 这“重责大任”,她接下了! 三年后 一声寒鸦啼,十里落叶黄。 尽管现下情势紧迫,前路茫茫,后有追兵,入林后听到那声乍响的鸦啼,花咏夜的唇角仍不由得一勾,记起常一身鸦黑的黝俊少年。 噢,不对,他早就不是少年。 上次见到他时是两个月前之事,他不仅变得更高,双肩更宽,胸膛也厚实得可以,臂膀和腰腹肌块全硬邦邦,身形显得瘦长,却精劲有力。反观她,四肢虽修长,个儿却仍娇娇小小,看来是没什么往上长的本事了,不过她还是有足可说嘴之处,个儿虽不高,胸脯倒长得出色,圆圆鼓鼓的,将来与他共修时,他应该会喜欢……啊啊啊!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蕊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先走,我去引开那些人!” “三姑娘,别去!”根本来不及阻止。 花咏夜调头往回跑,见林中有黑影朝她这边奔来,她不避开,反倒射出六枚美蓉金针,边扬声大骂:“臭家伙!来领死吗?” 金针准头无失,几声哀叫顿时响起。 她听到连声诅咒,乐得哈哈大笑。 但,人不能太得意,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 待她察觉到暗器飞来时,欲避已不易,她往后下腰,硬是急使了一记铁板桥,那柄小刀仍直直射入左肩胛。 痛!混、混帐! 闷哼一声,她不敢停留,忙选了另一个方向拔腿疾奔,试图引开那些人。 跑跑跑,脑中无法多想,就是尽全速奔驰。 不能被逮到,但又要拿自己当饵,钓着对方,跑到最后,她耳中似乎仅剩下双足踩过厚厚黄叶上的声响,沙沙,逤逤,刷刷…… “啊!”眼前一花,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她整个儿往前栽。 喘息,再喘息,停下来才觉得左肩疼痛如火烧,刀刃整个没进血肉内,那让她每一下的呼息吐纳都带着痛。 她绷紧下巴,想拔出那柄小刀,又怕刀一出,登时会血流如注。 咬紧牙关,她挣扎地撑起身子。朝她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不想坐以待毙,跑啊、逃啊,不能落入那些人手里。待脱险,她得好好叨念蕊姊姊一顿。头痛啊头痛,怎么有这么多事要她操烦? 起身又奔一小段后,她再次扑倒,这次跌得颇重,牙龈和唇瓣全磕出血,前襟更是被左肩伤处的血染得湿漉漉。 她意识未失,却怎么也使不出气力。 勉强拖着身子躲在树干后,高高枯木上停着一只鸦,弯着颈,正用长喙理着黑翅窝,她恍惚看着,又是一笑。 突然,乌鸦嘎嘎叫,拍拍翅膀惊飞,她心下一惊,忙收敛心神,倾耳细听。 ……事情透着邪。 追在她身后的那些脚步声,霎时间全没了,林中弥漫着一股诡谲的寂静。 好半晌过去…… 实在太安静了,静得教人心慌啊! 她暗暗吞咽唾沫,用力眨动眸子,然后大着胆子探身察看—— 可恶!有人! 来人无声无息,竟已逼到她眼前! 她蹲坐,那人站立,两人相距不出半臂,她一探身,仅瞄到对方两只黑靴,想也未想便出手袭击。 可惜,好没用,她的杀招瞬间被摆平,双腕被牢牢按住。 然,挫败的叫喊才逸出娇唇,嘴角随即翘高了,发怒的表情转成笑颜。 “余皂秋!”她唤声满是惊喜,本能想扑近他,一妄动,痛得她哀哀叫,丽容一下子皱成小笼包子。 按着她双腕的铁臂改而搂住她,余皂秋定定盯着她的伤唇,又死死盯着没入她左肩的刀柄,脸色奇诡,又是青、又是白,乌丸俊目缩湛。 “伤不是……不是很严重,我适才疾奔,所以血流得多些,如此而已……”识得他三年,她渐渐摸清他五官神态所显示出来的心绪,喜怒哀乐他说不出口,但全在他细微的五官变化里,只要用心去看,就能看懂。 “那些人,你把他们全打倒了吗?我——啊!”她被打横抱起。 下一瞬,她发觉身子腾飞起来! 周遭景物迅速往后飞掠,她在飞,他抱着她飞,轻身功夫绝妙至颠。 安下心了,终于。 她把自己交付给他,放任疲软袭上四肢百骸,头中的幻痛似乎也消止了,她微微笑,合睫,松心松神,反正……随便他了啦! 这是一间小小的、已无人居住的破败民家。 屋瓦坍塌了一小角,往那小洞看去,刚好瞧见一轮月,真妙。 虽说破败,她被放落的地方倒挺洁净,榻垫透出干稻草的气味,挺好。 所以说,这儿是他出南浦三川办事时,常“借住”之所了。 “……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我跟着杨姑的小船队送货到咱们在江北的货栈,‘飞霞楼’护着女人,也做女人家的生意,咱们底下有间叫‘捻花堂’的大铺子,专卖胭脂水粉等等之类的小货,这一年多,我跟着杨姑出去好几回了……”跟从不言语的他在一块儿,花咏夜话就多了,似乎成了一种习惯,只要在余皂秋身边,她便无法克制地说说说。 “蕊姊……嗯,就是当初被杨姑带回‘飞霞楼’治伤的那位,你那时也见过的,她姓傅,单名蕊。蕊姊养好伤后,一直跟着杨姑做事……”略顿,因男人扶起她的头,在她颈后垫上软软一坨衣物,让她好躺些。 她对着那张紧绷的俊脸嫣然一笑,接着又道:“……货还没送到,船不能随便停下,蕊姊前晚突然悄悄脱队,杨姑拨出一小部分的人手寻她去向,我也下船寻她……我们分头找,然后……然后……余皂秋,你要拔刀了是不?” 阒黑的眼直勾勾望着她,手起手落,迅速封住血脉上三处穴位。 “来吧!”花咏夜银牙一咬。 他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俐落得教人赞赏,等到刀从血肉中拔离,被“咚”一声射进木桌后,花咏夜才感觉到痛。 皱眉、扭鼻,她唉唉地叹气苦笑。 “还好那群河寇没在刀上抹毒,要不然更惨。杨姑推敲,蕊姊可能发现那些人的踪迹,咱们的船不停,她竟自个儿偷偷行动……真是的,才学会四、五套拳脚功夫就想杀过去,这傻姊姊,也不先找大伙儿商量……咦?”她喃喃说话的同时,男人手没停过,一手轻按住她的伤处,另一手找到她腰带上的扣环,迅速解开。 她的襟口松了,他顺势拨开,里边的雪白中衣被血染红,触目惊心,他拉掉她系在腋下的小结,小心翼翼掀开那层衣布。 “余、余皂秋,我没穿肚兜,那个……不太好穿……”但她的胸脯仍有遮掩,用的是上好的丝绸长布,不松不紧地裹了几圈。 心跳怦怦响,男人帮女人轻解罗衫,这场景她看到懒得看,换自个儿上场,果然不同凡响,所以啊,心很重要,因为是喜欢的人,当他亲近过来时,悸动便一波接连一波。 第五章 她也知晓,余皂秋的想洁其实很简单—— 她受伤。 他要帮她治伤。 把刀拔掉了。 要脱掉衣物才能检视伤处。 瞧,他的眼真的只盯着她的左ru上方,别无他想,表情严肃认真,很仔细地看着那道差点穿透她身体的口子。拜他那几下封穴手法,她血流的状况整个缓下。 “唉……”幽幽叹气,她觉得似乎该恼恨一下。 好歹她花三也是一朵香美花,要脸有脸、要胸有胸、腰细腿长的,此时白嫩嫩地摊在他眼前,他却只顾着她的伤。 ……可是啊可是,正因如此,才让她觉得他无比可爱啊! 男人起身取来清水,力道很轻地清理她的伤,随即在口子上撒落金创药,因为那道伤窄而深,他先撒一些药粉,等药粉完全渗进血肉内,再撒第二次、第三次,如此做法重复好几回。整个过程,他靠她好近,脸对着她的左ru上方,他呼息徐长平缓,丝毫不受影响,温热气息拂在她皮肤上。 花咏夜就没他那股定力了。 微汗的热气从毛孔渗出,心蒸腾着,身子也蒸腾着,她双腮嫣红,眸光水亮,想说话,喉儿却堵堵的,左胸鼓动略剧。 忽而,那张沉静面庞抬起,他似乎察觉到她的隐隐躁动,头略偏,目光不禁停在她随着呼息起伏的胸脯上,高低、低高,纳吐、吐纳,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慢吞吞移向她红潮轻布的小脸。 她口干舌燥。 七十二姝说过,那些看对眼的男与女,只要一个眼神,淡淡的一个眼神,就足够让对方脸红心热,男的硬热似铁,女的湿润如蜜,现下,她当真尝到如此滋味,昏昏热热、湿湿润润,头疼的是……只有她单方面陷进去吧?眼前的男人根本不知道他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仅是深究般注视着她! “余皂秋,你……你怎么跑来这儿了?”问他话,他自然不会说明,这让她养成一种习性,越来越懂得推敲,也越来越懂得他的表情变化。“是你师尊要你来的吗?” 他瞳心湛了湛,仍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她明白地轻应一声,低柔又说:“近来这河段频频出事,在江湖上多少引起惊动,南浦老前辈之所以要你来,也是为了追踪那批河寇,是吗?” 他瞳心又湛。 这次,他唇瓣动了动,但始终无语,湛光的双目依旧着魔般紧盯她。 花咏夜忽地一笑。“还好你来了,你要不来,我可惨了。” 她抬起手抚摸他的颊。 很喜欢碰触他,很喜欢他静静由着她碰触,很喜欢他们之间静静流动的某种感情,仿佛他是专属于她的东西,是她花三才能碰的人,只是这一抚摸,她心跳又促,逼得她得大口、大口地把气吸进肺里。 “余皂秋,我、我们……”难受地扭动湿热身子,她话没说出,因他突然以一指抵住她眉心。 又来这一招?花咏夜简直哭笑不得。 在他看来,八成以为她是流血过多,不舒坦,才会呼息困难、喘息冒汗,而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便是让她先好好睡上一觉,所以……他又用真气烘缓她所有思绪,烘得她四肢百骸暖呼呼,大脑发热,使不上劲,懒洋洋的身子便如随波荡漾的一片小叶,漂浪啊漂浪。 “余皂秋……”合睫,随着那股真气运转,她不再抵抗,只是内心仍不由得苦笑,暗忖着……他都二十多岁,还这么“天真烂漫”,实在不成,这实在太暴殄天物了,实在是……不教不行啊! 有人跟她面对面侧卧着,那人气息与她交融。 花咏夜唇角轻翘,醒来时,男人守在她身边,眼底那抹专注依旧,好似她睡了多久,他就在一旁观看多久。 “余皂秋,我觉得好些了,你的金创药还挺管用呢……” 她动了动,欲握他的手,发现他眼神变得古怪,然后视线往下移,顿住。 “唔……”她也跟着往下看。原来是裹胸的丝绸长布松脱了,要掉不掉的,不只大泄春光,整个胸形都已露出。 以他的“一直线”想法,此时八成疑惑着,为何她的衣物是一条长布吧? “……咦?呃!”花咏夜有被惊吓到,因为他、他竟然动手了! 在观察过后,余皂秋忽地伸出一只大掌,试探地裹住她一边的ru。 她心脏跳得好用力,怦怦、咚咚,感觉他五指收拢,力道略重,掌心终于完全贴熨下来,似乎对那女峰的重量和形状很有兴趣。 ……好吧,她猜错,他不是疑惑她的裹胸布,而是疑惑那条布底下的“东西”。女人有,男人没有,她有,他没有,之前替她止血治伤,他的眼只看到那把刀、那处伤,等一切稳定了,她异于男子的半裸女体终于引他注意了吗……唔,所以说,也算有进展吧? 她想笑,逸出唇的却成申吟,如丝如缕。 她细细喘息,螓首轻晃,腰身像条小蛇曼扭。 他五指蓦地一松,花咏夜忙按住那只欲撤的大手。“没事的……余皂秋,我不是难受,我很好,很……很喜欢……” 他看着她,一瞬也不瞬,瞳色起了变化,一道道细小湛光全成流金,在他鸦黑的目珠中流动。 他仿佛迷惑着,对她此时的模样又满是好奇,尤其当他察觉了她的扭摆和喘息与他使的力道紧紧相关时,那只大掌变得更加放肆,他玩着、掐着、揉着,一会儿重、一会儿轻,本能地来回摩挲。 花咏夜真的很想笑,眼下势态,有点出乎她意料啊! 她其实想过的,如果要与余皂秋做那些男女亲密事,一定得选个隐密的好所在,这个地方确实够隐密,但屋顶有破洞,床板还会发出嘎嘎摩擦声,怎么也构不上一个“好”字……但,有月光,淡冷的皎色从破洞洒下,洒在他俩身上,只有月光便不同…… 她幽幽笑,顺着欲/望抚摸他,一直看着他。 “余皂秋,这三年发生不少事啊……我家大姊正式接下‘飞霞楼’楼主之任,我还莫名其妙多了个大姊夫。还有,我也开始学着走踏江湖,帮忙做事。还有……还有我家那个憨头憨脑的二姊,不知怎地看上你师哥了,他们俩成一对,咱们俩也是一对,二姊说,她年年要去跟你师哥共修,我们也要的,岂可落他们之后……” 左肩不方便活动,侧躺着又会一直压到伤处,她干脆爬到他身上,用右手扯松他的腰带,从开敞的前襟滑进去,虽不能完全碰触到他的皮肤,然而隔着一层薄薄中衣,他的体热早已透出。 她的手也相当淘气,或重或轻地抚弄,在平坦结实的男性胸肌上寻到翘起如豆的一点,恣意拨揉、捏掐。 她听到申吟。 他在申吟。 眉峰拢起,他双目微眯,淡敛的长睫在眼下形成阴影,那神态很无辜,仿佛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然后是他的唇,抿着,想死死抿着,那些沙哑的声音仍旧顽强地钻出齿缝、溜出唇瓣,像负伤的小兽,低低唔唔,他越要克制,越克制不住,五官有些扭曲。 “傻瓜,又没人要你忍。”花咏夜好气也好笑。“更何况,我喜欢听你叫,闷闷的,哑哑的……唉,怎么办?看你忍着不叫,我会更想欺负你。” 边说,她的手离开他的襟口,却又慢慢往下,才过丹田处便碰到那男性之物,因兴奋而完全勃发,厚实顶冠颤颤地朝上昂 扬。 花咏夜才轻轻碰到而已,他整个人就像遭雷电轰击,猛地震了好大一下,粗嘎叫声冲喉而出,胸膛剧烈鼓伏。 “没事……没事的……我只想碰碰你而已。余皂秋,我们慢慢来,一次学一点儿,不急的。”她柔声道,小手在他丹田周围徘徊,看着他深黝黝的眼,她微微一笑,安抚着,然后再一次大胆地碰触他。 余皂秋猛地又是一震,瞪大眼,紧紧与她对视。 她双腮嫣红,身体发热,勾起唇又笑。 “十二金钗说,要与男人共修时,得看男人阳峰是否怒长,若没法伸长,便是精力衰弱,不能做交接之事……而如果是怒而不大,仅仅变长却不能完全胀大,那也不行的。还有啊,倘若是大而不坚,那表示他的骨节与筋腱状况不佳……最后,还得看气,如果……唔,既长又大又坚硬,却硬而不热,那是因体内真气不足。”咬咬唇,她柔荑微收,隔着好薄的一层里裤握住他,沉重、坚硬、灼烫,他在她手里颤动,她渗出薄汗,呼息变得困难,带笑低喃:“……余皂秋,你这样很好、很好……”不只合格,绝对是“极品”! 第六章 蓦地,她惊叫了声。 男人被逗惹得兽性大起,铁臂一收,突然搂紧她。 他动作极快,搂住她,翻身,然后压在她身上,瞬间两人位置便对调了,但也弄痛她的肩伤了。 听到她发出哼疼声,余皂秋立刻定住,动也不敢动。 他的欲/望仍明显,沉甸甸地贴靠她。 那张好看面庞还留有悸动的余韵,目颤,唇红,鼻翼歙张,热气灼烫,额面与颊面泛着湿气,但他不敢再乱动。 一时间,花咏夜内心柔情翻涌,说不出的情感漫漫滋生。 她轻轻喘息,伤处的痛根本不算痛了,倒是胸口此时酸酸的,酸到泛疼的感觉,让她真的很疼,很想疼他,好好地疼他…… “不要起来!”她在他想起身检查她肩伤时,用力拉住他的腕。“已经不痛了,真的。”见他表情怔怔然,似乎正暗暗评估她的话,她又拉拉他。“你躺下来,躺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们……我们这一次静静躺着就好,下次再继续……”她抿唇一笑。“下次等我伤好,我再教你,总是嗯……要把你教会了才好啊。” 你听我话,我就待你好。 余皂秋。余皂秋。我有小名喔,你要记住…… 他重新躺落,侧躺着,和她面对面,眼睛一直望着她,脸上暗红不退。 花咏夜轻叹了声,克制不住地朝他挪近,终于找到一个能与他亲匿地交颈而眠,又不会压疼伤口的姿势。 她在他耳边悄声说:“不能泄啊,精火是男人的根本,不能随便泄出的。我晓得你现下不好受,但……男人需得练‘闭精’之术,才能还精补脑。不要泄,我陪着你,我们一块儿练呼息吐纳,练一练,气就平衡了,好不好?” 在她的温言劝慰下,男人把脸埋入她的发里,露出半边脸和大大的耳朵,她还觑见他微纠的眉心和紧抿的一边嘴角,那模样好生可怜,都是被她折腾出来的。 她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耳,带着怜惜。 “余皂秋,你怎会这么可爱?明明年纪比我大,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可爱呵……”让她心泛疼的那种可爱。 气是双向,道法是双向,而她想,心一定也是双向。 即便懂得很多、听了很多,许多事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此时此刻,她是对“男女共修”之事有一些体会了。 重要的原来是心。 她的心向着他。 【第三章】 七日后 “飞霞楼”临江的一楼后院内,攀出女儿墙的那株红梅生得极好,红梅出墙,满绽的花蔟随风颤摆,一晃,落瓣纷纷,很有艳情凄清之味。 江风寒气逼人,然而,一个人真要发怒了,怒得心火熊熊燃烧,怕是再冷的天也不觉得冻。 “你这小贱蹄子,这么要死不活的,到底哪根筋不对啦?” 听到那声骂,花咏夜也不急着回嘴,躺在后院雅轩的温润栗木地板上,她慢慢伸展腰肢,像只刚离开冬眠暖窝的小蛇,努力、努力地展开筋骨。 现任“飞霞楼”楼主蒹花家大姊……花夺美,裸足踩过地板,锁住玉踝的一条细银链子发出细响,她停在花咏夜身边,伸出足尖顶了顶三妹的腰侧。 “大姊脚脏。”花咏夜低嚅了声。 “我脚再脏,也有一堆男人愿意舔!倒是你,想要就上,南浦散人那儿霜姨也同他老人家提过了,他乐见其成,你还顾忌什么?” 她哪有顾忌?只是想缓一点来嘛。花咏夜头疼地暗叹。 说到她们花家姊妹、甚至是七十二姝们,全是敢爱风流、相中便全力以赴的性情,这会儿轮到她了,但她看上的那一个,急不得,这三年多轻挲重摩的,也是前些天在那处无人居住的破旧民家方有些进展。 那一晚,她和余皂秋窝着睡,隔天清晨醒来,他已帮她重新上好药,还打水给她盥洗,生火煮了一锅山菜粥。 正午之前,他带她离开,重回江岸时,遇到前来寻她下落的姊妹们。 他先是跟她们的船队回来,这原是让她无比开心,以为他想多和她相处,以为他多少有点开窍,有了那种欲离离不开的心情……结果,全是她自作多情。 他来到“飞霞楼”,停留不到一日,再次离去。 她本还想是不是南浦散人又留下书信,请霜姨转交给他,这事之前也有过几回,他那位散人师尊常云游四海,遇上江湖事,要弟子去办,总很不负责任地写写信,然后把烫手山芋丢到弟子手里。有一回竟是请霜姨代为转交他写下的武功秘诀和秘笈,要余皂秋自个儿先练,能悟多少是多少。 她还在为余皂秋的匆匆来、匆匆去苦恼,怪的是,隔天一早,“飞霞楼”内练剑阵的三十六位姊妹竟一块儿出门,共乘五艘船往北川而行,几位拳脚功夫还不错的姊妹亦随行,蕊姊便在其中。 明摆着,他这是伙同楼中众家姊妹要去大干一场! 她花三脑子竟然钝到如此程度?最后才弄明白! 头痛,头好痛啊!没跟上,真恨! 她滚了一圈,趴着,闷声道:“时机到了,我就上,我在等时机嘛!再有,就算一大堆男人愿意舔大姊的脚,那些男人也得先过大姊夫那一关,谁不怕死,谁就来舔……噢!”她脑袋瓜被狠敲一记爆栗。 “敢拿你大姊夫压我?不要命!”花夺美气势惊人,硬是把懒在地上的人儿扳正,跨坐在花咏夜腰上。 她捏捏妹子的下巴,又不重不轻地拍了一小巴掌。“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发哪门子闷,人家瞒着你,不让你跟,不就想让你好好养伤吗?” “人家伤都合口了,养什么养嘛?”花咏夜大胆回话。 花夺美哼笑,柳眉飞挑,两手齐往她身上招呼,拉她腰带、扯她衣衫,都快把她上身剥得光溜溜。 瞧见花咏夜左ru上方、肩胛下缘的那道刀伤,复原状况极佳,口子虽深,幸得没伤到筋骨与脏腑,但……就是碍眼。 “伤合口了又怎样?白嫩嫩雪肌上多道疤,丑成这样你还不好好养?”花夺美伸出玉指戳她额头。“从今天起,给我乖乖用‘玉香百合膏’,按三餐抹,要天天抹、日日搽,抹到疤痕不见为止,听到没?” “唔……”装聋。 花夺美根本是恨铁不成钢,微恼地又戳她一下。“你啊,笨死了!在这边发闷,有啥屁用?你生气给自个儿瞧,心里不痛快,他会来理你吗?要发火也要当着对方的面,这火发得才值得!” “咦?”花咏夜的眼珠子溜了溜。 由于午后有位在江湖上颇有声望的人物上门“求诊”,所以花夺美说完话便先行离开了,与十二金钗在花厅和贵客相谈,安排“就诊”日期。 等正事处理过,可以回楼上香闺略作休息时,楼主拧眉心想,那条“小蛇”茶不思、饭不想,不知是否仍要死不活地赖在地上? 她足跟一踅,回到后院。 被天光映得发亮的栗木地板上,“蛇”溜走了,却留下一张纸,写着大大几个字—— 花三找人发火去。 分别给大姊和霜姨留了纸条后,花咏夜走水路,一路往北。 这条北川水路,她跟着杨姑和小船队走过无数趟,已是识途老马,需要推敲的仅是余皂秋和其他人可能停泊之处。这一点倒不难,她尚记得之前寻到蕊姊、被河寇追杀的那处河段,那群臭家伙这几日就算移动了,多少也要留下蛛丝马迹,她如是想,余皂秋定也推想过。 锁定方向,船行不出两日,便见不少北行的货船、篷船纷纷泊岸,挤得江边满满船只,一打听,才知前头不远处的一条小支流交会处出事了,说是有人追探到这一带河寇的老窝,双方打得正凶。 