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双》 第1章 引子 夜凉如水。 齐家大院儿里一片寂静,偶有一两只夜鸟扑啦啦地扇着翅膀掠空而过,也只引来几声猫儿忿忿地低叫。 几名巡夜的小厮打着黄纸灯笼脚步细碎地绕过假山,一径往东院儿去了。半晌,假山后头转出个人来,身形纤瘦,脚步轻盈,小心翼翼地藉着树干的掩护飞快地奔了后花园。 后花园内芍药开得正好,月光下绰约立着,可惜此时无人欣赏。那人七拐八绕,在一株高高大大的梧桐树下立住了脚,一对亮亮眸子四下里看了一阵,而后一歪身,竟然就那么闲闲地倚在了树干上,手里把玩着自己的一绺头发,就好像专程跑到后园子来看夜景的。 露水滴沥,远远地传来两声梆响,头顶树梢间便是一阵响动,像是被风吹动了梧叶儿,沙沙地摇晃。 树下人儿抬起头,才刚眨了一下眼睛,便有一团黑影兜头罩下,只一瞬间的功夫人就失了踪迹,只在方才的落脚处留下了小小的一颗用来镶在女子珠花上的珠子,掩映在草丛里,神鬼不觉。 弯弯的弦月静悄悄在云间穿行,一不小心被城西枫叶林的一根高高的树枝子绊住,只好暂时停下,原地盘桓。月光透过密密的枝叶,洒在树杈间相依着的一男一女的身上。 哟,有人在这里约会么? 月牙儿愈发地弯了,俯下身,想要听听这对儿男女在轻语些什么。 “你这破人!干嘛带我到这破地方来!大晚上的,你让我睡哪儿?!睡哪儿?!”清悦的女声正恼火地低嗔着。 “这里,这里,又软又暖,包卿满意。”舒淳的男声带着笑意,一手指着自己的怀。 “走开!放我下去!”女声恼怒更甚,“啪”地一声,粉拳扔在男人身上。 “下去?难道你要睡在满是虫蚁的草地上不成?”男人探头向着树下看了看,而后一指,“你瞧,还有蜈蚣、蚰蜒,那么多的腿,慢慢地爬到你那粉嫩的小脸儿上,啧啧……” “明、月、夜!”女子咬着牙,一大批的粉拳扔过去,统统砸在男人的胸膛上。 男人伸展开双臂,不躲不闪,满脸的享受:“嗳嗳,舒坦,真舒坦,往左边捶捶……对对,就是那儿……” 女子停下拳,亮亮的眼睛一眨,双手倏地直入男人腋下,十指轻动,唇角勾起一抹顽皮。 “哇呀呀!臭丫头!好阴险!”男人立时缩起了胳膊和胸膛,一左一右将那对作恶的纤手握在掌心里,“你想让我掉下树去么?!谋杀亲兄啊你?!” “这样的亲兄不要也罢。”女子抽回手来,淡淡地理了理鬓角发丝,“你是真打算让我今晚睡这树上了是么?” “树上,和我怀里,你自个儿选罢。”男人笑得坏兮兮,很明显欺负自家妹妹是他的最大爱好之一。 “明月夜,你是不是好日子过腻了?”女子一挑明眸,似笑非笑地睨着自个儿哥哥。 被唤作“明月夜”的这个男人莫明地打了个激凌,警惕心顿时提升十倍,嘴上仍谑笑着:“哪里,跟咱家妹子在一起这日子永远也过不腻。” “唉,”女子叹了口气,“确乎该给哥哥你找上一房媳妇儿了……” “去!”男人叫了一声,大手张着箍到女子纤细的脖颈上,“少打这主意!你哥我年华正茂,有大好的自由日子要享,不需要找个黄脸婆娘管着!” “那就给我找张床睡!”女子伸出两只指甲尖尖的小手,化身为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表情狰狞地瞪住男人。 男人翻了个比女子小手还白的大白眼:“深更半夜的,我到哪儿给你找床去?!” “你白天时候干什么去了?!”女子一爪挠过去,被男人握住手腕。 “笨丫头!这几日城里办大集,来了万把的外地人,所有客栈的房间七天前就被订光了,你又睡不惯土地庙那种脏地方,既安全又干净的也只有这树上了,让你睡我怀里你又不肯,你倒是找个能睡的地方我看!”男人把手里那只小爪捏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满意地听到小爪主人娇声呼痛后才放了手。 “早知如此就明天一早再离开齐家了。”女子一脸的后悔。 “傻话,明天一早你还能走得这么痛快?”男人懒懒地往身后粗大的树枝子上一倚,一手探入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蓝布包来。 “这东西当真值三千两黄金么?”女子靠过去,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偎了偎,看着男人拆那蓝布包。 “南海里捞上来的夜明珠,龙眼大的也得值个千儿八百的银子,更何况这么大的一枚?”男人哼笑了一声,拆开蓝布包后露出个雕琢精致的檀木匣子,打开匣盖,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豁然在目,月光下流动着迷人的光彩。 “的确物有所值,”女子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不枉我在齐家当了三个月的洒扫丫头,手都快磨出茧子了呢。” 男人闻言,一手抓过女子的一只小手轻轻地揉捏掌心,轻声地道:“苦了我家心儿了,不若这一次我们就将东西留下,珠子给你耍着玩儿,可好?” 女子有些困倦地闭上眼睛,将头靠在男人怀里,轻笑着道:“我要这东西玩儿作甚?这么大个珠子,拿着它招摇过市不引来杀身之祸才怪。不要。” 男人将珠子重新收好,放入腰间挎着的布囊内,而后伸臂将女子整个揽入怀里,也闭了眼睛,低着声道:“这一次怪我,没有事先打听得城中有集,该早早订下个房间才是,委屈心儿了……” 女子在他腰间轻轻捏了一把,轻笑道:“你又说什么傻话?从小乱坟岗子杂石滩子咱们哪里没睡过?不过是逗你罢了,还当了真。反正这会子睡你怀里,压的是你,我是无所谓的。” 男人低低笑了起来,大手抚上怀中人脑后柔顺的青丝,柔声道:“睡罢,明儿一早还要出城赶路。” 一时没了声响。 过了良久,女子闷闷的声音从男人怀里传出来:“哥,下一家,我们要偷谁?” 男人睁开眼睛,透过顶上繁密的枝叶一直望到无垠的夜霄里去,明月正当空,欲语还休地弯成浅笑着的眉眼,一如怀中人娇俏的样子。抿了抿唇,喉间发涩,只沉声道了句“睡罢”,胳膊揽得紧了些,直到这人儿呼吸均匀娇鼾微起。 几时才能给她一张真正的床让她安然入睡呢?他但愿再也不会有“下一家”,他但愿倾尽所有乃至生命换她终夜无忧。 好梦易散, 永夜无疆, 尚有云淡风凉。 一霎花影, 半盏露光, 最是明月无双。 第2章 月光大盗 天龙朝的刑部办事处叫做“狴犴堂”。 狴犴,龙九子之一,有威力,好诉讼,相传它主持正义,能明是非,所以被天龙朝拿来用作了主管天下刑事要案的部门——刑部的象征。 此刻的狴犴堂内,以刑部尚书冷苍柏为首的一干刑事精英们正围坐案前,面对着案上七八份卷宗个顶个地将眉头皱得像女人们打的络子。 数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没人言语也没人动作,知道的是这一屋子人在各自沉思,不知道的还道谁在这里摆了一地的泥胎。 “啪!”地一声,终于有了动静,却是冷尚书一掌击在案上,震掉了一支毛笔并两张纸,还有一只茶盅盖子滴溜溜地滚了一阵,落下桌前被一个半老的大人眼疾手快接了住。 “不过短短一年,居然就出了十宗失盗大案!”冷尚书怒声低喝,“当地知府衙门是怎么当差的?!明摆着这十宗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至今却连个蛛丝马迹都查不到,皇粮都白吃了么?!” 冷尚书是刑部最大的头儿,他这里一发火,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一位略年长的大人终于开了口:“冷大人,这十宗案的案犯非比常人,据说其行动诡异,行踪飘乎,每次出手都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线索,依下官来看,此案犯绝不是普通人,而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士,衙门里的衙差终究能力有限,很难追踪到案犯真身也是情有可原。” 另一位大人便也接了话道:“张大人所言不错,此贼犯非同一般,平常衙差不是对手,依下官之意,不如上折将此事禀与圣听,专门立案,也好名正言顺地动用六扇门的人前去调查此案,六扇门内高手如云,不怕那贼犯不手到擒来,若是再容那贼犯作下几起大案来,只怕会惹得民心惶惶、百姓不安哪!” 其余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应和,冷大人细细一想,此话确有道理,于是当即便拟了道奏折,第二天早朝呈递御览,天子朱笔一挥批下一行大字:此案着刑部冷卿苍柏主办,六扇门及当地衙门协办。 冷苍柏怀里揣着御批,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儿,下了朝后乘了自家车轿一路巍巍地回到府中,花庭里一坐,端着茶盅子细细在心里计划起来。一时听得庭外有下人通报:“老爷,少爷回来了。”话音落时,正见一位穿着晴山蓝衫子的年轻人拾阶而上迈入庭来,至面前行礼,口中沉声道:“孩儿给爹请安。” 冷苍柏只随意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儿子起身,一对深邃眸子望在儿子脸上,淡淡开口:“落儿,‘月光大盗’的案子你可已经知晓了?” 为什么要叫“月光大盗”呢?因为据说那大盗只喜欢在每月的十五月圆时作案,踏着月色而来,如闲庭信步,连云儿也不惊动一片,人去宝空,唯留下月色无边。 冷大少爷冷落沉沉应了一声:“儿已知晓。” “你们六扇门可有了安排?”冷苍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儿子坐过去。 “上头说人手已经齐备,只等爹的令下。”冷落坐到椅上,修长脊背始终挺得笔直。 “落儿,爹的意思是,月光大盗一案,就让六扇门派你前去主查,你可能胜任否?”冷大人深深望住自己这个独子,心内满是殷切的盼子成龙,这是一次绝好的锻炼机会,倘若儿子果真能破了此案,必会得到圣上重用,他冷家在朝中声望便更能锦上添花,列祖列宗那里也能光耀一番。 “儿愿前往,不破此案誓不返京。”冷落一字一字地应道。老人家的心意他当然明白,只不过在他心里,什么声望名誉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生性嫉恶如仇,容不得坏事存在,这才是他从小拜了名师学艺的目的,而考中武状元、成为六扇门内第一高手也不过是为了能够更方便更名正言顺地去铲除恶人消灭恶事罢了。 于是在冷老爷子的授意下,朝廷最高的刑事侦破机关六扇门将缉拿“月光大盗”一案的大权交到了被誉为天龙朝第一高手的冷落手上。三天后,冷落带着六扇门内的四名神捕乔装改扮打马出京,直奔第一宗案子的案发地,河东玉兔城。 玉兔城是河东地区的商业重地,天龙朝重农也重商,非但不阻拦百姓经商,反而大力支持,因为商业税也是朝廷的一项重大收入来源。重商富民的结果就是一座玉兔城内单单千万富豪就有数十户,而中小型富豪更是成百上千,这么一来固然促进了经济发展,可百姓之间的贫富差距却也越来越大,一些还算有点善心的富人倒也偶尔开个仓放个粮的接济接济穷人,可大多数的富豪却是为富不仁,宁可把自己的银子大把大把扔在青楼女子的肚皮上也舍不得赏给穷人一个馍馍吃。 有些富人喜好美色,有些富人喜欢古董,有些富人喜欢字画儿,有些富人却喜欢宝物。桐花巷的杨员外就是这么一个喜欢收集各色罕世奇珍的人,所以……所以大约一年之前的某月十五夜,他最珍爱的那只天山寒玉血纹枕就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了他专门建来收藏宝物的地下密室里。杨员外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以至于那个曾被他一脚踹在地上折了两根肋骨而对他恨之入骨的乞丐张都险些认不出他来。 冷落一再地请杨员外仔细回忆案发前后的数日府中可有不同寻常的状况发生,可怜的杨员外眨着浑浊的双眼挠破了头皮也丝毫想不起那段时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来。冷落只好要求杨员外带着他前往案发现场,那座收藏宝贝的地下密室一探究竟。 这密室正建在杨员外卧室的正下方,入口就在他的床下,掀开一块青砖,露出门把手,而后往左边一拉,一个黑黝黝的地洞就呈于眼前。攀着洞壁上的梯子往下走上几米,脚落实地,面前便是一条三米宽的甬道,甬道长约五米,一道厚厚的铁门横亘前方,上坠一把大铜锁,锁上一共三个锁眼,据杨员外介绍,要想打开这把铜锁,必须要带够三把钥匙才行。这三把钥匙一把杨员外自己拿着,一把在杨太太那里收着,还有一把,杨员外别出心裁地把它藏到了自己养的一只鹦鹉的木头小房里。 月光大盗若想进到这密室之中,没有那三把钥匙根本不行,这一点杨员外敢对着鹦鹉发誓,而冷落在查看过这扇铁门之后也认同了杨员外的观点。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月光大盗是如何拿到杨员外的三把钥匙的呢? 杨员外说,宝物失窃后的第二天,三把钥匙都各在原位,显然那大盗盗走宝物之后又将钥匙还了回来,他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不,是贼胆包天! 冷落思索之下,认为这个月光大盗是个极有头脑的家伙,他并不急于盗宝,而是在仔细观察了杨员外的日常行为之后才做了精心的布置,胸有成竹地动手,不打无准备之仗。 再三地请杨员外回忆过那段时日府中不寻常之事未果后,冷落换了个方向思考,他请杨员外把能记得的关于失窃前后几天发生的哪怕是最为平常最为细小的事都毫无保留地一一说来,于是杨员外倾尽所能地翻出脑海中残存着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地拼凑起来,比如某日一个小厮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花瓶被管家臭骂了一顿,比如又某日他请了隔壁家李员外过来吃饭结果当晚闹了大半宿的肚子,比如再某日一个才入府没多久的小丫鬟就被他爹赎了身等等等等,冷落一个字也不肯错过地听着,然而直说得杨员外口吐白沫也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几天后,冷落来到了第二起盗宝案的案发处,同是玉兔城的千万富翁马员外家中。马员外失窃的是一尊翡翠佛像,就供在后宅的佛堂里,佛堂窗子是特制的,外面钉有一根根拇指粗细的铁栏,间距只有手掌那么厚,除非锯开铁栏,否则谁也不可能从窗口进入佛堂内。 佛堂的门是铁门,平日上着锁,门外无论昼夜始终有四名下人站着岗,钥匙就在马员外脖子上挂着,收在里衣里,贴肉放着,失窃那晚,四名下人众口一词地指称并未看到任何人接近佛堂,在冷落细问之下,终于有一名下人皱着眉头回忆说,当晚他感觉有那么片刻的时间,自己的思绪似是凝固住了,换句话说,就是有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处于无知觉状态。 其余三名下人也证实了他的说法,于是冷落又理出了关于月光大盗的一项特质,即:月光大盗非但轻功了得,点穴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棒,他可以轻而易举同时点中四个人的穴道,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握手指的力量,使被点穴之人在解穴后毫无察觉,一如常态。 马员外也没能提供什么异常状况,而案发前后的正常事件也同杨员外说的大同小异,无非是这个小厮生了怪病,那个丫头自赎其身,大宅门儿里无非就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说者无味,听者无趣。 月光大盗总共在玉兔城做下了四起盗宝案,用了半年的时间,每一起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而被盗去的宝物在城内所有的当铺或者地下当铺和黑市里都没有露过面。 冷落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调查玉兔城里的四宗案子,直到他离开时案件也没能有任何的进展,不过他并非一味钻牛角尖的人,此处查不到线索,他就换一处去查,于是他又来到了第五桩案件的发生地,同是河东地区的金乌城。 月光大盗在金乌城盗了三件宝,手法同前四起案子类似,冷落一一调查过后心里渐渐有了眉目,所以在最后三件案子的案发地调查起来就顺手得多了,直到将十宗案子全部理了一遍后,冷落上交刑部的第一份报告有了如下内容: 一,月光大盗是智慧型罪犯,谨慎,细心,胆大,有谋略; 二,月光大盗轻功一等,点穴手法高明,可着朝廷在绿林中的线人调查与此类情况类似之人的身份; 三,月光大盗只挑豪富人家下手,且,此类豪富之人多为富不仁之辈,此线索可供追查其下一次犯案为参考; 四,月光大盗连续十案皆犯在河东地区,故而推测其下一次作案仍在河东,建议刑部密令河东地区各城知府衙门,暗暗做好防盗措施。 当然,以上内容并非冷落所掌握的关于月光大盗的全部情况,他还有所保留,因为有些时候他更想用自己的方式独自去解决问题,尤其,他对这个传说中的月光大盗已经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想同他一较高下,以个人的名义。 第3章 徐三姨娘 垂首敛裾,目不旁视,安静沉稳。月白的裙儿,藕荷色的短襦,清清淡淡。 “不错。”陈府管家娘子来福家的将头一点,十分满意人牙子送来的这几个小丫鬟,尤其站在最后头的这一个,一株小丁香似的那么立着,全不似其他人那般面上总带着怯色。要说这一个是极好的,本该安排到太太房里去,然而太太房里并不缺人手,若给了那几位姨娘罢……又实在太便宜她们了。来福家的是太太的心腹,行起事来自然是站在太太的立场上想问题。 于是思来想去,来福家的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把这个丁香似的小丫头安排在了三姨娘的房里,三姨娘失宠多年,老爷几乎不往她那院子里去,这样一个丫头放进去,料也挑不起什么事端来。 三姨娘的院子唤作“紫霞院”,种了满院苍苍的梧桐,六月的骄阳丝毫射不穿这院子里常年积下的荫郁,可怕的安静使得鸟儿都不肯在墙头多做停留。 三姨娘徐氏,今年二十有六,娘家在本城经营着几间当铺,然而前些年因管理不善亏了银钱,她父亲只好将她送给了同城的大富户陈善财做了第三房的妾室,因此得了陈善财的接济,才算把难关熬了过去。 徐氏虽不是貌美如仙,当年却也算得是中上之姿,至少在她自个儿看来,她起码要比陈府的正室太太刘氏要强过了五分去,二姨娘张氏原是刘氏房里的大丫头,既无背景又无靠山,哪里比得她徐氏,好歹也是正经人家出身,不过是时运不济才委屈给人做了小,因而自打一进陈府家门起,她便抱了个争宠攀高的心思,一心想要仗着自个儿年轻貌美娘家又有身份在陈老爷心里占上一席之地,说什么也要争个平妻当才是。 进门的头两年,陈老爷也当真宠了徐氏一段时间,吃穿用度,哪一样儿也不委屈她,只是陈老爷人虽好色,最基本的原则问题却始终把持不动,那就是: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内宅院儿里必须正偏有序,内宅是整个家的核心,绝不能乱。 因此纵然徐氏使出了浑身解数百般献媚百般讨好,始终无法使得陈老爷改变心意扶她为平妻,再加上她过门儿之后身体不明不白地日渐虚弱,先后怀了两胎,一个也没能养活,头一胎小产,第二胎夭折,还是个男娃,自此后徐氏大受打击,精神愈渐消沉,常年卧病于榻,陈老爷也慢慢地不再踏足她的紫霞院了。 再之后,陈老爷又先后纳了两房妾室,四姨娘天姿国色,五姨娘青春无敌,徐氏便在陈老爷的心中渐渐成了一痕淡淡的水渍,时日久了,随风干了去,连一丁点儿的潮气都未能留下。 大宅门儿里的女人养不下后代,这是最最致命的缺陷,纵然徐氏有心再努上一把力,奈何陈老爷的心早被四姨娘和五姨娘揉捏得七颠八倒,哪里肯再多看她这病躯一眼?就这么过了几年,徐氏终于彻底死了心,当年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头被她埋在了院角的梧桐树下,关起门来终日自怜自伤。 好在府中人皆知她身体不好,常年抱病,那正室太太也不拘她每日到上房去伺候,这在徐氏看来已算得是她在陈府里唯一的福利了。除此之外,已是无欲无争的她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大宅门里盘龙卧虎,养就的一干下人也没一个是善茬儿,个个势利眼朝上看,她一个失了宠的姨娘没少遭人欺负白眼。 这不,府里每年都要放出一批年岁大了的丫头出去配小子,再买进一批新的年小的丫头进来补缺,伴了她六年的大丫头翠环就那么生生地被来福家的打发了出去,连招呼都没提前同她打上一个。 新安排进来的共有四个小丫头,就如同年底时各房里分新布做新衣般,落到她徐氏手里的永远是最次的料子,这四个小丫头长相平平不说,看上去也都憨憨的,没有半点机灵劲儿。徐氏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挨个儿说说罢,都叫什么名字?” “回奶奶的话,小婢叫银杏儿。”头一个粗声粗气地答道。 “回奶奶的话,小婢叫莲儿。”第二个怯怯的。 “回奶奶的话,小婢叫水仙。”第三个一对圆溜溜的小眼儿愣愣地望着徐氏。 “回主子的话,小婢叫丁香。”第四个……唔,第四个,方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还是有好的,譬如这个丁香。 名如其人,乖巧精致,虽说相貌上不是一等一的——当然,一等一的也分不到她屋里,然而那对黑白分明灵气逼人的大眼睛任谁一看之下都再难移去目光。最难得的是,这丫头没有那些机灵人爱毛躁的通病,落落大方地立着,沉稳平和,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信赖。 她管自己叫“主子”,而不是通称“奶奶”,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她心眼儿里已经把她徐氏当成了真真正正唯一的主人,仅从这一称呼上便可推知人心,这个丫头,她是个聪明人。 徐氏盯了这个丁香丫头两眼,淡淡地向立在身旁的一个大丫头道:“望春,带她们几个去认认门儿罢,各院各房的走走去,该认的人认一认,该讲的规矩讲一讲,回来再安排去处。” 望春应了,领着四个丫头出得门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府里自然人多规矩也多,望春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带着新人们熟悉环境,回到紫霞院后,徐氏让银杏儿去管院子里的洒扫,莲儿负责打扫厅堂,水仙专干各类杂活儿,丁香么……暂且做个传唤丫头好了。 一个失了宠的姨娘能有什么事可传唤的呢?十天半个月的这府里也未见得有什么事与她相关,于是丁香就那么静静地在三姨娘徐氏的房门外立了两个时辰,脸上始终如一的是静如止水,没有丝毫不耐,没有丝毫懈怠。 徐氏从旧得看不出颜色的窗纱里望出去,淡淡地问向望春:“你觉得这丫头怎样?” “小婢觉得还好,至少比那三个强些。”望春压低了声道。 徐氏苍白的脸上浮上个浅笑:“岂止强上一些?是强上太多了。也不知太太那里抱了什么心思,竟把这么个妙人儿给到我的房里,倒教我一时也不敢擅用她。” 望春哼了一声,愈发压低了声儿:“估摸着是太太不敢把她用在自己房里,恐怕老爷万一看上……” 陈老爷好色,合府上下哪个不知? 徐氏心中一痛,虽然已经守活寡般过了如许年,到底她心中还是对她的男人抱有一丝希冀的,她盼望着某一天,她的男人能够回心转意想起她曾经的好来,肯到紫霞院来看她一眼,许就是因为心存了这个念头,她才一直撑着这副病体没有倒下去。 望春是徐氏的陪嫁丫头,因此别人不敢说的她敢说,自己主子不受宠,她在府里其他下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腹内这口气她已经憋了很多年了。 徐氏一想起正室太太刘氏心情就跌入了谷底,狠命咳了一阵,望春连忙端来清水喂她咽了几口,正巧想起件事来,便道:“姑娘,上回领的莲子和银耳已经用完了呢,该再去领些了。” 望春从小伴着徐氏一同长大,就算徐氏嫁了人,在她心里还是她的姑娘小姐,因而这称呼多年来始终未变。 徐氏苦笑了一声:“上回翠环去领时还被库房哪起狗眼看人底的奴才冷嘲热讽了一番,直气得哭着回来,这一回要领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还是算了罢,何苦去受那份儿气。” “那怎么成!姑娘这病一日也离不了这些,否则晚上咳得厉害还怎么睡?”望春心疼地望着徐氏,“这一回我去要,大不了撕扯开,闹到老爷面前去!我就不信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爷他能心肠硬至如此!”说着便要往外走,被徐氏一把扯住。 “你呀,这么多年来亏也没少吃,怎么还不改这脾性?”徐氏笑道,“四姨娘屋里的翡翠丫头不是叫了你去帮着打络子么?说不定很快便来了,若你彼时不在屋中,恐她主仆又要多心,在老爷耳边吹吹歪风反而不美。” 都这样的时候了,自家姑娘还天真地以为那陈老爷心中有她一席之地么?望春悲哀地暗暗叹了口气,怕自己红了眼圈儿被徐氏看出来,便偏开头去望向窗外,正瞅见檐下静静立着的丁香,因而一转念:“不如叫丁香去罢,正好看看她的心思灵不灵活。” 徐氏想了一想,点头应了。望春便出得门来唤过丁香,笑着吩咐道:“你去前院儿找管家娘子领对牌,然后到库房给咱们奶奶取些莲子和银耳回来。” 丁香应下来,转身稳稳当当地出了院门儿。此时正是月上中天,不必打灯笼也能将四周看个一清二楚。沿着抄手游廊直走,跨过一个小小穿堂就来到了前院儿,来福家的办事房就在东南角,上前轻轻敲门,听得一声“进来”,然后推门入内。 “给奶奶请安。”丁香眉眼弯弯地福身。 来福家的不由笑着啐了一口:“小丫头浑说!你家主子才是‘奶奶’,我是你哪门子的‘奶奶’!” 来福家的是内宅下人的总管,然而管得再多到底也只是个下人,叫她“奶奶”自然是抬举她,尽管嘴上骂着,心里头却也高兴。将手中记事簿子一推,笑向丁香道:“这会子找我有什么事儿?” 丁香恭声笑道:“回奶奶的话,我家奶奶犯了嗽疾,想要领些莲子和银耳回去压一压。”方才她立在门外,清楚地听见了徐氏的咳嗽声。 来福家的一听这话,不由冷笑了一声:“我说你们这些丫头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外面莲子和银耳的行情正看涨,连咱们太太平日上个热什么的都舍不得用,前儿听老爷说这两样东西近几个月要暂停采买,待市价降了再说呢。我看你还是回去同三姨奶奶禀一声儿,暂且先摁捺一段时日,莫要惹得老爷不高兴才是。” 丁香闻言,心下了然。原来那位三姨娘是个失了宠的主子,怪道那院子里一派冷清,连下人们也不把她放在眼里,自己这一回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第4章 莲子银耳 眨了眨眼睛,丁香恍然般地“喔”了一声:“原是这样,多亏奶奶提醒,否则若因此惹了老爷生气,我家奶奶只怕还要怪到我的头上呢!” 来福家的心下好笑,面上则点头道:“可不是么,你一个才进府的丫头,行事需多思多想才不至落下错处。” 丁香满脸的诚恳感动,连连点着头:“要不是奶奶你好心,小婢这一回就要挨骂了。小婢才刚进府,诸事不通,这深府大院儿不比外面,小婢本家也不过是行医卖药的,没见过世面,多亏了奶奶提点,请受小婢一礼。”说着便盈盈拜了下去。 来福家的心安理得受了一拜,乐得被人念个好,挥了挥手道:“如此就回去罢,多耽搁了怕你奶奶要说你在外头贪玩呢。” 丁香含笑便要告退,无意地瞟了来福家那张黄巴巴的脸一眼,忽儿停下步子,认真问道:“奶奶近日是否心烦失眠、大便溏泄?偶尔腰间酸痛、饮食不佳?” 来福家的不由称奇:“正是呢,近来只觉双目带火,白天里烦躁,夜晚又极难入睡,只道是前些日子操劳过重,正想着改日得空找个大夫来瞧瞧。” “大夫来瞧也只是开药方让人去他那里掏钱拿药,花了钱不说,是药还三分毒,多服无益,倒不如以食养病,比药来得好多呢。”丁香走过去,边说边拿过来福家的胳膊诊脉。 来福家的本就吝啬,平日有病也是能扛就扛过去,半个子儿也舍不得多花,丁香这番话正说到她心里去,因此也就乖乖儿地伸着胳膊由她诊断,想她方才说自家就是行医的,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 半晌,见丁香小脸儿上满是严肃,来福家的心中便惴惴起来,不由问道:“如何呢?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丁香收了手,一对明眸望住来福家的,平声静气地道:“奶奶这病说重倒是不重,只因近来天气渐热,奶奶又日日操劳,失了调理,使得虚火渐旺,体内之气郁结于脾胃,因而才产生方才小婢所说的那类症状。这类症状看似无关紧要,然而若不早早调理化解,时日长了于五脏六腑皆有害处,更厉害时只怕还会伤及腰肾,落下妇人症来,到时一病引来百病,再治便难治了。” 来福家的吃一大惊,忙拉了丁香小手追问:“这可如何是好?有什么药可根治的?” 丁香安慰地拍拍来福家的手,笑道:“奶奶莫急,小婢方才也说了,这病目前看来不重,吃药也无甚益处,全靠以食养身。且此病乃日久郁结而成,急是急不得的,只能慢慢调养。我娘以前也是这病,调养了个把月也就大好了,面色比病之前还红润,比花钱吃药不好多了?” 来福家的听了这话心下稍安,才吁了口气,却见丁香这小嘴儿里又说道:“然而奶奶这病却比我娘当初来得略重些,毕竟整整一大府的事务都是奶奶一人操理的,也就因着奶奶能干,寻常人早便累病了。只是这病拖不得,最好从今儿起就开始调理,奶奶也是血肉之躯,别人不了解奶奶平日的辛苦、不心疼奶奶,奶奶自己也要心疼自己才是。” 一番话直说得来福家的既慨叹又唏嘘,甚而还险险落下泪来,自个儿为了陈家辛苦操劳了这么多年,难在主子面前卖好不说还时时挨骂遭训斥,得罪了大把的人,都道她大权在手风光无限,这其中辛酸又有谁能了解? 丁香的话直直说进来福家的心里去了,一时把丁香当成了贴心知己,攥着她那嫩白小手发起了唠骚,言及自己平日有多辛苦、身上有多难受,不过是一直忍着扛着,不敢给主子添麻烦云云。 丁香认真地听着,时时拍拍来福家的手背加以安慰,直到来福家的将胸中郁结全都倒了出来,这才意犹未尽地看了丁香一眼,笑道:“你说我这病可以用食物养好,倒是说说,吃什么可以养呢?” 丁香取过桌上纸笔,边写边道:“我写下来自己记得的对症之物,奶奶看着想吃其中的什么就吃什么,待今晚我回去再把做法细细写来,明儿给了奶奶,奶奶依样儿天天做了吃就是。” 来福家的连声道好,凑过头去看那纸上写的是:白果、杏仁、山药、茯苓膏、薏仁米、莲子、蜂蜜、香菇、红枣、银耳、栗子、糯米、大豆、鲫鱼、鸡等等。 丁香将纸折好递给来福家的,叮嘱道:“奶奶切不可再拖这病了,这一大家子的事都指着奶奶上下打点,平日里做得好时没人说话,万一哪一日病在床上,保不准有那平日眼红奶奶的人跳出来挑三拣四,到时心里一受气,这病就得重三分,与其等到那时强挣着身子消人口舌,不如趁早调好身子不给人说长短的机会,奶奶觉得这话可对?” “对,对!”来福家的连连点头,宝贝似地将纸收进袖口,且等丁香走后细细看过再做打算。丁香也不多留,福了一福辞过来福家的,把那取莲子和银耳的事只字不再提起,脚步轻盈地出得门去。 一路回到紫霞院,进到徐氏房中,徐氏见她空手而归,不由与望春对了个眼神:这结果已在意料之中,终究她也不过是个小小丫头,哪里抵得来福家的那老奸巨滑的精油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望春便开口问道:“莲子和银耳呢?” 丁香低眉垂首,不急不慌地答道:“回望春姐姐的话,陈管家说今日有些晚了,那莲子和银耳收在库房里头不大好找,待明儿个找齐了再让小婢去取。” 望春却是根本不信这话,只道这小丫头人不老实,竟然敢捏谎骗自己主子,眼珠儿转了转,也不揭穿她,只看她明天取不来时要如何圆谎。 从徐氏房中出来,丁香并不急着回自个儿的房间,而是负了小手悠闲地在院中散起步来,反正这三姨娘的院子冷清得很,连个虫儿也不多叫一声。 “啾儿——啾儿——”梧叶儿间恰响起几声虫鸣,丁香不由抬头看去,是什么怪虫儿这么个叫法儿?真是听得让人想捏它几把。一道黑影遮了枝子间的月光,怪虫儿大爪一伸将丁香捞在怀里,几个纵跃便出了三姨娘的院子,又是几个纵跃上了房顶,一路掠翅飞奔,最终落在了陈府后花园的一株高大枫树上。 “你那是什么虫儿?”丁香好笑不已。 “天魔虫儿,专掳漂亮姑娘。”那怪虫儿语声舒淳,低声谑笑。 丁香掸了掸袖上沾的碎叶片儿,远远地朝着紫霞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大顺利,那位三姨娘是个失了宠的。” 怪虫儿伸出一只大手替她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也朝着那边看了一眼:“要不,重新易容,换个身份再进来?” “不急,”丁香从容淡定,“既然进来了,先从下人们口里打探打探再说。” “唔,我家心儿又要辛苦了。”怪虫儿满是怜惜地将怀里人儿紧紧搂了一搂。 被称作“心儿”的丁香回过头来,冲着怪虫儿展颜笑起:“这一次只怕要用不短的时间才能接近陈家老爷,你且在城里租间房子暂时落脚罢,每晚睡在树上算什么事儿?!” “睡树上凉快。”怪虫儿捏了捏丁香的小鼻尖儿,“你就甭操心我了,自己注意安全才是,这些大府中人没几个善辈,我怕你……” “嗳嗳,”丁香一挥小手,“这又不是第一次‘干活儿’了,还啰嗦什么,没事就送我回去罢,太晚了恐人起疑。” 怪虫儿不满被说自己啰嗦,大手在丁香纤细的颈子上捏了一把,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那哨儿你可带好了?有什么事务必叫我!” “带好了,带好了呢。”丁香不大耐烦地微微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一小段儿小巧精致的锁骨来,锁骨中央正垂着一枚不知什么质地的长筒形的细细的银色哨子来,月色下闪着光。 “臭丫头。”怪虫儿对丁香的不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不再多言,重新揽住她的细腰,沿着原路飞掠回紫霞院,轻轻地将她放在方才的那棵梧桐树下。 丁香冲着树上挥了挥手,转身回了房间。 这房间是她们四个新来的丫头合用的,靠窗是一张大通铺,被褥还算干净,那三个已经睡沉了,银杏儿还打着呼噜。 由于已是六月的天气,窗扇子便微开了半扇,丁香一时睡不着,仰头从窗格子里向外看,但见梧影儿摇曳,满院幽寂,那月光照不到的枝叶间,她知道,永远都会有一个人守在那里,守在她的左右,那个她与之相依为命的人。 来福家的比丁香预料中来得还要快,一大早便遣了个小丫头到紫霞院来找她,丁香同望春打了个招呼便去了,见来福家的一脸笑地立在穿堂门前,及至近了便两步上来一把拉住丁香的手,使个眼色,小丫头行礼退下,来福家的这才一边拉着丁香往东院儿走一边低声笑道:“今儿找你来不为别的,今早我去太太那里禀事儿,正赶着老爷也在,因想起你昨儿说的三姨奶奶的嗽疾来,心道那莲子银耳什么的再贵也贵不过咱们三姨奶奶的身体去不是?便冒着被老爷骂提了那么一句,可也巧了,正赶着老爷心情好,这事儿居然就应下了,这不,我别的都没顾上干,先叫你来跟着我一起去库房取东西去!” 丁香心下暗笑,连忙冲着来福家的深深一福,只作大喜地道:“全靠奶奶一句话,我们家奶奶定会日日念您的好!” 来福家的笑了一声,伸指点向丁香挺翘的小鼻尖儿:“三姨奶奶的念我可当不起,只你这小丫头记得我的好也就是了。” 这话中之意丁香当然明白,她昨儿小小布下的那张网,捞的就是这条老鱼。 第5章 同桌的他 一时来至库房,来福家的开门进去,偏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丁香:“你要取多少呢?” “各取半斤罢。”丁香看着来福家的。 来福家的遂不多说,着管库婆子拿着她的对牌到里面取莲子和银耳去,半晌共取来四包,由丁香在簿子上签了字,交割清楚,来福家的便带着丁香离了库房。重新回到穿堂前,来福家的故意放慢了脚步,磨磨叽叽地不肯就让丁香回去,丁香明白她的心思,原想装装傻逗她急上一急,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玩心,左右看了下无人近前,便拉住来福家的低笑道:“奶奶,这回您老可帮了小婢的大忙,昨儿回去我才被姨奶奶骂了,今儿您老就来救我了!这些莲子银耳您拿着,也省得费功夫到外头去买了。”边说边从那四包里各拿了一包硬塞在来福家的手里。 来福家的连忙推辞:“这是怎么说的!倒好像我帮你是为了这两包东西似的!” “奶奶当然不是为了这个!”丁香截住来福家的话,“奶奶要是为了这个,身子骨还能拖成这样?小婢的意思是,奶奶这病不能再拖下去了,若要从外面买呢,黑心商人太多,恐一时半刻买不到上品,这两包奶奶先拿去应急,待寻了好的来再说。” 来福家的方才磨蹭了半天等的就是这个——丁香昨儿给她列的单子她仔细看过了,除了山药大豆哪一样都不便宜,若真让她到外头买去不啻从身上割肉啊!想着府中库里虽然这些个东西样样都有,可她一个下人哪敢擅自取用呢?转而又想到三姨娘要取用莲子和银耳,主意便打到了三姨娘的头上,那叫丁香的小丫头当是个聪明人儿,如此这般之后且看她知不知道给自己好处。 事实证明,来福家的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对了,小丫头果然玲珑剔透,不消多少暗示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枉她冒着被太太发现她私与三姨娘取东西的风险走了这么一遭。且这小丫头出手还很大方,莲子银耳本各取了两包,一下子就塞了一半儿给自己,来福家的十分满意这一次的计划,帐上的半斤挂的是三姨娘的名,而她却落了一半的好处,就算将来太太查起账来,她也只全推在三姨娘和丁香的身上就是了。 丁香悠悠笑着,拎着两包东西回到了紫霞院。望春乍一见还有些不大相信,打开来看后才确定了正是实物,心下不由称奇。当天下午,丁香便从传唤丫头升为了三姨娘身边的大丫头,顶了原来翠环的缺。 陈府所在的月桂城是河东地区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的车辆行人必须途径此城方能通往它处。冷落离开月光大盗所犯最后一件案子的所在地银蟾城后的第一站便是月桂城,在官家驿站里落了脚,安下行李后便直奔了月桂城府衙。 天龙朝六扇门里的捕头不同于衙门里普通的捕快,能进得六扇门的人非但功夫得上乘,还要有丰富的学识和刑侦本领,所以真正能进去的人少而又少,而已经进去了的都是人中龙凤,因此他们的官职也相对较高,譬如冷落,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四品,全称是“皇家龙刑卫大总捕”,龙刑卫是职务,大总捕是职称。 冷落的官阶比知府还要高,因此当他跨进月桂城府衙时,知府大人杨茂生亲自带着师爷等一干下属迎了出来。 闲话未多叙,冷落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杨知府自己此来的目的,正是为了追捕那位传说中的月光大盗。他从杨知府那里仔细打听了本城所有豪富人家的履历,然后指出了其中的五六家示意杨知府要派人重点盯梢。 纵观月光大盗这十件案子的作案地点,从玉兔城到金乌城,从金乌城再到银蟾城,三城紧邻,由西向东呈一直线,因此冷落大胆地做出了一个推断:月光大盗的下一个目标,必在与银蟾城紧邻着的月桂城中! 从衙门出来,冷落不紧不慢地步上了月桂城的主干道月桂大街,看上去像极了一位无所事事四处闲逛的贵公子。 交通枢纽并不只是一个空招牌,月桂城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其热闹的景象堪比京都,冷落只随便挑了家酒楼进去,那里面的座位便是爆满。接连逛了四五家,家家人满为患,终于在位于城中心的一座名为“广寒居”的酒家二楼找到了一个空位子。 说是空位也不完全对,因为那张靠着邻街窗户的桌子旁已经有了一位客人在,只不过其它的桌子四边全都坐满了人,只有这一张还能再容下三个人。 在这样一座流动人口极多的城中,陌生人在酒楼里同桌吃饭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店小二十分热络地将冷落引到靠窗的那张桌边,满脸陪笑地向着先到的那位客人鞠了一躬:“这位爷,您看,咱们这酒楼今儿客人实在太多,旁的桌已经没了空位,不知可否给这位爷行个方便,您两位共用一桌可行?” 冷落在旁打量这位客人,漆黑的头发很随意地披散在背上,脑后只简单扎了根绦子,一身宽大的粗布衣衫,虽然已经旧得看不出颜色来,但却洗得干干净净,襟口敞着,露出一抹肌肉结实的胸膛,肥大的裤角挽了半截,赤着双脚,脚上趿着一双木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样的打扮极其随意,一不小心就会显得邋遢委琐,然而穿在这个人的身上却是合适得不能再合适,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别有一种潇洒慵懒的味道。 这个客人原本偏着脸望着窗外,听了小二的话便转过头来,看了冷落一眼,眉毛一挑,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小二连忙又抹桌子又擦凳子地招呼冷落坐下,而后扯起嗓子冲着后堂吊了一声长腔:“上好的龙井来一壶呐——” 冷落便也冲着这人略一颔首,一掀衣摆在他的对面坐下。方才那一瞬间的照面,直让他想起一个不太恰当的形容词来:风华绝代。 当然不恰当,一个穿着粗布旧衣光着脚散着发的浪荡子如何能用“风华绝代”这个词来形容呢?至少也该是衣着光鲜温文而雅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才配得起这个词罢?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正像是为了这一词而生的,粗衣蔽履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逼人俊朗,若非说成是眉眼如画,那么画他的颜料必然是耀目的日光与纯透的月光调和成的。是了,是光,这个人就像是一束光,能够穿透一切阴暗与杂质,强悍如神祗,却又脆弱如灵魂。 冷落心下有些好笑,笑自己竟然对着个才照了一面的男人产生了如此多的古怪念头。转瞬抛开杂念,拈起跑堂的送上来的茶盅给自己倒了杯馨香四溢的龙井茶。 以冷落这样冷嗖嗖的性格照理是不喜欢酒楼茶肆这类鱼龙混杂之地的,而之所以要硬生生地挤进来,无非是为了从这些坊间百姓的口中探听些关于本城富户们的小道消息,要知道,真相往往在群众的手中,而非高高在上的官府衙门。 果不其然,没坐一会儿,这厅里便已经有人开始有滋有味儿地历数起本城的几件新鲜话题来。无关紧要的东西冷落以耳自动滤之,直至有人说到四大富家的传闻轶事时才凝起神来细听。 月桂城四大富豪陈、马、刘、林,各家有各家的谈资。譬如马家新添了个儿子,居然长了六根手指,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再譬如刘家太太前几日离奇死了,尸身上生满了白毛,有人说那是乍尸,也不知是真是假。再譬如陈家,陈家老爷有一样绝世奇珍,叫做“八宝珊瑚树”,平日里收得隐秘,谁也不曾见过,听说陈老爷打算自个儿死后将这宝贝也一并带到墓里去,此刻正着人四处打听会堪舆的高人为他设计防盗的墓穴呢。还譬如林家…… 冷落偏脸望向窗外,修长手指把玩着手里小巧的茶盅,窗外碧柳如云,微风中轻轻摆动着女子纤腰般的枝子,令人有种醺然欲醉的安逸。 陈家,陈老爷,陈善财。 冷落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儿笑意。 对面的那位客人窝在椅子里,暖风中睡得天真无邪。 六月初的天气稍稍有些热,然而三姨娘徐氏的屋里始终有着一股森森然的寒气。徐氏面向着床里午睡,望春脱了鞋坐在床沿儿上替她捶腿,丁香则搬了把小杌子坐在门外太阳地儿里打络子。 打什么样式的好呢?平安络?桂花络?如意络?还是同心络?明月夜那个臭家伙!也不知看见哪个男人腰里挂着那么一个络子,就嚷嚷着也要戴一个,急了打个大大的网兜子,把他整个儿网里面吊树上算了! 想像着那个大家伙被网子兜住吊在树上的样子,丁香忍不住翘起唇角,纤指飞动,晚波蓝的绦子辗转绕于白皙的指间,柔软灵活,协调美好。 一时听见徐氏在屋里咳嗽,知是睡得醒了,便将打了一半的络子塞到笸箩里,端着进了屋,先将笸箩放在窗前桌上,然后紧着倒了杯茶送到徐氏跟前去。徐氏喝了两口,摆了摆手,望春扶着她靠在床栏上,背后垫了个枕头,听徐氏叹了一声,道:“每日就这么昏天黑地的熬日子,几时才能是个头呢……” “奶奶放宽心,大好的日子还长着呢。”望春安慰着道。 丁香捧了洗脸盆过来,望春便拿了盆沿搭的巾子沾了水替徐氏擦脸,徐氏只是苦笑,懒怠多言。丁香细细看了看徐氏面色,轻轻笑道:“奶奶何不到院外去走走呢?每日只在房中,没病的人也能闷出病来。” 徐氏倦笑了一声:“院外有什么可走的,前几年早走得腻了,与其同人狭路相逢,倒不如自守着这院子过清闲。” 丁香眨眨眼,一行收了盆子一行笑道:“奶奶说得也是,那园子里的景致一年一年只那一个样子,从来未变,只是奇怪许多人每日里去逛也逛不腻。照理说老爷他最是该先腻了的,府里头若是待客什么的不都得往园子里头赏景去的么?可昨儿小婢还瞅见老爷往园子里逛去了呢,想来老爷是个恋旧守恒之人,再旧的景、再旧的人,老爷总是放不下的。” 此话说来状似无心,却在徐氏那里荡开了一汪涟漪。老爷他……昨儿去园子里逛了?天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老爷了……一月?一年?五年?老爷他还好么?依旧是那般身躯挺拔英俊潇洒么?笑起来仍旧如春风如飞絮如佳酿么? 不能思量,一思量,断了数寸柔肠。 徐氏再也坐不住了,慢慢起身,笑向丁香道:“你这爱说嘴的丫头!自个儿淘气想到园子里玩去也就罢了,还扯七扯八地拽上老爷作甚?!也罢,看今儿天气不错,就到园子里透透气去,也免得你被我拘得紧了心里头不痛快。” 丁香小手一拍,乐得眉眼弯弯:“嗳呀我的好奶奶!还是您老疼我们!全天下可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奶奶去呢?!” 第6章 不甘认命 说得徐氏嗤地笑出来,伸指一点:“皮猴儿,还不过来给奶奶我梳头呢。” 丁香连忙过去,扶了徐氏坐到妆台前,利利索索地梳了个看上去很显精神的单螺髻,插上两支玉骨簪,淡淡地画了个简妆。 徐氏本想穿上那身入夏时才做的新衣,然而因她近来瘦得厉害,原本鸡心领露锁骨的衫子上身后硬是露出了半拉胸脯来,只好作罢,换上以前做姑娘时的旧衣,愈发显得弱柳扶风。 望春本想跟着一起去,却又被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秋棠临时叫走,徐氏便叫了丁香和银杏儿扶着她一同出了院子,慢慢地往后花园行去。 陈家是月桂城的首富,府大庭深,后花园山水俱全,若想整个逛上一遍少说也要花去整个下午的功夫。徐氏常年不出房门,甫一来到外边还有些腿软脑昏,只得走走停停,不多时就出了一头的虚汗。 丁香扶她往前方不远的亭子里去,那亭子正建在湖边,观景正好。一主二仆慢悠悠地还未走到跟前儿,却见亭子另一边的路上转过来一大伙莺莺燕燕,为首的那一个二十出头的年纪,绫罗裹身,珠玉满头,满颊的春风得意,端地是明**人不可方物,被人众星捧月地拥进亭子里去。 徐氏立住脚,才要招呼丁香折个方向,却见那美人明眸一转瞥见了三人,不由娇笑了一声,音质如百灵出谷,清脆悦耳:“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三姐姐!多日未见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敢是老爷不肯给三姐姐吃好的么?”说着便掩了樱桃小口娇笑个不住,身旁众人也跟着一阵哄笑。 丁香只觉徐氏扶着她的手紧了一紧,甚至还有些发颤,心道糟糕,好容易哄得徐氏肯出房走动,如今被这个美人儿言语间一奚落,只怕回去后又要病重三分了,下一次恐更难说动她走出院门,她若不出院门,自己能够见到陈家老爷的机会就少之又少,见不到陈家老爷,那株价值连城的“八宝珊瑚树”就永远只是陈老爷心中的一个秘密。 徐氏没有跟那美人儿正面交锋,事实上,多年的失宠生涯早已磨去了她原有的骄气傲气,眼下的她除了自卑自怜外,没有任何的勇气与人争长较短。 “我们回去。”徐氏低声向着丁香道。 丁香紧紧握了握徐氏冰凉的手,忽而低声笑道:“奶奶,输人不输阵。您是陈府的奶奶,这园子是老爷的园子,也是您的园子,没道理她来得您来不得。老爷从来也不是谁一个人的老爷,她人比花娇,比不过您同老爷十来年的情份,老爷从未说过您不是陈家的人,只要您还在陈府一天,您就是正经的三姨奶奶,任谁也盖不过这个理去,您说是么?” 许是丁香鼓舞的话,又许是丁香温暖的手,徐氏莫名地由身体里升起一股力量来,她想到老爷昨晚曾经来过这园子,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某一天,老爷还会出现在这园子里,若她天天到这园子里等,终会有一天能够遇见老爷,而若这一次她就这么狼狈地逃掉的话,也许她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老爷了。 徐氏鼓足勇气,在丁香有力且坚定地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行至亭前,脸上展开个淡淡的笑,声音不高,但却沉稳安定:“亭子里风大,四妹妹要注意身体。”说罢便目不旁视地过去了,使得这位貌美如花的四姨娘方才那番话成了句冷冷的笑话,听的人笑不出,说的人很尴尬。 四姨娘后来又挑衅地说了些什么徐氏已经不在意了,此刻的她就像一直输了十年的败军突然打了一次小小胜仗般激动万分,她虽然没有真正压制住四姨娘,但至少让她吃了回瘪,这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这真的与过去数年受气受讽的日子大不相同了。 丁香感受到了来自身边这可悲可怜可叹的女人的喜悦与激动,她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徐氏也好,那位四姨娘也罢,喜喜悲悲全都不过是为了那么一个三妻四妾的男人。女人本如花般美好,如月般纯净,然而为了男人,一个个丑态毕现,恶毒尽出。是男人将女人变成了恶魔,当男人脚踏青云遍游芳丛时,他的女人们在地狱里哀嚎怨苦,永不超生。 徐氏因激动而走得喘起来,丁香收了心思扶她在廊上坐下,轻轻替她抚着后背顺气。见银杏儿憨憨地在旁立着,丁香便笑着要她回房去给徐氏取水来喝。见银杏儿远远地去了,丁香才蹲下身去给徐氏捶腿,而后温声儿软笑道:“奶奶,您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大好的年华还长着,不能就这么认命了啊。” 徐氏没有吱声,她在品着丁香这句话,这话换作以前不过被她自哂一笑,而在此时此刻其意义却已不同。 “奶奶您看,”丁香一指廊柱根儿土地里暗生出来的几朵小小白色野花,“这花儿生在那么不起眼的地方,任谁也不会多加注意一眼,然而我去把它采下来……”边说边走过去将花儿摘了,拿至徐氏面前,“奶奶仔细看它,其实也很好看的不是么?而若我将它别在鬓边呢?”说着抬手轻轻插在自个儿鬓角,衬着那张清雅的小脸儿,别有一番出尘脱俗的韵味,“是否更好看了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徐氏望着丁香亮亮的眼睛点了点头。 “奶奶,一个女人就是一朵花,有牡丹,有茉莉,有寒梅,也有这种不知名的、不起眼的小野花。然而这花的好看不在它多么名贵、多么娇艳,却全在它被怎么种、怎么养、怎么装扮。”丁香直直地望住徐氏,眼睛里除了坦诚没有别的,“牡丹虽娇,生在垃圾堆里也是无人欣赏,野花虽小,镶在琥珀里就能成为观赏绝品。奶奶……您啊,该好好地‘镶一镶’自己了!” 徐氏紧紧盯着丁香亮如星子的、充满生机与力量的双眸,她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般让她豁然通透,原本一片黑暗的前路刹那间出现了一道光芒,让她早已冰冷的心重获温暖,让她早已破灭的希望重新燃起了微弱的火焰。 丁香却很清楚,徐氏其实根本没有死心,没有绝意,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还残存着一线希望,这线希望来源于她对陈老爷天真的信任与幻想,若非这一线希望,纵是丁香口灿莲花也绝计不能令徐氏再起死回生的。 所以丁香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银杏儿取了水来,丁香服侍徐氏喝了几口。主仆三个起身又在园子里逛了一阵,终究还是因徐氏体力不济,不到一个时辰便折回了紫霞院。 晚间,徐氏让望春松闲一天早早去睡,只留了丁香在房里伺候。徐氏坐在妆台前,望着镜里的丁香巧手替自己卸着钗环,半晌笑道:“丁香丫头,你到是说说,奶奶我要怎样‘镶一镶’自己才好呢?” 丁香冲着镜子里的徐氏一笑,干干脆脆地开口:“首要的当然是先把奶奶这身子骨养好,否则哪里来的力气走路说话呢?万一老爷来了,奶奶说不了几句便喘起来,岂不让老爷看着心疼?” 徐氏明白,自己这身子便是促使老爷疏远她的最大原因,这样一个病躯,莫说替老爷作养后代了,就是承欢枕上……也是有心无力。身为一个妾室,除了这两样之外还能对男人有什么用处?偏偏这两样自己都无法去做,那不失宠才是怪事。 徐氏脸上一红,承认丁香说得有理:“我这病由来已久,请了郎中开了方子一直吃药也不见什么起色,又岂是说好就能好的……” “奶奶,可否把郎中开的方子给小婢瞧瞧?”丁香扶徐氏坐到床沿儿上,“小婢家中是行医的,从小在铺子里帮着我爹给病人抓药,对常见病症也略知些皮毛。” 徐氏便指了指多宝格:“在那匣子里收着。” 丁香依言过去将方子取出来,往纸上细细一瞧,见写的是:麻黄半钱,石膏两钱,桑叶、菊花、杏仁、前胡、连翘、大力子、贝母、桔梗、竹茹各一钱,水煎服,每日一剂。 这方子开得没错,虽然药物选择上尚显欠缺,但也算得是对症下药,并无不妥,缘何徐氏服用了近十年这嗽疾也不见好呢? 丁香取过徐氏腕子来把上脉门,诊断片刻,只觉徐氏胸气大伤,脾胃甚虚,果是经年积下的病症,心中虽然不解,面上却也未说什么,只是笑道:“奶奶这病无甚要紧的,只是不宜总闷在房里,病气郁结于腔内,不好发散,所以才缠绵数年总也消散不去。且饮食方面也需多加注意,忌食那油腻生冷之物,依小婢看,奶奶每日三餐要重新安排才是。” 徐氏一笑:“傻丫头,一日三餐府中皆有定例,岂是说改就能擅改的……” “奶奶,您娘家是做什么的?”丁香望向徐氏。 “不过是在本城开了几间小小当铺罢了,”徐氏明白了丁香的意思,叹了口气,“当初我娘家也全靠陈府的接济才能支撑下来,想让娘家帮着出头是万万不能了……” “奶奶,说句生冷的话,倘若您在陈府失了势失了宠,您娘家在老爷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去,这话您需提点提点娘家老太爷。”丁香抿着嘴儿轻笑,“何况我们又不是要您娘家为您出头去同老爷说什么,只不过是想托娘家这边捎些食材进来罢了。” 徐氏闻言心中不由一惊,忙压低了声儿道:“照你这话……莫不是有人在我的饭菜里动了手脚?” 其实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病一直未见好转,徐氏不是没有起过疑心,郎中的方子她也曾托人暗中拿出去打听过,得出的结论同丁香的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妥。而府中的饭菜她也间三差五地悄悄喂了猫狗,却从来也没见出什么问题。一来二去的徐氏也死了心,只道是自己多疑,如今听丁香这么一说,一颗心不由又悬了起来。 “这个目前不太好说,”丁香决定加快些进展,所以也不瞒着徐氏,“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才要奶奶娘家以探望女儿的名义捎些食材进来,我们自己在院子里悄悄起个灶,奶奶的三餐暂且不取用大厨房的,过几日看看效果便知。” 徐氏愈发心惊,一股恨意渐渐涌了上来,倘若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暗中害她,她发誓,哪怕拼上自己性命也绝不与之甘休! 丁香察颜观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见了成效,便适时收了口,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很懂,因而笑着扶徐氏躺下:“奶奶也莫要多虑,只是但凡人往好处做,事往坏处想,仔细一点总没坏处。” 徐氏躺进被里,闭着眼沉默了半晌,忽儿淡淡开口:“丁香,明儿你去大厨房逛逛,你才刚进府,总要把各处都熟悉起来才是。” 丁香应了,轻轻关了里间门来到外间,倚着榻栏阖眼歇息。大厨房,她一进府时便被望春带着去逛过了,如今还有什么可熟悉的?当然有,比如徐氏每餐的食材,比如给徐氏送饭的下人,比如大厨房与府中太太姨娘们的关系。 徐氏,果然是个不甘认命的人。丁香唇角勾起个笑。 第7章 慢性毒药 时值初夏,总要吃些清淡的东西才好。冷落再次来到广寒居时,客人依旧爆满,而昨日靠窗的那张座位也依旧只有一位客人,还是那身粗衣,还是那双木屐,还是那张令人既想亲近又觉自惭的面孔。 那客人点了一盘莲子酿鸡脯、一壶陈年女儿红,自斟自饮惬意得很。而当店小二再一次把冷落引至他的座位旁时,三个人都觉得有点好笑,店小二才要开口申请,那客人已然把头一点,打了个手势示意冷落随意。 冷落点了一小碟凉拌杏仁,一小碟老醋花生米,一小壶清酒。那客人看了看他的碟子,而后又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专注于自己面前那盘鸡脯。 听闻老醋花生米常吃可以壮阳,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冷落对此一无所知。 今儿个那几位坊间闲汉依旧续着昨天的话题说起,说到马老爷终于咬了咬牙,请了郎中将小儿子那根多出来的指头截了去,刘老爷请了道士要给死去的刘太太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陈老爷果真放出消息来要寻堪舆高人为自己看家宅风水——当然,表面是这么说,实则大家都清楚,他是想给自己建个防盗的墓穴,好藏他那件绝世的宝贝。 冷落吃完饭时,同桌的那位客人已经呼呼地倚着窗框子睡了,前襟大敞,绶带很随意地系着,在他那腰间,垂着一副精致的晚波蓝的络子,形状乍看好似两条鱼儿,再看又像两弯月儿,虽然说不上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看得出编这络子的人手很巧,心很细,许是出自一位心思玲珑的女子之手。 丢下块碎银,冷落离了广寒居。回到驿馆,他换了身素衫,一路不紧不慢地往桂枝巷的陈府行去。来至陈府大门口,正看见一位妇人带着两个丫头拎着篮子敲门进去,说是陈府三姨奶奶的娘家人前来探访。 徐氏没有料到早上才让人捎了口信儿出去,这么快娘家便来了人,且来的还是她亲娘,心知自己转述的昨晚丁香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毕竟自己娘家是托赖着陈府的银钱才能撑到现在,若自己在陈家老爷跟前儿失了宠,娘家日子也未见得好过。 徐家老娘再三劝慰了自家女儿一场,临行前放下带来的篮子,里面是徐氏依照丁香之言托母亲带过来的果蔬和薏仁米等物,早知如此她就不必忍受来福家的和那管库之人的气,每每低三下四地去讨要莲子银耳,话又说回来,早先自个儿身边不也没有丁香这么个伶俐丫头不是? 想在自己院子里起小灶,照理必须先同太太打过招呼被允了才行,然而若真明着去申请,八九会遭驳回,因此丁香的意思是,反正徐氏常年在房中熬药,就用那药炉砂锅熬粥炖菜便是,既能瞒过太太耳目,也不致将那些有心人打草惊蛇。 于是当晚丁香便亲自动手替徐氏用红枣、山药、扁豆、芡实、莲子肉等熬了道食疗清粥,就着腌萝卜,徐氏狠狠喝了两小碗,只觉吃得比以往任何一顿都香、都踏实。至于大厨房送来的例饭,丁香笑眼弯弯地接过,等送饭之人一走,便叫银杏儿插上院门,水仙和莲儿齐齐动手,将院角梧桐下的泥土挖开,饭菜各倒了一半进去,而后再用土掩上。至大厨房下人来取盘子,只看了眼剩下的饭菜,毫无所觉地拿着走了。 临睡前熬药,丁香在原有的药材里又加了一味甘草进去,甘草也是托徐氏她娘从外面带进来的,有解毒之功效。 翌日起来,徐氏只觉自己格外精神,当然,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近十年积下的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只不过心情能好起来就已是一大进步了。 清晨的空气格外好,在丁香的劝导下,徐氏由望春和银杏儿扶着往园子里逛了半个时辰,所喜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再遇见讨厌的人,只也没能如愿遇见陈老爷也就是了。 丁香一个人从紫霞院出来,无所事事地逛着逛着就到了大厨房,才一探头就被个面相凶恶的婆子嚷了一嗓子:“你是哪房的丫头?!不去给主子做事跑到厨房来做甚?!看我不禀了你主子回去打断你的腿!” 啧啧,哪里窜出这么一条仗人势的老狗?丁香不紧不慢地现出身来,笑眼弯弯地走过去,向那婆子行了一礼:“嬷嬷莫恼,小婢是三姨奶奶房里的,因我们奶奶说昨儿那道酸笋鸭汤吃起来味道有些不大对,便让小婢过来问问,究竟就是这么个味道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若确是这个味道,便让小婢同掌汤嬷嬷说一声,这道汤可以给我们奶奶免了。” 那婆子闻言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啐!合府上下昨儿都吃的这道汤,怎么偏你们家奶奶觉得味道不对?感情儿你们奶奶是天上下来的仙儿,吃不惯这人间的伙食?” “嬷嬷莫恼,”丁香连忙陪笑,走上前去拉住婆子的手,“我们奶奶身子不好,口味难免轻些,绝不是怨嬷嬷们手艺不好,照我说……”说着压低了声音,“这也不是坏事,少一道菜,嬷嬷们便省一道力气,再说府里主子们每顿饭都有定例,做不做都是那些银钱和食材,主子吃不了的,难道还就那么白白扔了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在深府大院混久了的婆子们早就成了精,没一个不奸滑诡诈、没一个不欺上瞒下。她们的职务在府中下人来说算是极低的,工钱很少,养家艰难,因此能占的便宜绝不会不占。丁香这话正点中那婆子的痒穴,浑身一酥,脸上便放缓了颜色,口中却仍旧试探道:“不白白扔了又能怎么地?主子不开口说赏,就是白扔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沾上一沾。” 丁香小嘴儿一撇:“不过一道汤罢了,也就几棵笋一只鸭子,这在咱们这样儿的大府上来说算得了什么呢?谁还天天到厨房里来细问不成?我们奶奶身子本就不大好,每顿吃的只少不多,再兼她又不喜这汤,多一道少一道的根本不会在意。嬷嬷就当心疼我们奶奶的多病身,通融通融,莫要告诉人去,下一回就省了这一项罢,可好?” 明明是给这婆子好处的事,在丁香口里说出来反倒成了从婆子那里讨好处,婆子自然心中大喜,平白落了几棵笋一只鸭子不说,还在这丫头面前做了好人,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因而假作勉为其难地又念叨了几句,最终点头答应了。 丁香满口里道谢,直道若不是嬷嬷心善,她才刚进府的丫头便不能哄自己主子开心,那自己的前景便十分堪忧了。婆子被丁香说得眉开眼笑,甚至还同意了让丁香进伙房里开开眼的要求——反正小丫头只是看看,又不动手去碰其它的东西。 中午的饭食已经在准备了,婆子指给丁香看哪几样是要送到徐氏房中去的食物,丁香瞟了几眼,被那只每顿专用来盛汤的汤盘吸引去了目光。 徐氏胃口不好,因而喝汤多于吃饭,甚至往往只喝上一碗汤就算吃过饭了,所以这汤是徐氏饭菜里必不可少之物。只是这盛汤的汤盘么……看上去很新,还没用得多久,最重要的是,它是锡制的。 《本草纲目》有载:砒,锡之苗,故新锡器盛酒日久能杀人者,为有砒毒也。 徐氏的汤盘每隔一段时间便换一个新的,每个新的汤盘都是锡制的,因为她每顿都要喝汤,所以总不好让她数年来只用那一个旧汤盘,她再怎么失宠,好歹也是个姨娘,也是陈府的半个主子,不是么? 丁香无所事事地离开了大厨房之后,一路闲逛一路回到了紫霞院。 有人在害徐氏,但并不想要她的命,而只是让她缠绵病榻就足够了,不去在陈老爷面前争宠,就足够了。 丁香对害徐氏的凶手是谁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在此前那十户大富人家里做丫鬟时这类戏码她已经看得很多很多了,无非是女人之间的战争,没有硝烟,却比血肉横飞还要让人胆寒心惊。 她要做的只有一样:治好徐氏,让她重新去争宠,让陈老爷重新踏足紫霞院,让她诱出“八宝珊瑚树”的藏匿之处,然后让明月夜那个大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之取走,再然后,自己便像之前所做的那样,或自行赎身或由明月夜易容成家人什么的替她赎身,两个人拿了宝物离开,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丁香的本意其实是希望一入府便能被分到正室太太房里或是正得宠的四姨娘五姨娘房里,如此偷听个墙角或使个心计令那太太或姨娘的无意中配合自己去套陈老爷的话,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她被分到了已经失宠了多年的徐姨娘的房里,再想另换个主子却不是她能主导的事了。所以丁香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多费些力气,多花些功夫,从徐氏的身上下手,来个扭转乾坤。 明月夜的轻功再好,到底也只是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罢了,白天里他不可能像夜晚一样潜伏在树上或是房顶上探听陈府的动静,更别说是宝物藏匿处这样的高度机密了。然而真到了夜晚,陈家老爷要么同妻妾们厮混,要么看书喝茶,也不可能天天去观摩自己那宝物,再说,就算是想看宝物那也是关起门窗来偷偷行事,明月夜不是透视眼,在外面是看不到房中发生之事的。 因此,那些认为绝世大盗无所不能、对各种宝物手到擒来的人们都不过是受了闲书杂说的骗罢了,真正的偷盗也是一项极其复杂的、需要时间和耐心、功夫和头脑的高难度活计,这便是为什么每一次行事丁香要同明月夜内外接应配合的缘故了,没有她混入内宅,明月夜就无法知晓宝物的所在之处,而除了男主人以外的其它男人通常是没有办法进得内宅去的,所以明月夜不能亲自易容去做丁香所做的事原因正在于此。 丁香愈发觉得自己当初多想了一步让徐氏的娘从外面带甘草进来是一个十分英明的决定,因为甘草正好可以解去徐氏身上所中的慢性砒毒。所以午饭后她依徐氏的身体情况多加了些量在熬的药里,另外又重新开了道方子让徐氏给了她娘家人,按方子上的药备齐了之后尽快带到府里来。 徐氏这两日心情很是不错,其一是因为常年的心结解开了,有了目标,其二呢,每天出门走走,看看景,吸吸新鲜空气,任谁的心情都会好起来。下午睡醒,洗漱过后便要到园子里去,本想随意穿件衣服也就行了,却被丁香拦住,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取出一套月白的广袖裙衫来,还带着一条镂花的冰丝长绫,望春不由笑啐道:“这丫头脑子打结了?!青天白日的穿什么白衣?!晦不晦气!” 丁香笑道:“白衣自有白衣的好处,这不还有一根镂花长绫做装饰么?能将白衣穿得美的人不多,穿不好就成了吊孝的,穿得好那就是凌波之仙,赛过世间颜色。咱们奶奶如今病体虽然未愈,却也有着西施捧心之态,配上这白衣轻绸才更有味道。” 望春听得直笑,一根指头戳上丁香额头来:“就你会说!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儿出什么花样儿来!” 