花咏夜赶到时,“飞霞楼”五只中型船连成一线阻在主、支流交会口。 她蓦地明白了,明白余皂秋为何需要“飞霞楼”的剑阵。 剑阵是从原初的十二人,变化成二十四剑阵,后又演化到三十六剑阵、七十二剑阵,以防守为主,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随其意而变,他请楼中练剑阵的姊妹们守住水路出口,这一守,泼水不进,天罗地网,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而他则只身独闯,打得一窝子河寇死伤惨重。 第七章 “小孟,我来!”花咏夜扯声大嚷,这剑阵她下过苦功,走位与招式练得滚瓜烂熟,此时见左翼之位出现缺口,负责守位的小孟遭三人夹攻,这些恶寇是拘急跳墙了,打法十分凶狠,又频发暗器,左右两侧的姊妹正奋力要腾出手过来支援,花咏夜一冲而上。 “三姑娘!剑!”错愕归错愕,小孟仍极快地解下背上另一把剑,抛过去。 “三姑娘,你怎么跑来了?” “三姑娘,你不好好养伤,来这儿干什么?” “三姑娘,你该不是瞒着霜姨和楼主偷溜出来的吧?” 众女抢着问话间,夹带着男人的哀叫和怒骂声,花咏夜接过剑后,已刷刷刷连下好几剑,刺中三名恶寇的手腕和膝、踝处。 “‘飞霞楼’大战北川河寇,我花三爬也要爬来凑热闹,不是吗?”花咏夜嘿嘿笑道,再刺中一个,绝不手软。 “……三姑娘,怎么我听你这话,有些儿……嗯……怨气!” “是吗?” “三姑娘,你在……发火吗?” “嘿嘿嘿,别怕,就算真发火,也不会对你们乱喷。”花咏夜挥剑挡掉一枚飞镖,冲着暗器掷来的方向大叫:“找死!”手中一大把芙蓉金针随即射出,去向之准,手法之快,教人避也难避,几乎把对方那张脸射成剑猪。 见那恶人倒地惨叫,血流满面,在场的众女心里有底了—— 她们家的三姑娘确实很火大,而始作俑者绝对是男人,不关她们的事啊!呵呵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不到半个时辰,剑阵一适应地形后,威力更强。 状况稳定后,花咏夜将左翼之位交回给小孟,她提剑往里面挺 进,一路上见到的男人倒的倒、伤的伤,被重手击毙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被人用分筋错骨法卸开四肢关节,倒在地上哀叫,好几位识武的楼中姊妹负责善后,缴下对方的刀剑,也忙着把人捆绑起来。 这是她首次见识到余皂秋的“破坏力”。 以藏在这条小支流的船只数量来估计,这个巢穴至少聚集四百人以上,也不知道余皂秋怎么打的,数百来艘的船毁掉一大半,作为掩护用的半人高土垛全都坍倒,整片树林几被夷为平地,像似他也懒得想什么迂回进攻之法,直直攻进去就对了,如大火燎原,遇神杀神、遇魔屠魔,谁敢来挡,全都得躺下。 “蕊姑娘,别去啊!” “咱们得等余爷打来暗号才能深进,你别冲动!蕊姑娘,快回来” 听到众姊妹叫唤,花咏夜急急回头,就见傅蕊持剑急着追上一抹黑影,根本不理身后的唤声,才眨眼工夫,她和那抹黑影便全都消失在树林里。 这傻姊姊,一遇上这些河寇就夫心疯了! 但,怎能由着她去呢? “你们留下,别分散了,我去寻她” “三姑娘!” 丢下话后,花咏夜拔腿直追,窜进林子里。 此处是敌方地盘,聪明的话,该是见林勿入,然而此时不得不为。 奔进百来步,她跟丢了傅蕊的踪影。 伫足,凝神静听,不远处似传来刀剑声,她循声疾驰,不一会儿又断了线索。 然,那兵器交击之声再起,顷刻间却又断了,感觉像是一个边打边逃,另一个紧缠不放。 这一次,刀剑声清晰入耳,她朝那个方向飞窜。 “蕊姊,小心他的地堂腿!”一见树影后斗在一起的两个身影,花咏夜暗叫不妙,扬声提点却已不及。 傅蕊被对方扫倒了。 此刻距离一拉近,花咏夜手中金针立即疾射而出,那人硬是拿手臂受了她三根芙蓉金针,瞬间已把倒地的傅蕊抢将过去,薄刀往她颈上一架。 “别过来!要她活命就给大爷老实待着!别动!”男人表情恶狠狠,额角被划出口子,胸前和半张脸尽是血污,死瞪着手捏一排金针的花咏夜。 “三姑娘,不能放他走!是他,我记得,是他带的头……绝不能放他走,不可以!你别管我,杀了他!杀了他!”傅蕊双眸同样死瞪着,一瞬也不瞬。 花咏夜心脏提到喉头。 她见识过傅蕊发心病时的模样,而此时此刻,傅蕊的神情已现狂乱,一旦发作就危险了。她从来没这么后悔过,后悔当初没学学楼主大姊,把所有的芙蓉金针全拿去浸泡迷药。 “我带的头?”那人怪叫,突地定睛瞧得仔细。“嗯……呵呵……哈哈……原来啊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你紧追本大爷不放,是大爷我曾领着底下人对你这小娘做过什么吗?啊!你的颊面有咬痕,是了是了,没错没错,本大爷最爱咬女人这地方,上了谁就咬谁,像给畜牲烙印,原来咱俩是老相好哪——” “住口!你住口!住口——” 蓦地—— “我跟你走!”花咏夜大声说出。 “你放她,我跟你走。”她抛掉手中剑,再用一个明确的动作放掉指间与藏在腰间的所有金针,让对方看清,然后慢慢靠近。 “老子叫你站住!” 被猛地一喝,花咏夜看到那刀口微微捺进傅蕊颈肉,血登时流出,她心头一惊,定在原地。“你听好,我是江南‘飞霞楼’花三,这群女子全出于‘飞霞楼’,我是她们的头儿,你要找个人当保命符,谁比我更合适?”微举高双手,她嗓音冷静且清朗。“所以,你何不放走她,换上我这一面最好的挡箭牌?” 她的话起作用了,男人一双贼忒兮兮的眼上上下下打量她。 见对方动摇,花咏夜心绪略放松,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一瞬间,所有的心神、意识、五感全又暴绷! “恶鬼!恶鬼恶鬼恶鬼——”傅蕊大疯,整个豁出去了,在她眼里,哪有什么利器横在颈上?只有恶鬼,当年杀死她家人,带头凌辱她的恶鬼!而今,这只鬼还想带走三姑娘?不能够……不能够……不能够! “蕊姊!” 事情变化在瞬息,傅蕊后脑勺用力往后撞,那人未料及她会使这一招,被撞得鼻血喷流,刀柄一歪,在傅蕊颈上割下一痕。 恶鬼仍蛮强地紧揪她一臂不放,但她还有另一手,她不觉痛,也没想逃,只想要杀死恶鬼,她抢这短短一瞬间弯身,并伸长手臂勾到自己方才掉落的剑,恶鬼在这时重新从背后箍住她,她红了眼,发狂大叫。 “杀死你——” 花咏夜拾起金针疾射出去的同时,险些腿软,她眼睁睁看着傅蕊将那把剑刺进自己腰间,啵啵两响,剑尖从那男人背后突露出来,也在同一时分,一颗小石激飞而至,力道强悍,直直打进恶人眉间! 傅蕊真不觉疼,发心病时,感觉不到痛,她刚刺穿自己与恶鬼的身体,猛地又把剑拔出来,回过身,跨坐在恶鬼身上,一阵乱劈乱砍,瞪大狂乱双眸,厉声大叫,把那个已死透的人划得面目全非。 花咏夜刚要朝她奔去,肩膀却被按住,她回眸,看到余皂秋,他身后还跟来好些位楼中姊妹。 她没想哭,却不知为何眸中已泛满泪水,又急又痛地道:“余皂秋,求求你,拜托,拜托你帮帮她,拜托你帮我帮帮她……” 那张黝俊面庞有些高深莫测,像被她的模样吓着了,但,余皂秋这次没定在原地想半天,反倒动得极快,他冲上去把傅蕊抓下来,出手连点她腰间与侧背的几处大穴。 此时,花咏夜挤到他身边,用撕下的衫摆紧紧缠住傅蕊腰上那个小窟窿,努力要止住出血。有另两名姊妹赶过来帮忙,一个托高傅蕊的头,一个照顾她颈上那处还算轻微的刀伤。 “杀死恶鬼……恶鬼……杀死他……杀死他……”睁着眼,傅蕊仍喃喃不歇。 “蕊姊,醒醒啊!他死了,没有恶鬼了!你、你杀死恶鬼了,你把他们全杀死了……”眼泪依然流出来,止也难止,不受控制。然而,不只她哭了,在场姊妹们全一起掉泪,所以啊,如何能止?花咏夜用力吸吸鼻子,冲着那张颊面有着咬痕的秀脸咧嘴笑。 “三姑娘……” “是啊,是我,蕊姊,是我。” “我把恶鬼杀死了,你不能跟他去,不能够……”紧紧抓住花咏夜的手腕。 “嗯!”花咏夜用力点头。“我不跟他去!你杀死他,救了我,我们往后要一起玩,姊妹们全一起玩,我不跟他去。蕊姊……蕊姊……不要死,你别想死……” 第八章 傅蕊眸珠颤了颤,仿佛想着事,忽而,她勾唇笑,放松了抓握的力道。“三姑娘,我喜欢跟姊妹们一起玩,大家这么好……这么好……” “那就留下来,别死。”她是被她方才玉石俱焚的决心吓到了。“蕊姊,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一次在恶鬼老巢里找到十多个姑娘,她们需要咱们的援手,你也晓得,‘飞霞楼’向来以女为尊,你说啊,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照顾这十多位姑娘?你若撒手不管,‘飞霞楼’少掉一员大将,那可怎么办才好?” 一听,傅蕊轻抽了口气,神智似乎又更清醒。 她怔怔望着花咏夜,眸中渐聚水气,许久许久,才嚅着唇哑声说—— “我……我们得照顾好那些姑娘,她们很可怜的,她们……她们很可怜的,三姑娘,我得照顾好她们,不能死,我不会死……三姑娘……她们唔……她们……唔哇啊啊啊——”她陡地放声大哭,也终于能放声大哭。 压在心头的恨随着哭声化成绵绵怅惘,傅蕊哭自己的遭遇,也哭他人的不幸,但,能哭出来很好,大哭过后,意识便醒了,该放下的都能试着放下,心智将更加清明。 “谢谢你,蕊姊,我……我谢谢你……”悬在半空、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有地方置落,花咏夜泪水奔流,但唇瓣扬笑。 她哭着,也笑着,难过着,也开心着。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首次哭得泪汪汪又脸花花,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她乐意哭,因为心里涨满感情,觉得老天爷还是有眼的,一切善恶终有报。 然后,一只大手抚上她的湿颊。 她扬睫一瞧,与余皂秋的深目紧紧对上。 他半跪在她面前,指端一下下拭去她的泪。 他的手指粗糙却温热,动作温柔,脸上的神态很耐人寻味,似乎是苦恼着、迷惑着,再加上一些些的不知所措。 花咏夜对着他笑,弯弯的泪眸,翘翘的唇角。 ……啊,是了,她是专程来找他发火的!她突然记起。 忽地,她脸一拉,撇开头,喜与怒的转换比翻书还快,明摆着不想理他,最后还招来楼中姊妹帮忙把傅蕊抬出林子。 若要说她过河拆桥,利用他救人后又不理会他,她花咏夜也认了。 没错,她就是过河拆桥,想怎样?! 有本事……哼,有本事来咬她啊! 当地官府的派兵晚晚才到,花咏夜不清楚余皂秋是否事前有联系过那些人,也许官府是听闻风声后,才“慢慢”让人赶过来。 但,晚来总比不到好。 官兵捉强盗,只是官兵到时,强盗早就被逮获,让官府捡这个现成便宜,余皂秋一脸无所谓,“飞霞楼”众女更加不在乎,她们以女为尊,在乎的只有受了伤的姊妹和那些从贼窝地牢里带出来的姑娘们。 傅蕊的伤势最先要紧的是止血,再来是保持干净,然后再敷好上等金创药,这些事现下都办到了,怕只怕受伤引起的发热,花咏夜遂让船队全力速行,往“飞霞楼”赶回,心想,有颇通医术的金钗姊姊在一旁护持,必然无事。 只是,在回“飞霞楼”的水路上,花咏夜和一起跟来的余皂秋很明显地被众女“排挤”了。 似乎感觉得出花三姑娘心情不太妙,而始作俑者一直愣头愣脑的,情况不明,气氛太凝重,无人想领教这种汹涌的暗潮,所以众女们纷纷从他俩乘坐的那艘船只“逃”到另外的船只去。 当天入夜,船只夜行,众人分批护守。 这艘中型船有两层,共隔出四间小舱房,花咏夜结束守夜之职回到其中一间小房后,就着嵌紧在角落的脸盆架上的清水清理左肩刀伤。 她的那处伤原已生肌合口,但经过今天一战,细嫩的新肌被扯裂,又见血了,不过不很严重,只是打斗时浑不觉疼,现下一放松,竟觉肩胛处的肌理阵阵抽痛。 外头来了人。 那人没费事掩去脚步声,走近之后,就静静杵在门板外。 他想干什么? 怎么?是不会自个儿推门进来吗? 呆! 花咏夜咬咬唇,忽地把门板推开,呆在外面的人,不是余皂秋还能是谁? 他乌圆眼瞳本来对着她双腮微鼓的脸,随即被她的玉肩引走注意,不是因为她的裸露,而是她正淡淡渗血的刀伤。 他神情一凝。 她不理人,转身走回小舱房,他这次很自动自发地跟进去。 花咏夜背对他坐在脸盆架边的一张椅上,也不在乎自个儿春光轻泄,垂眸,她拿着净布擦拭左肩,在听到他走来的脚步声时,她动作略顿,但仍继续擦拭。 她眉角不动声色一抬,从磨亮的铜镜中偷觑,觑见他取出金创药粉,拔开瓶塞,正欲帮她上药,她偏偏选在此时一扭巧肩,起身走了三步,一屁股坐到床榻上去,把他干晾在原地。 余皂秋明显怔住,拿着药瓶,动也不动。 他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表情迷惑,但看看手里的药,再看看坐在榻边的人,他还是静默地走过去,想帮她上药。 花咏夜这次挪到另一张椅子,靠着窗,窗半敞着,此时夜风吹入,吹拂肩颈裸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抹高大的玄黑身影再度朝她走近,她又换位置,回到脸盆架边的椅子。 她从铜镜中觑见他把窗子关上了,然后……不动了,沉静站在那儿。 突然,她就心软了,因为他此刻的五官神态。 他静立着,发也没梳好,只乱糟糟扎成一束,眉目微敛,长长墨睫半掩,他抿着薄唇,这么一抿,让下颚线条变得绷绷的……他不开心,迷惑而且很不开心。 以他单纯直接的想法,肯定弄不明白她的怒怨从何而来。 他定是想着—— 她受伤了,就该静养,所以不可以让她跟来。 若她来,动刀动剑的,才复原的伤口必定又会见红。 既然见红,就该敷药,她却不肯理他,连碰都不给碰。 他不能明白,但花咏夜心里却十分清楚,症结在于,她仅是恼他的不开窍。 他的性情本就异于常人,这一点她很明白,然,明白归明白,由着他这么久了,心里多少有怨,感觉……嗯……好像都是她剃头担子一头热。 结果跟他闹这么一场,他依旧不言语,嘴皮连掀都没掀一下,只需摆出落寞样,她便输了。 老实说,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脸上出现近似遭人遗弃、茫然若失的神情时,那样的力道太强,三两下轻易就把她强撑出来的铁石心肠融成一滩噗噗噗冒小泡的岩浆,更何况他五官生得好,浓眉深目锁着轻郁,简直让人恨不得把全世间最好的玩意儿全堆到他面前,安慰他。 她完蛋了,被吃得死死的,这一点绝不能教他知晓。 暗自叹口气,她起身走回榻边,坐下,闷声问:“你到底要不要帮我敷药?” 余皂秋迅速抬起脸,定定看她。 忽然,那双黑黝黝的眼里烁着光,他的表情转换好明显,前一刻下雨,这一刻放睛。 他三步缩成一大步,一下子便来到她身畔,瞧过她伤口状况后,将金创药粉仔仔细细地撒上,并确认药粉完全渗入,最后再用长条净布裹好她的左肩,等一切完成后,已又过去两刻钟,外面的夜色更沈,几乎听不到虫鸣了。 他把事做好后,没离去,仅呆呆立在榻边,一直看她,似乎等着她交代他做什么,也像似……静候着她对他做出些什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花咏夜蓦地出手拉他,挺耐人寻味的是,他功夫不知高出她多少倍,教她这么一扯,整个人竟像丝毫不能抵抗般倒落而下,跌躺在榻上。 顺势一翻,她跨坐在他腰腹上,居高临下地盯住他。 “张开嘴。”她心绪慢慢转好中。 他不很明白地微蹙眉峰,两眼一瞬也不瞬。 “张嘴,我要把舌头放进去。”很平静地说出这话,她左胸却悸颤不已,心情变得好好,因为遭她压制的男人脸皮忽而暗中透红,尤其两边颧骨处,殷红出两团……唉,他害羞的模样好可爱啊……完了完了,谁来救救她,他怎会这么可口鲜美? 第九章 然后,余皂秋听话了,很乖地开启双唇。 不知是否害羞过头,他竟然掩起双睫,密睫还轻颤颤的,等着她来欺负。 不好好欺负一番如何对得起自己? 花咏夜俯下脸,小舌如她所宣告的那样,亲密无端地放进他嘴里。 他的滋味尝起来真好,外表明明刚硬如铁,口中却如此温热、柔软。 她把他红润的唇瓣舔得更泛光泽,她含 住他的舌,吸吮着、缠卷着、逗弄着,她听到粗嘎申吟从他喉中逸出,断断续续,低哑呜咽,她感觉到他的紧绷。 他在她身下隐隐颤抖,仿佛极度渴望,也充满无助,他也在漂浮,放浪在一片欲海之中,回不了头…… “余皂秋,是时候了……”捧着男人热烫的俊脸,她抵着他的软唇幽幽吐气。“你该是我的人了。”恬静弯唇,她深深看他。“等手边的事办完后,我不要你走……我要带你到一个没人会打扰咱俩的地方,就只有你和我,只有我和你……余皂秋,你跟不跟我去?”问着、吻着,她贪暖的小嘴纠缠他的热唇,又把身下的男人惹得满面通红,呼息粗嘎。 那具精实的男性身躯抖得好厉害,可怜且可爱。 你信我,跟着我…… 你听我话,我就待你好…… 余皂秋!余皂秋!我有小名喔…… 只有你和我,只有我和你……跟不跟我去? 余皂秋,你跟不跟我去? 【第四章】 日夜兼程,小船队在翌日午时顺利返抵江南“飞霞楼”。 “飞霞楼”这边已先接到杨姑捎来的飞鸽传书,因此船队刚到,楼中众女早作好准备,迅速将傅蕊抬进雅阁里医治。 另外,也需尽速安顿好此次从贼窝中找到的那几名女子,安排她们回家,若是有人不愿回去,又或者无家可归了,那也得再作其他打算。 如此忙碌五日,傅蕊伤势也终于稳住了,懂医的金钗姊妹还拍胸脯保证,往后傅蕊只需仔细将养,定能好转,而知道这事,楼内众女终能松口气,兴致一来,又是饮酒作乐当作庆贺。 这天午后,花咏夜拉着余皂秋从“飞霞楼”后院溜出去,跳上一艘乌篷船,她解开粗绳,摇着大橹,带着男人离去。 江上漫开冷雾,寒气冻人,但她心窝发烫,烫得双腮泛红,船慢慢进入那片烟云般的江雾时,她回眸瞥了眼矗立在江边的楼,攀出后院墙面的那株红梅树正随风翦翦,摇啊摇的,笑得花枝乱颤。 笑吧,她也要笑的,装得一脸寻常,其实窃窃地在内心偷笑。 被她挟上篷船的男人原本默默坐在船头,后来起身走来,接过摇橹的活儿,他的大掌碰到她了,掌温热得异常,她偷觑他,发现他亦是一脸寻常,但透出暗红的脸肤已泄出一些心绪,让她窃笑得更严重。 行了几十里水路,江面虚迷如幻。 乌篷船在花咏夜的指示下缓缓切进一面水林,林中之树以宽阔的板根往水底扎下,每一株都高耸参天,切割出天然的水道。 只听到花咏夜清脆指路:“这边。”、“那边。”、“往左。”、“再往右。”船只在变窄的水路上蜿蜒而行,约莫走了一刻钟,终于出水林,前头水道恢复宽敞,他们泊了岸,下船,系好船绳,她拉着男人爬上一道石梯。 石梯往上再往上,不断延伸,深入林子中,忽地,眼前一片开朗,石梯的尽头处有一栋精巧小楼。 “余皂秋,这里是‘浪萍水谢’,是霜姨、大姊、二姊、小妹和我的家。”她拉他上楼,推开雕着精致花纹的绣窗,指着窗外景物笑道:“底下这片林子是紫相思树,叶子在月光下会闪闪发亮,是我大姊夫特意从西漠接来的树种,在中原地方很罕见的。”秀指再指向更远一些的地方。“瞧,紫相思林的那一边,那儿也是‘浪萍水谢’的范畴,种着许多柳树,有六所较大的雅轩,有画阁、回廊和凉台等等,大姊、二姊和小妹住那边,但我较喜欢这儿,地势高也较为幽静,所以这小楼是我的地方喔!” 她突然静了静,收回指东指西的小手。 接着,她转而面对身旁男人,后者眼神无比专注,深深与她相视。 “余皂秋,这是我的地方,所以只有你跟我,只有我跟你……你懂吗?”她笑问,脸热心热,胸脯鼓动,湿润热气从毛孔细细渗出。 余皂秋不摇头也不点头。 忽地,他一瞬也不瞬的双目闭起,两片薄红唇瓣跟着张开。 张嘴,我要把舌头放进去…… 花咏夜见状怔了怔,随即笑出,双眸亮晶晶。 她如他所愿,也如己所愿,踮起脚,勾下他的颈,将小舌喂进他等待的嘴中。 窗子不知被谁关上,她只晓得自己的双手皆缠在他身上,无暇管那扇窗,然吹进楼内的寒风却被阻挡在外了。 贴近再贴紧,她的身子亦被牢牢抱住,两人缠得太紧,步伐颠跄,也不晓得怎么走到榻边的,两人双双倒落在榻上。 一倒下,余皂秋抢先躺平了,怕高大身躯要压坏人家姑娘似的,但见他面庞红暖,掩落的墨睫轻颤颤,唉,根本是他又害羞起来,当惯被动的那一方,便乖乖躺好,由着姑娘对他为所欲为。 花咏夜趴在他身上,忍不住发笑,低柔笑音仿佛对他的耳中吹气,吹得他气息大乱、耳朵通红,喉结发颤般地上下蠕动。 “余皂秋,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当然,我也是你的人,‘共修’是一辈子的事,我想跟你在一起。”捧着他的脸,她柔声呢喃,嗓中带着连她自己也未去留意的感情,那是前所未有的悸动,在血液里窜腾,烧着她。 指尖勾勒着男人好看的眉目轮廓,她吻吻那张男性薄唇,低笑又道:“咱们‘飞霞楼’的‘玉房秘术’里,有所谓女子的‘三峰’,这‘三峰’所生的醇美琼浆,你要多饮多品,那是滋养精气的圣品,不能放过,我慢慢教你啊……” 嫩唇再次贴上他的嘴。“‘三峰’里的‘顶峰’指的是姑娘家的舌与唇,又称作‘红莲峰’,从姑娘家舌下涌出,你得吸着,把那汁液咽下,能强身健体的……”说着,她把唇儿贴紧,把香舌送进,男人当真听话,按着她的指示乖乖操作,亲密吸住她的唇舌,将她动情动欲后所涌出的舌下玉泉尽数吸食,他“吃”得好卖力,嘴牢牢罩住她的,舌紧紧纠缠,让她呜呜咽咽地发出申吟。 许久许久,花咏夜终于能呼吸,她伏在他胸前喘气。 说穿了,她也是生手一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想和他走共修之路,又不想身边围着七十二姝护航,那就只能靠自己,一步步慢慢来。 她可以的。她的心向着他。 这是一场苦刑,也是华丽的享乐。 他为她、也为自己守住了,他一向听她的话。 如此双修,他们交缠,然后放掉彼此,再交缠,再寻回平衡,一直持续到第三次缠绵,在全然大纵之后,男人在那缩紧的玉壶内倾泄而出,他背脊急急窜上一股灼火,直至天灵。 深埋在一泉热烫的玉润中,余皂秋全身肌筋紧绷,不住地颤栗。 他一直看她,眼耳口鼻,一瞬也不瞬地一直看着,仿佛此时此刻才与她相识。 余皂秋。余皂秋。 你信我,跟着我,我会教你许多事……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兽般的嘎吼冲口而出,丹田气海随即一松。 不再圈禁自己,他被挽留在她体内,他留下了,紧绷感陡去,高大身躯蓦然放松,他喘息不已,身躯瘫落,软软靠着她。 你听我话,我就待你好…… 我有小名,你要记住,我有小名喔,她们都唤我…… “夜儿……”沙哑得几难辨识。“夜儿……” 花咏夜原本揽着他调息,让他的脸搁在自个儿颈窝。 她的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他那头浓密发丝,静静品尝这一刻,然而在幽幽漫漫间,她听到那声哑唤—— 夜儿? 那、那是她的小名! 有人唤着她,他开口唤了她! “夜儿……夜儿……”他又唤,不知为何,那唤音带着依恋的可怜语气,很能触动姑娘家的心。 要听他开尊口说说话,还得瞧有没有缘分…… 第十章 花咏夜眸中泛泪,扬着唇,却也掉泪,简直莫名其妙又乱七八糟,但乱得好、糟得好,莫名其妙也挺好,反正她是又笑又哭,把脸埋进他的浓发中。 她想,这便是缘分。 她等啊等、盼啊盼,终于,有了这场缘分,和他做了这些事,听他低低唤出她的小名。 “余皂秋,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觉得自己挺行、挺有能耐,把他调教到愿意开尊口了,好乐! 她合眼轻笑,把他抱得更紧。 小睡过后,醒来时,男人已穿上中衣和裤子,盘腿端坐在她身畔,他拔背收颚,正在打坐,心神皆放在呼息吐纳上,沉静地练着气。 共修之后是最佳的练气时机,他的散人师尊说他是不世出的习武美才,或者凭着本能,他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在此时收纳精髓,行气练功。 花咏夜没想扰他,仅是在他身旁静伏着,眸光依依,难以离开那张面庞。 他散着发,呼吸徐长,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张开长目,往她这边看过来。 女子的脸容被青丝圈围,好小、好巧,圆眸水亮,双眉细浓,顾盼间带着英气,但……很娇媚,尤其她朝他笑的时候,眉弯眼弯,瞳中的水光荡漾、荡漾,双腮白里透红…… 他视线停在那张艳唇,唇儿微肿,鲜嫩欲滴,忽地,他丹田一阵热,气海骚动,适才打坐练功的静心之气不知泄到哪里去,想移开眼,却移不开,只会盯着她,俊脸红红。 “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唤我夜儿。”花咏夜拉拉他中衣袖口。 余皂秋没答话,垂目看着她在袖边徘徊的小手,她伸指过来勾他,他的长指很自然地和她勾缠在一块儿。 “跟我说话。余皂秋,我想听你说话。”她哄着。“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很好听。” 他飞快看了她一眼,抿着嘴,长指不动了,由着她缠玩,似乎又躲进自个儿的地方。花咏夜暗自叹口气,才想逗他开心,那张薄而好看的嘴终于掀动—— “……你、你有小名……夜儿。” 花咏夜用力颔首,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有小名,我是夜儿!”她大乐,笑颜可人,唇边绽出两点小梨涡。 “余皂秋,我心里真快活!”她欢叫了声,裹着一张薄丝被在榻上滚来滚去,最后大大方方滚进男人怀里。 余皂秋仍盘腿维持打坐姿势,怀里却多出一具绵软水嫩的香躯。 攀着他的肩,花咏夜扬起红扑扑的小脸,他们近近相望好半晌,只看着彼此。 然后,她一笑,低柔道:“余皂秋,你不爱说话,那就别跟其他人说,你来跟我说就好,你说,我喜欢听,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好不好?” 他似乎有些怔然。 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他慢吞吞挤出一声。“……好。” 她冲着他又是一笑,露出贝齿,小手抚上他的颊,抚啊抚,指尖落在他唇上。 他很受教,乖乖张开嘴,等她自个儿“喂进来”。 花咏夜勾下他的颈,把舌喂进他口中,绵绵吻着,这整个过程,他一直没合睫,深邃双目无比贴近地观看她。 花咏夜原本淘气地与他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但,他赢了,两人亲密地相濡以沫,唇舌纠缠,气息相交,他仍旧看着她,看得她不得不闭眸,然而双眸一合,其他感官变得更敏锐,她听到自己的心音,听到双舌缠卷的声音,听到他的呼吸……她叹着、哼着、低吟着,红潮染身,在她肌肤上作画。 她感觉得到,他一直看着她。 “余皂秋……就我跟你……我们是伙伴,谁也不能抛下谁……” 唇移到他耳畔,她环着他的颈,脸紧紧贴着他的。 “你不可以让别的姑娘这样抱你、摸你、亲你喔,唔……不对,如果有男的想这么抱你、摸你、亲你,那也不可以,你若跟别人乱来,我就不要你了,那样很脏,我讨厌那样……” 她又叹气,叹得软软的,全是小女儿家的娇态,这模样大概只在他面前才会展露,平时面对“飞霞楼”众女,那一大群姊妹们太会闹事,她只晓得替她们操烦,不自觉小小老成了,但跟他在一块儿,他沉默无语也有本事逗得她直发笑。 收拢裸臂,面颊摩挲着他的发、他的耳,她低声又道:“七十二姝说,欲行阴阳调和、取气养生之道,其实多换换伙伴是好的,男人可御众女,以阳峰吸取阴精,而女子谷神不死,则用之不竭,所以啊,若单是在一个男子身上无法满足时,便该多试几位……可是我不要,余皂秋,我只要固定的一个伴,我等到你了,这样很好……”窃笑从心里溜出唇,她不忍了,干脆格格笑开。“你很好呢!”身强体壮,长相俊俏,更重要的是,他配合度高,学习能力强,打起一百只灯笼都没得找! 忽然,她被放倒,男人以跪趴的姿势将她困在身下,他的眼瞳深黝黝,里头映着两个她。 “余皂秋……”她略哑唤着。他的神态很耐人寻味。 他慢慢放低身躯,面庞慢慢朝她俯下,然后,他也拿面颊贴上她的,对着那发红的可爱耳轮吐气。 “我……就好……” 他的话少得可怜,却很好懂。 花咏夜环住他的身躯,用力吸食他的气味,心中悸动,柔声道:“是啊,你就好……有你跟着我,那就好。” 她的唇被吻住,男人对她索吻,辗转舔吮,他渐渐学会主动出击。 唉,他这块不世出的美才,现下受她调教,说不定往后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更胜于蓝,那、那她不是太不长进了吗? 不行不行,这可是关乎到她女儿家的“尊严”啊!共修之路要走得长久,就不能随便败下阵来,她一定要好好练,和他一直走下去。 一直相伴着,走下去…… 【第五章】 隆冬降临,北川上掀起几场小飞雪,两边江岸的树全白了头,这个冬季较以往酷寒些许,但风雪来得急,去得也急,没几下,早早转成春寒。 才过几日,岸边的树竟发了新芽,再几天后,春的气味越来越浓,充满生机,拂过江面的风带有甜味,像在某处穿过那些桃、李、杏花树,淡淡暖暖的,把那些香气全揉在一块儿,往四处传送。 傍晚时分,一艘中型船只老马识途地泊在主、支流交会的某处隐密点,船中货物早都送抵目的地,这是一艘回程的空船,不怕河寇劫财,只怕劫色,毕竟整船的女子生得皆好,环肥燕瘦,各有其姿,即便有些年纪的,那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自北川最大的河寇巢穴整个被剿毁后,死伤太过惨重,完全不可能东山再起,这片江域平静许久,已成三川中最安全的一段。再有,就算真有不长眼的采花贼摸上船,众女一摆小剑阵,也能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一艘小篷船从中型船只的侧边放落至江面。 篷船上的人儿独力摇橹,摇啊摇,卖力地摇,缓缓往另一方水路而去。 “三姑娘,要做晚饭了呀,等会儿回不回?” “那……今晚都不回吗?那明儿个回‘飞霞楼’,等不等三姑娘啊?” 岸上,忙着生火烧水的大娘们双手圈在嘴边,大声嚷嚷,问着篷船上的姑娘。 “谢谢大娘!晚饭甭做我的分啊!明儿个等我,我会赶回来的!”花咏夜底盘极稳地站着,同样圈手嚷回去。 “那三姑娘跟余爷好好玩,别再头疼,别一直挂心咱们啊!” 原就心热脸热,听到大娘们如是说,花咏夜真热得渗汗,颧骨晕红晕红的。 她和余皂秋共修之事,表面上没宣张,但“飞霞楼”七十二姝是何等的人物,没多久就感觉到了,她们说,尝过巫山云雨之乐的女子,肤上带有不一样的气味,眸光、唇泽和肤色皆异,骨骼肌理会变得更柔软,身形更窈窕,这些变化对她来说太细微,她能察觉的是心,心里很快活,一想到他,就快活。 她朝岸上的人挥挥手,回头继续摇橹,小小篷船往支流深处溯上。 船行约莫半个时辰,她泊好篷船,下船徒步走,进入一片北川黄竹林,竹林中心的小空地上,那处破败的民家依旧静立。 这里是余皂秋出南浦三川办事时的野宿地点之一,在这儿,她和他有过第一次很亲密的探触,之后两人共修了,她要是来到这方流域,都会独自寻来,有时能遇到他或等到他,有时则没这么幸运。 第十一章 走近时,她边张望着,嘴角不禁苦笑。 唔,屋内暗暗的,好静,他没来。 那就……等到明儿个吧,明儿个等不到人,就走。 站在破屋前,她按捺内心涌上的失落感,胸口仍沉沉的。 她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百无聊赖地踅过身,整个人蓦地一顿。 在她身后,余皂秋静伫不动,他手里拎着两条肥敦敦的鲜鱼,肩上搁着钓竿,两只眼深炯有神,直瞧着她。 花咏夜眨眨眸,笑了,沉郁感一扫而尽。 “我就想,要是来了,说不准能见到你,果真见着了。”嗓音在竹林内轻回,低幽柔软,她内心欢快全静静地显露在眉眸间。 余皂秋没回话,他又盯视她好半晌,然后走到屋前生火的地方,把鱼搁在被砍掉的树根平台上,把钓竿也放下。 花咏夜见他走近,很自动地靠了过去,看到那两条已去鳃除肠的肥鱼,不禁笑问:“你今晚打算烤鱼啊?不知小女子可否厚着脸皮讨一顿吃的?” “夜儿饿吗?”余皂秋忽而低问,眼神郑重。 “现在吗?唔……即便现在不饿,等会儿也会饿啊!” “嗯。”嗯完,他竟走进屋内。 ……现下是何情况? 花咏夜在原地愣了愣,越想越迷惑,忙跟着进屋,就见他正用门边角落的一大桶清水洗手、洗脸,洗完后,还用汗巾拭得干干净净。 “余皂秋,‘嗯’是什么意思?是不饿就别吃?还是等会儿烤鱼分我吃?还是——哇啊!”她突然被抱住,足尖离地了,圆眸极近地对上他的炯目。 “我也不饿。”他声音沙哑,气息忽然变得烫人。 花咏夜原是一头雾水,然而一见男人丢出话之后,立即闭目,薄唇还微微开启,所有的疑惑顿时解开—— 他以为,她现在不饿,他也还不饿,既然都不饿,就来“练功”练到肚子饿。 她来寻他,不正是为了“练功”吗? 两人聚少离多,更要珍惜每一次相逢的时光。 每次望着他静静索吻的面庞,心中总是一片酸软,既柔软,却带酸楚,甜中夹带微酸,不知七十二姝在面对共修对象时,是否也有她这样的感觉? 她以唇、以舌“喂食”着他,唇瓣甫相抵,他便缠绵地吸住她的小舌。 血气腾冲,她的头有些晕。 这些天走水路送货,操烦的事略多,头本来还疼着,此时热气顺着背脊冲至脑顶,仿佛打通穴脉,晕晕然、飘飘然,浑身发暖。 她被带上榻,衣物正一件件从身上剥离。 她的手同样忙碌,急急拉扯他的衣裤。 想贴近对方的欲念无比强大,赤裸的肌肤,毫无阻隔的亲近,四肢如老树上的藤,相互勾缠,躯干伸展再伸展,来回摩挲,泌出的细汗彼此濡染。 她和他都湿着,身躯润润,浮在温暖水域之上。 重复着、循环着,女与男,阴与阳,她和他。 仰躺在榻上,屋顶破着的小洞犹在,淡淡的霞光透进,他的面庞迷蒙而模糊,那双眼却犹然如黑曜石般闪烁,好美……好美…… “余皂秋,你……好美……”巨大的气翻搅着,她身躯波动,感情亦波动涌溢,汹涌澎湃。喜欢他,喜欢如此亲密交接,喜欢到即便此刻死去,在他怀里沉眠不起,那也无憾无悔。 她再次攀上高浪,紧紧绞着他。 他身躯兴奋且剧震,血肉中的饱胀阳气强力循流,阳峰再次吸食纯阴之华。 直到、直到极限,他整个爆泄,完全释出,两人的气海相互撞击,阴与阳交合出一个圆满的气场,包围着他们俩。 “夜儿,调息。”那声沙嘎叮咛烘着她的耳。 花咏夜竟无力回应,眼皮沉甸甸。她不是不想调息行功,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直想合睫睡去。 男人没再逼她,而是过来配合她的呼吸吐纳,他仍维持交接的姿态,体内所行之气循流到她身体里,帮着她。 “余皂秋……”她闭眼低叹,筋骨柔软,热而充沛的气流进四肢百骸,她沉浸在这种随浪漂浮的状态,他精实身躯像似川上的一叶长舟,托持着她,跟随着她,小舟从此去,江海寄余生……江海寄余生…… 从幻境中的江海返回时,最先钻进花咏夜脑中的念头是——好香。 烤鱼的香味。 她饥肠辘辘地醒来,下意识吞咽唾沫。 从榻上起身,发觉有谁替她套回雪白中衣,连腿间那片湿滑也拭净了,她被人如此服侍,竟是半点记忆也无,看来这一小眠确实睡得极熟,若非肚饿,也不会轻易醒觉吧? 深吸口气,丹田处暖热充盈,那是共修过后才有的满足,这次如果不是他,她八成直接睡去。这些天出门在外,她睡得并不好,再加上头疼,好不容易在他怀里松懈心神了,根本没力气再去管什么调息行气。 唉唉,所谓的共修,他抓到要领之后,简直突飞猛进,如今还转变成她需要他的带领,也不知这状况是好、是坏? 腰和腿都有点酸,臀儿也有点疼,她拍拍暖热双颊,跃下床榻,然后套上外衫和靴袜,推门而出。 屋外生起一堆火,烤着鱼,也煮着一锅野菜粥,她徐步走近,男人一直看她,双目眨也不眨,直到她挨着他坐下,他仍是直勾勾地看着。 “……怎么了?”她问。唉,一直看、一直看,她……她也会不好意思啊! 他没答话,却把手放在她腰后,接手她不断捏揉自个儿肌肉的活儿。 她脸蛋红扑扑,咬唇笑着。“可能咱们动得太厉害了些,就觉得……有点酸疼,不过没事的。”她像猫儿般伸长上身,跟着靠向他,享受他的揉按,慵懒喃道:“要是有‘钤雪铺’的‘如意蒲团’便好,大金钗说过,那玩意儿又松又软,塞在蒲团里的棉花是很特殊的品种,中原养不活的,得从南蛮一带进货。瞧,南蛮之地竟有棉花,确实是怪品种,但大金钗说那玩意儿好用极了,在蒲团上摇啊摇、动啊动,都像被水托着,好省力气,而且极舒服。但是啊,想要订制的人实在太多,常要等上两、三年才拿得到货,真是有钱也买不着呢……” 从不期望男人会跟她聊天,闲话家常,那不是他们相处的方式,他习惯沉默,那就别说话,听她说便好。她说啊说,那温柔却有力的大手一直在她腰臀间推拿捏揉,好半晌,她终于拉住他的手,重新坐直身子。 “余皂秋,我好饿,怎么办?”软软说,略带可怜神色,不自觉对他撒娇。 她的话让他又动了起来,替她准备碗筷,替她盛来热呼呼的粥,替她把烤好的鱼除去细刺,把食物送到她面前。 “吃。”难得挤出一宇。 “好。”她展开笑颜,接过他递来的食物,吃了口烤鱼后,见他仍定定望着她,好似只要看着她吃,自个儿就饱了。 “你也吃。”她将食物递近他嘴边,喂他。 余皂秋很听话地掀唇,就像每回等待她亲吻那样,张开口,含进她送上之物。 他也挺“软土深掘”的,一知道她会喂食后,竟然也不肯捧碗动箸了,静静杵着,完全放任自己去依赖,等她来喂。 花咏夜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你一口、我一口,分享着所有食物,喂饱自己,也得喂饱偶尔很孩子气的他。 “别让我操心啊,余皂秋,我已经有一大帮子人需要操烦了,你还不好好照顾自己?瞧,你双颊是怎么回事?上回见到你,还挺有肉的,怎么现下都有些凹陷?你到底有没有按三餐吃饭?”略顿,忧郁地轻揪眉心。“你那位散人师尊也真是的,动不动就指使你,他只需要出张嘴,你就乖乖卖命,都没想让你好好过几天舒心日子吗?” “至于你那位师哥,未免也太过好命,啥事也甭做,就在他的南浦柳庄静候,等着我家二姊一年两回的‘进贡’。” 秀荑温柔地摸摸他的脸,似思及何事,她咬咬唇,叹气。 “余皂秋,你说……女儿家真看上谁,为什么总是奋不顾身,一股脑儿往里头栽?我家大姊是这样、二姊是这样,我这次送货至江北‘捻花堂’,那儿也是‘飞霞楼’底下的一个分支,‘捻花堂’的主事姓钟,大伙儿都唤她翠姨……翠姨也是这样,为了男人,什么都不顾,伤心失意,转也转不出。余皂秋,你说,我是不是也会这样?” 第十二章 她没有得到答覆。 男人沉默惯了,要从他口中挖到答案,都快比登天还难。 但他默默动作着,拿起另一串烤鱼,剥皮去骨,取最香嫩的鱼肉凑近她嘴边。 她喂他,他也喂她,相互喂食,互相看顾。 花咏夜冲着他笑,张嘴吃进,然后举箸喂他,他也张嘴吃了。 她忽而明白,她逃不开一样的命运,毕竟她是花家的女儿,为了一个看上眼、入了心的男子,可以把自己豁出去。 对他的欲念已化为行动,对他的感情无法解释……就是他了,在她心版上深刻着,即使他永远懵懵懂懂,无法在情感上作出相等的回应,那么……她也没办法啊,就是一头陷进去,越陷越深,哪能脱离? 他识欲不识情,没关系,她就当他最想痴缠的那一个。 蓦地,清厉哨音从远处传来。 一阵阵,短音与长音交叠,是“飞霞楼”众女在外用以联络的信号。 花咏夜倏地站起,脸色微凝。“余皂秋,她们在找我,我要走了。咱们……后会有期。”她握握他的手,欲放开,小手反被扣住。 “余皂秋?” “跟你去。” “咦?”花咏夜还没回过神,已被他拉着跑,他的轻身功夫相当厉害,有他在前头带着,她都快腾飞起来。 牢牢地,她握紧他的手。 奔出黄竹林,搭上小篷船,男人摇橹的臂力确实不一般,很快便与乘轻舟过来寻人的众女们接头。 “颜大娘,出什么事了?”花咏夜站在篷船这头扬声问。 “三姑娘,找到您便好!杨姑那儿刚刚捎来消息,说二姑娘、徐姑,还有两位随行姊妹的一艘小座船,在前往南浦柳庄的水路上出事,她们弃船了,现下不知去向!” 闻言,花咏夜面色一白,双眸陡眯。 另一位大娘接着道:“二姑娘上南浦柳庄是去喂血的,余爷那位师哥随波公子没等到二姑娘那口纯阳血,也急着打听她们下落。” 这会儿,换余皂秋面色一白,双目细眯。 然而此时花咏夜心里,哪还管那位随波公子有没有纯阳血可喝?她沉稳下令道:“走,回主船,咱们往南浦寻人去!” 既然弃船,按一向的做法,必然会约在“旧地方”会合。 南浦水路这儿被“飞霞楼”众女暗称为“旧地方”的,正是位在三川交会处的“丰裕客栈”。 花咏夜花了两天,领着一小群人赶至时,三川的江面风平浪静,银月静悬于天际,但离客栈不远的渡头正兴起一顿厮杀。 下流!太下流! 十多名高壮粗汉擎刀、抡棍地合围四名女子也就算了,竟然连撒渔网、撒石灰这种手段都使将出来,还要脸不要? 怒气横生,未等船泊近,几位练过轻功的女子已急急飞落,花咏夜绝对是冲第一,金针飞射,手持长剑,连连划破几张朝她罩来的细麻渔网。 “三姑娘,二姑娘受伤了!”见自家人及时出现,徐姑大喜,忙隔空大喊。 闻言,花咏夜更是急着想靠近此时被逼至另一端的花二身边,然而阻在面前还有五、六名黑汉,她与他们缠斗,心里愈急,愈没法取得上风。 电光石火间,与她对打的粗汉们全咚、咚、咚地倒了一地。 余皂秋! 是了,还有他这一员无敌猛将随船啊! 她一见姊妹们遭人围攻,顿时怒翻天,一时间竟忘了。 就见一道黑旋风席卷过去,如入无人之境,他又是佛挡杀佛、遇魔屠魔的打法,直直往前推进。 但深入北川河寇窝那次,他多用分筋错骨的招式,现今他功力又增,也看不清他究竟使了什么招,转眼间,地上已横七竖八地躺下一堆人。 花咏夜先是一愣,随即追在他身后,船上众女亦都跟随过来。 徐姑、两位当日随行的大娘皆受了点伤,有人立即上前照料,至于伤势最严重的花二,双腿几要站不住,余皂秋健臂一捞,抢在花咏夜之前抱稳她。 