第8章 旧爱重拾 徐氏如今早把丁香当成了心腹中的心腹,言听计从,因此一直没有插口,全凭丁香摆布,一时穿好,丁香便扶她坐到妆台前,拢起半幅青丝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余下的就披散着,又去外面花池子里用竹剪剪了几串铃兰回来,编成个花环,轻轻巧巧地绾在徐氏的发髻上。 除此之外,身上一概不再添缀饰物,精心地描了个淡妆,将徐氏一脸病容堪堪掩住,只露着弱柳扶风之态,再从架子上拿了本诗词精选,便搀着徐氏往外走。 徐氏倒是认得几个字,只不过这本诗词精选对她来说读起来还是难了点,不过没关系,丁香说她就只管捧着书坐在亭子里便是,脑袋里愿想些什么就想些什么。徐氏不明白丁香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然而再转念一想:捧着本书发呆总好过干坐着发呆罢? 于是徐氏就这么坐在了临水的那间亭子里,手里捧着书,微蹙着眉,微风吹起披散的发丝、单薄的广袖和臂弯间的轻绫,映着粼粼的波光,直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却又略带着轻愁的堕凡仙子。 陈老爷看得痴了。 若不是身边还有几位今天邀来逛园子的客人,只怕他就要大步过去将那仙子拥进怀里好生安慰上一番了。……这女子究竟是谁呢?远远地看着倒有些眼熟,只是自家内宅里除了沉稳如正室刘氏之外就是美艳如花的四房和热情似火的五房这几个女人了,几时又多了一位这么清雅、这么疏冷的弱美人呢?直让人看得想要好好地疼她,好好地在她眼前展示一下男人的强大伟岸。 陈老爷早就将那个病秧子三姨娘忘在了数年前的梧桐荫里。 陈老爷今儿个要请客人逛园子,昨晚是告诉过正室太太刘氏的,因而刘氏一早也就着人通知了各房姨娘们今天不要到后园子里去,以免失了礼数。只可惜,因她常年对三姨娘徐氏的忽视致使这一次她又再一次遗忘了这个女人,没有人将此事通知到紫霞院,因此丁香便正抓住了这次机会让徐氏在陈老爷与众宾客面前来了一个惊艳的亮相。 幸好昨晚明月夜那家伙去偷听了陈老爷的窗根儿,否则今天便没有了这一奇招来加速徐氏的夺宠进度。 陈老爷请来的客人都是什么人呢?都是些酸儒生呆秀才。没有那真正赏美的情怀,却偏爱寻风作雅,如今一看远远亭子里白裙飘逸捧书凝思的那么一个美人,一个个宛如见到了神女一般,穷尽各种华丽的辞藻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赞美,甚至有人提议要以此为题各自作上一首诗来——这些人哪里知道那位白裙女子会是陈老爷的小妾呢?若是知道了也不敢这么擅加口舌,反正内宅的女主子们是不可能在家里有客时还跑到后园子里来的,既然不是主子,那就可以随意置评了,古代的许多大诗人大词者不也是常常拿了友人家中的小丫鬟作诗取乐吗?这是雅事、这是情趣! 陈老爷家中有这么一位奇女子,众宾客新奇,陈老爷欣喜。这一回是大大地长了脸,管她是谁,必要娶回来做六房才行!陈老爷趁众客不注意,叫来心腹小厮耳语一番,让他悄悄儿地去打听打听那白裙女子究竟是谁,许是哪个小妾的姐妹也说不定。 丁香远远看见陈老爷的小厮向着这边走过来,便请徐氏起身回去。徐氏并未注意到与此相隔了大半个湖的地方,她日日夜夜念着的老爷就在那里痴痴地望着自己,她心里正在难过自己接连几日到园子里来都未能遇见老爷,莫不是当真缘分已尽?周遭事物则一概不知。 甫一回到紫霞院,丁香便开始里外忙活了起来,叫上银杏儿、水仙和莲儿,将屋里屋外一阵打扫,撤去所有看着略显花哨的装饰摆设,换上干干净净淡淡雅雅的床帐子、枕套和褥面儿,白瓷花瓶里只供上一株玉簪花,开窗通气驱散药味儿,将水果摆在桌上,不一时满屋果香,闻进鼻中顿觉清爽。 “这丫头魔症了。”望春一边替徐氏捏肩一边看着丁香满屋里进进出出的忙活。 “且由她去。”徐氏淡淡笑着,隐约觉出似乎有事情要发生,而且,一定是好事。 直到吃罢晚饭又歇了大半晌,丁香催着徐氏去沐浴,徐氏再也忍不住地问向丁香:“丫头,你的意思莫不是……莫不是老爷他……” “是的,奶奶,老爷他要来看您了。”丁香含着笑,替徐氏轻轻揉洗着长发。 “你、你确定?”徐氏不敢相信,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进她的房门的老爷居然、居然就要来看她了?! 丁香其实也不敢确定,陈老爷在得知今天亭子里那女人居然是自己冷落了很久的三姨娘之后会不会因觉得对不住她而不好意思立即登门?但是丁香决定赌一把,就赌这陈老爷根本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否则但凡有点良心,他就不会有脸当晚便来找三姨娘续旧情! 事实证明“急色鬼”这个词简直贴切得让人击额,陈老爷因为好色,所以他急,急得根本顾不上想法子缓冲一下他与徐氏多年未见的尴尬,当晚就那么大方自然地来了。 丁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陈老爷,高大挺拔的身躯,英俊成熟的五官,走起路来风度翩翩,难怪让徐氏至死不悔地爱着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宛露,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陈老爷轻轻执了徐氏的手,情意谆谆地望住她。 宛露是徐氏的闺名,才进门那两年,陈老爷夜夜这么在枕畔柔声唤她,如今只这么一声儿,长年来的凄苦怨怼一霎间便消失得无踪,只剩下巨浪般的相思与爱恋,几乎将徐氏溺死其中。 “老……老爷……”徐氏拼命地告诉自己要撑住,可声音还是不停地发着颤。她没忘记老爷临来之前丁香说过的话,她说:奶奶你要知道,能不能挽回老爷的心全在今晚一举,不能哭,不能怨,不能崩溃,不能降伏。哭和怨只能将老爷重新推出门外,崩溃和被降伏只会让老爷对你失去再度占有的兴趣。为了自己的好日子,要忍,一定要忍。 徐氏不想再过那样无人问津无人怜惜的苦日子,所以她忍住了,凭借一个女人超乎寻常的意志力——她要争,她要争回自己应有的一切! “老爷近来可好?”徐氏淡淡笑着,身子有些打晃,被丁香不动声色地及时扶住,“妾身长日卧病在床,无法亲自服侍老爷和太太,实是心中有愧,还望老爷责罚。”说着便要弯膝下跪,丁香并未阻拦,只在旁轻轻扶着,也要一并跪下。 陈老爷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见这么一个弱弱的招人怜的美人儿要给自己下跪又哪里舍得?连忙一伸胳膊将徐氏扶住,这手便没有再拿开,柔声说道:“傻话,身子不好当然要好生调养,老爷我疼你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你?” “谢老爷恩,老爷请坐。”徐氏轻轻地挣脱陈老爷的手,尽管心里很是舍不得。 望春泡上茶来,同丁香一左一右地侍立在徐氏的身后。陈老爷心中虽痒,却也不好操之过急,拿过茶盅来抿了一口,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粗?” 徐氏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仍旧笑得淡然:“这茶妾身喝来还觉不错,老爷若不喜欢,妾身便让望春再去换上一壶来。” “罢了,”陈老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顾得上换什么茶,看了眼徐氏平静的面容,愈发地想尽快把她搂在怀里狠狠揉搓一番,非要教她动容、非要教她像四姨娘和五姨娘那样缠着他邀宠不可!“明儿叫望春去你们太太那里领些好茶过来,这种茶多喝无益,伤胃伤脾。” 徐氏淡淡谢过,而后低头抿茶。 陈老爷心里着急,却又无处入门,只好没话找话地道:“这个丫头眼生,是新进府的?” 丁香垂首一福:“回老爷的话,小婢丁香,是新进府来伺候三姨奶奶的。” “喔,不错,人倒是蛮机灵。”陈老爷心不在焉地说着,一对桃花眼只管瞟着徐氏。 望春毕竟经历过,见这情形知道陈老爷意思,脸上一红,冲着丁香打了个眼色,接着便寻了个借口出了房间。丁香当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她料到徐氏这一次必定不会那么轻易给陈老爷机会,但也红了红脸,寻了另外的借口也跟着出来了。 两个丫头就在门外阶下立住,以免屋里主子随时要人伺候,只是两个人都红着脸,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不大一阵,屋门忽然开了,见陈老爷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并未尽兴的憾意,由徐氏送到了院门外,不断重复着明儿日还要来看望徐氏的话,徐氏只管宠辱不惊地将他送走了。 望春一跺脚:“我的好奶奶!您、您怎么不留住老爷呢!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 徐氏只让她将院门插好,转身回了房间。经此一次,徐氏分明清楚了丁香的远见,这件事不能急,要小火慢熬方能熬得透、熬得烂。 当晚,徐氏睡得比哪一夜都要甜美,都要踏实。 次日一大早望春就被太太叫了去问话,紧接着又有四姨娘房里的丫头石榴和五姨娘房里的丫头槐花前来找银杏儿和水仙玩儿。徐氏坐在窗前椅上淡淡笑着,她知道,那些女人开始担心了,开始紧张了,这很好,她们的好日子实在过得太久了,该让她们玩玩新鲜的才是。 徐氏娘家送来了几套新衣服,那是丁香出的主意,料子不用太好的,干净素雅就行。徐氏将所有金银首饰收进了匣子里,只留下最简单最朴素的几根骨簪。窗前的花盆子里多了几样小巧淡雅的花儿,屋中也时常开窗透气,只放水果不熏香,没有任何乍眼的颜色,只有清清爽爽的几缕温馨。 当晚陈老爷果然又来了,徐氏温雅从容地将他迎进屋中,这一次陈老爷没有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向徐氏求欢,徐氏既未推拒也未迎合,只是照着丁香教的法子给陈老爷揉捏颈子推拿肩背,直把陈老爷揉捏得骨酥筋软,一整天的疲惫全都消散无踪,不由啧啧称奇:“宛露这一手是哪里学来的?真真能消疲解乏呢!” 第9章 新不如旧 徐氏微红了脸轻轻一笑:“这些年来妾身闲着无事,便看了几本养生修身的书,这手法也是从书上学了个皮毛罢了,心想着哪日妾身这病好了,便可以这么着天天伺候老爷,老爷为了一大家子的事日日操劳生意,时间久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难免有耗损,只恨妾身是个女儿身,不能在生意上帮老爷排忧解难,只好尽己所能地伺候老爷的身体,只要老爷能够康康健健强强壮壮,便是妾身最大的幸福了。” 陈老爷不由一阵感动,纵观他其余那一妻三妾:正妻刘氏容貌平常,年纪又大,为了在下人面前摆出一副主母的架势,在房中便显得束手束脚,每每下榻在正房总不能尽兴,且刘氏又恐言语轻佻了落人口舌,向来不肯向他软语撒娇,根本没有什么情趣。 二房张氏,那本就是刘氏的丫头扶成姨娘的,言行唯刘氏命是从,胆小怕事,恐得罪了刘氏便不敢讨好他,唯唯喏喏,让人提不起兴致,更别说主动和他聊天闲话儿了。 四姨娘李氏,固然生得貌美,却过分地爱慕虚荣,成日只管哄着他要好衣服要新首饰,见了他不是撒娇就是抱怨,刚开始时这倒可以当成是一种闺房情趣儿,但时日一久就不免让人心生厌烦起来,再好看的脸蛋儿看久了也会觉得索然无味,何况这女人本就肤浅,除了来来回回那些话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五姨娘赵氏,原本胜在青春热情,只是也正因她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得心疼人,一味地要人哄着她逗着她,从不懂察言观色,更不会软语温存,再别说像徐氏这般细心体贴知道疼惜自己丈夫了。 所以陈老爷心中一番考较下来,只觉眼前这个徐氏竟是几人之中最优秀的:容貌上乘,性格温婉,不嫉妒、不攀比、不争宠,且看她房中摆设布置如此简单清新,再看她身上这衣服装扮又如此清丽脱俗,更难得的是,她身在病中竟然还想着怎样才能伺候好他,学了一手替人养身解乏的本事,如此良人何处能觅?! 陈老爷不禁暗骂自己过去这些年怎么就被灰尘蒙了眼,居然把好好儿一个佳人丢在了这冷清清的院子里不闻不问!只是他不曾深入地去想过原因,那只不过是因为他对那几房妻妾全都厌了的缘故,因此徐氏这个被他遗忘了数年的妾室才能重新带给他新鲜感,重新让他有了玩乐之处,罢了。 陈老爷温柔地拉过徐氏的手,出自真心地轻声道:“宛露,这些年苦了你了,是老爷不好,让你独守空房如此之久,老爷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徐氏听了这话后红了眼圈儿,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只一味笑着:“老爷从来未薄待过妾身,妾身为老爷做什么都是甘愿。”这情形在陈老爷看来愈发感动和心疼,伸臂将徐氏揽在怀里一阵软语温存,直到后来兴致渐起,才欲拉着徐氏往床上倒,便听得丁香在房外敲门:“回老爷话,四姨奶奶着人来请老爷过红霞院一趟,说是四姨奶奶身上不大舒服呢。” 陈老爷低骂一声本不欲理睬,奈何丁香在外面接连回了两次话,徐氏便含笑推开陈老爷,温声儿道:“老爷还是去看看四妹妹罢,妾身这里几时都来得,莫让四妹妹寒了心才是。” 陈老爷只得悻悻地起身整理衣衫,才要出门,偏头看见徐氏笑吟吟地歪在榻上看他,忍不住回身过去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这才转头径直出得房去。 半晌丁香闪进屋来,眨巴着眼睛看向徐氏:“奶奶这会子就睡呢,还是再稍待一会儿?” 徐氏笑着啐了一口:“再待一会儿做什么!还指着你们老爷去了那狐媚子那里能退出来?果然是被你料到了,那张氏赵氏见老爷昨儿来了我这里指定先急了。” “她们两个怎么样奶奶不必去理,只要奶奶自己心里头沉得住气就行,小不忍则乱大谋。”丁香上来给徐氏铺床,徐氏便挑眼儿看着她。这个丫头当真是不简单,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的心计和手段儿,走一步看三步,目光长远,善钻人心。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整个陈府近日除了徐氏之外,最开心的就属陈老爷了。非但找到了新的闺房之乐,而且长久以来困绕他的一个难题也解决了,这个难题就是坊间盛传的他要找个堪舆高手给自己设计墓穴的事。 高手姓冷,来自京都。大城来的人自然见多识广,陈老爷是从十几名应聘者中千挑万选才选中他的,陈老爷称呼他为冷先生。 冷先生四十多岁,一把浓黑的胡须直垂到胸前。陈老爷问了他几个与风水相关的问题,冷先生皆对答如流,且还比陈老爷所知的有更深的见解,一下午的交谈下来,陈老爷已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第二日陈老爷带着冷先生去自家祖坟上看了,冷先生用罗盘定了星位,量了尺寸距离,观了一阵子山水格局,画了张草图,言道需花上十天半月的仔细设计才能造出好的机关来守墓,陈老爷自然不急,反正距离自己死的时候不定还有几十年,冷先生他慢慢造,只要造得好,造得牢,花多少时间多少钱陈老爷都不在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有钱人最是迷信,既然雇佣了冷先生,陈老爷也要人尽其用才是。因此这一日他将冷先生请到府中喝茶,顺便请他看看阳宅的风水。冷先生果然尽职尽责,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整个陈府大致看过一遍,提出了不少布局不合理之处,陈老爷吓了一跳,好说歹说请冷先生就在府中客院里住下,好指导着工匠们将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改造过来。 眼见着身边诸事件件顺风顺水,陈老爷的心情愈发畅快,这一日吃罢晚饭,他便晃晃悠悠地往紫霞院而来。 徐氏的身子在丁香精心的调养下一日好过一日,再加上停掉了大厨房用锡盘盛来的毒汤,面色也愈渐红润,咳得少了,路也能走得久些了。气色一好,精神就好,当陈老爷再度看到她时,浑身上下都是成熟少妇才有的迷人风韵,这是那四姨娘和五姨娘眼下年纪说什么也不可能具有的特质。 这一回,徐氏大大方方地在床上伺候了陈老爷一整夜,直到天亮时陈老爷仍是意犹未尽,若不是被徐氏好说歹说地推起来,他还想着就在紫霞院消磨上一整天呢。到了下午早早地便来了,徐氏连忙吩咐丁香动手做晚饭——大厨房的东西她不想吃,而且也没有新意,这样的饭食怎么能绊住陈老爷的脚呢? 因为陈老爷在此,所以紫霞院光明正大地起了小灶,丁香亲自掌勺做了百果药膳,徐氏这些天来一直吃的这个,只觉比那些鸡鸭鱼肉味道好得多,陈老爷平日里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换个口味必定喜欢。 果不其然,这清香爽口的素饭让陈老爷赞不绝口,吃下腹中只觉五脏六腑都跟着畅快轻松,于是亲口许了紫霞院从此可自起炉灶,不必再从大厨房里领取饭菜,那项例银自动划回了徐氏帐上,徐氏一点儿没亏,还赚得个自在安全。 接连几日,陈老爷晚饭和休息都是在紫霞院里,府中便有一些人坐不住了。 首先发难的是正室刘氏,刘氏说既然三姨娘身上的病已渐好,就该同其他三位姨娘一样每天到上房来立规矩了,徐氏二话没说果然去了,第一天回来就累得坐着睡在了床上,以至于陈老爷到了房中白白搂着个睡美人空耗了一个晚上,也没人再给他揉肩捶背消倦解乏了。一连三天,天天如此,非但享受不了美人恩,就连百果药膳都吃不到嘴中,陈老爷一急,令刘氏暂且莫拘着三姨娘,只道三姨娘大病未好,不宜劳累。 刘氏虽然心中恼火,却也不敢强拗着陈老爷的意思,且她一向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痛快答应了,暗地里却把来福家的叫到屋里仔仔细细地问了一番,知道了有个丫头叫丁香的做得一手好的药膳,正是这一点成为了徐氏留住老爷的关键因素。 陈老爷为人好色,常年纵欲导致阴虚阳亏,在此之前于房事上常感力不从心。而自从吃了丁香调制的药膳,只觉自己又恢复了盛年时的精力,鸳鸯枕上龙精虎猛直赛当年,便愈发地离不开紫霞院了。 徐氏自从不必去上房里立规矩,行事便愈发地小心恭顺起来,她知道这个时候是最为危险的时候,各房的女人们全都将矛头指向了她,虽然她终于挽回了老爷的心,可却也因此而成为了内宅的公敌,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人害得连骨渣儿都剩不下一粒。于是她强按着心中嫉妒,时时劝着陈老爷到刘氏或另几个姨娘房中过夜,陈老爷直夸她妇德佳、识大体。 尽管陈老爷开始雨露均播,但宿在徐氏房中的时候仍然最多,因为只有徐氏会替他推拿筋骨,只有丁香会做那百果药膳。 人心总是不足的。徐氏如愿以偿重新得到了陈老爷的宠爱,紧接着便开始想要生一个陈家的骨肉来给自己加大争宠的筹码了。她让丁香想法子弄个易受孕的方子来,每日悄悄服用,只等一朝中的,母凭子贵。 说来也是奇怪,陈老爷虽然有着一妻四妾,却至今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正室刘氏,成亲之后一共生了三胎,皆是女娃,二房张氏也是个女娃,三房徐氏自不必说,小产了一个夭折了一个,夭折的倒是个男娃。四房五房至今一无所出,虽然陈老爷如今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正值壮年,机会多得是,但与他同龄的友人有许多都已是四五个儿子的爹了,不教他不着急。这也是他如此纵欲的原因,甚至他还曾想过再纳一妾,只不过一直未得机会罢了。 正室刘氏没有儿子自然比陈老爷还急,如今见老爷又常常宿在三姨娘房中,心中更是急火直窜。这一日趁着徐氏在房中午休,刘氏着人将她身边的丫头叫丁香的那个叫到了自个儿房中。 丁香这丫头怎么看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相貌平平,身子单薄,只除了那双眼睛满是灵气之外,丢在人堆儿里就找不见了。 刘氏懒懒倚在榻上,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问丁香徐氏近来的身体状况,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以及老爷每次宿在紫霞院可有什么需求等等,丁香垂着头恭恭敬敬地一一作答,乍一听并无不妥,但仔细一想,这丫头的回答竟是滴水不漏,根本让人寻不出任何可以借题发挥的把柄来!刘氏何等样人,细细这么一想便察觉了丁香这丫头的与众不同之处,果然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徐氏这回算是捞了个宝,不由暗暗恨那来福家的当初把丁香拨给了紫霞院。 有心想把丁香要过来放在自己身边,又恐落个强抢妾室屋里人的名声,何况陈老爷人虽好色心里却不傻,她这么一抢人,陈老爷只怕要多心,再怪她个不容人的罪名,她的处境便更加不佳了。 既然抢不得,却也不能放着这样一个人物不管,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将这丫头想法子除掉,便如同卸了徐氏一根胳膊,看她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第10章 各存心思 丁香从刘氏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骑上了虎背。不过她根本不急,反正自个儿又不是要在他陈家待上一辈子,东西到手她就拍屁股走人,她的世界不是这小小的府院,她的世界是广袤的天,无垠的地,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大男人。 徐氏午休起来没见到丁香,便唤望春到跟前儿问,望春说是被刘氏着人叫走了,徐氏闻言一阵沉默。半晌才向望春低声道:“前儿我让你查的事情你可查清楚了?” 望春将头一点,也压低了声音:“查清楚了,这丁香的确是江南月城人,家中也确实是行医卖药的,我找来经手她的那个人牙子细细问过,那人牙子还将她的履历拿来给我看了,错不了的。” 徐氏便又问道:“她家是为了什么卖了她的?” 望春摇头:“不是卖,她同咱们府签的是活契,因家中拮据,便自己出来做事挣钱,只她一个姑娘家的也干不了别的,这才进了府中做丫头,只要银子够,随时可以赎身出去。” 徐氏不由有些疑惑了,既然签的是活契,就代表不会长久地待在陈府,那这个丁香如此下大力气帮助自己又是图的什么呢?唔……她毕竟是穷人家的孩子,谁不想过好日子呢?谁不想一朝登上枝头变凤凰呢?难道说,这个丁香丫头是想借着自己当垫脚石,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老爷? 这个……似乎也不太像,老爷每次到紫霞院里来丁香丫头总是不显山不露水地在旁边立着,没见她刻意引起老爷注意过,她也从来没有做出什么邀宠的举动来。那究竟是为的什么呢?就只单纯的是忠主之心吗? 徐氏左思右想琢磨不透,又念及正室太太刘氏将丁香叫了去未安好心,不由脑中转起了念头。 丁香自然不知道徐氏对自己已经起了别的心思,她回到房中,将刘氏找她去所说的话向徐氏复述了一遍,徐氏不由笑道:“这些人还真是贪心,见我得了个得力的人儿便想抢了去自用,简直可耻至极!” 丁香便也笑道:“奶奶只要不答应,任谁也要不走丁香。” “那是当然,就是我答应了,你们老爷也不能答应。”徐氏笑着,眼睛在丁香的脸上身上转了一遭。 丁香对此毫无所觉,像平常一样服侍徐氏起床更衣洗漱,如今徐氏的病已好了大半,去园子里逛时只丁香一个跟随着也就够了。 一主一仆来至后花园,走走停停边逛边聊,正瞅见远远的一伙工匠在那里拆一座暖阁,徐氏不由纳闷儿:“那是做什么呢?这园子要重新盖不成?” 丁香抿嘴儿笑道:“听说近来府里来了个风水先生,看过府中风水格局之后提出了几处不妥,老爷便着人重新改造呢。” 徐氏闻言心下一动:风水先生,若当真是个有真本事的倒是可以请来给自己那紫霞院中的布局看上一看,说不准是哪里布置得不妥才导致自己这么多年来没有怀上一个儿子。 徐氏想要儿子想得快要夜不能寐了,但凡有可能的事她都想去尝试尝试。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太太刘氏就已经先下手了。天龙朝的民风还是相当开放的,男客在主人允许的情况下可以进入内宅,何况那位风水大师冷先生正得陈老爷重用,刘氏只一提,陈老爷便答应了她一见冷先生的要求。 冷先生在刘氏的请求下将她所居住的明霞院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出口便令刘氏吃了一惊:“太太这院子北墙下种了三株桃花,南墙下种了梨树,莫不是只想生女儿不想要儿子么?” 刘氏顾不得这冷先生出言有些不逊,连忙问道:“先生这么说是何解?” 冷先生姓冷面也冷,淡淡地捋着长须道:“北属阴,南属阳,桃花本就是至阴之物,种于北墙更是阴气旺盛,敢问太太膝下是否有三位千金?” 刘氏心中大惊,不由点头:“正是呢,这……” 冷先生不理她,继续说道:“‘梨子’,离子。南墙下种梨子,北墙下阴极盛,若不改此格局,太太此生便莫想再得公子了。” 刘氏顿悟,连忙以眼色示意身边丫头回里间取了一叠子银票来,那是她的私房钱,呈与冷先生道:“先生请务必帮帮忙……” 冷先生看也不看那银票:“鄙人既然受雇于东家,自当为东家尽心尽力,只是鄙人问太太的问题也请太太据实作答才好,否则便无法真正查出此局穴眼,即便改了表面格局,内中运势仍是无法改变。” 刘氏连连点头,只要能让她生儿子,让她剜肉刮骨她都肯的。 从明霞院出来,冷落暗暗摇了摇头。陈老爷的八宝珊瑚树并不在这院中,只怕另有秘密地点收藏着,看来自己监视的范围可以缩小一些了。 冷落并非真的会堪舆之术,但是他背后有个庞大的智囊团——六扇门。六扇门中藏龙卧虎,三百六十行的状元几乎全被收进其中,自从他打听得陈老爷要寻堪舆高手之后便立即修书一封传回京都,六扇门便在接到信后的最短时间内派出了一位真正懂得堪舆的大师快马加鞭赶到了月桂城。 前去面试的是这位大师,而被录用之后便换作了冷落本人,不过是小小的用了个易容术,混过这些普通百姓的双眼那是绰绰有余了。冷落的目的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进入陈府,白天坐阵,夜晚监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才同刘氏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冷落胡诌来的,事实上陈府的人员组成状况他早已从杨知府那里调过了档案,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他也知道这些内宅女人们想要的是什么,再加上这几天临时抱佛脚,从那位堪舆大师处学了些风水皮毛,骗起内宅里那些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到的女人们来简直易如反掌。 冷落不由苦笑了一声:他堂堂天龙朝的大总捕,为了破个案子居然沦落到了要去欺骗女人们的地步……还真是! 眼见天色还早,他决定出去喝上两杯……茶。虽然在陈府里很自在,但是从刘氏那里出来之后他只觉得那股子阴郁之气让人心里很不痛快,所以他暂时不想待在陈府里,便信步出了府门。 嘴上这副假胡须实在让他感到不怎么舒服,扎得嘴唇痒不说还时常会在吃饭喝水的时候跑出来捣乱。于是他找了个避人之处将脸上那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恢复了本来面目,这才轻轻松松地转上大街去。 依然是爆满的酒楼,依然是窗边唯一的一张只有一位客人的桌子。店小二已经确定这两位客人原是认识的,否则再怎么巧也不能总是他们两个碰到一处,所以这一次他干脆什么都没说,直接过去抹了抹桌子擦了擦椅子请冷落坐下,而后一如既往地叫后堂上一壶上好的龙井茶来。 那客人从窗外的方向转过脸来,眼睛对上冷落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十分好看,眉眼弯弯,光芒万丈,带着三分可爱四分调皮五分坏,还有满满的十成纯粹。你可以觉得这笑很蛊惑,也可以觉得这笑很纯真,但总逃不过被它吸引,一时半刻难以移开目光。 “这几天没见你。”客人笑着开口,声音舒淳,听来很是舒服。 “嗯,有些忙。”冷落应答,这是两个人“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对话,“你天天在这里?” “唔,是啊。”客人笑着捏起面前酒盅,“虽然闹了点儿,但窗外有景可赏。” 冷落下意识地向着窗外看去,前两次来也不是没看过,只是当时的心思全在那些闲汉的胡侃上,根本没注意到窗外究竟是什么景。这一看之下才恍然发觉,大街对面越过那排临街的店铺,再越过两条巷子和一片居民区,再往那边就是一片大户宅院的后花园,垂柳依依,湖水粼粼,看上去很是眼熟,略略一想,居然就是陈府的后花园。 陈府后花园的景致的确很好,只不过从广寒居酒楼上看过去略显得远了些,只能看到些绿的蓝的红的颜色,当然,这是针对普通人的眼力来说的,以冷落的视力,他甚至可以看到此刻那湖心亭里正纳凉歇晌的一主一仆两名女子。 冷落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客人的脸上,见那客人垂着长长睫毛的眸子,正望着楼下街上两个买花的细腰大屁股的姑娘。 唔……原来他所谓的“有景可赏”是这样的一种“风景”。冷落身为同样的年轻男人当然对这客人的心思心有戚戚焉,客人挑起眸来看他,两人心照不宣地暧昧一笑。 冷落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来抿了一口,心里纳起闷儿来:嘿,这是怎么了?自己在六扇门里可是被人称为“冷面神捕”呢,从来都是面冷心也冷,不苟言笑,义正辞严,怎么如今对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居然开始“交流”起女人的事了?还笑得那么……猥琐,这不对,这很不对,自从来到了月桂城,冷落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着自己,或者,他有一种古怪的预感,自己将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或奇怪的事,这对他的一生也许都有着某种重要的意义,是福是祸他不知道,但内心强大的他正跃跃欲试地等着那股力量的到来。 冷落抬起头,正看到一位喝醉了的酒客摇摇晃晃地向着这边走过来,然后脚下一绊,正摔在了面前这位客人的身上。面前客人脾气很好,不恼不怒,眉眼弯弯地笑着将那醉鬼扶起,醉鬼踉跄着便要离去,经过冷落身边的时候,被冷落轻轻地捏住了腕子。 “君子好财,取之有道。”冷落冷悠悠地说道。 醉鬼迷离着双眼看向冷落:“你……你拉、拉着我作甚?” “莫要让我说第二遍,”冷落挑起冷眸,目光如冰,直将那醉鬼激得打了个哆嗦,“交出来。” 醉鬼装不下去了,一时恶向胆边生,挥起拳头便要向着面前这不识好歹抓住自己的俊俏男人的一张俊脸砸下去,男人的指尖只略略用了点力,醉鬼便觉自己整根胳膊的骨头都要被生生捏碎般一阵巨痛,忍不住惨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弯成了极不自然的姿势。 好汉不吃眼前亏,醉鬼倒是个识实务的,额上冒着冷汗用另一手探入自个儿怀中,掏出个钱袋子丢到桌上,冷落刚一松手,他便丢下个恶狠狠的眼神在其他宾客诧异的目光中灰溜溜地离去了。 钱袋子是荷叶绿的,破了个小洞,被人用彩线缝住,缝成一朵荷花儿的样子,很是别致。面前客人讶异地看着这钱袋,又看了看冷落,半晌笑道:“我是不是该请你喝酒?” “清酒便好。”冷落没想到自己居然答应了,他甚至开始怀疑面前这个家伙是不是会什么蛊心术一类的妖法。 第11章 男人天真 面前的家伙绽起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将那钱袋子收进怀里,伸手招呼小二来上一壶“清心堂”,先替冷落斟了,再替自己斟了,两人各自拈起盅子相对一示意,而后仰脖饮尽。 “你会功夫?”那家伙笑容天真地问。 “会上一点。”冷落觉得自己身为一名执法人员不该说谎……嗯,好罢,他只是不想骗这个天真的家伙而已,骗人不好,真的。 “会不会飞来飞去?”天真的家伙眨巴着笑眼,看样子他把冷落当成了神仙一般的存在。 “你说的是轻功罢?”冷落既好笑又为难,他确实不想骗他,但也确实不能暴露自己的底细,人生中居然第一次有了小小小小的纠结,“唔,只有高手才会飞来飞去。” 冷落很聪明,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没有说自己到底会不会,也没有说自己是不是高手,他企图用这一招把面前的天真家伙混过去。 “那你是不是高手?”天真的家伙天真得可恶,一脸无害地继续追问。 冷落简直想揍他了,但似乎终究下不去手。正在揍与不揍之间考虑着,忽听得厅内一声断喝:“就是他!” 循声望去,见刚才那位偷钱袋的“醉鬼”又回来了,身后带着十几个面相凶恶的家伙。酒楼里很多客人其实都知道,这个装醉鬼的侯老六是虎头帮的人,虎头帮由本城各色地痞流氓混混组成,平日欺行霸市,收保护费,放高利贷,偷抢坑骗拐,打杀嫖赌劫,无恶不作,为害日久。衙门也不是没有管过,只不过凡是举报或状告过虎头帮的人,事后都遭到了极恶劣的报复,有了这么三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去告发了,因此虎头帮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横行坊间,在他们手上吃了亏的百姓只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侯老六“管辖”的范围就是这广寒居酒楼方圆一里之内,他常常在广寒居里蹲点儿找“生意”,熟悉他的本地人一见他在此,要么立即走人,要么就离得远远看紧自个儿钱袋,所以侯老六只多以外地人下手,今儿好不容易瞄上一个,且也几乎得了手,没想到居然被那个长得像个冷面石头人的臭小子给从中破坏了,这口气却教他如何咽得下去?!一离了酒楼他就直接回去叫了十几名虎头帮的弟兄重新折返,非要把那石相小子打得恨他老娘把他生出来为止! 侯老六方才在众酒客面前丢了面子,早已是气急败坏,因而也顾不得说什么开场白来吓唬那石相小子,当下指给自家弟兄那小子坐处,咬着牙狠狠地道:“给我往死里打!” 众酒客见状早便各自散开,因侯老六一众人堵着楼梯,暂时还没法逃离,所以只好都往墙根儿躲,有胆小的已经钻到了桌下,心惶惶中还忍不住向外察看战局。 冷落正眼都不看侯老六等人一眼,只拈着盅子和同桌客人相对而饮,这客人也不知是迟钝还是真的天真,对场中一触即发的恐怖战事丝毫没有所觉,正将自己点的那道红烧鸡屁股推到桌子中央热情地邀请冷落共食。 冷落再三婉拒,客人只道他不好意思,低着头帮他在盘子里挑一个最肥硕的屁股,却见一根胳膊粗的棒子夹着风声唿地抡到跟前,客人才要抬头,被冷落一把摁在脑袋上,堪堪避过一击——抡棒子的人其实不知道侯老六指向的是哪一个,反正这两人看上去认识,必定是一伙儿的,打谁都一样,于是他上来就挑了其中那个长得欠揍的狠狠抡了过去。 这厢里一动上手,其余跟着侯老六来的人便一拥而上,执棒的拿棍的举石头的齐齐照头招呼,其中竟还有个拿着擀面杖的,因武器太短人太多,一时挤不进去,只好暂立圈外等着。 冷落足尖轻挑,轻而易举便将第一个动手的踢飞出去,眼见一大伙人拥上前来,手上轻轻一推,那个爱吃鸡屁股的家伙就连人带椅滑到了墙根儿去,只是冷落没有料到这伙人连这家伙也不放过,才把他推出去就有人冲着他砸石头,只好飞身掠过去,硬是在那石头砸上他脑瓜儿顶的一霎那又将他拽了回来。 一去一回间那家伙似乎就有点儿懵了,眨巴着眼睛满是探究地望向场中一干凶神恶煞。恶煞们自发地分成了两拨,一拨冲着冷落去,一拨则直逼这个懵懂着的家伙。冷落不想浪费功夫,一手一个如砍菜切瓜般将这起凡夫俗子揍翻在地,而且还有充裕的时间兼顾着身边这个家伙的安全。 这家伙其实也不算太傻,知道躲在他身后避过那些人的袭击,只不过……躲在后面就躲罢,双手竟还握在他的腰上,但凡有棍棒或石头飞砸过来,这家伙便将他当了肉盾使,猫着腰整个躲在他背后。而当危险暂过时又冒出头从他的肩头或者腋下看出去,不合时宜地瞧热闹,直让冷落一时间哭笑不得。 说时长其时短,冷落摆平这十几个混混不过眨眼功夫,个个躺在地上正唉哟呀地痛呼,侯老六已经晕过去了,也不知是被冷落揍的还是不小心被自己人的棍子悲惨波及了,场中一片狼藉。 例行巡街的衙役闻声赶到,连忙回去叫了十几个人,带着绳子链子将这伙混混绑了押回府衙去。冷落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因而当那衙役头问起谁是此事件另一方时,他便将身边这男人巧妙掩过去了,最终衙役头只带了冷落回去,待见了杨知府,冷落劈头交给他一项任务:七天内务必彻底铲除虎头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当冷落换回堪舆先生的装扮回到陈府时,已经要开晚饭了。他所居住的客院在内宅的东侧,与内宅只有一墙之隔。穿过月洞门,沿着曲折游廊走上一段路,绕过一处假山,那芭蕉掩映中的一所清幽小舍便是他的下榻处了。此刻在那小舍门前阶下,正有一人背着身负手而立,细细品着门两边挂着的一副对联。 那门联冷落也很喜欢,上联写的是:声色娱情,何若净几明窗,一生息顷;下联则为:利荣驰念,不如名山胜景,一登临时。 看对联的人梳着双垂鬟,黑软发丝上除了簪着几朵小小茉莉之外别无饰物。身上穿着件莲子白的长裙儿,外罩一件豆蔻紫的纱襦,身形纤瘦,静静地淡淡地立在那里,就像一抹清浅的花影儿,风一吹便似要散去。 这人儿负着手,白白嫩嫩的指尖露在窄袖儿外,看上去柔软清凉,直让人想吮在嘴里品那指上清香。 冷落被这念头吓了一跳,暗骂自己一声“畜牲”,收了心神,迈步走上前去。那人儿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平淡无奇的清水小脸儿上一对翦水明眸漾起笑意:“请问可是冷先生?” 声音像一阵薄荷风吹入了七窍,令人浑身清透通泰。 冷落望着面前这个陈府里的小丫鬟,板着一张石相面孔淡淡应道:“正是鄙人。” 小丫鬟从容一福,绽唇笑道:“小婢是府里三姨奶奶房里的,三姨奶奶对冷先生之才慕名已久,眼下正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冷先生,还望冷先生肯移尊驾,前往紫霞院中一叙。” 冷落当然知道这位三姨奶奶想要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和那正室刘氏揣的是一样的心思。尽管据他推断陈老爷那株八宝珊瑚树十之八九也未在这三姨奶奶处藏着,他大可找借口拒绝这一次的邀请而省去许多麻烦,可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他就是想去那紫霞院看上一看。 于是淡淡将头一点,跟在这小丫鬟身后径往紫霞院行去,经过内宅的一处花池时,冷落看到有个疑似丫鬟的身影在花架子下闪了一闪,而后便转身离去了。 紫霞院里种的全是梧桐树,遮天蔽日透不进阳光,冷落不禁皱了皱眉:这样一个阴森幽凉的地方能住着心态正常的女人么?女人间的斗争他也略略了解一二,因此才一进院门他就已经断定这位三姨奶奶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然而第一眼见到三姨娘徐氏的时候还是略微出乎了意外:画着淡妆,穿着朴素,屋子里没有华丽的摆设装饰,也没有熏得人头晕的香气,有的只是清清淡淡的果香味儿,还有一点点几乎闻不到的药香。 这个女人不简单,冷落作出了评语。 徐氏又是行礼又是看座,那将冷落请来的小丫鬟则不紧不慢地泡上茶来给冷落斟上。冷落在那双素白小手上看了一眼,转而将目光落在徐氏面上,依旧冷冰冰道:“不知三姨奶奶唤鄙人来所为何事?” “丁香,去门外看看望春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就起灶做晚饭罢。”徐氏先向那小丫鬟道,小丫鬟应着出了门,冷落凭借过人的耳力听得她就在院门外立住了,知道她是望风把门去了,以防被外人将徐氏要问之事偷听了去。徐氏这才转向冷落笑道:“奴家常听老爷说到先生大才,心中仰慕已久,只是无缘得见,今日有幸将先生请来,正是有些疑惑之处望先生指点。”说着便将自己先后怀有两胎皆未养成之事含泪道出,拉扯了一番为人妻妾当循之操守义务,言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不能使老爷做个孝子倍感罪恶,故万不得已只得请来先生帮忙看看此间风水是否有碍云云。 冷落耐着性子听完,淡淡应了徐氏请求,站起身来先在徐氏房中转了一圈,然后推门来到院里,对着满院的梧桐细细看了一阵,正在心中措词,忽听得紧闭着的院门外响起方才那个叫丁香的小丫头语中带笑的声音:“四姨奶奶好,这会子太阳还未下山,地面上热气正浓,奶奶当疼惜自己些才是,有事不如叫我们这些下人去做,怎么还亲自来了?” 徐氏一听这话不由皱起眉来,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自己今儿把冷先生请来并未事先知会过陈老爷,原因有二:其一,她知道今日上午太太刘氏已经提前下手将冷先生请去的事,若紧接着自己也去求老爷请冷先生,老爷必会认为她与太太较劲儿,那她此前辛苦建立起来的不嫉妒不争宠的形象便要毁于一旦;其二,她此次将冷先生请来也并不单单为了求子一事,她还想求冷先生怎生改动一下这院子的格局,好使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登上妻位,并且除去一干妨害自己的小人——这一点万不能被老爷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以及暂从娘家借来的不少银子打算贿赂给冷先生,以令他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个时候那不知好歹的四姨娘竟找上门来,将冷先生正正堵在了她的院子里,万一闹将起来,她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冷落心知肚明,方才在花架子下看到的人只怕就是那位四姨娘身边的丫鬟了,估摸着知道了今早刘氏将他请去的事,又算到了徐氏紧接着必有动作,便使了身边人在紫霞院周围监视着,一旦事起立刻大举杀到,将徐氏抓个现形。 女人,真是可怕又可怜。 第12章 丫头伶俐 四姨娘李氏在门外一声娇笑:“我找你家奶奶有事,赶紧着开门!” 丁香不紧不慢地笑道:“嗳呀,奶奶来得不是时候,我们院子里正在打扫,满院的尘土,恐奶奶进去要落个满头,不如请奶奶暂回,等下小婢回过我们奶奶,请我们奶奶亲自往四姨奶奶您那里赔不是,可好?” 徐氏在院子里听见,连忙招手唤来银杏儿水仙和莲儿挥了扫帚扫土,自个儿则带着冷先生冷落快步转往偏厅,就在冷落迈进偏厅的一瞬间,他听到了那四姨奶奶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丁香脸上的声音,心头莫名地一紧。 徐氏来不及向冷落解释,只求冷落暂莫出声,然后将厅门关紧,快步回到院中。四姨娘李氏一边骂着一边令人推门:“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拦我的路?!我要见你们奶奶几时还得经你这关才行了?莫不是这院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瞒着老爷?今儿我非得进去一看不可!”李氏很是着急,因为她怕再晚片刻那冷先生就被徐氏悄悄放走了,所以想也不想地打了丁香,机会难得,她一定要将徐氏踩在土里再难翻身! 门被撞开了,满院的灰土飞扬,银杏儿三个憨丫头正可劲儿地抡着扫帚撒欢儿,直把李氏一行人呛得眼泪直流咳嗽连连。就趁这当口,丁香捂着口鼻眯着眼睛快步地奔向了偏厅,推开道门缝闪身进去,悄不闻声地将门掩好。 “哟,四妹妹这是做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呢?”徐氏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正堂传出来,“我这儿正扫院子,看脏了妹妹的头脸,还不快快请进。” 李氏尽管对徐氏的淡定心下生疑,但她坚信那冷先生此刻就在徐氏房中,因而胆壮气粗地带着人拥进堂屋去,且看她徐氏有什么计耍! 冷落正在偏厅椅上坐着,见门忽地开了,那个叫丁香的小丫头脚步轻盈地闪身进来,冲着他轻轻一笑:“先生受委屈了,请随小婢这边走罢。”冷落清楚地看见她白皙的小脸儿上浮着分明的五指红印,该委屈的是她,她不过是个下人,所有行事皆奉了主子之命,被打被骂也皆因了主子之故,就算她不能埋怨不能说,至少她也该觉得委屈才是,可为什么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一丝儿怨苦也没有呢?她只是在微微笑着,从容淡定,宠辱不惊。 丁香在前带路,从偏厅的后门儿出去就到了整片房子的后面,这里梧桐种得更密,距后院院门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堂屋后窗的窗纱掩映着四姨娘一干人花花绿绿的衣衫,她们只要向外一偏头,就能看见走向后门的任何人。 丁香探了探头,见徐氏立在前窗根儿正说话,四姨娘李氏等人便下意识地面向着徐氏,因而所有人便都将背部留给了后窗。丁香见机不可失,拉了冷落的手便快步向着后门走,冷落只觉一小团儿温温软软贴在手上,忍不住摊开手掌将这温软反握住,跟着丁香大步迈出门去。 丁香反身将后门关住,这才笑着吁了口气,眉眼弯弯地道:“让先生见笑了,我们奶奶实在是小心多虑的人,照理先生是我们老爷的座上宾,请来讨教问题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毕竟这府上人多口杂,奶奶不愿因一己之私给先生名声蒙尘,只好委屈先生如此,望先生莫怪才好。” 冷落正觉手上失了那团温软有些莫名的空落,闻及此言不由在心中叫了一声好: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原本是她那主子徐氏为保自己名声才做出这等不甚光明之事,从她这丫头口中一说出来却成了是她主子顾及冷落的名声才不得不如此为之,轻轻巧巧地就为她主子全了清白保了名声,同时还会让冷落因为她主子的周全而心生感激。 ——好,好一个丁香丫头。 冷落负起手来冷冷看着丁香:“鄙人自来行得端立得正,何惧他人背后指点?反倒是令主仆如今一举,却教鄙人无端成了偷摸之辈,还说什么不给鄙人名声蒙尘?” 他这话是故意较真儿——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很想逗一逗眼前这个看上去永远不会惊慌着急的小丫头。 “先生既然向来不惧他人背后指点,那么今日之事定也不会放在心上,先生行得端立得正,不端不正之事必然不会去做,肯做的那也一定不是不端不正之事,倒是我们这起愚人替先生多虑了。”丁香不紧不慢地说着,眼中全是笑意。 冷落盯着这笑,他怀疑这丫头已经猜到了他故意“找茬儿”的意图,所以她那笑容里才带着一丝儿戏谑地嘲弄,尽管这只是他的猜疑,但他还是有点恼,恼什么呢?也许是因为自己很可能在这个丫头的眼里同其他无聊之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并不能引起她一丝一毫的介意。 冷落转头走了,虽然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啥有点儿生气。 徐氏带着四姨娘李氏将整个紫霞院逛了一个遍,直到看着李氏的樱桃小口僵僵地张成个圆形,心下只是冷笑:斗心机耍手段,你还嫩了些,胸大无脑的女人! 李氏一无所获,带着满头满脸的灰悻悻离去。丁香从后门儿回到院中,就着井水洗了把脸,被李氏掴到的地方肿痛不已,不由心下一叹:这可怎么好呢?若被明月夜那家伙发现这五指印儿,只怕还要把陈府掀个底儿朝天不可。 徐氏经此一事,终究觉得私请冷先生太过冒险,于是当晚陈老爷来后她便光明正大地求了陈老爷要请冷先生到紫霞院看风水。陈老爷有些疑心:怎么刘氏那里请、徐氏这里也要请?难道自己的宅子就这么至凶至阴不够安定?明儿是不是四姨娘那里、五姨娘那里也都要请? 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陈老爷喜新厌旧的毛病又犯了。徐氏固然好,但天天见夜夜香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而他之所以还隔三差五的来,全不过是因为徐氏会推拿,且还有丁香做的各种果膳吃罢了。再加上徐氏今天也提出了要请冷先生过来看风水,他这心里就多少有些不快起来,不过他还是忍下了,毕竟他是个多情郎,一段情燃起来,灭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在他找到新的目标之前,他决定还是好好儿地对待徐氏,就看在推拿和果膳的份儿上罢。 徐氏想要儿子想得几乎就要疯狂,因此她对于陈老爷的心思也就不似以前那般的敏感了,就算她察觉到了陈老爷热情减退,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生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儿子她就有了靠山,丈夫会一个一个地往家里纳妾,可儿子不会一个一个地换掉他的亲娘。 丁香躺在自个儿的床上,身边的银杏儿水仙和莲儿早已睡熟。她假装不去在意窗外的风吹梧桐响,但是当一粒小小石子被轻轻丢在脑门儿上后还是不得不起身下地,披上衫子蹑手蹑脚地出得门来,才走下石阶,便被一阵风刮了去,径直卷到了后花园的枫树上。 “臭丫头,竟敢不理我?”舒淳男声埋怨着。 “别像个怨妇似的。”丁香打了个呵欠。 男人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捏住丁香的鼻尖儿才要回嘴,却忽然有了惊人的发现:“嗳?咦?你脸上擦粉儿了?” 丁香拍开他的手:“怎么,我是女人,擦个粉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不对!”男人睁大黑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丁香的小脸儿,“第一,你从来不擦粉,第二,你睡觉前也不洗掉这粉么?” “第一,从来不擦粉不代表永远不擦粉,第二,我乐意。”丁香极少耍小无赖,但是一耍起来谁拿她也没办法。 男人不死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一张脸围着丁香的脸转了几遭,被丁香一把摁在脸上推过一边:“烦不烦人呢?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就为了讨论擦粉的事儿?” “不对,不对,”男人严肃地摇着头,忽地一把攫住丁香小巧的下巴令她看着自己:“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嗯?嗯?是不是那个风流英俊的陈老爷?” “乱说什么!”丁香好气又好笑地扒开他的大手,“我要回去,困死了!” “一定是了!”男人瞪起眼睛,“那家伙不过三十多岁,正值盛年,又风流又英俊,又会调情又懂女人心,日日夜夜在眼前晃来晃去——你这丫头铁定是动了春心了,对不对?” “明月夜!”丁香恼了,一张小脸儿气得通红,“你再敢乱猜看我还理不理你!” 男人也很生气,在他眼里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配得上丁香,陈善财那种人渣不过是一坨垃圾,丁香若真的喜欢上这样的男人,那他——那他就当真活活气死了! “臭丫头,你给我说实话,到底喜不喜欢那姓陈的?!”男人这一回执念很深,他必须要知道明确的答案。 “你——明、月、夜!”丁香又是气恼又是委屈,一把推开这可恨的男人纵身便往树下跳去。 男人吓了一跳,连忙飞身在半空里将丁香捞在怀里——这丫头疯了么?她又不会功夫,这么高跳下去不摔个脚断腿折才怪!凌空打了个回旋,翻身重新回到树上,无论再说什么那丫头只有冷冷的一句话:“我要回去。” 男人知道这一次是真把丫头惹恼了,后悔不迭地又赔罪又说笑话,白唱了半夜的独角戏,这丫头竟早已在怀中自顾自地睡去,一时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抱着送回了紫霞院,后半夜就在窗外梧桐树上可怜巴巴望着窗内那张睡颜独自幽怨。 翌日天还未亮时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由小渐大。徐氏身上不大爽快,送走了陈老爷之后继续在床上躺着。丁香坐在窗前打络子,望着窗外的梧桐雨也没什么精神,络子也打错了三四处,只好拆了重打。 这样的雨天街上行人不多,冷落撑着伞,脚上换了木屐,慢慢悠悠地在雨中漫步。不知昨天那虎头帮闹过事后还有没有再到广寒居去寻衅,还有那个相貌迷人的酒客今儿个下雨会不会还在那里独饮? 这么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便向着广寒居行去,上得二楼,见今日客人不多,有好些张空桌,冷落便挑了一张坐下,抬眼望向窗边,却见那个人果然在,一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怔怔地望着窗外雨幕出神。 这样一个阳光般的男人也会忧郁么?冷落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只不过因今日空桌很多,他没有什么借口再坐到那人的同桌上去,再说,他和他都是男人,不过几面之缘,连姓名都互不相知,若还这么坐过去,实在有点儿尴尬。 所以冷落只好装作没看见他,点了壶茶,要了碟兰花豆,坐了一会儿便撑伞离开了。 回到陈府,行至自己下榻处门前,想起昨儿那个负着小手在门口看对联儿的叫丁香的丫头来,啧,那丫头也懂这对联儿的好坏么? 依冷落推算,昨个徐氏请自己看风水未来得及得知结果,今日必定还会再请他去,只是因为今天下雨,也许会推到明天后天,可冷落居然有点等不住了,他回到屋中往窗前一坐,眼睛便下意识地盯着门口,只待那纤瘦的身影一出现,他可要好好儿地为昨儿败掉的那一场讨个债。 第13章 上风下风 徐氏不想再等,叫来丁香令她现在就去将冷先生请来,昨儿得了陈老爷首肯,她今天可以光明正大地请冷先生来看风水,且看四姨娘那贱人还有什么阴招可使。 丁香撑上伞,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水洼一路往那冷先生下榻处行去。陈老爷近日以来对徐氏的热情减退丁香已然看在了眼里,她知道自己必须再进一步了,她有些高估了陈善财这个人对女人的持久力,她得赶在他对徐氏还有几分真心的时候利用徐氏套出他的话来。 原本昨晚就想同明月夜那家伙商量这件事来着,没想到那家伙不知被什么油蒙了心,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堆狗屁糟糟的话,惹得她一肚子火,这事儿就这么忘了。……也不知今晨下雨那家伙有没有傻乎乎地在梧桐树上挨淋,嗳,真是个让人操心的混蛋东西。 这么一分神,一只脚就不小心踏进了一汪水坑里,鞋袜都湿了不说还溅了一裤腿儿的泥,裙子也被斜雨淋湿了半幅,这情形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丁香将这一系列倒霉事儿全都归罪在了明月夜那家伙的头上,以至于此刻正在某酒楼上发呆的某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冷落一眼瞥见那个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子狼狈不堪地往自己住处这边走过来的小丫头,唇角就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一手托腮地支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以为四下无人偷偷地将鞋底儿沾的泥巴抹在了一株芭蕉树翠绿的树干上。 也许是报应,小丫头才走了两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人虽然站住了,手中的伞却掉在地上,疾雨瞬间将小丫头淋了个湿透,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显出那副纤细的骨架和玲珑的身躯来。 冷落嘴唇忽然有点发干,顺手端过桌上的凉茶大口喝了,然后继续看着那丫头小老太太似地摇着头叹着气,弯腰将伞捡回手里。不过当她抬起脸时,冷落并没有看到什么沮丧,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带着自谑的笑,俏皮可爱,乐观温暖。 敢于自我调侃也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豁达,只可惜这世间连许多男子都没有这样的心胸,却不成想在这样一个混乱淫奢的深宅大府里的一个妾室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竟有着那些男人也不具备的气度,这难道不是奇事一桩吗? 那个叫丁香的丫头已经在敲门了,冷落起身过去开门,突然想到她湿衣贴身的样子,身上不知哪里居然热了起来,一时犹豫,终究还是怀着正常男人都有的那么一丁点儿坏心思,慢慢伸出手去,将门打开。 丁香丫头湿淋淋地立在门外,把伞撑开了挡在身前,除了伞下露出的半截被裙子紧紧裹住的小腿外什么也看不到,冷落厚着脸皮地感到有些失望。 丁香其实认为徐氏在这么大的雨天还要请冷先生去看风水实在是操之过急了,然而徐氏眼下毕竟是她的主子,她不好说什么,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请。这件事本就做得不合适,因此就算丁香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没法儿理直气壮,湿答答的小脸儿上挂起个笑,身前撑着伞古怪地福了一福:“实在对不住冷先生,这样的雨天还要来麻烦先生,我家奶奶因惦记着昨儿个先生查看过紫霞院风水后的结果,便差小婢过来打问一下。” 冷落原本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譬如“这么大的雨天不方便去内宅”或是“这又不是什么急事,待雨停了再过紫霞院去同你们奶奶细说”这类的话,只等丁香说出“我们奶奶请先生过去一趟”的话就拿来堵住她的小嘴儿,且看她那条小舌头还能怎么灿出莲花来。却谁料人家一开口并未说到要请他去紫霞院的话,只说“打问一下”,也就是说可以理解成“你把结果告诉我,我听了回去复命”这个意思,这与冷落的初衷可就大相径庭了。 不过……等等,既然这丫头来了,那么他过不过去紫霞院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嗯?为什么呢?冷落来不及深究自己为何会突然转变了心意,只是不慌不忙地回身坐到窗前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带了一身水和泥跨进屋来的丁香丫头。 “你是要将鄙人所说的话回去转述给三姨奶奶听么?”冷落不相信丁香这么做就能交得了差。 丁香点点头,头发上雨花儿乱飞:“不知先生可有空?” “空倒是有,就怕你转述不清。”冷落终于逮着了机会“报复”这丫头,他是不会轻易让她遂了心的。 “既如此,那就烦先生同小婢一起往紫霞院去一趟罢。”丁香居然这么接口道。 冷落险些呛了一下,好在他已有准备,就照着之前想好的回答她:“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实在不方便去内宅行走,何况这又不是什么急事,待雨停了鄙人再亲自过去同你们奶奶细说好了。” “咦,先生方才不是说现在有空么?”丁香睁大眼睛看着他。 “的确有空,只是外面雨大……”冷落死咬着这一点不放。 “我看先生门外廊下有伞啊……”丁香眨着眼睛。 “此事当真就这么急么?”冷落渐感纠缠不过,板起脸来自保。 “急不急的……反正先生现在有空不是么?”丁香很天真地歪头看着冷落。 绕来绕去又绕了回来,冷落一时哑然:这丫头居然耍起了小无赖,她还真是……狡黠得让人想……嗳,想什么呢! 再一次败下阵来令冷落再度火起,他决定不再因对方是个女人而手下留情,因此,他,点头同意了:“好罢,鄙人现在就同你过去一趟罢了。”说着起身,径直向外走,拿起廊外雨伞,回身冲丁香一瞥:“还不在前带路?” 哼,他倒要看看,这丫头湿衣贴身的情况之下倒是好不好意思走在一个大男人的身前! “那个……冷先生,可不可以借小婢一件外衫暂披一下?”这丫头终于落了下风,面上微红地低下头去。 冷落一时心情大畅,全然没有审视一下自己此刻的行径与他天龙朝龙刑卫大总捕的身份有多么的不符,而且他也不打算轻易就这么饶了这小丫头,于是仍旧冷着一张脸淡淡道:“不妥,姑娘一介清白之身如何能穿男人衣衫,若传了出去于姑娘名声有损,此事万万行不得。” 丁香咬了咬嘴唇,仰起脸儿笑道:“先生说得是,那就请随小婢来罢。”说着便出得房门,那柄伞自然而然地移到了身后,挡住冷落的视线,自己却豁着不撑伞了,就这么冒雨走在前面,反正这么大的雨绝少有人在外头行走,就是有也被雨幕挡住了大半视线,除非近前,否则也看不出什么。 眼见着这纤弱的身躯被雨水淋得微微发抖,冷落突然意识到自己简直连畜牲都不如——他到底在干什么?!他是有皇命在身的人,他是来抓捕月光大盗的,他进陈府来是有正事要做的,他——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忘乎所以地在这里欺负一个弱弱的女孩子?! 一时间冷落几乎将自己恨得直欲自碎天灵以谢冷家列祖列宗,他险些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枉为正义之士,他愧对天地君亲师! 不容再多想,冷落脱下身上外衫,几步追上前面的丁香,目不旁视地将衣服递过去,真真正正冷着声音道:“披上罢,将伞撑起来。” 丁香早就冻得发抖,因此二话不说地接了过来迅速披上,展颜向冷落笑道:“多谢冷先生,这衫子待回去后小婢将它洗干净了再送还先生。” 冷落此刻心中全是自愧自恨,已经顾不得丁香口中说了些什么,只是大步地往紫霞院行去,倒教丁香落在了身后,一路小跑着追上去。至紫霞院门口,丁香却又把外衫还给了冷落——总不好让冷落穿着中衣同徐氏说话吧? 冷落在堂屋里同徐氏谈风论水的时候,丁香回到了自个儿屋中洗了个澡,而后将脏衣服洗了晾上,透纱窗的冷风一吹,激凌凌地打了两个喷嚏。不妙,不妙啊,居然这么轻易就伤风了,这身子骨果然还是太弱了一些,等干完这一票定要找个地方调理一阵才行。 伤风最易误事,眼下正是紧要关头,绝不能因病错过时机。丁香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发汗,告诉银杏儿,奶奶回头若要问她便说是伤了风寒,不敢再上奶奶屋里去,恐过了病气给奶奶,这几日只好请奶奶先将事情交给银杏儿她们去做了。 冷落在一一回答了徐氏问题之后起身预备离去,将他送出院门的是个叫水仙的丫头,他不动声色地向着院子其他的角落瞅了一圈,却未能看到丁香丫头的身影,转而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务正业,遂强行将脑中丁香的样子除去,恢复了才入府时的心态,一心一意地只去想着办好这件案子。 丁香一病,没人做百果药膳了,陈老爷竟然接连三天没有到紫霞院来。徐氏急,丁香也急,雨下了三天,她天天都将窗户关得紧紧,明里是关窗挡雨,暗里却是怕明月夜知道自己病了跟着着急。 徐氏让望春去库里要了治风寒的药给丁香,如今的徐氏早与以往不同,来福家的就算后台是正室太太刘氏也不敢对徐氏说半个不字,何况丁香那丫头每次来取莲子和银耳也都给着她一份好处,她没必要自断前路多结个敌人。 丁香尽了最大能力让自己赶快病好,才刚除去病根儿徐氏就催着她做了新种类的果膳把陈老爷勾了来。这果膳里在徐氏的授意下,丁香红着脸加了几味催情的药物,这一宿但闻那屋里翻江倒海彻夜未休,别说丁香被吵得没睡着,就连平时睡得最死的银杏儿都红着脸在被窝里捂了一晚。 第二天进房伺候,陈老爷还在赖床,徐氏在看到望春和丁香以后也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下床梳洗。陈老爷临出门前还有些恋恋不舍,同徐氏你侬我侬了半晌才依依离去。丁香自个儿红透着脸暗中心想:这倒是个好的法子,男人若在那个时候如此……疯狂,那岂不是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吗?是时候在徐氏那里架上一把火了。 第14章 果膳阴谋 晌午时候,徐氏倚在凉榻上小寐,丁香在旁轻轻替她打着扇儿,见徐氏并未睡着,丁香起身端了盅儿薄荷粥来一勺一勺舀了喂给徐氏,徐氏眼也不睁地道:“这粥味道不错,一会儿做一碗着人送到老爷外书房去。” 丁香应了,继而轻声笑道:“奶奶对老爷这情义只怕已是极致了,依小婢看这世间再难有人抵得上奶奶的心。” 徐氏微微叹了一声:“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没能给老爷生下一儿半女来,到底是意难平啊!” 丁香便压低了声音道:“前儿冷先生来看过之后可有什么说法儿没有?也没见奶奶说要动这院子什么地方。” 徐氏苦笑了一声:“那冷先生说咱们这院子并无不妥,不必作甚改动,若想得子,必先养好身体精神,多到外面走动,多晒太阳……这与丁香你所说的倒是一致,只是不见他指点风水,我这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只怕这冷先生早已被上房那位收买了去,不肯对我说实话。” 上房那位自然指的就是正室刘氏,丁香眨了眨眼睛:“奶奶,地灵人杰这个词奶奶可听说过?” 徐氏点了点头:“怎么?” “这个词呢原出自《滕王阁序》,‘谓人物杰出,盖因地之灵秀’。即是说,天地间最富有灵气的地方,往往会生出杰出的人物来,这便是自古江南多才子的缘故。江南地区山明水秀,土壤肥沃,风调雨顺,生出来的人也多有才华本事。因此小婢想,倘若奶奶也能找到这么个富有灵气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是否也能灵胎易结,生个才华横溢的小少爷出来呢?”丁香知道徐氏读书有限,因此真真假假一番话下来,倒把徐氏真个儿听了进去。 然而徐氏也只心头动了一动便放弃了妄想,摇头笑道:“傻丫头,我们去哪儿也离不了这个宅子,到哪里找那富有灵气的地方去呢?” “没有灵气的地方去,挨着有灵气的物件儿只怕也是一样的,都说灵物通天地,每到月圆之夜便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修炼本身的真灵之气,故常有那些富人家中给自家少爷自小带个灵玉、灵锁什么的以灵养人便是这个道理了。”丁香只作闲侃,浑不在意地边给徐氏打扇儿边慢悠悠地说道,“依小婢看,奶奶不如哪天出趟门子,往有名的寺庙里去求个灵物回来挂在身上,说不定很快便能珠胎暗结呢!” 徐氏心思又动了起来,嘴上却笑道:“从寺庙里求来的那些东西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戴着也不见管用,若是当真管用的话早被抢着求去了,也轮不到我们身上。” 丁香嗤地一笑:“那些玩意儿太小,遍地都是,说它是灵物罢它不过才成形了几年,哪里能有那个道行!真正通灵的东西必然是那世上罕有的家伙儿,经历了百年千年,积累了无数天地之气,这只怕才能管用。” 一番话说得徐氏心思愈发灵活了起来,她只觉丁香这话很有道理,地灵人杰不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而那宝物通灵一说也由来已久,并非丁香一家所言。那些神怪志异的书上不也常常说哪块石头因常年吸收日月精华而通了灵,被人打磨成了玉器挂在身上,可延年益寿可增子添孙还可青春永驻么?神怪之说固不可信,但天地有灵气却是无庸置疑的。反正十年来为了得个儿子各种方法都已试过,她不在乎再多试这一回。 至于灵物何来?徐氏心中有谱。陈家宅子所在之处虽非宝地,家中却有个实打实的宝物在,那就是坊间人尽皆知的老爷那株“八宝珊瑚树”。只不过自打徐氏进门儿起就从来没有见过那株宝树,更别提知道陈老爷将它藏在了什么地方。她可以不亲眼看到那宝物,她但求能住到那宝贝的附近吸收些灵气,好托天地之福得一男胎。 当徐氏还想再问丁香些关于灵物养人的说法儿时丁香却笑眯眯地将话题岔开了,徐氏便也没有多问,只半阖着眼睛在心里计划起来,究竟用个什么法子才能让老爷肯开口告诉她宝贝的所在之处呢? 徐氏寻思了好几天,始终也没能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来。因那果膳里一直放着催情药物,这些天陈老爷一直宿在紫霞院,只是两人情到酣处也好,意至浓时也罢,无论徐氏怎么旁敲侧击,陈老爷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只把徐氏急得嘴上起了个燎泡,连忙让丁香顿顿给她熬上清火的粥来。 徐氏将冷先生请去看风水的事在府中已非秘密,正室刘氏自然清楚徐氏抱着什么心思。又因这段日子陈老爷一直宿在紫霞院,每晚闹出的动静几乎连院外的值夜下人都能听见,早有那起耳报神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了刘氏听,直把刘氏气得恨不能将徐氏撕成千万片儿。又听得老爷时常说起紫霞院那个叫丁香的丫头做的果膳好吃,食用日久只觉身体一日壮过一日,睡得好吃得香,精力充沛头脑清醒。再加上这些天老爷同徐氏夜夜春风几度,刘氏便愈发疑心起来,以老爷的年龄固然尚属壮年,但再壮的汉子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老爷虽然好色,但以前也不会如此纵欲无度,如今这副样子,莫不是……莫不是那徐氏指使丁香丫头在那果膳里下了什么药? 一念至此,刘氏不由胆颤心惊。再这么下去徐氏势必要抢在自己前头受孕,而今她又可以不食用大厨房的例饭,就是想像以前那般下手毒她也是不能了。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了,必须,必须得先除去那个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丫头丁香! 刘氏想了一阵,招手唤来大丫头玉燕:“去,到紫霞院跟那个叫丁香的丫头说,就说我听老爷时常夸她做的果膳好吃,如今也想尝上一尝,就请她晚饭时送上一碗过来。” 玉燕领命去了,刘氏又叫来另一个丫头玉莺,让她悄悄出府去把张郎中请进来。张郎中是刘氏的一位远房表亲,在城中开着一间药铺,全靠刘氏在陈老爷面前好话才将生意越做越大,平日里也是唯刘氏之命是从,用锡器盛汤给徐氏喝就是他出的主意。 张郎中悄悄进府,与刘氏在房中密语一番,而后又悄悄出府,不多久便让玉莺带回来几包药。 至晚饭时候,紫霞院那边果然用食盒装着碗果膳送了过来,只因陈老爷留在那边用饭,丁香不好亲自送来,便使了那个叫银杏儿的丫头拎过来的,身边还跟两个大厨房的婆子,说是老爷今天高兴,叫大厨房的给刘氏加了两个菜,也一并用食盒盛了送过来。 虽然丁香没有亲自过来令刘氏有些不大高兴,但这也足够了。当下令身边丫头打开食盒,当着婆子和银杏儿的面只就着那果膳吃了几口,不由连声称赞,并让丫头从屋里取了个梅花形银锞子出来交给银杏儿,说是专门赏给丁香的。 银杏儿和大厨房的婆子见没了什么事便齐齐告退,各回各处不提。到了半夜,刘氏忽然肚子疼,一张脸白得像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撑了一会儿居然吐起了白沫,下身也流出血来,湿了半条裤子,直把屋里的丫头们吓得哭成一片,便有玉燕飞奔到紫霞院去报告老爷。 陈老爷正同徐氏在那里颠鸾倒凤,乍闻刘氏消息不由吓了一跳,满身情潮顿时褪尽,胡乱穿了衣服便往外走,徐氏也忙忙起身跟着,带着丁香望春一起拥入了明霞院。 刘氏房中丫鬟婆子挤了满屋,见陈老爷和徐氏进来连忙让出条路来,张郎中已经被人请了来给榻上躺着的刘氏诊脉——但凡陈府里有人生病都是请他来诊治的。 陈老爷望着床上面色吓人的妻子不由担心不已,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不是白说的,连忙坐到床边,细细看了看刘氏脸色,问向张郎中道:“拙荆究竟是什么病症?怎么来得毫无征兆?” 张郎中一脸的沉重,犹豫半晌没有开口,陈老爷见状愈发摁捺不住,连连催问,这才见张郎中极为勉强地开口:“不瞒老爷,这……唉!太太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只因今日吃了不大干净的东西,致使……致使……” “致使……什么……”陈老爷但闻“身孕”二字,眼前一阵发黑。 张郎中咬咬牙:“致使……胎死腹中……” 陈老爷身子晃了一晃,被徐氏连忙搀扶住,心中也是又惊又疑。 “不干净的东西……玉燕!你们太太今天都吃了什么?!”陈老爷急痛攻心,大喝一声。 玉燕慌得跪下禀道:“回老爷的话……太太因今日天气酷热难当一直不大想吃东西,早饭和午饭都只喝了几杯白水,直到晚些才觉有些饿了,便、便……” “便什么,快说!”陈老爷大吼,徐氏只觉心中一沉,骤然明白了本次事件的真正阴谋,不由心中大骂一声刘氏该死,此番竟是想在除去丁香的同时连带着将她一并陷害了!倘若老爷果真查将起来,她和丁香当真是百口莫辩!不由微颤着身体望向身边的丁香,却见丁香低着头,根本看不到她此刻究竟是何表情。 玉燕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便想起老爷平日常夸紫霞院的丁香做得一手好果膳,也想尝上一尝,因而使了小婢前去捎话,请丁香姑娘晚上劳累多做一碗果膳给太太送过来。后来……后来老爷不是还另赏了太太两样菜么?太太因觉得有些油腻,便一口未动,只将丁香做的果膳尽数吃了,其它……其它并未再吃任何东西……” “丁香!”陈老爷一声断喝,转脸瞪向丁香,“你给太太的果膳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丁香走上前两步,轻轻跪下,坦坦荡荡地答道:“回老爷的话,小婢为太太做的是‘八宝莲子羹’,其中放的是红豆、绿豆、糯米、花生、薏仁、莲子、百合、桂圆和糖,今晚老爷吃的也是这个。” 陈老爷怔了一怔,想想确是如此,不由再度转向玉燕:“你们太太确乎除了丁香的果膳之外再没吃别的东西么?” 玉燕连连摇头:“再没吃别的,整整一天只吃了这个,还能是什么让太太病至如此呢……” 张郎中适时插嘴道:“太太这症状来得突然,绝非偶然,只有当天吃下的东西才能像这样突地发作,且……老爷能确定自己所食之物与太太所食之物是同一锅里出来的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老爷顿时又狐疑地望向地上跪着的丁香,正要问话,却见刘氏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声音虚弱地道:“张先生此言……差矣。依先生这话,难道府中还有人想害我不成?若当真有人想要在我的食物中下毒,即便同一锅出来的饭菜也可随时悄悄另在碗中下了,早不下晚不下,何苦偏偏非要在这个时候……”说着不禁落下泪来,拉了陈老爷的手只是抽咽。 徐氏心中简直要将刘氏恨死了,她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想提醒陈老爷,丁香送过来的那碗果膳是趁人不备悄悄下毒的,因此即便陈老爷吃的是同一锅里的东西也不会中毒。 陈老爷不是傻子,刘氏才一怀孕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致使胎死腹中,以及自己这阵子总是情欲大振十分反常,还有在此之前的请那冷先生看风水改命格的事情一下子齐齐涌入脑中,陈老爷的一双阴鹜眸子不由瞪在了徐氏和丁香的脸上。 第15章 自打耳光 “徐氏,”陈老爷这么叫徐氏,证明他已经生气了,徐氏只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争了这么久好容易才夺回来的东西顷刻间就要化为乌有,一股绝望之情油然而升,眸光一时涣散,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你且说说,丁香每日给老爷我做的果膳里究竟都放了些什么?”陈老爷盯着她一字一字阴沉地说道。 “放了……什么?”徐氏怔怔地重复了一句。 陈老爷才欲发火,忽然发现跪在那里的丁香抬起头来,一双亮亮的眼睛望向自己,一时间不由被这样勾人心魄的一对眸子看得呆住,竟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回了肚里。见丁香微微笑起,轻声说道:“老爷,您问错人了,小婢亲手做的果膳,我们奶奶如何会知道小婢都放了些什么东西呢?” “是啊,那你都放了些什么呢?”陈老爷的语气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放软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丁香。 丁香眼里涌起笑意,连带着陈老爷也不由自主地想跟着憨憨笑上两声,好在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唇角才要勾起便生生忍住了。见丁香轻声说道:“老爷,小婢给老爷一共做过不下三十种果膳,真要现在一一说明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只怕要说到天亮去了。不如小婢回去给老爷写下来……” 张郎中冷笑一声打断了丁香的话:“你做的果膳只有你自己知道放了些什么,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你自是比谁都清楚,只怕你就是回去写了也是没什么用处!” 丁香转头似笑非笑地望住张郎中,不急不慌地道:“张先生看我们太太这病究竟是吃的什么造成的?可能给个准话儿?” 张郎中把握十足,因而也盯住丁香,一字一字地道:“太太既然一整日只吃了一碗你做的果膳,那么很显然就是这果膳造成的,这明摆着的道理三岁娃儿都能想通,你还不肯承认么?”言外之意正是提醒陈老爷,这是极其简单的因果关系,很明显,下毒的就是这个丁香! 陈老爷当然知道这个意思,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没法儿再去想像出别的原因来为刘氏中毒一事作出解释,正要开口继续质问丁香,却听得刘氏突然嘶声冲着丁香叫道:“丁香丫头!我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也没有亏待过你,你——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从入府至今还不足两月,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毒害与我?!究竟你是受何人指使?!你——你还我孩子来——” 一声“孩子”把陈老爷的心都叫碎了,他也是个有血有肉之人,他也希望能有个儿子抱抱,可这一切全都毁在了这丁香丫头的一碗粥上!究竟——究竟她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她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陈老爷的目光一下子瞪在了徐氏的脸上,徐氏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 “徐氏——你——”陈老爷咬着牙伸手指着徐氏,徐氏真正慌了,目光慌乱地落向丁香的脸上,见丁香正冲着她微微摇头,眼睛一眨泛上个抚慰地笑意来。 徐氏恍然惊觉,顿时收了惊慌之色——是啊,她为什么要慌?她并没有害刘氏,她凭什么要心虚?丁香既然冲着她笑,那就证明此事并非丁香所为,她更不必为此而慌张,大不了——大不了最终将所有事都推到丁香身上,反正果膳是她亲手做的,自己又没插过手。 “老爷,妾身在此。”徐氏恢复了常态,不紧不慢地应着。 “你——你说!是不是你指使丁香在太太的粥里下毒的?!”陈老爷因为“孩子”二字彻底怒了,他不想再保存谁的颜面,他决意将此事弄个一清二楚,就现在! “老爷——您这话——要将妾身至于何地啊!”徐氏极度受伤地颤着声音——论演戏,她可向来不比刘氏差。一行说着一行嗵地跪在了地上,苍白着一张脸,从头上拔下一支尖尖的簪子来,忽地直指自己咽喉:“妾身自认行得端立得正,一向将老爷和太太放在心中敬着爱着,从没做过对不起老爷和太太的事,倘若老爷不信,妾身即刻便可在老爷面前血溅白墙以示清白!” 这下子轮到陈老爷慌了,他没想到徐氏竟然如此决绝,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将炮口转向丁香:“丁香,你说!在太太粥里下毒的可是你?!” 丁香看了看陈老爷,看了看徐氏,看了看张郎中,最后看了看床上的刘氏,然后眼睛里涌起了笑意,这笑中带着戏谑,带着嘲弄,带着好笑,带着调皮,眨了下眼睛,所有情绪全都不见,只是正正经经地轻声开口:“小婢知错……因今儿个老爷在紫霞院用饭,小婢只顾忙着给老爷做果膳,所以实在没有时间再给太太另做……小婢就……小婢就偷了个懒儿,将果膳的方子写了让银杏儿拿着去给了大厨房,说是太太要的,请大厨房帮忙做了出来,因老爷又赏了太太两道菜,大厨房的便连同那果膳一并做了送了过来,银杏儿恐太太还要交待什么,便跟着大厨房的嬷嬷们一起过来了一趟,没想到太太竟因此赏了小婢一枚银锞子,小婢心中有愧不敢私吞,便将那银锞子给了大厨房的嬷嬷们了,此事老爷大可传银杏儿和大厨房的嬷嬷前来与小婢对质,小婢写给大厨房的果膳方子想来她们还留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丁香话音一落,徐氏险些失声大笑——精彩!太精彩了!这个丁香,好手段!好计谋!好聪明的脑瓜儿!她这才明白为何今天晚饭前丁香悄悄儿告诉自己要想法子哄得老爷高兴,让他赏给太太两道菜吃——原来这丫头早在接到太太让她做果膳的命令之时就已经料到了刘氏没怀好心!让大厨房给太太做菜,那是为了掩护同时还要给太太做果膳的幌子,一切都严谨细致疏而不漏! 再看此刻刘氏那张脸,是真的苍白如纸恐怖如鬼了!徐氏不知道那个张郎中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刘氏能够口吐白沫下身出血,总之刘氏这一次苦肉计未成,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老爷只怕还会继续拿大厨房的人来查问下去,大厨房的人都是刘氏安排进去的,她这是自打耳光,哈哈,活该! 徐氏低着头,生怕掩不住自己眼中的笑意,直到陈老爷将大厨房的人叫来问话,与丁香对质无误之后才百般懊悔地过来搀扶她,连连温声儿抚慰道:“宛露,怪我,怪我,没有问清便怨到你的头上……” 徐氏何等人也,又岂会揪着此事不放,含着泪儿连忙摇头:“老爷万不可这么说,爱之愈深责之愈切,老爷方才那般严厉责怪妾身,正是证明了老爷对妾身恩深义重,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怪老爷呢?” 陈老爷因徐氏给了他台阶下,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惭愧,见今日实在太晚,便令刘氏好生休养,自己先同徐氏回紫霞院去,待明日天亮了再继续追查此事,至于那位张郎中,因为他的指称险些害陈老爷冤枉了宠妾,陈老爷到最后也没能给他个好脸色,直接让他出府回家去了。 刘氏在床上直气得胸口疼:这一次非但没除去丁香和徐氏那贱人,反害得自己也因为撒谎没了孩子而得有整整一个月不能再和老爷同房,她简直要气疯了,她根本咽不下这口恶气,她绝不能放过那该死的徐氏和丁香——她发誓! 回到紫霞院后众人都已困倦不堪,收拾收拾就各自睡下了,丁香悄悄行至屋外,被早已按捺不住的某人一把拔起卷到了后花园的枫树上。 “心儿,以后不许再行此险招了,可听到了?”某人皱着修眉以命令地口吻说道。 “还好罢?不算险啊,我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么?”丁香又开始打呵欠了。 “给我严肃点!”某人不高兴地攥住丁香掩着小嘴儿的手,“万一那姓陈的脑子一犯浑,听了那什么刘氏的话,你岂不是还要捱上一顿家法了?!” “这种情况不是没发生么?”丁香揉揉酸涩的眼睛。 “幸好没有发生,否则我就把整个陈府里的人骨头全都拆了!”某人阴沉着目光一字一字地说道。 丁香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决定换个话题:“你最近听墙根儿可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某人闻言脸上不由一皱:“能有什么线索!那姓陈的最近猫儿发情了么?夜夜不得消停,同那三姨娘一到床上除了哼哼哈哈就是哈哈哼哼,让我这么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天天晚上去听这些个东西,简直就是活生生受折磨!” 丁香听得红了脸,一拳捶过去恼道:“谁问你这些了!你若受不了就去找个女人娶回来,省得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她当然不好把徐氏在果膳里下药的事告诉他,不过一想到这家伙天天晚上在徐氏墙根儿下听来的都是那些个东西,就忍不住好笑。 “你还敢笑?!”某人大为不满地大手一张捏住了丁香纤细的脖颈,“我若当真领个女人回来你不吃醋?” “我、我吃个屁的醋!”丁香羞恼了,“我巴不得你入赘出去才好呢!” “嗳呀,我还以为你会担心我领个女人回来瓜分掉我对你的疼爱呢。”某人坏笑着摇摇头。 丁香懒得再理他,翻了个白眼儿:“送我回去,困死了。” 某人将她抱在怀里,半晌没有动静。丁香睁开眼,见这家伙的脸正在面前冲着自己坏笑,不由恼火地又是一记粉拳过去:“快点!” 这家伙忽地将笑容一收,沉着声道:“心儿,答应我,后面不许再干类似今天这类的险事,我看那刘氏并未死心,只怕还要再出阴招……” “嗯,我答应你。”丁香郑重地将头一点,“这几日你可注意听着徐氏房中动静,我想徐氏应该会借着今日之事的契机,利用陈老爷对她的愧意诱问宝物的所在地的。” “好。”某人也郑重将头一点,“千万注意安全。” “嗯。”丁香沉声应了,“哥……” “什么?” “要不,这票干完了你就找个媳妇儿罢。” “——臭丫头!” 第16章 人之所求 刘氏中毒一事第二天由陈老爷亲自主持继续调查,查来查去没个结果,兼之刘氏以“失了孩子想是因为积善不够”为由只简单处理了几个替罪羊,之后这事就这么草草收场,陈老爷在刘氏的“劝慰”之下也懒得再深究了。 自从刘氏折了腹中胎儿一事传出去之后,冷落就被四姨娘和五姨娘频频请去红霞院和青霞院看风水——自从冷先生给刘氏看了风水之后刘氏居然立即就怀上了孩子,这么灵验的事岂能任别人抢先?!不明究里的四姨娘和五姨娘暗暗较上了劲儿,就连房中花瓶的摆设位置都得让冷落给细细看了才能放心。 刘氏得知了此事之后有苦说不出,徐氏听了只是一阵冷笑:近来老爷只在紫霞院中下榻,去都没去过红霞院和青霞院,想要孩子?一个人怎么要?!笑话! 陈老爷因险些冤枉了徐氏和丁香觉得心中有愧,近些日子天天宿在紫霞院,对待丁香也是好声好气,见丁香劳动得多了还体贴地让她歇歇,倒让丁香暗中只是好笑。 徐氏因见四姨娘和五姨娘为了得子也渐行动起来,不由身上压力立增,咬牙在夜里再次问及陈老爷那宝贝之事,陈老爷虽不似以前那般一字不肯透露了,但也没有过多提及,显然还是因为愧疚略有松动,只是徐氏想再近一步却是死活不能了。 徐氏愈渐焦急,待陈老爷过了这股劲儿去只怕想要再问又是一个字也问不出的,必须趁热打铁才行。陈老爷这个人其实不坏,他绝非铁石心肠,因而他必然会有弱点,只要找对这个弱点集中进攻,他总会有崩塌的时候。 那么陈老爷的弱点是什么呢?所谓弱点,并不单指他所缺乏的东西,也可以指他的兴趣爱好,什么叫做“无欲则刚”?人一但有了欲望,同时就有了缺点,欲望是万恶之源,是人们彼此控制彼此伤害的最厉害的武器。 陈老爷的欲望么……徐氏心中一霎间豁然开朗。 时值七月,天气最是炎热时候。内宅的女人们全都换上了最轻透的衫子,低胸的领口露出半抹酥胸和肚兜儿来——天龙朝民风开放不啻正史大唐,因而女子作此打扮并不稀奇。 徐氏在梧桐树荫儿底下的竹榻上斜倚着纳凉,眯着的眼睛里正瞅着丁香走来走去地忙着干活儿。丁香今儿穿着一件云水蓝的绉裙儿,一根长长的玉色带子系在腰间,一走路衣袂轻扬,分外灵动。 徐氏冲着丁香一招手:“丁香丫头,去,我那柜子最底层收着一套玫瑰粉的裙子,你把它换上过来我看。” 丁香不由一怔,转而笑道:“无端端地我穿奶奶的衣服做什么?” 徐氏便笑道:“让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 丁香只好依言回屋将那套裙子找出来换上,却见是个低胸领的,直把自己的月白小肚兜都露了出来,不由红了脸——这样的裙子她见过却不曾穿过,一来实在没有那样的勇气,二来也实在没有那样的胸。 遮遮掩掩地走出房来,徐氏不由笑眯了眼睛:“这才像样儿嘛!小小年纪总穿那些素得死气沉沉的颜色,看着实在不像样!你们这样的年纪就该多穿些鲜艳的,让人看着心里也敞亮!今儿你就穿着这个罢,别脱了。” 丁香本想穿着给徐氏看看交待过去就脱掉的,谁料徐氏竟来了这么句话,只好别别扭扭地穿着。这衣服原是徐氏病着的时候做的,那时候她瘦得很,如今穿在身形纤细的丁香身上倒也合适。 一时徐氏又要丁香熬了薄荷粥给陈老爷送到书房去,丁香只得亲自拎了食盒一路低了头快步藉着草木掩护向着书房过去,好在这一次要送的是内书房,不必到外院去,因而也只能见到女眷不会遇到男人。 内书房的门开着,丁香犹豫了好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幸运的是陈老爷此刻居然并未在此,丁香也不多想,只管将食盒丢在桌上转身就走,不料正有一人从书架子后面转出来,丁香便一头冲进了那人怀里。 慌张间抬头看去,却是那位许久未见的冷先生,一双清凉凉的眸子从她的脸上顺其自然地滑到了她的胸前——丁香窘得连忙伸了双手去护胸,但转念一想这动作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愈发地引人往那里看么?于是伸到半路又放了下去,这一放反而更是让人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由又再度举了起来。 冷落看着这个小丫头自我尴尬的举动好笑不已,几日未见这丫头倒是愈见娇俏了,譬如今儿个这身粉嫩的衫子就很适合她雪白的肌肤,尤其害起羞来从脸一直红到了那半抹小酥胸上,整个人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小玫瑰。 几时能看到她完全绽放的样子呢?冷落放任自己尽情想像了一下,意识到这丫头已经快要羞得钻到地砖缝里去了,连忙干咳了一声收回神思:“丁香姑娘是来找东家的么?” 丁香垂着头掩护着自己胸前裸露在外的肌肤:“嗯……小婢是给老爷送粥来的,就放在桌上了,既然老爷未在,小婢也不便多留,先告辞了……”说着也不等冷落应话,转头就快步奔出了书房。 冷落目送着小丫头逃也似地消失在垂柳的翠荫里,心中愈发觉得好笑:这丫头竟也会害羞么?看她平日那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还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呢。只是……听说陈老爷近来夜夜下榻在紫霞院,这丫头这副打扮若被陈老爷那个好色之徒看见……想至此冷落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不……这丫头相貌平平并不出众,陈老爷是喜欢美人的,也许根本就看不上这丫头呢……但愿,但愿如此罢。 冷落今日是被陈老爷请到内书房来的,那墓穴构建图他已托那位堪舆大师画好了,如今正好拿了来给陈老爷看。陈老爷从厕室出来瞥了眼桌上的食盒,先将注意力放在构建图上,同冷落交流了一阵,十分满意之下准备择个吉日就开始动工,而在墓穴完成之前冷落还是要在陈府住下的,因为还得需他主持监工墓室的建造过程。 晚饭的时候陈老爷仍旧去了紫霞院,自从刘氏假中毒那件事后徐氏也不敢总在果膳里下那催情药了,只让丁香放些易得子的药也就罢了。 吃罢晚饭,徐氏陪着陈老爷在院子里头纳凉,陈老爷只穿了薄纱质地的中衣,光着脚,懒懒倚在竹榻上。一时照例让徐氏给他做推拿,徐氏便笑道:“老爷,妾身今日许是中了些暑,身上软软的提不起力气,不若让丁香来替妾身给老爷推拿推拿罢,这套功夫丁香也是会的。” 陈老爷也未多想,点头允了。徐氏便四下里打量:“丁香!丁香!咦?这丫头,自打老爷进了院门儿就没看见她!望春!去把丁香叫来!” 望春在小厨房里找到了坐在小杌子上歇大晌的丁香,上前一指头戳在额头上:“臭丫头藏在这里躲清闲!还不快些出去!奶奶找你呢!” 丁香当然早就听见徐氏在院子里叫自己,只是自己身上穿成这样实在不愿让男人看见,眼见这会子躲不过去,便起身洗了手向望春笑道:“姐姐先去,我回房换件衣服……” “换什么换!奶奶再三叮嘱你穿着,任谁都能看出奶奶对你的好来,你倒是不领情!越来越作大了!”望春本就因徐氏越来越亲近丁香而渐感不满,如今只把些酸言醋语地说给丁香。 丁香无奈,只得磨磨蹭蹭地从小厨房里出来,低着头来至院中,徐氏也不问她,只笑道:“今儿奶奶身上没力气,你去给老爷推拿罢。” 丁香有些疑惑,但没有时间给她细想,拘谨着走上前去,向着陈老爷福了一福。陈老爷眼睛在丁香胸前那抹嫩白光滑的肌肤上一溜,心道这丫头认真打扮起来还是不错的,倒也没有多想,只笑道:“那就劳烦丁香姑娘了。” 丁香道了声不敢,垂着头绕到陈老爷身后,一双手才往他肩上一放,便如被火烧了一般缩了一下。丁香长这么大除了个明月夜从未直接身体接触过其他男人,明月夜是从小一起生活的,又一同经历过常人想不到的各种事情,因而情感上早超越了男女性别上的界限,即便有身体接触,那也如同自己拉着自己,自己抱着自己,可以说,明月夜就是她,她就是明月夜,与旁人完全不同,旁人也完全比不了明月夜。 陈老爷身上只穿了薄纱的中衣,简直如同什么都没有穿着,丁香手一放上去,指尖便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这男人身上的热量以及不同于女子肌肤的触感,一时既别扭又尴尬,咬了咬牙,只好硬着头皮重新将手放上陈老爷肩去。 陈老爷在丁香的指尖触到自己肩头的一霎那,全身便倏地如过电般震了一下:这丫头的小手好柔好软,轻轻的就像两片儿云,带着清凉清新和清香,直把全身的汗孔都拂开了。然而陈老爷毕竟“久经沙场”,尽管此刻心头荡漾,面上却不露丝毫声色,只稳稳当当地坐着,等待着那双小手带给自己前所未有的心动体验。 丁香硬着头皮,屏思凝神抛去杂念,认真给陈老爷推拿起来。徐氏的推拿是跟她学的,因此她这一套可要比徐氏的正宗得多,没几下功夫陈老爷就已经全身通泰飘飘欲仙了,尤其丁香的小手所到之处,直如带着一团火,将他全身都点燃起来。陈老爷终究熬不住了,挥手止住了丁香,拉着徐氏便往卧室里去灭火,徐氏也不推拒,两个人大汗淋漓地忙碌了一场,而后躺倒在席子上喘气。 “老爷,”徐氏偏头似笑非笑地望住陈老爷,“你看丁香那丫头怎么样?” 陈老爷想起丁香那对亮亮的眼睛和柔软的小手来:“嗯,不错的孩子。” “那……让她做了老爷房里人可好?”徐氏慢慢笑道。 陈老爷看了徐氏一眼,复又合上眼道:“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来了?” 徐氏便悠悠地道:“老爷是妾身心尖儿上的人,丁香这丫头又会推拿又会做果膳,人也机灵稳重,这么好的人妾身不敢独享,且妾身这身子也时好时坏,伺候起老爷来总不能尽意,妾身会的丁香都会,丁香会的妾身却不能会,这样一个妙人儿理当放在老爷身边尽心伺候老爷,也算是代妾身对老爷尽忠尽意了。老爷看呢?” 陈老爷此刻的一颗心早就飘到了丁香的身上,那对通透的、令人燃起征服欲望的双眸,那对柔柔嫩嫩可以勾起男人最原始冲动的小手,还有那精致小巧的锁骨,那青春雪白带着光泽的肌肤,甚至那尚未发育完全只微微隆起的小小酥胸……陈老爷心神一荡,却不好立即就答应:“宛露心意老爷明白,只是宛露身边也就这么个得力的人,还是留在身边照应着罢,老爷我有你就好,房里收那么多人做什么。” 徐氏哪里不了解陈老爷的心思?心中只是冷哼,面上却仍旧笑着:“老爷收不收她于妾身并无妨碍啊!她年纪尚小,可以暂不开脸儿,平日就在妾身房中伺候,老爷什么时候来就让她什么时候侍寝,并不冲突嘛。” 陈老爷等的就是徐氏这话,反正他也推脱过了,也客气过了,你徐氏还执意要将别的女人塞过来,那就不能怪他贪心了。 第17章 人算天算 陈老爷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阵,最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心中喜得百爪直挠,面上却情意谆谆地搂住徐氏道:“宛露,委屈你了,你大可不必如此的……” “老爷,”徐氏愈发在心中冷笑连连:男人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您再这么说可就折煞妾身了,妾身不求老爷任何东西,只求老爷能知道妾身对老爷的一片心,也就知足了。” 陈老爷一翻身将徐氏压在身下,因一想到很快便能得到丁香,不由情绪更是激亢,便又是一番翻云覆雨春溢鸾帐,至于他把身下的徐氏当成了谁,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其实徐氏此刻的心里想的也不是陈老爷,而是她的儿子。她可不愿做赔本买卖,舍了一个得力助手丁香,瓜分出去老爷对自己的一份宠爱,她必须得到补偿才行,这补偿就是一个儿子,她要儿子,一定要儿子。 待陈老爷鸣金收兵累得昏昏欲睡时,徐氏凑到他耳边轻笑:“老爷,妾身送给了老爷这么大一个宝,老爷要拿什么做回礼?” 陈老爷困倦不堪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老爷,妾身这院子住了近十年了,每日只对着这些阴森森的梧桐树,也难见天光,吸收不到日月之灵气,想来这才迟迟没能给老爷怀上个儿子。妾身不求别的,只求老爷能给妾身换个住处,离老爷那宝贝近些,沾沾宝贝的仙气灵光,说不定很快就能珠胎暗结,给老爷生下个状元郎来,好不好嘛老爷?”徐氏软语温存,轻轻摩梭着陈老爷的胸脯。 “你这都是妇人之见,老爷我从小天天睡在宝贝旁边,也没见能考个状元郎回来!”陈老爷不大耐烦地翻了个身,“你若不喜欢院子里的梧桐,等明儿个叫人来都拔了去,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愿意找冷先生来看看就尽管找去,宝贝之事以后就莫要再提了!睡罢!” 徐氏无法,也不敢再多说,只好郁郁睡下。 丁香正睡着,突地被一颗石头子打在额头上惊醒,才刚懵懂地支起上身往窗外看,便见一片黑影罩来,直接从床上将人掳了去。 这黑影也不往后花园去,而是飞速地越出了陈府,足尖踏着连绵的屋顶一路往城郊飞奔。丁香尽管在黑影怀中闭着眼,但也察觉出不对来,连忙一扯黑影衣襟:“你在干什么?先停下!” 黑影冷哼了一声,又飞奔了一阵才落在一株高大槐树上,丁香转头看了看四周,睁大眼睛望向黑影:“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带我到这儿来?” “城郊有家客栈,我在那里早早订了房间,现在就带你去那里!”黑影说着便要再次抱着丁香飞起,被丁香一把扯住耳朵:“明月夜,你这是发的什么疯?先跟我说清楚!” 明月夜显然正在恼怒中,瞪住丁香咬牙说道:“你可知那个女人抱着什么鬼心思?” “哪个女人?”丁香一时反应不过来。 “徐氏!”明月夜更加火大。 “嚷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丁香反而不急,慢条斯理地道。 明月夜最拿丁香没有办法,见她这样除了自己憋气外也说不出别的,只得窝火地道:“那徐氏今儿在床上对那个姓陈的说——要让姓陈的将你收了!” 丁香讶然地睁大眼睛,小手下意识地攥了攥自己中衣的衣领儿:“为什么呢?” “为了同姓陈的做交易,用你换她搬到宝贝附近住去!”明月夜怒声说道,“臭婆娘!想儿子想疯了!” 丁香一转念,不由抿嘴儿笑道:“只怕也不单单为了这个。我是徐氏房里的人,徐氏早已觉出陈老爷对她日渐冷淡,便想用我将陈老爷的脚绊住,这样就算她怀上了身孕也不用担心陈老爷会宿到别的姨娘房里去,而我是她的丫头,自然何时都得唯她命是从,如此一来她既留住了陈老爷又能掌控我,正是一举两得。” 明月夜大手盖到丁香头上,怒瞪着双眼:“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你知道白天我不能潜入陈府守在你四周的,万一那姓陈的人渣白天里对你——你要怎么应对?!” “可我也不能就这么离开呀,那宝贝不是还没有线索呢么?”丁香眨着眼睛看着明月夜。 明月夜冷哼了一声:“你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线索了,剩下的交给我就是。” “什么线索?”丁香忙问。 “那姓陈的方才说走了嘴,他说他从小就睡在那宝贝旁边,我只需查出他小时候睡在哪里就可以知道宝贝的藏匿处了。”明月夜冷冷挑起唇角。 丁香一阵兴奋,拍着明月夜肩头道:“回去!让我回去!明儿我就把他话套出来!” “回去个屁!”明月夜一瞪她,“你再也不许回去了!给我老实在客栈里待着!” 丁香气得一把捏住明月夜的脸颊:“那好,我倒是问你,即便你打听到了姓陈的宝贝藏匿处,你又可知他把钥匙藏在哪里么?” 明月夜拍开丁香小手:“这你可以不必操心了,那是我要考虑的问题。” 丁香瞪了他一阵,见他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只好叹了一叹:“也罢,听你的。但我总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罢?上一次在齐府是万不得已才闹了个失踪的,我一直担心会给官府留下调查的把柄,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冒这个险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次?你还提上一次!”明月夜又添了恼,“若不是你拦着,我早把那姓齐的脑袋揪下来当夜壶了!” “这样的夜壶你倒是肯用啊。”丁香翻给他个白眼儿。 上一次在齐府也同今日情形差不许多,那齐老爷趁丁香换衣服时闯进屋来欲施兽行,被丁香用茶壶砸破了脑袋,因齐老爷是个惧内的,此事便一直不敢对人提起,丁香也一直瞒着明月夜,直到明月夜将宝贝拿到了手。丁香还未来得及像以前几次一样来个自赎其身的戏码,那齐老爷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威胁丁香当晚便须献身于他,丁香只好用了个下下策,当晚便让明月夜将她凭空从齐府带走了。至于齐老爷本就因此事心虚不敢使齐太太知道,所以丁香凭空消失一事该怎么圆谎自有齐老爷顶着,她无需操心,只不过这事后来不知怎么就让明月夜给知道了,死活要回去拧下齐老爷的脑袋,丁香好说歹说才给拦下。 这也是丁香为何要易容成容貌平平的样子混进陈府的原因,没想到还是没能避过同样的麻烦。 “不管怎样,”丁香道,“我必须得以赎身的方式离开陈府,绝不能再凭空消失。” 明月夜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想了一阵也只好答应,伸出根手指点在丁香额头上,表情凶恶地威胁道:“明天一早你就给我办赎身手续去!再不行我还易容成你老爹亲自去赎你!此事明天务必办完,否则,哼哼!”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次日一大早,丁香前往徐氏房中时豁然发现——徐氏居然早早早早地就带着望春出府去了!老天,她这是演的哪一出呢?后来还是听旁人说的,说徐氏突然想去城郊寺里进香,因路途较远,所以天没亮就起来了,只带了望春一个丫头和几个二门外的小厮,也没惊动丁香这几个丫头,此事老爷是准了的,太太刘氏那里也没拦着。 丁香不由有些为难,若等徐氏回来再说的话,只怕自己早便遭了陈老爷狼爪荼毒了。思量之下只好直接去找太太刘氏,想来她一直就忌讳自己,一旦提出自赎,应该不会横加阻挠才是。 然而事情有时就是这样的巧,丁香掐算着刘氏差不多起床梳洗完毕的时间赶往明霞院,却被告知太太正在同老爷一起用早饭,一概人等不许打扰,丁香只好等在院外。好容易吃罢早饭,那来福家的又带着一干内宅管事过来回话禀事儿,刘氏又不得空。正在院外等着,忽见银杏儿跑来找她,说是水仙不小心摔伤了腿,让她回去先紧急治疗一下,丁香只好匆匆赶回紫霞院。待帮水仙处理过伤处重新来至明霞院时,却被告知刘氏已经出府去了,说是谁家员外喜得千金,那位太太曾是刘氏闺中好友,因而赶着亲自登门道贺去。 丁香轻轻拍拍脑门儿,无奈笑着往回走,如今急也急不得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回到紫霞院,将自己的东西悄悄打点妥,眼看就是午饭时候,见一个小丫头跑进院来找她:“做碗荷叶粥送到镶锦楼去!”也不知急个什么,摞下这句话居然就扭头跑了。 “丫头!是谁要的粥——喂!”丁香叫了几声没叫住,只好进了小厨房熬粥。就算已经准备要赎身离府,但在赎身之前她还是陈府的下人,如果这会子就摞挑子什么也不干的话,做为主人是完全有理由不允她赎身的。所以丁香可不愿因此而横生枝节,老老实实将粥熬了放在食盒里。 让谁去送一趟呢?水仙伤了腿,莲儿前几天就向徐氏请过假了,说家里老娘生了病,今天回家去探望老娘。银杏儿那憨丫头早就跑了个没影,哪儿也找不见她,若要指派个洒扫丫头或是传唤丫头去送,这又不合礼,于是丁香只好自己拎了食盒,一路往位于后花园湖畔的镶锦楼而去。 镶锦楼共高三层,楼下遍围垂柳,临水迎风,既敞亮又凉快。丁香敲了敲门,里面并无人应,只好推门进去。见一楼是个客厅,桌椅齐备,便将食盒放在桌上意欲悄悄离去,却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抬头看去,竟是陈老爷,立在楼梯上向下看了一眼,只淡淡道:“把粥拿上来罢。”说着转身重往楼上行去。 丁香犹豫了犹豫,伸手摸到领内那枚银色的哨子,转头再看向窗外,碧空白云一晴万里,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若明月夜来了只怕根本没有能够掩身之处。被人发现事小,事情闹起来才大!自己兄妹两个绝不能被人发现行踪和目的,否则……否则两人的未来将再无希望。 第18章 功成身退 丁香咬了咬牙,拎起食盒上了楼梯,循着陈老爷的脚步一直来至三楼,却见三楼原来是个下榻之处,屋内设着床椅桌柜,一应生活用品俱全。陈老爷穿着家常衫子,趿着鞋,很随意地一指桌子:“粥放那里罢。” 丁香将食盒放下,福了一福:“小婢告退。” 转身要走,却听得陈老爷在身后道了声“且慢”,只好全身戒备地转回去,见陈老爷立在窗边冲着她微笑:“丁香儿今年多大了?” “回老爷的话,小婢今年一十六岁。”丁香恭声作答。 “喔!整整比老爷我小上二十岁呢。”陈老爷笑起来,“年轻真好啊!想当年我十六岁的时候便在这个楼上日夜攻读,可惜天资有限,终究没能考上个功名。如今年华已逝,只能做个满身铜臭之气的商贾,终日埋在酒肉堆里,实在可叹。” 但闻此言,丁香心下一动,不由抬起眼来望向陈老爷:“老爷小时候就住在这楼里么?” 陈老爷直直地看着丁香的眸子,那水灵灵的光晃得他心中直痒,咽了咽口水方才答道:“是啊,老爷我从四岁时起便下榻在这楼里了,一直到成家。喏,这床便是我以前睡的床,还有这柜子,这书,多年来一直未变。” 丁香闻言心中暗喜——得来全不费功夫!那宝贝铁定就在这楼里了!接下来就是它藏匿的位置以及钥匙的所在!到了这个关口丁香已经不想后退了,眼看就要成功,绝不能让这难得的机会轻易失去! 丁香环顾四周,装作好奇打量的样子:“这楼建成了多少年了呢?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呢。” “是啊,建成至今已有四十年了,在我小的时候翻修过一回,如今虽然旧了,但也十分经用。”陈老爷感叹着,脚下却挪着步子不动声色地接近丁香。 “说到旧房子,”丁香眉眼弯弯地笑着看向陈老爷,陈老爷只觉一阵神摇魂荡,“小婢家就是一套极旧的房子,也是用木头搭的,墙板上千疮百孔,小婢小时候呢就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藏在地板下面,什么小木马呀小风车呀,时日久也就忘了,后来长大偶然有一次发现,只觉得儿时时光又在眼前一般。” 陈老爷笑着点头,已然行至丁香面前,一对桃花眼盯在丁香的脸上:“可不是么,老爷我小时候也喜欢把自己珍爱的东西藏在这里,原以为只有自己是这样,想不到小丁香你也同我一样呢……”一边说一边伸手便要去握丁香的手。 丁香早就余光里瞥见陈老爷的动作,就在陈老爷伸出手的一刹那她忽然一个转身避了开去,只作未曾察觉地走到墙边,转头冲着陈老爷俏皮地笑:“老爷如今还有藏在这屋里的儿时东西么?可能让小婢开开眼?” 陈老爷只觉心痒难耐,搓着手跟过去:“儿时的东西早就丢掉了,不过也就是些喜欢的笔啊饰物啊什么的。” “老爷也是像小婢一样把东西藏在地板下么?”丁香笑着望住陈老爷。 陈老爷的目光下意识地向着墙壁瞟了一眼,虽然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丁香也精准地将其看在了眼里,未及在心中暗喜,却见那陈老爷再也按捺不住,长臂一伸一把握住丁香胳膊,只略一用力便将丁香拽在怀里,喘着粗气道:“丁香,我的小丁香,你就是老爷我的宝,老爷我把你藏在这楼里可好?” 丁香又急又羞,挣扎着想要脱出陈老爷的怀抱,奈何她本就生得纤弱,陈老爷又高大魁梧,这一被他箍进怀里便说什么也再难挣脱了。 “老爷——老爷——青天白日的——”丁香拼命避开陈老爷凑过来求吻的嘴,一手摸索着想要去找颈上挂的那枚银哨子。 “怕什么——这地方只有老爷我一个人来得,没我的允许谁也不敢跨进楼来半步——丁香,香儿,宝贝儿,让老爷香一个……”陈老爷搂抱着丁香就要往床边走,丁香只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摸哨子的手被陈老爷抓住,一拉一扯间便将她推倒在床上,紧接着庞大身躯压过来,彻底将丁香罩在身下。 丁香一咬牙,正欲豁出去与陈老爷拼个鱼死网破,却突听得窗外楼下传来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东家,冷某有急事相见,事关东家祖坟格局似有不妥一事……” 陈老爷一下子如被冷水浇头般静了下来——祖坟可是大事,女人再好也不能误了祖宗和后代!何况这丫头迟早也是自己的囊中物,不急在一时,待今晚去了紫霞院再成就好事不迟——徐氏一早就给自己留出机会,只怕要到明天才回家来呢。 于是陈老爷便将丁香放开,伸手在她脸蛋儿上轻轻拍了拍,直起身子,暧昧笑道:“丫头,老爷我有心将你扶成姨娘,从此后脱奴为主,你可莫要负了老爷的心哪!今日有事,你且先回紫霞院去罢,老爷晚上再去看你。” 陈老爷满以为只要是丫鬟听了这话必定无不欣喜,这是一种天大的恩赐,谁还会反对不成?丁香站起身,低头应了声是,快步出了房间。她毕竟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子,乍经此事一样也是惊慌害怕气愤委屈,因而她怕自己再多留一刻就会忍不住吹那哨子将明月夜叫来,而后把那无耻的陈老爷大卸八块方才解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冷落今日原是想到内书房去找陈老爷商量择吉为墓穴奠土之事,远远地看见丁香拎了食盒往后花园去,又听小厮说陈老爷此刻正在后花园,因而便在后面跟着一并往后园子行去。见丁香上了镶锦楼,想起此前由陈老爷带着到这里看风水时曾听他无意中说过,这镶锦楼是他的私人之地,平日极少让他人入内。 冷落心中一时升起不大好的预感,又不方便随意入内,便只在楼外立住脚,屏息凝气侧耳细听,正听见丁香惊呼,一时情急,便提声随意捏了个谎,及时打断了陈老爷的兽行。 冷落看见丁香低着头快步从楼内出来,想上前问她是否无恙又觉不妥,只好在原地立着,见她头也不抬地捏着小小拳头匆匆去了,心中立时明白了八九,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压了半天才勉强压下,毕竟他有要务在身,不是该逞意气的时候。 丁香回到紫霞院,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中那股火给平息了。不管怎样,至少她现在掌握到最重要的线索了,这就好,这就可以令她和明月夜的生活有了希望,她早就对今日这样的事有所觉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应该随时准备遇到比这更难以接受和承受的事。路是她自己选的,所以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怨谁。 于是丁香终究还是平静下来,取了纸笔细细回想那镶锦楼的格局,而后画了张草图,折好揣进怀里,悄悄出了紫霞院,一路来到府院的南墙根儿,摸出衣领儿里那枚银哨子放在嘴边吹。然而古怪的是,她这里鼓足了腮帮子吹,那哨子硬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可她仍是毫无所觉般地继续吹了一阵才将哨子收起,而后就背倚着墙望着草地上的几朵野花儿出神。 过了片刻,一粒小石子从墙的那边丢了过来,丁香四下看看无人,轻咳了一声,咳声方落,眼前便是一花,再定睛看时人已经从墙里到了墙外,墙外是一条僻静小巷,除了自己和面前男人之外再无旁人。 “什么事这么急?赎身遇到麻烦了还是那姓陈的沾惹你了?”明月夜全身紧绷地盯着丁香。 丁香展颜笑道:“都不是,是我知道了宝物藏匿之处了。” 明月夜皱起眉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莫不是你主动去找了姓陈的?” “我给他送粥,他无意中说的。”丁香轻描淡写地道,从怀里掏出那张草图指给明月夜看,“喏,就是这个镶锦楼,你知道在哪儿的罢?据我推测,那东西应该就藏在楼里,只是想不出具体的位置。至于钥匙,也许就在三楼的木头墙壁里,今晚你可以去找找。” 明月夜狐疑地盯了丁香半晌,见丁香神色如常,知道就是明打明地问她她也不会说,只好作罢,将心思转到草图上来,摸着下巴看了一阵:“那楼我记得全是木头建的,那样一个重宝放在木头楼里岂非相当不安全么?” 丁香笑道:“愈是危险的地方才愈安全,愈是觉得不牢靠的地方也许才愈适合藏宝贝。” 明月夜将草图揣进怀里:“就这样罢,你现在赶紧去赎身,后面的事交给我来办。” 丁香将头一点,事情办到现在这个阶段,她的任务的确算是完成了,看起来就像是一篇文章还没有到结尾便戛然而止,什么徐氏,什么刘氏,什么陈老爷,什么妻妾争宠,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有溶入过她的生命,因而她可以随时加入进去,也可以随时脱离出来,不用带任何的余韵,说抛便可抛下,从此之后只字不必再提。只是,这一篇文章并非她一个人在写,她写的仅仅是前半篇,明月夜写的才是后半篇,就如同明月夜不会真正体会到深宅女人们勾心斗角的恐怖一般,她也永远不会体会到明月夜只身盗宝的惊心动魄。 明月夜将丁香送回墙内,丁香便一直等在太太刘氏的明霞院外。直至刘氏从府外回来,丁香便跟进房中将自己要赎身一事禀明。刘氏十分的惊讶,她不明白丁香正春风得意的时候为什么突然想要赎身,刘氏甚至才刚想好要怎么对付丁香的新手段还没来得及使出,这道关卡居然就不攻自破了?!不过,这世上本就有很多有始无终的事情,刘氏当然宁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最好,因而十分痛快或者说简直迫不及待地就准了丁香自赎其身的要求,丁香花了二十两银子,从来福家的那里拿回了卖身契——这卖身契虽然是假的,但也不能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把柄,回头丁香是要把它拿到外面销毁掉的。 徐氏万料不到自己今早一走再回来时就再也见不到丁香了罢?丁香认为自己虽然利用了徐氏,但好歹替她解去了身上所中之毒,调理好了身子,也重新争回了陈老爷的宠爱,所以丁香不欠她的,就当两人扯平好了,至于以后徐氏的命运几何,那已经与她丁香没有任何关系了,各人都有各人要走的路,而她们两个结伴同行的路段也仅到此为止。 其实陈老爷今天干的那档子恶心事也并不是全无好处,至少给了丁香突然赎身一个最好的解释,就算日后官府到陈府来调查,陈老爷把此事说出去,官府也只会认为是丁香不甘为妾而突然决定自赎其身的,所以丁香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把入府后所有的事情又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认为确实没有疏漏之处了,这才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轻轻松松地离开了陈府大门。 冷落从陈老爷书房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丁香那身豆蔻紫的衫子从花架子后面闪过,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眼,是他在陈府最后一次看到丁香。 第19章 奇耻大辱 从陈府出来,早有明月夜易容成丁香的老爹等在门外,“父女”俩一路往西出了城,直到行至人烟稀少的郊外才停下来。两人找了条小溪,明月夜拿出几瓶药粉来,就着水溶在掌心里,两人各自把脸上的易容药物洗了下去。 “今天晚上吃什么?”丁香——不,该叫她“心儿”了,她已经与陈府没有了任何的关系,所以现在的她只是心儿,明月心。——心儿边用小手绢擦着脸上的水边笑着望向明月夜。 明月夜歪头想了想:“唔,那家客栈的糖醋鱼做得不错。” “这几日我可以上街逛逛去么?”心儿委屈兮兮地问,自从来了这月桂城她还没有机会到街上逛过,一进城就直接入了陈府,直到现在出来。 “想上街可以,必须在我的陪同之下。”明月夜用大拇指指指自己。 “嗳,你知道,”心儿低头掸掸裙子,“就是因为每次都这样,你妹妹才一直没有人来追求。” 明月夜笑了一声,但他知道心儿这玩笑里有多少的苦涩,他们兄妹俩这样的生活注定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去爱和被爱,他们的生命里只有两个人:自己,和对方。 换了一张面孔后兄妹俩折回了月桂城,住进明月夜早就订好的那家客栈,是个分内外间的房间,心儿睡里间明月夜睡外间。这段日子以来天天绞尽脑汁地盘算斗计,心儿着实累了,沐浴过后躺在床上没片刻就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半夜起来,到外间看时明月夜已经行动了。 徐氏当晚果然没有回府而是回了自己娘家,留下了充分的时间和空间给陈老爷和“丁香”做成好事。陈老爷晚饭前就迫不及待地赶到了紫霞院,一想到很快便能将丁香那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拥入怀中就禁不住地体内热火乱窜。 然而陈老爷在紫霞院并没有看到丁香,问银杏儿那几个丫头也个个摇头说不知——丁香走得很安静,谁也没有告诉。 陈老爷有些火了,他认为丁香是在故意躲着自己,于是令人满府里去找她,却被刘氏告知丁香已于今日下午自赎其身,跟着她爹回家乡去了。 陈老爷一时怔在了当场,又气又悔又可惜。气丁香居然不识好歹,悔自己太过性急,可惜这么一个妙人儿到了嘴边居然还让她给跑了。事已至此莫可奈何,只好去了五姨娘那里泄火,合府上下与往常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夜半,一阵风吹过后花园的湖面,吹乱了垂柳枝,吹开了镶锦楼的窗户。 藉着透过窗缝洒到屋内的月光,明月夜轻手轻脚地四下里摸索。终于,在木头墙壁的一道看上去很自然的夹缝里,他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布袋,掏出来打开,正有一把黄铜打的钥匙放在里边。 明月夜轻笑了一声,将钥匙重新放回布袋,再将布袋重新塞到夹缝里。只是他找遍了整个屋子甚至整个三层的镶锦楼也没能找到有可能藏匿八宝珊瑚树的地方。眼见天色开始转亮,只好中止今晚的查探,一阵轻风般地离了镶锦楼,神鬼不觉。 广寒居的店小二乖乖儿地掏了两枚铜钱交到后堂的煎茶师傅手里——他明明看着那个总坐窗户边的客人同那个冷面客人就像是一对儿“欢人”【注:古人对男同性恋的称呼。】的,没想到今天那客人居然带来了一个女孩子,且看上去十分亲密疑似情人的样子……唉,所以,他赌输了。 小二心中十分不痛快,没好气地走过去,脸上硬堆起一个笑地先问向那女孩子:“这位客官用点儿什么?” 女孩子抬起眼眸看他,眼睛里带着笑意,小二一下子怔住了:这样的一双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至少,从小到大,除了他爹娘,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他。这双眼睛里看不出你与她的距离,看不出你与她的高低,你可以平视她,可以亲近她,可以和她开玩笑,可以同她谈论家长里短,甚至可以向她诉苦诉闷。 因为这样的一双眼睛,小二已经忽略了这女孩子的面容,女孩子轻轻笑着:“先来壶好茶,再来一盘鸡屁股,嗯……再要一个你们这儿的招牌菜好了。” 小二喏喏地应了,转身去了后堂叫菜。 “几时你才能忘了鸡屁股这样东西?”女孩子摇头轻叹。 对面男人眼睛一眨:“鸡屁股这样东西,我是要把它传给子孙的,一代一代,一代一代……” “够了。”女孩子一摆手,“这儿的招牌菜是什么?” “好像叫什么‘珍珠桂花鱼’来着。”男人一伸手,将落在女孩子头上的一根小小柳芽捏了下来。 趁着菜还未上的功夫,两个人压低了声音私语:“你说昨晚翻遍了也没有找着?” “嗯,或许是我们意会错了,根本不在那里也说不定。” “钥匙既然都在,东西也不会离得太远。那楼下可有地下室没有?” “没有,楼板也没有夹层,三尺多高的一样东西,必然需要很大的一个地方来放。” “不如我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排除好了,首先呢,外院是肯定不会有的,对不对?” “其次,那几个妻妾的院中也肯定不会有。” “待客用的正厅、吃饭用的偏厅、休闲用的花厅也不可能有。” “剩下的就是内宅书房了,一来我已经找过,什么也没找着;二来内书房也常常用来待客,一般情况下东西不会放在那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除去这些地方,就只有后花园的镶锦楼了。如果镶锦楼还没有的话,那我们只能到湖里去找那东西了。” “傻丫头,要真在湖里,难道姓陈的每次还要跳到湖中去看他那宝贝不成?照你我方才这样一排除,我认定那东西就在镶锦楼上了。” “嗳,镶锦楼不过是一幢木头搭制的楼,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暗门或夹层,你看它从外面看上去和从里面看上去的大小相差无几,可见在它的墙壁里并没有夹层,难道是在楼柱里藏着?” “楼柱么,我每一根都检查过了,全部都是实心儿的。” “嗳呀,得了,这问题暂且到这儿,先吃东西。”女孩子笑着一摆手,拿了筷子去夹才刚上桌的那道珍珠桂花鱼。 盘子里的鱼一共两条,周围摆着一圈鹌鹑蛋,这就是所谓的“珍珠”。女孩子才要夹,忽然笑道:“怎么这两条鱼还不一样胖呢?喏,左边这条肚子好大,都鼓起来了。”说着伸了筷子去夹那条胖鱼,男人便也伸出筷子去,将那胖鱼肚子翻起,却原来这鱼并非比那一条胖,而是有一枚鹌鹑蛋不小心压在了鱼身下,故而这鱼的肚子就高出了那么一截来。 “哥……”女孩子伸手轻轻一扯男人袖管儿,一双明眸带着笑意,“我知道那东西藏在哪里了。” 男人夹起一块鱼肉喂到女孩子嘴边,微微笑道:“多吃点。” 冷落直到今天才知道丁香被她老爹赎了身子回去故乡的事,心情莫名地低落,于是不由自主地就来到了广寒居门外。他今天想要喝点儿酒,如果坐在窗边的那个漂亮男人还在的话,他也不介意邀他共醉一场。 才走到楼梯口,便见迎面从楼上下来的就是那个男人,很遗憾,看样子他才刚吃完,不能一起喝酒了。 男人冲着他漾起个大大的笑容,他便也微微颔首示意,侧了身让对方先擦肩过去。意外的是,今天这男人的身后竟然还跟了位身形纤瘦的姑娘,半低着头,边看着脚下的台阶边往下走,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睛下方形成了两片小小的阴影。 待这两人过去后,冷落便欲继续上楼,却见那店小二正追到楼口冲着下面高声道:“客官请留步!” 冷落下意识地扭头看去,而那男人和他身后的姑娘也下意识地扭过头来,冷落便直接对上了那姑娘的一双眼睛。 四目交投之下,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个人……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再看那姑娘的面庞,陌生得很,绝不似之前见过,只不过……嗯,很漂亮,与那男人很是相配。 小二喊的并非这男人和姑娘,而是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位客人,因而这两人便又扭回头去继续往下走,然后消失在门外了。 冷落的情绪低落了那么几天,终于重新振奋了精神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自己的任务中来。他是官,不是盗,因此他不可能偷偷地背着陈老爷在陈府里四下寻找宝物的藏匿之地,然而也不能明打明的去问陈老爷,一旦陈老爷知道官府的人在暗中帮他保护宝物,那么他平时的表现必然会显得紧张僵硬不自然,容易引起那月光大盗的警惕和疑心。而且,让陈老爷把宝物另移他处这一招也不适用,只要陈老爷稍稍有所动静,那月光大盗必然会有所察觉,这么一来反而暴露了目标。 所以冷落能做的也只有在整个内宅的范围内尽最大力量进行监视。不过进入陈府这段时间以来,据他的经验和推断,陈老爷的那个宝物并没有藏在几房妻妾的院子里,由于身为一名为官者有应循的道德规矩,他不能潜入陈老爷的房间去查探,因此他只能将宝物藏匿的范围锁定在陈老爷的内宅书房、镶锦楼以及一些看上去有可能会有暗室暗道之类的地方。 进入陈府以来的每一个晚上,他其实都有趁夜巡视整个陈府,虽然他功夫很好,但他自己也不能保证人外有人,那月光大盗接连犯下十起大案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说明他的轻功也是绝顶的高,陈府范围毕竟太大,而他冷落一个人也不可能每一个角落都能照顾到,所以说不定会在哪个小细节里将月光大盗放过去而未能察觉,冷落不让自己抱任何侥幸心态。 眼看就是七月十五,月圆之夜,他直觉那月光大盗就要现身了,所以他将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另外几名六扇门的神捕叫来,日夜埋伏在陈府内宅之中,尽管这样做有点失礼,但相信陈老爷在得知他们是为了保护他的宝贝不丢失之后也会同意他们这么做的。 十五夜,月华似银,晴夜如洗。 冷落隐身于高高树上,一双利眸密切注视着陈府内宅各个方向的动静。晚风轻拂,花叶沙沙作响,虫儿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合府上下一片安静。 时间,一点一滴在月光流转中逝去,天色由深邃到微明,世界由沉睡到清醒,对于有些人来说一切仍旧如常,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今天,将不同以往。 冷落同埋伏在各处的神捕碰了碰头,大家一致报告昨晚并无异状。冷落不由疑心难道是自己直觉错误,那大盗要等到下个月才会动手?或者,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要是非得那么矫情,也许十六才动手作案也说不定。 所以在十五的前后三天里,冷落同几名神捕不眠不休日夜监视,为了证实陈老爷那宝贝是否还在,冷落通过杨知府发话让陈老爷自个儿去检查检查。没过片刻,冷落听到了从镶锦楼上传出来的陈老爷的哀嚎。 八宝珊瑚树——当真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冷落不信,说什么也不信——那该死的月光大盗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那东西!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六扇门的耻辱,是他冷落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发誓——他发誓一定要抓住月光大盗,他要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 其实呢,陈老爷把那株高三尺宽四尺的八宝珊瑚树就藏在镶锦楼的房顶上。镶锦楼有两个房顶,一个房顶的上面还罩着一个房顶,两个房顶之间的落差产生了一个空间,正好可以容纳一尊珊瑚宝树。由于两个房顶上下摞着,所以镶锦楼的房顶看上去要比正常的房顶高上那么一截。 至于月光大盗是怎么神鬼不觉的在众神捕的眼皮子底下偷走那么大一个宝贝的……很简单。镶锦楼两个房顶之间的落差所产生的空间横向面积很大,明月夜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在那空间里做了个夹层,然后把珊瑚宝树藏到了夹层里。陈老爷看到原处没有了宝贝,第一个反应当然是宝贝被偷了,而万不会想到那宝贝其实就在夹层里放着,并没有被取走。当陈老爷到官府报案、官府也派人来查过之后,这个地方就不会再被人注意了——宝贝都已经没了,哪个贼还会再来光顾? 利用了所有人这样的心理,明月夜在七月底的某天晚上才不慌不忙晃晃悠悠地跑来,把那八宝珊瑚树轻而易举地盗了走。 眼见为实这句话并不是放在哪里都绝对可行,往往最容易欺骗你的,就是你自己的眼睛。 第20章 诗情画意 陈府陈善财老爷的珍宝“八宝珊瑚树”被人盗了,这消息生了翅般一夜间传遍了月桂城。一时家中有宝的富豪贵胄人人自危,忙不迭地请保镖、修密室、造机关,唯恐自己收藏的那宝贝成为盗贼第二个下手的目标。 温又良温老爷坐在自家花庭里愁眉不展。他也有一样宝贝,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代一代,只能传给继承温家家业的人,据说价值连城。是什么宝贝呢?坊间传说那是一块用千年天山寒玉雕琢成的无字牌位。每到拜祭祖宗的日子,温家就把这寒玉牌位请出来供到祠堂里,全家参拜,祈福解灾。而在平时,寒玉牌位就被存放在温家专门建造的密不透风的暗室里,一共铸了三扇铜门,每扇门上三把锁,一共九把钥匙,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或不同人的手里,总之要想把这宝贝从密室里取出来,非要花上好大的一番功夫才行。 温老爷对自家宝贝收藏的安全性还是蛮有信心的,因此他此刻发愁的并不是这个。他发愁的是他的那个不学无术的大儿子,一不愿考功名,二不愿学经商,成日只知花天酒地逛勾栏泡酒楼,要么就是在内宅和屋里丫头们厮混,如此不成器要怎么继承温家偌大的一个家业呢?自古长子袭家业这是定理,可如今……可如今他下面的几个弟弟无论嫡庶哪一个都比他强,这却教温老爷如何是好呢? 温老爷这厢愁得眉头都皱成了死结,偏偏那厢又有下人赶着这个时候来禀:“老爷!大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如意姑娘和他房里的丫头们打起来了!太太现未在府中,还请老爷过去主持大局!” 温老爷这一听简直气得差点厥过去——那个什么如意姑娘,他早听说是什么百花楼里的妓女来的,偏偏他那混蛋大儿子作死也不承认,只说是红颜知己,不管不顾的留在了府中——这,这这,这要是传了出去让他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呢! 温老爷气得一路大步飞奔,来至温大少爷所居的白梅院,见院门外围了一大伙看热闹的下人,也顾不得去管,径直进得院去,才刚跨过门槛,便见一团黑影当头罩来,躲了一躲没躲开,那黑影正拍在肩上,偏脸一瞅,竟是件女子的鲜红肚兜儿,也不知被谁扔过来的。 温老爷直气得肝儿都疼了,一把甩掉那肚兜儿,直奔了正热闹的正堂去,却见遍地狼籍,一群披头散发的女人衣衫不整地正打作一团,又是骂又是叫,谁也没看到温老爷进来。 温老爷原地抖了半天,终于顺上一口气来,须眉倒竖大喝一声:“都给我滚!这屋里所有的人——全都给我发卖了!” 温大少爷当天并未在家,然而回府后也没能逃得了责罚,温老爷罚他在家禁足一月,绝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如意姑娘被赶出了府去,白梅院的丫头也卖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两个是府里下人的家生子,看在从小就伺候主子的份儿上还是让她们留了下来。 温大少爷对此事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丫头卖了还要如数再买新的进来,旧不如新,这是好事儿。 白梅院闹的这一出温老爷严令府中所有知情人不许传到外头去,因而外间对此事一无所知,人牙子照例带了手头上待卖的奴仆们上门儿给温家挑,银钱卖身契等全部交割清楚。 新给白梅院买来的丫头一共八名,四名负责洒扫的,两名负责传唤的,两名是大丫头,负责伺候温大少爷饮食起居的。 那两名被留下的原白梅院的大丫头一个叫琴语,一个叫棋声,如今正立在正屋前台阶子上给新来的丫头们训话,都是些进了这白梅院当注意的事项、当守的规矩,以及大少爷的生活习惯喜好忌讳等等,交待完毕,各人回房安置行李,然后再由棋声领着众人将温府内宅熟悉了一遍,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规矩说了,一番折腾下来也就到了晚饭时分,众丫头吃过饭,那温大少爷也刚好同温家人在前厅用罢晚饭回来了。 “少爷,这两个是今儿新买来的大丫头,”琴语边给温大少爷脱去外衫边道,“高一些的这个叫.春草,矮一些的那个叫秋花。” “嗤——”温大少爷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垮名字?!换了。这个叫诗情,那个叫画意。” 于是春草就改叫了诗情,秋花改叫了画意。 夏天昼长,吃罢了晚饭天也还亮着,温大少爷便换了家常衣衫,倚在院子里那张竹榻上翻书看,琴语让画意坐在榻旁的小杌子上给大少爷打扇儿。画意一边轻轻扇着一边抬眼去瞅大少爷手里的那本书,见封皮上写的是《蕉窗春情》。 温大少爷看了一阵,只觉天气闷热心浮气躁,便随手将书丢开,眯起眼来假寐。眼缝中无意瞅见这个新来的小丫头画意两把浓密的睫毛,弯弯翘翘很是勾人,便睁开眼睛,伸出手指去摸那睫毛。 画意正一心一意地扇着,忽见眼前多了只大手,不由吓了一跳,身子一仰便向后倒去,被温大少爷眼疾手快伸了另一只手托住后背,这才免于栽倒在地。 “大少爷……”画意想要站起身,被温大少爷轻轻摁住肩膀,只好又坐回杌子上。 “扇罢。”温大少爷侧过身,一手支着头,眼睛只管定定地瞧着画意。 画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敢抬屁股走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打扇儿。温大少爷正看得认真,突然听得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响在头顶:“大少爷请用瓜!” 