不太对…… 花咏夜双眸湛了湛,瞪着男人有些绷紧的侧颜。 不太对! 他收着下颚,嘴角严肃微抿,盯住她家老二的目光太专注……她太熟悉他这样的表情了,常是他陷进自个儿思绪中,很认真思索,想着他想做之事。 “余皂秋,你想干什么?!”她咬牙问。“我二姊受伤了,你别动她!” “余皂秋,我的伤不碍事的呀,只是额角流了点血,眼睛被石灰弄疼了……”花二轻喘着,身上虽带伤,然意识已定,一出口,未语先笑,不改爱娇本性。“我已迟了近半个月,你师哥柳归舟再不喝我的纯阳血行气,他那破败身子肯定撑不住,你……你快送我上柳庄吧……” “花冷香!”又气又急,花咏夜连名带姓地叫,强硬伸手,欲从男人臂弯里将人挖走。 ……对了对了,忘记告诉你,你有一位师哥,他姓柳,名归舟,咱们这就去住他的南浦柳庄…… ……你师哥啊……脑子使得特别快,可惜身子骨破败得可以……往后你武术上大有成就,得记得时时护他呀,有你这个师弟,他必也欢喜十分…… “哎呀,糟了糟了,惹恼咱们家的小管家婆喽!”花二惨白着脸,仍嘻嘻笑,忽道:“余皂秋,还不快带我走?” “你敢?!”花咏夜凶霸霸瞪人。 余皂秋倏地抬眼,像被她那声发狠的恫吓唤回神智。 “你松手啊!”更用力挖人。 ……你师哥啊……身子骨破败得可以……得记得时时护他呀…… “余皂秋!”花咏夜惊声大叫。 待她拔腿朝那抹玄黑身影追去时,架在她们中型座船侧边上的小篷船已被卸下,余皂秋不仅抢人,连船也抢! 中型座船扬起三面帆,鼓满风,急起直追。 尽管如此,仍敌不过余皂秋的臂力,他摇着橹,一眨眼篷船已消失在江面上,极可能凭着船身轻长,抄近道夜渡三川,往南浦赶回。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花咏夜一声令下,把座船直直开往南浦,想在柳庄前来个守株待免。 她当然感激余皂秋出手相肋,救下自家姊妹。 但是,对于这整件事,她思绪起伏不定,除气恼他带走二姊外,她心里也有点小小受伤——他,没听她的话。 他没听她的话! 他向来都顺着她,从两人识得以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忤逆”她。 天大亮时,果然在柳庄外的浦边逮到人。 呃,不对,她没逮到他,仍然辛苦又气恼地追在他身后,从船上追到岸上,最后一路追进柳庄。 “余皂秋,你站住!”她心脏促跳,俏脸通红。 听到那声清喝,余皂秋当真立定不动。 臂弯里挟着花二,他回首看她,像等着她追上来。 可是,一等到花咏夜靠近,他又动了,往前奔出一小段距离,然后再度立定,两眼紧盯着她追过来。 “余皂秋,你、你不要跑!” 他真的没用跑的,却是提气窜飞,飞飞飞,一下子又拉开距离,又回首看她。 气死人啊! “三姑娘,余爷走走停停,是怕咱们会被困在柳庄的五行奇阵里。”跟她一块儿追来的徐姑跃到她身边。 花咏夜知道,柳庄前园的这片柳林非比寻常,南浦散人以阴阳五行的奇术设下机关,若无人带路,想硬闯肯定要吃足苦头。余皂秋跑一段、停一下,还紧盯她们脚步,确实是怕她们在柳林里出意外。 就算是这样,她心里仍闷。 终于闯出园子,这会儿,余皂秋头也不回地跑了,花咏夜提气直追,追过前厅,穿过中堂,再追上回廊,闹得柳庄里的仆役和侍童们全张口、瞪大眼,看得目不转睛。 “余皂秋,把我二姊还来!” 身后的人儿怒火冲天,余皂秋心脏紧缩了缩,他畏痛般闭目,再张开时,已见闻讯朝这边赶来的师哥。 “你的护心药。接住!”他把挟在臂弯里的花二抛过去,见师哥宽袖翻卷,把人抱住了,他心神略松,转过身想说话,一声“夜儿”还没唤出,凌厉掌风已招呼过来。 他不敢回击,只是闪避,但也不敢跑开,怕她冲到师哥那儿把“护心药”抢走,两人于是在回廊上缠斗起来。 第十三章 会气死!真的,会气死!花咏夜卯起来打,先是掌法,后变双拳,再加上腿功,招招狠攻,完全没一招防守。十招中,约莫有三招能打中他,她也晓得,那是他有意相让,故意挨她的拳掌,让她打着出气。 要真能解恨就好,偏偏打在他身,越打,她心越痛。 有什么用? 真打打不赢,人家由着她打,她又狠不下心,有什么用?! 她忽而收手了。 气息不稳,她斗败般垂着肩,好累好累好累,感觉好像许久没交睫睡去,累得浑身发软,背靠着廊柱,她缓缓滑坐下来。 一道高大阴影罩住她,不必抬头也猜得出是谁。 “走……走开啦……”一出声,连自己都怔然,她嗓子竟带哭音,哽咽着,实在太丢脸。 那阴影没有离开。 从她低垂的眸线偷偷瞄去,男人的两只大黑靴朝她靠得更近,那挪近的方式有点“近君情怯”的味道,如果她不是太羞恼,肯定要笑出来,可惜现下,她心绪低下得很,笑不出。 “我说走开,你听不——”话尚未说完,她身子已然腾空。 余皂秋再次违背她的意思……唔,不,应该说,他仍然听从她的命令走开了,只不过,他是抱着她一块儿走开。 一惊,花咏夜扬起湿睫,这才发现回廊四周围着不少仆役正探头探脑,徐姑也在,忧心地望着她。 “徐姑,拜托,快去看看我二姊,我……我没事的。”一交代完,她吸吸鼻子,冲着男人那张绷绷的、忧郁的俊脸,恼怒问:“你要抱我去哪里?” 余皂秋闷声答:“房里。” “不去!放我下来!”红着绣颊,用力捶了他的胸膛两下。 她的要求完全不被接受。 男人变得很不听话,动不动就“忤逆”她。 【第六章】 他的院落颇大,但相当朴素,屋前没有花木扶疏的园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开阔的石板地练武场。 进入屋中,先过小厅才到卧房,此时,花咏夜坐在男人大大的床榻上,这张榻大到足可躺下五、六人也不嫌挤。 屋房中的摆设不多,但只要摆出来的,皆是上好玩意儿,且维持得相当整洁,显示出即便他时常遵奉师命在外办事,仍有人日日照顾着这座院落,等待他回来……看来他在这庄子,他师哥待他是极好、极好的。 她待他……是不是还不够好呢? 事情闹到现下,已说不清楚心中感受,她就是……就是隐隐惊惧着,怕自己之于他,永远比不上他的师尊和师哥。这般相较之心很孩子气,她也明白,但就是一直往牛角尖里钻,胡思乱想。唉,头又疼了…… 她的手被托起,男人小心翼翼捧着,往她腕间穴位按揉。 热气徐徐注进腕穴,双掌刺麻刺麻的,她这时才意识到自个儿双手微微肿着,指腹和掌心甚至有几处瘀青……她打了他,他也任她泄恨,最后带伤的却是自己吗? 恍惚间,她瞅着他,那是一张眉宇间布着郁色的好看面庞。他一直是好看的,以前总是面无表情,让她喜欢去猜他心思,后来在她面前,渐渐地,他表情变得丰富些了,又让她着迷于那些细微神态。 她好喜欢他。 虽说对他仍有怨气,她还是好喜欢他。 她讨厌自己钻牛角尖。她、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忽而,她抽回手,不让他碰。 他一怔,脸色白了白,看起来很受伤,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话。 “我刚才打痛你了吗?”花咏夜快他一步出声,双眸映着水光。 余皂秋摇头,略顿,再猛地摇头,他胸口明显鼓伏,硬是挤出话。“不痛……” 她嘴角淡淡翘起,点点头,染着模糊的轻郁。 接着,似是想到什么,她笑意略浓道:“我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她扳起指头一字字算着。“你、的、护、心、药、接、住。余皂秋,你把我二姊丢给柳归舟时,一口气说出七个字。” 她的话让他又发傻,眉目怔怔,好半晌才道:“……师尊说……要顾着师哥……”他很努力搜索脑中字句,努力掀动薄唇,这次要说出很多、很多字才可以。“师哥脑子好,身骨……不好,师尊说……要顾着他,我、我要顾着他,夜儿……我不能不顾他……” “我知道。”花咏夜颔首。心里酸酸的,她是当真明白他的想法,但明白归明白,纷乱心绪仍需要时间想通。 “余皂秋,你又说了好多话呢。”她抚上他的颊,用微肿的手心轻轻抚着他,帮他把散乱的发丝撩到耳后,温柔地碰触着。 他气息忽地一浓,忍不住再度握住她的手,好小心握着,怕碰疼她。 “夜儿手受伤……我、我揉一揉……”语气听得出焦急和忧郁,甚至是提心吊胆的,就怕她不让他按揉,把瘀血推开。 花咏夜心一狠,冲着他笑,却再次抽回手,倏地起身了。 “余皂秋,我不气了。”她稍顿,想了想,更正道:“至少没那么生气了,只是……还是……嗯,有点儿……唉,你不要理我,我想……我自个儿会慢慢想通的。”很难说清楚、讲明白,干脆笑笑地带过。 她笑颜里藏着无奈和落寞,一时间无法排解,而发过一顿脾气之后,所有力气都泄光,此时的她变得淡淡渺渺,仿佛什么事都无所谓了。 余皂秋跟着站起,杵在她面前,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过度苍白的容颜。 花咏夜抿唇一笑。 这男人的脾性就是这样,跟他杠上,他也杠回来,变得很不听话,可是一旦她姿态软了,他也跟着发软,怔怔然、傻乎乎,比一滩烂泥还软,完全的不知所措,让她想走离一步,都得摆脱严重的罪恶感。 “你、你要去哪里?”他紧声问,跟在她身后。 花咏夜没回眸,扶着门柱,很怕回头看他,她又心软。 “余皂秋,我家二姊已在柳归舟手里,我再争,也来不及。”一顿。“我想柳庄应会好好照顾我二姊,事情既已如此,我也不牵挂她了……我该走了。” 身后的男人无语。 他不说话,她也能猜出他此时表情,肯定还是怔怔然、傻乎乎。 她举步踏出他的屋房,脚步有些虚浮,有点头重脚轻,但依然很执拗地往前走,然后,她感觉到有人尾随在后,那人步伐静若浮尘,却强烈存在着。 “余皂秋,我想……我们暂时别见面,这样比较好。我还是很喜欢你,但是……你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不要来找我、不要见面……我知道自己很任性,但你……你就由着我吧,好吗?” 说完,她拾步再走,头也不回,绝对不能回头。 跟在她身后的男人确实如她所想,怔怔然、傻乎乎,只是,他目中升起水雾。 她不要他跟,他却止不住脚步,一直跟着她走出自己的院落,然后偷觑她和那位徐姑说了一会儿话,又偷觑她在侍童带领下走出那片设满机关的柳林园子。 他一直跟着她,直到她上了泊在浦边埠头的座船。 他看到她一上船,身子突然一软,猛地瘫坐在甲板上,船上众女全焦急地拥过去。 他知道她头又犯疼了。 ……是他让她痛成那样吗? 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胸口痛到快要炸掉,有时练功过度,逼近走火入魔的临界处,他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师尊说他是不世出的奇才,总可以化危机为转机,可以一层层攀上武术高峰,但这一次不是,他左胸的疼痛前所未有,既陌生又熟悉,像是明明拥有的东西,一下子抽离了,那撕裂血肉的感觉教他浑身发颤。 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暂时别见面,这样比较好…… 你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不要来找我、不要见面……你就由着我吧…… 他还能怎么办? 三个月后 江北最大客栈“富贵楼”今晚仍高朋满座,但,此时整个堂上虽坐满人,竟是鸦雀无声,静得八成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这些天,中原武林出了天大的事,据几位江湖包打听所传出的消息,半个月前,武林盟主余世麟接下苗疆五毒教教主萨渺渺所下的战帖,战帖里写的虽是“切磋武艺”、“以武会友”,其实大伙儿心知肚明,这场所谓的“切磋”完全关系到中原武林的声势,那是非赢不可。 第十四章 不过,教各大门派背脊发寒的是,又有消息传出,说是三日前,盟主余世麟因闭关练武,一个调息出错,竟险些走火入魔,事后尽管稳住了,内伤已成,还是需要长时间将养。 眼看对头已从西南苗疆远道而来,若是咬牙应战,结果堪忧啊!但如果临时抽身,那、那又未免太失身分。眼下似乎只有延期一途,但……也得看五毒教的萨教主配不配合。 如今,萨渺渺座下的十二名使婢已现身,将“富贵楼”三楼厢房全数包下,堂上各门各派赶来“关切”的江湖人士全都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随店家伙计上楼的十二名妙龄的苗家少女。 直到最后一道曼妙姿影上了楼,大堂上终于听到有人吐出好大一口气。 “美啊!呼~~婢子个个美若天仙,听说教主本人更是美翻天呢!” “对了,怎么不见教主本尊?” “这位仁兄,您有所不知,十二位使婢先行,来这儿替她们女教主大人先打点好一切,弄得干干净净,还得薰点香、撒点花瓣,换上自个儿带出的被褥等等,排头可大了。” 众位武林人士开始七嘴八舌,大谈特谈,堂上氛围回复寻常,闹哄哄。 “咱们跟西南苗疆好不容易才相安无事好些年,如今五毒教又闹腾起来。唉,全怪咱们盟主生得太招人疼,当年萨渺渺似乎对他颇有意思,偏偏他喜欢上另一名教中女子。” “这事在当年闹得可凶了,那女子还是教主座下最得力的助手,很得萨渺渺喜爱,当时费了好大劲儿周旋,咱们盟主大人才把佳人迎娶进门,那苗疆姑娘也替他生了个儿子……可惜啊,盟主大人那孩子听说是个痴儿,还是个哑巴,十岁那年生怪病,后来也没了。至于那位苗疆来的盟主夫人似乎也不太适应中原水土,算算,都香消玉殒十多年喽!就不知这位萨渺渺教主再掀风浪,究竟打什么主意?”江湖风流史,永远有人爱听。 “前辈,按您这么说,五毒教教主应该有些年纪了吧?她究竟几岁?”问话的少年操着江南才有的柔软口音,个儿不高,四肢倒十分修长,圆眸清亮,丰润的唇,脆脆的嗓音好似尚未完全变声。他胸前平坦,肤色偏褐,坐姿大大咧咧,一脚都跨到长凳上,吃相正如秋风扫落叶,粗犷豪气,若非如此,乍一见,五官秀丽得还真像个姑娘家。 被追问,江湖混很久的老前辈话匣子一开,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前辈嘿嘿笑。“五毒教这位萨教主啊,在老夫还是少年郎时就登上教主之位了,如今老夫已六十有六,怎么算,她都得比老夫大上几岁,唔……咱瞧,没个八十来岁也有七十五、六哩……”忽而,语气压低,一转诡谲。“但是啊,听说她日日修练房中秘术,五毒教以女为尊,她们养着无数男宠以供教主大人使用,唔……说到秘术,那可大有来头,越练越返老还童,所以这位萨教主尽管年岁渐大,依旧貌美如花啊!” 以女为尊? 修练房中秘术? 唔……如此说来,跟“飞霞楼”不就有点异曲同工的调调儿吗? “哈哈哈,原来如此啊,多谢老前辈指点迷津。”女扮男装,还特意用天然颜料抹黑皮肤的花咏夜咧嘴一笑,抓抓腋窝,活脱脱像个不修边幅的少年郎。 她豪爽地挥挥筷子,嚷嚷着。“吃啊!大伙儿快吃,菜这么多,别饿着自己了,也千万别跟咱客气,小爷我啥没有,就钱多多!” 众人也当她不过是个富家公子哥儿,一时想走踏江湖,因此跑出来玩个几天过过瘾罢了,全没拿她当一回事。不过围在她身边倒有一好处,吃喝全免,还不错,因此还会殷勤地捧着她,告诉她想知道之事。 然而,从这一干江湖人士口中探得的消息,似乎该知道的,她全知道了,若想再进一步,嗯……是该冒点险啊! 半夜三更,唧唧叫着的夏虫也都停歇,寂静的江北月夜中,一抹窈窕黑影窜上“富贵楼”屋顶,动作快捷地寻到最佳位置,静伏着。 等了片刻,确认没引起丝毫动静,黑影动手揭开一小片瓦盖,再小心翼翼凑眼过去。 “富贵楼”的顶层楼面今晚全给西南苗疆来的贵客包下,刚揭瓦,异香立刻盈于鼻间,教主座下的十二使婢果然将客房全薰了香,这西南香料与西漠胡商手中的东西又全然不同,很可以做个买卖。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假若五毒教哪天势力伸进中原,跟“飞霞楼”做起相同营生,能合作,那还不错,若合不来,可就得趁早摸清对方的底。 下方这间房最为宽敞,数了数,有六名婢子正张罗布置,换过新榻和被褥,摆上好几团香枕,挂上一幕幕垂纱……垂纱?唔,原来萨教主也爱这一款吗? 黑影搔搔脸,将瓦盖放回,爬呀爬,移到另一端。 再次揭瓦偷窥,底下是其余的六名使婢,她们围着方桌正在进食,该是分两班轮流做事,现下是这六位的休息时候。 如此说来,教主大人尚未现身,还得等。 放回小瓦盖,黑影正欲起身,尚未抬睫便知不妙——有谁也来夜探! 对方黑墨墨的身影如鬼魅幻现,待意识到时,那人已近身,两人仅差半臂之距。 凭本能,花咏夜出手就攻,哪知那人不闪不避,同样攻过来,而且后发先至,她的掌风还没扫中对方,身子便麻掉半边。 “你……”无声。 说不出话。 连哑穴也被封住。 她倒进那人怀里,底下的十二使婢似乎察觉到房顶有人,在掀起骚动前,那人挟着她窜飞,远远离去。 余皂秋! 一被抱住,跌进那人怀里,花咏夜便晓得对方是谁。 她很熟悉他的身体,熟悉那每条精劲肌理是如何美好地分布在他身上,熟悉他臂弯的力道,熟悉他透出衣衫的体热…… 算一算,他们都三个月没见了。 她说,要他暂时别来找她,他真听话了,完全没再出现,而她也真糟,当时发那一顿脾气,弄得别别扭扭。 二姊座船遭追击一事,后来得知是“渔帮”下的手,“飞霞楼”这边正要上门讨公道,柳归舟倒先下重手……所以,别人的事都解决了,她和他的事却还悬着,他“很乖”地不来找她,她想干脆就闷着头、摸摸鼻子回去和他和好,倒是很难得地情怯起来。 近君情怯啊…… 直到今夜,她遇上他……唔,这的确是个和好的好机会,对吧? 是说,他点了她的穴,纵跳飞窜一大段路,现在两人到什么地方了? 在与风竞驰约莫一刻钟后,男人挟她入林,林子形成片片阴影,是极佳的掩护,月光从枝叶细缝间筛落,明明灭灭,皎光点点。 终于,他选了处月光较亮的草地,抱她坐下。 她的脸迎着光,他则相反。 她想抚摸他的脸,那张面庞明显消瘦,幽暗中,棱角更显分明,但她动弹不得,连唇瓣也还微微张着,没能合起,最后只能望着他,用眸光缓缓滑过他的五官轮廓。 男人深邃瞳心窜着什么,朝她越靠越近,眼神紧紧揪住她的心。 张嘴,我要把舌头放进去……她对他说过。 而此时,他有样学样,她嘴轻张着,他的唇抵近,舌探入她小口中。 她任他予取予求,被动地随他卷搅,于是,气息愈来意浓,胸脯剧烈鼓动,舌下因而涌出玉泉,他吸吮舔舐,几近贪婪。 蓦地,一股热气贯穿全身,穴位受封的麻感顿然消除,他虽出手解开穴道,双臂仍牢牢拥紧她,带着点蛮气。 气血一通,花咏夜随即“反击”,努力回吻回去。 四片纠缠的唇瓣好半晌才分开,两人模样都有些狼狈,热烫的脸、发亮的眼、粗嘎的呼息、微肿红润的嘴。 静静相视许久后,花咏夜摸上他的脸,嗓音略哑问:“这段时候,你有跟别的姑娘在一块儿吗?” 余皂秋漂亮的长目瞪大,用力摇头,摇得发丝都散到胸前了。 她淡淡扬唇,指端画过他的颊。“那你半夜摸上‘富贵楼’房顶,是打算偷窥那十二位貌美小姑娘喽?” 第十五章 他更用力摇头,微皱眉峰,挤出话。“是你偷窥。” “所以我偷窥别人,你也跟在暗处偷窥我?”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余皂秋抿唇不语,算默认了,神情有点紧绷,像似……怕自己突然出现,要惹她发恼。 “跟我说话。”她轻声要求。 他静了片刻才听话出声,有些涩然地问:“那时你……你说要再想想……你想好了吗?” “我还在想。”她老实回答。 反正她是钻进死胡同里,对他越来越没把握了,那样的惊惧在心田里冒出芽,得靠她自个儿想通了才能拔除,才能从一团迷乱中绕出来。 见他又不说话,神色难辨,她不自禁心软,低幽又道:“我也……偶尔会想起你……”事实上是天天想、时时想。“想你人在哪儿?想你在做什么事?是不是有别的姑娘喜欢你?” “没有姑娘。”这次他答很快,眉峰一纠,不太开怀。“没有。” “喔……”花咏夜表示明白地应了声,深吸口气,专注看他。“那么……你怎会来这儿?是你那位散人师尊云游四海时,又应承了别人一堆事情,要你代为处理吗?” 忽而,他神情异变,那是极细微的变化。 他不答话了,原是直勾勾注视她的目光竟微微调开,正转着什么心思似的。 怎么回事?“余皂秋?”她想扳回他的脸。 蓦然间,她再次腾飞而起! 风呼呼扫过,身躯轻飘飘,不需她使一分一毫的气力,因为余皂秋故技重施,又是连声招呼也不打,挟着她就跑,他拔身窜出林子,在月夜中飞驰。 是说,他究竟要带她去哪里啊?! 两刻钟后。 花咏夜瞄到那块岗岩匾额,上头有着“聚贤会德”四大字,据说,是前、前、前……唔,反正就是很久以前的某一代武林盟主,以指劲写下的四个大字,谁当上盟主,谁就把这块匾领回去堂上摆着,以彰显盟主的身分和江湖地位。 如此说来,他们现下溜进的这座园子,正是属于现任盟主余世麟的“泉石山庄”啊!咦?等等!这山庄的主人姓“余”,余皂秋的“余”耶,这、这莫不是巧了些? 弄明白此地是何处后,花咏夜更是不敢出声,乖乖窝在男人怀里,连呼吸都得费劲稳住。 