这一声儿倒叫大少爷和画意一齐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见是诗情正端着一盘子切好的西瓜,一双大眼瞪着大少爷。 温大少爷觉得好笑:这是从哪里买来的憨丫头?手大脚大骨架大,脸大眼大声音大,竟然不懂得直视自己主子是不尊之罪么?这同他温大少以前那些长相甜美声音娇嫩的丫头们相比可真是相差太远了! 再看画意,除了睫毛长、眼睛很好看之外基本上没什么可看的地方,相貌平平胸也平平,根本比不上琴语和棋声。转而一想,这两个资质下乘的丫头许是温老爷故意让买来的,免得再像以前那样……嗯嗯。 温大少暗暗叹了口气,漫漫长日,竟是少了很多乐趣,这人生啊……着实无味得很。 见诗情这憨丫头还在瞪着自己,温大少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一指榻旁小桌:“放那儿罢。画意,你来喂少爷吃。” 画意怔了一下,放下小扇儿,伸手便要去拿诗情手上的瓜,诗情瞪了她一眼,跨前一步竟将画意挤到了一旁,依旧粗声粗气地道:“还是小婢来喂少爷吃罢!” 温大少愈发觉得好笑:哟,这憨丫头还懂得争宠呢?她是对自己的尊容太过自信了呢还是对他温大少的眼光太没信心了呢?好罢,反正温家大少爷向来怜香惜玉——且不管这玉有多么粗糙罢,他从来不愿去伤少女的心的,就让这丫头开心开心,成全她好了。 于是点头允了,悠闲地合上眼睛,将嘴张开,等着诗情把瓜用勺剜了送到自己的嘴里。然而诗情似乎忘记了盘子里还有勺这么回事,直接抓起一块瓜塞向了温大少的嘴,温大少吓了一跳,脸一躲,弄了满下巴的西瓜汁。 旁边立着的画意见状连忙过去,掏了帕子给他擦嘴,裙下小脚狠狠踩了诗情的大脚丫一脚,诗情咧了咧嘴,闪到一旁垂头立着。 温大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瞥了眼诗情,倒也没怪她,只淡淡道了句:“罢了,这瓜我不想吃了,端走罢。” 一时也没了纳凉的心情,转身回房,叫琴语和棋声准备洗澡水,伺候着他洗了澡,然后就早早睡下了。琴语睡在外间的矮榻上,以备晚上随时听候少爷使唤,因见天色还早,棋声便没有回房,只同琴语两个在外间低声私语,说些个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悄悄话。 四个大丫头共用一间卧房,其实每晚也就只有三个人睡,因为总得有一个在少爷卧室的外间下榻听唤。卧房里间有一张大通铺,不用值夜的那三个就睡在上面。现在这房里只有今天新入府的那两个大丫头,诗情和画意,两人一个坐在铺沿,一个坐在对面椅上,相互瞪着,看样子各自都窝着一肚子的火气。 半晌,诗情忍不住先开口了:“明儿你就给我赎身出府去!” “然后你就可以混在这女人堆儿里‘开眼界’了哈?!”画意用大眼睛瞪她。 “我是为了正事。”诗情冷冰冰地道。 “难道我不是?!”画意顶回去。 “这一次你不许掺和!早知那姓温的小子是这副德性,我压根儿就不会让你进来!”诗情沉下脸来。 “谁能事先料到会被分配到他这院子里来呢?!这会子进都进来了,还没有一天功夫你就让我赎身去,不引起别人疑心才怪!”画意嘟着嘴儿。 “反正不许你接近他,明天就去赎身。”诗情不容分说地冷声道。 “明月夜!你搞清楚!不该进来的人是你才对!”画意终于忍不住挥起了小拳头,“这里是内宅!到处都是女人!你一个大男人混进来成什么样子?!你——你这样做简直就是对这些女子的不恭!是轻薄!是侮辱!是——唔!” 诗情——明月夜跳起身来一把捏住了画意的脸蛋儿,一张五官粗大的面孔凶恶地压下来,几乎贴在了画意的脸上:“我不想你再像上次那样遇见个意图对你不轨的混蛋男人!我就得在你身旁守着!别的女人的名声贞操与我无关,我只在乎我妹妹的安全!听到了?!” “明月夜!”画意气得扒开他的手。 “怎么样?!”明月夜双臂往胸前一抱。 “你气死我了!你看你方才那样算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丫头身份?!哪里有丫头对主子那样的?!你到底想不想把这事儿办成了?”画意——明月心气得直捏眉心。 “那混蛋小子敢摸你的背!他还要你喂他吃西瓜!他简直就是欠揍!这一次算给他个警告,再有下回我用瓜皮撑破他的肠子!”明月夜从牙缝里往外磨着字。 “你你你——老天,我气死了!”心儿捶着胸,“你要知道,不是人家主动请咱们来的,是咱们自己要混进来的!人家凭什么看你的脸色行事?!人家在这里是主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喜欢可以不进来啊!既然进来了就得按人家的规矩和心情做事,你明不明白?!” 明月夜一把抓住心儿捶胸的那只手:“乱捶什么!疼不疼呢你?!——总之这一次的活儿我一个人干就行了!你明儿就给我赎身去!” “我不去!这么做势必引来有心之人的怀疑,只会给咱们带来危险!”心儿下死力推开他,“你要么忍着,要么就同我断绝关系,你选罢!” “臭丫头——你竟然敢说出‘断绝关系’这话?!”明月夜终于爆发了,一把扯过心儿摁趴在床上,大巴掌雨点似地拍落下去,正拍在那可恶的小屁股上。 “明月夜——你住手——你看我理不理你——你看我理不理你——”心儿一时又气又疼,拼命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棋声回到房中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一场大战才刚偃旗息鼓,唯见那两个新来的丫头早已睡下,叫诗情的那一个躺在靠西边紧挨着墙根儿,叫画意的躺在中间,于是棋声便在最东边躺下了。才刚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背上微微一麻,紧接着便睡了过去,诸事不觉。 第21章 野蛮丫头 明月夜坐起身,脱去身上中衣,摘下胸前缚着的那两团心儿给他用棉花做的假胸,而后站到地上运功。只听得周身骨节嘎吧吧一阵乱响,整个人便高了一大截也宽了一大截出来。这是江湖上诸多武功里面最难练成的一种功夫——缩骨功,功力越深,骨头缩的程度就越大,以明月夜的功力,极限是缩到三尺孩童那么大,但是也只能维持四个时辰。而缩成女子那般的高矮胖瘦,他可以保持一整天的状态,时间一到必须要恢复原身一至两个时辰,否则骨头便会很难受,严重些的话说不定就恢复不回去了,所以他才只好趁着夜晚点了棋声的睡穴,然后恢复原身松闲松闲。 由于前两个活儿有那齐老爷和陈老爷的“糟粕”在前,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十分不放心心儿的安全,左思右想之下便使了这么一招——缩骨易容,扮成女人同心儿一起卖身入府做丫头去,一来可以随时保护心儿,二来也方便探查温府宝贝的藏匿之地。至于这么做对于温府的一干女眷来说是否尊重,他才不管。他要的是心儿的安全,为此即便败坏全世间女人的名声他也在所不惜! 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所以除了他的心儿,他不必为任何人负责。 活动了一阵子筋骨,明月夜轻轻凑到床边去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心儿:“丫头?” 心儿没吱声,看似睡着了,其实明月夜知道她还在生气。没奈何,只得轻声道:“我去外面看看,一会儿回来。” 从包袱里翻出夜行衣穿上,明月夜一缕轻风般由窗口掠了出去。 其实在进府之前他已经几次三番地夜探过整个温府了,墙根儿也听过,重要的房舍也找过,只是始终都没能探听到那寒玉牌位藏在何处,所以才不得不故计重施由心儿扮成丫头混入府来。 明月夜在温府最高的一棵树上倚着枝子歇了一阵,明月当头,夜色无边,遥远的天际划过一颗流星,不知坠落何处,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大约七八岁罢,他和心儿两个人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头枕着坟包,望着晴朗夜空。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无数的星由天际划过,像一场盛大的焰火欢会。他们两个都看得痴了,后来才想起要许愿,因为传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这样一场流星雨,能够实现多少愿望呢?两个人拼命的许,拼命的许,比如心儿希望得到一个白白热热的馒头,比如他想要一张很软很大的床,比如心儿想要一双不露脚趾的鞋,比如他想要一间能遮风挡雨的草屋。 后来……这些愿望在以后的数年里一一实现,只是他们发觉,他们虽然得到了吃的,穿的,住的,用的,甚至大把大把的金银,可他们却失去了一样东西——自由。 直到这时他们才骤然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 有的时候,明月夜甚至很怀念小时候和心儿露宿荒野、头枕大地面向蓝天的日子。那样的日子虽然苦得很,但他们两个却一直很快乐,很自由。然而他又不肯让心儿一直这么苦下去,他想让她过最好的日子,他想让她无忧无虑终此一生,为此,他才决定卖出自己的灵魂。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他忽略了心儿对他的心,同他对她的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一起将灵魂交了出去,穷碧落,下黄泉,她只想和他一起,他们是兄妹,是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让彼此毫无保留地依赖与深爱着的人。 想至此,明月夜叹了口气。让心儿赎身出府的话,他便不能时时在她身边照顾和保护,与其那样,不如还是让她留在温府罢,至少他可以随机应变护她周全。 次日一早,棋声让诗情和画意两个去伺候温大少爷起床洗漱。既然是新人,理当要多干点儿活,反正这两个长得要姿色没姿色,要身段儿没身段儿,大少爷才看不上眼,因此也不必担心被她们争了宠去——这是昨天晚上琴语和棋声悄悄商量过的,新人嘛,本来就是用来欺负的。 一进卧房,见温大少爷仍在纱被里懒着,赤着上身,露出半截精壮的胸膛来。画意才要上前,被诗情一把拽回来,而后几步迈上前去,声音洪亮地道:“大少爷起床罢!” 温大少爷才刚醒来,正躺着回魂儿,乍闻此声吓了一大跳,倏地睁开眼睛,见又是昨天那个憨丫头,一时哭笑不得,双臂向脑后一枕,戏谑地道:“诗情丫头,你这嗓子是天生的还是常年喊出来的?忒个响亮,这一嗓子只怕全府的人都被你喊起来了。” 琴语和棋声在外间听见了不由一阵窃笑,没笑的只有诗情和画意两个,诗情挑着半边眉毛:“回大少爷的话,小婢这嗓子是天生的,声音小了怕您听不见。您这会儿要不要起床?” 起,当然起,再不起耳朵就要被这丫头的声音震聋了。温大少爷懒懒地伸出一根胳膊:“扶少爷我起来。” 嗬?好个混蛋小子,又不是七老八十,坐起身也要人扶着?诗情眯了眯眼睛,一只手伸过去握住温大少爷的胳膊,只略一用力就把温大少从枕头上拔了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家伙!劲儿不小!”温大少睁大眼睛,实在觉得好笑地望住诗情——这丫头有意思,别的丫头都是在自己面前装娇作媚扮可怜儿,以图博得自己的好感和疼惜,可这个丫头呢,竟有种女人中罕见的强势、下人里难得的傲气——她,绝不同于自己从小到大所见过的一切下人甚至一切女人——有意思,很有意思,这样的丫头少见,好玩儿! 温大少爷笑起来,一对漂亮的眼睛眯成两弯月牙儿:看来这个夏末也不似想像中的那般无趣呢。 “穿衣罢。”温大少爷不动声色地继续发号施令。诗情向旁边瞅了一眼,见衣架上搭着他的衫子,便取过来替他穿。先是中衣,然后是裤子,接着是…… 当温大少抬起一只光着的脚丫子等着诗情给他穿袜子的时候,诗情的半边唇角歪歪地挑了起来——让他给个男人穿袜子?这混小子知不知道自己正干着一件危险的事儿?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这小子两只脚丫子掰断免去他终生穿袜之苦,混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儿了! 画意憋笑憋得很辛苦,只好假装打洗脸水先出了房间。 ——没办法,谁叫他非要扮成丫鬟混进温府来呢,这才真的是自作自受。诗情心里暗骂了一声,一把扯过温大少的脚丫子,动作粗鲁地将袜子套了上去。才刚套好,却听那大少爷慢悠悠地来了一句:“这袜子脏了,脱了换双干净的。” ——哟嗬!好小子,跟老子过不去是吧?!诗情歪着嘴,一双“粉拳”捏得嘎嘣作响。 温大少爷眼神无辜地望着诗情,心里早因这丫头一脸扭曲的愤怒笑得打颤:这丫头究竟是心无城府呢还是天不怕地不怕呢?什么心思都毫不遮掩地摆在脸上——哈哈!这回气死了罢?气死了罢? 端着水进来的画意见到眼前这情形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明月夜这家伙向来无拘无束惯了,乍一变做大宅里的下人——且还是个专门伺候主子的丫鬟,能适应才怪。这不么,连温家大少爷一招都没扛住就差点打回原形。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毕竟两个都是大男人,让他去伺候一个男人到底很伤自尊,只怕放谁身上都没法儿忍受。可这又怪谁呢?谁叫这家伙死活非要混进府来当丫头,不是自找苦吃又是什么! 画意放下水盆,走过去从衣柜里找出一双干净的袜子来至床前。明月夜是为了要保护她才这么忍辱负重扮成女人的,眼下这副样子虽然有些好笑,却更让她心疼。才要蹲身去给温大少换上,被诗情一把拽住,瞪了一眼道:“我来给大少爷换!” 画意又想捏眉心了——这个家伙!嗳嗳,头疼啊,头疼。 温大少心下只觉好笑:诗情这丫头明明对自己抱着敌意,根本不愿伺候,可旁人若想伺候的话她又不肯,这倒是为的什么呢? 有了第一次就不在乎第二次,诗情这一回干脆利落地给温大少换上袜子,然后穿上鞋。温大少一摇二晃地来到水盆前,胳膊一伸:“挽袖子。” 诗情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在生活自理方面有障碍,挽个袖子也要别人伺候?他不会拉屎撒尿也得需要别人帮他弄出来罢?! 画意在旁才要伸手,被诗情一眼瞪了回去,索性甩手走开,由得他去。 挽好袖子,还要淘巾子,递香胰子,擦脸,擦手。温大少坐到镜子前面,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被诗情重手擦得通红充血的脸,一时又是哭笑不得。他怀疑如果还要让诗情给自己梳头的话,最终自己的头皮上还能剩下多少根头发,他不想冒这个险,所以吩咐道:“画意,你来给我梳头。” “还是小婢来罢!”诗情果然不出所料地拦了下来,抄起桌上木梳就要插上温大少头顶。 温大少连忙偏头闪过这一记杀招,好笑地道:“诗情伺候了半天,也累了,先歇歇去罢,让画意来伺候就好。” “小婢不累,小婢伺候少爷只觉干劲儿十足呢!”诗情不怀好意地勾起唇角。 温大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凌,笑道:“既然如此……你先去把洗脸水倒了,然后再来给我梳头。” 诗情依言放下梳子,端了脸盆出去了。温大少趁机向着画意一招手:“来,梳头。” 画意快步过去,拿起梳子干净利落地给温大少绾了个凉髻,温大少十分满意地连连点头:唔,不错,手很巧,干活儿也利索,若胸再大些就完美了。 诗情重新进房时温大少已经梳理完毕,正让画意给他系外衫的绦子,诗情一看之下火撞脑门,走上前去才要拽开画意,被画意偏过脸来淡淡看了一眼,这一眼仿佛点了他哪一处穴道般无法再行动作,只好拉着脸立到一旁。 接下来温大少要到上房去给温老爷和温太太请安,然后温家人要坐到一处用早饭,这种能接触到主子们的重要时刻琴语和棋声是不肯让给新人的,所以两个人跟着温大少一起去了,只留下诗情和画意看门。 诗情歪坐到椅子上,跷起两根腿搭上桌沿,一手摸着下巴转心思。画意走至面前,垂下眸子看他:“你若是总这么着,这活儿趁早还是别干了。” “反正我绝不容许他碰你一指头。”诗情挑起眼看着画意,坚而又定地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还是这样,那咱们各干各的罢。”画意说罢转身往门外走,被诗情一把拉住胳膊拽了回来。 “你敢让他碰你一下,我就——”诗情捏了捏拳头。 “你就什么?可以试试看。”画意淡淡地看他一眼,一把甩开他的手,依旧出门去了。 第22章 温大少爷 画意带着一肚子火来到院子里,倚住一株只生了绿叶儿的梅树沉思。照她当初的希望是,最好一入府就能被分到温老爷妻妾们的房里当丫头,如此套起话来还好说些,就譬如上一回在陈府那样。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竟然被分到了温家大少爷的院子里,如此想要打探那宝贝的藏匿之地可就相当的费力了。用个什么法子呢?必须要找出温家人的矛盾点才更容易下手,看来还是要耐心等上一段时间,待将整个温府的人和事熟悉了才行了。可是……明月夜那家伙又是那副臭样子,多在这温府待一天就多一分的麻烦,真是……气死人了。 没多久,温大少爷从上房吃完早饭回来,进门便让诗情泡茶,然后一头扎进了房中。 被禁足的日子无趣得很,府里的景儿八岁的时候就逛得烦了,府门又不得出去,以前那些能“玩儿”到一起的丫头又被温老爷发卖掉了,剩下琴语和棋声也早没了兴趣,好容易进来两个新的,一个姿色平平,另一个……粗枝大叶,没有半点女人味儿,真是无趣。 一个人待着左右也是无聊,温大少爷便将画意叫进房来,却见那诗情也跟着进来,不由好笑,只向她道:“这里不用你了,出去罢。” 诗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画意一眼,只好退出房去。温大少爷便往窗边书桌前一坐,让画意给他磨墨,而后一边支着下巴仰脸看着画意长长的睫毛,一边不经意地问道:“你和诗情未进府之前就认识?” 画意心中虽然小小吃了一惊,不过面上却静如秋水:“回少爷的话,未进府之前小婢和诗情在同一个牙婆子手里,故而认识。” “喔……”温大少爷拿起架子上的毛笔,用手指拨弄着笔尖狼毫,“看上去她对你好得很呢,想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久了罢?” 画意这才真正吃了一大惊:好个敏锐的温大少!这样都能看得出来,何其锐利的目光!这个男人绝不像坊间传说的那样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他相当的聪明! 画意认为这是一次警钟,有些事情绝对不能只信传闻,她此前太过大意了。 “回少爷的话,也并未多久,只不过一见如故罢了,所以感觉像是已经熟识了很多年的样子。”画意波澜不惊地答道。 温大少爷从画意的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由笑了一声,用笔蘸了蘸画意已经磨得差不多的墨,然后把桌上一张白纸推到画意面前:“写个字我看看。” 画意拿不准温大少突然来这么一下子是出于什么心理,不过还是接过笔来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了一个“人”字,温大少向那纸上看了看,笑了起来:“不错,认真练过的。”而后接过笔去开始在纸上写东西,画意看了几眼,不过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诗句,夹着几句艳词浪语,便移开目光,立在他的身后悄悄打量这个房间。 这房间是温大少的起居之所,与平常屋子没什么不同,各类家具齐全,墙上还挂着几幅露着胸脯子的仕女图。多宝格上的摆设也大众得很,古玩玉器盆景应有尽有,根本无法从中推知这温大少平日的个性和喜好来,就连床帐子、被褥及窗纱的颜色也都是最常见的搭配,整个屋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就是因为它的太过平常,让画意突然察觉到这位温家大少爷匪浅的城府来——他把自己的一切都隐藏在这些普通的平凡的大众的东西之中,不给人以了解他和窥探他内心的任何把柄——他,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聪明人。 有了这样的一层认知,画意的警惕心更加提高了几分,这一次的活计看来相当有难度,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阴沟里翻船得不偿失。 对于一个不了解他的喜好与需求的人来说,要如何对其假以利用呢?画意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微微一笑:他隐藏,说明他有要藏的东西,不怕他藏,就怕他不藏,只要藏了,就说明一定有,只要有,就必然能被利用,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只要给她时间,她就能够找出他真正藏起来的是什么。 温大少爷在纸上胡写乱划了一阵,然后扔下笔,伸了个懒腰,忽地一扭头,脸上带着个坏笑:“画意儿,帮少爷我抄家训可好?” “家训?”画意不明所以。 “嗳嗳,你家少爷我被罚禁足一个月,还要抄一千遍的家训,到时老爷子还要不定期地检查进度……好丫头,帮少爷抄几遍,少爷亏不了你,怎样?”温大少说着飞出个媚眼来。 “少爷有什么好处给小婢呢?”画意眨着眼睛问。 “唔……那就赏你可以伺候本少爷沐浴,替少爷搓背,可好?”温大少很喜欢看画意眨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的样子,因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使得这话说出来更显暧昧。 画意红了脸,原本也是开玩笑才问的,不成想这个温大少实在是不正经,看样子以后不能对他有半点随意才是。于是假作没听见这话,只绷着小脸儿问道:“现在就开始抄么?” 温大少坏笑了几声,倒也没有继续再玩笑,站起身道:“就现在罢,反正这会子也没什么事做,你就坐在我这椅子上抄好了——正楷会写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会。”画意点头,绕过去在温大少方才坐的椅子上坐下,取过一张白纸来铺好,温大少从旁边一摞纸里抽出一张写满字的放在画意面前:“喏,这是我抄好了的,就照着这个内容写。” 画意这才明白他方才在这里胡写乱画懒来懒去地磨叽了半天不想抄,原来就是在谋算她呢!真是个顽劣的家伙。 一时画意静下心来认真抄写,温大少就在旁边倚着桌子看,看了一阵见画意写得毫无破绽,不由满意地点点头,在桌旁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悠哉游哉地品茶,正滋润着,突听得一个粗嗓门儿响在门外:“少爷,吃瓜!” “噗——”温大少笑出来,怎么一时就把那个憨丫头诗情忘了呢?转过头来看向面无表情的画意,脸上浮起个坏笑:“你说,若是诗情一进来发现我正将你搂在怀里,会不会用西瓜丢我?” 何止会用西瓜丢你,他会连你一起丢。画意心道,不由往旁边错了错身,她还真怕这个不着调的温大少说到做到。 温大少坏笑着的目光在画意身上扫了几眼,而后道了声:“进来罢。” 诗情端着一盘子西瓜推门进来,第一眼先看向画意,见她好端端在桌旁伏着身写东西,那温大混小子也只在桌前坐着,这才放下心来,将瓜盘放到桌上去,娇滴滴道了声:“少爷请用瓜。” 温大少爷浑身打了个寒颤:“诗情,乖,你还是用原本的嗓音说话罢。” 诗情娇嗔地飞了个媚眼儿过去:只要这混小子不对心儿动手动脚,什么都好说。 吃罢午饭后,温大少爷就躺在院子里的凉榻上午睡,本想让画意在旁捶腿,却又被诗情抢了去,那对儿大粉拳直捶得他险些断了骨头,只好叫了停,只让她打扇儿就好。幸好诗情拿的是女子用的纱制团扇,若是纸扇芭蕉扇,说不定还要将他扇飞五百里去。 画意趁着中午无事,悄悄儿地出了白梅院。身为少爷身边的丫头也就这点儿好些,少爷没有那么多的事,所以丫头们相应的活儿也就少,没有活儿的时候是允许丫头们四处走走的,当然,如果这个时候少爷若是找你你不在,那就是你的罪过了。 反正温大少身边有诗情支应着,画意也就放心地开溜了。在树荫儿底下慢慢走着,遇见几个闲聊天的丫头婆子就凑上前去跟着聊上一阵,再或把自己打的精致的络子、从外面带来的价格不贵却很时新的水粉胭脂分给众人,众人得了好处愈发同她聊得开心,一中午功夫,画意已经打听到了不少关于这温府的内部消息。 在这众多消息中令画意最为吃惊的一条是——温老爷,曾经先后失去过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无一例外都是生病亡故,且,无一例外全都是嫡生子。温大少名义上虽是温家的长子,但那三个亡故的少爷其实却都是他的兄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温太太,确切的说是上一任温太太、温老爷的元配,一共生过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而真正活下来的只有温大少一个人,那唯一的女儿还在肚子里时便不幸小产了。屡次三番地痛失爱子爱女让温太太再也难以承受,终于在温大少十岁的时候撒手人寰,一病去了。 现任的温太太是续弦,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除此之外温老爷还有三房妾室,也各有所出,如果不是丧了三子,温家也算得是多子多福了。 画意叹了一叹,只觉那吊儿郎当的温大少也是个可怜人,如果那块寒玉牌位当真是要传给继承家业的嫡子的话,自己兄妹俩等于是盗了他的东西,那他岂非更加的可怜了? 回到白梅院的时候诗情正在喂温大少吃西瓜,用勺剜一大块,然后填鸭子似地送进嘴巴里去,一张脸臭得像鞋拔子。诗情见画意进门,眼神便向那边飘了一飘,被温大少眼尖看见,眼珠子转了转,冲着画意一招手:“丫头,来,给少爷捶肩。” “还是小婢来——”诗情才一开口,被温大少挥手止住。 “诗情你继续喂西瓜,闲不着你的,放心。”温大少唇角勾着坏笑。 画意理也不理诗情,径直过来立到温大少身后,双手轻轻放上肩去,诗情那对眸子里便窜出两溜儿火花来,手上一勺一勺喂得飞快,直把温大少嘴巴塞得满满,一不留神还呛着了,咳了半天,画意连忙帮他捶背顺气。 这厢三个人正各怀心思暗自较劲儿,那厢听见院门外有人道了声:“传老爷话,请大少爷即刻往上房去一趟。” 温大少挑了挑眉毛,二话不说地起身独自出了院门往上房去了。他前脚才走,诗情后脚便上来抓画意,意欲就方才之事理论理论,却被画意一甩手扭头去了温大少的起居室,继续抄那家训去,诗情歪歪嘴,蹲到台阶子上把盘子里剩下的西瓜吃了个精光。 第23章 温二少爷 温老爷其实最是个遵规守矩的人,嫡长子再不争气,他也还是要把家业传给他的。原本他们温家的嫡长子们年满一十八岁后就该正正经经地把家里的生意接手过去,可如今他的大儿子眼看都要二十岁了,对家中生意仍是一窍不通,温老爷这阵子急得天天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只觉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早逝的元配太太。 自打出了众女大闹白梅院这档子事,温老爷认为不能再放任这个大儿子不管了,年轻人爱玩儿可以理解,但是也要对家对事业有责任感才是,温老爷认定自己的大儿子之所以如此胡闹就是因为他对于家和事业没有足够的认识,所以他决定要尽快给儿子成个家,娶上一房媳妇约束约束他,男人一成家才会真正地成熟起来,才会真正地产生责任感,温老爷对此深信不疑。 他这个想法一出,二姨娘高氏便立刻持了反对意见:“老爷,大少爷年纪尚轻,又正是爱玩儿的时候,只怕未必愿意这会子就娶亲呢。就算大少爷愿意,以他的性子老爷又不是不知道,现家中生意他一成也没上手,若是天天同新少奶奶厮磨在一起,这生意要什么时候才能全盘从老爷手上接过去呢?依妾的意思,还是让大少爷先学做生意,而后再娶妻更合适。” 高氏为温老爷生了个儿子,千辛万苦养到了今年一十八岁,照理嫡子庶子都是温老爷的骨肉,家中财产将来也有庶子们的一份儿,只是同嫡子得到的比起来那就少得太多了。人都是有贪念的,能多得到的,谁也不会想少得到,自己儿子能够从温老爷那里得到多少,直接关系着她将来能否过上富贵荣华的好日子。所以高氏想争,要争,尽最大努力地去争,就算儿子不可能全盘继承温家的家业,能多拿上一份儿总是好的。 高氏也不止一次地明示暗示温老爷尽快让她的儿子——温二少爷接触温家的生意,然而温老爷相当地重规矩,他认为长子还没有经手生意,次子就不能逾在前面,以免将来失了长子的威信。就因为有长子在前挡着,高氏的儿子便也迟迟没能接触家中生意,这不能不令高氏心急,因此才急急地反对温老爷想让长子成婚的提议——那个小色鬼,真娶了妻必定天天泡在卧房里不出来,哪有心思去学生意呢!虽然长子学生意对她的儿子来说也有着莫大的威胁,但总好过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学,何况以自己儿子的聪明劲儿,一准儿能把长子那小混蛋给比下去,然后慢慢将整个温家的生意掌控在手里,在现任正室太太的儿子还未长成之前彻底握住大权,一旦哪一日大她十几岁的温老爷去了,那整个温府还不是她娘儿两个的天下! 现任的正室温太太——那位续弦的姜氏,拈着茶盖子看了高氏一眼,淡淡地道:“老爷并未问你的意见,插的什么口?” 高氏尽管心中忿忿,面上却不敢表露一丝一毫,只得垂下头不再吱声。姜氏这才转向温老爷,微笑着道:“听老爷这么说,莫非心里已经有了未来大少奶奶的人选了?” 温老爷叹了口气:“我哪里有呢!倒是试探过几家门当户对人家儿的口气,人家却都嫌老大那小子口碑不好,如今我看他是别指望娶个同我们家家境相当人家的女儿了,只要对方条件不算太差,我看就让他凑合着罢!” 姜氏抿嘴儿笑道:“如风那孩子虽然爱玩儿了些,人还是聪明孝顺的。既然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好找,我们就放低些条件,只要女方品貌端庄,性格好,我看就足可以了,我们家又不图她什么,只要能踏踏实实同如风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老爷的意思呢?” 温老爷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太太说得是,只不过这样的女孩儿眼下又到哪里去找呢?” 姜氏笑道:“看老爷急的,这事儿本就不是一两天能说成的,若当真着急,妾身这里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又怕是高攀了咱们如风。” “喔,谁?”温老爷忙问。 “就是妾身的外甥女儿,本家姓柳,是咱们城广寒居酒楼老板的闺女,家境虽比不上咱们家,好歹也算得是中上水准,长得也好,今年正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说了几家都不太合适,如今还待字闺中呢,不知老爷认为可行?”姜氏含笑着道。 “既是太太的外甥女,这更是亲上加亲了,我看不如就约个时候让那孩子到咱们家来玩一玩罢。”温老爷捻须颔首。 “何须这么客气呢,”姜氏笑道,“妾身未嫁时最疼这个外甥女儿,平日与她也最为亲近,索性就让妾身托人捎个信儿过去,就说许久未见想她了,让她收拾东西到咱们府住上几日,也好给两个孩子多制造几次相互熟悉的机会,老爷看如何?” “很好,就这么办罢。”温老爷心中的担子放下了一头,因恐大儿子那混蛋小子唐突了人家柳姑娘,便使人前去叫他过来,好生嘱咐了一番。 温大少爷温如风从上房回到白梅院,见诗情在台阶上蹲着很没个女人的样子,不由一阵好笑,也不进门,只冲着她一招手:“走,陪少爷遛遛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诗情便跟着出了院门,两人一前一后径往温府后花园里来,却见园子里正是热闹,一大伙丫头正提着篮子摘花,又是打闹又是玩笑,更有那发育成熟的细腰丰臀的丫头一跑起来风情万种,温大少同诗情两个一共四只眼睛便盯着人家从东到西一路绕到假山后头去了。 见着温大少这厢施施然地过来,丫头们连忙娇声一片地行礼招呼,温大少嘴唇一勾就过去了,直如浪蜂入花丛,摸这个一把捏那个一下,逗得丫头们娇笑连连,或羞或躲或大着胆子迎合,把诗情在旁羡慕得直眨巴眼睛。 好容易从这伙丫头丛中出来,温大少带着诗情一路遛到清波湖畔,才在一架木头长椅处停下脚欲观赏一番,便见迎面走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同温大少长得五分相像,也是高高个子,深深眉眼,只不过气质里多了几分倨傲,少了几分潇洒,在他身旁的是几位同年纪的公子哥儿打扮的人,脸上神色也都是轻浮自傲,正所谓人以群分当如是了。 一伙人慢慢地沿着湖边逛过来,正与温大少打了个照面,为首的那一个嘴角勾起个轻蔑地笑,向着温大少道:“大哥好兴致,不是被爹他老人家禁足在房了么?”话音落时旁边的几个便在那里窃笑。 温大少丝毫不恼,反而嘻笑着道:“老爷子只说不许我出府,并未说不许出房,二弟记错了。” 温二少爷哼笑了一声,眼睛落到诗情的脸上,语带讥诮地道:“哟,这就是爹新给大哥买来贴身伺候的丫头?啧啧,绝品哪!你们看是不是?!”说着偏头等身旁众人的话,众人便是一阵哄笑,纷纷应和着道:“绝品!真真是绝品!传言温大少爷只挑容貌最上乘的丫头伺候,看情形传言不虚啊!” 温大少也不知是真听不出来这话中讽刺还是故意装傻,笑得甚为开心地拱拱手:“过奖过奖,各位见笑了!” 温二少爷便又讥笑着道:“只不知这个丫头大哥上手了没?感觉如何?比之过去那些细皮儿嫩肉的丫头想必要有味道得多了罢?”身旁众人听了再三哄笑起来。 诗情在旁百般无趣地看着这些纠缠不清的男人,他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无聊到如此地步,想来是天天只在这大宅门里生活,顶上看到的也只是那一片有限的天空,所以心胸便也只能开到这个程度了。看来钱多宅大也未必是件好事,连亲兄弟之间都势如仇敌,难道他们不明白这世上唯一能毫无保留对你好的只有你的亲人吗?就譬如自己和心儿,莫说是钱或者利这种狗屁东西了,就是命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交给对方——这样难道不好吗? 温大少仍旧不气不恼,反而一伸长臂将诗情搂在了怀里——虽然诗情宽宽的骨架让他搂起来有些吃力罢……脸上谑笑着道:“二弟这就不明白了,这种事儿急不得,要慢慢来,慢慢体味方能得其中乐趣。” 温二少一时没了言语——无论他怎么挖苦讽刺挑衅叫嚣,温大少就是不生气,这让他很是没有成就感,很是不痛快,就好像一张弓拉到满了,箭还没放出去突然弦断了一般,一口气憋在肚里,想发发不出去,憋着又难受,于是一股火冒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既如此,大哥也让弟弟我跟着体会体会——丫头,过来。”说着望向温大少怀里的诗情。 诗情立着没动,偏脸挑眼儿看着温二少爷。温二少爷见状不由火大,提声喝道:“本少爷在叫你,没长着耳朵么?!” 诗情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二少爷在叫小婢?” “就是你!装的什么傻?!”温二少爷怒道。 “回二少爷的话,小婢名字叫做诗情,不叫丫头。”诗情不紧不慢地笑道。 “管你叫什么!本少爷的话你敢不听?!”温二少爷简直不相信这丫头居然敢无视他! “回二少爷的话,小婢是白梅院的下人,白梅院的主子只有一个,小婢的主子也只有一个,小婢只听自己主子的话,主子没让动,小婢当然不能动。”诗情笑着,一点都不着急,他身边的温大少更是不急,这会子好像正望着湖堤边的碧柳出神,完全没注意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这话单拿出来听一点儿错都没有,人家也没明着说就是不听你温二少爷的话,所以温二少爷发现自己就是想发火都没有借口,总不能通过温大少之口让她动吧?那岂不是落到了温大少的下风?!又总不能硬说这丫头就是顶撞了自己吧?因为她话中之意就是完全听从温大少的吩咐,这么一来就等于是把温大少也放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虽然早已把他当做是与己对立的一方,但现在还不到闹僵的时候,就算当真闹起来,最后说到温老爷面前去,没理的还是他温二少爷。 来回这么一想,温二少爷愈发觉得窝火,正找不出合适的话来狠狠收拾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他身旁却走出来一个人,这人是布商刘家的二少爷,在家中也是争不过刘大少爷,一直郁郁不得志,所以便同温二少爷一拍即合成了好友,如今见这丫头不识好歹,知道温二少爷不好同温大少爷闹僵,有心替友出头,便几步迈至诗情面前,伸出一只手去挑诗情的下巴,口中哼笑道:“你们大少爷是主子,难道二少爷就不是主子了么?不过是区区一个奴才,伺候谁不是伺候?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金贵人儿了呢,若你们二少爷想把你要去伺候,你们大少爷难道还不给么?难道他两人的兄弟之情还抵不上你一个比匹马贵不了几文钱的丫头的情份?!” 刘二少爷说这话就是想将一将旁边装傻的温大少,看他究竟肯不肯给。却谁知不等温大少那里做出反应,这厢诗情已经一拳挥出,正中刘二少爷的蒜头鼻,刘二少疼得眼前金光一闪,两道鼻血便奔腾着从鼻孔里冲了出来。 刘二少以及温二少爷等人一齐傻怔在了当场——这、这个丫头居然敢打人?居然敢打温二少爷的朋友?她、她不想活了?! 第24章 与众不同 温大少在旁看着心下只是好笑:诗情这粗暴丫头还当真敢出手——虽然她这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虽然狠狠揍这姓刘的一拳也正是自己的心思……但她也忒个胆大,万一自己这里不保她,难道她就不怕被温二少爷活活打死?要知道,奴大欺主,这可是大宅子里最容不得的事啊。 然而温大少并不着急,只管“呆呆地”看着诗情——他想看看这丫头怎么说,怎么想法子自保——他对她实在是越来越好奇了——这个与众不同的丫头! 诗情吹了吹自己的“粉拳”,不等刘二少等一干人反应过来,已然淡淡开口:“第一,小婢从未说过二少爷不是主子;第二,小婢虽是个伺候人的下人,却也不是谁都能随便伺候的,自打小婢一进温府就被告知要去伺候我们温家大少爷,这才是小婢当遵的规矩,若是满府的下人想伺候哪个主子就跑去伺候哪个主子,那整个内宅的规矩岂不就乱了?第三,这位公子非我温府中人,却又对本府规矩指手划脚,如此便是对我们家老爷的不敬重,对我们老爷不敬重就是对我们大少爷和二少爷不敬重,小婢身为温府下人,绝不容许有人对主子有半点不敬,因此方才这一拳是代我家两位主子教训的,还望这位公子注意自己言行才是。” 诗情一向不喜欢同人饶舌,但是他记得临进温府前心儿千叮咛万嘱咐过他的:这是普通百姓的深宅大院,不是江湖,武力虽然可以摆平很多事,却也能够搞砸很多事。普通人要用普通人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最重要的是,行事必须要占住一个“理”字,哪怕本就没理,也一定要找个理出来!这就是大宅院里的游戏规则,身在其中,就要遵守它。 所以诗情不管蛮理歪理还是正理,反正是就着理儿说了这么一番话,直把刘二少噎得够呛,却又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一手指着诗情的脸哆嗦。温二少爷在旁简直要把肺气得炸了,今日若是被这个丫头压下去,那他以后在温府的威信将何存?!于是断喝一声道:“你这贱人!刘二少爷是本少爷请来的贵客,你居然敢出手伤人!来人——”温二少爷故意把什么规不规矩的话忽略过去,只揪住诗情打人一事作文章。 他这声儿“来人”还未喊完,一直在旁看热闹的温大少爷终于悠悠然地开口了:“咱们温府虽然在这整个月桂城里不算个什么,但好歹也是个遵规守矩的人家。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不明以示之,怕是让客人们还以为我们家是那不懂规矩的粗鄙人家呢。当然啰,过府是客,应尽的礼仪我们必然会尽到,但也绝不容许有人破坏我们温家的规矩。温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在衙门那里也算有几分薄面,若是有人置疑鄙府规矩,就是到衙门里头说上一说也没什么所谓。如水,莫要忘了,我们家虽然重情重义,却也是商贾之家,那些个既没用处又没前途的朋友,交来作甚?……好了,诸位慢慢玩,温某先走一步了。” 这番话说出来当真是活活气死了温二少爷温如水和那刘二少爷,温大少是连威胁带轻视,把话说得既轻狂又刻薄:怎么样呢?我就是打你刘二少了,哪怕你为这事儿闹到衙门去,我们同衙门关系交好,怕得你来?你刘二少不过是区区一个布商的次子,算个什么东西跑到温府来撒野?还有你温老二,不过一个庶子,几时可以逾过我这个正经的嫡子大少爷去训斥我的下人了?还知不知道嫡庶有别的规矩了? 刘二少爷就是气得想吐血也不敢再说什么——刘家和温家比起来就如同小鸡之于雄鹰,财力和人脉根本就没法相提并论,别说是他,就是他家老太爷也惹不起温家,何况他在刘老爷面前本就不得宠,万一这温大少一状告到刘家去,刘家忌于温家财大势大也要矮个几分,说不定到时他在刘家的处境将更加困难,且眼看着这温二少爷在温大少面前也只有被讥的份儿,自己又何苦为了这么个没什么大用的人得罪温家自毁前程呢?于是便强强压住了火,闷下头来一声不吭了。 温二少爷温如水倒是不怕他这个大哥,反正温如风一向就没个嫡长子的样子,以前类似的事也不知发生过多少回,温如风都是嘻嘻哈哈地过去了,压根儿就是个不成器的货色,只是今儿不知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竟然为了个丫头同他硬碰硬起来——温如水哪里肯咽下这口气,待要大闹时,温如风居然就搂着那丫头施施然地径自去了,之前他叫来预备将那丫头抓起来的下人因温如风的话也立在原地不敢妄动——嫡长子的话可比一个庶子的话管用多了,谁敢这么不长眼为了个庶少爷去得罪个嫡少爷? 温如水直恨得牙痒,拳头捏得泛了白,一时却也奈何不得,只得将这恨意暂锁腔中,只暗暗发誓一定要让温如风那混蛋后悔今日对他所说所做的一切! 直到走出温如水那伙人的视线,诗情这才一把挥开温如风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温如风也不恼,只管嘻嘻地笑着偏头看他:“你这丫头也忒个鲁莽,怎么说打人就打人?打疼了小手岂不让少爷我也跟着心疼?来来,少爷给你吹吹。”说着伸手过来便要拉诗情的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诗情只觉自己浑身汗毛都乍起来了,噌地往旁边闪了一大步,小手——呸,手一伸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我若不揍那小子,难道你就让他这么着骑在你头上拉屎?” “啧啧啧,不雅不雅!‘屎’这个字岂是你个小姑娘能说出口的?”温大少笑着摇头,“这种事以前历得多了,我本就是无所谓的,如今却为了你这丫头得罪了温老二……嗳嗳,你说罢,要怎么补偿你家少爷我呢?” 诗情“嘁”地哂笑了一声:“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人这么着欺负,不以为辱反以为乐,难怪连客人们都看不起你。就是因为你平日总这副样子才让人不尊重你——虽然装愚守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但在自己的家里,你还能退缩到什么地步呢?家已是一个人最后的立足之处了,你若连这一处都立不稳,你还怎么过日子?是男人的话就该硬扛,就该逆流而上,一味忍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许是因为这位温大少爷根本就没有什么架子,所以诗情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同他说话,且诗情也看得出来,这个人绝不会因自己这番看似大不敬的话而翻脸生气治他的罪——人与人之间相处,很多时候凭的就是一种感觉,诗情感觉这个人可以同他平等对话,于是就这么说了。 温大少目光深邃地望住诗情:这个丫头还真是与众不同,没有通常女人的那种扭捏娇弱,没有其他下人的那般胆怯唯诺,她独立,直接,痛快,胆大,甚至强悍,这是他温大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特别女人。从小生活在大府宅内暗流汹涌的环境之中,使得温大少其实并不喜欢柔弱无力、无法自保的人,尽管看似他最喜欢同那些貌美的、娇滴滴的丫鬟们调笑,但那也只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实则他喜欢的是强大的、有力量的人,譬如朋友,也譬如女人。 大部分男人总是有一种天生的征服欲的,征服一个国家,征服一片民心,或者征服一个女人。太柔弱太乖顺的女人不会满足你的这种欲望,而绝大多数女人生来就被灌输着服从男人的思想,因而征服一个国家容易,想找到一个可以去征服的女人难,温大少爷惊奇地发现,他的身边居然就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女人,他还真是——越来越对她感兴趣了呢。 “我若逆流而上,诗情儿会帮我么?”温大少爷笑眯眯地问。 诗情很讨厌手足相残这种事,所以方才才会忍不住替这个温大少爷出头挣面子,没想到却因此让这个家伙赖上了,想了想之前心儿的计划,如果帮助这位温大少顺利揽过温府大权,说不定那寒玉牌位的藏匿之处便能顺利打听到,因而笑了一声,道:“小婢只是个下人,少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唔……下人这个身份的确碍手碍脚,”温大少摸了摸下巴,“不如,我扶你做姨娘可好?” “噗——”诗情一下子喷了,这话要是传到心儿耳朵里去,那丫头指定要笑话死他了! “喔,看样子你很高兴!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同老爷子说……”温大少一拍手。 “小婢做个下人就很好,不麻烦少爷了。”诗情哭笑不得地摆手。 温大少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因为画意所以才不肯当姨娘的?那,这样好了,你们两个一起当姨娘……” 诗情一张脸刷地冷下来:这臭小子果然在打心儿的主意!真是欠揍! 见诗情面色不善,温大少连忙笑着打哈哈:“嗳呀呀,开个玩笑嘛!哈哈哈!” 画意抄家训抄得手酸,摞下笔边揉着腕子边从里屋出来,见琴语和棋声两个坐在堂屋里嗑瓜子儿——温大少对下人一向宽松得很,尤其是长得漂亮的丫头,所以在白梅院里,丫头们一向都自由得很。琴语瞟了画意一眼:幸好这个丫头长相平庸,否则就看她会写字这一项,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因而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儿,向着画意道:“你也别躲在屋里头偷懒了!把院子里那几盆花搬进来罢,这会子外面正热,再把花儿晒死了。” 画意应了出得门来,却见院子里哪里是“几盆”花呢,大大小小统共二三十盆,且得搬上一阵子呢。心知这是琴语故意为之,当下好笑,也不说破,只管过去从小盆开始一趟趟搬起。搬了一阵就只剩下大盆的花,平时这样的花至少也得两个人一起搬,有心进屋去叫上琴语或者棋声同自己一起来搬,却见两人不知什么时候躲了个没影儿,再想找几个小丫头来帮忙罢,一样是半个人也寻不见,没奈何,只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猫下腰费力去挪那花盆,正吭哧吭哧地挪了一半,便见温大少同诗情两个跨进院来,诗情一见她这样子脸上便闪过一丝恼火,大步过来端起那花盆便往屋里去,温大少看了看诗情的背影又看了看画意,问道:“琴语和棋声呢?” 画意摇摇头:“小婢未曾注意。” 温大少也没说什么,径自回了房间。待坐到窗前桌边托腮往外看时,正见着诗情一脸恼火地冲着画意低声说些什么,显然是在心疼画意方才的举动。温大少不由琢磨开了:这两个丫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说是朋友罢,彼此之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和依赖在里头;说是姐妹罢,却又有一种微妙的情份……很像是类似独占欲的东西。难道……难道这两个丫头是一对儿“磨镜”?【注:古人对女同性恋的称呼。】嗳呀呀……温大少忍不住臆想了些旖旎的事儿。 第25章 温氏家人 诗情很快便将那几盆花搬进了屋,心中恼意仍然未除:臭丫头们,居然敢这么欺负心儿,难不成以前心儿在别家也遇到过相同的情况甚至更甚?!这不成——这次的活儿干完之后再不许心儿跟着掺和了!他之所以干了这一行本就是希望能让心儿过上好日子,可如今这情况同以前又有什么两样?保护不了心儿就是他的无能,他怎么配当她的哥哥?! 画意知道诗情心中所想,忍不住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又生得什么气呢?人生在世谁不得吃吃苦受受气?我哪里就有那么不堪一击呢!” 诗情回过脸来压低声音:“这票干完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画意弯着眼睛笑起来:“家?我的家就是哥哥你的身边啊,你去哪里我自然也要在哪里的。” 诗情原本凶巴巴的目光不由温柔起来,伸手抚了抚画意脑后发丝,低笑道:“臭丫头,就你这张嘴会说……” 这厢正低语着,那厢突闻得有人很是风骚地咳了两声,抬眼望去,见温大少满眼意有所指地不正经地神色,笑容古怪地向着诗情和画意道:“二位姑娘,悄悄话可说完了?既然琴语和棋声两个不在,你们两个就伺候着少爷去前厅用饭罢。” 于是主仆三个出得白梅院来,先去了上房,同温老爷温太太说了一阵子的话,待温家众人到得齐了,这才一起往前厅而去。温二少爷温如水也在众人之中,冷冷地瞥了温大少和诗情一眼,这两人便也不约而同地回了一记似笑非笑给他。 温老爷共有一妻三妾,除了续弦太太姜氏和二姨娘高氏之外,还有三姨娘吕氏和四姨娘秦氏。高氏是元配太太还在世时便进了门儿的,因此几个女人里面她年纪最长,城府嘛……看上去是个泼辣却又最爱自作聪明的。三姨娘吕氏是个温吞性子,不多言不多行,低眉顺目,看不出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四姨娘秦氏年纪最小,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模样儿也生得最好,娇俏动人还带着三四分的媚态,看上去最得温老爷宠爱。 三姨娘吕氏的儿子温三少爷同吕氏的性格很是相似,坐在那里闷葫芦一般不发一声,温四少爷也是嫡子,出自续弦太太姜氏,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老老实实地坐着,眉眼间倒是有几分聪颖。其余还有两位小姐,形容尚小,还看不出什么心思来。 画意将温家众人默默观察了一圈,心中大致有了轮廓:太太姜氏,年纪虽轻,那泼辣的二姨娘在她面前却连声儿也不敢高一下,可见是个手段足的人,不好相与;二姨娘自不必说,自作聪明的人最爱坏事,从来不是能合作的好对象;三姨娘么,看上去温顺无争,而无争的人最是不易利用,别说她没那个心,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四姨娘年纪太轻,那对儿媚意盎然的眸子即使当着全家人的面也止不住地四处乱瞟,画意注意到她十眼里有八眼都落在温大少的脸上。 ……唔,也是,温大少本就长得很好,年纪还大她两岁,十八九又是春心萌动好梦易发的年龄,四姨娘会心有所想也是正常——总比日夜对着温老爷这个半大老头子发梦要强得多。 嗯……春心萌动好梦易发的年龄么……画意忍不住思绪歪了一歪:自己今年也要满十六岁了呢,莫论四姨娘这样的心思是否有违伦常,至少人家还有个人可以去想,可自己呢?照这样下去只怕一辈子也不会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罢…… 想至此,脸蛋儿不由红了一红,连忙收回思绪,却瞥见身旁的诗情正一脸纳闷儿又似有所悟地看着自己,生怕被他识破了去,便将头扭过一边,目不旁视只管专心随侍。 饭桌上,温老爷向众子女说起了明日要请姜氏外甥女柳家小姐到府中来小玩几天的事儿,嘱咐众人言行上多加注意,莫要失了礼节。温大少今日下午便已经听温老爷说过此事,也知道这位柳小姐实则是来同自己相亲的,面上倒也没什么表示,只管扎着头吃饭,一顿饭毕,喝了盏茶,众人各自散去。 温大少主仆三个一路晃晃悠悠逛回了白梅院,见琴语和棋声脸色不佳地等在院子里,一见温大少进门便迎上来,琴语强笑着道:“大少爷去用饭怎不叫小婢随着去伺候呢?小婢两个就在偏房里做针线呢。” 温大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两个一眼:“你们两个做针线也忙,我就叫她两个跟着去了,以后也就这么着罢,既然进来了新人,你们两个也可松落松落。” 这话直把琴语和棋声说得脸色泛了白,却又不敢相争,只得跟在温大少身后进了堂屋。一时泡上茶来,温大少便叫诗情和画意两人一个捶肩一个打扇儿,自己则闭着眼睛窝在椅子里想心事,把个琴语和棋声摞在那儿,留下也不是出去也不是,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好容易温大少睁开眼睛,冲着琴语二人挥了挥手:“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两个继续做针线去罢。”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不看这二人,转而又忽地想起什么来似的,唇角带着抹坏笑扭头向正给他捶肩的诗情道:“小诗情,少爷我想要个扇套子,明儿你给做一个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画意险些失笑,不敢去瞧诗情那张脸会臭成什么样子,只管抿着嘴儿继续打她的扇儿,却谁想诗情居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也不知明夜月这家伙脑子里正想着什么。 温大少莫名地心情很是不错,眼珠儿一转,向画意笑道:“行了丫头,你继续替少爷我抄家训去罢,这里不用你了,诗情去屋里把我那本《蕉窗》拿来。” 于是画意便去了里间继续抄那家训,诗情在外间留下伺候温大少。时间飞快,转眼已是月上中天,画意觉得眼睛有些乏了,放下笔,托着腮望向窗外月亮,心中勾画了一阵自己与明月夜将来的日子,以及那个她命中注定的那一位的模样……嗯,首先个头一定要高,起码也要同明月夜一般高,否则将来肯定要被明月夜欺负的。长相嘛,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不是歪瓜裂枣,眼睛可以大一些,黑一些,亮一些,鼻梁当然是直挺的才好看,还有嘴,笑起来最好还能露出小虎牙来……嗳?怎么越说这个人越像明月夜那家伙?糟了,从小只同这家伙生活在一起,旁的男人一概没有过深密接触,如今只要一想像男人的相貌,就总会不自由主地把明月夜的脸带进去。真是,讨厌。 看看时候差不多,画意将桌上收拾干净,起身来到外间,见温大少正捧着那本《蕉窗春情》翻看,诗情在他身后立着打扇儿,边打扇儿边将头探着一并看那书上内容,两个人都格外入神。 正有琴语和棋声进来请温大少沐浴休息,温大少便将头一点,画意回身去给他铺床,琴语和棋声两个则去拎洗澡水。一时将浴桶灌满,两人才要挽了袖子服侍温大少更衣,便见温大少笑道:“今儿个让诗情和画意伺候罢。” 琴语和棋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暗暗瞪了诗情画意两个好几眼,不情不愿地退出房去。这厢诗情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让心儿伺候这混小子沐浴?!那心儿将来还要不要嫁人了?!因而向温大少道:“小婢一个人伺候少爷足矣,两个人都来反而碍手碍脚。” 温大少正巴不得——他也不知是为什么,反正很高兴地答应了:“那画意也去歇了罢,今晚诗情在外间随寝。” 画意正免了尴尬,便也不多说,行了一礼便退出房去,只把两个大男人关在房里,心里只是好笑明月夜那家伙帮个男人洗澡会是副什么样子,才一推开卧房门,便有人上来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画意忍着疼没有叫出声,定睛看去却是琴语和棋声两个正叉着腰对自己怒目而视,心知这两人是为了什么,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因而笑着对两人福了一福,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二位姐姐莫恼,且听妹妹几句话:论相貌,论资历,论同大少爷的情份,妹妹和诗情两个皆无法与二位姐姐相比,只不过因我们两人是才进府的,大少爷一时觉得新鲜,不免多用一用,待这新鲜劲儿一过,真正用着贴心的不还是二位姐姐么?二位姐姐又何必较一时之短长呢?况且我与诗情在哪一点来说都不足以与姐姐们相提并论哪!照妹妹的意思,二位姐姐不妨趁这段时间好生清闲清闲,若因一片忠主之心反而惹得少爷不快,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画意言之有理,琴语和棋声对看了一眼便也消了大半的气,棋声冷哼着道:“算你还懂些道理,我只劝你最好当心着些!别以为少爷一时重用你就觉得自个儿与众不同了,来日方长呢!” “姐姐说得是,妹妹记下了。”画意心下好笑着,面上却恭声应了。来日方长?哪个同你来日方长!你我他,不过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既是过客,那也犯不着费那个力气同你争长斗短。人生短短几十载,全用来生气岂不白白辜负了光阴?你若生气你且气,我只寻我的自在,与你无关。 画意揉着被掐疼的地方宽衣躺上床去,脑袋里却一刻不曾闲地琢磨着今后的棋要怎么下——是认准了温大少这个棋子儿呢,还是另寻好棋? 温大棋子儿此刻当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算计着,眼下他正乐滋滋地被诗情扒个精光摁在水里搓背。好家伙,这小手……好吧,这手不算小,这手还真是挺给劲的,搓起背来又疼又爽,带着一股子来自少女的怒火沉浸在氤氲的水气中,嗬! 诗情正满肚子没好气——伺候男人洗澡,这简直是他人生的奇耻大辱,以令他十分后悔自己扮成女人的这个决定,然而转念一想,若非自己扮成女人混进来,此刻伺候这混小子洗澡的人就是心儿了。这么一想,那才升起的后悔念头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心儿,别说伺候男人洗澡,就是伺候男人拉屎他也认了! 搓完了背又要搓胳膊,搓完胳膊还要搓胸脯,诗情——明月夜简直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了,拿着块布在那男人的胸前摸来摸去——奶奶个熊的,太恶心了,太恶心了!这一次出去他一定要找个女人来安慰安慰自己这颗受伤的心才行。 温大少好笑地欣赏着诗情满脸嫌恶的神色——好丫头,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嫁人么?要嫁人迟早得接触男人,到时你还会嫌弃男人的身体么?哼,敢用这种表情对我温大少爷的女人你还是头一个,看来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 温大少一念至此,“哗”地一声突然从浴盆里站了起来,将腿一抬蹬在桶沿上,带着一肚子坏水儿地冲着诗情道:“搓腿。” 诗情暗骂了一声,依言去给温大少搓腿,除了脸还是臭得像鞋拔子之外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变化,温大少倍感意外——怎么,自己不至于小到近在眼前都让人看不见吧?!于是他故意晃了晃……诗情终于注意到重点部位了,然而也只仅仅双目无神地瞟了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这下温大少有些受打击了——他可是个男人啊!爷们儿!纯爷们儿!这女人看不见吗?这、这么大的一坨她看不见吗?太过分了! 温大少有点恼了,他可是很少发火的。所以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胳膊突地一伸,一把兜住诗情的后脑勺,然后低下颈子狠狠地吻在了诗情的小嘴儿……嗯,不大不小的嘴上。 第26章 有心思动 明月夜万料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被一个男人吻袭——天杀的地戮的二狗它娘混养的!他毫不迟疑地一拳揍在这小子的肚子上,这小子闷哼一声就摔回了桶里,大片的水花溅起,湿了明月夜的大半幅衣衫。 才要把这小子从桶里揪出来继续痛打,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女人,只得强忍住冲天怒火瞪住水淋淋从水中冒出头来的这个混球王八蛋,王八蛋从嘴里吐出一口洗澡水,痛苦地咳了半晌,抹去脸上水渍,抬起眼来皱着五官看他:“我说……诗情丫头……你此前练过功夫还是怎地?这一拳给的……肠子还险些让你打出来呢……” 咦?这混小子竟然没生气?早知这样再多揍他几拳才是! “小婢以前种过地,所以劲儿大,大少爷还是注意着些言行为好。”明月夜示威性地在温大少眼前晃了晃拳头——这股子怒火啊,简直顶得他心肝儿颤。 “罢……罢了……”温大少万般痛苦地揉着肚子倚在桶沿上,这丫头可真惹不起,将来娶进门儿来也要小心应对才是。……咦?这念头是从哪里来的?谁会娶这么个粗鲁没女人味儿的家伙为妻?!但是,好像,就算娶了她也没什么嘛,只不过,要她做姨娘的话好像有点儿委屈她了,做妻的话又不太可能……这是个头疼的事儿,嗯,得好好想想。 温大少歇了一阵才勉强从桶里站起身,还没张口说擦身子,那厢诗情已经把一块大巾子丢了过来,眼看着这丫头面色很不乐观,温大少也不敢多吱声,委委屈屈地自个儿擦干了身子,穿上一套干净的中衣,趿着鞋子奔了厕室去了——那一拳打得他腹中乾坤颠倒,需好生在厕室里调节一下才成。 待从厕室出来,见诗情已经把浴桶什么的收拾了,正双臂环在胸前冷冷看他,心中不知怎么就是一虚,甜甜给了个笑,蹭到床边坐下,道:“今晚你就在外间榻上睡罢,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呵呵,呵呵。” “那大少爷就早点躺下罢,小婢先出去了。”诗情丢下这句话后扭头出了里间,还将门狠狠关上,使得温大少爷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头。 嗳呀呀,这个丫头,还当真野蛮得紧,温大少揉着肚子躺在枕上。她就那么讨厌男人么?他温如风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羞花闭月笑傲九天人见人爱不见不散万众齐赞的英俊小郎君啊,到现在居然连这丫头的一个笑脸儿都没博到,真真是失败至极。 不成——他不服,连个区区小丫头都征服不了,还提什么征服全中原?!……好罢,是全温府。一直在“花丛”中春风得意的温大少被激起了好胜心,他发誓,一定要把这个诗情丫头哄到手,娶她做姨娘——正妻什么的无所谓了,他真正想要的只有这个诗情丫头,一定! 温大少在里间床上发誓的时候,明月夜在外间床上正骂到他温家第七十八代祖宗。天可怜见儿的,他堂堂一个大好男儿,居然被别的男人强吻了——这事儿必须摁死,绝不能传出去,绝不能传出去……要不,干脆进去宰了那小子,那宝物不要了!上头的人爱咋地咋地,大不了自己带上心儿远走高飞,到塞外躲起来,这辈子谁也不见! ——呸!为了这么个破小子就让自己和心儿一辈子不见人?凭什么?!就照当初想的——一旦宝物到手就把这小子打个手断脚残! 里外间两个男人各怀心思,渐渐睡了。 第二日起来倒也没什么事,就是诗情好像不大想搭理温大少爷,所以一直是画意在那里端茶递水伺候着,琴语和棋声寸步不离左右,就差跟着温大少一起进厕室去了。对此温大少似乎并无所觉,因为他的一对眸子一直都粘在诗情的身上:这丫头今儿换了身衣裳,春绿的裙衫更衬得她健康朝气且充满活力,像一只新鲜的青苹果,咬起来脆沙沙,且酸且甜且爽口。 明月夜的背上没来由地汗毛乍起,打了个寒噤。 “画意,来,给爷捏捏腿。”温大少倚在院子里的竹榻上吩咐道。嘿,小诗情你不是不理我么?那我就使唤画意,看你理不理! 画意正要应声,却见琴语和棋声齐齐抢上来道:“少爷,让小婢来罢!” 温大少吓了一跳,这才若有所觉,因笑道:“琴语,前儿我让你绣的那条绶带呢?” 琴语忙答道:“还差一点就绣完了,少爷若是急着用,小婢现在就去把它绣完。” “那就去罢,今晚府里摆宴待客,我要系它。”温大少道。琴语闻言连忙回房去了,温大少又向棋声道:“你去大厨房里让她们做碗莲子粥来,这天儿实在太热,吃来降降火。”棋声只好也应着出门去了,温大少便看了眼画意,“来罢,捏腿。” 画意应着便要过去,却见诗情果如所料般地拦在头里:“我来罢,你手上没劲儿,哪能伺候得大少爷舒服呢?” 这话听来怎么觉得深有所指呢?温大少激凌了一下,再看诗情唇角那抹似笑非笑,想起这丫头无与伦比的手劲儿,心中暗道不妙,还没待她那对儿“粉拳”落到腿上,一个猛子从榻上跳下来,笑道:“没事儿了,这腿好一阵坏一阵的,现在又好了。诗情,你打扇儿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就算没法享受这丫头的体温,在旁闻闻体香也是好的。 明月夜莫名地又是一个寒噤。 画意回到温大少的房间继续抄那家训,眼睛偶尔瞟向院子里的诗情和温大少,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同于此前,难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了么? 抄一阵歇一会儿,放下笔,无意中瞥见案头放着的那本《蕉窗春情》,画意咬了咬唇,向院外瞅了瞅,见诗情正用扇子把温大少扇得快要羽化飞升,估摸着两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房来,便微红了脸儿慢慢将书翻开。 一大串火辣缠绵的字句映进眼来,直把画意看得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慌忙将书合住,一把扔回案头。 ——明月夜那个家伙!亏他昨儿还抻着脖子在那里和温大少看这本书!男人果然没一个正经东西!看样子是该给明月夜找房媳妇儿了! ……这书男人看了移性,女人看的话应当无事,嗯嗯。画意歪着头想了一想,重又伸出手去将书拿回来,像只正偷油的小老鼠般边看边瞅着院外动静,然而实在是面皮儿太薄,只看了几页便再也撑不住了,把书合上在案头放好,捂着自己烫得离谱的脸蛋儿伏在案上。 春天啊,早已经过去了,就连夏天都只剩下了一个尾巴,可是有些才刚萌发的情丝却是怎么摁也摁不住地在心头滋生。……是因为到了动心的年纪了么?还是因为见到了这么多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人的情感,所以羡慕了,所以疑惑了,所以,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明月夜偏过头去,看到了窗内人儿微红着脸神游太虚的样子:小丫头思春了。是啊,是到了思春的年纪,再加上身边又有温家大少爷这么个既英俊又风流的男人天天儿在眼前晃……难道这小丫头……喜欢上了温大少?是啊,是啊,这很正常不是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喜欢俏郎君呢? 明月夜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了一丝儿酸意。他的妹妹是天下最漂亮最可爱最聪明的女人,哪个男人能配得上她?!尤其是眼前这个混蛋小子,既没功夫又没胆,而且还风流成性,若真让心儿配了他简直就是折辱了心儿。可……可若心儿偏偏就是喜欢他呢?只要心儿喜欢的,他就一定会帮她弄到手,哪怕——哪怕这混小子昨儿还非礼了他! 明月夜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只觉得从此后自己不再是妹妹心里唯一的男人,不再是最好最值得依赖的男人,这心情就无比的低落和不甘,就像一件你拥有了十几年的珍宝,突然有一天不再属于你,不再为你而闪光,这样的心理落差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填平的。 在旁一直偷瞄诗情的温大少爷见她一脸落寞,心中不由发软:这丫头怎么了?一向不是很强悍的么?怎么一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呢?忍不住柔声发问:“诗情,不舒服么?歇歇罢,不用扇了,待会儿棋声拿来莲子粥你也喝些,想是天太热有些中暑的缘故……”说着说着发现这丫头脸上神色竟从落寞变成了凶狠——凶狠地瞪着他——老天,他说错什么了吗? 明月夜简直恨不得把眼前这混小子活吞入腹——姥姥个熊的!就这么个见着女人就献殷勤的货色心儿是怎么看上的?!这种风流东西是最会伤女人心的啊!一想到心儿最终会依到这混蛋的怀里,明月夜就恨得牙痒。 温大少被诗情这可怕的眼神吓着了,想来想去认为是昨晚的事儿她还没能释怀,转而又一想:不对啊!他可是她的主子!也是她未来的夫君!在气势上怎么可以被她给压制住呢!岂有此理,自己好性子不代表可以任人欺负,今儿要是不摆摆当少爷的架子,以后说不定就要夫纲不振了呢! 温大少咳了一声清了清嗓,然后压低声音:“昨晚的事……抱歉……”——哎,这不对,这绝不是他想要说的,真的! 明月夜叹了一声:谁叫自己最疼心儿呢?心儿喜欢就喜欢罢,只要心儿高兴,他怎样都无所谓了。这个小子……爱屋及乌,只要他不去做伤害心儿的事,那就随他去好了。 想至此处,明月夜也没了气生,只淡淡道了句:“没什么。” ——咦?真的么?温大少眨了眨眼睛,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以后有机会他还可以再来一次?嗯,不错,有进步,这丫头好像开始不像此前那么抵触他了呢。 “喔,对了,昨儿你答应给我做的扇套子可做好了?”温大少得寸进尺地笑道。 “做好了。”明月夜仍旧淡淡地,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东西扔给他,温大少接在手里细看,“噗”地一声喷出来——这哪里是扇套子,分明是一只袜子被剪去了脚丫的部分,然后一头用绳扎起来,看上倒的的确确像个套子,扇子放里面也当真能套住,只是……哈哈。 罢了,这丫头粗枝大叶的,估计根本不会做针线。不过,她腰间那个络子倒是精致得很,一定不是她自己做的……是画意给她做的么?温大少不由有些吃味,扭头向着房间窗户看了一眼,见画意正低着头在那里写字,再看诗情,时不时也偏头向着窗里看,心中愈发觉得不爽起来,想了一想,一条妙计便浮上心来:嘿嘿,你们两个丫头不是一对儿“磨镜”么?你诗情丫头不是喜欢画意么?那本少爷就让画意喜欢上别人好了,如此一来诗情总该死心了罢?至于这个“别人”是谁呢?唔……在人选尚未定下之前,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先充当一下打你们这对儿假鸳鸯的棒子好了。 温大少奸诈地暗笑了两声,画意那厢手一抖,写坏了一个字。 第27章 错情乱意 一时棋声从厨房取了莲子粥回来,温大少接在手里,问向诗情:“喝不喝?分你一半。” “不喝。”诗情显然没什么心情。 温大少端着碗站起身,笑嘻嘻地道:“你若不喝我就把这粥给了画意喝去,那丫头辛苦了一上午,也该慰劳慰劳。” 诗情心道算你小子有心,知道对心儿好,若能一直如此便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温大少果然端了粥进得屋去,将粥碗放到画意桌上,轻声笑道:“画意辛苦了,来来,把这粥喝了,歇歇再抄。” 画意抬起头来,脸上许是因天热而泛着红潮,晶晶亮的眼睛看了看温大少,以至于令温大少觉得这一瞬间的画意简直美得不像样,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在画意脸蛋儿上捏了一把,坏笑着道:“少爷我不过是端粥给你喝罢了,害的什么羞呢?” 画意的脸不由得更加红了,脑子里闪过几道火辣辣的字句,便再也待不住了,只道了声:“小婢先告退一下,少爷原谅!”说着便丢下笔匆匆出了房间。 那种坏书果然易乱人心性,不该再如此了,画意心中警觉,暗暗责备自个儿,几个深呼吸之后便恢复了冷静淡定,抬眼看见诗情坐在院子里的凉榻上正认真看着自己,不由心头跳了跳:这家伙不会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了吧?说不定此刻又在那里乱琢磨什么呢。 诗情当然把画意脸红着从房里跑出来的情形全部收入了眼中,于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揣测——心儿……果真是喜欢那姓温的混小子的……唉,罢了,由她去罢,女大不中留,可怜天下哥哥心呐。 画意转身回了里间,向着坐在桌边的温大少福了一福:“少爷恕罪,小婢适才有些不太舒服,出去透了透气,已经无事了,多谢少爷赐粥。” 而在温大少的眼里,画意方才跑到外面去不过是怕诗情在那里多心罢了,越是这么着他就越不痛快,越不痛快他就越想尽快把这两个不明白男女情感真谛的蠢丫头从歪路上救赎回来——谁能有他温大少这么好心呢?! 于是展开个自命魅力不凡的笑,冲着画意道:“现在可好些了?要不要请郎中来看看?” 画意摇头:“少爷不必费心,小婢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把粥喝了罢,兴许会让身体更舒服些。”温大少柔声道。 画意本不习惯对着个男人吃东西,但看眼前情形似乎她若不吃这粥温大少就不会离开的样子——她可不喜欢单独同个男人共处一室时间太久,且这男人尤其还爱动手动脚的,所以决定迅速把这粥吃了让温大少尽快走人。 于是再次谢了赏,端过粥碗来一勺一勺舀着吃,温大少便在旁笑眯眯地看着:看看人家画意,吃起东西来多文雅呢,小小的嘴儿,柔柔的唇儿,还有粉嫩粉嫩的小舌尖儿,一勺勺这么啜着,直让人想化成粥被她含进嘴里去。再看看我们诗情姑娘……嗳嗳,那张嘴儿啊,一点也不小,一点也不软,昨儿个贴在上面,感觉还硬硬的,若非她生着一张女人脸,还真让人以为自己吻的是个男人呢。 也罢,各花入各眼,尽管如此,自己对诗情这个没有女人味儿的女人还是……唔,可以容忍的,可以容忍一辈子的。 想到诗情,温大少忍不住向窗外探了探头,见那丫头正坐在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百无聊赖地在手里玩儿着扇子——嘿,他就是喜欢这丫头的随性随意不做作! 一时画意吃完了粥,才刚放下,温大少便及时掏了帕子递上去,画意才要推拒,却被他直接拿着帕子轻轻擦上了唇瓣,直把画意又一次羞红了脸,连忙偏头避开,心内嗵嗵直跳:这个温大少也忒个……难道他不明白男女有别的道理吗?!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可不好。 “嫌我的帕子脏?”温大少低低笑着,语声满是暧昧——哄这种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对他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那,我用手帮你擦?” 画意只觉得这房间不同往常的热,站起身退了两步,低了头道:“不敢污了少爷的手,小婢下去洗洗再来。”说着拿起粥碗,不由分说地出房去了。 先回自个儿房间洗了把脸,然后去大厨房还了碗,回到白梅院中,见诗情仍在凉榻上坐着,画意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没原因的,没来由的,就是想扑进诗情怀里掉上几把泪,然后任性地说一声:哥,我不想干了,我想离开,想回家,想只和你在一起。 可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脆弱,不能动情,这是女人最大的弱点,是致命伤,尤其是她这样的人,她正干着的这样的事,绝不能掺进儿女私情,否则搞砸的就不仅仅是一件未到手的宝物了。 定了定神,画意稳稳地走过去,笑向诗情道:“干什么在这里干坐着?” 诗情扬扬眉毛:“乘凉啊。” “喔。”画意没了话说,带着些委屈重新回到温大少的起居室。 温大少坐在窗边喝茶,见画意进来便指了指桌前椅子:“坐那儿,先歇歇,陪少爷说说话。” 画意依言过去坐下,半垂着头等温大少说话。温大少懒懒窝在椅子里,慢慢问着画意的年龄、籍贯、家中父母等等无关紧要的问题,画意一一用假的答案应了,问着问着温大少的问题便转到了诗情的身上,比如诗情平日爱吃什么了,比如喜欢什么颜色了,喜欢什么款式的衣衫了,喜欢玩儿什么游戏了,喜欢接触哪一类人了,画意渐渐奇怪起来:怎么这个温大少看上去对诗情颇感兴趣的样子呢?难道是明月夜那家伙因讨厌他从而不小心在言行上露了马脚引起了他的疑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好容易熬到午饭时间,这样古怪的盘问才算告一段落。这一次温大少爷是令琴语和画意跟去前厅伺候的,只让棋声和诗情在家中看门儿。诗情正在温大少的桌前翻看那本《蕉窗春情》,便听见院子里有人提声说道:“哪一个是诗情?” 诗情放下书出门看视,见那人手里拎着个食盒,递给他道:“这是大少爷吩咐大厨房做了给诗情吃的,你转交给她罢。” 诗情接过来,不由纳闷儿:那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拎着食盒进屋,打开来看时竟是一盘红烧鸡屁股。挠了挠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那小子是为了昨晚的“兽行”道歉,便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往桌边一坐,抡了筷子豪吃起来——许久没吃过鸡屁股了,真它姥姥的想死它们了! 温大少进门时正看见诗情吃了满嘴的酱汁,不由好笑,走过去往旁边椅上一坐,笑道:“想不到你还真的喜欢吃这个……嗳嗳,慢着些,别噎着,喝水么?”边问边拿过旁边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诗情,诗情便也不客气地接了,咕咚咚灌下,继续去夹盘子里最后一个鸡屁股。“有那么好吃?分我半个可好?”温大少望着诗情不雅的吃相——她怎么恁地可爱呢?以前只道女人羞涩含蓄才是美,今日才发现真正的美不是做出来的,而是本身就具有的、源自内心的、本能的东西。 诗情已经咬了半个在嘴里,闻言眨了眨眼:“我已咬了,你还要吃?” “要吃要吃,就吃你咬过的。”温大少恬着脸撒娇道。 诗情恶寒地哆嗦了一下,剩下那半个还当真不想吃了,便用手拿着递过去,温大少接了,果然放进嘴里细嚼,“怎么样?”诗情问他。“嗯……呃……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吃得了这玩意儿……”温大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见得要喜欢她的全部,就譬如鸡屁股。 见诗情吃了满嘴的酱汁,温大少才要掏帕子递给她,转而想起方才那帕子已经替画意擦过嘴了,又见诗情扎煞着两只油手无处可放,便索性一伸胳膊,直接用了自己的袖子帮她把嘴上酱汁擦了,诗情一把挥开他,皱着眉道:“别动手动脚的!” 这会子温大少爷早便忘了自己才是主子,诗情也早忘了自己是个男扮女装的下人,反正没人在乎话说得妥不妥,倒比之前的关系更近了几分。 午休起来,依然没什么事做,温大少想叫画意来捏肩,却不见画意的影子,想让诗情动手罢,又怕这丫头借机报复,只好忍着。过了半晌又想让画意来打扇儿,却谁料还是不见人影儿,问起来只说方才还在房里,转眼又不知哪儿去了。再过了一阵儿,想叫画意去抄家训,仍然寻不到人,温大少不由寻思起来:那丫头莫非是有意躲着自己不成?难道她看破自己的计划了?不……不太可能。……啊!难不成……那丫头当真喜欢上了本少爷,小女孩儿心性使得她一时不好意思见少爷我的面了? 心下既得意又内疚,可惜他喜欢的不是她,而是诗情——咦?不,不是喜欢,只是感兴趣罢了!……所以注定要伤了小画意儿的少女心了。没办法,爱情——不,还不能算是爱情,总之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为了达到目的,有些时候还是得残忍地伤害一些人的,画意,对不起了,温大少爷心中暗暗道歉。 画意懒懒地倚在自个儿房里的床栏上——才刚来了葵水,肚子很不舒服,所以只好假装听不见温大少在院子里叫她——以温大少的性子,下人们偶尔偷个懒儿应该不会生气的罢?对不起啦,大少爷,画意也在心中暗暗地道着歉。 傍晚时分,温老爷着人来叫,说柳家小姐已经来了,让去前厅见礼,并嘱咐温大少穿得……正经些。温大少换了套芭蕉绿的衫子,正和诗情衣服的颜色相配,然后美滋滋地瞟了诗情一眼:“走罢,跟去伺候。”于是留下棋声和画意在家看门,带着琴语和诗情径往前厅去了。 柳家姑娘闺名含嫣,今年一十六岁,正是少女情动、春心思嫁的年龄。然而柳小姐一向眼高,说了几家亲事皆不称意,这一回被姨母温太太请来温府做客,心里也知道是为了给她说亲的。这温家在整个月桂城算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论家世背景确实没得挑,只不知男方的相貌品性如何,柳姑娘虽然觉得不大好意思,到底为了自己终身大事,还是跟着柳太太一起登门拜访了。 姜氏同柳太太姐妹两个一见面自有许多话说,姨娘们以及早到一步的几位少爷姑娘便在那里悄眼打量这位柳姑娘。论相貌,这位柳姑娘当真算得是一等一的,眉若春山眼似秋波,娇滴滴比花解语,温柔柔似玉生香,那甜润的声音,那纤弱的腰肢,直让人想好生将她揽在怀里细细抚慰,只这一眼,便看痴了座上的一个人。谁呢? 第28章 开不开门 温二少爷温如水。 这样的美人,就是羞花楼的花魁也差着三分颜色,若有幸能娶得此女为妻,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温如水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姑娘,很快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将这女人娶到手。 柳姑娘察觉到温二少爷一直在看着自己,心中三分得意三分羞怯又有三分薄怒。过来温府之前,柳太太已经将温府的大致情况同她说过了,适才厅内之人也都相互厮见过,她知道这个温二少爷不过是个庶子,将来能继承的也不过是温家少而又少的家产罢了,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可恨的是这个男人居然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姑娘才待挪挪身子避开温二少爷的视线,便听得厅外有下人禀道:“大少爷来了。”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门外,只觉眼前一亮:一位高挑俊朗的潇洒公子手摇折扇不晃不忙地踏进厅来。但见那眉间眼底满是笑意,目光一转便带出三分坏来,直教人一颗心怦怦地跳——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柳姑娘不知为何薄薄地红了脸,连忙收回目光不敢旁视。一番厮见寒喧过后,众人移步桌旁依次落座,很快摆上宴来。说笑吃喝了一阵,温二少爷渐渐看出了眉目:原来这柳姑娘是要说给温如风为妻的!凭什么!?只凭他是嫡出的?!所以他就要占尽千般好万般好么?!无论从智力到能力,他哪一点比得上我温如水?!真正能够将温家的家业发扬光大的只有我!凭什么——凭什么要把一切都拱手让给他?!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要老天给我个公道!老天若不给——我便自己来讨! 温如水只觉一股来自地狱的烈火正在熊熊焚着自己,他握筷的手关节都泛了白。再看柳姑娘望向温如风的眼神满是羞意,他几乎要忍不住将杯中的酒狠狠泼到温如风的那张笑得该死的脸上去。 目光阴鹜地抬起脸来,正对上自己亲母二姨娘的一双眼睛,这眼睛同他一样充满着阴毒怨恼,却又冲着他飞快地笑了一笑,唇角勾过一抹狠辣。 二姨娘高氏昨儿就听说了自己儿子在温家大少爷那里吃了亏受了气的事,这腔怒火让她如何咽得下去?!听说还是为了个新进府的小丫头引起的——好,那她就从白梅院的丫头们身上开刀好了! 于是,就在温府一家人在前厅高高兴兴待客的时候,府里的另一些人正在履行他们的职责—— 画意和棋声才在院子里吃罢饭把东西收拾了,就见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找棋声,惊喘着道:“棋声姐姐……不、不好了,我听说柴嬷嬷正带着一群人挨院儿搜房呢!说是二姨奶奶房里失窃了老爷送的钗子……这会子向着这边来了!” 棋声闻言也有些慌,嘴上却道:“慌得什么!左右那钗子又不是我们偷的,要搜就搜,还怕她么?!” 画意在旁听见,走过来问那小丫头:“这位妹妹,柴嬷嬷是先已搜过它处才顺路往咱们这边来的呢,还是此刻还没来得及搜它处呢?” 那小丫头道:“大约还没搜到别处,我只看着她们向着这边来了……” 一个姨娘房里失了窃,缘何要搜到少爷的院子里来呢?何况温大少又从来不去二姨娘的院子,除非……这一伙人是冲着丫头们来的。画意初进府时由棋声领着将整个温府绕过一圈,因而清楚地知道二姨娘的院子与温大少的院子之间至少还隔着三姨娘、四姨娘和两位温姑娘的院子,而柴嬷嬷这伙人过其门不入,反而直接往这边来,十之八九就是冲着白梅院来的。 画意看了看已然有些惊慌的棋声,道:“棋声姐姐,柴嬷嬷搜院虽是事出有因,但我们这里怎么说也是大少爷的院子,此刻大少爷人又未在,随意让人搜查的话,大少爷颜面何存?威信何在?且妹妹也不认为大少爷在时就会同意让她们进来搜查,所以,依妹妹之见,不如我们还是将院门从里插住,暂不许人进来的好,待大少爷回来时再做安排,姐姐的意思呢?” 棋声知道那个柴嬷嬷——以前在元配温太太去世之后、温老爷尚未续弦之前,府中内宅事务一直交由二姨娘高氏掌管,柴嬷嬷就是高氏的心腹,也是整个后宅的内务管事,为人阴毒,手段凶狠,府里的人下们没少在她手上吃苦头。后来现任的温太太姜氏进门儿之后将内宅事务接手了过去,只是因为高氏掌权时培植了不少自己的人,在府中盘根错节关系复杂,有很多还是家生子,好几代侍奉温家主子的,柴嬷嬷就是其中一个,动是不太好动的,姜氏也只将她降了一级,去主管内宅治安——那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柴嬷嬷这些年也是窝了不少的火,受了不少的气,如今可逮着了个撒火的机会,下人们谁敢同她对着干去当那出头之鸟?于是棋声犹豫了。 画意知道棋声害怕,便静下心来另寻对策,然而越想越觉得这一次事发突然,来势凶猛,很不像是平常的失窃事件。这白梅院平时除了晚上也不大锁门,若是有人悄悄进出一回很不容易发现,万一那根钗子是被人有意藏到了白梅院里的话……糟糕!这是个圈套!有人沉不住气要加害嫡长子了么?……不,画意直觉地认为这一次除了要把嫡长子拉下水之外,主谋者似乎更想除去这院子里的哪一个丫头。是谁呢?画意自认自从入府以来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引人注意的事儿,琴语和棋声又是老人,对方若想收拾她们早便动手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那就只有……诗情?!不,还不对,单纯的把钗子藏进院中是没有办法指责到确切的哪一个人的头上的,除非对方是想把白梅院里的下人一锅端,或者,逮住谁算谁,反正只要能让温大少丢脸、让他损失,这就达到最终的目的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会儿要想把那钗子找出来根本来不及,画意不容分说上前将院门闩住,棋声慌道:“你、你这么做会惹恼柴嬷嬷的……难道那钗子是你偷的?!” 画意淡淡看她一眼:“姐姐这几日可见我单独出过院门?” 棋声一时没了言语,画意回房将所有的灯都吹灭了,才从房里出来便听到有人重重地敲起了院门:“开门!开门!” 棋声一听这声音便知是柴嬷嬷,顿时吓白了脸,拉住画意低声道:“这样不是办法,我看我们还是把门打开算了,左右她们搜不到就会离去,事后自有大少爷去同二姨娘评理,你我不过是小小丫头,哪一边都惹不起啊!” 画意只是好笑,也压低声音道:“姐姐,你就没想过,万一有人陷害我们将那钗子藏在院中,这一开门你我可就全完了。” 棋声猛然惊醒,慌得汗也下来了:“这——这可怎么办——” 画意还未及答话,便听得院门外柴嬷嬷骂道:“好个小蹄子们!竟敢充耳不闻?!当心老娘破门进去将你们个个的狗腿打断!还不快把门打开!” 棋声吓得几乎站不住,扭头慌张着去看画意,却见画意只是平平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此刻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动一动眉毛一般。这个画意……她究竟是什么人呢?她不慌么?她不怕么?她因什么而如此气定神闲? 柴嬷嬷喊不开门,一时气冲脑顶,什么也顾不得了,挥手叫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直接撞门。这院门本就不是为了拦人的,不过是起了个隔断屏障的作用罢了,所以闩门的木头并不粗,被力气大的婆子们一撞,这木头就嘎吧吧地几欲断掉。 反正温大少爷此刻还在前厅用餐,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就算他想回来,也有二姨娘在那里想法拦住,所以柴嬷嬷一点不担心——只要能进到院中把那根钗子找出来,到时也就没人去留意院门是怎么被打开的事儿了,再找个机会把断木头丢掉,任谁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眼见这闩门木就要被撞断,棋声已是慌得六神无主,却见画意在那里突然笑了一笑,转而向她低声道:“姐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看不如由我出去拦住柴嬷嬷,你待我一出去就把门重新闩上,然后从后门出去到前厅找大少爷,请他无论如何也要回来一趟。” 棋声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只是刚才画意怎么没想到呢?非得到这当口才说出来。其实棋声也没来得及往深处想,她只是一瞬间觉得画意这么做好像是故意的,然后这念头就被抛闪无踪了。 便见画意提了声向外间道:“请莫要再撞门了,容小婢这就开门,先停一停罢!” 外面果然停了,间着柴嬷嬷的骂声:“作死的小贱蹄子!还不赶紧着开开!” 画意冲着棋声使了个眼色,棋声会意,上前握住闩门木,然后拉开,画意飞快地闪身出去,棋声便将门重新关上,上好闩门木,一刻也不敢多停地小跑着从后门溜出了白梅院。 柴嬷嬷见院里的人又把门闩了上,不由大怒,指了画意的鼻尖儿骂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个个的都不想活了还是怎地?!快叫里面的人把门打开!” 画意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而后笑道:“嬷嬷莫恼,因是大少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得擅入院内,所以小婢等人才迟迟未能开门,还请嬷嬷见谅。” 柴嬷嬷见面前这丫头神色自若毫不慌张,不由上了心,先将画意一番打量,见是个陌生面孔,心知这便是二姨娘口中所说的新来的丫头了——哼!找的就是她!因而二话不说先上手扇了一记耳光。 柴嬷嬷自来干的就是惩罚下人的活儿,所以这手上的力道一点儿不弱,这一掌直把画意打得向旁边一个踉跄,心中恼火起来:怎么又打脸?!待会儿肿起来让明月夜看见可怎么是好?!这丑老太太着实讨厌。然而脸上却仍旧笑着,一手理理被打乱的发丝:“嬷嬷请莫恼,究竟小婢是犯了什么错,还请嬷嬷明确示下,也好让小婢心里清楚,下回不会再犯。” “少给我装憨!方才叫门为何不开?!”柴嬷嬷瞪着画意道。 “小婢方才说了,是大少爷的吩咐。”画意微笑作答。 “老娘是奉了太太之命前来搜查二姨奶奶丢失的钗子的下落的!大少爷的吩咐也得靠后让上一让!赶紧叫里面的把门打开!”柴嬷嬷恶狠狠将腰一叉,有太太的话在,她谁也不怕! “敢问嬷嬷,太太的原话是怎么说的?”画意不信那个看上去颇有手段和心计的姜氏会做出这么傻的事——搜院,这不是一件小事,甚至可以说成是一桩家庭丑闻,非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这么做的,除非是这一家之主的温老爷亲自下令,这里面牵涉的东西太多太深了,姜氏不可能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 “你个小贱蹄子!太太的话你也敢置疑?!”柴嬷嬷又是一巴掌扇过去,却被画意提前料到,向后一错步,堪堪避过这一掌。 “没有太太的原话,这门,不能开。”画意轻声且坚决地道。 “嗬!还真有不怕死的啊?!”柴嬷嬷怒极反笑,突然目光一厉,向着身后的几个婆子一挥手,“那咱们就给这位姑娘点儿‘好处’,看她肯不肯让咱们进门!” 第29章 主辱仆死 立时便有三四个粗壮婆子过来,两个箍住画意的左右胳膊,一个箍住脖子,将画意死死摁住,剩下的那一个伸出那只结满了茧子的粗厚老手,照着画意的纤腰狠狠一把拧了上去。 画意直疼得眼泪忍不住掉出来,却紧紧咬着牙关没有痛呼出声,柴嬷嬷看在眼里一阵冷笑:“行啊,还挺有种的是么?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哪一个最后没哭着求我放过的?收拾你们这些小贱种老娘有的是办法!”说着便冲着那婆子一打眼色,那婆子便又是一把拧过去。 画意知道这些婆子整起人来是相当有经验的,伤在身上,有衣服挡着,外人看不出来,受了这私刑的丫头总不能掀开衣服到处去向人告状吧?且这婆子拧的都是那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轻轻一掐还觉得疼呢,更何况像她这么大的手劲儿下死力去拧?画意只觉得自己疼得肠子都抽缩在一起了,冷汗刷刷地冒出来,不敢痛呼,怕这帮婆子会拿臭袜子塞住她的嘴,也不敢咬住嘴唇,恐不小心咬破了被明月夜看出来,所以只好就这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目光悄悄望住前厅的方向。 其实二姨娘高氏不知道,让她儿子温二少爷没脸的那个丫头此刻就在厅内,就立在温家大少爷的身后。只是温二少爷这个时候不可能跑去同她说明,她也只以为眼下那小贱人正被柴嬷嬷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中正是高兴,将温老爷和温太太伺候得也很殷勤。 温太太自打今早听了高氏说她丢了温老爷送的那支钗子、怀疑是丫头所为要求搜查时就知道了高氏的心思。温大少爷和温二少爷的事她也听说了,两厢里一联系就明白了高氏的计划,然而让她授权高氏搜房搜院是万万不能的,这事温老爷若问起来,就是她这个正室也担不起那责任。姜氏只不过是给了高氏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若怀疑是哪房的丫头眼高手低拿了你的钗子,不妨就去各房里问上一问罢。”然后那位最爱自作聪明又急于替儿子出气的高姨娘就以为得了逞,得意洋洋地叫来柴嬷嬷大举杀到白梅院去。 高氏也有高氏的想法:倘若事后温老爷问起来,就说是太太准的,太太说去各房问上一问,所以妾身就让柴嬷嬷带着人去问了——太太又没有说要怎么问,柴嬷嬷当然就用了最快最简捷的方式,要怪只能怪太太没说清楚。 而姜氏想的是什么呢:我说的是去让她“问一问”,不是“搜一搜”,问和搜难道还分不清么? 柴嬷嬷的行事方式和手段姜氏非常了解,甚至姜氏在高氏还没迈出门去之前就已经料到了这件事的后果:不管最终高氏是否在白梅院搜出东西来,只要她真的“搜”了,温老爷就一定不会轻轻放过她。 姜氏,只不过是用一句话推启了高氏这次愚蠢的行动罢了,这是高氏自找的。 席上众人各怀心思,酒吃得都很尽兴。 温大少爷也就在进门儿的时候瞅了两眼那柳姑娘,之后就再也没往她那边看过。有什么好看的?漂亮是漂亮,天天对着看,一两年也就腻了。声音是好听,软软粘粘的,听多了让人提不起精神来。体态是柔美,病啊痛啊的却也挡不住几回。 还是健康精神的女孩子好,就像比起阴天来说,大多数的人还是更喜欢生活在阳光下的。 温大少忍不住悄悄看了眼身后的诗情,却见这丫头一双眼正瞄着那柳姑娘——这这这,这该死的臭丫头!难不成她还真的是只喜欢女人?!见到漂亮的也会动心?那画意怎么办?那、那本少爷怎么办?花心风流最要不得啊要不得! 心中正来气,抬眼却看见棋声不知为何从白梅院跑了来,探头探脑地在厅门外悄悄向里张望,脸上还带着惊慌。温大少心中一动,且等棋声找见了他的位置,两个人对上目光,便冲着棋声打了个眼色,棋声会意,暂时离了门口隐到暗处。 温大少脸上神色丝毫没有变化,依旧是带着笑,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那厢伺候着敬酒的高氏见了猜测大约是东窗事发,说什么也不能让温大少这么快就回到白梅院去,因而快步绕过来一行给温大少斟酒一行笑道:“哟,这还没喝多少呢就要逃席么?柳姑娘头一次来咱们家,大少爷也该多同她喝上几杯才是。来来来,我这里替大少爷斟上,大少爷同柳姑娘喝一个!” 高氏故意提高声音,将席上众人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料得温大少一时半刻也脱不开身,却谁知温大少面上一窘,干笑着道:“姨娘,您好歹先让我去处理一下腹中之物,否则哪里还有地方盛酒呢?且待我处理回来,定要同柳太太、柳妹妹和姨娘好好喝上一回,可使得?” “哪儿就急成那样了!先喝过这一杯再说!”高氏岂肯放他走,硬是笑着上来劝酒。 “人有三急,这一急是急人所急,等不得了!”温大少笑着往厅外走。高氏没料到他居然连柳家母女的面子都不给,连忙向着温二少爷使了个眼色,温二少爷见状起身过去将温大少拦下,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不给我姨娘面子,好歹也得给柳太太和柳妹妹个面子,柳妹妹可是母亲的外甥女儿,不给妹妹面子就是不给母亲面子,大哥你担待得起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温大少笑着望向柳姑娘:“妹妹,你来说,是让愚兄先去处理下内急呢,还是先陪着妹妹把这一盅干了呢?” 温大少本就一直是个“不学无术放浪形骇的纨绔子弟”,因而就这么直绷绷地问到人家姑娘的头上去在他来说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换作别人可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敢这么问的。 柳姑娘被问得红了脸,她哪里能说不让温大少先解决内急而陪着她喝酒呢!温大少这是问对了人,在柳姑娘含羞道了声:“大哥哥先请去处理……”之后他便大大地行了一礼后径直迈出了厅门去。 高氏和温二少再也不能阻拦,否则就要被其他人看出不对来,只好恨恨地对视了一眼,高氏趁人不注意,叫来心腹丫头悄悄跟着温大少去白梅院探消息,若有情况便立即跑回来告诉她。 温大少一离席,诗情和琴语自然也要跟着离席,温大少出了厅门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头冲着诗情和琴语笑道:“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我罢,我喝得有些不太舒服,到外面走走就回来,不必跟来伺候了。” 诗情和琴语并未看到棋声,因此也不疑有它,闻言便等在厅门外,温大少一直走到在厅门外望不见的地方,左右看了看,这才见棋声从一棵树后跑了过来,慌张着将白梅院外之事说了一遍,温大少听得画意自个儿在院门外堵着柴嬷嬷一干人,二话不说便迈了大步直奔白梅院。 画意被几个婆子架着,臂上身上甚至腿上已经数不清挨了多少下,整个背上的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浸得透了,人也有些虚脱,若非被人架着也早就要坐到地上难以起身了。 夜色朦胧中,画意看见远远的一个高挑个子向着这边大步过来,唇角不由勾起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柴嬷嬷见这丫头从始到终一声未吭,心中怒火已是越烧越旺,再这么耗下去只怕前厅的宴就要散了,不能再耽搁,便令其它几个同来的婆子继续去撞那院门,却听得画意终于虚弱地开了口:“住……手!没有大少爷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去!” 柴嬷嬷压根儿不理会,只管叫人用力撞门,画意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几个婆子的钳制,身上反而又着了几下更狠的,眼看着院门便要撞开,就听得一个声音冷冷在众人身后响起:“几时我的院门可以任人砸撞了?” 柴嬷嬷闻言不由大惊,豁地回过头去正见温大少爷立在身后,那张俊脸上没了往日总挂着的笑,取而代之的却是从未见过的阴冷,直让人从脚底一直寒到脑顶上去。柴嬷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忙上前行礼:“回大少爷……” 温大少看也不看她,只向着那几个因惊慌而忘了放开画意的婆子冷冷道:“放开她。” 婆子们慌忙松手,画意一个没站稳便坐到了地上,温大少大步过去,伸手要将画意扶起来,画意却摆了摆手,笑道:“小婢自己来……” 这个傻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逞什么强?!温大少没理她,径直伸手过去握住她的胳膊,不想画意却皱起眉来倒吸了口凉气,温大少见状连忙把手松了,不由分说地将画意的袖子撸了起来,借着顶上月光,温大少看见这原本白嫩光滑的胳膊上此刻竟已布满了乌黑的淤伤——这得下多重的手才会造成如此的淤痕呢?!一时那对俊目里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难怪画意不肯让他扶,这根胳膊几乎已没了可以着手之处!再看这丫头,既不惊慌也不害怕,甚至脸上也只是因被他看到了胳膊感到害羞而泛着红——温大少内心深处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他方才清楚地听到了画意对那些婆子所说的话,即便被伤成了这样,这个丫头仍在努力维护着他的尊严,这叫他如何不动容? 温大少轻轻将画意的袖子放下,转过脸去看着这些惊慌不知所措的婆子,目光淡淡地由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滑过,直把这些婆子看得浑身哆嗦心生寒意。便听得温大少凉凉地淡淡地开口道:“你们都走罢,本少爷现在不想看到你们。然而你们听清楚——你们每一个人的面孔,本少爷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你们加诸在我的丫头身上的东西,我会十倍还给你们。去罢。” 几个婆子当场吓得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温大少只将她们当了空气,根本不再理会,只管蹲下身来轻声向着画意道:“丫头还能站起来么?扶着我的肩试试看。” 画意依言去扶温大少的肩,身子便需要向前倾,鼻中一时闻得温大少身上那淡淡的男人才有的气味,不由再度红了脸——嗳,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乱心思呢。 因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受伤以及来葵水腿软,一时间说什么也难站起身来,只好向着温大少笑了笑:“小婢歇一会儿就好了,大少爷若要先回房去,从后门进去就成。” 一旁的柴嬷嬷听见不由后悔不迭,早知这样就让人去后门看看了!如今事情没办成,须怎么想个法子赶紧通知高姨娘才好。正想着,便见暗处有人冲她招手,定睛看时见是高姨娘的贴身丫头百灵,连忙快步过去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百灵便匆匆回前厅向高氏复命去了。 温大少岂能让画意就这么在地上坐着,当下也不多说,只道了声:“丫头,忍一忍。”言罢伸臂就将画意横着抱了起来,画意吓了一跳,然而更多的是伤处的疼痛侵袭,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温大少大步向着后门过去,直接将画意抱回了自己房中,而后轻轻在床上放下,这才柔声安慰道:“好了丫头,你且好生躺着,我去叫人请郎中……” 画意连忙挣扎着坐起身:“无妨,大少爷,小婢家中是开药铺的,自己也懂些粗略的医理,这点伤无需请郎中,只拿些活血化淤的药来涂上就没事了。” 温大少看了画意一阵,偏身在床边坐下,然后叹了一叹:“你这个傻丫头,就是让她们进来搜屋也没什么妨碍的,何苦让自己吃这眼前亏呢?” 画意也认真地看了温大少一阵,微微笑起:“少爷,做为主子,您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然而做为下人的我们,只有一个信奉:主荣,仆荣;主辱,仆死。” 第30章 黄雀在后 温大少偏开头,掩去自己眼中的动容。他看不透这个叫画意的丫头究竟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从她进门时起就一直安安静静中规中矩地伺候着他,没有任何邀宠的举动,也没有任何心浮气躁的表现,可以说她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人,根本就看不出她有什么长处或者说她想图个什么。可就是这样一个丫头,竟会为了保住他早已豁出去的自尊而甘愿忍受如此残忍的私刑,天下还有这么愚忠主子的下人么?就是她当真把外面那些人放过来,他也不会怪她的呀,她应该是知道的,可她偏偏还是做了傻事。 温大少开始自省:连一个丫头都想着去保住他的尊严,那么他是否到了将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的时候了呢?再这样避下去藏下去,他就连这个丫头都不如了。 画意静静坐着,将温大少俊美的侧脸收进视线。他在想什么呢?如果这一次的事件能够令他升起斗志,那就不枉她故意遭受这份儿活罪了。 是的,她是故意的。 从知道柴嬷嬷是直接冲着白梅院来时,从看出太太姜氏没有认真阻拦高氏的行为时,从猜到姜氏想要一石二鸟重创高氏和温大少爷时,画意的计划便在一瞬间出炉了:温大少爷在温府内宅的明争暗斗中一直采取的就是藏拙的方式,是被动的,是消极的,照此下去,他几时才能真正继承温家的家业呢?他一日没有正式成为继承人,就一日无法全权掌握寒玉牌位的秘密,所以画意想要激一激他,激起他的斗志,让他从此化被动为主动,早一步成为正式的继承人。——所以,画意才会故意很迟地想到让棋声从后门到前厅去找温大少爷回来,就是要等柴嬷嬷的火气积到顶点,保证自己一出去就会被她“教训”,以便让赶过来的温大少看个正着——一个丫头都可以为保住你的尊严做到这样的地步,你身为一个男人,还要退避到几时呢?最重要的一点是:画意需要一个契机博得温大少更进一步的信任,这很重要。 高氏以为自己这一回必能折辱到温大少爷,孰不知姜氏却正利用了这一机会等着捏她的错,而就在姜氏为自己棋高一着沾沾自喜之时,谁也料不到白梅院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却利用了她这一计激醒了她最大的对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黄雀的后面,还有一只小小的鹰亮出了它的利爪。 画意其实很感谢温大少的聪明细心——因为他一见到棋声便料到了白梅院里出了事,从而联想到她画意只怕也凶多吉少,所以将诗情留在了前厅那边,没有让她跟着回来,就是怕诗情为了她着急担心。 正因为如此,画意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温大少爷,她用了一出苦肉计激得他去争夺继承权,最终却是为了通过他盗走他温家的宝贝——这一计是否太狠了些?然而画意却又忽然发觉,自己方才故意忍受那几个婆子私刑加身,竟也有几分是真的不希望温大少爷尊严受辱……这难道就是人天生的奴性?不过是乔装了个下人,不由自主地就会真的把自己当成下人去尽忠么?还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感…… 画意有点坐不住了,她翻身就要下床,却被温大少偏过身来拦住:“今晚你就在这儿休息罢,我去让人拿药,一会儿叫诗情回来给你抹上……” “大少爷!”画意连忙摇头,“小婢求大少爷一件事——今日之事还请大少爷莫要让诗情知道才好,尤其小婢身上的伤……大少爷能答应么?” 温大少看了画意几眼,而后笑起来,低声道:“难不成你想要少爷我帮你往身上敷药?我倒是无所谓的……” 这一低声,便有无尽的暧昧,画意羞红了脸,连忙将头垂下——这是怎么了?她自小生在野外,生命里只有明月夜这个更不知礼仪矜持为何物的家伙,虽然长大后也读了些书知了些礼,可于男女之间却从未像如今这般敏感紧张的,自从进了这温府,自从进了这白梅院,似乎有些东西就在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为此画意感到既有些慌张又有些期待,一颗心忍不住怦怦地跳,这感觉……其实真的挺不错。 “不必了,小婢自己来就好。”画意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红晕未散。她虽然也会害羞,但她不会逃避,她想主动去捕捉这感觉,想弄清楚让自己心迷意乱的究竟是什么。 温大少望着这对虽然害羞却依然坦然的眸子,虽然微红却依然平静的面孔,忍不住心头一热,伸手轻轻托起画意的下巴,然后俯下头来。 画意没有避也没有闪,她直觉地认为迎接将要发生的事是在忠于自己的本能感觉。 然而就在温大少的双唇即将触到画意的双唇之时,他突然如遭电亟般噌地起身,边大步往外间走边道:“我去叫人给你拿药……”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 画意抿了抿嘴唇,厚着脸皮地觉得有点遗憾,还有点好笑,另有点庆幸,总之五味杂陈。 温大少来到外间,眉头紧锁:难道自己当真是个无耻的风流货?明明已经认定了诗情,怎么——怎么又能对画意动了心思?真是无耻!真是可恨! 温大少狠狠骂了自己一阵,出门去叫棋声到库房拿药,然后从正门出去,见门前那帮婆子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心下冷笑一声,径往前厅走去。 诗情和琴语还在厅门口立着,温大少什么也没说,只管重新回到厅内,脸上仍是惯常的笑,丝毫看不出其它的情绪来。 二姨娘高氏已经得了柴嬷嬷传回来的信儿,心中正忐忑,瞟见温大少面上神色如常,愈发摸不着底,勉强陪笑着在姜氏身后伺候,姜氏的目光在温大少的脸上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移开:温家大少爷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他那白梅院出了这样的大事,居然还能抱以平常之心,看来此前数年装痴弄憨全都是伪装罢了。她所料不错的话,前段日子这温大少爷的确是故意把那妓女带进府来住着引发了同丫鬟们之间的肉搏大战,这才通过温老爷之手一举剪除了她辛苦布在白梅院里的眼线。这一回,她要借着高氏的手再把新进白梅院的几个丫头弄掉,然后重新塞进她的人去! 一顿迎客宴用下来,看似平静无波。 柳家母女的下榻处被安排在了温家二小姐院子的东侧、白梅院的西侧,叫“金菊院”的就是。温大少依温老爷和温太太之命将母女两个送到金菊院后就顺路回了自己的白梅院。一进门,正见着画意笑吟吟地站在台阶子上迎着,仿佛方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仿佛身上根本就没有受过伤,不由偏脸看了眼诗情。 诗情自然被蒙在鼓里,只是看到画意面色有些苍白,便在背人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哪里不舒服么?” 画意摇头,只说是葵水来了的缘故,诗情便不疑有它,迈进屋去伺候温大少沐浴。听到温大少吩咐说今晚要画意在外间伺候,诗情不由怔了一怔:欲阻止罢,画意不是喜欢这小子么?不阻止罢,又怕这小子晚上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偷眼看了看画意,见她神色自如,没有什么或喜或慌的表现,纠结了一阵,也只好没有多说。 画意自是知道温大少的好意,自己若是睡到下人房去就没法给伤处上药,势必会被琴语棋声看到从而露出风声去给诗情知道,事实上她此刻身上伤处疼出的冷汗已经将她才换的衫子又浸得透了,再这么下去迟早也要被诗情看出端侃来。 好容易诗情磨磨蹭蹭地回房去了,温大少便让画意睡到里间去,他则换到外间下榻。画意也未推辞,因为里间有镜子,她需照着镜子才能给自己的背上伤痕上药。 一宿就这么平静过去。 次日天还黑着,画意就爬起身来悄悄到厕室里将身上的药洗掉,免得带着药味儿被诗情闻出来,昨儿捱了柴嬷嬷的那一记耳光今天才显出“成效”来,左颊微微肿着,只好用粉盖住。 想是在厕室里弄出的动静有点大,出来时见温大少已经坐起了身,黑暗中倚着床栏,看不清面孔,只能看见一对眸子大耗子似的闪闪发着光。 “少爷恕罪,小婢吵醒少爷了。”画意连忙道。 温大少道了句“无妨”,然后就没了声响。 画意便问他:“可需要把灯点上?” “不必,天还早。”温大少打了个呵欠。 于是画意只好在黑暗里立着听唤。半晌才听得温大少轻着声道:“别站着了,椅子上坐着去罢,这会子屋里只有你和我,不必守那么多规矩。” 画意应了,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温大少沉默了一阵方才再度开口道:“丫头,昨儿委屈你了。” 画意笑起来:“少爷莫要折煞小婢,这是当做的。” “昨儿……那柴嬷嬷可曾说过是奉了谁的令前来搜院的么?”温大少问。 画意心中一笑:这个浪荡子终于肯正视自己身为嫡长子的责任了么?此计看来成了。于是只作想了一阵才道:“听说是经过太太那里许可的,只不过,搜院是多大的事呢,太太不大可能会下这样的令,何况太太的亲戚柳姑娘要到咱们府上来做客,这个当口闹出这样的事来,最丢面子的是太太。” 温大少心下暗暗点头:这是个明白事理的丫头,没有胡乱猜测,也没有凭喜恶判断,或许……当真可以做为心腹来用。 温大少很清楚这一次的搜院事件与柴嬷嬷背后的高氏脱不开干系,再进而联系到温二少爷在他和诗情这里吃了亏的事,此番目的显而易见。然而那只真正的幕后推手却是正室太太姜氏,她也有个儿子,她的儿子也是嫡子,这就注定了她母子俩与他温大少之间是不可能如亲母子、亲兄弟般真诚相待的。 目今来看,整个温府内宅一应大小事全在姜氏手里掌握着,温大少的一举一动必逃不过她的耳目,而只要她掌控内宅一天,他就一天不可能自在安心地生活。只不过他是个男人,内宅管理是女人的工作,他不好插手太多,而要想将姜氏手中的大权夺过来,就只有娶妻一途。温府的大少奶奶才真正是未来的当家人,一旦温大少娶妻进门,姜氏就不可能再独霸内宅大权。 但显然姜氏已将这一可行之路堵死了,她将自己的外甥女推到了温大少的面前,一旦温老爷赞成了这门亲事,即便柳姑娘进了门成了温大少奶奶,那也一样得听姜氏的指挥,温大少仍然夺不回半分权力。 而关于温家在外的生意,据温大少暗暗观察,那些个账房管事这些年也渐渐地被姜氏替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只可惜温老爷早就被姜氏的手段拿住,一丝儿疑心也没有。 可以说,温大少现在是干干净净的一个光杆将军,没有半点权力,没有半点人力。 第31章 收买人心 ——不过呢,还好。在未被温老爷禁足之前,温大少也并非真的游手好闲天天花天酒地。他每每进出青楼楚馆,那是因为许多家中做大生意的富家子弟都爱去那里盘桓,这是结识他们的最简单途径,姜氏的眼线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跟着温大少一同进青楼里去,因此在那里,温大少可以放心地去结交对他有用的人。 投其所好,许其所需,温大少很快便有了几个“交情深”的花友。纨绔子弟们对他来说当然没什么用处,但是他们有他们的人脉,比如哪个正赋闲的帐房先生做的帐好,谁家卸了任的管事管理能力强,他将此打听得一清二楚,并且通过这些花友秘密将这样的人才聘下,哪怕暂时没有活儿给他们做,也要先为自己以后的路找好铺路石。所以尽管表面看去温大少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实则他每次去青楼楚馆里玩乐时真正的是在包下的雅间里向这些聘来的先生们请教学习生意经。 因此,对于温府生意的接管一事温大少并不着急,他唯一顾虑的是内宅。只要他还在内宅生活,他就必须得听从姜氏这个当家主母的安排,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也是危机四伏的事。姜氏是温老爷的妻,温大少不可能除去她,除去她温老爷还会再娶,这不是治本的办法。且这套温府的宅院将来大部分甚至全部也是他嫡长子的,所以他也不可能搬出去住,搬出去就等于将这宅业拱手让人,而若要住在这里,就势必要面对与人争斗到死的境况。 其实温大少不在乎同姜氏的亲生儿子温四少爷平分家业,但是他不在乎不代表对方也不在乎,起码姜氏的野心这么多年来他看得一清二楚:姜氏,是希望她自己的儿子能完全将温家的家业收入囊中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是人最难克服的劣根性。 归根结底,要想得到温家这份儿家业,就得无休止地斗下去,争下去。眼下能够对姜氏起到擎肘作用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娶妻,但,不能娶姜氏的外甥女柳姑娘。一旦娶了妻,温老爷必然会开始将温家的生意慢慢交给温大少接管——但这也不可能是顺利无阻的,首先姜氏必然会设法阻挠,不怕明的就怕暗的,防不胜防;其次,一旦温大少涉足家中生意,高氏也定会去求温老爷准许比温大少小不了一两岁的温二少一同经手,温二少的为人温大少再清楚不过,倘若他老老实实地办事还好,就怕他存着个嫉妒之心,存着欲夺家产的念头,如此一来温大少可谓腹背受敌,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娶妻,目前似乎成了变被动为主动的唯一能起到效果的办法。温大少不由想到了诗情,只可惜她是个丫头出身,就算他不在乎,可温老爷如此重规矩的人是不可能会同意他娶她为正妻的,她只能做个姨娘,如果她也不在乎这个身份的话,他可以保证做到就算娶了正妻进门也只疼她一个——正妻是不得不娶的,他温大少再怎么混蛋也不能不孝,要尽孝,就必须要听从温老爷的意思,娶妻,生子,光大家业。 虽然拿定了主意,但是温大少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他真的不想做对不起诗情的事,他真的不想娶他人为妻,他真的,真的只想要诗情一个女人——尽管这想法说出去会被人笑话死。 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可以两全齐美?温大少开始满屋里踱步,画意在旁静静看着他,看着他颀长的身形在透窗的暮色中有些不堪重负,心中不由一阵柔软,思量了半晌,咬了咬唇,终于轻声开口道:“大少爷有烦心事……可否说给小婢听听?或许小婢可以碰巧替大少爷分忧也说不定……” ——这么做实在有违她的行事准则,这么多次的盗宝行动中,她一向奉行的是表面被动,实则谆谆善诱,利导目标为她所用,绝不主动提供目的性过分明确的建议以使自己自始至终处于暗处的行事原则,可这一次她不明原因地,没能忍住。 就容许我任性一回罢,画意心中叹着,不可否认,这个背负着太多重压却始终保持着嬉笑人生心态的聪明的温大少爷,已经在她平静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温大少爷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暮光里的画意,这个丫头有着一种天生的、能够让人信赖的气质,尤其那一对眸子,无论何时都是坦然的,从容的,平静如水的。温大少不得不承认,他很欣赏她,他能感觉到她的胆量和勇气并不比诗情差,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诗情,温大少觉得自己也许会喜欢上这个同样与众不同的丫头,而现在么,大概可以把她当成一个朋友,一个心腹,甚至一个妹妹,这也是很不错的。 于是温大少慢慢地开口:“画意,以你的聪明,少爷我许多话不必说你也能想得到。就譬如我们温府各个主子之间微妙的关系……在你看来,谁更处于上风呢?”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显了,画意不惊诧不急迫,只平静地答道:“处于上风的当然是大少爷您,否则太太和高姨娘就不会齐齐将矛头指向您的白梅院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温大少眸光一闪:这个丫头果然早就知道了,知道了昨天的搜院事件真正指向的目的以及幕后主使的心思,他没看错人,画意,值得信任与重用。 “你说得没错,现在的我虽然处于上风,但并非绝对无虞。太太那里掌管内宅,时时会有些或大或小的暗算扔到我的头上,而温老二又对温家的生意虎视眈眈,我是一刻也放松不得。如你所见,这一次太太将她的外甥女儿请来府中做客,就是想将她嫁与我,从而更进一步将我控制在手心里……画意可有什么好的方法让少爷我摆脱这样的境地么?”温大少想先看看画意怎么说。 画意知道此刻的温大少已经彻彻底底地信任了她,否则便不可能说出如此私密且重要的话,她的目的达成固然欣喜,但显然被他信任则更令她感到高兴。她此刻确定自己是真的想帮他,想让他轻松,开心,自由,就像她和明月夜从前的生活一样。 也许……她确实是……挺喜欢他的。 因而画意微微笑了笑:“娶了柳姑娘也未见得不好,女生外向,夫妻同心,只要柳姑娘是真心地爱大少爷,哪怕对方是她的姨母,她也只会站在大少爷这边的。” 温大少笑起来,低着声儿道:“女生外向,小画意儿难道也是如此么?” 画意最怕他低着声音说话,沉厚酥哑,全是暧昧,全是诱惑,全是风情。只好偏过脸去将目光瞟向窗外晨光,只作未听见他方才这话,轻声地道:“所以,大少爷若也愿娶柳姑娘为妻,不妨从她这里试试,也许会更容易些。” “我若不愿娶她呢?”温大少笑问。 画意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望住温大少:“那么,大少爷就需要人心。这偌大的内宅里,除了主子就是下人,而下人则占据了绝大多的人数,大少爷只要将这些人的心收入自己囊中,哪怕太太的权力再大,也无法伤到少爷分毫。” 温大少的眸子也是一亮,慢慢向着画意走过来,似笑非笑地问:“那么,我要怎么收这些人的人心呢?” 画意一笑:“买。收买收买,想要收,就得买。府里头掌管内宅的是太太,不必看也可推知,这合府上下但凡管事的掌权的下人只怕都已换上了太太的人。而这些人为什么会忠心于太太呢?全不过是因为太太给了他们权力。权与钱,这是人最难拒绝的两样东西,太太许之以权,大少爷不妨就许之以钱。府里的下人读过书的只怕不多,没有什么长识远见,多乃贪图眼前利益之辈,给他们遥远的承诺,不如给他们触手可得的利益更能让他们动心。少爷是男子,不便管理内宅事务,所以我们不图能够掌控他们,只求能让他们依附过来。大少爷毕竟还要在这府里住上一辈子,而太太也是要在这府里直到终老的,双方之间不可能只留其一,共存是必然的。既然这个‘危险’将始终存在下去,那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将危险减至最低。只要大少爷能把太太的‘力量’变成自己的力量,太太的‘武器’变成自己的武器,那么就不必怕什么明招暗招随时来袭了。” 温大少笑起来,他再一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这个丫头的心计绝不仅仅像她的这张小脸儿一般单纯。 温大少走到画意的身边坐下,笑容里已经全是轻松了,因为他有了一个得力的帮手,他不再是一个人,不再只身顶受着压在他身上十几年的压力。笑眯眯地端起桌上放着的隔夜凉茶喝了一口,道:“收买下人,不是不能,只是有些人也不是用钱就能够收买的。府中有些管事跟了太太十几年,没有主仆情分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需当心不要弄巧成拙反而引起太太的警觉——收买的人选,一定要三思谨慎。” 画意起身,从温大少手里将那隔夜茶拿过来放到了一旁去,然后从桌上另拿了个空杯,倒了杯水重新递给温大少,抿嘴儿笑道:“人选么,眼下不就有一个正合适的?” “喔?谁?”温大少喝了口水。 “柴嬷嬷。”画意微笑,“且不管她究竟是高姨娘的人还是太太的人,这一次的事一旦闹将出来,最终的替罪羊必然是柴嬷嬷,无论是太太还是高姨娘,都不可能为了保一个下人而使自己在老爷心中产生半点不好的影响,一旦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柴嬷嬷的身上去,柴嬷嬷势必对这两人心怀恨意,如果这个时候少爷不计前嫌、示以善意,柴嬷嬷必会心生感激——就算不曾感激,只要我们提醒提醒她:大少爷是温府未来的当家人,大少爷的妻就是内宅将来的主事者,她不为大少爷效力却要为谁效力呢?如此浅显的道理,柴嬷嬷在府中混了大半辈子还能想不明白么?” “唔,你给我倒的是凉白水呢。”温大少爷指着手里杯子笑道。 “每日早晨空腹喝一杯凉白水,对身体是有好处的。”画意弯起眼睛,露出一排整齐莹白的牙齿。 温大少望着这甜美可爱的笑容,慢慢站起身来,一对亮亮的眸子对上画意同样亮亮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那就,从柴嬷嬷开始罢。” 第32章 秦四姨娘 柴嬷嬷是个家生子,家里几代人都在温府为奴。柴嬷嬷今年四十有七,伺候过温老太太,也伺候过元配正室的温太太。元配温太太对她无所谓好或不好,那个时候她的职务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随身伺候主子的嬷嬷,直到温太太过世、高氏掌理内宅时才得了提拔,在内宅里坐上了总管的位子,所以她对于高氏还是心存感激的,也所以这一次的搜院事件她才肯为高氏闯这么一遭。 现任的温太太姜氏对她虽说不算很好、削去了她的总管一职,好歹也算保留了她掌管整个内宅治安的权力,因此她虽也曾恨了姜氏一段时间,终究也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柴嬷嬷的行事一向泼辣,手段也十分的阴狠,合府下人没有几个不怕她的,又因她家几代都对温府效忠,温老爷平时也会给她家几分面子,所以这内宅里大多数的丫头都不敢惹她,吃了亏也只能忍着自己吞,就算当真告中了她,温老爷不过也就训斥几句,或是罚一两月的月例,根本动不了柴嬷嬷的根基。 只不过,一个下人的关系再广,根基再深,犯在主子的手里头就另当别论了,何况这一次,柴嬷嬷是彻底夹在了姜氏和高氏的中间,姜氏是当家主母自不必说,那高氏母子两个这么多年来在府中也早已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她犯在这两个人的手里,只怕会死得尸骨无存。 柴嬷嬷在温府活到这么大的岁数,妻妾相斗、嫡庶相争的事情不是没见过,所以她很清楚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但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她希望高氏能够保住她——毕竟她是奉命行事啊!她一切都是奉了高氏的命!再说太太姜氏那里不也同意了吗?! 可是当温老爷派人将她押上前厅之后,她这才明白自己还是天真了:姜氏稳稳地坐在温老爷旁边的椅上喝着茶,没有任何被温老爷怪罪过的痕迹;高氏在下面立着,双目哭得通红,二少爷温如水就陪在她的身旁,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他的娘亲。 是啊……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主子,他们是一家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一桩丑事而分崩离析呢?温老爷也不可能因此就把高姨娘休了或是赶出府去……所以,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由她来当这只替罪羊,而他们温家人便可皆大欢喜地将这一笔胡乱抹过。 柴嬷嬷既绝望又怨恨,她在心中恶毒地诅咒着高氏不得好死,当听得温老爷将她身上职务全部剥夺而令一名姓陈的婆子取而代之之后,她便连姜氏一同诅咒上了——陈婆子是姜氏的人,她很清楚。姜氏这一计好毒,既打击了高氏,又把她柴嬷嬷的权力收了去换上她自己的人——这个姜氏!比高氏还要可恶! 听到温老爷令人将她拖下去杖责二十的时候,柴嬷嬷面色苍白地抬起脸来——杖责二十,连年轻小伙子都受不了,何况她这把老骨头?姜氏这是要将她置于死地啊!绝望中柴嬷嬷忽然看见了静静坐在那里的温大少爷,看见了他眸子里难以掩住的对她怜悯的目光,她立刻像溺水之人捞到了稻草一般放声求救起来:“大少爷——大少爷啊——求求您!求求您看在老奴也曾伺候过先太太一场的份儿上——求求您向老爷求个情罢——饶了老奴这一遭罢!” 站在一旁的高氏闻言唯恐夜长梦多,哪里容得柴嬷嬷求救,连忙冷着声道:“柴嬷嬷!你这次害得我还不够么?明明只让你去各处问上一问,你倒是都做了些什么?!这会子一听杖责你倒怕了,平日你对府里丫头们动用私刑时的那股子精神头儿又哪儿去了?!” 柴嬷嬷此刻顾不得去恨高氏的落井下石,因为她看到了大少爷眼中的动容与犹豫,她隐约看到了一线希望,愈发拼命地求救起来。 温大少只觉自己的戏演得出乎意料的好,说不定这一招还可以用来对付诗情……嗯嗯。然后,他拿捏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按着今早同画意商量的计划,不动声色地向着立在温老爷身后的四姨娘那里看了一眼。 ……“为什么要让四姨娘帮这个忙呢?”温大少早晨时这样问过画意。 “因为少爷你不能当着太太和高姨娘的面去为柴嬷嬷求情,这样会让她们有可能看出少爷你的用意来。而老爷看上去最宠四姨娘,如果四姨娘出面求情的话,老爷十有八九会答应。”画意这么回答。 “四姨娘又凭什么要帮我呢?”温大少又问。 “嗳……少爷,您确定要让小婢明说出来么?”画意笑得既顽皮又狡猾,惹得温大少忍不住狠狠在她的小翘鼻子上捏了一把。 四姨娘对温大少有情,温大少当然早就看出来了。 四姨娘秦氏接收到温大少的那记眼神之后,心头不由怦然一跳,喜悦与紧张的同时她也明白了温大少的意思,于是轻轻走了几步绕到温老爷和姜氏的面前,蹲身福了一福,柔声浅笑道:“老爷,太太,妾身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未待姜氏答言,温老爷已经将头略点了一点:“说罢。” “老爷,太太,柴嬷嬷此番事情确实做得不对,身为下人居然敢辱及主子尊严,还敢曲解主子命令,照理就是杖责五十都不为过。”秦氏声音细软,不紧不慢地说着,“只不过柴嬷嬷在咱们家好歹也是伺候过三代主子的忠仆了,且不论她这些年来有功无功,单这份儿忠心就已可嘉。也正是因了这份儿忠心,柴嬷嬷才不欲二姐姐因丢了老爷送的钗子着急而做出了这等鲁莽之事,说来虽是欠考虑,但也不能说是心怀欺主之恶意。何况太太的外甥女柳姑娘昨日才来了府中做客,今日我们便因自家私事责打老奴,这是否会让柳姑娘觉得不自在呢?又况二十杖听着不多,打起来却重,柴嬷嬷上了年纪,能否撑得过还不知晓,万一撑不过一命呜呼……对柳姑娘也是不敬哪。因此还请老爷太太网开一面,就看在柳姑娘的份儿上,这一次就饶了柴嬷嬷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秦氏一席话软语生香,温老爷一肚子火顿时去了八九,再加上话中有情有理,对太太对高氏乃至对柳家姑娘来说也都是考虑得周周全全,因而捻着胡须略一沉思,转脸向温大少道:“如风,此次事件与你白梅院相关,你且来做个决定罢,是否要处置柴嬷嬷?” 温大少起身冲着温老爷作了一揖:“儿子尊严受辱,原不想轻轻放过此事。然而既然四姨娘出面为这老刁奴求情,那也只好就此罢了,但凭老爷作主。” 温老爷自然是想要顺了四姨娘的意思,见温大少这么说便就势将头一点:“既然如风这么说了,那就免去柴嬷嬷的杖责罢!关到柴房反思几日再另行安排。” 姜氏和高氏一时都没了话说:这个不相干的秦氏突然为了柴嬷嬷出面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秦氏对温大少有意,这一点只怕除了温老爷以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所察觉,既是如此,秦氏就理应站在温大少这一边,巴不得把柴嬷嬷处置了才好啊,为何反而会替柴嬷嬷求情呢?也许……她只是为了向温老爷证明她的善良罢,这个可恶的小骚蹄子! 秦氏根本没有去想为什么温大少要让她帮忙保住柴嬷嬷,她此刻心中只是无尽的喜悦——这么长时间了,温大少总算肯正眼看她一眼了,甚至,甚至还主动有求于她,哪怕就仅仅是这样也好啊!她这样年轻貌美,却要天天与个老头子同床共枕,这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她也是人,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活生生的人,她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有去爱她想爱之人的权利!嘲笑她憎恶她的人们,没有经历过红颜空耗的生不如死的折磨,是没有资格对她说三道四的! “你让我欠了她一个情,”从前厅出来后,温大少瞟着画意道,“所以你也欠着我的。说罢,要怎么补偿我这损失?” 画意只管笑,稳稳地在他身后走着。 “我也不要你去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如何呢?”温大少低下头来谆谆善诱着道。 “什么问题?”画意笑问。 “告诉我——你和诗情,究竟是什么关系。”温大少停下脚步,牢牢地盯着画意的脸。 画意怔了怔:是什么关系有这么重要么?好像对他也没什么影响罢? 想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是亲人。” “亲人?”温大少挑起眉,“哪一种亲人?” “姐妹。”画意说了个反正差不多的答案。 “当真是姐妹?”温大少心头小花儿刷地开放了。 “嗯。”画意点头,认真在温大少脸上看了看:这人高兴什么呢? “你确定——你们就只是姐妹?不是恋人之类的关系?”温大少不得到确切的答案还是不敢相信。 “噗……”画意没忍住笑得喷了,连忙捂住小嘴儿——这男人脑子里怎么想的?哪有两个女人能是恋人的?他还真是天马行空百无禁忌。 “别笑,丫头,快说,告诉我,嗯?!”温大少一伸大手握在画意纤细的小脖颈儿上。 画意缩了缩脖子,向旁闪了两步——为啥连他也喜欢捏她的脖颈儿?她以为只有明月夜那家伙才有这样的恶趣味呢!