她这两天打探过了,五毒教来访,盟主练功却伤了内息,这非常时期,武林各大门派皆有好手过来助威,不少江湖上成名的侠士也纷纷赶来,“泉石山庄”此时可说是住进了满满的厉害人物,她自然得更小心才行啊! 忍着满肚子疑惑,她让他抱着,飕飕飕地连三纵跃,过墙、攀檐、再过墙,闪过挂满灯笼的长长回廊,轻易避开巡夜之人。 他对这座庄园的格局似是了若指掌,深进再深进,来到一处别致院落后,他终于放她下来,仍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月色奇皎,园中花木与小亭的影儿淡淡投落在青石地上,造景小池与错落的假山奇石镶着一层润光,他突然推开一扇房门,跨步进去。 花咏夜自然而然跟着步进,心脏咚咚跳,重重在胸臆间鼓噪。 月光透窗而进,屋中薄光,借用这么微薄的光线,她打量着周遭摆设—— 木质上等的大床。床榻上摆着小小软软的被。 一颗给孩子用的虎头枕。虎头枕边紧挨着一个略扁的睡枕,看来是女子之物,因枕套上绣着几朵大红花。 床尾摆着高高的桐木柜。 床帷有两层,里层是薄纱,夏天可用,外层是厚厚的绒,冬日时候再放下。 床下方搁着一双女子绣花鞋,以及一双男童小鞋。 这间屋子似乎不常有人进出,所有摆设都有些沾尘了。 余皂秋忽而放开她的手,独自坐在榻边。 花咏夜跟过去,挨在他身畔坐下,她忍不住摸摸那些绣在枕套、被面上的花纹,那些图样寻常汉家姑娘该是绣不出来,多是苗疆一带常用的配色和花鸟图样。 她正在看他的秘密。或许,不能说是秘密,他只是没说,她也不曾去问,而此时摆在眼前的景物,是他的过去。 “你小时候就住这儿吗?”她故作轻快地问。他垂首静默的模样让她胸口有些痛。“余皂秋,跟我说话好吗?” 他没有很听话,仅点了点头回应,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 “娘……和我……我的小院……” “你十岁时跟着你散人师尊走了,就没再回来?”她细细推敲,试探问。 “想到就回来。”略顿。“我来,没人知道。” 花咏夜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回来”指的是回到这间屋子,而非整个“泉石山庄”。“那些江湖包打听全都砸锅了。”竟说他是痴儿、是哑巴,还说他十岁时就没了,真该打! 她笑,见他有些迷惑,也不多作解释,抚着枕面的绣纹道:“余皂秋,这些好看的刺绣都是你阿娘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呀?”她诚心称赞,想像着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性情如此不寻常,与他相处,完全是在考验人的耐性,得存心跟他“杠上”,输光也痛快地跟他“赌上”、“耗上”,才会看到他有趣又生动的内在……所以说,他阿娘真好,是个很好、很好的娘呢! 余皂秋蓦地思及何事似的,侧过身,他伸长手臂打开桐木柜,从中取出一叠叠衣物。 “也是娘绣的。”他抖开小小件的男童衣衫,领口与袖口都绣有图样,十分精致,他表情虽没多大变化,但把小衣衫递到她眼下的举措很有献宝意味。 “噢,好可爱啊!”那些刺绣固然好,但他的小衣服更好啊! 从他手中抢过来,花咏夜抓着衣服前看后看,上看又下看,眼眸闪闪发亮,兴奋得小手颤抖。“余皂秋,你小时候的衣服耶!怎么这么小?怎么这么可爱?你怎么挤得进去?喔,天啊,真的好可爱、好可爱!余皂秋,这件送我啦!好吗?好吗?啊啊啊——那件我也要,还有这件跟那件!等一下!柜子里还有什么?一定有小裤子对不对?我要看你的小裤子,拜托,让我看好不好?”等他回答太慢,干脆自个儿来。 她本想爬过他的身体去开桐木柜,腰却被他牢牢抱住,身子便横在他膝上了。 她近近看他,脸红,身体发热。 “夜儿……” “嗯?” “夜、夜儿……” “嗯。” 静了静,男嗓低哑道:“夜儿……” 花咏夜仅是笑着,不应声了,她怀里还很宝贝地抱着一堆小衣服。 余皂秋其实不确定自己欲说什么,就是想唤她的小名,这样便好。 “夜儿……”他俯下脸,热息钻进她口鼻中,吻了她的唇。 花咏夜迷迷糊糊想,这样,他们算是和好了吧?尽管有些事仍旧没有答案,她没办法想那么多了,所以……顺其自然…… 吻至动情忘我时,她攀附着他,突然间,她头还在发晕,神智犹然飘浮,整个人已被推进床榻内侧。 有人发现他们! 她拨开散发,扬睫一瞧,只见余皂秋挡在榻前,和那道窜进的身影连番交手。 高手过招,短短一个呼息之间,便已攻守了七、八招,屋中气场陡绷! “尊驾是谁?夜闯‘泉石山庄’所为何事?” 那人刚问出,似是一口气没提上,竟猛地剧咳,疾退三步,边咳边瞪住余皂秋。 余皂秋收住势子,垂下臂膀。 然后,他慢吞吞地往前一踏,站在屋内月光最为清亮的那小块地方,他的面庞浸淫在玉华皎色之中。 “余皂秋……”这一边,花咏夜急声唤着,稳住心神,七手八脚跃下床榻。 余皂秋? 余皂秋? 听到那声叫唤,那人神情忽转惊愕。 “皂……皂秋?你是皂秋?” 被唤出名字的余皂秋动也不动,面无表情。 花咏夜对他此刻的神态并不陌生。 刚识得他时,在旁偷偷觑着,总能看到他脸上出现这种疏离、飘忽的神情。 无喜、无乐、无哀、无怒,无就是无,心绪被层层包裹,有耐性的人才能一块儿来“玩”。 眼前这位锦袍男子显然识得他,他却无表情,怎会如此? 然后,那人看清他,脸上的惊愕转为惊喜,微喘道—— “皂秋……真是你……你武功竟练得这么高,你、你……咳咳咳……呕——” 救命!有人吐血啦! 第十六章 【第七章】 那是一张和余皂秋极相似的脸,但眼尾与嘴角有着淡淡细纹,很淡,得仔细找才能瞧见。 可见,虽然身为武林盟主,日理万机,得管东、管西、管南北,盟主大人依旧保养得极好,和余皂秋相较,除了嘴上多出一道修剪得极整洁的小胡子外,他肤色较白,双颊有肉,下颚也丰腴些,然而,尽管父子俩五官相似,眉目间的神气又全然不同。 看来看去,还是余皂秋这种外表冷冷的、内在愣愣的,若被点燃就是野火燎原的古怪性情最合她意。 至于咱们生得一张桃花粉面的盟主大人,这一型绝对深受七十二姝喜爱,尤其是他呕了血,俊庞死白,此时再被余皂秋以真气助他行功,那张白惨惨的脸渐渐恢复红润,白里透红的模样,必然更受楼中众女们青睐啊! 花咏夜守在正行气助人疗伤的余皂秋身边。 静瞅着他们父子二人,肚里原本生出的疑惑少了些,却又增加更多新的。 在她看来,余皂秋是挺喜欢自个儿阿娘的。跟她在“富贵楼”混过的那些江湖包打听提过,说那位苗疆伊人香消玉殒十多年……那时的余皂秋年纪很小吧?可十多年过去,他还记得他阿娘,溜回“泉石山庄”第一个想瞧、想待的地方也是与娘亲关连甚深的所在。 连她都风闻了关于五毒教下战帖,以及余世麟内息受损之事,成天在江湖上走踏的他,不可能不晓得,然而,他对盟主爹亲大人的伤势好似毫不在意,那个爹之于他,就只是个该称作“爹”的人,如此而已。 两刻钟前,当余世麟与他过招,牵动真气以致呕血,她一度还以为他会持续静伫着,用深究眼神定定瞅着对方,他啊,每次遇上陌生或古怪事物,总要用那种眼神在旁观察许久,若引起兴趣了,就会一直看、一直看,眨也不眨,如他每回盯着大乌鸦那样…… 结果是她先有动作,赶忙上前扶住余世麟。 岂知下一瞬,余皂秋竟挤到身畔,硬生生将她挤开,几是用抢的方式把人抢过去,不让她碰。 她内心小小纳闷,不过仍是退开,让他接手一切。 他们席地盘腿而坐。 盟主大人抱元守一,余皂秋在他身后,双掌隔衣平贴他的背,注入源源不绝的真气,盟主大人再以气循流于任督二脉,调养内息。 细汗渗出,轻布在余皂秋额面上,她想替他拭去,又怕扰了此时的行功。 他总是拿真气救人,即便他是武学奇才,许多武功一学就会、许多招式瞧过就记住、许多口诀一看便能体悟,但真气还是得靠苦练,每日辛勤用功,一点一滴慢慢累积,看他这样,心又疼了。 而且话说回来,吵了那场乱七八糟的架,发别扭后,她都足足三个月没助他“练功”了。唉,阴阳还是要调和一下,他丹田才会越来越有力啊! 好!瞧她的,包在她身上!这次得空就帮他多“补补”! 就在花咏夜握紧小拳头,内心对自己信誓旦旦的同时,这一方,余皂秋终于收回双臂,结束这场行功。 他合睫,双掌托于丹田下方,深长而缓慢地呼吸吐纳。 好半晌,他吁出口气,张开双目。 相当突兀地,他一把抓住花咏夜的手,将她拉近自己,不让她靠近谁似的。 “余皂秋!”见他终于睁开眼,花咏夜松了口气,手腕虽被他紧紧扣住,紧到生疼,也无所谓了。 “你流了好多汗,我帮你擦擦好吗?”她柔声询问,但他神情怔怔然,似是听不懂她的话。等不到回应,她主动用干净巾子拭净他的面颊与额面,他依旧怔怔然,她倒也习惯了,冲着他微微笑。 “他没事了。”花咏夜轻声道。 谁没事? 余皂秋眼珠滚动,仍抓住她的手腕不放。 “你爹,他很好,没事。”她再道。“余皂秋,你没事吗?”赶紧用未被握住的一手贴贴他的额面。 余皂秋摇摇头,拉着她的手站起,转身就走。 他表情变化如此贫乏,与至亲重逢,似乎也不带任何意义,无喜怒、无爱恨,即使他方才助对方行气疗伤,耗费不少真气,以他直线式的想法,八成仅是—— 有人吐血。 此人是武林盟主。 此人还算正派。 可以救。 ……如此罢了呀! “皂秋,等等……”好不容易守住气海的余世麟终能开口说话。 他起身,一手扶着桌子,双目炯炯发亮。“别走。你都回来了,我是你爹,‘泉石山庄’是你的家,你还上哪里去?你……你……真没想到啊,南浦前辈把你调教得这么好,你内劲温润,行功时绵绵不绝,年少如你,有这般内劲实在世间少有,如果你肯留下相助为父……助我……助我……”他咳了几声,也不知真咳还是假咳。 身旁男人沉默无语,花咏夜柳眉一皱,忍不住了,直接挑开来问道:“盟主大人留住余皂秋,是要他日日以真气助您行功疗伤吗?” 她是不清楚当年旧事,但将亲生独子托给外人,从此不再闻问,而对于江湖上关于自己独子是痴儿、哑巴,甚至已亡的传言,也从不澄清,全然当作从未有过这个孩子一般,到现下,他却急着留人……他这个“爹”,会不会当得太势利了些? 但,她气不太起来,顶多仅是厌烦,因为在余皂秋眼里,爹就只是爹,余世麟从不曾进入他眼里、心里,既是如此,何须跟个外人生气? 他不生气,她也就不生气。 他没受伤,她也就不觉痛。 面对如此质问,尽管意图被直言而出,余世麟仅淡淡笑,不答反问:“姑娘是?” “花咏夜。”她清声道。 余世麟朗眉一挑,颔首。“原来是‘飞霞楼’的花三姑娘。”他看着两人牵在一块儿的手,道:“三姑娘与我儿皂秋似乎很要好。” 她还来不及回话,人已被拉着走。 好吧,走就走,余皂秋不想说话,那就找个清静地方,她和他慢慢再说。 “皂秋,你阿娘会非常欢喜。” 身后,余世麟嗓音一扬,语调徐徐缓缓,似很不经意地道出,但此话一出,余皂秋步伐竟顿了顿。 乘胜追击,余世麟小心翼翼、既低沉又温柔再道:“如果你肯留下帮我,你阿娘在天之灵肯定十分欣慰。她挂心我,也一直牵挂你,看到你回来,拥有一身绝世修为,她肯定很欢喜,她一直希望咱们父子俩多亲近亲近,不是吗?” 堂堂大盟主,使出这招也……也太臭了吧?! 花咏夜险些扑地,震惊地瞪大双眸,然而更教她震惊的是——余皂秋整个立定不动了。 糟!不妙!大大不妙!大大大不妙! 这会儿换她想拖他走,他真不动,很不听话,她干脆跳到他面前,和他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就算阁下是不世出的奇才,内劲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也不该拿来这样浪费!瞪瞪瞪。很用力地瞪瞪瞪。她水眸笑时好可人意儿,瞪起人可凶狠了。 “……”余皂秋不说话,连内心也无语。 很气他这样,傻傻由着别人欺负。 他不心疼自己,难道都体会不出她会心疼他吗?混蛋! 正自僵持不下,这夜半时分,一道女子传音蓦然响遍整座山庄—— “余大盟主,您与渺渺有约,咱来赴约了,怎不出来相见呢?” 那传音一次又一次,越来越响亮,话音在夜风中回响,整座沉静的庄子陡地闹起来,不一会儿,纷杂的脚步声如无头苍蝇乱乱飞,终子朝这方院落飞来。 “盟主!终于找着您!谢天谢地!” “盟主,萨渺渺的传音越来越近,估计离这儿不出五里,片刻便至啊!” “盟主,您身上带伤,萨渺渺下的帖子何必硬接?” “什么?!接都接了,怎能缩头当乌龟?你是要咱们盟主当乌龟吗?!”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就改期啊!今儿个萨渺渺就算打赢,那也胜之不武,她要想当真正的第一,就等盟主伤好再打!” 有人冷哼。“要是她偏偏就爱胜之不武呢?你找谁讲理去?” “别吵别吵了!咱们全听盟主的!余盟主,您怎么说?” “是啊,盟主大人,这、这眼下如何是好?” 面对一干人七嘴八舌,余世麟轻拂锦袍,微噙笑,两道目光谁也不瞧,直直望着打一开始就被众人干晾在旁边的一双男女。 第十七章 他这一瞧,在场所有人自然跟随,目光全调转过去。 王八蛋! 花咏夜下意识挡在余皂秋身前,众人打量她,她瞠圆眸子凶凶瞪回去。 果然是父子档,盟主大人……不,是盟主奸人此时瞅着他们俩的无辜眼神,余皂秋也会使,只不过前者别有心机,后者是真觉自己无辜。 王、八、蛋!噢,她腹诽余世麟不就间接骂了余皂秋吗?他是那个王八蛋的儿子啊!唉,连骂人都不能痛痛快快,头真痛! “余皂秋,跟我走,好不好?”她拉拉他的手。 “皂秋,我们父子俩该亲近些,不是吗?” 余世麟此话一出,即刻引起轩然大波。 父子…… 父、子?! 盟主的儿子?! 众人惊愕不已,眼珠子都快突掉出来。 然,大伙儿不及多问,萨渺渺的内劲传音又来一波,笑意绵绵—— “余大盟主,怎地闭门不开?这可不是中原的迎客之道啊!” 人已杀到山庄门口! “余皂秋?!”花咏夜陡地惊唤,没能挽紧男人那只臂膀。 他又来“忤逆”她,不想他去,他偏偏要去! 花咏夜不得不承认,倘若她不是如此着恼、这般焦虑,心不是这样七上八下的话,她应该会认为自己挺走运,竟能在五毒教教主不按牌理出牌地夜访“泉石山庄”时,在场凑上一脚。 山庄敞开大门迎客,立有十根粗圆顶梁柱的大厅堂上灯火通明,来访过夜的各门派好手挤上大厅,几乎是将一身红衣的萨渺渺与她的十二使婢团团围困。 江湖传言,萨渺渺貌美如花,艳光四射,如今终能得见……见过后,嗯……八成她花咏夜从小生长在“花堆”里,天天有“花”看,看得眼花撩乱,这位萨教主的美貌在她眼界里,还差大小金钗们一小截,不过话说回来,倘若她真已七、八十岁,然外貌瞧起来却顶多三十有五,那可就大大胜了,“飞霞楼”众女都得甘拜下风。 她拉回眸光,改而瞅着身旁的余皂秋。 他从方才就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是他的习性,她也惯了,不使用言语,她可以用眼神、用表情、用气息和心与他“说话”,可是他把那扇互通的门关起,在他自己才晓得的地方,转着心思。 关于他是盟主之子的事已悄悄传开,许多目光投落在他身上,他无感无觉,双目直勾勾盯着,一直紧盯场中那抹红影……萨渺渺成了他的“大乌鸦”吗?她猜不透他,有点慌。 忽地,他侧过俊脸,对上她的视线。 她一怔,想板起面孔,让他明白她正在发恼,他竟拉拉她的手,似在安抚。 她陡地愣住,忘记要生气。 ……他、他究竟想怎样啊? “余大盟主,这一路山山水水从苗疆赶来,我时时想着咱俩以武会友的那场约定,可怎地听说你练武伤了内息?我心下不安,这才连夜上门求证,扰了你与众位,实在过意不去啊!”嘴上这么说,萨渺渺一张美脸笑得很娇,丝毫瞧不出有哪儿不好意思。 余皂秋再次被引走注意力。 真这么好看吗?唉,好吧,她也来看。花咏夜有点赌气地调开眸线,决定不看他,至少堂上的江湖大事没解决前,她都不看他! 她试着抽回手,但没用,秀荑落进他掌里,他不轻不重握着,让她摆脱不去。 这一方,余世麟抱抱拳,微笑道:“确实练功不慎,血气逆流,受了点小伤。” 萨渺渺轻叹。“何必逞强呢?咱听你说话中气不足、呼吸有异,这不像小伤之状,余大盟主。唉……你伤成这样,我瞧着,心里也不好受呵……”红袖轻压了压左胸房。 有!有有有!花咏夜有瞧出一些端倪,这位五毒教教主哪天若想找人切磋媚术,很可以上“飞霞楼”走走,她满想看教主与七十二姝大斗法呀! 只是,在场的武林人士似乎很不欣赏,连续传出好几声冷哼。 余世麟一脸平静,守礼回道:“多谢萨教主挂怀。” “我自然挂怀你,这么牵牵挂挂,都好些年了。”此话一出,又有好些人猛抽气。萨渺渺也不理会,又道:“那咱俩之间的约定……”说得好像男女之约,而非对斗。“我想跟你来一场,但见你身上带伤,又舍不得下重手,若非真打,那打起来有什么意思?不过要我就此罢手,我也不怎么情愿。唉……如何是好?”话峰连转,她忽又一笑,显露女儿家娇气。“但,如果余大盟主肯留我,让我助你疗伤,咱俩作伴一些时日,渺渺便心满意足了。” 说坦白些,就是要中原武林盟主“以色事人”?高啊!花咏夜自叹不如。瞧瞧那一海票正义之士和江湖耆老,脸都绿掉,又绿得发红,红得发紫。 余世麟不怒反笑,依然有礼。“有人自会助我疗伤,多谢萨教主如此爱护。” 闻言,花咏夜眉儿一拧,萨渺渺则细眉一挑。 “你伤得不轻,助你疗伤之人必须耗去大量真气为你护持,那人是谁?”说到最后,语中微现杀意。在她想法中,自觉那人必然是名女子,只有女子才会为自个儿的情哥哥甘心付出。 王八蛋!花咏夜忍不住又暗骂一声,睁睁看着余世麟将目光一横,瞥向这边,她本能地想挡在余皂秋身前,才有动作,反倒被余皂秋拉至身后,他大半身躯遮掩着她,只听到余世麟又道—— “我儿,余皂秋。” 堂上哗然。 关于余皂秋之事虽传开,但余世麟此时说出,完全证实了。 “……你的儿子?”萨渺渺惊疑不定,媚目陡扫,隔着一段距离直直望着余皂秋。“我知道兰岚替你生下一子,她病故后,那孩子不也死了吗?” “孩子没死,他让南浦散人带走,如今回归我余家。” 听到这话,花咏夜恨到跳脚。原来所谓的正派人士都可以如此不要脸,想先说先赢吗?要说大家来说!她……她……咦?没声?!她又被点住哑穴! 余皂秋头也没回,臂膀未抬,仅微一按她的手脉,一股气冲至她喉间,她、她便哑掉。可恶可恶! 气不过,她偷偷使劲捏他腰侧。 无奈他肌肉刚硬,他乖乖由着她捏,她秀指倒掐痛了。 这一方,萨渺渺双眸发光,几要看痴,喃喃道:“南浦散人……呵呵,好啊,所以说,他是跟着南浦散人习武练功,学得一身好本事。当年若非南浦散人出面,你要从五毒教带走兰岚,那可难如登天……余大盟主,你这孩子,长得与你有七分像哩,余下那三分,却瞧不出半点兰岚的神气,兰岚爱笑,唇角总轻轻翘着……你不爱笑吗?”最后一问是对着余皂秋,她移形换位,倏忽逼近。 堂上立时大乱。 众人往四方惊退,空出一个小场地,花咏夜只觉有股气从余皂秋背后烘过来,他放开她的手。 她五指欲抓握已然不及,人整个往后疾退,夹进人群里。 有人顺手扶她一把,她惊得不及看清对方是谁,待立定,又是奋力挤挤挤,挤至最前头。定睛瞧去,心脏都快呕出口。 余皂秋玄黑身影被一团火红完全困住。 萨渺渺招式变换得极快,快到根本看不清她的手与臂,只见红袖画出一道道流光,她双足像似从未落地,轻身功夫如此之高,绝对是花咏夜平生仅见。 高手试招,大乱的厅堂一下子静下。 众人屏气凝神,屏息观看,连十二使婢亦瞧得目不转睛。自懂事以来,她们没遇过能在教主手下走过三招之人。 余皂秋不止过三招,短短不到半刻钟,连斗五百招以上。 他守于原地,以守为攻,不随那红影起舞,对方快,他亦快,以快打快,同样看不清他的拳掌招式。 这场打斗全然无声,听不到双方气息,听不到肢体碰撞声,沉静,迅如疾风,诡谲幻变。两人确实过招,但未真正打上,招未老,已知对方下一式,于是频频变招,要快,唯快不破,若有丝毫迟疑,便露破绽。 如攻来时那般突兀,那道红影蓦地一退,眨眼间已在十二使婢之侧。 场中,余皂秋双臂轻垂,平静伫立。 他面无表情,目光微动,直到在人群里找到花咏夜,才又默默将脸转正。 第十八章 “极好……极好啊!”萨渺渺笑盈盈,愈加发亮的眸光亦随着余皂秋往人群里扫过一眼。 她连声招呼都不打,红衫翩若惊鸿,飞掠而出,十二使婢随即追上。 许久许久……又许久许久…… “泉石山庄”大堂上有谁忽地爆出一声“好啊!”,这声叫好遍染开来,随即爆出更多、更多的赞声,如浪似涛,铺天盖地。 “盟主大人,英雄出少年!令郎……令郎……好本事啊!” “盟主大人,您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花咏夜杵在原地,怔然看着忽而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余皂秋,他似是傻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群人。 他往她所在的方向张望,隔着人海与她四目相接。 她神情怔然,内心有些莫名落寞,也有些忧虑。 她想着萨渺渺口中那声“极好”……到底,什么东西极好? 花咏夜暗自引体内之气,试着冲开哑穴,她的内劲不算弱,但南浦一派的点穴手法自成一格,她的气冲不开。 