“嗯,就只是姐妹,不是其他的关系。”画意忍着笑答道。 刷地一声,温大少心头千花开万花笑:原来一直都是他误会了!诗情对画意的好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她的姐姐!这就说得通了,说得通了!啊哈,这么一来他就不必再顾虑了,他就可以尽情下手了……嗯,咳咳。 温大少哗啦哗啦地扇着手中扇子,一路心情大畅地回到了白梅院,正见着诗情手里拿着把花锄杵在地上休息,于是从她身边过时顺手兜了她下巴一下:“傻丫头,干什么在太阳地里发呆?也不怕晒着。” 看着诗情被无端调戏欲飚不能的表情,画意憋笑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诗情拿着花锄当然不是为了葬花,他是同琴语和棋声在翻院子里的地——高氏丢的那支钗子十有八九被人悄悄藏在院子里的某处,得把它尽快找着才成。 一时见琴语在那里招手低呼:“找着了!就埋在梅花树根下边呢!” 温大少哼笑了一声,接过钗子径直进了屋。 画意掏出帕子给诗情擦额上的汗,诗情便冲她飞了个媚眼儿:咱家妹妹还是最心疼咱的,去他个温大混小子! 温大混小子正在窗前托着下巴偷偷看着院子里的诗情:有了画意的计划后,他终于可以不必急着娶妻了,但是纳妾么……他却真有些等不及了,否则诗情身为丫头一天,就得多干一天这辛苦的活儿,他会心疼的。而做了姨娘就是主子,就可以每天清清闲闲地在房里歇着,多好。所以有必要找个时机去同温老爷说一声儿了:娶妻前先纳妾,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因柳姑娘还在府中,一时半刻不能办喜宴,好歹也先把诗情弄成个通房丫头再说……嘿,嘿嘿,温大少爷笑得很……不检点。 第33章 柳家姑娘 柳太太在温府只住了一天就回去了,单独留下了柳姑娘继续做客。对于这门亲事母女俩都是一万个愿意的,温家在月桂城本就是大户望族,一旦柳姑娘嫁进来,柳家的生意也可托赖温家帮衬帮衬。 在柳姑娘的心里,家里的生意是第二位,那位温大少爷英俊潇洒才是第一位的好。第一次见面过后,柳姑娘这颗芳心便悄悄许下了,只等温家这边最终做出决定,且她认为凭自己的姿色,那温大少是不可能不乐意的。 这一早待姜氏那里处理完家事,柳姑娘便去了上房请安,姨甥两个闲聊一阵,姜氏便将柳姑娘的心思看了个一清二楚。柳姑娘的性子姜氏很了解,人虽然不傻,但是论心计和手段比起自己来说却是差得太远,所以姜氏有十分的把握在柳姑娘嫁过门儿后能将她掌控得服服帖帖。 不过在姜氏冷眼看来,那温大少对柳姑娘似乎并没有什么热忱,这个小子心机不浅,只怕也早料到她这一步棋的意图,不允这门亲事也是极有可能的事。然而,他不允能有什么用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温老爷同意了,由不得他温大少不同意。所以关键还是在温老爷的态度上,只要温老爷认为柳姑娘当媳妇不错,这步棋就算落下了。 于是在姜氏的明示暗示下,柳姑娘开始了她争当温大少奶奶的努力。比如她把自己带来的上好的胭脂和绣品都分赠了温家的两位小姐,把广寒居最贵的酒托家里直接送到温府几位少爷的院子里去,就连打赏温府下人的小钱都非常的丰厚。而在温老爷面前又十分地知礼懂仪,还亲手绣了条绶带送给了温老爷。 温老爷对于柳姑娘的表现十分地满意。 这一日,柳姑娘终于鼓起了勇气,带着贴身丫头杜鹃假作随意闲逛地逛到了白梅院外。院门恰好敞着,偷眼向里瞟了一瞟,见个粗粗大大的丫头正坐在台阶子上吃西瓜,那吃相……真是不雅到极致。 柳姑娘皱了皱眉头:这几日早就听温府下人闲来背后说起过温大少院里丫头们的事,都说温大少宠丫头宠得没边没沿儿,如今眼见为实,还真是让人难以忍受。一旦自己当真当上了温大少奶奶,一定要好好调教调教这帮没规矩的东西们。 这想法虽然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已认定了自己就是温大少奶奶的不二人选,因此这样的一天是迟早会到来的。 那粗大丫头已经发现了柳姑娘,挑了挑眉,目光在她低领的胸上转了一转——岂有此理!这个粗鲁的丫头!柳姑娘一股怒火冲上脑门,升起了个不教训这丫头一顿绝不罢休的念头。于是将火气强强压下,信步迈进了白梅院。 诗情很敏感地发觉了这个柳美人儿周身散发的火气,是在恼他方才“随意”地看了她的胸么?嗳呀,大家都是女人,何必那么小气。 拍拍屁股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冲着柳姑娘别扭地福了一福:“柳姑娘好,我们少爷现在不在。” 柳姑娘恼她说话太过直白——就好像自己是专程过来找温大少似的——虽然确是这么想的,但也、但也不能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罢?!这让她怎么好意思呢!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 柳姑娘似笑非笑地上下将诗情一番打量:“你们少爷不在,我就不能来么?” 能啊,当然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美人乘乘凉也不是什么坏事。诗情便回身打起帘子:“柳姑娘屋里请。” 这个温大少,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一个不懂礼仪的丫头呢?!柳姑娘瞪了诗情一眼,果然迈步进屋。 诗情大手大脚地泡上茶来,柳姑娘皱起眉又是一阵嫌恶:看这丫头的手粗的,哪里能够待在主子屋里头?!温大少的眼光不至差到如此罢?!更可气的是这丫头居然仍在直直地看着自己毫不避讳,简直——简直该狠狠掴她几个耳光! 柳姑娘这么想着,忽然心生一计,便伸手去接诗情递过来的茶,茶杯才一到手,柳姑娘突然胳膊一软手一松,这茶杯就直直地向地上掉去—— “你这丫头想烫死我么?!”这是柳姑娘一瞬间想好的词,然后她就可以使个眼色给她身边的杜鹃,藉此借口来狠狠教训这个可恼的丫头了——就算温大少回来,她也只说成是自己的丫头因心疼着急才出的手,既不会破坏形象也能教训了这丫头,一举两得。 ——然而令人惊诧的一幕发生了,便见眼前这个丫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那下落的茶杯一伸手,整杯茶就这么稳稳地落在了她那结实的手心里,连一滴水也没洒出来。 柳姑娘一时瞪目结舌,想好的词儿也全噎在了腹中,见这丫头笑眯眯地将茶放到她身旁的桌上,道:“柳姑娘小心,茶虽然不烫,摔了它也会湿了裙子啊。” 柳姑娘主仆一时面面相觑,显然诗情刚才那一下把她们惊得不轻。好半晌柳姑娘才缓过神来,强作镇定地道:“大少爷此刻去了何处?大约何时回来?” “大少爷被老爷叫去书房说话了。”诗情笑眯眯地看着柳姑娘,这姑娘人长得虽然漂亮,但是心眼儿不大好,姓温的混小子人尽管混蛋了点儿,是非还是能分得清的,因此只怕这柳姑娘的大少奶奶梦是要空做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柳姑娘闻言,知道温老爷将温大少叫去必是说与她的亲事问题了,心中不由一喜,便把方才吃的那一惊抛在了脑后。抬起脸来四下里慢慢打量这屋子——很快,她就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了,先熟悉熟悉环境也是好的。 心中想着便站起身来,在这屋子里随意踱了一阵,一错眼,竟透过里间屋门上的湘妃竹帘瞥到了温大少的卧房居然有个女子在内! ——她是谁?!她、她怎么可以擅自待在温大少的卧房之内?!柳姑娘心惊肉跳,不管不顾地便要过去掀帘子进房,却谁料被那个粗大丫头一闪身拦在头里,脸上仍淡淡笑着道:“柳姑娘,我家少爷未在,您擅入内房只怕不妥罢?” 柳姑娘又急又气,挑眸瞪住诗情:“青天白日的,本姑娘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到大哥哥房内看上一看又有何不妥?你这丫头好生无理,连我都敢拦么?” “柳姑娘要看,可以等我家少爷回来再看。”诗情将手环在胸前,只是不急不慌地笑。 柳姑娘的贴身丫头杜鹃见这情形知道自家姑娘不好再强,便两步抢上前来挥手就是一巴掌:“岂有此理!哪有下人拦主子的理儿?!” 这一掌被诗情轻轻拿住,顺势在人家的小嫩手上摸了一把:“主子?哪家的主子?这里的主子只有一个。” 杜鹃被诗情攥了手,挥挥不起,抽抽不回,一时大怒,小脚一抬便踢在诗情的腿上,诗情这腿硬得像块石头,直把杜鹃疼得皱起了眉:“你——你居然在腿上装了铁板!” 铁板没有,腿毛倒是不少。 这厢正闹着,便见那湘妃竹帘轻动,从里面走出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子来,平平无奇的面孔,瘦瘦的身子,倒是一对眼睛很有精神,带着温暖的笑意,令人看了便想要同她亲近。这丫头一眼看见柳姑娘主仆,脸上便立时浮起个笑,几步过来行礼:“柳姑娘好,小婢方才因遵了少爷之令在房里抄家训,故而未能给姑娘见礼,望姑娘恕罪。” 这个丫头柳姑娘倒是见过几面,且看温大少对她也很是信任,便知是温大少的心腹,因而也不敢怠慢,含笑将头一点:“丫头是叫画意罢?不必多礼。我不过是要去二姨奶奶那里请安,顺道经过此处,便想进来同大哥哥见个礼,谁想他并未在房,就这么离去也不大好,这才耽搁了。” 画意含笑上来扶住柳姑娘的手:“我们少爷原也说过去看望姑娘的,只是这几日进了伏天,少爷中了些暑气,精神不大好,怕就这么去了反而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怪少爷怠慢了才好。” “哪里哪里,画意姑娘可莫要客气。”柳姑娘转怒为喜:原来温大少的心里还是有她的。这个画意说话可比那粗大丫头听来让人爽快多了,少不得这个丫头将来就是做姨娘的,幸好姿色平庸,对她柳姑娘来说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倒不如这会子先将她收买了,将来也好把她牢牢控在手心儿里。 柳姑娘一念及此,神色间对画意愈发亲近,转而拉了画意的手笑道:“要我说,大哥哥有你这样能干的丫头可真是享福了,伺候的周到不说,还会识文写字儿,这就不知比那些粗笨丫头强了多少倍去!”边说边瞥了眼在旁边挑着嘴角笑的诗情。 画意忍着好笑,扶了柳姑娘坐回厅内椅上,顺便悄悄一伸小脚踢在诗情的铁板腿上:少在这里添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诗情垂眸看了那小脚两眼:啧,丫头这双绣花鞋穿得旧了,要给她买双新的了呢。一边想着一边掀了帘子出去,坐到院里凉榻上从怀中掏出那本《蕉窗春情》,翻到上回看的地方继续认认真真地研习起来。 厅里柳姑娘正把一盒昂贵的香粉儿往画意的手里塞,只说是外头的新鲜样式,带进来让府里的姐儿们试试看。画意只略略推了两回便收下了——太过拂逆柳姑娘的好意只怕会适得其反。 接着,柳姑娘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画意闲聊,聊着聊着便绕到温大少的喜好和习惯的话题上来,画意也把自己所知道了解的尽数告诉给了柳姑娘:柳姑娘人并不坏,这世上有谁是绝对的好人、谁是绝对的坏人呢?她长得又好,对温大少也是真心一片,如果温大少当真能娶她为妻,其实也是好事一桩……只不过,一念及此,画意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微酸。 温大少从温老爷的书房出来,心情相当地好。温老爷此番将他叫来当然是为了他与柳姑娘婚事的问题,对此温大少早有准备,侃侃言道:“爹,儿子经过这段时间禁足,每日在房中闭门思过,深刻认识到自己此前的种种行径实在是太过荒诞可笑,眼看儿子就要满二十岁了,至今还一事无成,实在是没脸迎娶人家这么好的姑娘。儿子的意思是:从现在起发奋用功,跟着爹学做生意,待小有成就之时再做成家打算,说出去名声也好听,对女方家也是一种尊重。只是儿子不确定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练成本事,若因此耽误了柳家姑娘那可是‘罪过、罪过’。在儿子看来,男人当志向高远,而不能拘于儿女情长,所以成家一事暂不必急,先成就一番事业方是当前要务。待儿子有所成就之时,也不怕找不着愿嫁的姑娘,爹的意思呢?” 温老爷暗念一声阿弥陀佛,这个不长进的大儿子终于开窍了!他温家偌大的家业总算没断在这一代的手上!什么娶不娶亲的不着急,只要儿子有本事,还怕他堂堂温家大少爷找不着好老婆?当下便点头允了,答应同姜氏去说,那柳家姑娘还是让她另觅良配去罢。 然而这还不算完,温大少理直气壮地又同他老爹提了个条件:儿已大,要纳妾。 第34章 郎情妾意 纳妾?纳就纳罢,儿子眼看二十岁了,是得在屋里弄个人来收收他的心了。温老爷子痛快地继续点头,只随意问了句:“你想纳哪一个?” “就是爹您做主从外头新买来的一个丫头,叫做诗情的。爹的眼光儿子最为放心,因此才想纳她。”温大少哄死人不偿命地道。 温老爷一听这话更加放心,再三点着头:“就这样罢,待柳姑娘回去了再给你办桌席面正式收了那丫头,先让她做个通房罢。” 温大少很想开心地给温老爷子一个熊抱,但若真那么做的话,温老爷子会让熊去抱他。于是温大少心情大畅地从书房出来,一路哼着小曲儿,满脑子都在想着回去怎么把诗情哄得肯做他的房里人。 路上只顾着高兴,一眼没瞅好便同花架子后面转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见竟是四姨娘秦氏。秦氏后退了两步,粉面含羞地低下头去:“原来是大少爷,对不住,可撞疼了?” 温大少也向后退了两步,礼貌且疏远地笑道:“是我撞疼了姨娘才是,还望姨娘莫怪。” 秦氏抬起一双翦水双眸望向温大少,浅浅一笑:“要说撞疼了……还真是有些疼,”说着轻轻揉着自己光洁玉润的前额,“大少爷且帮我看看,可泛了红了?” 温大少飞快地瞟了一眼,笑道:“还好,没有红。姨娘若无事,请恕如风先行一步了。” 秦氏闻言眼中多了几许哀怨,嘴上仍浅笑道:“大少爷倒是忙得很,只不知前儿那件事要几时谢我?” 秦氏指的自然是替柴嬷嬷求情一事,温大少无奈,只得笑着道:“不知姨娘想要如风怎么答谢?” 秦氏垂下长长睫毛略微想了一想,复又抬起眼来巧笑倩兮:“我不过是同大少爷开个玩笑罢了,大少爷居然还当了真。倘若大少爷真想谢我……下个月是我的生辰,到时大少爷送我个玛瑙镯子也就是了。” 玛瑙镯子在温府这样的人家来说并不值什么,秦氏这么说不过是卖了个乖,既不显得自己贪心,又可让温大少轻易还得了这个人情儿。 温大少连忙道说没问题,便想告辞离去,却见秦氏一双秋水眸子粼粼地望住他,慢慢地伸出纤纤玉手去,语声轻甜地道:“大少爷……不量量我这腕子的粗细么?” 温大少向后退了一步,脸上不动声色地笑道:“倒是不必,届时我叫丫头去姨娘那里要个镯子拿到外面比对着买就是了。如风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秦氏收回手来,垂下眸子轻轻地道了一声:“大少爷比我还年长两岁,叫姨娘实在是听着别扭呢……” 这话中暗示之意已经相当露骨了,温大少只作未听出来,笑了笑便拱手告辞,半刻也不敢停留地大步离去。四姨娘望着温大少的背影痴立了片刻,带着满腔落寞转身回了海棠院,两人自始至终都未能发现,在距花架子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一双眼睛将方才所有之事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温大少回到白梅院的时候,诗情那厢早已把那本《蕉窗春情》塞进了怀中。如今温大少一见诗情便如蜜蜂见了花儿,又想载歌载舞又想围着人家打转转。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的诗情在温大少眼中是怎么看怎么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缺点,直让温大少立时就想把诗情搂在怀里好生揉捏一番……咳,谁揉捏谁也还不一定。 诗情发觉这小子一进院门就不怀好意地冲着自己笑,不由眯起眼来盯着他看:这么个混小子到底哪一点好了?心儿跟了他当真可以么?也许自己该找个时间同心儿好生谈上一谈了,若果心儿真的想跟着他……那就把心儿留在这温府好了,说来也总比跟着自己四处冒险要好得许多——只不过!这混小子必须要把心儿当正室娶进门!不,是这辈子只能娶心儿一个当老婆!否则他会让他这辈子都做不了男人! 温大少吊儿啷当地走过来,伸手要勾诗情下巴,被诗情闪开,一挑眉毛道:“你这拈花惹草的性子这辈子还能不能改?”改不好的话他就直接把心儿带走,绝不能留在这小子身边! 温大少闻言连忙道:“能!能啊!拈花惹草,这是怎么说的呢?以前这么着不是为了掩饰么,而今还这么着,却只为了一人……”说着便含情脉脉地望住诗情:诗情这是在试探我么?正好,正可以藉此表明心迹。 只为了一人……莫非这小子所说的就是心儿?诗情心中一动,便又不动声色地问道:“这话骗谁呢?身为这么大一座府宅的大少爷,没有三妻四妾的似乎没法儿跟长辈交待罢?!” 啧啧,果然,果然诗情就是在试探我。温大少心中一喜,这丫头难道也已对我有了心?太好了!郎有情妾有意,这不是水到渠成了么!“妻妾多,不过是为了多子多孙,只要我们多多努力,多生些儿子,还用得着纳那么多妾么?就是老爷子那里必也没什么话说的。”温大少坏笑着冲诗情挤挤眼睛。 诗情的心思只放在纳不纳妾的问题上,因而便忽略了温大少话中的“我们”这个词。既然这小子有这份诚意……那,好罢。诗情暗暗叹了口气,只差心儿那里了,看看她的意思,只要她点头,自己也没什么话说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见诗情没再言语,温大少知道这丫头放心了,不由欣喜,一伸胳膊便搂了上去,低声笑道:“诗情,既然你也没意见,那我们……” 诗情一皱眉头:这臭小子怎么这么缠人?既然答应对心儿一心一意了,为何还对别的女人动手动脚?! 没等他准备好好教训这小子,那厢便听得帘子响,却见是画意陪同着柳姑娘正从房里出来,一见两人这厢搂抱在一起的情形,画意也好柳姑娘也罢,两条娇躯齐齐一震。 明月夜这死家伙!这会子同温大少在院子里闹腾什么呢!被柳姑娘看见又是一番麻烦!画意一对大眼睛瞪向诗情。 柳姑娘那里却是芳心尽碎:这、这个温大少爷……他居然在院子里就同丫头搂搂抱抱,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诗情不理画意对他使的眼色:反正这柳姑娘对温大混小子还没死心,这回正好,让她知难而退罢。 温大少也没理会柳姑娘委屈幽怨的目光:反正你我不可能成配,不如正好藉此让你死心。 四个人四种心情,相互瞪了一阵,画意没法,只得轻咳了一声:“少爷,柳姑娘等您许久了。” “妹妹找我可有事么?”温大少那条胳膊仍搭在诗情的肩上,吊儿啷当地冲着柳姑娘笑。 “大哥哥……”柳姑娘泫然欲泣,终究还是强强忍住,至于自己嘴中说了些什么已是毫无知觉,胡乱应付了两句便匆匆告辞奔出了白梅院。 她这么的喜欢他,她这么的喜欢他啊!他怎么能如此伤她呢?柳姑娘奔至一株老槐树下掩面抽噎。 温二少爷远远地看见柳姑娘从白梅院里奔出来,心中恨得无可不可,正暗暗骂着,却又见那柳姑娘不知为何跑到了树下哭泣起来,心中转了转念头,大步过去,只做偶遇般地上前招呼:“妹妹好……咦?妹妹,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说来给二哥哥听听,二哥哥给你做主……” 话还未说完,却见柳姑娘理也不理,径直掩着面孔转身去了。温二少一时恼羞成怒,把一股狂潮般地恨意全都扔在了温大少的头上:是他,就是他!若不是他,柳姑娘也不能如此对自己!不管什么,一切都是因为有他! 温二少咬着牙转身去了二姨娘高氏的院子,高氏因上次的搜院事件被温老爷罚禁足,十天内不许迈出自己院子半步,如今也正恨着温大少,母子两个凑到一处合计了许久,终究也没能想出个最快最狠地扳倒温大少的法子。 柴嬷嬷在柴房关了几日,人已憔悴了大半。这日夜里正呆呆地望着天窗口的树影出神,忽听得柴房门响,以为是老爷叫人来放了自己,连忙扭头看过去,却见门开处进来的只是个丫头,手里也没打着灯笼,倒是提了个食盒,只能藉着窗口洒进来的月光看清大致脸面,竟有些眼熟,想了一阵才有些惊慌地记起这个丫头正是那日被她私刑加身的温大少院里的丫头,一时有些害怕,慌忙向后缩着身子。 这丫头轻轻将门在身后关上,几步过来蹲在了面前,脸上带着笑,轻声说道:“嬷嬷莫怕,小婢是来给嬷嬷送吃食的。” “你……”柴嬷嬷有些糊涂了,她瞟了那食盒两眼,心道里面会不会放了毒药什么的。 丫头看透了柴嬷嬷的心思,边笑着边将食盒打开,见里面只是两个馒头一只鸡,还有一盅汤,一一拿出来放在地上,然后盘膝坐下,捏了一小块儿馒头,撕了一条鸡肉,放在小嘴儿里嚼咽了,又端过汤来喝了两口,冲着柴嬷嬷一笑:“嬷嬷放心吃,这是大少爷赏的。” 大少爷?柴嬷嬷想起那日在厅上大少爷眼睛里怜悯的目光来,终于因腹中实在太饿而放下了戒心,拿起个馒头慢慢嚼咽起来。 这丫头耐心好得很,只管笑眯眯地看着柴嬷嬷一点点吃完,不急也不催。柴嬷嬷吃饱肚子,最后擦擦嘴道:“说罢,你来此目的究竟何在?” 丫头笑起来,边收拾边道:“小婢来此是奉了大少爷之令——原本小婢是不愿来的,嬷嬷给小婢的教训小婢现在可还记得一清二楚呢,只不过谁叫小婢是个下人呢,一切都得听主子的命令不是?大少爷说了,嬷嬷曾经伺候过少爷的生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嬷嬷也是身不由己——同小婢一样也只是下人,也只能听从主子之令,因此大少爷并不怪罪嬷嬷。”说至此处冲着柴嬷嬷一笑,“少爷让小婢深夜来此,只是让小婢问嬷嬷一句话:嬷嬷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第35章 酒后事件 是啊……今后要怎么办呢?老爷已经削去了自己所有的职务,就算自己出去了也是没了事做没了钱挣,虽然自家老头子、自家儿女也都在温府中做事,可这个老脸她丢不起啊!她可是在温府伺候了三代主子的老奴,一朝之间变得什么也不是,这让她还怎么在人前立足?!柴嬷嬷这么想着便掉起泪来。 丫头看了嬷嬷一阵,复又笑道:“大少爷的意思是,看在嬷嬷曾伺候过元配太太一场的情份上,若是嬷嬷还想留在温府,他便想个法子保住嬷嬷,就怕嬷嬷不愿……” “愿意!愿意!老奴愿意!”柴嬷嬷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这丫头的胳膊:她家几代人都在温府做工,她也是自出生起便在温府里头了,这么多年,任谁也都生出了感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再说,即便是她想离了温府,到了外头也不可能再找着主雇,谁家会雇佣一个因犯错被赶出府的下人呢?而且她的亲人也都在温府里做工,除了丈夫、儿女,还有姊妹兄弟、姊妹兄弟的家人、婆家娘家许多的亲戚,她的根就在温府,她不想断啊! 那丫头笑了,拍了拍柴嬷嬷的老手,将声音压低了些:“嬷嬷既然想留在府里头,有些话小婢就得说在头里:这一次的事嬷嬷只怕也很清楚,我们大少爷从来不与人争不与人斗,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肯放他清闲,二姨奶奶自不必说,这关系着二少爷的前程和将来的财产,而太太么……” “太太也是故意的!”柴嬷嬷愤愤接口,“明明知道二姨奶奶的心思却不阻拦,反而在那里推波助澜,两个人一齐将这后果推在我的头上!” “所以,嬷嬷你要想再次回到从前的位子上只怕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且,嬷嬷此前的职务不也换上了太太的人了么?”丫头淡淡笑着,“府里头有些人就是容不得大少爷接手温家家业,须知大少爷是嫡长子,继承家业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啊!一切阻挠陷害大少爷的人不都是没理的一方么?所谓人善被人欺,大少爷就是性子太过平和才被人这般欺负,眼看少爷就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这样的事不容再有,这样的人也不能再放纵他们猖狂下去。将来主掌温府生意之人必是咱们大少爷,将来主掌温府内宅事物之人也必是咱们大少奶奶,嬷嬷,您说是不是?” “是,是!就是如此!大少爷这样好心好性之人,必然会是温府的好主子!”柴嬷嬷连连点头,这丫头说的道理她都明白的。 “所以,嬷嬷,大少爷让小婢问问你:可愿意像忠心于他亲生母亲那样忠于他,与他一起肃清这温府不良之风,还他、还合府忠心耿耿的下人们一个舒心安定的日子呢?”丫头的一双明眸牢牢地盯在柴嬷嬷的脸上。 柴嬷嬷激动得双手直抖,拼命点着头,哽咽着道:“老奴就知道小主子必非不记恩义之人!老奴愿为大少爷效忠至死!” 丫头笑着握住柴嬷嬷颤抖的老手:“效忠至死可不至于,少爷还等着嬷嬷将来伺候他的儿女们呢!” 柴嬷嬷被说得笑起来,擦去眼角泪花,看着这丫头道:“请问姑娘,少爷需要老奴怎么做呢?”柴嬷嬷在温府混了大半辈子,有些事情一点就通。 “嬷嬷再忍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家家团聚的日子,嬷嬷必可出去,到时小婢再去寻嬷嬷说话。这两日么,嬷嬷不妨先在脑中整理一份府中主要下人的名单出来,哪些是忠于咱们老主子和正经小主子的忠奴,哪些是那别有目的之人提拔上来的,哪些不过是替钱卖命,诸如此类,越详细越好,或可对我们有用。”那丫头边说边起身,掸了掸衣裙,向着柴嬷嬷福了一福,拎起食盒预备离去,“总之嬷嬷不必着急,大少爷重情重义,不会亏了你的。” 柴嬷嬷挣扎着起身,边点头应着边将这丫头送出门去,听得外面有人将门锁重新上了,连脚步声都不闻便没了动静。 明月夜将从总管那里偷来的柴房钥匙神鬼不觉地还了回去,而后才挟起心儿一路飞掠,却不回白梅院,反而折向一处偏僻无人之地的高高树上落下来,心儿纳闷儿问他:“你有事要说?” “嗯,有事。”明月夜盯着心儿眼睛,“有句话问你,要如实答我。” 心儿见他问得严肃,便也认真点头:“问罢。” “你……”明月夜舔了舔嘴唇,“是不是喜欢那姓温的小子?” 心儿心头一跳,脸也有些泛红:“为何突然问这个……” “回答。”明月夜看着她。 心儿抬起眸子盯了明月夜的眼睛一阵,千百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末了暗暗叹了一声,淡淡答道:“不喜欢。” “嗳?”明月夜一怔。 “嗳什么嗳,”心儿笑起来,“我要取得他的信任,总得对他亲近着些,你别总是乱想,哪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就是当哥哥才会成天为妹妹想这想那乱纠结一把啊。明月夜努努嘴,然后扯起个大大的笑:“回房,困了。” 心儿也是一笑,什么都没有再说。 这一次的中秋节因为府里有柳姑娘做客,所以办得要比往年热闹,而除了柳姑娘之外太太姜氏还请了不少温家的亲戚一同过府赏月饮酒。温老爷已经把温大少暂不想娶妻的意思告诉了姜氏,姜氏倒也没说什么,后来柳姑娘哭哭啼啼地到她房里诉了一番委屈,姜氏也只笑着安慰,及至后来姨甥两个关起房门来说了些私房话,这内容却是只有天知地知她与她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儿个府中很是热闹,温大少也心情不错,留下画意和棋声看着院子,带了琴语和诗情径往前厅用宴。留下画意自是有用意的,一来画意好静,不大喜欢热闹场合,二来她行事沉稳,万一再发生类似上次的搜院事件她也可应付一时,三来呢,柴嬷嬷一大早就被放出柴房去了,一回家就弄了一份详细的下人名单过来,上面除了注明了哪个是太太的人哪个是高氏的人之外,竟还标出了哪个人有什么喜好,哪个人有什么弱点。画意留在家里正好可以好生整理一番这名单,为下一步的行动做计划。 来至厅内,但见高朋满座,都是温家那些远的近的亲戚们,甚至连温氏族长也让姜氏给请了来——温老爷这一脉在整个温氏宗族里算是最大的一支,既富且贵,族中人也多另眼相看,因此温老爷的面子族长不能不给,携家带口的一起跑到温府来过中秋——反正也是团圆嘛,小团圆大团圆都一样。 温大少尽管有些纳罕却也没有多想,本来平日里温家这些个穷亲戚就常来府中打秋风,今日齐集一堂大约也是温府放低身价平易近人的一种表示。于是只挨个见礼便花了半天的时间,好容易所有人都相互厮见过了,座分宾主各自就位,一时佳肴美酒流水上桌,满厅觥筹交错笑语欢天,好一番热闹景象。 今儿也是奇了,怎么这些个亲戚万众一心地都来向自己敬酒呢?温大少边应付边琢磨,抽个空叫来厅上一名小丫头细细问过,这才知道自己未来之前那姜氏便透露说温家的生意马上就要交给自己接手,这无异于是向众人宣告,他温大少马上就要成为温家正正经经的主事人了。 姜氏这是抱的什么心思呢?温大少想找个人商量,这才想起画意被留在了白梅院。于是只好兵来将挡,想尽法子逃酒也架不住来敬的人多,酒席方才过半,温大少就已经醉态可鞠了。 既然温大少不胜酒力,总不好继续相强,姜氏便让自己手下的两个丫头去送温大少回房——琴语和诗情呢?一个趁乱的时候被管家婆子叫去帮忙给客人斟酒,另一个则被叫去将客人送的月饼瓜果分好了拿回白梅院去。 于是温大少就被姜氏的两个丫头搀扶着出了前厅,夜色朦胧下摇摇晃晃地往白梅院走。还好温大少没醉到忘记路,是这个方向没错。丫头上去轻轻敲门,有人便来将门开了,快步进入院中,听得耳后有院门上闩的声音。 这么早就闩门做什么?屋子里怎么不点灯?乌漆麻黑的。 “画意……画意……给爷端醒酒汤……”温大少嘴里含糊着,被两个丫头搀入屋去,“点……点灯……黑咚咚的……画意……” 温大少被人扶着在床边坐下,然后脱去外衫和鞋子,又被扶着躺到枕上:“……先……先端醒酒汤……渴死少爷我了……”正觉得脑袋一阵昏沉沉,忽听得轻轻的脚步声出得房去,并且将房门关上,“画意……坏丫头……不管爷了?且看爷不教训……唔……” 温大少正嘟哝着,忽觉唇上多了温温软软的一样东西,微微颤着,似乎很紧张很害羞,但仍坚定无比地紧紧贴着他的唇。 ……画、画意?这……这不行,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我,可、可我喜欢的是你的姐姐诗情……我们不能如此,画意,你还小,你还有很多的机会寻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男子……画意…… “画意……听我说……”温大少努力保持着自己最后一丝理智,“我们不能这样……我喜欢的是诗情,你……” 第36章 还施彼身 琴语气喘吁吁地将好几大盒月饼重重地放到桌上,擦了把额头的汗冲着里间叫:“画意!死丫头,还不出来帮忙呢!真真是累死我了!” 正在伏桌写东西的画意闻言连忙掀了帘子出来,看着琴语回来不由有些惊讶:“姐姐没在前厅伺候少爷么?” “得了,越提越窝火!”琴语端起桌上凉茶咕咚咚灌了几口,“我本在那里好生伺候着少爷,偏偏那个新上来的管事陈婆子要我去分客人送来的月饼,分好了又让把给大少爷的这一份拿回来——你说她着的什么急!明儿个再拿不也一样的么?!” 画意闻言心中一动,便问道:“诗情呢?还在少爷身边么?” “她呀,也好不到哪里去,”琴语用帕子扇着风降火,“一早就被陈婆子叫去给客人斟酒去了!这陈婆子果然是新上来的不顶用,早知道来这么多客人就该提前安排好人手,到了眼前儿了又说缺人!” 画意已经顾不得琴语后面又说些什么了,拎起裙子便往外跑——圈套,这是圈套!姜氏把诗情和琴语分别支开,这一定是个圈套!是什么呢——是为的什么呢——姜氏的目的何在? 画意很少惊慌,可这一回她慌了,只是为了个她喜欢却又不能承认的男人。她急急地奔出白梅院,向着前厅的方向飞奔,她恨自己此刻脑子不够用,根本无法猜到姜氏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她只好拼命的跑,她只希望能尽快奔去温大少的身边守着他。 画意一路跑着,经过了柳姑娘的金菊院,金菊院院门紧闭,一丝儿光亮也没有。她匆匆地跑了过去,隐约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群人,还听到了姜氏说笑的声音,他们在往这个方向走,是要去白梅院么? 画意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是迎上去还是返回白梅院?就在这当口忽觉身上一轻,整个人就被谁抱了起来飘上树去。 “哥!温大少呢?你没跟他在一起?”画意劈头便问。 明月夜哼了一声:“我被那什么陈婆子调开了,再回去时已经不见了那小子,只怕是被姜氏设计到别的地方去了。” 画意一时急火攻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脑中灵光一闪:“金菊院!去金菊院!大晚上的一丝光也没有,必有古怪!” “怪”字尾音儿才落,明月夜已经带着她掠入了金菊院的院墙,顺手点了守在院子里的两个丫头的穴道,然后把心儿放下地,自己则一缕风般地飘进柳姑娘卧房的窗子——他已经听到了那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在喘。 毫不犹豫地出手将这两人点昏,明月夜仔细看了一看:唔,还好,这小子还是雏鸡一只。嗯……这柳姑娘的身段儿确实是不错,可惜了,啧啧…… 听得心儿的脚步声往这屋里来,明月夜连忙轻道了一声:“先莫进来。”心儿便在房门外住了脚。明月夜把昏过去的温大少提起来,狠狠在屁股上掴了一巴掌,然后才给他穿上中衣,外衫和靴袜来不及穿,只好团成一团用手拎着,再将温大少扛上肩头,几步跨出门来。 心儿一见便明白了,想了想进得屋去,替光溜溜昏在床上的柳姑娘盖上纱被,而后才出来,由明月夜带着,连同温大少一起翻出墙去。 先将两人带至背人之处,明月夜将温大少放下来坐靠在树干上,而后向心儿道:“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那几个人的穴道解了。” 心儿点头,明月夜便又风一般地去了。然而当重新跃入柳姑娘的房间时,明月夜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姓温的小子醉了,可柳姑娘没醉啊,这一醒来突然不见了温大少,必然会起疑心。且这屋里已经满屋子酒味儿,待会儿姜氏那婆娘带着人来了,万一柳姑娘死咬住是温大少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后畏罪逃走,再由姜氏在旁帮腔,只怕温大少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只要温大少人不在此,这两个女人就有捏造事实的余地。 要怎么把这件事儿圆一下才好呢?明月夜望着柳姑娘春情未消的美丽面孔,突然浮上一个极其邪恶的笑容。 女孩子啊,一定要自尊自爱才好。你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那就不要怪别人不尊重你了。 明月夜风一般掠墙而去,落在前厅门外,而后快步入内,瞅见了某处正喝得七荤八素的温二少爷,坏笑一声,走上前去将他搀了。温二少爷早就喝得认不清人,见有人来搀自己还想挣脱,口中醉道:“一、一边儿去!我、我没醉!” “没醉正好,”明月夜低声在温二少耳边笑,“我家姑娘请二少爷一起赏月饮酒呢。” “你、你家姑娘是谁?”二少爷一翻白眼。 “嘘……二少爷,就是柳姑娘啊。”明月夜悄悄儿点了温二少的哑穴,以免这小子开心之下叫嚷出来。 “唔唔!”温二少喜得点头,早就顾不得去细想为什么自己突然说不得话了,直让明月夜带着他去找柳姑娘。 明月夜四下看了一看,见一时无人注意到这边,便飞快地扶了温二少步出厅来,紧接着一指点晕温二少,挟着他一路飞掠,赶在温氏等人前面将温二少塞进了柳姑娘的卧房,几把扒去衣服扔上床去,然后拍开了两人身上穴道。 柳姑娘睁开眼睛,神思一阵恍惚:方才怎么了?好像突然间昏了一下……要不就是因为太过紧张失了神智……算了,不去管它,只管眼前……眼前的“温大少”正从自己身上支起上身,轻轻摇了摇头,他呀……还真是醉得不轻呢。 屋中仍是一片漆黑,与温大少外貌身形都酷似的温二少还不知道自己何时脱的衣服、何时将美人拥入的怀中,但他已经顾不得去想了,朝思暮想的美人儿如今主动投怀送抱,他焉有推拒之理?当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柴烈火一遇即燃。 柳姑娘不顾廉耻不顾妇道,为了当上温大少奶奶硬是想了这么一招美人计出来,其用心着实令人不耻。尽管这一计里很可能有姜氏在背后支招,但她若不答应姜氏还能强逼着她这么做么?所以,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既用阴招来害别人,就莫怪别人用阴招来回敬你。明月夜从未自诩正义正道正经,因此这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事他干起来乐得很,本想多看一阵子活春宫好戏,奈何又担心心儿那边不安全,只好一溜烟儿地从窗口飞出去了。 心儿蹲在温大少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这个人其实有很多的缺点:懒散,风流,不正经,吊儿啷当,等等等等。可不知为什么,这些缺点却反而更令他显得真实而可爱,他让她觉得亲切,觉得温暖,觉得开心,这和明月夜给她的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他总能让她升起一股想要照顾、想要跟随、想要操心的念头,不知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恋”,既喜欢,又依恋。 心儿有点后悔自己这一次易容的面孔太过平凡了,也许……也许她若“长”得好看一些,温大少就会对她多一点感觉也说不定。看来,情感的付出果然还是需要回应来慰藉呢。 估摸着明月夜就快返回,心儿收回了神思,站起身走到旁边立好,须臾果见明月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将温大少重新扛上肩头,一手揽住心儿,飞掠回了白梅院。 琴语只道是诗情和画意一起把温大少从前厅架回来的,也未多心,几人服侍温大少宽衣躺上床去,诗情悄悄拍开了温大少的穴道,温大少早已呼呼睡得比点了穴道还沉。 姜氏带着温家亲戚中的一干女眷说说笑笑从前厅出来径往金菊院而来。据姜氏介绍,这一到秋天,满府里最妙的所在就是那金菊院了,满院金菊遍开,清香宜人,与月媲美,真个是妙不可言。柳姑娘方才酒宴上只吃了一小会儿便提前退席,姜氏笑曰柳姑娘必定是自个儿回院关门赏菊去了,大伙儿一定要杀上门去闹一闹她才成。 院子里的两个小丫头远远地听见姜氏说笑的声音,悄悄将院门打开,而后两个人一溜烟儿地从后门溜了出去。姜氏带着一大伙人来至院门口,见院内一片漆黑,不由笑道:“咦,这倒是怪事儿,怎么院子里连灯都不点?这丫头!想是要同我们玩空城计呢!大伙儿同我进房去搜人罢!” 众女眷纷纷笑着跟了姜氏往屋里走,人多声杂,谁也没听见屋内男人的粗喘声,直到呼啦啦一群人迈进了卧房门,这才听得柳姑娘悲戚地呜咽了一声:“大哥哥——不要这样——” 姜氏抢过身边丫头手里的灯笼率先向着床上照去,口中笑道:“含嫣这么早就将灯熄了是想——”说至此处已是看清了床上那男人的面目,不由一下子怔在了当场,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身后众人也纷纷就着灯笼光向那床上看,这一看之下也都个个又惊又窘,一时半刻没一个敢在这个当口发出一点声响来。 柳姑娘虽然也是羞到了极致,但只要一想到此事过后温大少便说什么也不得不娶自己为妻,勇气便充斥了全身,于是捂着脸直管继续依着同姜氏商量好的那般作戏,抽噎着道:“大哥哥……妹妹平日敬你重你,不成想你竟做出这等事来……” 那原本正在柳姑娘身上动得起劲儿的温二少,乍一见一大伙人涌进来,又有灯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那被酒灌懵了的脑袋一下子就不会转了,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众人,甚至连起身用被子掩住身体都忘了去做。 还是同来的高姨娘最先回过了神儿来,尖叫了一声:“儿——二少爷!” 柳姑娘听见叫声,下意识地拿开捂着脸的手向上望去,而后便呆住了:“怎么——会是你——” 众人也被高姨娘叫得清醒过来,连忙转身往屋外走:这下倒好,原本是来月下赏菊的,却不成想集体见证了这样的一场家门丑事——若只是他温府中人看见了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遮掩下去,如今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温二少爷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了!——这小子,指定是酒后乱性闯进了人家柳姑娘的院子,柳姑娘只怕是早早睡在了床上,才被这混小子得了手。 至于温二少爷是怎么解释的,姜氏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生米成了熟饭,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柳丫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费了她一番心机!这枚棋子已经无用,可以弃了。 第37章 各有所忙 温大少醺醺然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在了屁股上,于是他伸手到后面在被晒得痒痒的地方挠了一挠,翻了个身儿。嗯……这是什么时辰了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画意微笑着立在进门处等着他醒来。 “几时了?……呃。”温大少哑着嗓子开口,一大股混着隔夜酒气的口臭味险些把他自己熏得再次晕过去。 画意走上前来,手里端着一盅浓汤,先扶他倚在床栏上,而后把汤递过去,笑着道:“巳时正。把这汤喝了罢,醒酒清脑。” 温大少接过汤去一气儿灌了个精光,画意接回盅子,拿着帕子替他擦嘴。温大少缓了缓神儿,突地一把握住画意的手,抬起眼来直直望住她,一字一字低沉着道:“我会负责的,丫头。” 画意怔了一怔,想将手抽回来未果,只得眨着眼睛望着温大少:“小婢不明白……” “昨晚的事不必再提,我现在就去同老爷说,收你做姨娘……”温大少挣扎着便要起身下床——男人要敢作敢当,事已至此,他绝不能负了画意。而至于诗情……也罢,全当春梦一场,他无福消受。 “大少爷,请等等,”画意吓了一跳,连忙拦住温大少,“昨晚的什么事?” 见画意问得认真,温大少也愣了一愣,嗫嚅着道:“昨晚……我喝醉了……对你……那个,咳咳……” 画意看着他,脸慢慢红了:“大少爷,小婢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昨晚您一回来倒头就睡了过去,怎么叫也不醒,一直睡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昨晚的事还是不对温大少说明得好,否则便无法解释他是怎么从柳姑娘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且不被柳姑娘发觉的问题了。 温大少又愣了一愣:“你说的当真?我……我没有对你那个……咳,什么……” “大少爷您都梦见了什么?”画意红着脸起身去放手中的汤盅。 “唔……其他的也没什么印象了……”温大少挠着头,难道这真的只是个没成功的春梦?……好吧,虽然也有那么一丁丁点的遗憾罢……庆幸的是,他终于可以不必为谁负责了,他还是可以去追求他的诗情,去同他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梳洗更衣过后,放下了负担的温大少精神抖擞地坐到了窗前的桌旁,画意正将昨天整理出来的几页纸一一拿给他看:“这一页上面的人都是太太一手提拔上来的,基本上占据了府中各个要职,名字前面画圈的是进府时间不算太长的人,这些人或有较大的收买可能;其余的多是太太的死忠,需得另想法子解决。第二页上是高姨娘的人,人数并不算多,其实也早被太太打发了不少,这些人中真正死忠高姨娘的只怕也只有她那几名贴身丫头和陪嫁过来的一两个婆子,成不了什么气候,可以不必考虑。第三页上是前面所有这些人中可以用钱买心的,第四页是钱不好买、但却可以另辟奚径的,比如这个主管采买的张管事,柴嬷嬷说他为人最是好色,采买本就是个肥差,这张管事一得了闲钱就去花街柳巷里找妓女寻乐子,我们或可以由此下手,要么收买他,要么除去他。第五页上是与柴嬷嬷关系深厚的人,这些人柴嬷嬷说可由她去拉拢说服……以上就是这些了。” 温大少拿着这几页纸认真看了一阵,抬头笑向画意道:“这里面近八成的人都需要靠钱收买,丫头你倒是觉得你家少爷我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么?” 画意眨了眨眼睛:“小婢不信大少爷这么多年来没有攒得私房钱。” “私房钱倒是有,但那是我唯一的财产,我可舍不得花它呢。”温大少故意笑道。 “银子只有用在有用之处才能体现它的价值,攒在匣子里,它就永远只是一堆死物。”画意微微笑着。 “丫头啊丫头,你怎么现在才来到我的身边呢?”温大少歪着头笑眯眯地望着画意,直到把这丫头的脸又看得红了方才遂意,“早几年来的话,你家少爷我就不至落到现在这般境地了。” 画意只是笑着没有吱声,温大少便冲她一招手,示意她凑得近些,而后压低声音道:“不过呢,你家少爷我这些年来也并非一事无成……私房钱嘛,那点银子根本不够喂这帮贪心的东西的。……我在外头有个化名,用这化名做了好几年的小买卖,在城外也买了几处庄子和上好的田地,一年到头收成不老少,换成的银钱足够这帮东西花用三年的。如何呢?” 画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温大少:这个家伙……还当真不简单呢! “啧啧,景仰我了罢?”温大少伸手捏了捏画意的小鼻尖,“我雇的帐房和管事们目前都在打理我的小买卖,一旦我在温家上位成功,这些人可以随时替换掉原来太太安排的人。因此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悄悄给内宅的人换血换心,丫头你可以忙起来了。” 画意将头一点,小手向前一伸:“银子呢?” 温大少笑着用指尖在画意的手心儿里挠了一挠:“先给你一千两,三天内花不完就等着打屁股罢。” 主仆两个这厢才刚商量定,便见琴语忙忙地从外面进来,大惊小怪地道:“少爷!不好了呢,金菊院里柳姑娘不知为了什么在那里哭闹着要上吊寻死,太太和二姨奶奶死活都劝不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温大少挠了挠头:难不成是为了自己拒绝与她成婚就闹成了这个样子?那这个柳姑娘的妇德妇道还真成问题了。 温大少不想掺和柳姑娘的事,因而也不去理,只管让画意自去行事,自个儿则把诗情叫进屋来,在那里假装抄家训,让人家在旁边磨墨伺候。 柳姑娘是真的想一死了之,她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如今她贞洁也丢了,脸面也没了,如意郎君更是不要再想了,做出了此等丑事还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还有什么颜面再存活于世?! 姜氏当然不能让柳姑娘死在温家,也不能让这丑事宣扬出去,否则她没法儿向娘家人交待,更没法儿向温老爷交待。她现在非常后悔自己走了这么一招错棋,她已经顾不上去问自己昨儿派的那两个丫鬟为什么会领错了人到金菊院,她只能苦苦劝导着柳姑娘放弃寻死之心。 高氏此刻的心里便较为复杂了,一方面欣喜姜氏这一回被自家外甥女在脸上狠狠抹了一道黑——倘若柳姑娘不哭不闹也还罢了,好歹还可以骗外人说这婚事早已定下,不过是两个孩子吃醉了酒犯了糊涂事,并非本意等这类的话掩饰过去,想来这年头风气开放,外人顶多当件轶事说上两天就过去了,可笑柳姑娘这个蠢丫头在这里寻死觅活闹得人尽皆知,姜氏的脸算是丢到家了! 而另一方面,高氏又十分气恼:这一次儿子犯糊涂做下了此等丑事,最终结果九成九是得儿子娶了这柳姑娘。柳姑娘是姜氏的外甥女,如此一来等于是娶回来一个内奸在屋里头,这教她母子二人今后还如何敢轻举妄动呢?真是!这柳姑娘还是索性死了算了! 唯一最为高兴的人非温二少爷莫属,朝思暮想的美人儿终于到了手,虽然这艳福来得有点糊里糊涂,但他才不会去置疑昨晚之事——活该你温老大到手的老婆被我捷足先登!我就是要气死你! 这一场闹剧直持续了一天方才柳姑娘哭晕过去而暂时告终。温老爷早早就得了信儿,一直独自在花厅里生气:这个姜氏!看她有个什么样的外甥女!一哭二闹三上吊,与市井泼妇有什么两样?!成何体统?! 老人家的心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孩子,因而除了恨二儿子糊涂不成器之外并未觉得孩子犯了什么不容于世的罪名。他温家是名门望族,家大业大,她柳姑娘嫁过来难道还能委屈了不成?看她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把温家当成了火坑油锅还是什么?!真是不识趣!连带着也生了姜氏的气,决定要冷她一段时间,这阵子只往四姨娘秦氏房里歇去。 姜氏把柳姑娘的家人请来,晓以理动以情,以势逼以利诱,先说服了柳姑娘的娘家人,而后一伙人齐上阵,花了三天的功夫,总算劝得柳姑娘打消了寻死的念头。柳太太叹道是:儿啊,你就知足罢!就算那二少爷是个庶子,将来能分到手的家产也比咱们家不知多了多少倍去,你还图什么呢? 是啊,温二少也没有那么差,长相酷似温大少能丑么?可是——可是她柳含嫣就是喜欢温大少啊! ……说寻死,可真让她去死她也确实没有那个胆量,然而不死又能怎样呢?青灯古佛?漫漫人生就这么空耗过去?不可以,那简直比死还残忍。继续苟延活着?只人背后的口水就能把人淹死。思来想去只有嫁给温二少爷一条路了,没得选择。 ……好罢,只好如此。至少,至少还能同温大少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至少还可以每天见到他,这就足够了。 柳姑娘点了头,姜氏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商议婚礼事宜了,丑事已经出来,这婚期不能拖得太久,否则会被那些亲戚把柳姑娘笑话死。两家匆匆择了个吉日,就定在八月底,而后柳家人把柳姑娘接了回去备嫁,姜氏和高氏也便忙了起来,因婚期太近时间紧迫,直把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 画意便利用了这样一个时机,将从温大少那里领来的银子交给了柴嬷嬷,让柴嬷嬷利用自家亲戚在府中的关系,各自去收买交好的朋友,同时令他们传达这样一个讯息:温大少爷,是温府将来的当家人,温府内务大权也必然掌在未来温大少奶奶的手里,所以你们大家要看清时势,莫要跟错了主子,表错了忠心。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温大少爷掌管温府后,你们还能否保住眼前的职位、能否留在温府这样的大宅里做工挣钱,就全看你们现在的决定了。 对于那些无法用钱收买的,画意同柴嬷嬷两个因人而异施展手段,或用恩,或用情,或用女人,或用权力,或用威吓,逐一攻破逐一拢络,悄然间脱胎换骨,在姜氏与高氏为温二少爷的婚事奔忙之时,已将合府九成人心收入囊中。 听罢画意的报告,温大少一对亮亮眸子将她深深望住:“丫头……你当真是我的福星呢!我要如何谢你才好呢?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第38章 你知我知 “少爷是主子,哪有向下人道谢的道理?”画意垂下眸子浅浅而笑,她当真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这么看着他能轻松惬意地过日子,就很好了。 “今后只你我二人的时候,不许你再提什么主子下人,”温大少也浅浅地笑起,“不如这样可好——你若不嫌弃,我便认你做我的干妹妹,老爷那里当不会阻拦,从此你便也是这温府的主子,不必再辛苦伺候人了,怎样呢?” 干妹妹。画意抬起眸来轻笑,哥哥,有一个就够了。 “小婢天生是当下人的命,做不来主子。少爷若真想谢小婢,那就答应小婢一件事罢。”画意歪着头笑。 “好,你说。”温大少向前探探身子,做出倾听的样子。 “少爷你要好好地活,活到很老很老,子孙满堂……” 温大少偏开头去。 ……画意的情他怎会不知,画意的心他怎会不明,画意的好他怎会视若未见?他不得不偏开头,他不得不掩饰他的动容,他不得不咬着舌尖警告自己不能做那见一个爱一个的多情薄幸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攀着那个对自己根本无意的诗情不放,也许越难得到的就越想得到,也许自己根本就是个多情种、臭男人,无法做到情有独钟,再也许……他隐约能够察觉,画意,她是不会留在他的身边的,所以他怕,怕深爱,怕受伤,怕失去。说不定画意也是因了这样的原因才将她的情意掩藏着,两个人心知肚明,谁也不去说破,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种似有似无的情分,不抱任何希望与幻想地等着最终分别的那一刻。 ……分别?温大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预感,是的,他预感到画意不会再在他的身边待多久了,她快要走了,快要离开他了,而且,这一走,将再也不会回来。 “好,我答应你。”温大少轻答,两人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半晌才又道:“丫头,你……会离开我——咳,这里么?” 画意弯起了眼睛:他也是舍不得我的罢? “嗯,不会。”画意笑着,说着千百次相似的谎言,这一次还真是又甜又酸又刺痛呢。 “真的?”温大少回过头来,闪着亮晶晶的眸子。 他还真是个大孩子。画意笑得眼睛更弯了:“真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温大少心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做什么了?画意心想,眼下温大少的掌权之路已经铺平,只要他一接手温府生意,那就正正经经地成了当家人,成了当家人的话,温老爷应该就会把寒玉牌位的秘密告诉给他了吧?温老爷身边的一干管事也已经用钱打通,只要温大少主动一提,那些管事必会在旁帮腔,接手一事便能水到渠成。 好罢!加快些速度,九月半,取宝离开。 温大少得了画意的保证,心情又轻松畅快起来。这段时日府里上下都忙着温老二的婚事,也不必他帮忙,因此每天只管满园子乱逛继续装他的不学无术,身边也只带着诗情一个人,偶尔到避人处想摸摸人家的手或是亲近亲近,诗情要么就懒洋洋地瞥他一眼走开一旁,要么就不怀好意地做出反调戏的样子——温大少反而心虚了:这丫头没谱,所谓反调戏,说不定就是拳脚相加、连揍带掐,为了不在温老二的婚宴上鼻青脸肿地出现,他决定还是再忍一忍好了。 这一日逛啊逛的,来到了位于后院的祠堂,正有几个下人在那里打扫——温二少成亲后第二日是得带着新娘子拜祖宗的。 诗情往那边看了看:拜祖宗,这是个好机会。想必温老爷当天是会把那寒玉牌位取出来供众人参拜的,说不定可以不必等到通过温大少打听这牌位的秘密就能将宝盗走。正琢磨着,忽见温老爷带着一名穿青衫的男人从祠堂里出来,口中正说道:“既如此,那就一切拜托冷公子了。” 青衫人只将头一点:“温老爷不必客气,这是在下份内的事。”边说那眸子边无意地向着这边瞟了一眼,诗情不由一挑眉:是他?! 是他,那个在广寒居曾几次与自己同桌而食的男人。他怎么会在温府呢?正琢磨着,便见温老爷那厢瞅见了温大少,远远地一招手,温大少连忙带着诗情过去,见温老爷笑着向温大少道:“如风,这位是为父通过杨知府杨大人特意请来的功夫高手,冷落,冷公子。因如水成亲后要带着新媳妇拜祖宗,需要请出我们家的传家牌位来,前阵子城里又总有失宝传闻,故为父请来冷公子这几日帮忙看守,快来见过!” 温大少便笑着行礼,冷落也淡淡回礼。 诗情在旁垂着头,心里却觉得有意思起来:这个叫冷落的小子原来是衙门的人,真不知他若是知道自己曾与一个盗贼同桌共食后会是什么心情?这小子的功夫的确不错,那日在广寒居收拾那什么虎头帮狗头帮的小混混时虽只略略动了动手,却也能从其招式中看出大致深浅来。看样子这一次自己和心儿两个要格外小心些了,若非任务为重,他倒真的很想会会这个有缘的家伙呢。 冷落自从被那月光大盗从眼皮子底下盗走了陈府宝贝之后,着实深刻反思了几日。他认为是自己有太长一段时间没有遇到过对手而产生了轻敌和懈怠情绪的缘故。所以他重整精神,再一次将此前十起案件连同陈府这一起又重头到尾细细查了一遍,连最小最细的情节都不放过,终于——被他找到了这十一起案件的一个共同点,这,许就是破获盗宝案的最重要线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正当他在推测月光大盗下一个目标会是哪一家的时候,温老爷找到了杨知府。温老爷这个人很重规矩,而重规矩的人往往都有些呆气,所以他并不像其他家有重宝之人那般藏着掖着不肯对外人道,他更在乎的是宝贝的安全,且他也十分地信赖官府的能力。加之温府与官府本就关系密切,所以为了这一次温二少爷的婚礼上不出纰漏,他找到了杨知府请他派人到温府来保护他家的宝贝。 杨知府将此事告诉了冷落,冷落便请杨知府从中代为牵线,并不透露自己六扇门的身份,只以官府派遣的保镖身份来到了温府。至于温家的宝贝收在何处,温老爷倒也留了一手并未告诉他,只请他在这几日守在温家祠堂附近,婚礼当日严加看守即可。 不过这一要求也印证了宝贝必然就在祠堂附近的事实,冷落和明月夜心中都有了数。 等温大少带着丫头离开之后,冷落向温老爷提出了一个要求:他需要看一看府中所有下人的花名册、履历和入府时间等等,以确保做好万全的防范准备。温老爷当然答应了这要求,很快便将最全的下人资料交到了冷落的手上。 明月夜并没有夜探祠堂的打算,他不想打草惊蛇。心儿筹划辛苦了这么久,还是按照她的计划一步步一点点接近目标更为稳妥。 眼看再过几天就是温二少的好日子,画意向温大少建议是时候开始夺权行动了,就趁姜氏和高氏最忙最累的当口,攻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温大少来找温老爷,正正经经认认真真地道:“爹,前些日子儿子所说的想要学习家中生意一事不知爹的意思如何?眼看二弟就要成家,原本成亲一事应当长幼有序,只不过因此次情况特殊只好例外行事,然而婚礼当日族中亲友势必大举来贺,届时问起儿子来,见亲也未成又无所事事,丢了儿子的脸事小,让爹您在族里脸上无光事大。因此儿子的意思是好歹请爹先给儿子派些事做,如此亲友问起来也好听些。不知爹的意下?” 温老爷自是明白温大少的意思,且他也正在琢磨此事:毕竟温大少是温家的嫡长子,一个二儿子闹出此等丑事就已经够丢脸的了,届时族中亲友再问起大儿子来,见又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货,那他们家在族里可就要成笑柄了。温大少这番话正说到了他的心里去,因此便将长须一捻,向温大少道:“如风能有这份上进心倒是好的,只不过你此前从未接触过生意一道,猛然间要你插手进来,只怕困难重重,一时难以应付。不若先到铺子里坐上一段时间,适应适应再说?” 温大少涎着脸“撒娇”地笑道:“爹啊!您老怎么不明白儿子的心思呢?儿子并非急于接手家里整个生意,也并非急功近利想要立刻做出什么成就来,只是儿子……儿子这不是要面子么!待亲友问起儿子现在正做着什么,总不好说只成日在铺子里坐着学适应罢?二弟成亲那日咱们铺子里掌柜管事们难道不来道贺么?亲友若见他们对儿子毫无尊敬之意,岂不一样要笑话儿子是个软囊饭袋?儿子只想就这几日,老爹您好歹给儿子个头衔,让儿子先到铺子里混个脸儿熟、打打关系、立立威什么的,这样才不至在婚礼那天露怯——爹,就当您疼儿子这一回罢,拜祠堂那天我娘也在天上看着呢!” 天下父母心,谁家爹娘不疼骨肉?见儿子这么一撒娇,又搬出已故的妻子来,温老爷便再也没别的话说了,边叹气边摇头地笑道:“你啊你啊!这会子才知道急了?这会子才知道要面子了?早不知到哪儿去了!——也罢,明日你且随我到前头去,我把所有管事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你已准备接手温家的整个买卖,先唬弄过这几日去。只是千万不可胡来,你毕竟此前从未到前头去过,那些管事们未见得会服你,只这几日的话他们还不会有什么意见。可记住了?” “是,爹!”温大少咧出个最灿烂的笑容送给他老爹,可惜温老爷不吃他这一套,一袖子把他拂出了书房。 温老爷连日来一直只在四姨娘秦氏房里逗留,夜里也只睡在书房,一来因还生着太太姜氏的气,二来姜氏也确实太忙,每天累得倒头便睡,根本也没时间伺候他。所以温大少暂时接手生意一事温老爷便也没有支会姜氏,第二日就只管带着温大少往前头去了。 把温大少推到前台的过程异乎寻常的顺利,这让温老爷心里啧啧称奇,只是老爷子不知道,这些个管事有两成已经被温大少收买了,另有两成是早几年在温大少的授意下混进来慢慢爬到现在的位置的,剩下的六成里有温老爷自己的人也有姜氏安排的人,温老爷的人中又有一半属于愚忠的,即老主子在时我们为老主子效命,换了小主子之后我们就为小主子效命,没有什么区别。因此这一部分人对温大少的突然接手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剩下的那一半却在担心,担心这个小主子能否扛下温家偌大的家业,因而还在冷眼观望中。 姜氏的那部分人就有些忐忑不安了:怎么温大少要接手生意的事内宅事前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呢?是姜氏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吗?这两房主子势不两立的情况大家都一清二楚,姜氏应该不可能这么痛快地让温大少爷接手生意才对。因此这一部分人自然是对温大少的接手抱有敌意的。 这么算下来,所有管事中有一半的人是支持温大少的,另一半的人要么中立,要么反对,所以一时倒也没有压倒性反对温大少上台的情况出现。 第39章 毒手暗算 这一整天温大少就在管事们的引领下到温家的各个铺子里去熟悉情况,实际上温家生意的大部分情况他早就已经通过自己安排的人了解了十之八九,因此接受起来相当的快,让温老爷心里十分安慰。 温大少不在府中,画意也没有放松,她让柴嬷嬷去告诉那些看门儿的“自己人”,但凡有铺子里的人往内宅给太太递信儿一律拦下,只说太太近日太忙,根本没空管宅外的事,有事情就先等上一等,等忙过这一阵去再说。 那看门儿的原是太太的人,只因为这职务又小又低,太太才无暇管顾,因此才被画意和柴嬷嬷轻而易举收买下来,铺子里的人只知道看门的是太太安排的人,并不知道此人早已易主而忠,便只道这话当真是太太的意思,只好掉头回去,同几个太太的管事商议对策。 接连几天,温大少在生意上处理事务游刃有余,非但没有新手的生涩畏怯,反而如同个久经生意场的老手般沉稳干练,这让那些处于观望之态的管事们放下心来,再加上温大少自己的那几个心腹管事在耳边不住夸奖温大少的为人和能力,这部分管事便也归顺了过来,踏踏实实地开始为温大少办事。 接着,就在温二少婚礼的前两天,温大少动手了。寻了个由头,将所有太太安插进来的管事一律或发放外庄或明升暗降,重要职位一个不留。这些管事当然不服,因联系不到内宅里的太太,只好联名上书给温老爷喊冤,温老爷召集所有管事商议,大部分管事赞成大少爷的决定,于是温老爷也未多说,直接交给温大少全权处理。 一夕之间乾坤扭转,温大少将温家的生意掌控大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至于内宅,行事方式却不能同处理宅外事务一般,再怎么说太太姜氏也是主妇,只要温大少奶奶未进门,就不可能不让她管理内宅诸事,所以目前来说只要做到在府内各个重要的位置有温大少自己的人、有什么风吹草动能及时知晓、随时注意是否有人起坏心害自己就足够了。 温二少爷的婚事办得很是热闹,不知情的人绝看不出这样的规模是之于一位庶子的。第一是因为新娘柳姑娘是太太姜氏的外甥女,姜氏再怎么同高氏不对眼也不能委屈了自家的闺女,第二是温府儿辈的头一桩喜事,唯恐办得小了被人笑话,所以这一回温家是可劲儿地糟了一回银钱。 亲朋好友街坊邻里一概请到,官府的人也来了几个,甚至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也到了不老少,只停在府门外的马车就占了整整一条巷子。只不过呢,天公不作美,昨晚半夜里居然下起雨来,到早上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所以一干迎亲之人只好冒着半大的雨一路吹吹打打往柳家去,温家其他的三位少爷则随着温老爷等在大门内迎接宾客。没多久将新娘子迎回来,不过是拜天拜地那一套,热闹劲儿直从前宅传到了内宅来。 画意坐在炕上倚着窗子边看雨景边打络子,诗情盘腿儿坐在炕沿儿拿着个硕大的苹果吃。 “接下来呢?要怎么让温大小子去哄骗他老爹宝贝的秘密?”诗情边吃边问。 “……不知道呢。”画意懒懒地答道。 诗情扭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复又转回来:“你其实还是喜欢那小子的罢?若要让他去问宝贝的事儿,根本不必做这么多铺垫。你呀,就是想帮他的,对不?” “就你聪明!”画意在他后脑勺上白了一眼。 “那是,不看看咱有个啥样的妹子呢?!”诗情扭过头去冲着画意挤眉弄眼儿地笑。 “这一次我们须小心行事,你所说的那个姓冷的男人既然功夫不弱,我们便更要做到神鬼不觉才是。”画意将鬓角发丝拢向耳后。 “要不,我去会会他?”诗情笑问。 画意连忙摇头:“别,不能打草惊蛇,能远着还是远着些罢,反正也就这几天的事儿,等他走了再说。” 诗情回过身来,伸手捏在画意脸蛋儿上:“成,一切听咱家妹妹的。” 画意挥手拍过去:“死人!弄我一脸苹果汁!” 温大少直到傍晚时候方才得了个空子跑回白梅院换衣服,一进门便让棋声替他揉腰——这一天可把他累的!椅子也没坐一下,茶水也没喝一口,府门前厅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那一路地面只怕都已经被他踩陷了两三寸! 琴语端上一盅热汤来给温大少驱身上湿气,温大少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汤?以前从未喝过。” 琴语便道:“这是画意熬的,也不知是什么,只说是少爷在前面忙累一日必然腰酸腿乏,加上又下着秋雨,身上也得进了寒气,晚上还要陪酒,喝这汤虽不能尽治好歹也有些用处。” 温大少听了心中一暖,四下里看看:“画意呢?” 琴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小婢不晓得,这一整日那丫头除了熬这一盅汤外就没见着个影儿,这会子不知跑哪儿去了。” 温大少笑了一声,没理会琴语,只道:“把我那件螺甸紫的外衫取来,这一件淋得湿了。” 琴语便去衣柜里翻,翻了半晌也没找见,不由纳闷儿:“昨晚还见它来着,原就是预备今天给少爷换的,这会子怎么不见了呢?” 正说着忽见画意从外面进来,臂弯里正搭着那件螺甸紫的衫子,一见温大少回来了便笑道:“幸好赶上了。”边说边把那衫子放到椅上,然后去给温大少解身上这件外衫。 琴语气鼓鼓地走过来问道:“你把少爷这衫子拿走做什么?正找不见呢!” 画意笑着道:“因想着大少爷得穿着这件去前面陪酒,听说客人来了很多,少不得又要喝不少,便缝了个药包在领子里,这药有解酒醒脑的功效,放在鼻下闻一闻也能管些用处。” 琴语一时无话可应,忿忿地甩手走开了。 温大少垂眸看着画意给自己脱去外衫,而后将那件螺甸紫的衫子取过来给他穿上,正低着头给他束腰带,他忽地大手一伸将那双纤手摁在自己腰上,画意抬起脸来看他,他盯着这对星亮眸子看了半晌,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将手放了,任画意替他收拾妥当。 雨一直到华灯初上时仍然未停。因到贺宾客们已知温大少接手了温家的生意大权,故而殷勤上来敬酒者接连不断,姜氏和高氏直到此时才知道了这一消息,直气得一个倒仰没当场吐出几口血来。 姜氏一连忙了如许时日,本已是又累又乏,再乍闻如此噩讯,一时气撞脑门恶生五内,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去,坐在席上表面言笑盈盈内里却不住磨牙,飞快地转着心思。