那个让她不能说话的始作俑者出现在进回廊的拱门口。 心里不太痛快,她调开眸,面向廊下。 经萨渺渺闹过一场,此时天色薄亮,冷青色天光夹有雾气,淡淡轻笼着廊下那片雅致山水园。 听到男人沉稳的脚步声靠近,她咬咬唇,忽觉自己行径很孩子气……干么不瞧他?她、她总要瞧他的。咬咬牙,她倏地转过身,余皂秋出手迅捷,往她膻中一点,她喉间陡清,能够言语了。 然,能说话她却不说话,连眉睫也未抬,仅定定平视他的胸。 这一夜,他当红。 那些正道人士将他捧得高高的,赞他英雄出少年、夸他是不世出的奇才,他确实值得夸耀,那些都是他该得的。今夜与五毒教教主一会,他大大露脸,亦替他的散人师尊大大地擦亮招牌。 厅堂上的众人迟迟未散,即便她躲到这儿,仍依稀听到前头传来的谈笑声,恭贺盟主大人虎父无犬子,恭贺他余家“还君明珠”,漂浪十余年的宝贝血脉终于回归等等之类……她还听到几个武林大家忙着向余世麟旁敲侧击,问余皂秋的生辰八宇,打探他可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他有吗? 如果有,他自个儿知道吗? 他一战成名,今夜之事再经渲染,传于江湖,他当定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他本就有一副好皮相,武功高强,又是“泉石山庄”的少主,往后不知会有多少武林大家的千金等着他青睐,他一向听她的话,因她早早下手为强,将他独占,倘若……倘若她要他别理那些美丽姑娘,他会听吗? “师尊说,拿她试招。” 花咏夜听到他说话,微微怔忡。 他极少主动开口,但她不言不语,啥也不问,他静了会儿,倒先解释。 “师尊说,‘泉石山庄’有难,可以相帮……还说,我刚练成的掌法可以拿……拿五毒教教主试招。她的内功偏阴邪,极轻巧,我的纯阳掌可以跟她玩玩……”略顿,嘴掀动,像是太多话欲说,得先让脑子整理好顺序。 玩玩? 花咏夜头一晕。 他害她担心得要命、紧张得快掉泪,欲喊喊不出,而他却只是遵照师尊之命,和人家玩玩而已…… 她快要搞不清楚这个武林了,乱七八糟的事一箩筐。 “既是与萨渺渺试完招,‘泉石山庄’之危亦解,你还会留下来吗?”她嗓音轻哑,左胸微促,仿佛仍有些期待,期待他来跟着她。 余皂秋眼珠湛动,静了会儿才答:“娘……娘若在,我留下,她会欢喜。” 可是你娘亲已经不在了……她没有说出口,心头一酸,深吸口气平息方寸间的不适。 他这个人啊,有谁待他好,真心以待,他会很承那份情,一直记在心里。 被他记住,便是一辈子的事,深深刻划在他心版上、骨血里,这是他执着的一面,也是她所喜爱的一面。 而她待他,是不是不够好? 跟他的娘亲、师尊、师哥相较,她不够好…… “嗯……”最后,她点点头表示明白,眸中映着青青天光,如水闪烁。 “余大哥!”伴随那声清唤,拱门边探出一张俏脸。 花咏夜认得这个姑娘,她是苏北大派“天罡门”的大小姐,乔真,年近十七,长相甚是娇美,性子豪爽开朗,此次是跟着门主爹爹出来增广见闻。 瞧着乔真走近,极自然地拍拍余皂秋的肩膀,花咏夜不由得挑眉……适才在堂上,他已跟人家姑娘混熟了吗?对了,这姑娘还称他一声“余大哥”呢!这么快就哥哥、妹妹起来,就说,她真被这个武林弄得头又疼了。 她心头堵着,有股宣泄不出的郁闷。 更教她难受的是,她留意到余皂秋的眼神,他目中极快刷过异彩,似十分欣喜。 乔真对她展颜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礼尚往来地回笑,因为此时此刻,她很难笑出,只听到乔真说—— “余大哥,跟我来,你信我啊,跟我来你绝对不后悔。” 你信我,跟着我,听我的话,我就待你好…… 他又遇到要待他好的人了吗? 那……那很好。 有人肯待他好,都是好的。 只是,花咏夜忽而明白了,她在他心里,到底是可以被取代的。 “夜儿,我要跟她去。”他对她说,不仅眼发光,整张俊脸都罩着淡淡的光。 热泉一下子冲到双眸,她硬是咬牙忍住,对他点点头。“去吧。” 她当真佩服自己。 花家的女儿全痴了,真动情,便痴得要命,但她一直想当“众人皆睡我独醒”的那一个,她办得到的,她可以醒着感受那份痛,即便痛着,头痛、心痛,双眼威胁着要掉泪地热得发痛,她都能办到,清清醒醒。 望着他随着乔真走开的背影,明明哑穴已解,她喉头仍紧缩得难受。 他不再是专属于她的余皂秋了。 她没有怪他,只觉得……或许缘分到此,他有他的路,而她有她的。 在他命里,她毕竟独占过一些时候,至于将来如何,已不是她能掌控。 顺其自然……她一直告诉自己,凡事顺其自然,不是吗? 所以,就顺其自然吧。 泪珠溢出眸眶,滑落双腮,也是顺其自然…… 【第八章】 掀睫,眼前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阒暗,她还在醉酒中吗? 身体轻荡、漂浮、摇啊摇……不,她没醉,而是人在船中,船行于江面,这一段水流应是湍急些。 只是,她是何时上这艘船的? 花咏夜抬手想揉揉额角,那只手如有千斤重,她微蹙眉,徐长吸气,留意到那股异香……原来被人下迷药了。 她很努力搜索记忆……那日天薄亮,她独自离开“泉石山庄”,打算绕去江北“捻花堂”与众女会合,那几晚,她夜夜宿于舟船上,某晚还沾了些酒上船,没谁陪她喝,只有自个儿的影子、夏夜的月娘。 醉眼朦胧时,她闻到同样的异香,之后意识尽灭。 她被劫走多久?已一日了吗? “当真拿那姑娘当条件,余少侠什么都好说了。” 这女子声音她听过,想啊……花咏夜,别懒,快想……啊!是萨渺渺! 她方才说什么……什么少侠? 是“俞少侠”?“于少侠”?还是……“余少侠”? 花咏夜眼珠滚动,觑见墙面隐密的一角透进微光。 她几乎使尽吃奶的气力才翻了个身滚过去,那是个小洞眼,约铜板大小,她曾跟着七十二姝上“柳红院”观看五十对五十的百人“牙床大战”,那时就躲在墙后,用小洞眼偷瞧,跟现下情况颇像,因洞眼另一端真有一双贴在一块儿的男女。 那男子盘腿而坐,从小洞眼瞧去,他眉目低垂,拔背收颚……很像每次共修过后,他盘坐在她身畔,打坐练气的姿态。 怎会是他?怎会是他?!花咏夜满心惊愕。 按理,他此时应是在“泉石山庄”,做那些让他阿娘欢喜的事,还有“天罡门”那个娇美可人的姑娘,他跟人家走,既然已去,怎会在这儿? 异香薰得她目力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以为很使劲了,其实仅虚弱扇睫。但耳力倒未受阻,她听萨渺渺娇笑又道—— 第十九章 “那晚在‘泉石山庄’堂上,我见你手握着她,与我打过一场后,你目光急急搜寻她,当时我便想,原来你心上有人,极好、极好。”她腰带已松,身上红衫欲掉不掉,她挨近他身后,饱挺胸ru大胆压上他的背,亲匿趴着。“听说,余少侠发了顿大火,那些武林人士赖在‘泉石山庄’想亲近你,你要走,他们不允,你被惹恼,一阵长啸险些震垮整座庄子……”愉悦叹道:“我可真想亲眼看看你爹和那些人当时的惨样。” 一双玉臂滑过男子宽肩,滑进衣襟内,红唇在他耳畔吹气。 “你急着要找心上人,找不到,很慌吧?我有你要的,你有我要的,我先请那姑娘上船作客,要你服下软筋散后才肯领你过来,你眉峰不生波,张嘴便把药全吞了,呵呵呵,所以我才说极好极好。”略顿,她的手更嚣张,开始解男子腰绑。“余皂秋啊余皂秋……你应该知道,五毒教的软筋散不比一般,药效一起,足让高手暂时散功,而我让你服下的那一帖还添了某种药性啊……”腰绑松解,她的手如蛇般缠着他的身躯,平贴抚摸。 简直……傻眼! 花咏夜张口欲叫,不知是否嗅了过多、过久的异香,她喉中紧涩,几次都发不出声音,即便发出,亦微弱得穿不过厚重墙面。 洞眼外的景象,萨渺渺说的事,让她情绪一层层交叠,脑中纷乱。 她伏在地上喘息,微雾的双眸一直要看清男人那张脸。 余皂秋没有丝毫动作,或许已无力挣扎。 他衣衫被扯开了,裤头已松,露出精实有力的深蜜色胸膛。 萨渺渺腻着那具男身,见他不动如山,颇不甘心,忽而从他身后晃到身前,腻进他怀里,坐在他的盘腿上。 “你心里喜欢谁,我也不管,你要想带走那姑娘,要她完好无缺,就留下来多陪我几天。余皂秋,要是能够,咱可真想把你带回苗疆养着,只是你武功奇高,我怕圈不住你,势必得挑断你手筋、脚筋,这么想想,心又不舍,你这块习武美才,资质奇高,我舍不得毁……”低笑。“再有,就是因为你这么强,比你爹还招眼,跟你过招好痛快啊,才令我好生垂涎,想跟你共修个几天……” 他淡垂的面庞遭抚弄,漂亮薄唇落进女子口中,被吸吮着。 花咏夜双眸更雾了,不是伤心,而是极端愤怒! 他何必来?何必啊? 这么傻、这么呆,要他服药他就服!人家欲凌辱他,他难道不知吗?软筋散……软筋散……还是出于五毒教之物……一听便知不妙,他还吃?至于另外添加的某种药,九成九跟合欢散脱不了干系,她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 这算什么共修? 使强逼迫算什么英雌好女?! 这到底算什么啊! 原来五毒教英明神武的女教主到底及不上“飞霞楼”众女,她们要的是男人们甘心情愿匍匐于脚边,踢都踢不走,即便踢飞了,还是乖乖爬回来痴缠,而萨渺渺这种强取手段,太不入流!太不入流! 眼泪流不停,她没想哭,但觑见洞眼外的事,自然气到哭。 心揪成一团,她拼命拉住意识,奋力想弄出一些声响,让他晓得她安好。 她想起,以往跟楼中姊妹躲进密室“见习”男女之术时,密室通常内外都设有机栝,进得来便出得去,那么,这个小密室里定也设有机栝,她可以找出来,她要出去,她……她不要余皂秋委屈自己受那种罪,如果他乐意也就算了,好比他那日目中闪耀、双颊泛蜜光地跟着“天罡门”的乔家小姐去,她知道那时他很开怀、很乐意,但这次不是,而那时的心痛与此时的心痛,滋味又全然不同。 她真的希望他快活,是真的,这样,她的心痛难受也才值得。 身体沉重得难以驱使,泪要流,只好由着它流。 她将心志和慢慢凝聚的力气专注在指尖,下功夫,好不容易终于能动,她试过一次又一次,从指尖扩及到整只手,然后前臂、上臂、肩头……泪还在流,一直流。 洞眼外响起女子动欲的娇吟,那双玉手正玩着男人,花咏夜不看、不听、不想,只是很奋力很奋力、一点一滴地夺回掌控身体的权利。 身躯极热,热中带酸软,渗进骨血、脏腑……余皂秋轻闭双目,徐徐拉长呼吸,守着每一口吐纳。 他很静。 体内虽大纵不静,但他心志很静。 守着气,以南浦一派的心法呼吸,让气循流,走遍全身奇经八脉,与体内那股大纵相抗衡……渐渐、缓缓,神与气相合,意与念同心,他五感大开,察觉到他一上船就试图追踪的那抹女子轻息,只是她气息很弱,断断续续,极可能被下药,或者中毒……是中毒吗?是吗?!他无法从那缕气息中分辨出来!陡地,他胸臆动荡,气微不稳,那股大纵趁势又起,他的感觉浮出表面,意识到一双手以他陌生的方式碰触他,鼻中尽是那股味! 背脊骤颤,肚腹如沉沉挨上一拳,他几要呕出! 不能想! 不能妄动!还不能! 记住呼吸,抓住那起伏、吐纳、鼓捺之法。 他再度沉稳。 静……极静……心志沉入完全静黑,他被温暖的水包裹住,仿佛回到孕育之状,那是他以前打坐时从未到达的境界。 突然间,他神魂破茧而出,急速飞掠,双目未睁,眼前却一片清明……他看见那只大鸦,肥滚滚的身躯,长且硬的喙,奇异的眼珠,它振翅飞起,他随它一飞冲天,它停在天台栏杆上理着毛,他随大鸦跃落天台,看到蜷卧在地的小姑娘。 他一直没告诉她,那年,在小小天台上第一次瞧见她,她缩腿蜷伏、小手搁在洁颚下安眠的模样,让他想起甫出生的猫仔,软绵绵,温驯可爱,他盯着她看,手指发痒,极想摸摸她的发丝、碰碰她的白颊。 ……后来,她用力握住他的手,他惊愕到几近骇然,不晓得原来静静的心也会掀起大浪,只因她的一握,随意却有力的一握,她细嫩小手握住他的大手,那力劲直扑他的胸房。 胸房一鼓,倏然呼出,千万红尘万千风,他神魂再飞,在这个境界,他似一抹归魂,去向何方,全随意念。 ……他抓着钓竿和两条鱼,看到她伫立在破败民家前,月光镶着身,她的背影朦胧纤瘦,有着淡淡孤寂……然后她旋身过来,那张秀丽脸容忽而绽笑,那一笑,把所有孤寂之味尽数驱走,只因她瞧见他了。 她看着他,笑得清爽开怀。 他也一直没对她说,在那个月光迷离的夜里,见她出现在那里,他左胸骤跳,跳得胸骨发痛,血液热烫,热气往眼眶冲,因为来到那处民家,他也盼着见她,她不在,他难受得想哭,她真在眼前,他又激切得快要落泪…… 圆圆眸。圆圆腮。 她的眼睛笑时弯弯的,狠瞪时总教他心头猛跳。 ……她瞠圆眸子狠瞪,瞪得他又想哭了,但他不能放手,他不能放下她二姊,那是师哥的救命药,他在心里许了诺,得顾着师哥。 所以,夜儿,你打我吧,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打我出气,就是别哭…… ……她沮丧地滑坐在地,不再追打他,他的不安一波接连一波,兜头罩落。 他走近她,拥她入怀,她叫嚷着要他放开,那……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放?要怎么放啊?! 他要放得开,就不会在她说要暂时别见面之后,还一直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出柳庄,目送她上船离开,而后,又躲回自己房中,缩在棉被窝里,待清醒时,满脸都是泪……如果她知道他这么爱哭,会不会笑话他? 神魂又是疾驰,周遭光点明明灭灭,他寻找落点,然后看到儿时曾住下的那间房,有着娘亲记忆的那个小小所在。 ……她与他并肩坐在榻上,脸红红,兴奋的眸子发亮,抢着他手里的小衣衫,见一件抢一件,像似那有多宝贝,她开心得要命,还想要他的小裤子,直嚷着怎么这么可爱……他才想问,她怎会这么可爱?可爱到让他想与她这么窝着,窝一辈子,就她而已,不会再有谁…… 第二十章 他听到她嗓音软软,道—— “偷偷告诉你,我心里很欢喜喔!因为我挺喜欢你,你很怪、很静、很妙、很奇……我头一遭这么喜欢一个男孩子,你别跟旁人说,你……你也不要笑话我……” 怎可能笑她? 他……他也想告诉她,他很欢喜、很欢喜,又很喜欢、很喜欢,全身隐隐发颤,胸房波动不平,欢喜到头重脚轻,喜欢到目眩神迷。 可是,她明明喜欢他,她明明这么说的!既是……既是喜欢他,为什么偷偷走了,连句话也不留? 他们虽说聚少离多,但每回分离前总要说过好些话、聊过好些事,然而在“泉石山庄”,她不告而别,他整个人不对劲,头痛、胸闷,心绪低落到不能再低落,他再钝,也感觉得出不寻常。 她是不是还很生气?气他不听话吗? 你信我,跟着我……你听我话,我就待你好…… 他想跟她说,他信她,永远、永远追随她,他要她待他好,只待他余皂秋一个人这么样的好。 余皂秋,就我跟你,我们是伙伴,谁也不能抛下谁…… 不能抛下!她都这么说了,难道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吗?要不,为何抛下他? 他留在原处,孤伶伶,即使无数又无数的人围着他、缠着他,依旧孤独。 蓦地,开通畅行的气一窒,仿佛沉疴落心,滞碍难行。 感觉再次浮出表面! 他ru首疼痛,才觉痛,痛感猛又一波袭上,从胯间冲至脊骨、冲至脑门,冲得他气息大乱! 别、别去想! 不能掉进那个泥沼! 一掉进就是万丈深崖,险极、凶极,怕是回不来,一入魔,就寻不到回头路。 所以,别想!余皂秋,别想别想别想!别想! 你不可以让别的姑娘这样抱你、摸你、亲你…… 你若跟别人乱来…… 你若跟别人乱来…… 我就不要你了,那样很脏,我讨厌那样……那样很脏,我讨厌那样…… 地震动了,他犹如座立在震央上的危楼,顷刻便要垮散。 在时间长河上穿梭的神魂宛如折翅的鸟,倏地往下坠跌,既痛又苦,五内俱焚,终于啊终于,他到底守不住那口澄明之气,脑中乱象尽出。 “余皂秋,我破你气海穴,瞧你怎么守?” 女嗓带着浓怨,随即,他丹田受到强大压迫,剧痛刺入,他本能反击了。 他双目并未睁开,一出手,竟精准无比地扣住萨渺渺双手,十指尽数压在她手脉上。 他体内有股巨大的气,脑中闪过五颜六色的模糊事物,如野马奔腾、如野火燎原,越乱,气越强,那似乎不属于正道的纯阳内力,偏邪巧,凝聚之速快得不可思议。 听到女子发出惊哼,挣不掉他的突击,他内心兴起前所未有的嗜血快感。 就死吧……同归于尽吧…… 那样很脏……就同归于尽…… “你服了五毒教的软筋散啊!你、你明明服了……余皂——唔呜……” 他如猛虎出柙,将人扑倒。 他双目一直未张,低头咬住萨渺渺那张发出颤音的嘴。 花咏夜在小小黑室中摸索。 外头声响不断,她眨掉眸中雾气,拼命想看清楚周遭。 几乎是费尽吃奶的气力,僵硬的指尖摸到一小块微凹的墙石,她急急试着,知道有古怪,却还找不到正确法子,直到萨渺渺那句带怨伴恨的话,她心一抽,再次凑近洞眼。 ……入魔? 她看到那男子发丝轻散,合睫,双眉舒敞,那张好看的唇噙着一抹诡笑。 她从未瞧他这样笑过,教人骨子里透寒,像似什么都不在乎了,魂也不要、心也不要,而区区肉身又算得上什么?他把自己让出来,随任何一抹灵占有他的躯体,他是余皂秋,又不似余皂秋。 “混……混蛋……余皂……余皂秋……”她吃力叫骂,捶打墙面。 她看到萨渺渺伸出细长指甲欲刺他丹田,阻他行气,看到他毫无预警地扣住萨渺渺手脉,后者无端震惊,已如何也甩脱不掉。 她看到他俊脸上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不断扩大,看他扑倒萨渺渺,咬住她惊喘的嘴,下一瞬,她以为又是泪水蒙了双眸,才会看到他周身朦胧如镶着薄光……那是气,气原是无形之物,肉眼瞧不见,但此时从他身上迸发而出的气,奇诡地跃动,他仿佛是海市唇楼。 可怖的是那个被他死命扣住的人。 她看到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变了形,窈窕曼妙的身段也变形了,萨渺渺瞪大眼,一开始还唧唧唔唔地哼声,之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膨胀再膨胀,被封住的小口逸出微光,被紧紧黏住的手腕剧烈颤抖,无处可逃。 一时间,她很不能理解,只晓得余皂秋此时真气乱窜,无处可发,正源源不绝又一股脑儿往萨渺渺体内“倾倒”。 为什么会生出这股狠劲?她实在不懂。 然,以他这股狠劲再继续狠下去,必定油尽灯枯……会死的!他难道不知吗? 混蛋!他究竟想些什么?! 她喊着他,一手拍击墙面,另一手不断试着扳动那处小机栝,不知是迷药药效渐退,抑或内心忧急如焚,她完全忘却身体的虚软与不适。 余皂秋……余皂秋…… 他在烈火里烧,痛已不觉痛,痛到麻痹,只觉恨极。 既要死,就拖个人来垫底,狠狠折磨对方,即便消耗了自己,他很是痛快……很是痛快啊…… 你想干什么?混蛋! 想死吗? 他捕捉到那抹细微叫喊,不再仅是如若游丝的气息,那嗓音是他最最熟悉的,但语调极凶狠,他浑沌脑中蓦地闪过那张小脸,和那双圆瞠怒瞪他的水亮眸子,即便凶他,秀丽眉眸亦含情,他内心忽地泛甜,尝到蜜味,这些年,她其实一直宠着他…… 你敢?! 咱们是伙伴啊!丢下我去死?还有没有道义? 余皂秋! 他蓦然一凛,身心俱颤,瞬间竟汗出如浆,气劲皆松。他松开双手。 他惨,蜷在他身旁的人比他更惨。 他不瞧萨渺渺一眼,爬起来,颠颠摇摇,步伐踉跄地朝那方藏着洞眼的墙面走去,尚未碰到,墙面陡开,花咏夜终于扳动机栝了。 眼前骤亮,她本能举臂遮光,再张眼,看到全身近乎赤裸的他。 “余……余皂秋……你……耍什么狠?”边骂,双腮湿漉漉的。“混蛋!” 他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只专注看她。 直勾勾看着,他脸上有种莫名执拗,眼神偏狂。 花咏夜勉强撑坐,喘息着正要说话,舱房中气氛陡绷! 十二名使婢觉察出异状,破舱门而入。 眼下之事瞬息万变,她惊急、心颤、出声提点,她急急往怀中摸出芙蓉金针,然金针捏在指间不及射出,一干使剑的小女子已全被打趴——余皂秋手起手落,无一赘招,速战速决。 速战过后,他轻垂两臂,十指微曲,背对着她伫立不动。 黑发披肩、散背,那是一具线条美极的躯体,背肌的优美弧度延伸而下,到他瘦削臀部、他强而有力的腿…… “余皂秋……”喉咙紧涩,花咏夜唤声沙嘎。 心仍高悬不下,胸中阵阵的痛逼得她咬牙撑起虚软双腿,试着走向他。 在他脚边,倒落着好几条身躯,横七竖八的,不是被制住周身大穴,便是被他重手击昏。 他立在十二使婢叠起来的人堆里,听到花咏夜那声哑唤,身躯微乎其微一颤,晃了晃,再晃了晃,失神一般,然后,他侧过脸,再慢慢转过身,像是在阒黑中走了许久许久,走至疯癫、狂乱,走到累坏了,终于望穿一条归道……归路那一头,那个姑娘扶壁而立,脸容苍白但眸光有神,她的眼睛覆着水气,闪亮亮,里头漾着清晰可见的感情,勾住他心魂。 姑娘的娇唇动着,发出声,似乎是说……似乎在说—— “余皂秋,你别想死!” 他呼吸一沉,心头陡窒,掀唇欲语却无声。 夜儿…… 他记得自己像是笑了,勾着嘴角,微微笑,然后……笔直倒落! 