斜眼瞅见那厢温大少已被人灌得站立不稳,心下便生出一条毒计来:醉酒误事,上一回没能算计成你,这一回难道还会被你逃过去么?! 温大少这厢果真是不能再喝了,就算领口有画意缝的解酒的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轮流上来敬酒,一时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也有些模糊起来。正想找个脱辞直接回白梅院去,便觉有人走上前来搀扶自己,并在耳旁低声说道:“大少爷喝醉了,还是回房歇歇去罢,左右这席还得吃上一会子,大少爷歇会儿再回来送客也是无碍的。” 温大少便将头点了点,含混着道:“扶我回白梅院去。” 那人应了,扶着他一阵七拐八绕,也不知是从哪个门出去的,而后撑了伞,也不点灯,直管乌漆麻黑地往前走,直来到府中的清波湖畔,就见那人突地在温大少背上狠狠一推,温大少便一下子掉下了湖去。 画意正坐在灯下打络子,便见一个小丫头冒着雨匆匆地跑进院来,也顾不得敲门就直接迈进屋中,叫了声“画意姐姐”,而后便凑到画意耳边急切地道:“方才张嬷嬷在前厅瞅见太太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玉盏儿搀着大少爷从后门出了前厅,原想跟过去看看,又见太太另一个心腹丫头玉盘儿在门口守着,这才让小婢悄悄从前门出来给姐姐报个信儿……” 画意噌地站起身,从头上拔下一只玉簪子塞在这小丫头手里:“好妹妹,表谢的话姐姐就不多说了,你且先回厅里去,这事儿我知道了。” 小丫头还待推脱,被画意摇手止住,将她送出房去,而后连忙奔到厢房里去叫诗情:“快去前边找大少爷!沿着前厅后门找!姜氏只怕又要害他呢!” “呢”字话音儿还未落,诗情已经闪身不见了踪影。 温大少咕咚咚灌了一肚子湖水,头昏脑胀间只在湖里扑腾了两下便慢慢往下沉去,这个时候他脑中早已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他就是觉得难受,冷得要死,想张嘴吧,又要往里灌水,不张嘴吧,又憋得难受,眼看就要憋不住了,只好选择放弃。他甚至连骂一声的念头都无法产生,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沉在了这夜雨中黑漆漆的湖水里。 幸好,幸好明月夜不是神也不是鬼。他几个纵身便到了前院,正看见一个丫头打扮的人慌慌张张偷偷摸摸地从清波湖的方向跑过来,于是毫不犹豫地直奔了清波湖而去,却只见湖面上一片烟波,半个人影儿也没有。 凭着一对能夜视的眸子往地上四下里一找,见着湖岸边正有一男一女两双新印上去的泥脚印,便就着那方向一个猛子跳下湖去,摸索了半晌,一把薅住一个脚腕子,倒提着便将人从湖里拎了上来。 就这么头下脚上地将不知死活的温大少拎着抖了一阵,见仍没反应,只好平放地上,嘴对嘴地吹气到他腹内,以便将呛进去的水顶出来。忙活了一阵,终于见这小子咳了出来,吐出好几口脏水,还有两根指头长的水草,这才喘着睁开眼睛,还笑了一下:“诗情……给我做姨娘,好不好?” 明月夜一拳捣在温大少腹上,直打得又吐出好几口湖水来,痛苦地抱着肚子道:“疼……老天,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人家……人家这不是跟你好好商量呢?” “起来!自己能走罢?!”明月夜站起身,在温大少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能。”温大少趴在地上耍赖,他的酒还未醒,方才被湖水一泡,如今更是头脑不清。 明月夜暗骂一声,一指点晕了他,弯腰扛上肩头,几个纵跃便回到了白梅院。画意先让他去把身上湿衣换了——尤其那对儿假胸,被雨一淋早就平了,幸好还有个备用的。然后叫来琴语和棋声帮着一起脱去温大少身上衣衫塞进被窝里去,只对两人说是他喝得多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尽管琴语两个心中纳闷儿怎么没听到大少爷进院子的声音,不过此刻情形也顾不得多想了,三个人忙了一阵才安顿好诸事不知的温大少。 第40章 就是吓你 明月夜换了衣服进来,解了温大少穴道,温大少早已呼呼睡去,画意坐在床头替他擦着湿透的头发。待琴语和棋声因事离了卧房,明月夜才道:“姓姜的婆娘倒是好毒的心肠,把这小子直接推下湖去了。” 画意叹了一叹:“除掉一个还会有下一个,这便是生于大府的悲哀。” “所以,还是我们这样好,天不管地不管,逍遥自在,是不是?”明月夜笑着伸手在画意头上揉了揉。 画意抬起脸来也冲着他笑:“是,逍遥自在,这样好。” “要不……”明月夜一眨眼睛,低下头来到画意耳边,“我帮你把这小子一并盗走,可好?” 画意将他的脸推开,垂眸看了看温大少:“把他弄醒罢,一会儿还要去前厅送客,让他吓唬吓唬姜氏去。” 明月夜闻言伸了手狠狠去拍温大少的脸,被画意一把捉住瞪了一眼,便嘟起嘴来咕哝:“女生外向,果然不错,这就只认外人不认哥哥了……” “明月夜!”画意恼火地踢了他一脚,“有完没完?!不是早说了我不喜欢他么?!” “哈!”明月夜只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伸指不知点了温大少哪里,便见温大少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道了声:“撑死了!” 明月夜哼笑:你那是喝湖水喝的。被温大少瞅见,一把拉住手往胸前放:“诗情……你这臭丫头最会装傻,到现在还不明白少爷的心么?” “噗——”那厢画意没忍住笑出了声,明月夜扭头冲她做了个凶巴巴的表情,这才回过头来往外抽手:“你那颗心还是好好儿收腔子里罢。” “为什么?”温大少借着酒意盖脸死缠烂打起来,“爷就是想娶你!诗情,爷替你赎身,销去奴籍,然后悄悄儿地在城里买个庄子,再给你换个名姓,用钱买通官府那里做个假的履历,把我以前自己经营的买卖全划到你的名下,这样你也是个小富婆了……然、然后我就去向你提亲,把你正正式式地娶进门儿当正室,好不好?这主意好不好?我想了很多天呢!” 明月夜挑着半边唇角盯着这个挣扎着坐起身抱住自己腰的男人——这小子没毛病吧?! 画意则在后面眨着眼睛看着温大少和明月夜:他居然会喜欢“诗情”?……这……老天也忒弄人了…… “放开。”明月夜去扒腰上的胳膊。 “不放,你不答应我就不放。”温大少死死抱着,虽然隐约觉得这腰有点硬有点粗。 “我是男人。”明月夜道。 “不管,妖人我也要。”温大少根本没走脑子,反正今儿是赖定诗情了,说啥都不放手。 “再不放手我就揍你了。”明月夜道。 “打是亲骂是爱,你揍死我好了。”温大少这么多年的浪荡公子不是白当的。 明月夜举起拳头,才要照着温大少的鼻梁骨砸下,被身后的画意赶了两步上来拦住,忍着笑道:“不能打,打肿了一会儿怎么到前厅送客?” “不许笑!”明月夜瞪她,臭丫头。 温大少听见了画意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找,对上画意一对含着笑的眸子,便也跟着傻笑了两声:“画意,丫头,让你姐姐跟了我,好不好?” “好。”画意笑着点头,伸手过去扶他,温大少便松开了明月夜,画意坐到床沿上,轻轻在他太阳穴上摁揉了一阵,“大少爷,感觉好些了就起身罢,还要去前厅送客呢。” 温大少这才猛然惊觉般地一扭头:“我几时回白梅院了?” 正好琴语熬了醒酒汤进来,温大少便浓浓地喝了一碗,由一同跟进来的棋声和画意一齐动手重新换了衣服,站起身时还是有些打晃,画意便给明月夜打了个眼色,明月夜不情不愿地过去将他扶了,粗声粗气地道:“小婢扶大少爷往前头去罢。” 温大少抬手在明月夜的鼻尖上捏了一把:“喏,你还是心疼你家少爷的,对不?” 画意再一次没忍住笑,连忙用手捂住嘴。 明月夜真想一脚把这混蛋小子飞到房顶上冲雨去,这一回他是彻底在心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姜氏正在前厅盘算着温大少“不幸”因醉酒失足落湖后自己应该表现出怎样的一种悲痛才不致使人疑心,却觉身旁心腹丫头玉盏儿哆嗦着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便转脸过去递了个眼色:怎么了? 玉盏儿用手向着厅门一指,一张脸白得鬼似的,小嘴翕合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姜氏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厅门口看去,这一看险些惊得从椅子上摔下去——便见那本该已经死在清波湖里的温大少爷正被一个粗大丫头扶着摇摇晃晃地从外面进来,身上衣服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从湖里爬出来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姜氏连忙瞪向玉盏儿:“你没按我说的做?” 玉盏儿早吓得懵了,哆嗦了半天才嗑嗑吧吧地道:“太、太太,小、小婢的的确确把、把大少爷……绝不曾错!” “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因厅内还有众宾客,姜氏不好再多问,只得狠狠瞪了玉盏儿一眼后扭开头去,面上只作平静,心下却不住地犯嘀咕:玉盏儿行事一向可靠,不可能没按自己的话去做,且看温大少身上的衣服已不是方才那一件,显然是回白梅院换过了,头发也很湿,绝不是淋雨淋到那样程度的,细思之下,这温大少确是被推下过湖无疑了。只是……只是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任谁也不可能保持神色如常,何况温大少又不是不认识玉盏儿,肯定明白这事儿是自己主使的,但他从进厅门起自始至终都未向自己这边瞟过一眼,就算视线偶尔掠过,那眼神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除非他是神仙,否则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无动于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姜氏一时拿不准温大少的心思,反而惴惴不安起来,她在脑子里不停地设想温大少会怎么对付自己,会怎么在温老爷面前告状,以及自己应当怎么应对,想出了各种各样可能会发生的事,又得费心费脑地去为这各种各样的可能想对策。没一会儿姜氏脑门上便见了汗,头也一阵一阵地发晕,明月夜将姜氏心虚焦急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下不住好笑:心儿这丫头还真是越来越坏了,故意不将方才之事告诉温大少,使得温大少在姜氏眼里显得高深莫测,于是胆颤心惊胡思乱想,短时间里甭想安宁。 蒙在鼓里的温大少此时却是一派轻松,除了酒尚未醒头有些疼之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眼看时辰渐渐晚了,有宾客便开始作辞离去,温老爷叫上三个儿子一起去送客,姜氏也只好强打精神应付那些女客。 一直忙到近三更温大少才和明月夜两个回到白梅院,热水洗漱了倒头睡下,一宿无话。 第二天放了晴,一大早温大少便起来穿了正式些的衣服,带上诗情往前厅去。今天新人要拜祠堂,想着将来自个儿和诗情成亲也是要拜的,所以带上她先去熟悉熟悉各个环节。 来到前厅,无非是新娘子给公婆敬茶,公婆赏红包什么的那一套。柳姑娘——温二少奶奶悄眼去看坐在位子上的温大少,却见仍是那般英俊潇洒,然而少了几分风流,多了几分沉稳,比之从前更加的有味道、更加的引人沉沦了。 温二少奶奶心中一痛:天知道她的洞房花烛夜是怎么过来的,和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同床共枕,简直像用刀在凌迟她一般!她不得不将这个男人假想成她梦中的情郎温大少,如此还能让她好过一些,然而当天亮时睁开眼,那难以言表的失落与绝望却加倍地涌上心来。 温大少垂下眸子将温二少奶奶的目光挡在眼皮之外,他有点恼:这女人忒不知廉耻,既然已经嫁了老二,就该把私心杂念断了才是!如今当着全家人的面还如此大胆妄为,真是——! 一时厅内礼毕,便由温老爷带着一干温家人出了前厅往祠堂的方向去。远远地见温老爷请来的那位衙门高手在门口立着,温老爷近前拱了拱手,笑道:“辛苦冷公子了!” 冷落淡淡回礼,目光飞快地在眼前众人面上扫过:那月光大盗若果真这次的目标在温府,说不定就易容掺和在这群人的中间,万不可掉以轻心。 来拜祠堂的除了温家人之外就是一干随身伺候的丫鬟们了,个个垂首敛裾,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见温老爷带着众人鱼贯进入祠堂内,在堂前蒲团上依次跪下,焚香磕头念念有辞,与别的人家儿拜祖宗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更不见温老爷将那寒玉牌位取出来让众人参拜。明月夜心下琢磨开来:莫非这庶子成亲还够不上格去请那寒玉牌位?非得嫡子成亲才可以么?难道还得心儿用个计令那温大混小子也短时间内成了亲? 参拜完毕,温家人重新回到前厅用餐,继而温大少要到铺子里去看生意,明月夜便一个人先回了白梅院。心儿问起拜祠堂的情况,明月夜简单说了,末了道:“不成我今晚就去祠堂里打探打探。” “不急,”心儿摇头,“那个姓冷的高手还在府里,还是不要冒险得好。我看我们还是另想办法,通过温大少去探温老爷的口风罢。” “心儿,”明月夜伸手轻轻托起心儿下巴,望住她那对清清亮亮的大眼睛,“我想好了,这一回过后,再也不会让你如此辛苦费神了,是我无能,我……” 心儿小手掩住明月夜的嘴,阻住他后面的话,佯嗔着道:“怎么,想是扮女人时间太长,人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以后怎样以后再说,但若你想要把我甩到一边去自己干活儿,除非你先不认我这个妹妹!” “臭丫头,”明月夜笑了一声,捏了捏心儿脸蛋儿,“那就以后再说好了。你可想好了怎么通过姓温的小子去套那老爷子的话了么?温小子脑袋不笨,莫要引起他的疑心才好。” 心儿若有所指地瞟了明月夜一眼,含笑道:“总会有法子的,莫急。” 明月夜狐疑地盯着心儿,总觉得这小丫头在算计着自己什么。 第41章 不娶便纳 一时有姜氏身边的丫鬟玉盘儿拎着个小竹篮儿进了院子,琴语迎上去见礼,见玉盘儿笑道:“这篮子里是昨儿我们太太的表姑妈来道贺的时候带来的新鲜菱角,她们那里盛产这东西,因而拿了不少,太太便让给少爷姑娘们都送上一些子。姐儿几个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不到园子里玩玩儿去?左右大少爷未在,又用不着你们伺候。” 心儿在屋里听见,和明月夜对了个眼色:这是姜氏派来打听虚实的。 因玉盘儿是太太跟前儿的红人,琴语便上赶着巴结,连忙拉住往堂屋里带,还亲自倒上茶来,两个人坐在那儿聊起了闲天儿,无非就是昨儿个婚礼上的趣事趣人之类,一时说到温大少醉酒,玉盘儿便问琴语温大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琴语便答未曾注意,她发现时温大少已经在房中了,衣服全都湿了个透,醉得不醒人事。又问及昨晚温大少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琴语答曰不过是平常话,送客回来就睡了。 玉盘儿带着答案回去禀给姜氏,姜氏愈发摸不准温大少的心思,因她已失去了对温家生意的掌控,在夺回失地之前先要保住现存的领地,内宅事务的大权万不能再被温大少夺去。然而姜氏除了柳姑娘这个外甥女之外便也没了其它的亲戚可以安排给温大少作亲了,所以现在的形势与之前反了过来,那就是短期内不能让温大少娶妻!一旦娶妻,自己手里这份权力势必会分出一部分去给了温大少奶奶,形势会对自己更为不利。因此眼下必须要想个法子阻止温大少娶妻,可如今温大少对温家的生意已经上了手,就算他不主动提,温老爷也会琢磨着给他成家了。要想个什么法子呢…… 温大少从外头回来,还未来得及往白梅院走便被温老爷使人直接叫到了上房去。因近日来听铺子里的一干管事时常夸赞自己的大儿子聪明能干,温老爷心里十分高兴,因而见了儿子面也不似往日那样紧绷着一张老脸了,慈眉善目地让儿子坐下,问了问铺子里的事,见儿子处理得当进退有度,不由更感欣慰,父子俩说了一阵,这才慢慢转到闲话上来。 见温老爷饮了口茶,笑道:“如风哪,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纳个通房丫头么?怎么也未见动静?” 温大少一听这话头便明白了老爹这次把自己叫来所为何事,假作正经地答道:“这不是儿子才刚接手家中生意么,不敢为他事分心,便将这事儿放了。” 温老爷点着头:“为父看你在生意上做得还是不错的,既然才刚接手,就平稳着进行一段时间罢,莫要冒进、不必急于突破。生意上先这么着,左右没什么事,你也该考虑考虑成家的事情了。不如为父过几日在家中办个赏菊宴,遍邀城内有头脸的人家带着家眷来,你也好看看其中是否有称意的姑娘,如何呢?” “爹,儿子现在满脑子都是生意,儿女情长之事暂不想考虑……”温大少忙道。 “生意要管,亲事也要顾!”温老爷加重了语气,“都这么大的人了,连个房里人都没有,说出去要让人传闲话的!不管怎么着——这事就这么定了,为父这就草拟客人单子去……” “爹!爹!”温大少哭笑不得地拦道,“儿子不是不想成婚,只不过因为才刚接手家中生意,大半时间总要待在铺子里,若因此而冷落了新奶奶,那岂不是不美?依儿看还是过些时日再说成亲的事可好?总不急在这一时嘛!” 温老爷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别家的小子到了你这年纪都急着娶妻,你呢,却躲着娶妻,真不知你这小子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既然不急着成亲,那便先纳两房妾室罢,身边有人照顾着也好些。” “爹,儿子不是有丫头们伺候着嘛……”温大少连忙道。 温老爷眼睛一瞪:“丫头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同那个叫什么诗情的丫头光天化日下在园子里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此事若传出去还叫你爹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温大少一听这话便知是温老二在老爷子耳边吹过歪风,不由暗叹了一声:本为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温老爷继续气道:“成日就知同丫头们鬼混,你现在好歹也是当家的人了,还这么不知礼仪廉耻可怎么在人前行事?!给你房里头放两个人,也好收收你这性子!” “爹——”温大少暗叫不妙,还待反对,却被温老爷手一挥阻住后面的话。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不必多说!你这就回去叫人打扫空房罢,过两日摆个宴,把那俩丫头正式纳了!”温老爷已经不耐烦了,口气强硬不容推拒。 温大少了解温老爷的性子,守旧固执,一旦当真决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改变,尤其还是这类事关温家后代旺子旺孙的问题,绝没有通融的余地。心下叹了一叹只好不再违拗,心道回去再想法子,却又听得温老爷子说到两个丫头,不由怔了怔,问道:“哪两个丫头?” “就是你们太太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玉盅儿和玉碟儿,”温老爷道,“太太操心你这婚事,特特地把她身边儿得力懂事的丫头送与你,你要记得去谢过太太才是!” 太太,姜氏。温大少恍然,原来这又是姜氏的诡计,她还真是不依不饶啊! “爹,儿子不喜欢那两个丫头,要纳妾的话,儿子只纳自己屋里的人。”温大少耍起了无赖。 温老爷怒道:“你屋里的丫头要么狐媚子惑人要么就是才进府不懂事的,如何能当妾?!如何能收你这性子?!玉盅儿玉碟儿两个丫头行事沉稳识礼懂仪,模样儿也算不错,总好过你那院子里的丫头们成天弄得乌烟瘴气!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纳妾不过是让她们伺候你、给温家增子增孙罢了!你这说得什么混帐话呢!” 是啊……妾不过是男人泄欲和生子的工具罢了,若是对妾产生了什么爱情,那才真真是笑死人了。温大少挑挑眉,他知道这是自古来的规矩,虽然此前他也一直是理所当然这样认为的,然而自从身边多了诗情和画意这两个丫头,他却再也不能做此想法了,只觉得这么一想就是侮辱了这两个女子,所以才不由自主脱口说了“傻话”。 眼见温老爷这一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丝毫没有转寰余地,温大少索性也不再多说,敷衍了两句便辞了温老爷回往白梅院,使了个借口把琴语和棋声打发出去,只叫着画意和诗情两个在房里,将门关上说悄悄话。 “诗情,你倒是说说,爷这回要怎生是好呢?”温大少将温老爷逼自己纳妾之事说了,而后一双眼睛瞟向诗情。 “那就纳呗。”诗情哼笑,你纳不纳妾关我个屁事。 “你不在乎将来多两个‘姐妹’啊?!”温大少睁大眼睛。 “与我无关,别扯我说事儿。”诗情毫不留情地道。 “嗳呀死丫头,枉费我对你痴心一片,居然说这么绝情的话。”温大少委屈地眨着眼睛,诗情恶寒地抖了一下,温大少便又问向旁边的画意,“丫头,你说呢?” 画意笑了笑:“既然少爷没法子推脱,那就纳罢。” “啊,连你也这么说?!”温大少更加委屈了,“少爷我的贞操只想留给诗情一个人呐!” 画意又好笑又红了脸:“少爷纳了她们不见得就非得……同房啊。”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温大少也笑了,“只是那两个丫头若来了咱们的院子,一来咱们很多事办起来颇不方便,二来呢,我怕她们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你们两个。她们来了毕竟就是姨娘,而你们也只是丫头,总得听她们的吩咐,这一点我最放心不下。” “那……少爷可有了对策了么?”画意问。 “对策嘛,倒是有一个,”温大少笑得很是暧昧,瞟了诗情一眼,“既可以让我理直气壮地不去她们两个的屋子也可以保证你们两个在我不在的时候不被欺负,那就是——我在收她们两个之前先把诗情纳了,如此每天待在诗情身边,就可以把老爷子那里对付过去,且我不在的时候,那两人也不敢来欺负画意——到时候画意就去伺候诗情好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先纳诗情的话她们也不敢造次,如何呢?” “不行。”诗情淡淡一句抛过去,一点不给温大少情面。 温大少悄悄冲画意使了个眼色,画意心中好笑,面上则不露声色,只道:“左右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办法总会有的,一时想不到也不必勉强。少爷该去前厅用晚膳了。” 温大少装模作样将头一点:“也罢,急也急不来,待我回来再说罢。”说着便叫了琴语和棋声跟去前厅伺候,房里只剩下诗情和画意。 画意歪着头看向诗情,诗情只瞥了一眼过来,淡淡道了句:“你这丫头少打我的主意。” 画意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半仰着脸儿望住诗情:“大丈夫欲成大事不拘小节,你连这点都做不到,还盗的什么宝?” 诗情——明月夜哼了一声,双臂在胸前一抱:“我不是什么大丈夫,我只是个贼而已,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盗宝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哦,那好罢,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画意低头看着自己绣花鞋的鞋尖,“我用其它的法子去解决,只是话要说在前头:你不许反对,不许插手。” “什么法子?”明月夜问。 “与你无关。”画意起身出门去了。 待温大少回来之后,画意同他两个躲进房里不知说了些什么悄悄话,明月夜在外面怎么运功也是听不到里面动静,心道心儿那个臭丫头,指定是用笔在纸上写字来防他偷听呢!也罢,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还能整出什么花样儿来! 次日一早,便见温大少叫了一干下人来打扫东厢房,家具去叫人到帐上领了银子买新的,摆设被褥窗纱帐子等也让人到库里领了新的来换上,明月夜知道这是心儿出的鬼主意——嘿!他偏就是不问,且看谁先沉不住气! 到中午的时候来了两个裁缝,说是要给准新姨娘量身做衣服,明月夜不由纳闷儿,新姨娘不是在姜氏那里么,这两个裁缝昏了头了跑到白梅院来?却见温大少正好从屋里出来,见了裁缝便一招手:“来罢,等着你们呢。” 明月夜便跟了裁缝进屋,却见心儿正在屋里站着,脸庞微微泛着红,温大少朝她一指:“量罢,仔细着些,要是做出来不合身且看本少爷不砸了你们的招牌!” 两个裁缝连忙点头哈腰地赔笑:“不敢不敢,小的定当竭尽全力,让新姨奶奶穿得舒服又合体!” ——什么?!心儿要做新姨娘?!明月夜直气得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把这丫头提起来狠狠打一顿屁股——胡闹!简直是胡闹!这个臭丫头!她她她——为了这个姓温的混小子居然——居然连名声都不顾了! 第42章 逼良为妾 眼见明月夜在这儿双目喷火,温大少和画意两个只作未见,一个含着羞任那裁缝量着尺寸,另一个便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直到尺寸量毕,温大少伸出一只手去摸向画意脸蛋儿,满脸疼惜地道:“辛苦你了画意,爷不会亏待你的……” ——好好好!这个臭丫头胳膊肘朝外拐!——想嫁就嫁罢!老子不管了!明月夜转身大步地出了这屋子,回到丫头们住的厢房,一屁股坐到床沿儿上只管生气,一时听得脚步声到门口,而后推门进来,见是温大少,笑着向他道:“诗情傻丫头,躲在房里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帮画意准备准备,今晚便要设宴正式纳她了呢。” “今晚?!”明月夜扭头瞪过去,“怎么这么急?!” “不急些太太那两个丫头后天就要进门儿了。”温大少笑得理直气壮。 ——心儿——臭丫头!你这是逼我呢?!明月夜气得险些就在床上坐化飞升,好容易压住火,跳起来便往外走,才经过温大少面前,忽被温大少一把抓住胳膊,低下头来望住他,轻声地道:“诗情,你当真……不肯嫁我么?现在换人还得及。” “换人?”明月夜骤然明白了心儿的鬼主意——这臭丫头知道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委屈地嫁给温大少,她知道他必会为了她而妥协、改变主意不拘一回“小节”——这臭丫头!太可气了!太可气了!自始至终这小臭妮子就是在算计他!为了这个混蛋小子居然把自个儿哥哥就这么活生生卖了!问世间谁家的妹妹会干出这种事儿来?! 明月夜挥开温大少的手径直出了厢房直奔进正房,见心儿那臭妮子正悠哉游哉地负着手立在后窗边上赏院子里的秋海棠,于是二话不说上前狠狠照着那小屁股来了一下子,直把心儿疼得跳了一下,回过眸来怒冲冲地瞪向他,明月夜率先一伸手盖住心儿脑瓜儿顶:“还敢瞪我?!你还敢瞪我?!敢情儿是我这家法不灵了?敢情儿是我这哥哥没人愿要了?是不?!” 心儿用力把这手从脑袋上扒拉开,边整理发丝边道:“你怕的什么,反正你是男儿身,又吃不了亏!” 明月夜心道谁说男人和男人就吃不了亏了?!只是这话当然不能同心儿说,只得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让我嫁——呸,你让我跟他同房,我男扮女装的事铁定会败露,难道你以为他只是单纯同我躺床上睡个觉?!” 心儿被他说得笑出来,红着脸道:“你想法子不让他碰你不就得了?他又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只要你不同意,我想他不会……霸王硬上弓的……嗤……”说到此处愈发忍不得,捂着嘴笑得眼都眯了起来。 明月夜瞪她:“再笑!……等等!‘霸王硬上弓’这词儿你从哪儿听来的?” “《诸史杂记》上有这个典故啊。”心儿眨着眼道。 “——不对!那是正经的史事,讲的是个什么将军霸王的事,可这个词这么个用法儿绝不是你一个小小丫头能想出来的!——你是不是偷偷看什么杂书了?!”明月夜一指点在心儿的鼻尖儿上,表情很是古怪。 心儿吓了一跳,猛然间想起脑海里这词儿的由来——都是那本可恶的《蕉窗春情》!脸蛋儿腾地一下子红了,一把拍开明月夜的手,转开身走到椅子上坐下,装着不耐地道:“你胡说什么!正事儿还没商量就乱说些有的没的!” 明月夜歪着头盯着心儿上上下下看了一阵:唔……这丫头真的长大了呵,居然开始对男女之事感到一丝丝好奇了。难道……难道他真得开始为她物色如意郎君了么…… “别看了,我有话说。”心儿瞪了明月夜一眼,收敛心神,“让你嫁……嗯,让你假意给温大少做姨娘,其实另有目的。看得出,他对你当真是一往情深,或许我们恰可利用这一点,让他去套温老爷的话……” “你让我用美人计?”明月夜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断道。 “难道你不想早早拿到宝贝离开这温府?难道你想再扮几个月的丫头?”心儿挑起秀眉,“这是最快的办法了。你若不愿意,那就我来。” “去,女孩子家怎能不顾名声!”明月夜断然反对,“除非你当真想嫁那小子?!” “咦?我们天生地长、视礼教如无物的明大公子几时也开始拿名声当幌子了?”心儿似笑非笑地望住明月夜,“打从我们进了这一行,名声就已经被踩在脚下了,哥你难道还指望我们能够清清白白地脱离这个泥沼么?性命和名声哪个重要,你和我不是体会最深刻的么?” 明月夜看着心儿仍显稚嫩的面庞,心中一阵微微的痛。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的妹妹可以吃香喝辣住安逸的宅子,自己的妹妹就要在这样小的年纪同自己出生入死做些下九流的勾当?!为什么别人的妹妹可以同喜欢的男人相恋、成亲、生子,自己的妹妹却连喜欢一个男人都不敢说出口?!当别人的妹妹还在想着明天穿哪件裙子用哪样香粉的时候,自己的妹妹却不得不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如何对付那些深宅大院里的豺狼虎豹! 这世上的事有多么的不公平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明月夜走过去,将心儿从椅子上拉起来搂进怀里——他发誓,他一定要让心儿过上最好的日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喜欢哪个男人就把哪个男人要到手!为此,他连死都不会在乎,更何况其他? 温大少丝毫不意外诗情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做他的姨太太,因为他对画意有十足的信心,他相信画意必能说服诗情嫁给他。虽然这么做也许会令画意感到难过,但是感情不是同情,更不是施舍,他是喜欢画意,但他更愿意把画意当成自己的妹妹。所以下一步他就打算禀明温老爷认了画意当干妹妹,这样就可以给予这姐妹俩最大的保护和尊重了。 如果不是因为姜氏那里逼得紧,温大少是绝不想这么委屈诗情草草纳了她的,不过诗情根本不在意这个,而且除了时间急之外,他的心情也很急——他是迫不及待地想娶诗情了,他要牢牢地守住她,让她再也避不开! 温老爷并未反对温大少匆匆纳妾,反正妾嘛,不过就是个工具,喜欢就纳,不喜欢就打发,又不是什么大事,多一个少一个的无所谓,简单仓促一点也不是大问题,因而也只寥寥邀请了几个相厚的亲友过来赴宴,权当日常小聚了。 姜氏倒也没什么话说,不过到底还是打着新姨娘没人伺候的幌子硬是拨了她房中的两个二等丫头到白梅院给了诗情使唤。 由于诗情是“新娘子”,没法儿再跟在温大少身边保护安全,所以画意便亲自同着琴语两个随着温大少贴身伺候,以防再像上次那样被人趁乱下毒手。 有画意在身边,温大少比任何时候都放心,再加上心里高兴,一不留神就又喝得多了。那厢温二少看着温大少春风得意的样子心中暗恨丛生,而温二少奶奶柳含嫣更是一颗芳心碎成了千百片,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 同样伤心的还有四姨娘秦氏,原本在那里同着姜氏一起招待女客,却被人拉去灌酒,加上姜氏心情又是不错的样子,非但没有为难她,反而笑着让她就势歇上一歇,多喝几盅喜酒。心中郁郁的秦氏正好借酒浇愁,不消旁人灌她,她自己就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如泥。 因这次温大少不过是纳妾,不能广邀宾客前来庆贺,索性就将府里上上下下一干家下人等叫来,在院子里设了十几张桌子,每院每房只留两三个看门的,其余全来凑热闹,一来是热闹些添喜气,二来也为了使温大少显得平易近人,拉拢人心。于是一直被温老爷挽留下来守祠堂的冷落也做为上宾被请到了前厅来,夹在一众宾客中只默默吃酒,并且冷眼旁观着厅内众生之相。 今日的新人温大少自然是最吸引目光的一个,冷落几次目光扫过他后不由注意到了他身旁的一个人。谁呢?只是个相貌平平极不起眼儿的贴身丫头。这丫头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紧紧地跟在温大少的身旁,几乎是寸步不离。她总是恰到好处地“无意中”拦开那些想要上前灌温大少酒的人,又总是及时细心地递上帕子让温大少擦去唇边或前襟上不小心洒到的酒渍,而那一双总是含着笑的眸子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厅中发生的事。 这是一个伶俐的丫头,冷静,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冷落没来由地有点羡慕温大少,且这个丫头令他模糊地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曾像片羽毛般地在他的心上轻轻轻轻地划过那么一下子,然后就消失无踪了。他几乎已经忘了那个人,她的长相,她的身形,她的声音,这些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能记得的唯有那对明亮的眸子,带着慧黠和温暖,像是一枚小小的烙印烙在记忆的碎片里。 眸子?——眸子! 冷落目光如刀,直直地向着温大少那边看过去,他手里捏着酒盅儿,心思却在电转,各种各样的碎片慢慢拼合起来,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一下子有了答案。及至温大少敬酒敬到这一桌上来的时候,冷落细细地盯了那丫头几眼。 一个人或许可以轻易地改变容貌,但很难改变眼神、声音、走路的姿势、以及行为举止间的小小习惯。冷落是六扇门里的精英,他受过各种各样的训练,识人辨人就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项。因此,他只从这丫头的眼神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唇角不由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温大少在画意的悉心掩护下其实只喝了六分醉,毕竟今儿个是他的好日子,他还要保持清醒去和他的诗情洞房……啧啧,只是想想他就急不可耐了,好容易熬到了吉时,辞了厅内宾客,跟喜娘及一干婆子丫鬟回往白梅院,推门进了新房,见诗情穿着桃红色的嫁衣,盖着同色的盖头,端端正正地在床沿上坐着,心里喜得直想立刻扑过去——哼哼,野蛮丫头,爷今晚上要把以前在你手上吃过的大亏小亏乱七八糟的亏统统用另外一种方式补回来! 喜娘啰里八嗦地说了些什么温大少已经完全听不进耳里了,只是不由自主地听凭指挥,挑盖头、喝合卺酒等一应场面上的事全套做完,终于等闲杂人等全部退出门去、房内就只剩下他和诗情两个的时候,温大少这才如愿以偿地坐到诗情身边,伸手过去便要拉她的手。 到了这一步上明月夜也没了气生——心儿说了,两个都是男人,又吃不了亏,何必在意这点“小节”呢?还是想法子诱出宝物的藏匿之处才最重要,能忍就忍了罢! 于是明月夜只好硬着头皮让这男人拉住手,听他唧唧咕咕地道:“诗情……宝贝儿……爷终于将你娶到手了……先香一个可好?” 第43章 洞房花烛 香一个?明月夜直想拿臭脚丫子堵住他的嘴。一把推开温大少凑上来的脸,甩开他的手,起身走到屋中央桌旁椅上坐下,二郎腿一跷,淡淡地道:“大少爷,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要娶我做正室的,如今说话不算话让我做了妾,这可怎么补偿我呢?” “咦?为夫以为娘子你不在意这名分呢。”温大少挠挠头,正色道,“如果娘子不喜欢现在的身份,为夫会尽量去争取族中同意,慢慢将娘子扶为侧妻、平妻,只是虽然扶妾为妻在我朝也有过先例,但老爷子为人固执守旧,只怕不是易事,还望娘子能耐心等为夫些时候,可好?” 明月夜笑了一声:“侧妻、平妻,却不是正妻。大少爷你还要娶正室,可小婢我呢,却不喜欢与人共侍一夫,所以待这阵风头过去,大少爷还是将小婢降为奴仆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段时日小婢与少爷在外假以夫妻之名,于内不行夫妻之实,对各自都有好处。” 温大少从床上跳了起来:“诗情,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是不肯委身于我么?我、我究竟差在哪里?你倒是说出来,我改还不成么?” 堂堂一个大少爷为了心爱的女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不可谓不痴情了,只可惜这份儿情用错了对象,明月夜挑起眉毛,淡淡笑道:“方才小婢说了,小婢不喜与人共侍一夫,也不愿为难少爷硬去求老爷同意将小婢扶为正妻,小婢与少爷注定有缘无份,还是莫强求的好。” 温大少立在床边,怔怔地望住诗情。他本以为就算诗情平日对自己爱搭不理,好歹也会有那么一两分的情意,只要自己心够诚,必然能感动她抛出十分的情来回应,却谁料就在今日这洞房花烛夜时他才彻底明白,诗情对他根本就是半分的情也没有,她之所以同意嫁给他,仅仅只是为了帮他应付姜氏的阴招罢了,根本、根本不是因为她也喜欢他! 温大少觉得嘴里有点苦涩,但他从来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于是很快重振精神,走过去蹲到诗情的身边,一手握住她的小手……嗯,手,十二分诚恳地望住她道:“诗情,你要相信我,我会努力去应付和改变这一切的。我要扶你为正妻,也绝不再纳妾,可好?” 明月夜哼笑:“不纳妾?这可是会被人耻笑和责难的话!你如此轻易地说出口,倒教我觉得你只是在唬弄我呢。” 温大少站起身来,在明月夜面前坐下,正色地道:“不是唬弄你,即便今日娶的不是你,我也早打定了主意此生只娶一妻,绝不纳妾。老爷子的这几个妾与妻之间的争斗你也看到了?我可不希望将来我的内宅像现在这般乌烟瘴气。” “就算少爷你有这个心,却未见得能有此力掌控这事。”明月夜淡淡地道,“老爷子为了多子多孙能不逼你纳妾么?何况还有太太时刻想着往你这屋里塞人布眼线,你躲得过这次能躲得过下次么?你现在不过是个大少爷,除了生意上有点权力外还能掌控得了什么?除非你完全当了这个家,否则你就不可能做得了这个主。” 温大少被明月夜说得微微蹙起了眉:“你说得不错,现在的我还不能事事做主,但是只要多给我些时间……” 明月夜用笑声截住温大少的话:“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别人会给你时间么?老爷会给你时间么?太太会给你时间么?” “那……娘子说为夫该怎么做呢?”温大少听出诗情话里有话,偏头望住她。 打了一顿棍子,这个时候也该给他个枣吃了,有打击有鼓励,这才更能激发温大少的斗志,哄他为我所用。这是心儿昨晚同明月夜说的——其实说白了就是让明月夜使“美人计”来的。——这个小臭丫头!几时学得这么坏了?!到了这个份儿上明月夜还真是一点儿退路都没有了。 心里头暗骂了一声,明月夜硬着头皮伸出双臂去,缓缓搂住立在自己面前的温大少的腰——呕,恶心死了!噩梦啊!这一定是噩梦!——呕! ……然后死死闭着眼睛磨着牙道:“我可以给你时间,但,你需先给我个定心丸,让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当家作主,有这个能力兑现你给我的承诺。” 温大少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俯身也抱住明月夜,情意谆谆地道:“好,娘子,我明日就想法子,尽快让你安心!今日……太晚了,你我先歇下,可好?” “嗯。”明月夜心里不停地骂着,这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他永远也不要再回想这一段经历,永远! 温大少如奉纶音般,小心陪笑着道:“那……为夫帮娘子宽衣,可好?” “不用!”明月夜双手护胸退了两步:敢占老娘——呸,敢占老子便宜?! “那……娘子帮为夫宽衣,可好?”温大少仍旧笑着道。 明月夜三两把将温大少扒得剩了中衣,而后丢上床去,自己则仍坐回桌旁吃那桌上的喜饼。温大少歪在床上,一手支了头,笑眯眯地看了明月夜一阵,半晌才又道:“不知娘子想要为夫怎生证明自己有能力当家作主呢?” 明月夜嘬去手上的点心渣子,歪着头“巧笑倩兮”地道:“我是个妇人家,见短识浅,你若拿生意上的事来证明,我也不懂那个。我只知道有了权才能保护自己,你给我证明你有权,我就信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温大少趴到枕上,挠着后脑勺:“唔……权……” 明月夜勾了勾唇,继续“天真烂漫”地道:“这样罢,眼看便是重阳节了,家家都要祭祖拜天,然而只有一家之长方能主持这仪式,你若有能耐承揽此事且圆满办成,我便再无二话。如何?” 温大少抬起头睨着明月夜,脸上笑得暧昧:“再无二话的意思是……肯真正委身于我了?” 明月夜将头一点:到时候老子拿宝走人,你小子跟枕头翻云覆雨去吧! 温大少一骨碌坐起身,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到时你可不许反悔!——需怎么为证?” “击掌为证。”明月夜拍拍掉到衣服上的点心渣儿,走过来伸出手。 温大少把头一摇:“不成,击掌为证不够分量,须知祭祖可是大事,因而老爷子肯将此事交于我全权处理的可能也是相当地小,我要下极大的功夫许才能将此事办成,只击掌不足以证明这事办起来有多困难!” “那你说要怎样?”明月夜不耐烦了:这小子还真够缠人的! 温大少眼儿一眯,绽出个极尽暧昧的笑容,而后一指自己的嘴:“以吻为证。” 哎呀嗬——臭小子蹬鼻子上脸是吧?看老子不把你揍得骨崩筋断!明月夜捏了捏拳头,忽地想起心儿临出这房间前在自个儿手心里用指尖写的那个“忍”字来:忍,欲成事,必须要忍。何况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忍住岂不是功亏一篑了么!又转念一想:无妨,此事若成了,就把这小子揍成个傻子,让他永远也想不起今日之事来;若不成,就直接把他拍成肉饼,以挽回今日自己的损失。 而且……盗宝重要,一来这一次本就耽误的时间长,上头给的期限就要到了;二来他也不想再让心儿继续留在这温府中了——姜氏的动作近期越来越大,说不得哪天会算计到心儿头上来,他不想给任何人以伤害心儿的机会,大宅院里的斗争他不想掺和,所以他必须带心儿早早离开。 为了心儿,别说是……和个男人……亲嘴儿,就是和男人……呸呸呸! 主意打定,明月夜点头同意了。然而毕竟心有不甘,盯了面前温大少噘着求吻的嘴半晌,一发狠,扯过他的前襟,俯身吻了下去——哼,管他姥姥的!大家都是男人,谁被动谁吃亏,谁主动谁占便宜!就是再恶心老子也得是主动的那一方! 温大少没料到诗情不发则已,一发……如此热烈,他的嘴都被她硌疼了,真是个粗鲁的丫头!他伸手兜住她的后脑勺,想让这个吻温柔一些,却谁料这丫头不但一把拍开了他的手,还反而用手兜住了他的后脑勺,更加粗暴地吻——不,确切地说是啃他,唇齿交战间她咬破了他的嘴,他的牙齿也不小心擦破了她的唇,最终温大少实在受不得了——这哪里是接吻呢,这简直就是用嘴巴打架啊! 喘着粗气推开面前凶猛的佳人,温大少直劲儿摇手:“好、好了……就、就这么着罢……太晚了,咱们歇了罢……” 明月夜略感得意地用手背擦去唇角口水:小子,今儿可是爷占了你的便宜!于是也不脱衣,只把脚上鞋子蹬了,翻身躺上床去,一屁股把温大少拱到床内,自己面朝外掩上被子。 温大少贴过来想要搂住明月夜的腰,被明月夜推开:“既然已经定了,就好好准备兑现你的承诺罢,在此之前你我还是保持些距离得好。” 温大少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窝囊的新郎倌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就是喜欢诗情这样野蛮直率的丫头呢!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委屈的,今天可是他们两个的洞房花烛夜,抱都不让抱一下,真是。 一早起来,画意同那两个被姜氏拨来的丫头进房伺候,眼尖地发现了温大少和明月夜两人嘴上那可疑的小伤痕。画意眨了眨眼睛:哥哥这一回还真是受委屈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温大少一直在冥思苦想能够说服温老爷同意由他来全权主理重阳节祭祖事宜的方法,毕竟老爷子人还健在,是一家之长,他若是逾矩代为主持大礼,实在是对长辈的不尊重,这个诗情啊……还真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要用个什么法子呢?温大少把画意叫到房里想问问她有什么办法——直到此时他才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小丫头竟然越来越依赖、越来越离不开了,这一点令他有点儿惶惑。 画意想了一阵,问道:“如果老爷不在府中,祭祖也是会如常进行的罢?” 温大少将头一点:“祭祖是大事,无论如何都会如常进行,然而既然是大事,老爷子就不可能不在,就算有要事待办,那也是先压下,祭完祖再去办,绝不会有因事而误了祭祖的情况发生。” “如果是不办不行的紧急之事呢?”画意歪着头望住温大少。 温大少好笑道:“还能有什么事能重要得过祭祖呢,傻丫头?” “天地君亲师,在亲的上面还有天地和君呢。”画意眯着眼笑,“天和地我们无能为力,但是君么……” 温大少眼睛一亮:“你是说,利用朝廷的力量促使老爷子在祭祖那日不得不离开府里?” 画意含笑点头:“不是说咱们府同衙门有极好的关系么?大少爷或可利用这层关系迫使老爷不得不出府,从而使老爷将主持祭祖一事交与少爷。” 温大少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阵,一个计划渐渐在心中成形,不由笑向画意道:“丫头,你可知咱们家在外头都做些什么买卖么?” 第44章 计取大权 画意笑着摇头:“小婢不知。” “咱们家除了做丝织品的买卖之外,还做酒。”温大少老神在在地跷起二郎腿,端过桌上茶来喝了一口,“但是酒呢,咱们只做一种,就是菊花酒。所以每逢重阳佳节咱们的生意就非常的不错,毕竟吃花糕、喝菊花酿是千古不变的习俗,百姓如此,宫中亦如此。每年的重阳节前夕,朝廷都会要求全国各地的制酒商将自家酿制的菊花酒进贡上去,倘若这酒在宫中得了好评,那么一直到次年的重阳节前夕这一年之中,宫中所有的菊花酒便都会指定这一家特供,这对酒商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且也会对自家的生意大有好处,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各个酒商相互竞争的胶着期——因为每座城只有一家酒商能够上贡。” “而咱们家由于重心都放在丝织生意上,对酒这一边便没有下大力度,因此往年月桂城的贡酒商从来没有过咱们的份儿。但凡是贡酒,必须由当家人亲自运送进京——毕竟这贡品是直接入口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朝廷直接便可拿下那当家的问罪。所以么,我看今年我们倒是可以争取一下这唯一的贡酒商的名额……”温大少说到这里冲着画意挤了挤眼睛,“虽然少爷我目前名义上是当了家,但真正做主的还是老爷子,如果我们得了这名额,老爷子少不得要亲自上京——老爷子就爱这个,万一咱们的酒当真被选成特贡品,老爷子说不定还有面见大人物的机会,那可是老爷子做梦都想的事儿,嘿!这一趟就是不让他老人家去,他老人家只怕都不干呢!” 画意听了只是微笑,心里头既高兴又觉得愧疚。高兴的是温大少居然真有办法把温老爷哄出府去,愧疚的是自己兄妹俩为了盗人家的宝贝,又是骗取人家的信任又是怂恿人家去骗自己的老子……唉,这真的是,真的是她做得最违心的一次任务。 温大少说干就干,立时便动身去了铺子,上下打点,跑关系淌路子,那一套生意上的事诗情和画意是既不懂也无能为力,只能眼巴巴地等结果,终于在这一日得了温大少的好消息——今年月桂城的贡酒商名额,花落温家。 温老爷在晚饭时向众人宣布了这一喜讯,并且言明自己要亲自带人运送贡酒上京,那么……主持祭祖的事,就交给嫡长子温如风好了。 温大少喜滋滋地一进厢房门便想把诗情拉在怀里狠狠亲一个,然而看了看她正塞了满嘴的菊花酥后只得作罢。笑眯眯地往对面一坐,邀功道:“怎样呢,娘子?事情已经成了,我已经兑现了诺言,你是不是可以……” 诗情——明月夜淡淡瞟了他一眼:“八字才有了一撇罢了,祭祖的事待你圆满完成才能算数。你倒是说说看,祭祖当日的具体安排你可都规划好了?” “喔……娘子还是关心我的么!”温大少笑嘻嘻地伸手在诗情的嫩腮上捏了一把,嗯,好硬。“具体安排当然同往年一样,摆供,焚香,祝祷,祭拜,开席,简单得很。” “到时我也可以参加么?”明月夜“天真”地歪着头问。 “当然,你可是我的娘子啊!”温大少贴过来又想伸胳膊,被明月夜起身避开,坐到了床沿儿上去。 “一共要拜多久?温家祖宗一共多少个牌位呢?”明月夜又问。 温大少跟过去坐到明月夜身边,笑着捏捏他的鼻子:“怎么,怕跪疼了膝盖么?懒丫头。咱们温家祖宗一共十三块牌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十三块牌位,没有算寒玉牌位么?难道消息是假的?温家祭祖时都不供出这寒玉牌位的?明月夜心里嘀咕着,眨了眨眼睛:“老爷应该会把祭祖时的注意事项交待给你罢?” 温大少点头:“嗯,今晚老爷子要我到他书房去,估计就是说这事了。” “那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明月夜推他。 “急什么,先香一个嘛……”温大少涎着脸贴上去。 一回生二回熟,明月夜一把揪过温大少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而后温大少便肿着一张嘴心满意足地往温老爷书房去了。他前脚才走,明月夜后脚便换上了夜行衣,将门从内闩上,一缕轻烟般由窗口掠了出去。 温老爷将祭祖时一应注意事项细细交待给温大少听,末了道:“那位为父从衙门请来的冷公子我看行事沉稳、细心严谨,因而才一直留下他,就是为了这次祭祖时派上用场。你不妨抽空去同他聊上一聊,请他这一次再辛苦一回,务必看好咱们的东西。” 温大少点头:“是,爹。那密室的钥匙……” 藏宝贝的密室的钥匙,那是只有真正的温府当家人才能拿的,然而此次情况特殊,再加上温大少迟早也是要继承整个家业的,所以温老爷也只略略考虑了一下,便压低了声音让温大少附耳过来,将锁密室用的九把钥匙的所在之处一一告之,最后道:“切记:取宝时只许你一人进去,绝不能带有他人,哪怕是你们太太也不行,听清了么?” “听清了。”温大少略感遗憾,他本想带着诗情一起进密室开开眼的,如今也只好作罢。 窗外,明月夜将这父子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内,轻轻一笑,转身飞离了书房。回至白梅院后将心儿叫到房内,把方才听来的对她说了一遍,而后笑道:“就为了这么几句话,害我们费了多少周折?!这票买卖真是干亏了。” 画意摇头,笑道:“凡事都有因果联系。若我们不想法子取得他的信任,就不能让他放下戒心重用我们;若我们得不到重用,就没办法鼓励他化被动为主动去夺取温家生意大权;若他夺不了生意大权,就威慑不了府中下人,威慑不了府中下人,在温老爷面前说话就没有分量。只有他对外握有大权、对内树有威信时,温老爷才能放心将整个家暂时交到他的手里。这一切都是一步步循序渐进发展至此的,想要越过其中任何一个步骤都无法达到我们的目的,所以,我们并没有白干,也没有多干,这些都是必须要做到的,也防着将来我们走了之后官府派人来调查,看上去才不致使我们的身份显得太过突兀,也不致使我们的行为显得太过异常。说到底我们固然是盗贼,但做盗贼也要做得有技巧有耐心才是,那猫儿捕鼠可以不吃不动地在鼠洞口埋伏上好几天,若我们连这些细碎繁琐的小事都熬不过,那还盗得什么宝?” “嗳哟,小生受教了!”明月夜双手抱拳唱了个喏,趁心儿不备一伸手捏在那小脸儿上,“小大人儿似的,道理还一套一套的!盗宝还盗出学问来了。” 心儿扒开明月夜大手:“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今晚就去把那九把钥匙集齐,先进密室里看看去。”明月夜轻描淡写地道。 “既然听温老爷说那密室就在祠堂下面,我看你还是别那么急着去看得好,”心儿微微皱起眉头,“那个姓冷的高手还没有走,只怕温老爷就是留他看守到祭祖完毕呢。反正距我们的期限还有一段时间,不如等那人走了之后再动手。”心儿想着温大少成亲那日被那姓冷的直直看着自己就觉得不太舒服,那个人的眼睛很让人熟悉,可她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此前在哪里曾经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嗳,人家真的想跟那小子过过手呢。”明月夜不无遗憾地道。算了,还是盗宝为重,再说,心儿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冒任何的险。 不过呢,世事往往就是如此,越是不想碰见的人,就越是生生地会凑到一处。 温大少依了温老爷的话去请那位冷公子商议祭祖时的守卫问题,因此事事关宝贝机密,不好随意找个地方就说,于是温大少便将那冷公子直接请到了白梅院来。画意本来已被温大少放在了诗情房里伺候的,然而他用画意已用得习惯了,甚至几乎到了左膀右臂一刻也离不开的程度,所以当他回到白梅院的时候,一应事务还是由画意亲自负责,比如端茶递水,比如随侍身旁。 冷落再一次见到这个叫画意的丫头,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声色。他只是在喝茶的时候暗暗打量她、偶尔眸光扫处直接瞟上她一眼而已。画意呢,不卑不亢地立在温大少的身后,半垂着眸子,目不旁视,虽然感觉到了这个人的目光,但却连睫毛都不动一根:你看罢,能看出什么来呢?比这更紧张惊险的场面她不是没有经历过,仅仅凭两道凌厉的目光便能让她心神不宁么?那还真是有点低估她的定力了。 冷落不易察觉地勾起了唇角:这个丫头可以确定不是个一般人了。换作其他的丫头,谁能如她一样做到如此镇定沉静呢?这就是所谓的欲盖弥彰了。丫头啊丫头,你还是年纪太小了些,经历太少了些,经验不足了些,跟一个经手过数百件大案要案的六扇门大总捕相比,你呀,太嫩了。 温大少其实还是蛮欣赏面前这个冷冰冰的冷公子的,话不多但有礼有节,不高傲也不谦卑,冷静且有头脑,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温大少喜欢结交这样的朋友,他毕竟是个生意人,对他有用有利的人或事物,他不可能轻易放过。所以当两人商议完祭祖时的守卫事宜后,温大少并没有急着放冷落离开,而是轻松闲适地聊起了闲天,令他欣喜的是这位似乎不爱闲话的冷公子居然也没有急着要走,只是淡然有礼地陪着他说话。 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前一阵子那陈府丢失了宝贝的事,温大少便问冷落衙门关于此事可查出了眉目不曾。冷落不缓不急地答道:“那大盗来无影去无踪,行事诡秘,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大的线索,然而就在下从知府大人那里所得知的消息来看,想要抓捕此盗也并非毫无头绪。那大盗自以为手脚利落做得毫无破绽,殊不知他却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线索……” 说至此处,冷落停下来,有意无意地在画意的脸上瞟了一眼。 画意只是静静地立着,纹丝儿不动,就仿佛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一般。冷落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定力,这也是实为难得的,只可惜…… “喔?是什么致命的线索呢?”温大少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追问。 第45章 添火吹风 冷落慢慢地喝了口茶,而后才淡淡一笑:“这却是机密了,不能为外人道也。” “喔喔,那是那是,怪我问多了。”温大少连忙笑道,“在下还有个问题,冷公子若不愿回答也没关系——不知冷公子在衙门里所供何职呢?每月多少薪饷?” 冷落但闻这话音儿便知这位温大少爷是想将自己收为他用,于是不动声色地答道:“不过是杂差罢了,月饷五贯。” 五贯,不过才半两银,杨知府还真是不会用人。温大少这么想着,喝了口茶,挑眼儿望住冷落:“冷公子是个明白人,因此在下有些话也不想绕弯子,索性直说了——不知冷公子可有意到敝府任个职呢?月饷一两或更多。只为在下对冷公子的能力很是信任与欣赏,愿为冷公子提供一个更能展现己才的地方,不知冷公子意下如何?” 冷落笑了一声,淡淡地道:“在下本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才在衙门找了事做,所以厚颜说一声:银子能多挣,当然是再好不过。只不知大少爷要给在下安排个什么职位呢?” 温大少见冷落话中已有了八分同意,因笑道:“护卫。只管我这白梅院的安全,包括在下本人、在下的姨太太、在下的丫头,以及白梅院一草一木不受任何人的伤害。怎样呢?” 冷落垂下眸子:本正想着用个什么法子能接近温大少的白梅院,不成想他居然主动找了上来,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因而重新抬眼道:“先谢过大少爷赏识,容在下再回去考虑考虑,明日给大少爷答复。” 温大少痛快地将头一点:说什么考虑不过是走个形式,若就这么立即答应下来未免显得太过功利,对原主顾很是不敬。这是很正常的套路,彼此心知肚明,这事至此已经算是成了。 又闲话了几句,温大少起身将冷落送出门去,转身回来坐回椅上,笑眯眯向画意道:“如何?我们雇个高手来看家护院,从此便不必再担心那起有心之人暗中算计了,以后我在外面做事亦可不必担心你和诗情在家里受人欺负。” 画意心下却道不妙,那个姓冷的也不知什么来路,只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就觉得此人并不简单,且照明月夜所说,以此人的身手绝不可能只在衙门里做个杂差,看他那意思似乎到白梅院来任职正中其下怀,这么一来自己同明月夜两个日后的行动势必受到限制,尤其现在正到了关键时刻……还真是头疼。 想了想,问道:“咱们这是内宅,外来男子也可随意进入么?” 温大少笑起来,伸指向着画意一点:“傻丫头,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你那念头同咱家老爷子一样古板守旧呢?一般来说,只要有主人允许,外客是可以进入内宅的,当然,最好是在有主人在场的情况下。我雇这位冷公子来保护白梅院,并不是要他天天泡在院子里,你们的闺房他当然不能进,只不过是要他平日守在院外,若你我或是诗情需要外出,便由他在暗处守护即可。” “老爷会同意么?”画意问道。 “老爷对此人也很是欣赏,相信不会阻拦。怎么,丫头你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家伙?”温大少笑着望住画意。 画意暗叹温大少心思细腻敏感,面上却是一笑:“那倒不是,能有人来保护少爷安全是再好不过的事,一切听凭少爷安排。”想起他被姜氏暗算险些在湖中淹死一事,还是觉得宁可自己危险些……也要让他安全的好。 由于温大少纳了诗情为妾,姜氏原想要硬塞给他的玉盅儿和玉碟儿便只能无限期地向后拖,再加上温大少这一回又得以主持祭祖,无异于向众人宣告:这个家,已经由他来接手了。 姜氏很不甘心,很恼火。也不知几时起自己就开始在温如风这个孽种的手上连连吃亏……好像,好像就是从温老爷发卖了他院子里的一干丫头而后又买进新的丫头开始,是的,就是在那之后,那小杂种就一下子仿佛变了个人般,连连出手使得自己应接不暇。难道……难道是他的身边有了什么高人指点不成? 姜氏有点后悔当初没有给高氏和柴嬷嬷助把力,让她们把白梅院的那几个丫头彻底整残了。当然,也许现在也还不算晚,就趁温老爷上京不在府中、温大少又要忙着操持祭祖事宜的这个空当,她姜氏要一点一点收复自己的失地,就先从温大少的老窝白梅院下手! 不过呢,要动手的话也不必她亲自动,毕竟推温大少落湖那件事在她心里还有些阴魂不散,所以还是退至暗处让别人先上罢。这个“别人”么,自然就是我们那位自诩聪明、与温大少势不两立的二姨娘高氏了。二虎相争两败俱伤的结果是姜氏最乐于看到的,因此她要做的只是在那一位的跟前儿添添火吹吹风,便能烧它一个旺旺烈烈! 姜氏自个儿倚在榻上笑了一阵,而后让玉盘儿去请二少奶奶柳含嫣到房中来说说话儿。不多时柳氏便来了,姨甥两个床上对坐了,喝了阵茶、闲话了几句,姜氏的话头便渐渐转到了白梅院。 “你那大哥哥还当真是个能干的,瞧瞧,短短十数日内又是接手了家中生意,又是纳了妾,又是准备主持祭祖,不愧是他们哥儿几个的榜样,你日常在房里也要劝着老二多跟他大哥学学,别成日撵猫斗狗的不务个正业。”姜氏一句话里好几个坑,一是柳氏已经过了门儿做了温家的媳妇,对温大少的称呼便需改成“大伯”了,她却还在她面前说什么“大哥哥”,只因为姜氏对柳氏的心思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儿对温大少的爱意一直未减,每日全家人在一处吃饭时,她那对眸子总要时不时地瞟向温大少,所以姜氏便用“大哥哥”这称呼故意勾她,勾她忆起错嫁的事,忆起嫁前憧憬成为温大少奶奶的美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二来,姜氏把“纳了妾”三个字咬得重了些,就是要柳氏嫉妒,要她恼火,要她升起那酸葡萄的心——你嫁不了温大少,有人能嫁,嫁的就是那白梅院的丫头,你不气么?这样英俊优秀的一个男人,臂上枕的不是你,却是个下贱卑微的丫头,你能服么? 第三,姜氏毫不留情地指出温老二与温老大的差距来:瞧瞧你嫁的那是什么男人?!要权没权,要能力没能力,你跟着这样一个男人一辈子不委屈么?女人这辈子,嫁鸡随鸡也就算了,好歹你得让这鸡能打个鸣罢?!成天只知道扎着头在地上找虫儿吃,你后面那几十年的岁月都要如此忍受么? 柳氏被姜氏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颗芳心都纠成了一团:是啊,她怎么能服气?!她怎么能就这么认了呢!妾身已嫁,这辈子与大哥哥只能是相见无言暗自神伤了,可——可她怎么能忍受自个儿心中完美如神的男人被个下贱的丫头生生玷污糟蹋了呢?!她又怎么可以让自己那不成器的丈夫在心爱的人面前如此不堪无能呢?那会让她也跟着在大哥哥的面前自惭形秽的!她希望,她希望自己哪怕已经嫁作人妇,也能在大哥哥的心中永远完美无缺。 姜氏瞟了柳氏一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方又接着道:“我不是不知道你们老二那点子心思,你为人妻子的也要时常劝着他些,多到你大哥哥那院子里走动走动,毕竟是亲兄弟两个,将来还要互为臂膀光大家业,总这么疏远岂不让外人笑话?老二若是不肯听你的话,你就同你婆婆说去!兄弟之间多来往多关心总是好的。可听得了?” 多去白梅院走动走动,这正合了柳氏的心意,如此便可更近些地看到大哥哥了,因而将头一点,姨甥两个又闲话了一阵,柳氏便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午饭后,温老爷同温大少一起去了铺子打点贡酒事宜,姜氏便留下几个姨娘在身边伺候。先打发三姨娘吕氏去偏房里做针线,又打发四姨娘秦氏带着几个丫头进卧房去给温老爷准备上京路上穿的衣服,跟前儿便只剩下了高氏一个人。 姜氏处理了几件手头上的事后随意看了高氏一眼,淡淡道:“如今你也有了儿媳妇,别成日只知道训丫头骂婆子的,倒也规劝规劝你们二少爷收收玩心。待老爷回来后好歹也让如水到铺子里给如风帮帮手,这么大个人了,媳妇儿也娶了,至今还一事无成,说出去让人笑话!” 高氏暗暗撇了撇嘴:你当老娘不想么?!那温如风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短短时间内竟将整个温家生意掌在了自己手中,哪里还有她家如水半点置足的余地?!表面上则恭声应了。 姜氏出了一回神,方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前阵子你那支丢了的钗子可找到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高氏便又是一肚子的火:若非你姜氏那日在老爷面前将答应搜院的事推了个一干二净,我又岂会失了柴嬷嬷这么个臂膀不说还被老爷禁了足?!因而咬牙答道:“不曾找到。” 姜氏只作未看到高氏眼中恨意,淡淡笑道:“照我看只怕是你不小心戴着它逛园子掉在哪里了,近来我也没听谁说捡到那钗子,说不定它还在原处丢着,你倒是可以让丫头们平日留意着些地上,或许还能找得回来。到底那是老爷赏你的,丢了可惜,若实在找不回,再看老爷高兴时求他赏你一支完了。” 这话却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高氏蓦地记起自己那时让心腹丫头悄悄把那钗子埋在了白梅院的梅树下来着,这会子那钗肯定还在那里,或可再利用一下…… 姜氏将高氏神色看在眼中,心下一笑,复又说道:“说到丫头,我们大少爷那几个后来买进来的倒是得用得很,沉稳能干不说还有个旺主相,这不,其中一个不就做了姨娘么?咱们大少爷也是自此顺风顺水,买卖干得好,内宅的事儿也样样来得,所以我说啊,这主子们的身边光有贤妻慧妾是不够的,还得有能干的丫头伺候着,没了这些丫头们,主子们也就顾得了外顾不了内,做什么也不能顺心顺意儿了。” 高氏听了这话心中又添了层恼——那温大少纳的丫头,听如水说就是那日在园子里给他没脸的那一个,更听说白梅院里还有个叫画意的丫头,上回柴嬷嬷搜院硬是被她拦在了门外,还真真是不把她这半个主子放在眼里了!若不是那个画意,她也损失不了柴嬷嬷这有力的帮手,若不是那诗情,自家儿子也不会在好友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就是那帮丫头!那帮可恶至极的丫头! 姜氏见火添得差不多了,便推说自己累了想小睡一会儿,让高氏自行回房不必伺候。高氏揣着一肚子火回到自个儿院子,左思右想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偏巧温二少奶奶柳氏正过来寻她闲聊,婆媳两个凑到一处念叨起温二少爷和白梅院的那些子事,倒越说越投机起来。 第46章 借刀杀人 翌日,温老爷带着贡酒及挑选出来的一干家丁随同衙门的护贡官兵一路上京去了,合府上下各有各的欢喜,唯独一人却是悻悻不乐——四姨娘秦氏。