无天、无地,神销、气耗,他意识尽灭。 尽灭…… 【第九章】 惊呼噎在喉间,花咏夜根本不及扶住余皂秋那具如断线傀儡的高大身躯。 即便来得及,以她勉强撑持的状况,怕也是一个压着一个,两人跌作一团。 第二十一章 挨近他身边,拥他入怀,他体热忽高忽低,面庞死灰,她明明很坚强、很不爱哭,经过这一事,关乎着他,才晓得自己也有变成泪人儿的本事。 在帮他找回衣物遮掩赤裸时,伏地如死的萨渺渺忽然动了动,极虚弱地申吟。 她气恨难平,扬高手臂想甩上几巴掌泄愤,但一瞧见那张全然变样的脸,她恨恨咬牙,如何也下不了手。 五毒教教主的美貌尽毁,她整个先是膨胀如大球,余皂秋一撤手,她体内跟着散功散气,肉身萎缩再萎缩,撑开的皮肤一弛,布满皱纹,一头乌发光泽尽失,干如稻草,张着嘴,她荷荷发出怪音,眸珠混浊,意识不清……强拿男人练房中术,终遭反噬了吗? 只是萨渺渺再惨,也解不了她心里郁闷。 重新回到余皂秋身边,她强撑着,尽可能替他套上衣裤。 他不喜欢裸露,除非跟她在一块儿,他一向害羞,刚开始的那段共修总要她哄着、诱着,如今被人折腾成这模样,她的心简直在淌血,怎么舍得? 十二使婢尽败,偌大的座船已无人掌握,在江面上随波横流。 揽着余皂秋,她摸出腰间的木哨,吹响,长音交叠短音。 只可惜她此时丹田无力,用以联络的哨音无法吹出该有的清厉透劲,她吹过一次又一次、一遍再一遍,一个多时辰后,终子有船疾行而至…… “我来。” “三姑娘,你好不容易不晕了,还得多养着,别忙啊!” “我没事。嗅过咱们的‘解迷香’,又用香草药沐发浴身后,已经好多了。”花咏夜虽露浅笑,仍掩不住眉眸间的忧虑。她从杨姑手里取走干净巾子,瞄了榻上昏迷不醒的余皂秋一眼,又道:“我来。我想看顾他。” 杨姑叹口气,没再多劝,把船舱留给他们俩。 花咏夜逾期未归,一得知自家三姑娘出事,“飞霞楼”这次循线追来的座船可大有来头,是武装轻船,船身轻、行速快,两侧各配有一座小船炮,宜守宜攻,就是所有的船舱隔间全窄小了些,但窄小很好,她喜欢和他窝在一块儿,不需要过大的所在。 武装轻船往南行,她要带他回去,她想养好他。 坐在榻边,她轻拨男人发丝,碰碰他的颊面,低哑喃喃:“余皂秋,把你养好了,咱俩也该说清楚,你要真喜欢苏北‘天罡门’那位乔家小姐,想跟她去,我也不恼的……”微一笑。“我就爱你这性情,喜欢便是真喜欢,不喜欢的,你也不懂虚与委蛇。”咬唇,心里难受般闭闭眸。“你快些醒来吧,你肯醒,怎样都好的,好不好?” 对他有满心爱怜,有时很难受,但也认了。 她小心翼翼解开他的衣衫,开始替他擦拭面庞和身体。 他的背部没留下什么伤,但胸前、腹部和大腿内侧有着无数道指甲刮痕和齿痕……那时,他不肯依从,欲火不腾,萨渺渺恼羞成怒,自然下重手。仔细检查,他腿间的元阳也带伤,厚实顶峰曾被粗暴地摩挲、捏扯,伤口不大,但隐处已红肿充血。 呼吸困难,简直被掐住脖子,花咏夜仰高头,用力把眼眶中的热气逼退。 只会哭能顶什么用?他还得靠她照料! 费了番劲儿才稳住心绪,她用温水洗净巾子,从头到脚替他擦拭,水脏了再换过,如此换到第五盆水,才算将他稍微弄好。 她在他衣袋中找到柳庄的上等金创药,再取备于船中的“飞霞楼”的冰凝祛瘀膏,将两者调和一起,用磨得细润的小竹片刮了些,细心涂抹在他伤处上。 往他伤痕累累的ru首抹药时,那里肌肤敏感些,昏迷的他,身体畏疼般微微一抽,那鞭子真像直直抽在她心版上,打得她满地哀嚎。 连做好几个深呼吸,她咽下喉中无形块垒。 红着眼,头一甩,她干脆探出舌尖勾了点冰凉药膏,贴近他另一边的ru,轻轻将药抹上。 她的舌端柔软无比,比手指还要灵动,在他伤上滑动,一遍遍将药抹匀。 当然,还有他腿间阳峰,那儿是男人全身上下最最脆弱之处,肌肤如此细嫩,却又伤又肿……花咏夜心无邪念,当她同样以舌尖勾药为他涂抹时,心里只暗暗希冀他能快快转醒。这些不大不小的外伤她还能处理,但内伤……那致命的内伤,此时此际的她实在束手无策。 她一被救上自家座船,立即请杨姑尽速联络“飞霞楼”众女,请江南、江北各地的姊妹们全力追寻南浦散人的下落,务必要找到他老人家,余皂秋内息大乱,大鸣又大放,不是寻常大夫治得了的。 她倾身埋首于他腿间时,他喉中滚出嘎音,腰际颤动,突然往榻内一侧,翻滚闪躲她的碰触。 “余皂秋,没事了,是我啊!”她急急上榻,让他的头枕在膝上,抚着他额面,嘴里焦急又说:“是我,是夜儿,你忘了吗?歌尽月寂花咏夜,我叫花咏夜,我是花咏夜,你记得吗?记得吗?我、我有小名……”她真怕,怕他真入魔,把两人间的一切全忘怀,不再思忆。 “夜儿……”终于,那张薄唇吐出声音,余皂秋两眼微启,目中无神,意识似乎仍飘浮中,并未全然清醒。 即便如此,也够让花咏夜欢喜,她捧着他的脸,哭着点头。 “是,是夜儿,不是别人,没有别人。” “嗯……”垂下睫,他极倦般挨着她,脸色布着死气。 “余皂秋,我喂你喝水好吗?你唇瓣好干,若困,喝些水再睡,好吗?” 他没哼声,像又昏睡过去,但当花咏夜将茶杯举近时,他虽闭目,两唇倒张开一道细缝,很温驯地啜着、饮着。 哪知,那口血竟如此突兀地呕出来! 他内伤严重,呕出的血将她杯中剩余的清水尽数染红,沾在他颊面与颚下的血红,衬得那张俊脸更加死白虚弱。 “余皂秋!”花咏夜快疯了,紧紧抱住他,恨死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泪水完全忍不住,扑簌簌地流。 紧拥着他,内心纷乱,她说了很多,也骂了很多,骂任何一个该骂之人,就连南浦散人也逃不过被剿的命运。 “……还是当人家师尊的呢?师尊都不师尊,一天到晚云游四海,连徒弟生死都不管,当什么师尊嘛……”吸吸鼻子,泪腮蹭着他的发。“下回见到你那个散人师尊,看我……看我拔不拔光他的胡子……” 蓦地,船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白眉美髯、颧骨红红的老人站在那儿,抠着鼻头,表情很无辜。 花咏夜抬睫瞥去,不禁怔然,双眸不由得瞠圆。 那老人唉唉叹道:“三姑娘,咱这不是赶来了吗?我可是跟在徒儿后头收拾了一堆烂摊子,刚摆平‘泉石山庄’的事呢!他那声长啸震垮了山庄大堂,石啊瓦啦柱的,压伤好些武林朋友,摆平那儿,又赶来摆平这儿,连缓口气的工夫都没啊!”两手一摊,有够委屈似的。“你还想拔光咱的胡子?” 花咏夜抹掉眼泪,朝南浦散人一跪,磕头说着:“求前辈救人!”骂归骂,一瞧见“救命仙丹”现身,她绷紧的心魂终能稍缓。 老人家见她眼眶红红、鼻头红红,神情这般郑重沉凝,遂也收起一贯嬉笑的态度。再说了,伤者可是他向来引以为豪、深觉当年确实是捡到宝的闭门徒儿,他怎可能袖手旁观? 于是,南浦散人随船南下,在船上为余皂秋疗伤,他双掌平贴余皂秋宽背,输以真气,护守心脉,一日后,余皂秋已有起色,面庞不再灰败沉寂。第二日,在师尊护守与引导下,余皂秋以南浦一派的呼吸吐纳法打坐练气。 他根基原就打得极稳,面对萨渺渺的这一劫,他几已散尽体内真气,若非花咏夜在最后关头唤住他,他真要与对方同归于尽。一时间,他从极强转为极弱,身体负荷过剧,又险些因心绪波动而走火入魔,才会虚弱至此……然,他余皂秋毕竟是百年难遇的习武美才,一恢复体力练功,乱窜的气血便疏通了,内力以极快之速练回,聚于丹田。 几日过后,南浦散人见爱徒一切稳下,笑笑抚着他肩头,又继续很不负责任地云游去了。 其实,该将余皂秋送回南浦柳庄将养,在柳庄,他肯定也会得到很好的照料,但花咏夜最后仍全权作主,把他渡回“浪萍水谢”,渡进她那座位在紫相思林畔的高处小楼。 第二十二章 她想顾着他,直到他大好。 住进“浪萍水谢”中的小楼,他半句言语也无,成天不是打坐,就是练气。 对他的异常沉默,花咏夜隐约感到不对劲,却找不出原由。 他甚至……不习惯让她碰了。 几次替他上药,他会极消极地躺在榻上,仿佛这具rou体已不属自己,他会无法克制地僵硬、颤抖。好几回,她瞥见他皱眉抿唇,面庞都快埋进枕里,很忍耐着,忍得满面通红,连耳朵都染红。 她不懂,很不懂,但,事情不能这样悬着,伤心又扰神。 “余皂秋……你……你想着乔真吗?”所以才不想让她碰? 那张麦色俊庞浮出疑惑,完全不懂她说些什么似的,害她还得忍着心伤,强颜欢笑,一字字说清楚、讲明白。 “就是苏北大派‘天罡门’的那位乔大小姐啊,你跟她……处得很好吧?她瞧起来似乎很好,我、我……”我什么我?她都快梗气了,明明要自己别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可笑地发醋。 听到派别和乔大小姐名号,他黯淡目光竟烁了烁,不过随即又黯下,光是如此,便教花咏夜既喜且悲了。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继续强颜欢笑。 “那好,若她待你好,你去她身边,那……那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他面庞忽而沉下,不知想些什么,双目再次失去神气。 她唤他,他也不理,像孩子般闹脾气,端药给他喝,他也不喝,还得一匙匙逼着,跟他斗耐性,他才肯张嘴,好不容易喂完药,想跟他再谈谈,他倒是盘腿打坐,陷进自个儿的境界里,不让她触及。 该怎么办才好? 头疼啊头疼,她心如刀割,想潇洒放手竟如此之难,惊得她夜夜盗冷汗,完全摸索不出他的想法。 几日后,夏转秋凉,花咏夜一早出水谢办些琐碎事,去了一趟“飞霞楼”。 午后,她返回,独自一个撑船穿过板根水林,边撑着,边沉想,偶尔望向刚刚被她从“飞霞楼”那儿带上船的大玩意儿,那东西……那东西……明明极难入手啊,有钱也没得买,今儿个倒有人送上门来,指定给她,而且分文不取! 越想,越疑,脑中有个想法渐渐成形。 她心脏怦怦跳,撑篙的手心都冒汗了。 一刻钟后,她泊了船,抱起那团大东西跃上石阶,回自个儿的小楼。 楼中幽静一如往常,婢子知她习性,总是固定时候过来,伶俐地做好所有事情,又悄悄退出。 她走进寝房,男子闭目、舒肩拔背盘腿而坐,又在练呼吸吐纳。 她没扰他,但脚步放得再轻,以他的能耐,必早已意识到房中多了个人。 她打量那张好看的男性面庞,略带病气,唇瓣色淡,却很惹人心怜……忽而,那两扇墨睫动了动,掀开,他的目力已恢复,就是眼神跟以往不太一样,淡淡、懒懒、恹恹,纠结着什么,她几次想解,都被他的沉默不语击退……不过这次她绝不退,不问个明白绝不退! “我想,这东西是你的吧?”花咏夜平声静气问,把簇新的大蒲团抛上榻。 蒲团软呼呼,水制成似的,丢到榻上竟还起了波动,一股宜人馨香散发出来。 见到大蒲团,余皂秋眉峰蹙了蹙,随即思及什么,刀裁般的剑眉一挑,俊颊竟生出两团晕暖,简直……秀色可餐。 花咏夜暗自吞吞唾沫,骂自己定力不足,她还不能“晕”啊! 走过去,她大刺刺上榻,也学他盘腿而坐。 “这是‘铃雪铺’的‘如意蒲团’,还是苏北‘天罡门’的乔大小姐遣人送到‘飞霞楼’,指定给我的。”略顿,她深呼吸,稳着语气。“……我忘了一事,极重要的一件事,那间‘铃雪铺’背后其实是有靠山的,属于‘天罡门’的小产业之一,如同咱们‘飞霞楼’与江北的胭脂杂货铺‘捻花堂’之间的关系,牵来牵去,都是一家子……余皂秋,那日在‘泉石山庄’,你见着乔真,两眼就发亮,只因为……因为她有门路拿到‘如意蒲团’,是吗?” 薄薄唇瓣轻抿,他脸微侧,颧骨犹红。 “跟我说话。”她轻声命令。 好半晌,余皂秋才道:“乔姑娘说……要、要结拜,当义兄妹,她就弄得到‘如意蒲团’……要多少个都不成问题。” “所以,你和她结拜了?” 他极快地望了她一眼。“嗯……” “那……这蒲团是你的了。”她把那团有钱也买不到的珍物推向他。 “……是给你的。”他闷闷道。 花咏夜螓首略偏,慢吞吞问:“余皂秋,如此说来,就是你送我东西了?”她不过提那么一次,他便记住,怕她共修时腰酸背痛,真帮她找来好使的玩意儿吗? 缠缚于心的沉重感陡然一松,她脸也热了,咬咬唇,又把推出去的蒲团慢慢拉回来自己这边。 余皂秋不答话,搁在膝上的大掌被一只柔荑握住,他僵了僵,五指收握成拳。 他异常的退缩动作花咏夜不是没察觉,心里成忧,唇角却弯出一朵笑。 “那时乔大小姐要你跟她去,要你信她、跟着她,还说绝对不会后悔,你听她的话跟去了……余皂秋,你跟她上哪儿去了?” “……她在‘泉石山庄’住下的那个院落。” 秀眉微挑。“为什么?” “她说有好东西给我看。我……我想看……” 好、东、西?!花咏夜一听,头还真有些晕。别怪她乱想,到底是在“飞霞楼”那样的环境浸润生长,光提“好东西”三字,便起无限遐思啊…… 越想越歪了,她赶紧“拨乱反正”,稳住心,假咳两声清清喉咙。“所以,你看到了?” “……嗯。” “那……那东西够好?” “……嗯。” “那……你很中意?” “……嗯。” 花咏夜,你拐弯抹角的是在干什么?! 头一甩,银牙一咬,她终是问:“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嘛?” 他突然沉默,她又跟他斗起耐性,小手稳稳抓住他。 不管!她非讨到一个说法不可! “枕头……”好半晌,余皂秋嚅出声音。“跟‘如意蒲团’一样的布面和内材,一颗大枕头……她、她带着它出门,没有它,睡不好。” 花咏夜瞪大眸,嘴微张。“……枕、枕头?” 他低应了声。“萨渺渺离开后,好多人把我围住,那些人一直说话、一直说……好吵……她、她也找我说话,自报门派和姓名,说自己是苏北‘天罡门’的大小姐……” 她仍瞪大眸子,说话倒利索多了。“你听到苏北‘天罡门’,立即想到乔家底下的‘铃雪铺’,你在‘泉石山庄’大显身手,又是盟主之子,那些武林人士自是想亲近你,乔大小姐自然也不例外。她主动亲近,想跟你结为义兄妹,肯定是很佩服你的胆识和武艺。” “夜儿,我有问……能不能买到‘如意蒲团’,她说只送不卖……她、她要结拜、要当义兄妹……”余皂秋微拧眉峰,语气十足困扰。“夜儿,她只送不卖。” 心头一松,花咏夜忍着不断冒出的笑气,点点头。“她知道你想要,却明摆着只送不卖,要你非答应与她结拜不可,怕你不肯,还特地献宝似地让你看那颗同样材质的枕头,让你小小体验一下‘如意蒲团’摸起来有多舒服、多温手。”这位乔家小姐挺淘气呢! 唉唉,是说她东想西想、推敲再推敲,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好东西”竟是……一颗大枕头?!原来乔大小姐出门在外,会认枕头啊…… “余皂秋,你多出这个义妹,往后她在江湖上行走,若真遇上什么事,你既然当了人家义兄,就得替她费些心思了。”她咬咬唇,神情温柔,心想着,他之所以这么做,说到底全是为她,全是为她啊…… 秀白拇指挲了挲他的手背,她扬睫看他有些沉郁的面庞,声嗓低柔。“你跟着乔家小姐走了,从我身边走开,我那时很难过,你说‘夜儿,我要跟她去。’……我一直记得你说话的语气,像是开心着、快活着,眼睛也是,闪着亮光呢,可是我心里很闷,又痛又闷,但总不能把你拴着,只能不断告诉自己,有人待你好,让你开心快活,那就好,你想跟着别家姑娘,我再强留你,那也无用……”细细喘息,热气逼进眸中,近来的她实在太多愁善感! 第二十三章 余皂秋听得目瞪口呆,原就郁闷的表情变得更呆。 忽地,他回过神,眼眶竟红了。 他急急欲道,哪知越急,口齿越发不伶俐,试过几次终才挤出声音。 “我没有……没有别家姑娘,她、她拿得到蒲团,那东西挺好……挺好的……有了蒲团,你就不会腰酸,就能舒舒服服的……我、我没有别人……只有你……”说着说着,泛红双目浮出雾气,泪水顺颊滑落,无比无辜,万般可怜。 “你、你那时走掉了,一句话也不留,偷偷走掉……怎么可以这样?你把我丢在‘泉石山庄’,你生我的气,再也不理我、不管我了吗?”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误会?天大加地大,大大误会啊!花咏夜懵了。 男人掉泪,通常有损大男人的气势,但她眼前这个不一样,他瞧她的眼神,仿佛她有多冤屈他,既倔强又可怜,苦恼自伤,无法排解一般,惹得她满心酸楚,深觉自己九死都不足以谢罪。 “我没有不理你啊,你……你自个儿说要留在‘泉石山庄’的,你说你若留下,你阿娘肯定欢喜……既然你回归‘泉石山庄’,我也该离开,没有理由再逗留不走。” “我没有!”他生气了,又哭又气。 “啊?”什么意思? “我在那里待下三天,帮那位余大盟主行功疗伤,三日后,我就走了。”很不开心的三日,因为她走掉了。 闻言,花咏夜眨眨眸,连续眨动好几次,才推敲出来。 “……你说的留下,是指助你爹疗治内伤,而非回归余家?” 他泪眼瞪人。“我回归余家干什么?!我……我有师尊、师哥……我、我有你,我有你,我、我……可是我已经……已经……”忽地,他俊脸偏向一边,花咏夜发现他瘪着嘴,似委屈到要放声大哭,很用力才忍住。 ……他已经怎样? 花咏夜等了等,不闻下文,见他伤心若此,她都快不能呼吸。 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吻着他颤颤唇瓣。 “对不起,余皂秋,是我不好,我没有不理你,我……我喜爱你,好喜爱你,是我误解你,别哭,余皂秋……别哭……你哭,我也要哭的……” 在那一干武林人士面前,她怀里的男人是顶天立地、武艺高绝、力抗敌派的江湖侠少,但此时此刻,他就像受尽委屈的孩子,得让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哄着、诱着、亲着,泪水终才止了,僵硬的身躯也慢慢放松。 他被吻得往后一瘫,颊面上的泪被细细舔走。 这一次,他似又回到共修之初,忘记如何主动,需要她一次次的诱导。 她极怜惜地吻遍他的脸,希望他别再不开心,希望满满情怀能藉着无数亲吻传递到他心里,让他明白,她很喜爱他。 秀指解开他的衣衫,她爱抚那片男性胸膛,如此温暖,手心下是强而有力的鼓动,她的指滑向男人ru首,轻轻的、小心翼翼抚触,那儿的咬伤初愈,肌肤相当细嫩,得仔细呵护。 她俯首,轻轻含 住,像以舌尖为他抹药那样,怜爱地宠他。 蓦地—— 她身躯往旁一跌,眼前陡花,她、她她竟是被推开! 推开她的男人此刻翻身坐起,背对着她,宽肩震动,正大口、大口呼吸,他两手握成拳头,不知克制些什么。 花咏夜一头雾水,伸手碰他,他却避之如蛇蝎般疾退,离榻好几步才站定。 他旋过身,很忧郁地看着她。 “余皂秋,你不舒服是吗?我、我们可以慢慢来,不急的,我没要强迫你。”她屏息,柔声道,左胸微疼。 余皂秋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眶红红。“已经脏了。” 她小脸迷惑。“什么脏了?” “我已经脏了。”喉结滑动,他撇开脸,很困难地道:“她……她抱我、亲我、摸我……你说这样很脏,我……我已经脏了,你会讨厌我的……” 花咏夜彻底懵了。 【第十章】 她说过的话,他是不是总放在心里,斟酌再三? 你不可以让别的姑娘这样抱你、摸你、亲你……你若跟别人乱来,我就不要你了,那样很脏,我讨厌那样…… 她记起自己说过的话。 但她从来不知,那些话落进他心里,以他直线条的思绪,竟能将她的本意扭曲到教人瞠目结舌的境地! 会气死……怎会笨成这样?! 萨渺渺拿她威胁,他半句不吭,乖乖束手就擒,辜负了一身惊世武艺。 他险遭毒手摧残,被迫去亲近别的女人,身体任人玩弄,她看在眼里,疼在心中,他伤,她亦伤,对他只有满满怜惜啊! 笨死了、笨死了!他那股憨劲简直……简直要绞碎她的心!她若急到吐血、气到晕厥、疼到昏倒,全是他的错! 等等!人呢? 跑哪儿去了? 花咏夜回过神来,寝房中仅剩她一个。 跑什么跑?难道是因“自曝其短”之后,不想面对她,所以乘机溜了吗? 这男人……这么任性、这么“难伺候”,她要是任他跑了,她“花咏夜”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跃下床榻,她急起直追。 无人带领,入“浪萍水谢”难,出“浪萍水谢”亦不易,尤其长舟入了板根水林,河道蜿蜒窄小,如走迷宫,一不留神就迷失了。 余皂秋只想躲开,但心里却也清楚,躲得再远,当日发生之事也不可能抹去。 他该走的,身体上的伤已转好,内息亦稳,失掉的真气慢慢练,每日皆有进展。他确实该离开,在夜儿面前,他都快抬不起头面对她……那日之事,她在那道门墙内应也听闻了。 然后,他迷路了。 每株参天高的板根树生得都一样,水道的每处转角也似乎相同,打转啊打转,转到最后干脆放弃,他收篙,在长舟上躺平,心中沉疴难去,压得他都快无法呼吸,泪渗出眼角,默默流着。 花咏夜寻到他的时候,他正是这副模样,既是颓然自苦,又惹人心怜。 将船靠近,她跃上他的长舟。 他明明知道她追来了,却静卧不动,目光郁郁望向一旁,脸红犹然过腮。 ……不行了,即便恼他、气他,望着他那张忧郁俊脸,什么气也使不上来。 她坐落,挨在他身旁,一手扯着他的衣袖。 “我像是讨厌你的模样吗?”低问,她喘息着,泪已湿睫。“非得要我挖出心来给你看,你才能知我心意吗?余皂秋……我、我花三是如何喜爱你,你真的半点不知吗?”人家女追男,隔层纱,为何她看上的这只如此难搞? 余皂秋大受震动,侧着的面庞调转过来,但双目仍低低垂着,没有看她。 花咏夜心绞难当,拉住他袖里大掌,他仍是僵了僵,脸部线条无比紧绷。 这样一个大孩子般的男人,当他流露出脆弱神情,实在非寻常之人能够抵挡,更何况,她花咏夜是正宗的凡胎俗骨,如何能抗拒? 她倾向前去,牢牢吮住那张薄唇,她其实胆战心障,很怕他拒绝。 余皂秋没有任何动作,全由着她,唇被封吻,他就被动地任由她吻,左胸房扑通扑通急跳,红着的俊脸更加晕红。 那张抵着他唇瓣的小嘴忽而喃喃道:“你和萨渺渺的事,我瞧见了……那道墙藏着洞眼,我不只听见,也瞧见她对你做的那些事……”男人低唔了声,震撼至极似的,但,都被她的吻封住了。怜爱地吻过一会儿后,她继而又道:“余大爷,请问你哪里脏了?你一直这么干净,干净到几乎要我自惭形秽,即便别人使强逼你、迫你,你都能守住,告诉我啊,你到底哪里脏?我……我见你这样,心很痛很痛,你为什么非得这么折磨我不可?我待你……还是不够好吧?才会让你迷惑疑心,不能信我……” 她泪水不要命地直淌,濡湿男人的脸。 她明明是来追他、跟他解释的,却是越说越心伤,痛到她周身发颤。 万分突兀地,她放开他,起身欲走,一袖却被拽住。 “……你、你去哪里?”余皂秋终于说话了,漂亮的双目瞪得大大的,有些惊惶神气。 花咏夜惨惨一笑。“你说你脏了,我也把自个儿弄脏,那咱俩就对等了。” 第二十四章 “弄……弄脏?”他心跳加急。 “我出‘浪萍水谢’随便找个男人,有谁要我,都成的,我跟那些阿猫阿狗共度一夜,有别的男人抱了我,我也脏了,你就不避讳我了。” 闻言,余皂秋瞬间惊白了一张俊脸,彻彻底底翻白,没丝毫血色,连唇瓣也白得透灰,极惨。 “不准!”他嘎声喊,紧紧拽住她的袖。“你别想!” “你还管我吗?你都不让我碰了,还管我干什么?”她用力挥动几下,没法挣开他的抓握,心中一悲,忽地放声大哭。 “夜儿……夜儿……”余皂秋也哭,紧紧抱住她,拥着哭成泪人儿的她入怀,不知怎地,郁结沉窒的心房终于有些动力。 两人的唇碰在一块儿,他深深吻住她,怕她痛、怕她忧伤,更怕她不理会他,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吻得格外投入,满心满身皆是柔情。 他不管着她,该怎么办? 而她不来管他,他又该如何? 两人已如此深入彼此神魂,真要他放手,会死的…… “夜儿,只有我……只有我而已……不要别人,只要我……没有别人,没有……”他低哑语调尽是乞求,卑微却真诚。 花咏夜尝到他的泪,也尝到自己的泪水,两人纠缠如此之深,除了彼此,还能要谁?傻瓜……她和他都傻,却都甘心当个傻子。 情火燃烧,腾腾包裹了他们俩。 这一次,他们忘却共修之道,全权托付欲火,纵情纵欲,脑中所想的仅是亲近对方,亲近再亲近,无一空隙地紧贴、深入。 花咏夜格外怜惜怀里男人,用手、用吻、用柔软身躯怜爱着他,想抹去他压在心底的那方阒暗。 幽谧水林里,小小长舟上,他们野合着,任长舟在水面上晃荡,这场“漂浪”当真名副其实,在最最激/情处,水花溅进,还弄湿好大片衣衫…… 过后。 身子舒敞慵懒,内心郁结松解,余皂秋微微翻身,贴着夜儿侧卧,发烫的脸犹然搁在她颈窝,每一下呼吸都能嗅到她纵爱后肤上的香气……他很爱那气味,从她肤上散出来的,他才爱。 花咏夜仰望几乎要被绿叶遮蔽的天空,静了好半晌,略哑问:“你那时根本不要命了,是吗?” 她问得不清不楚,但余皂秋一下子就懂她的话。他气息一浓,不禁收拢搁在她腰侧的臂膀,将她揽得更紧。 花咏夜又道:“不可以这样……余皂秋,不可以轻易就死。”她抚着他的手臂,抚上他俊毅的下颚和颊面,捧起他的脸。“再不可为了,听到没?你、你轻贱自己的性命,等于轻贱我的……因为对我而言,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你伤害我所爱的,我会很生气、很生气,会气你一辈子,永远不原谅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原谅的……” 猛地,她被狠命抱住,胸中的气都快被挤光。 男人脸颊紧贴她的脸,有些湿意,不断摩挲着,热热气息烘着她的耳。 “不要……不、不会了……夜儿在我身边,就好……只要你,不要别人,我……我听你话、信你、跟着你,只要你就好,只有你……” 只要她,就好。 他的心澄澈透明,心版上永远只有她。再清楚不过。 “这样才乖。”花咏夜破涕为笑,赞着,反手抱紧他。“你乖乖的,姊姊才疼你。”明明比人家小,硬要冒充。 赖着她的这位“弟弟”把红红脸容抬起来,眼神乌亮,鼻翼歙动,他没说话,但表情已道明一切,那种全心全意依赖着她、信守着她的表情,如此诚挚无伪,惹得她方寸既甜又痛,很要命啊…… “余皂秋,我认了。唉……咱俩这样玩,到底是谁抓住了谁?我瞧,你干脆也认了吧。”她笑叹。 “是我抓住你……抓住,不放了……”他寻找她的芳唇,心动吻住,身躯轻颤。“……夜儿,我……很早、很早就认了,很开心、很快活,认了……你别放手、别走……” 她还能走到哪儿去?去得再远,他永远在心底。 “余皂秋,咱们这条共修之路还要走一辈子呢,你可是极品中的极品,我哪里舍得放手?”她笑着回吻,亦被他灼烫的唇舌奋力“攻击”,他越学越坏,却越来越可爱,唉。 这一日,板根水林中春梦频频,风来回穿梭,含情弄欲,而甜香阵阵…… 秋高气爽的时节,江河漫漫,傍晚时候氤氲如雾,小船行于当中,如在云上。 花咏夜独自撑着船,熟门熟路地来到那处破败民家。 其实,民家旧是旧了些,已不算破败,自从有人鸠占鹊巢后,三不五时地整修,小小的地方很能遮风挡雨,而一开始仅是图个方便、夜宿一宿的所在,竟渐渐添上他们俩的私人物品。唉,哪天真该仔细查查,瞧这处民家究竟还有主人没有,若可,干脆买下算了。 一进门,她就被一双铁臂抱个正着,男人守株待兔许久,就等她自投罗网。 她嬉笑了声,藕臂勾住他的颈,玉腿一张,大胆亲匿地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如猴子攀树般挂在他身上。 唇舌交缠,身躯紧贴,男人抱着她倒卧榻上,女上男下,两张嘴又长吻许久,吻得男人轻轻发出哼声,花咏夜抵着他的唇发笑,终于稍微抬起头。 就着屋中幽微的光线,那张男性面庞瞧起来有些朦胧,内伤大愈后,脸色已不再惨白,此时更是透出暖红,在脸肤上晕开。 “余皂秋,唉,原来是你啊。”说得像是还有其他男人等在这儿似的。 男人双目一眯,害羞神情尽扫而空。 “等等!余皂——唔!”事实证明,她的这位“伙伴”很难开玩笑。她被推倒、压制、禁锢、狠吻,他一较真,她的挣扎就变成可笑的闹剧,是说……她也没要挣扎啦,来啊来啊,好东西自个儿送上门,她花三不张口大吃一顿,怎对得起自己? 两人气息交融,她抚着他的脸,低低问:“……这阵子,‘泉石山庄’仍不断派人骚扰你,想迎你回去,是吗?” 余皂秋没答话,宽额抵着她的额头,两手揉乱她的衣衫,松了腰带。 花咏夜叹道:“你当日一战成名,后又助你那位盟主爹行功疗伤,想如以往那样低调行事,总是难了……看你变成武林各大家眼中的香饽饽,我是又欢喜、又忧愁,好像……好像费了千辛万苦终把孩子拉拔长大,现下孩子翅膀硬了,扑扑扑要飞走喽……” “不走。”他简短两字,强而有力,眼神深邃无比。 花咏夜嘻嘻又笑,鼻子蹭着他。 “你不走,跟着我,就得跟到七老八十。”略顿了顿。“余皂秋,你说,我若活到八十,可不可能像萨渺渺,明明年纪一大把了,还似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唉,都不知她养了多少男宠供她使用?”似心向往之。 啊啊啊——就说这思维完全直线式的大男人开不得玩笑,竟狠瞪她一眼,还俯首咬她颈子,想把她吞了似! 她喘息,笑着,乱揉他的散发,揉得乱七八糟,在他耳边低低又说:“西南苗疆这阵子大闹呢,萨渺渺破功又散了功,一条命虽说保住,但脑子已不太好使,她撑不住教主之位,那么大一个五毒教,无人为首,底下教众自然各拥其主,有得闹了…… “余皂秋,我家大姊说啊,趁着大乱,干脆把西南香料和香药盘过来,五毒教自个儿内哄,后院着火,没心神和‘飞霞楼’斗,待经营一段时候,货源稳固了,门道也畅通,到时他们若敢来乱,咱们也不怕的,你说好不好?” “夜儿……”男人沙哑低唤,唇在她嘴角游移。 “嗯?” “不说话。” “你不说话,还是我不说话?咦?唔……”被很结实地吻了。 嘻,好啦,不说话不说话,专心做。这是一条长长的修行之道,不专心会做不好的。 ……可是,等等! 她眼花了吗? 那、那那是什么东西?! “余皂秋,为什么这里会有‘如意蒲团’?你备了一个在这儿?!” 男人不让她说话,吻吻吻。 他俊脸晕红,眉目激/情,拉着她坐上“尽如人意”的美好蒲团。 唉呀呀,果然是名传江湖的好蒲团,怎么用,怎么如意啊! 第二十五章 四年后 花咏夜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桃红衣裙,发分双髻,髻上各簪着一朵小红花。雪嫩脸淡淡妆点过,眉睫黑墨墨,水眸灵动有神,唇似花瓣,腮也似花瓣,蜜蜜暖暖绽红……早已年过双十,但今日这模样,倒把她扮小了,尤其她咧嘴一笑,酒涡、梨涡全晃出来,瞧起来不满十八。 这里是南浦柳庄,她人在余皂秋的院落里,规规矩矩地坐在房中榻上。 而这座院落的主人此时与她并肩而坐。 看看她身旁男人,今儿个日子不一般,他挺配合地换上新衣,颜色藏青带暗红,还搭上一条杏色腰带,不再从头到脚尽黑,连发丝也梳理得好好的,用丝线缠好,缚于背后。 南浦柳庄今日大喜,“随波公子”柳归舟迎娶江南“飞霞楼”的花二为妻。 花咏夜与其他几位楼中姊妹一路伴着新嫁娘过来,算来是小喜娘一枚。 呵呵,虽然以她这个年纪扮小喜娘是有些大了,反正是来凑凑热闹,而一想到她花家憨头憨脑的老二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头痛的怪毛病一整个大好,开心快活得很呢! 入夜,月儿高挂柳梢头,柳庄前头仍热闹着。没办法,只要被“飞霞楼”众女霸住的地方,不可能安静得了,大伙儿连三轮地闹洞房,一向智珠在握的柳归舟被整得颇惨,闹完洞房,酒继续喝、歌继续唱、舞照跳、赌照玩,简直想把柳庄变成“飞霞楼”第二。 花咏夜想跟着闹,却被余皂秋趁乱偷偷挟走。 挟她回房,倒不说话了,像是带她来只为这样并肩而坐,别无其他。 “我是小喜娘喔,美吗?”她故意晃动脑袋瓜,髻上的小红花颤了颤。 余皂秋目光一瞬也不瞬,瞧着她片刻才颔首。 他有点怪,似是有什么心事,她也不催他,陪着坐了好一会儿,还自动自发地把螓首往他胸膛一偏,大大方方靠着。 奇怪,只是这样静坐着,听着他的心音,数着他的心跳,她脸蛋竟也红了。 这个男人,她从十四岁与他结缘,算一算都相识七、八个年头了,经她调教,他话依旧少得可怜,但冷淡沉默那是拿来唬弄外人的,私底下他可是该狂就狂、该野便野,既狂野又容易害羞,实在是天底下最最矛盾的人种,偏偏她就爱他这一味,没得商量。 他是她的。 这些年,他一直陪她起舞,共修之路经霜伴雪,却也带欲含情,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只因为有他。 “夜儿……”踌躇半晌,终于有点动静。 “嗯?”她玩着他修长五指,轻哼。 “你……你……我养你。好吗?” 嘎?! 花咏夜脑子一凛,倏地抬头看他。没想到……他的脸会红成那样,被颜料泼上似的,不是小害羞,是十二万分害羞! “你……什么意思?”她心怦怦跳。 余皂秋抿唇不语了,忽地一把握住她的秀荑,抓着就走。 “喂喂喂,你带我去哪里?余皂秋,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不回答?哪有人这样啦!这样很不道德耶,根本故意吊人胃口嘛!我——”她话音陡止,因为他突然转动一只很不起眼的小花瓶,瓶身方动,一面墙竟往后微微一捺,随即滑开。 他的寝房原来也暗藏玄机! 她怔怔地被他带进那个密室,整个人又傻了第二回。 “我问过师哥,姑娘家得怎样才肯成亲,师哥说……他说,把姑娘带进来这儿就好……” 花咏夜被满室的金银财宝闪到眼花。 眼前的密室,很俗气地堆满金条和银元,有些甚至用麻布袋装着,很随意地搁在墙角,她还发现掉在地上的几张地契,拾起来一瞧,上面打的全是余皂秋的名字! “你竟然是个大地主!”头晕,他上哪儿弄来这么些玩意儿? 结果,咱们的大地主余皂秋大爷完全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眨眨眼,一脸迷惑。“是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那怎会有这些金条银块?你藏在这儿的,不是吗?” 略急,他掀唇无语,好一会儿才厘清思绪,一字字道:“师哥替我管着的,我……我出外办事,办妥了,那些人就送来这些东西,师哥把大部分拨给我,就搁这儿,我告诉师哥,随便……随便他处置,师哥脑子好,总能把这些东西派上用场,但……好像一直没少过,还越来越占位置……”表情竟有些小苦恼。“我没管的,结果就变成这样……” 花咏夜再一次目瞪口呆。 这算不算是江湖秘辛? 一向给人无比清高、无比中立的南浦柳庄,原来……原来也会很市侩地收钱办事?! 南浦散人在江湖上极具声望,以他的年岁和绝世武艺,俨然已成众人公认的武林仲裁者,有什么纷争,找他准没错,比武林盟主还要好用,有他老人家出面,再棘手之事都能寻到解决之道。 而说到南浦散人的大徒弟——“随波公子”柳归舟,完全承接师尊仲裁的能耐,这些年,几桩江湖大案落到柳归舟手里,哪一件不是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解决了?哪里知道,“江湖仲裁”竟是这般多金多银的行业?! 就说,这是个乱七八糟的江湖啊! 在这个仲裁的“业界”里,需要动脑、献谋略的,想必柳归舟已一肩承担,但有计划就必须有施行者,余皂秋成了最佳人选,他资质好、武功高、服从性强,师尊或师哥给了指令,他就按表操课,做得稳稳当当,不知觉间,替柳庄赚进了成山的金银财宝。 太猛了……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头还昏昏然,眼前花花的,只能说,实在太猛了。 说到底,他的师哥还算挺有良心,把他该得的部分全留住,加以管理,还帮他购地置产,这也算傻人有傻福吗? “夜儿,你……你应了吗?” 听到他略带苦恼的问话,紧紧张张的,她心神渐稳,双颊惹红。 “应什么?”她低柔问。 “……你让我养着,好吗?我……我只要你,我们不分开的,我们一直是一起的,是不是?”他拉住她的手,急急地想寻求保证。 他的语气如此卑微,她的心疼得厉害,全然无法招架。 他这是在……跟她求亲? “余皂秋!”她低喊,情感流露,忽地撞进他怀里,好用力地抱住他。“你不养我,我都已决定缠你一辈子了,你嚷着要养我,我可是捡到天大便宜,难道还傻到跑给你追吗?我让你养,一辈子让你养,养到你受不了我的那一天为止!” “不可能有那一天!”他紧紧环住她,双目湿润,身躯震动。“……夜儿,不可能有那一天。”双臂再次挤压她的背,抱得更紧,紧得不能再紧。 他的感情偏执,近乎变态,花咏夜老早就知道,但,她放任着,因为喜爱他,要他也沉溺地喜爱上她。 只是沉溺归沉溺,在这密室中,为什么除了金条、银块和地契,还会出现这种东西?!她……她应该没眼花才是啊! “……余皂秋,为什么这里也有‘如意蒲团’?!你到底跟你那位乔真义妹讨了几个?!”太夸张! 可是,这世间没有最夸张,只有更夸张。余皂秋竟一把扛起她,另一手抓来他珍藏于此的蒲团,退出密室,直奔房中那张大榻。 他脸上出现狂喜,像把心爱之物全抢到手了,眼睛闪闪发亮。 “余皂秋……”花咏夜头晕目眩地被男人拉上蒲团。 在这颗“尽如人意”的好蒲团上,他们俩很快黏在一起,一个叠着另一个,她头更晕、眼更花,心却发热,涨满情感,嘴角一直有笑,克制不住想笑。 然后……他们俩就……漂浪啊漂浪……再漂浪啊漂浪…… 一起漂浪。 这是她的漂浪人生,也是他的…… 编注: (一)花家大姊“大香”花夺美&西漠前“狼主”雷萨朗大爷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151《妖娆楼主》及花蝶1196《天下无双艳》。 (二)花家老二“小香”花冷香&“随波公子”柳归舟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主1246【痴花之一】《欲海花》。 (三)花家小妹“红红”花余红&“佛公子”玉澄佛的爱情故事,请见采花693《佛公子》。 后记 【后记 那子乱乱谈 雷恩那】 大家好,我是雷恩那。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书名……其实是“漂浪。花”。^^ 终于对花三的感觉又回来,有了想写的气势,可以很定心地把关于她的这个故事写完,大大松了口气啊! 我知道(认错低头)……《漂浪花》的书名老早在《欲海花》那本就打出来了,通常这就表示,作者会在近期内推出此作,但是……啊就但是……感觉跑掉了嘛(捂脸)!没有fu千万不要勉强,要慢慢等,所以啊所以,就拖拖拖,拖到现在。那子下次……唔,可能还会发生一样的事,请众位大德放心。那子感恩您(吻)。 之前有接到读者询问《漂浪花》的伊媚儿,让我讶异的是,似乎余皂秋在读者朋友眼里,该是个豪迈、爽朗的汉子(?!)。这真是个天大的误解,他既不豪迈,也不爽朗,但也不算自闭,他其实是“选择性缄默症”患者,就是很沉默寡言,必须心情很爽,心甘又情愿,天时、地利加人和,他才愿意开口,这位大哥很跩的。 写完花二的《欲海花》后,花家四位姊妹独剩花三,那子当时有在“大那一家”小小部落格办了一个猜女主角名字的小活动,因为花咏夜的全名在那时从未在其他故事中出现过,提示的点只有两个,其一是“花夺美”、“花冷香”、“花三”、“花余红”,其二是花三的小名叫“夜儿”,然后就要请众格友们来猜。 出完谜题后,我可骄傲得很,嘿嘿诡笑,还自订了一个挺长的猜谜时间,心想应该可以撑一整个月,都不会有人猜出才是。 结果……结果……这实在太可怕了!(抱头)格友中果然卧虎藏龙,强王尽出,有几位可以依自己提出的答案,演绎出一长篇大论,而且绝对有理、头头是道,尽管我心中已经定好花三的名字,听到格友们提出的一堆很理直气壮、相当有理又漂亮的名字时,我都很不争气地,想偷偷把花三的名字改掉算了…… 果然,小活动撑不到几天,就被攻破,太……太强了,各位。 夜儿在众家姊妹中,算是比较努力维持“清醒”的那一个,我很喜欢她,也希望读者朋友们多疼惜她几下,感恩啊! 这是【痴花】系列的第二本,不过之前大姊花夺美和小妹花余红的故事,都可以列在这个系列里面,至于以后会不会再出“花系列”……哈哈,有什么想法一定会继续写的,反正“飞霞楼”众女各有各的坎坷情路,有fu绝对继续,也希望届时再请各路朋友多多捧场。 在《漂浪花》里,比较有写到所谓的“玉房秘术”,一开始设想“飞霞楼”众女的故事时,因写作时必须用到,所以针对这种中国道家里所修习的一门房中术学问,读了一、两本书。读的时候,边读边参考书中的图画,嘴角会不自觉往上扬,因为……就是……会想笑嘛!(脸红了……) 之后不小心(真的很不小心,绝对不是故意的),在网路上找到欧美有关爱经修习的影片,片中有俊男美女真人示范,而且绝非借位演出,完全真枪实弹,然后有口白说明,有时还采取慢动作,实在让人脸红心跳得很啊……呃,等等,脸红心跳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子突然发现,原来道家的玉房术和西洋的爱经殊途同归啊,所讲的都是一个“漂浮”的观念。(请想像男女抱在一起,在海面上进行“水母漂”活动xdddd) 这种活动呢,能让全身放轻松,在爱爱时,想像自己与对方正随波逐流,寄之江海,漂到哪里算哪里。因为一直浮着,就不会灭顶,一直保存精力,付出、又获得,付出、又获得,给予再吸收,反刍精 华,就不会力衰气竭,而练到最后,就会“在欲而无欲”,明明身体在做一件“欲火燎原”的事,精神层面已经超然于物外,飞飞飞,飞向充满大智慧和大能量的天境……啊啊啊!我怎么说到这里来了?(假咳了咳)反正……总而言之……爱来爱去是好事,一边爱来爱去,还能一边养生,这才威! 就……就这样啦!感恩。 那子出门玩了,可能也会写点很任性的小游记,有兴趣的朋友就来“nutsnatz那子狂想”走走吧!部落格网址在这儿—— http://leonaleona.pi/blog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痴花系列之一《欲海花》; 2、痴花系列之二《漂浪花》。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