九月初七是她的十八岁芳辰,往年温老爷都会好生替她置一桌寿宴的,今年温老爷去了京里,只怕这一回她的生辰就要在平淡孤独中度过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到姜氏房中立规矩的时候,姜氏居然笑眯眯地问起她今年的生辰想要怎么过,这简直——简直是破天荒了!一时也没敢多说,只道听凭太太吩咐。姜氏便笑着向旁边的高氏和吕氏道:“今年是咱们四妹妹十八岁的芳辰,万不可潦草过去。尤其老爷此时不在府中,我们更不能亏待了四妹。照我说,不妨就大大的办一次,也不必请外人,只把四妹娘家人接来,同着咱们合府上下齐为四妹好生庆贺,你们两个的意思呢?” 连太太都发了话,高氏和吕氏当然不能说什么,便脸上挂笑地连声称好。姜氏看了高氏一眼,笑道:“只是因四妹的生辰同祭祖日相离太近,这次老爷又不在府中,虽有咱们大少爷操持,却也不能疏忽。我只怕这几天要协助如风安排诸多事宜,不能尽全力操办四妹的寿宴,不如就将此事交给二妹来办罢,左右我未进门儿前二妹也理过内宅之事,这个任务当不在话下罢?” 高氏虽然心中不愿却也不敢推脱,何况权力本就是个令人挡不住的诱惑,哪怕只是一时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能握在手中,那感觉也是好的。于是高氏福了一福含笑应下了,姜氏便叫人去取对牌来给了高氏,笑着叮嘱道:“不必怕花银子,务必要办得热热闹闹才是。反正也没外人,有些礼数也不用拘得太紧,能办出新意来最好,让咱们四妹好生乐呵乐呵。” 秦氏躬身谢了,姜氏便叫她和吕氏先回房去,只留下高氏商议寿宴事宜,倒也没有多说,只提了提温老爷对秦氏的宠爱,提了提秦氏去年冬天给温老爷和温大少各纳了双鞋底儿,提了提温大少纳妾那晚秦氏喝得烂醉,又提了提醉酒误事最要不得。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高氏向来一恨太太姜氏高自己一等,二恨四姨娘秦氏独霸老爷宠爱,三恨温大少是嫡长子,正压了自己儿子去。如今可被她逮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能同时除去秦氏和温大少这两个眼中钉的一箭双雕的机会!至于太太姜氏,目前来说还有些利用价值,暂且不去管她。 高氏从上房出来后便急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子,叫来温二少爷,母子两个关起门来说了很久的话,同一个时候,姜氏正歪在软软的靠枕上懒洋洋地喝着茶。 冷落正式受雇于温大少而来到白梅院时已是下午了,温大少由于要操办祭祖事宜,这几天暂时去不了铺子,只将事情交给几个心腹管事掌理,自己则窝在白梅院的房中安排家事。经由传话丫鬟通报,忙忙地将冷落请进屋来,又唤画意倒茶,却见只有姜氏硬塞进来的那个叫勺儿的丫头端着茶进来,便问她:“画意呢?” 勺儿答道:“画意姐姐被二少奶奶叫去描绣样儿了,此刻不在院里。” 温大少不由奇怪那二少奶奶自己有丫头不使唤偏要来用他的丫头,转而一想,画意向来心灵手巧,女人家描什么绣样儿的兴许她也是个中高手,将她请去代劳也并不足怪,因而也未多说什么,只转过去同冷落说话。 画意回来的时候冷落正在院门外立着,金红的夕阳将余晖洒在他瘦削的身形上,清冷中透着几分沉郁的霸气。画意不由想起个人来,然而也只是在脑海中瞬间划过,没能捕捉得到。才要跨进院门去,却见这位冷公子忽然将脸转过来看她,带着抹似笑非笑地发问:“画意姑娘,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画意停下步子面向他,夕阳的光正晒在脸上,不由眯起眼睛,笑着道:“冷公子好会开玩笑,昨儿个我们不是才见过面么?” “喔,在此之前呢?”冷落走上前一步,就在画意的面前立住。 “在此之前?”画意不退不避,仰起脸儿来看他,“在此之前小婢一直在白梅院,冷公子一直在衙门,只怕是不曾见过的。” “唔……画意姑娘不是一个多月前才进的温府么?进温府之前呢?”冷落带着抹笑意地盯着画意的眼睛。 这个人——他调查过我?!画意心中警觉,面上仍旧不露声色,浅浅笑道:“进温府之前小婢一直在牙婆子手里。不知冷公子问这个是何用意?” 冷落不紧不慢地负起手来,却不答画意的问话,仍只是继续问他的:“敢问是哪一个牙婆子?住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画意歪着头俏皮一笑:“冷公子不肯回答小婢的问题,那小婢也就不答冷公子的问题了。”说着转身跨进门去,把冷落扔在门外。 冷落一时只觉好笑:这个小丫头狡黠得紧,她是充分地利用了自己的先天优势——女人,年小。一个小丫头同你耍无赖你难道还要认真追究么?说到别人面前去被笑话的也是你。 冷落摸了摸鼻子,忽然有点斗志满满:这个丫头有意思,很有意思,让他忍不住地想和她斗一斗,让他很想看一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画意前脚刚进门,太太姜氏后脚便派管事婆子满府里通知各院各处:老爷不在,所有下人更需注意自己言行,倘若在此期间发现有违规矩者,必当加倍重罚! 见画意回来,勺儿便从房中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里,从枕头下面拿出个绣样儿,然后不紧不慢地出了白梅院。一路走走停停,赏赏落叶赏赏夕阳,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上房大院。从东边角门进去,穿过穿堂,来到东厢房的窗户根儿下,四下里看了看,并无半个人影,便压低着声音向窗内道了声:“玉盘儿姐姐,我来给你送绣样儿了。”听得里面有人应道:“进屋来罢。”勺儿便依言绕到正门去,闪身进了屋。 掌灯时分,姜氏歪在榻上让玉盏儿给她捶腿,玉盘儿则坐在小杌子上打络子,半晌才听得姜氏缓缓开口:“你们说,这温如风雇了个护院儿的守卫来,莫不就是因为上一次落湖的事儿?” 玉盘儿边打络子边道:“听勺儿说,大少爷倒是没有提过咱们这边的事儿,只让那人守着院子,需要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儿。照小婢看,此人还是相当危险的,他身上带着功夫,万一大少爷想要害太太……那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 姜氏想了一阵,忽而笑道:“虽说这些年我朝风气日渐开放,男子入内宅也不是不可以的事,但终究内宅里大多住的都是女眷,总有不方便的时候……那姓冷的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正是血气方刚,天天儿眼里晃着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能不动心思么?何况那白梅院里还有咱们大少爷最为宠爱的情姨娘呢。” 玉盏儿略停了停手,低声试探:“太太的意思是?” 姜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须得提醒提醒你们二姨奶奶:那位冷公子名义上怎么也算得是咱们府重金请来的,你们四姨奶奶的生辰宴合府下人都有份儿喝酒,又怎能不请他一起用宴呢?嗳嗳……酒是好东西,喝多了却也容易迷心乱性呢。” 玉盘儿和玉盏儿相视一笑,各自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活计。 第二天一大早,上房里就异乎寻常的热闹。温大少带着诗情前来请安的时候,二少奶奶柳氏正在太太面前拿着帕子抹泪儿。听说是柳氏刚刚丢了盒名贵的香粉儿,那是花了五十两银子托了娘家人特特从京里买来的,只有名门贵族才买得到,面市的一共才不过三百盒,能买到其中一盒是多么的不容易,可它却就这么不易而飞了,这叫柳氏如何不气?她才刚过门儿还不到一个月,就有人偷东西偷到了她的头上,难道是看她好欺负么?她真是又委屈又恼火。 太太姜氏也是一脸怒容:老爷才刚离府,便有人干起了这等鸡鸣狗盗下三滥的事!昨儿她才刚使人满府里警告过,居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真真是不把这一大府的主子放在眼里!此贼务必要捉到,不重罚不足以儆戒其他下人! 见温大少进屋,姜氏便放缓了颜色,向温大少道:“如风,此事依你看要如何处理?” 温大少笑道:“太太这话问的——太太是当家主母,这种事理当太太权全处理,孩儿自是听太太的吩咐。” 姜氏便笑道:“这个我自是明白,不过白问你一句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这里便全权处置了——只是因涉嫌府中下人盗窃,怕还要各个院子里查看去,有上一回柴嬷嬷的例子在先,我是恐如风心里头还过不去,倘若你不肯,那就不去白梅院也是可以的,左右你的那些丫头我看着都很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 温大少心下哼笑了一声,姜氏这么说不过是挤兑他罢了,他哪能当真不让人去搜看呢?当然,前提是所有的院子都在被查之列,他可以不破这个例。反正自己院子里那些个丫头确乎都不是眼高手低的人,且那冷公子昨天也一直在院子外守着,姜氏根本没有机会做陷害的事,因此他并不怕姜氏带人去搜院。 于是笑道:“太太说笑了,既然每个院子都要搜看,那儿子的白梅院又岂能破这个例呢?但凭太太吩咐就是了。” 姜氏便将头一点:“那就这样罢。含嫣,你且说说,你那香粉儿最后一次见到是在何时?” “就在昨日早上。”柳氏从温大少的身上收回目光,“平日我都只把它放在妆台上的,也没有刻意收着,今早起来梳妆时就不见了,找遍了整个院子,哪里都没有。” 姜氏点头:“香粉儿那东西不同别的,若是掉在哪里只怕里面的粉儿就都洒出来了,若要认真找不可能找不到,而今却遍寻不见,可以肯定是被哪个眼高手低的偷了去了。只不过,你那香粉儿是放在卧房里的,又不是随意放在哪个地方,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去拿到手的,我看不如先从昨日早上到今天早上之间去过你那房中之人的身上查起罢。” 姜氏话音一落,温大少已然明白了这一次事件的真正阴谋——她们的目标是画意!昨儿画意不正是被柳氏叫去房里描绣样儿了么!她们——她们可真是够狠够毒的,莫说他这个嫡长子了,就连他身边的丫头都不肯放过!这个柳氏,他原以为她不过是为情所迷才做了那样的错事,却谁料她竟也是个争权夺宠的恶俗女人,这样狠毒的心肠,简直愧对“女子”这样一个美好的词汇。 温大少垂下眸子,将眼中怒火牢牢掩住:画意是绝不可能偷柳氏的什么破香粉儿的,怕就怕她是在不知不觉间着了对方的道,需想个法子确认画意不会被诬陷才能让她们去搜院! 这厢柳氏的樱口里正往外吐着画意的名字,且,从昨天早上到今天早上,进出过她卧房的人除了她的丫头们就只有画意一个人。 第47章 连环歹计 “我已经让人把整个院子都搜过一遍了,我们那院子里并未发现丢失了的香粉儿。”柳氏这么说着,言外之意:她的丫头们没有偷那香粉儿,该查的是画意,是白梅院。 姜氏今早一听到柳氏的哭诉便明白了她们婆媳俩想的是什么招,这虽然是故计重施,但从柳氏给她的暗示来看,这一回是可以十拿九稳找到赃物的。所以她乐得顺水推舟,且又经过了温大少的同意,就算老爷回来得知了此事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不过事情做得不能太过明显,因而姜氏假作想了一想,道:“话虽如此,也保不准你房里的丫头们把那香粉儿藏到了别处,还是各处各院都查看一下得好,几位姨娘当也没有什么意见罢?” 高氏当然没意见,吕氏向来是个闷嘴儿葫芦,秦氏又没什么心计,因而三人都摇头说没有。当下姜氏便亲自带了众人,叫上一干身强力壮的婆子,从柳氏的院子开始一路搜查起来。温大少才要寻个借口回去白梅院让画意防范着些,却被姜氏先一步看出意图来,也不看他,只淡淡地向着众人道:“此次失窃之事十之八九出于下人之手,为防出现误会,大家暂且先莫要回去,免得到时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纠缠不清。” 温大少心内暗骂一声,只好作罢。 旁边的诗情一直面无表情地跟着,心内却更是骂翻了天——姜氏,高氏,柳氏,这些女人居然合起伙来想害心儿?!若是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老子就一辈子做女人! 为防有人走漏消息给白梅院,姜氏特令眼前所有知情者暂不得离开,且每查过一处,该处人都需暂留原地,不得四处走动。于是带着众人一路挨院儿查过去,当然是毫无收获,眼看查完了二小姐的院子,下一个就是白梅院了。温大少不由有些紧张,万一姜氏和柳氏当真想了法子栽赃画意,他要怎么救她呢?他一向行事沉稳,可这一回他却有些慌了,他暗恨自己没能更早一些将冷落请来保护这个院子,他暗恨自己在如此重要的时候居然不能为画意做任何事,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离不开画意,他……他要如何是好呢? 姜氏带着众人跨进白梅院去,琴语棋声连同画意等所有白梅院的丫鬟闻声连忙从屋内迎出来,姜氏只淡淡向身旁几个婆子道了声:“看好这几个。”而后便率先进了西厢丫头们的卧房。另有几个婆子直奔了妆台,掀开妆奁,拉开抽屉,里面一应物事悉现眼底,姜氏便让柳氏亲自上前查认,柳氏探头看了一阵,心中不由跳了几跳。 原本这一次的计划她是十拿九稳的,所谓丢失的香粉儿,其实就是她上一回到白梅院来硬塞给画意的那一盒。虽然其价值并不是如她方才所说的足有五十两,但也属相当昂贵的妆品了,以一个小丫头的薪饷来看,她就是攒上三年也买不来这样的一盒粉。在柳氏看来,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得了这样的厚赏,是绝不可能随意丢掉的,要么拿去同别人显摆,要么就会收藏或自用,所以她敢肯定画意还留着那盒香粉,只要她留着,她就百口莫辩——当时在场的除了她们两人就只有她柳氏的丫头杜鹃,没有人可以为她作证! 然而眼前的妆台上却并没能看到那盒香粉儿,柳氏的心里头不由有些嘀咕,转头看了姜氏一眼,姜氏便向那几个婆子道:“柜子也打开看看,还有枕头下面,床底下。”婆子们依言上前一一打开,当拆到一个包着衣服的青色包袱时,柳氏欣喜地发现了那盒香粉儿——“就是这个!太太,这就是我丢的那盒粉儿!”说着两步上前劈手将那粉盒拿在手里。 姜氏心下一笑,面上则不动声色地向个婆子道:“拿了这包袱,到外头问问是哪个丫头的。” 画意等人正在院子里头立等,一时见个婆子拎着包袱,姜氏等人在后面跟出来,乌拉拉站了一院子,十双眼睛里有八双都望在画意的脸上,其中还有温大少的一双,满是担心。画意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仍悄悄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放心,而后垂下眸去。 姜氏、高氏和柳氏揣着看好戏的心思望住画意,听那婆子问道:“这包袱是谁的?” “回……回嬷嬷,那包袱……是小婢的。”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却是勺儿。 姜氏愣了一愣:“是你的?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确是小婢的。”勺儿心中惴惴,尽管自己是太太的人,可某种不太好的预感还是让她觉得心里莫名地发虚——究竟出了什么事? 姜氏有些傻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拿眼瞪住柳氏:你是怎么搞的?!弄了半天竟是想除去我的人么?! 柳氏也有些傻,看了看画意又看了看勺儿:怎、怎么会这样呢? 倒是高氏在旁最先反应过来,劈手拿过柳氏手里的粉盒,在勺儿眼前晃了一晃,道:“这盒粉是从你包袱里找出来的,价值五十两纹银呢!你区区一个小丫头哪里买得起?说,是不是谁送你的?或是不小心塞错了包袱?” 高氏话中的提示之意再明显不过,直把温大少和诗情听得不约而同冷哼了一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勺儿也不知是明白了提示还是想到了什么,连忙点头道:“回二姨奶奶的话,这粉儿确是别人送小婢的,是、是画意送的!” “画意!你倒是说说看,这粉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姜氏立刻接了话尾道。 画意不紧不慢地躬身道:“回太太的话,想是勺儿记错了,小婢不曾送过她香粉儿。” “胡说!”勺儿连忙叫道,“你忘了么——就是太太把我拨到白梅院那天,你把这粉儿给了我的!” 画意笑了,温大少和诗情也笑了。 聪明如画意者,当看到高氏拿出了那盒香粉儿时便明白了这一遭突袭的目的。这盒粉儿是柳氏早先塞给她的,早不闹晚不闹,偏偏今天才闹出来,由此可推知柳氏是才刚想出的要陷害她的主意,再加上昨天柳氏又无缘无故地把她叫去描绣样儿,两下里一联系便能猜出柳氏的计划——必定是诬陷她昨儿去她房里时偷了她的香粉儿。 所以呢,画意故意推说勺儿记错了,引勺儿自己说出画意送她香粉儿的时间来——勺儿被拨来白梅院是数天前的事儿,你柳氏昨天才丢的粉儿,那就与我画意没有半文钱关系了。 也不等画意答话,温大少已然开口截住道:“既然是勺儿到白梅院时画意送的,那就绝不可能是弟妹丢的那一盒了——弟妹不是说那香粉儿昨天早上你还用的么?时候不早,太太可以继续往下搜查了。” “且慢!”高氏目光阴冷地道,“先不管这香粉儿是不是二少奶奶丢的,只说这粉儿五十两银子才能买来一盒,画意区区一个丫头,哪里来的银子买它?” 温大少笑起来:“我就说看着这粉盒眼熟呢——那原是我的一个朋友刚从京里回来买的,正逢我才刚收了姨太太,便送给我要我拿去哄新娘子开心的,想是情姨娘赏给画意的罢?”说着看向身旁的诗情。诗情便点头称是,温大少复又望向姜氏:“既然事情都弄清楚了,太太还不继续往下查么?只留在我这院子里迟迟不去,倒让做儿子的心中不安呢!” 姜氏此时心中正恼着:这个柳氏!这么笨的法子亏她也想得出来!害自己以为她布了多么无懈可击的一计,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彻底让温如风嘲笑了一回!真真是气煞了! 高氏见柳氏计败,忙给那厢梅树下立着的自己的心腹丫头绿蕊使了个眼色,绿蕊趁人不注意,用脚在那梅树根处刨了几下,果见上回被她偷偷埋于此的钗子还原封未动地放着,心中大喜,佯作吃惊地轻呼了一声,道:“二姨奶奶!这、这不是您前段时间丢的钗子么!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高氏快步过去低头一看,“又惊又恼”地道:“可不是么!这是怎么回事?!”转而扭头瞪向画意,“那一次我丢了这钗子,让柴嬷嬷到这院里来问上一问,就是你这丫头死活挡着不让进门,如今在这儿找着了,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偷的?!” 唔……好一出连环计呢,打着寻香粉儿的幌子就可以进到白梅院来,而只要能进得白梅院,就可以借机寻找那支被偷偷埋进来的钗子。画意暗暗点头,一时只觉好笑,几时自己竟成了这帮太太奶奶们的眼中钉了? 画意瞟了温大少一眼,温大少用手揉了揉鼻子——他当真险些笑场,生生这么忍住,一本正经地也走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笑着问向高氏:“我记得二姨娘丢的那支钗子是老爷送的罢?是金钗还是珠钗来着?” 这个温如风!都到了这个份儿上难道他还想狡赖不成?!高氏又有些恼又很是得意,提着声道:“是金钗!纯金打的!就是这一支!”说着弯身把那钗捡在了手里,高高举起晃了一晃,好让在场众人都能看到。 温大少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眯着眼睛,强抑着要脱口而出的笑声,道:“二姨娘想是思念那钗子思念得太紧了——连金子和铁都分不出来了么?你手上这支钗子是前几天我带着情姨娘出去逛街,这丫头被人骗了,把个铁打的外头镀着金粉的钗子当成了金钗买了回来,被我识破。扔了罢,又怕别人捡了再拿去骗人,留下罢看着又生气,因而便让人埋在了这梅树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诗情这鬼丫头,亏她想得出这么个能捉弄人的法子,当初自己原是想把高氏那支钗随便扔掉完事儿的,诗情却说那高氏迟早还得想起这么一茬儿来寻衅滋事,倒不如拿到外面铁铺子里依样儿打一个,镀上金粉,还埋在梅树下,让高氏自落陷阱,气她个血溢脑顶! 事实证明诗情这一招还真是一发即中,高氏那脸上青青白白状如厉鬼,心知自己中了温大少的圈套,却是有苦说不出,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脸面不说,还没有半分的反抗余地。高氏这口气直堵得自己一阵头晕脑胀,身子忽地晃了一晃,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第48章 小人难防 一场闹剧以高氏“过于操劳致使突然昏厥”草草收场,姜氏回到房中一把扫掉了桌上的茶盏——高氏柳氏这对儿没用的东西!在温大少手上走不到一回合便惨败至此!她们究竟还有没有能拿得出来的手段?!难道非得逼她亲自动手才成么?!……不,不可。就今日所见,那白梅院里除了温大少之外还有个丫头画意,这两人心机都不是一般地深,绝不可轻举妄动。还是照原计划罢,待高氏同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时,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 姜氏高氏柳氏在各自房里气得发狂时,温大少正坐在白梅院堂屋的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这么个整人法儿实在是痛快得很,这么痛快的整人法儿也只有诗情这样的家伙能想得出来。不过——这一次还真是太危险了,幸好画意没有留下柳氏送她的香粉儿,否则他只怕就真的会失去画意了…… 话说回来,画意也不是贪心的人儿,柳氏想用这招对付画意,她还真是选错了法子。画意这个丫头虽然看上去娇弱,实则么……她好像还真没什么可以攻破的弱点呢。 至于那个勺儿,温大少当然知道她是姜氏安排过来的眼线,之所以没有“处理”掉她,一是因为处理了这一个,姜氏还会想法子再安排另一个,她是不会死心的;二是留着这个勺儿,偶尔还可以靠她给姜氏传递个假情报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她的用处。 很快,众人便将今早的那场风波极其自然地抹了过去——这是大府内宅,什么事你若都揪着不放,不但会令自己过得很辛苦,也不可能得到一个你想要的正义的结果,它只会令你的处境更危险。 所以,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像平时那样做事、生活,姜氏依旧坐在上房的耳室里处理整个内宅的事务,温大少仍在为祭祖事宜跑前跑后,高氏更是比这两人忙出了三分去,明儿就是秦氏的生辰,明的安排暗的计划,她都要让自己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由于府中同时进行着祭祖和生辰宴两项准备事宜,这下人们的人手便有些捉襟见肘起来,没奈何,高氏跑到姜氏那里去讨帮手,姜氏却也为难:自己屋里的人向来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身为当家主母的奴仆,那还能有闲人闲功夫么?三姨娘吕氏身体一向不好,房里离不开人,自然也不能调用她的丫鬟。四姨娘秦氏是明日的寿星,这会子手下丫头只怕正忙着给她打扫房间、伺候着做新衣什么的。而高氏自己的丫头就更不用说了,早早都派去准备生辰宴的各项事宜,连同温二少和柳氏的丫头也都一并去了。还有温家的两个小姐,因都还年小,身边离不得伺候的人,所以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大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的丫头还能抽出几个过来帮忙。 于是姜氏便允了高氏的请求——许她从那三位少爷的院子里各调几名丫头前去帮忙准备。高氏这一回多了个心眼儿,先打听得温大少此刻不在白梅院中,这才使了个小丫头去,直接点了画意的名,连同琴语和棋声,让三个人立刻往高氏所居的芙蓉院听令去。偏巧诗情又早一步被柳氏叫去了秦氏的院子帮忙——天晓得是要帮的什么忙,总之画意最终也只得叫过一个信得过的小丫头,嘱她好生看顾院子,尤其要盯好勺儿,一旦发觉有什么不对,就立即去找大少爷。 高氏带着从各处抽调来的一干丫头由芙蓉院出来,径往后花园的临波水榭行去。秦氏生辰宴的地点就设在临波水榭,整套屋舍都临水而建,造型倒是新奇得很——一左一右相隔两三丈的距离并立着两座二层高的楼,之间只有第二层楼用一道悬空走廊相互连接起来,远远看去就像个“冂”字形。楼上设有极宽敞的观景台,届时大家就都在这台上子用宴。 高氏带着人上得二楼,指派四少爷的丫头去搬花,三少爷的丫头擦桌椅,大少爷的丫头么,负责往角檐下吊灯笼。原本每个角檐下都吊有一长串红灯笼的,只是高氏说这灯笼用得时间太长了,正好趁着这一次把它们都换掉,重新挂上新的。 于是画意、琴语和棋声三个便将新灯笼搬过来,又去要了长长的竹竿,竿头缚上铁钩,然后伸到角檐下去摘那旧灯笼。由于角檐距地面高得很,竹竿又不够长,三个丫头只得又去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靠近观景台围栏的地方,琴语踩在上面,棋声和画意一个扶椅子一个扶着琴语的腰,费尽力气地继续去摘那旧灯笼。 三个人这厢正忙着,便见高氏在那里提声叫道:“再过来两个人!去太太那里领对牌,而后到库房里找几幅字画儿来!看这墙上挂的这几幅,纸都发黄了!那谁——琴语棋声!你们两个先别弄那个了!赶紧去找去!” 琴语和棋声无奈,只得放下手头上的事,忙忙地下楼去了。画意正在琢磨怎么才能够着那角檐下挂的灯笼,便见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笑道:“姐姐一个人可摘不下来那灯笼,还是小妹来帮把手罢!这灯笼妹妹以前见人摘过,站在这椅子上是够不着的,需得踩在这围栏上才能够得着呢!” 画意偏头去看这说话的小丫头,只觉脸儿生得很,不由笑问:“妹妹是哪个院子里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小丫头爽快地笑着:“小妹是三姨奶奶院子里的,叫彩桥。三姨奶奶知道这边正缺人手,便叫小妹过来帮忙的。” 三姨奶奶就是那位闷葫芦似的吕氏,吕氏向来沉默寡言,从不掺和争宠夺权这档子事,因此画意便多少对这个彩桥放下了些戒心,笑道:“这栏杆这么窄,万一踩个不好再摔下去,这险可不能冒,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罢。” “别的法子只怕没有,就是把家丁们叫来也一样得用这个法子,”彩桥笑道,“可惜家丁们也都正缺人手,只怕一时半刻叫不来人,我看就咱们自己来罢!我以前见过他们摘灯笼,知道怎么弄,我来踩着这栏杆上去,姐姐帮忙拽着我的衣服就是了。” 画意看了看这围栏,又朝围栏外看了看,见这围栏高度只到腰部靠下,平时就是立在围栏旁还有些危险,栏外的下方就是清波湖,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要从这二楼上摔下湖去。因而摇头道:“不可,我们比不得男人家,他们身子灵活,反应也快,这活儿还是叫家丁来干罢,我去同二姨奶奶说……” 这厢画意的话音还未落,那厢彩桥已经扶着柱子踩到了围栏上去,冲着画意笑道:“不妨事的!三姨奶奶院子登高爬低的活儿都是我来干,这点子小活儿不成问题!姐姐过来扶我一把罢。” 画意没奈何,这世上有许多人是认准了自己的理儿就不管不顾一意孤行的,劝说解释,一点用都没有。于是只好过去抱住那彩桥的腿以防她失足——话说回来,就算她当真失足,画意也未见得能抱得住她。 却见彩桥一手抱住柱子一手拿了竹竿去挑那角檐下的灯笼,不一时竟当真被她摘了下来,不由得冲着下面的画意做了个俏皮的鬼脸,画意好笑着连忙接过那旧灯笼,将新灯笼递上去。 彩桥将新灯笼挂好,一边弯下腰来欲从围栏上下来一边冲着画意笑:“别说,方才我还真是有点吓得腿软呢,要不是姐姐在下面抱着我,只怕我就——哎呀!”便见彩桥一声惊叫,脚下不知怎么就是一滑,整个人的重心便向后仰去,画意抱着她双腿的胳膊本就还没来得及松,一下子便被她带得向围栏外栽去。 想救人必须要先自保,画意反应很快地将胳膊松开,一手想要去扒住那围栏,却谁料那彩桥竟出于求生本能地一把扯住了她的前襟,下坠的力量将两个人一并带到了围栏外,直直地便向身下的清波湖里摔去。 紧急关头,画意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后脑,身体尽量蜷在一起——这是自小在野外生活时练就的本能反应,饶是如此,仍然在接触湖面的一刹那感觉到了令人眩晕的来自水的重击。一阵冰寒之意四面八方兜身袭来,便得画意憋在胸中的一口气险些涣散掉。待身体停止下沉,她这才勉强划动被水拍疼的手脚慢慢往上游。眼看顶上便是湖面,才要踩水冒出头去,却忽地发觉双腿被什么东西缠了住,整个人倏地向下沉去—— 是彩桥! 画意蓦然间明白了过来——又是个圈套!目标就是自己——这府里某些人想要除掉自己,以便扫清挡在温大少身前的障碍! 只是,为什么会是吕氏呢?为什么会是她的下人?……不,也许是陷害,如果当真是吕氏想要动手,那彩桥方才就没必要主动告知。且看这彩桥水性极好,必然是特别找来执行这一毒计的! 画意扭动身体想要从彩桥的钳制中挣脱,奈何双腿被她箍得紧紧,且她胸中憋的那口气也即将用完,眼看……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 画意停止了挣扎,用手去摸颈子上挂的那枚银哨子,放到唇边才要鼓起气来吹它,却发觉自己已经气竭,根本没有一丝儿气再能送入哨子。 画意苦笑:自己从小和明月夜在野外长大,什么山崩雪崩洪水冰雹没有经历过?什么虎豹豺狼蛇蚁虫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灾劫这样的困苦都挺过来了,如今却要死在小人之手了么?不值,真是不值啊…… 自己和明月夜,每一天每一天的这么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好好儿的活下去?可现在过得好么?明月夜应该有个家的,应该有妻有儿,过着简单幸福的日子,而不是为了自己就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去爱去生活。自己从小就是他的累赘,长大了还要成为他的负担,如今这么一死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明月夜背负得太多了,他终于可以轻松地活回他自己了。嗯……是的……就这样罢。 画意停止挣扎的身子被彩桥拖向了湖底,陷入了无尽黑暗中。 第49章 唇枪舌剑 冷落的职责有二:一,在每逢开祠祭祖的前后两三天内负责保护温家传家之宝的安全;二呢,就是在平时的时间里保护整个白梅院不受有心之人的侵害。整座白梅院,自然包括主子温大少和他的姨娘、丫头们。 从高氏派那个小丫头前来悄悄打探温大少在不在院中时冷落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时候他人就在与白梅院隔了五六个跨院儿的高三层的抱云楼上。抱云楼闲置了已有两三年,温大少将它拨给了冷落做为下榻处,冷落只需立在抱云楼三层的窗前,便能将整个白梅院尽收眼底,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以他的轻功眨眼间便能赶到。 他先是看见了那个在白梅院门口悄悄张望的小丫头,没多久便有人来将温大少的那位情姨娘请出了院子,又没多久,那个叫画意的丫头便同着另外两个丫头一并被人叫走了。 冷落从抱云楼下来,一路慢慢地往那几个丫头离开的方向行去。与其说保护整个白梅院,不如说温大少真正的意思就是要冷落来保护他身边的这几个人的。冷落看得出来,在白梅院所有的这些人中,那位情姨娘和丫头画意是温大少最为在意的两个,因而就算他此刻放弃守着白梅院改为远远跟在丫头们的身后保护,温大少也绝不会说半个错字。而在冷落的私心来看,那个叫画意的丫头更值得他花些心思就近观察,至于原因么……于公于私,冷落现在还不想考虑得太深入。 所以冷落并没有跟在那位情姨娘的身后随身保护,而是选择了丫头画意。 自己身为男儿身,自然不好太过接近这内宅中的女眷们,因而冷落也仅仅是远远地跟着,眼看着那几个丫头从芙蓉院出来跟着高氏去了后花园。 冷落不动声色地一边假作赏景一边也进了后园子,偏巧遇见个守祠堂的家丁,因和冷落“共事”过几天,便立下脚来打招呼,还闲话了几句。正说着便听见远远地有人惊呼,循声望去,正见着画意那丫头同另一个丫头从临波水榭二楼的露台上掉下了湖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冷落飞身便向着湖上掠了过去,直把那家丁看了个目瞪口呆:怎么这冷公子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方才同自己说话的不是人,而是个鬼?大白天的……这是闹得哪一出呢? 冷落几个起落间便掠到了画意坠下湖的地方,却见湖面上一片平静,根本不见有人在水里扑腾过的动静,心知不妙,空中一个折身,头下脚上地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湖去。 画意呛了一下,咳出几口水来,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视线朦胧中刚好看到一张脸从自己的脸前离去,唇上还留着几丝温温的暖意。眨了眨眼,抖去睫毛上的水,这才看清坐在床边椅上的正是那位姓冷的男人。 是他救了我?画意胸中仍有些难受,连连咳了一阵,挣扎着坐起身,见身上还穿着落水时那套衣服,湿淋淋地贴着肌肤,便下意识地双手护胸,抬起眼来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却见正是白梅院丫头们住的西厢房。 “多谢冷公子相救。”画意起身下床,冲着冷落行了一礼。 冷落将目光望向窗外,也不看她——这样面对着一个湿衣贴身的少女的情形,不由得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口中则淡淡地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先换换衣服罢,在下在外面等,因有些话还想问问姑娘。”说着便起身出了房间。 画意被湖水冻得浑身发抖,连忙脱下湿衣换了套干净的,拆开发辫擦了擦水,重新梳理好后方才出得屋来,果见那冷公子正负着手在院子里立着。 “不知冷公子有什么话要问?”画意走至他身后几步外立住。 冷落转过身来,目光淡淡在画意脸上扫了一扫:唔,气色还好,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便盯住画意的眸子,道:“另外一个掉下湖的丫头是哪个院子里的?” “听她自己说是三姨奶奶院子里的。”画意答道。 “她与你有仇么?”冷落看着画意。 画意摇了摇头:“公子赶到时她也得救了么?” 事实上冷落潜下湖去的时候,将彩桥死死在湖底拖住画意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他那时有点暗恼:这么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如何干得出如此毒辣的事情呢?竟要活活溺死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弱女子,亏她狠得下这副心肠! 于是抬手点了彩桥的昏穴,连同画意一并拉出湖面,将彩桥随手丢给赶来救援的下人们,自己只背了画意回了白梅院。 冷落点了点头:“你是因为什么从那楼上摔下湖去的?”画意便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却见冷落目不转睛地盯了她一阵,忽而向她一笑:“藏愚守拙也不是这么个玩儿命法,倘若我未赶去,你就豁出这条命不要了么?” 画意有些心惊,此人话中试探之意再明显不过,摆明了就是故意让她知道他已经掌握了她的某些秘密似的,还当真是个狂妄的家伙!画意不动声色,只作疑惑地道:“小婢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小婢那时也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却不能挣脱彩桥的钳制,想来是她水性极佳的缘故。” 冷落又是一笑,忽地探下头来,一双清冽眸子直直盯入画意眼中去,一字一句地道:“画意姑娘有功夫在身,又如何惧她水性佳与不佳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画意噗嗤一声笑了:“公子又开玩笑了,小婢哪里会得什么功夫?不知公子为何竟有此念?” 冷落仍旧不急不慢,唇角淡淡勾起个笑意,直起身,负着手在画意面前踱起步子,口中则沉沉稳稳地道:“河东地区,在过去短短一年的时间中一共发生了十一起失宝大案,而这十一起案件全部出自同一名窃贼之手。此贼神通广大,来去无影,以至于所有的案发现场并未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说至此处目光瞟向画意,却见画意只静静立着,大眼睛里带着懵懂的神色望着自己,不由心中一荡,然而那也只不过是极短的一瞬间的事,收回目光,继续往下说道,“然而,这十一起案件看似毫无头绪,实则却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这个共同点,足以使人推断出那位绝世盗贼的大致身份来。” 画意见冷落又停了下来望住自己,不由笑着眨眨眼:“冷公子在给小婢讲故事么?” 冷落似笑非笑地看着画意:“你可以把它当成故事来听。说到那个共同点呢,若非仔细得不能再仔细地问过每一处细节,只怕任谁也难以察觉:所有这十一家失了宝的府上,都十分巧合地在失宝之前一段时间买进过新用的丫头,并且在失宝前后几日又因各种原因少过丫头。若有一两宗出现此种情形也还罢了,十一桩案件,件件都有如此情况,再用‘巧合’来解释未免太过牵强。那么也就因此得出一个结论——那位‘少了’的丫头,与这十一起失宝案有着完全直接的关系!而且,就我所知,在这温府里也有一件稀世宝贝,且,就在一个多月前,温府里也曾买进过新的丫头,这些新进来的丫头,就被安排在温大少爷的院子里当差。” 画意用手捂住小嘴儿,睁大着眼睛有些惊慌:“冷公子的意思是……那个盗宝贼此刻就在白梅院中?” 冷落勾起个略带讥嘲地笑:“正是。” “那——那小婢这就去禀报少爷——”画意说着便要往院外走,却被冷落大手一伸握住了腕子,不由转头望回去,见冷落似笑非笑地慢慢探下身来,一张俊颜凑到面前,低着声道:“温少爷那里自有在下去说,画意姑娘只需看好自己,就可以了。” 画意睁大着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多谢冷公子关心,小婢会小心注意的。” 冷落盯着画意这双无邪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误会她了,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一想法,他确信——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就是那位连盗十一件重宝的“月光大盗”!是的,就是她,画意,丁香,即便她易过了容,他也绝对可以确认画意就是丁香,丁香就是画意,这双令人一见难忘的眼睛,丁香有,画意也有,一模一样! 这个丫头行事沉稳细致,城府非比一般,若自己一直守株待兔下去,只怕根本不会捞着她的小狐狸尾巴上的半根毫毛。所以冷落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主动出击,故意明明白白地试探她、挑衅她,就是要逼得她自乱阵脚,从而露出破绽。 两个人一个游刃有余一个从容自若,不见兵刃地过了几招,暂时未分胜负。 这厢正说着话,忽见高氏的贴身丫头绿蕊手里拎着个食盒跨进院子,一看见画意便上来扯住了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阵,面色关切地道:“二姨奶奶听说了妹妹方才落湖之事,立刻叫我来看看妹妹——如何了?身上可还好?没什么大碍罢?” “托二姨奶奶的福,多亏冷公子出手相救,画意无事了。”画意福了一福。 “那就好,那就好!”绿蕊拉着画意便往堂屋里走,“我们奶奶一听说此事直劲儿地自责,说不该让你们去挂灯笼,原本是府里小厮的事儿,可大少爷因要准备祭祖事宜,所有的人手都用上了,这才不得已把你们叫去帮忙。如今奶奶正愁没法子向大少爷交待呢!这不,奶奶让人连忙去厨房熬了祛寒压惊的药让我送过来,你赶紧趁热喝了罢!” 画意笑道:“二姨奶奶这可真是折煞奴婢了,万不可如此!” 绿蕊只管把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碗热腾腾的汤药来,笑道:“你也甭跟我这儿客套了!有没有事的,先把药喝了,我也好回去交差,那边事儿多着呢!” 画意笑道:“既如此,我去拿个碗把这药先倒过来,姐姐自去忙就是了……” “那可不行!”绿蕊开玩笑地道,“不亲眼看着你把药喝了,万一过后闹出什么病来,我们奶奶怪到我头上,我可吃罪不起!我看你就赶紧乖乖儿地把药喝了,别磨叽!”眼见画意还要推脱,索性拿过食盒里的勺子,舀了一勺汤向画意唇边送去,道:“你看你,非得我亲自喂你才肯吃么?!” 画意拗不过,只得伸手将那药碗接过,道:“还是我自己来罢,有劳姐姐了。”于是便当着绿蕊的面将那碗中汤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绿蕊心满意足地收拾了食盒告辞出了白梅院,画意返回房中,在厕室抠了阵喉咙,将方才那药尽数吐了出来,末了漱了漱口,用帕子擦干唇角,这才重新从房里出来。却见那个姓冷的家伙居然仍在院子里立着没有离去,不由问他:“冷公子可还有事么?” 冷落看着她,哂笑了一声:“看来你也很不容易,每日费脑子算计着别人,也要防着被别人算计。小小年纪过些安省日子不好么?” 画意掩口而笑:“那冷公子岂非更不容易?既要想着养家糊口挣银子,又要想着什么盗宝贼,甚至还要关心我这个小丫头日子过得安不安省,还真真是辛苦冷公子了。” 哼,牙尖嘴利。冷落略带讥嘲地盯向画意:“辛苦倒是不辛苦,因为画意姑娘的日子一天过得不安省,那盗宝贼势必一天就不会歇手,而那盗宝贼一天不肯歇手,在下这养家糊口的生活就一天难似一天,此三者息息相关,不过是同一件事而已。” “冷公子的话小婢听不懂呢,”画意皱起了秀眉,“小婢的日子过得怎样,碍那盗宝贼何事了?” 第50章 蛇蝎心肠 “画意姑娘是个聪明人,有些事若非要挑得太明,实在是有伤和气。距九月中旬那大盗惯常的盗宝时间已经没有几日了,画意姑娘不妨趁这段时间好好儿想上一想,究竟回头是岸呢,还是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冷某静候姑娘佳音。”冷落似笑非笑地说完这番话,拱一拱手便出了白梅院。 画意在院子里立了一阵,招手唤来个小丫头,俯耳过去说了几句,那小丫头点头去了。没过多久,便见小丫头满脸惊慌地跑了回来,至画意耳边白着脸悄声道:“彩桥她……她死了!” 画意一惊,连忙问道:“怎么死的?死在何处?” 小丫头道:“死在三姨奶奶的院子里,说是因方才落了水惊了风。我偷偷问了那院里的彩亭,听她说众人把彩桥从湖边背回三姨奶奶那院子时她还好好的,就喝了二姨奶奶使人送去的一碗药汤后没多久就口吐白沫不中用了。” “可有问过彩亭,那彩桥是谁派去后花园帮忙的么?”画意忙问。 “问过了,是二姨奶奶到三姨奶奶那儿借来的。”小丫头答。 ——杀人灭口!画意攥了攥拳头。那彩桥必定是被二姨奶奶早就买通了的,因她水性好,便用来将自己拉入湖中淹死,而不管成功与否,二姨奶奶高氏都一定会将她灭口以销毁人证。至于物证,那绿蕊方才送药来时不就将碗勺又一并带走了么?即便人人都怀疑高氏,拿不到物证也是白搭。 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幸好自己方才防患于未然将那药又吐了出来,虽然胃内或还有些许毒药残留,不过那一点点的量当对身体无碍。 画意便又问那小丫头:“彩桥的尸身是怎么处理的?” 小丫头答道:“这事儿已经通报给太太知晓了,太太说因明日就是四姨奶奶的寿辰,这等不祥之事暂且压下,将彩桥尸首暂时拉到城郊义庄里安放,待四姨奶奶寿辰一过便着人去通知彩桥家人前来领尸,到时抚恤几两银子也就是了。” 画意点了点头,让小丫头自去做事,自己则坐到厅中椅上细细思索起来。高氏这一次看样子是下了狠手,誓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如此蛇蝎心肠之人,若一直任她猖狂下去,只怕温大少迟早难逃她算计。倘若自己待在温大少身边时刻注意着还好些,而一但事成离了这温府,那温大少的安危……又由谁来照管呢? 画意一向奉行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所有的计划与行动都指向盗宝,而与盗宝无关之事一概不做。可这一次,她无法再袖手旁观,她不希望有人威胁到温大少的生命,她想要至少在自己离开温府之前,能帮助温大少拔除那颗时刻准备咬住他喉咙的毒牙。 尽管高氏直到晚饭后也没有得到白梅院传来的画意殒命的消息,但她丝毫不敢露出半点声色,更不敢打听询问以免授人以柄,只道画意那小贱人命大,被她稀里糊涂地逃过一劫去。也罢,一计不成还有二计,高氏有的是时间。 彩桥落水致死一事在内宅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摁是摁不住的,只不过没有人会去怀疑她真正的死因,即便真的有人想到此事与高氏有关,那也是绝不敢声张的——毕竟,一个丫头的命还不如一头会劳作的耕牛值钱,谁又会去为调查她的死因而惹火烧身呢? 温大少和明月夜是从别的院子的下人口中得知彩桥和画意双双落水一事后才匆匆赶回白梅院的,一进院门见画意正好端端地在那里给一盆金丝菊浇水,这才放下心来。温大少便将画意叫进卧房仔细问她经过,画意如实说了,这一次她并没有隐瞒对于此事幕后主使的推测——有必要让温大少清楚他身旁潜伏着多么大的危险,这样他才能够提高警惕用以自保。 温大少听罢将手中茶盅往桌上一摔,阴着脸道:“高氏真是好毒的心肠!一条人命就这么眼也不眨地扼杀了!内宅里有这样一个人在,合家怎得安宁?!” 画意将那摔歪了的茶盅盖子重新盖好,轻轻地道了一句:“既然彩桥死于毒杀,只查其尸首也是能查出身中毒药的罢?” 一语提点了温大少,转过头来问向画意:“你可问清了彩桥尸首现在何处么?” “听说太太让先拉到义庄安放。”画意垂着眸子轻声道,“义庄晚上值夜的通常只有一个老苍头,若有人存心毁尸灭迹的话,今晚只怕便会动手……” “说得是,”温大少冷哼了一声,“那我们便先下手为强,提早一步将彩桥的尸首抢出来!” 画意抬起眸来,望住温大少:“大少爷……您可想好了么?二姨奶奶怎么说也是您的姨娘,这一次若我们拿了她的把柄,只怕她最轻也要落个被老爷扫地出门的下场……” “丫头,”温大少冲着画意一笑,“妇人之仁用在蛇蝎心肠的人身上只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她不会感激你的手下留情,相反还会狠狠地咬你一口。我可不想任由这个人继续想着害死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我宁可被人看成心狠手辣也绝不姑息!” 这话听得画意心中一暖:身边最重要的人,是我么?他,他当真是这样想的?不由垂下眼睫翘起唇角,心头涌起一阵浅浅的幸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既然温大少已经决意对高氏不留任何情面和余地了,那么画意也就没了什么顾忌,抬起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望住温大少道:“我们先一步抢到彩桥的尸首,而后秘密请来衙门的仵作验尸,查验结果暂且压下,待得想法子从二姨奶奶那里搜到那毒药才能算是‘人’证物物俱全,料她到时再难狡辩。只是验尸易办,搜毒药却难,很可能二姨奶奶已将那毒药销毁掉了,且即便在她屋中搜到,不当面对质的话也怕她到时咬死不认,这一点还要费些心思。” 温大少摸着自个儿下巴边想边道:“倘若我们一动手抢尸,势必打草惊蛇,恐那高氏会立即将手中毒药处理掉,到时再想抓她把柄便是难上加难。且高氏毒你不成想来也不敢冒险将药留下,我看我们不必再考虑从她房中搜药这一途径了。按我朝律法,主子打死奴才若被人告去了衙门顶多赔偿几两银子完事儿,而若无人告状,这样的事衙门通常都不会管,然而对于毒药的限制却是相当严格的,所有有毒的药材只有在官府指定的药铺里才许经营,且所有售出毒药必须笔笔上账,对购买之人进行身份登记,因此我们或可请冷落通过衙门里的熟人帮忙调查一下本城各个药铺近期有无向外兜售毒药,只不过这个法子既费时又费力,一时半刻内是无法揪住高氏的狐狸尾巴的。” 画意对律法相关知之有限,听了温大少这番话方才有所了解,因而道:“反正老爷现在未在府中,我们也无法做主处理二姨奶奶,费时就费时罢,先行请人暗中调查着,怎么也是得等老爷回来才能处置。” 主仆两个商议定了,温大少便将冷落请到房中,由他前去同衙门的仵作打个招呼,因冷落之前在衙门当差,所以由他出面更方便暗暗行事,以免将事情闹大反而不好收拾。 待温大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冷落大致讲了一遍之后,见冷落淡淡地道:“请仵作验尸不是难事,只不过尸首验罢之后不能在衙门多放,还请大少爷届时将彩桥的家人叫来将其尸首领回。” 温大少点头道:“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那彩桥的原籍在何处,倘若她的家人离得太远,短时间内怕也赶不及。” 冷落想了一想,道:“彩桥是河西瑶城人氏,现在若叫她的家人来此确实是赶不及,不过在下记得彩桥还有个妹妹就在本城另一户人家里做丫头,倒是可以通知她来领尸。” 温大少奇道:“冷公子如何知道彩桥的籍贯?莫非此前认识?” 冷落看了眼立在温大少身后的画意,淡淡道:“老爷让在下保护府中重宝时,在下出于安全考虑曾经借阅了合府下人的履历细观,如今还有些印象。” 商议既定,温大少便请冷落亲自去跑一趟将彩桥的妹妹悄悄带到白梅院,这空当里明月夜把画意叫到房里发了好大的一通火:“你这臭丫头!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何不去找我?!若是我未曾听人说起此事,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是不是?!” 画意笑着用手轻轻地拍拍明月夜的胸膛:“嗳呀嗳呀,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一点儿事都没有,你还找这个后帐做什么?” “从二楼上摔到湖里去能没事么?!”明月夜瞪着画意,“身上有没有被湖水拍伤?袖子撸起来我看看!” 画意转身往门外走:“说没事就没事,啰嗦死了……” 明月夜一把扯住画意胳膊将她拽了回来,不由分说地将袖子撸起来,虽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的时间,可画意白嫩的皮肤上仍有着被水面拍击后留下的淡淡红晕,直气得明月夜扭身就要去开窗,被画意连忙拉住:“你做什么去?” “让那婆娘死。”明月夜咬着牙道。 “哥……”画意知道明月夜一但恼起来怎么拦也是拦不住的,只好使出撒娇战术,扯着明月夜的胳膊摇了两下,“心儿知错了还不成么?以后定会小心再小心,再也不出今日这样的事了……莫生气了可好?眼看咱们就要事成身退了,何苦因那个女人将自己置于险境呢?你若实在气不过……那,那我容许你施一次家法还不成么?” 明月夜忍不住被逗得笑了一声出来,伸出大手盖上画意的脑瓜儿顶:“这顿家法先欠着,下次若还敢再犯就加倍罚之!臭丫头给我听好:从今儿起不许你离开我半步,直到事情办完离开温府!听清了?” “唔……只怕不成,”画意眨了眨眼睛,“大少爷必然不许我在就寝的时候还留在你们两个的房中的……” “你个臭丫头,敢打趣你哥哥?!”明月夜哭笑不得地照着画意的脸蛋儿捏了一把,“这事你不必管,我自会同他说,总之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画意拍开他的手,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哝着道:“真真像个老妈子,确乎该弄个嫂嫂来替我受受这罪了……” 弄个嫂嫂?哼,这次事成之后就当真给你弄一个,叫你这臭丫头也体会体会你哥我这阵子矛盾复杂左右为难的心情!明月夜更加不满地噘起嘴。 第51章 我喜欢他 冷落将彩桥的妹妹从外面悄悄带进白梅院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照面之下倒让画意吃了一小惊——这个彩桥的妹妹简直与彩桥本人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莫不是一对双生姐妹? 彩桥的妹妹叫做晚霞,大府里的下人,名字多半是主子给起的,所以她姐妹两个的名字毫无共通之处也不稀奇。温大少细问之下得知晚霞与彩桥并非双生,晚霞比彩桥小一岁,只不过姐妹俩长得极像罢了。 看到晚霞的第一眼起,画意心里就有了个主意,附到温大少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温大少那张俊脸上便勾起了个邪恶的笑容,直把一旁死缠烂打非要跟着来掺和的明月夜看得直眨巴眼睛:臭丫头!有悄悄话不和我说,跑去同那混小子咬耳朵,真是——真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当哥哥的当回事儿了!哼!哼哼! 温大少敛去面上笑容,一本正经地给晚霞赏了座,而后压低声音,将彩桥被害之事细细道来,直让晚霞哭红了眼睛恨白了脸。见气氛做足,温大少愈发压低了声音道:“丫头,想不想替你姐姐报这个仇呢?” 晚霞用力将头一点:“当然想报!只是小婢人微言轻,纵是告去了官府只怕也是无济于事……呜呜……姐姐只怕要含恨九泉了……” 温大少起身走过去,伸手拍了拍晚霞纤瘦的肩头,低下身来道:“只要你有这个心,我便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且放心,本少爷与衙门里的杨大人相交甚笃,就算事情捅到官府去,只要你与我站在同一条线上,就铁定不会吃亏。倘若你还是担心官府欺穷畏富,我们也可以用其它的手段逼使凶手无法掩盖其罪行,事后我令人替你赎身并赠银五十两,你带着你姐姐遗体回乡,用这五十两与家人置些小本生意,足可衣食无忧度过此生。怎样呢?” 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呢?加之晚霞小小年纪正是义气时候,一心想着替姐姐报仇,当下也未多想便一口答应下来,温大少见事成一半,便冲画意使了个眼色,画意会意,上前拉起晚霞,附着耳朵细细说了一番,晚霞听了连连点头,之后便由冷落再将她送了回去。 事情安排完毕已到了就寝时候,温大少坐在床边大大方方地看着勺儿给自己洗脚——反正是太太姜氏塞进来的人,不用白不用。明月夜坐在妆台前由画意帮着卸去头上钗环并解开发辫——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觉得很是……伤自尊,他可是个男人啊!江湖好汉啊!唉唉…… 那厢温大少洗漱完毕,等勺儿关门出去,便趿着鞋子凑过来在旁笑眯眯地看着画意给诗情拢头发,一时兴起要过画意手中梳子便要替诗情继续拢,直把诗情——明月夜恶寒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当着心儿的面这小子居然还敢这么肉麻兮兮的——这让他这个当哥哥的以后在心儿面前还有什么尊严和威信可言了?! 一把夺过温大少手中梳子扔到妆台上,冷冷向他道:“我有事同你说。” 画意见状便知道明月夜这家伙要说的是什么,踮起小脚正要悄悄溜出门去,却早被明月夜瞅见,道:“画意,你留下,哪儿也不许去。”无奈只好停下脚立在门旁忿忿地瞪着明月夜。 温大少嬉皮笑脸地贴过去伸臂便要揽明月夜:“娘子,有什么话咱们被窝里说多亲热?都这么晚了,画意也要休息呢……” 明月夜偏身闪开温大少的胳膊,乜斜着他道:“正要同你说这事儿——鉴于二姨奶奶今日加害画意未遂,我是不放心再让画意一个人行事了,今日起至二姨奶奶之事处理完毕之前,我想让画意与我寸步不离,不知少爷同不同意?” 温大少有点傻眼:“娘子啊……你担心画意我自然明白,只不过……总不能睡觉的时候也不让画意离开罢?那我……你……咱们……嗯?” “你的意思是,画意的安危还比不上你同我少睡一觉来得重要?”明月夜冷冷看他。 “当然不是……”温大少有点儿委屈,成亲这么多天了,他除了吻过——不,是被诗情咬过两回嘴唇儿之外连亲热都没同她亲热过,谁家丈夫娶了媳妇儿之后过得像他这般委屈窝囊的?!就算是日日同床共枕她也不肯让他碰上一下,两个人两套被窝,各睡各的,偶尔想搂着她睡罢还要挨上一拳。如今可好,非但不让碰她了,连一起睡觉的资格都被无情地剥夺了,这——这真是教他芳心尽碎啊! 画意实在不忍再看着温大少那张无辜又委屈的脸,她狠狠地瞪了明月夜一眼,嘴唇轻轻动了一动——她知道以明月夜的听力是完全能听清她在说什么的,她说:“哥,我不想看他难过!”话里带着撒娇带着赌气带着蛮横,明月夜最怕这个。 “你当真喜欢他?”明月夜用内力将声音送进画意耳里,即便温大少就在面前站着也听不见分毫。 画意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是。我喜欢他。所以不许你让他不高兴!” 明月夜一下了成了哑炮:这这这这,这个臭妮子!胳膊肘——胳膊肘朝外拐——她她她,为了这个混小子——噢,老天!气死我了!女生外向啊女生外向!为了让这小子开心,只怕她连自己哥哥会不会失身都不在乎了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一回换明月夜委屈到不行了,和温大少两个对着噘了一阵子的嘴,最终还是在画意盯过来的目光下投了降,无精打采地道:“那就在外间设张小榻罢,让画意睡在外间。” 温大少闻言立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好好,这样好,明儿我就让人搬张小榻到外间……” “不行,今晚就搬。”明月夜瞪他。 “好好好,今晚就搬,今晚就搬。”温大少连忙改口,跨出门去叫人搬床。 这厢明月夜拉着一张脸一屁股坐到床上,也不理会画意,画意更不理他,转身出了门,回原来的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一时小榻搬入了外间,画意将自己的东西安置妥当,待里间熄了灯后方才睡下。然而明月夜却毫无睡意,高氏那臭婆娘险些害死了画意——险些就让他失去了心儿,这笔账一定要算!就算眼下因顾全大局而不能要了她的狗命也绝不能让她好过! 捱到半夜,见温大少睡熟,明月夜一指点了他的昏穴,而后起身推开后窗,鬼魅般地飘出了白梅院。直至高氏房外轻轻落下来,使了招“倒挂金钟”头下脚上地挂在房檐下,侧耳倾听房内动静。 房内熄着灯,然而并非一声不闻。凭明月夜的耳力轻易便能听出来此刻房内高氏正同温二少爷温如水在那里窃窃私语,密谈的内容竟然是明天晚上在秦氏寿宴上要施行的陷害温大少并秦氏的计划。原来在临波水榭东西两座楼之间那道悬空长廊上有一间偏房,原是给客人略事休息用的,两人商量着先将秦氏灌醉,再使人故意“不小心”打翻酒杯淋在她身上,如此高氏便可就势将她骗入偏房,脱下她衣衫哄她躺上床去——秦氏酒量很小,到时只怕一沾枕便能睡过去。 由于高氏故意安排着男女眷分别在东西两楼分开就席,如此就算秦氏被带去偏房,男眷那边只怕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差不多同一时间,由温如水在男眷席上将温大少灌醉——即使灌不醉也不妨事,温如水只需在酒壶里下上从外面青楼里买来的烈性春药骗温大少喝下腹去,而后再以相同的法子“不小心”洒酒在温大少身上,再将之骗入偏房——在那春药的助力之下就是柳下惠在世也扛不住,更莫说一向风流的温大少了。待他与昏睡在床的秦氏干柴烈火如此这般的时候,高氏便找借口带上众人一并前往偏房去探视秦氏,来个捉奸在床,以乱伦之罪彻底毁了温大少和秦氏这两枚眼中钉,来个一箭双雕! 明月夜在窗外听得心下冷哼:好歹毒的心思,幸好今儿个听见了,否则明日又要横生事端。于是等得房内母子二人商议毕,温如水借着夜色悄悄离去,高氏在床上躺下睡熟,明月夜这厢便曲指由微启的窗缝里弹出几缕指风直袭高氏周身几处穴道,而后神鬼不觉地回了白梅院。 次日一早,画意打水进房伺候温大少梳洗,见明月夜那家伙仍旧臭着脸,对温大少与她的“接触”不闻不问,看样子还当真是生了大气,画意心下好笑,走过去要替他梳头,被他转过身子闪了开去。温大少见状悄悄冲画意挑了挑眉毛:你姐姐怎么了? 画意摇了摇头:不用管她,一会儿就好了。 温大少眨眨眼:她是在生我的气么?我又哪里做错了? 画意笑了笑,再次摇头:没有,少爷莫多心,她就这个样子。 两人在这厢“眉来眼去”,那厢明月夜“啪”地一声把梳子放在妆台上,直把这两人吓了一跳。温大少便朝明月夜指了一指,然后飞快地溜出房去,生怕被其怒火殃及,这个点燃了的炮仗还是让画意去收拾罢。 画意走过去拿起梳子,才要给明月夜梳头,却见他又想避开,不由也生气了,“啪”地把梳子重新丢回妆台上,绕到明月夜面前叉了腰瞪他:“都一晚上了,你这气打算生到几时?我已搬到外间睡了,你还想怎么着呢?” 明月夜拿起梳子自顾自地梳头发,面上冷冷地道:“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从今后你愿怎样就怎样罢。” 画意被他说得气结,立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看着明月夜把一头黑发编得乱七八糟还试图着往上插簪子时才没忍住笑了出来,上前劈手拍开他的手,将那破麻绳般的辫子拆了,用梳子细细梳理顺滑,重新编起,既好气又好笑地道:“我是大了,你呢?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在这里赌气吃干醋?” 明月夜不阴不阳地“哈”了一声:“我吃什么醋?!不就是自个儿妹子帮着外人说话么!不就是自个儿妹子为了外人高兴就不管我这个当哥的心情如何了么!不就是自个儿妹子有什么心事再也不同我这哥哥说了么!不就是……” 画意从身后两手一伸齐齐捂在了明月夜的嘴上,好笑不已地道:“好大的怨气,难怪一早起来就不见日头呢,感情儿全被你这怨气遮住了!——既然你也知道他是‘外人’,那还生的什么气呢?外人能比得过亲人么?” 可是某人就想把那外人变成亲人啊!明月夜想说话,却被画意故意死死掩着嘴,只好哀怨地呜噜了几句。 “喏,你不说话就证明理亏了,不许再生那莫名其妙的气,听到了?”画意笑眯眯地望住镜子里明月夜那张仍旧恼火的脸,只作看不见。 “呜呜呜噜噜!噜!噜噜!”——臭丫头啊!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迫使他屈服!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昨晚她居然那么斩钉截铁地承认她喜欢那混小子,居然用那样的语气让他不许为难那混小子——他这颗做哥哥的心哪……都碎成一片儿一片儿一片儿的了。 “喏喏,你若是没意见了,那我就同你说些正经事,若是还有意见,且等我出了房间,你爱摔梳子摔梳子,爱摔镜子摔镜子,可好?”画意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像极了才刚成功偷得鱼吃的猫儿,惹得明月夜那腔子怒火瞬间便去了十之七八,才想无奈地捏捏她的鼻尖,转而又反应过来:不成,这一回绝不能心软!这丫头昨晚太过分了!太让人伤心了!必须要让她知道他有多气多痛! “呜噜,呜,噜。”明月夜冷冷地哼着。 画意松开手,笑着从镜子里看他嘴边留下的被自己摁出的手印儿,道:“那个冷落绝不是个一般人,昨儿他用话激我,把我当成了盗宝之人,恐怕我们这一次的行动会有很大的困难。他现在下榻在抱云楼,昨日能将我及时从湖中救出来只怕也是因为他能从那里时刻监视到这院中的情形,所以我想以后哥你还是暂时莫要施轻功进出这院子了,以免被他发现行踪——目前来看他并未怀疑到你的头上,只把我当成了会武功的独行盗而已,估计他对我的监视会更严密一些。” 那个冷落么?臭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仅凭着几不可见的蛛丝马迹就能找到心儿头上来,其心思缜密可见一斑,再看他功夫不弱的样子,难道是六扇门的人?明月夜转起了心思,虽说一踏入这一行时他就知道自己和心儿迟早要和公门中人交上锋,只是没料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他并不怕六扇门出动人手来查自己兄妹俩,因为他们所盗的所有宝物在整个天龙朝的土地上都绝不会再被找到,只要寻不到赃物,即便对方拿住了自己和心儿也无法定罪,这一点他很有信心。甚至如果不是为了心儿的安全,他很想去会一会那个姓冷的家伙,好好儿地戏弄他一番,让他后悔接下这个案子。 而眼下,最好的戏弄他的方式,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盗走温府的宝贝,给他整个大大的难堪!明月夜邪恶地笑了。 第52章 你恼我怒 “喂,你不许做危险的事!”心儿敏锐地发现了明月夜不怀好意的心思,连忙出言警告。 明月夜瞟了心儿一眼,风骚地将自个儿鬓角发丝轻轻捋向耳后:“你不必管我,去管那姓温的混小子去罢!别让他不高兴!” “你这人——”心儿又羞又气,狠狠照着明月夜的肩窝来了一拳。 温大少从外面遛了一圈回到东厢房内,见诗情和画意两个各自臭着一张脸谁也不理谁,一个坐在桌前塞了满嘴的点心,另一个则坐在窗边做针线。嗯……眼前这个情况嘛……好像谁也不能惹的样子。身为三人中唯一的男人,想处理女人间的问题还真是个棘手的事。温大少暗暗掂度了一阵,决定还是从画意那里打开僵局比较好,于是慢慢走过去,在画意身旁坐下,笑道:“丫头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歇一歇,大早起的这又是做什么呢?” 画意今儿也真是生气了,换作平时早站起身来微笑着冲他行礼了,现在却只是垂着头继续做手上的活儿,低声答道:“今晚给四姨奶奶摆寿宴,恐少爷又要喝不少的酒,小婢先在少爷衣领里缝上醒酒药,袖口里也有,到时少爷注意控制着些也就是了。” “还是我们画意贴心儿,最知道心疼人。”温大少笑眯眯地道,顺便瞟了那厢的诗情一眼:这丫头若有画意一半善解人意他就知足了。又看见旁边椅上还放着几件叠着的衣衫,便问道:“这几件又是要做什么?今儿喝酒估摸着两件也就够了,换不了这么多。” 画意顿了一顿,声音愈发低了些:“这几件是略厚些的秋衫,眼看就要穿了,小婢找出来看看有没有开线的地方先缝好,免得少爷要穿时还要现缝。” 温大少怔了一怔,心中不由一阵柔软,轻声地道:“现在不过秋初,还要热上几天呢,厚衣服要穿还早,这会子就急着做它干什么,你又不是在我们家就待这么几天,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画意垂着头笑了一笑,没有多说。 温大少盯着她半垂下的长长的睫毛看了一阵,半晌方又道:“昨儿你落了水,今晚宴席就不用跟着去伺候了,在家好生歇着,谁叫门也别开,只管等我回来。” 不等画意答腔,却听得那厢诗情将手中茶杯往桌上砰地一放,直把温大少吓了一跳,连忙扭过头去陪笑着道:“娘子仔细手疼,可是茶太热烫着了么?” “少爷莫非忘了妾身昨日说的话了?”明月夜冷冷道,“妾身怕画意再被人算计,这几日不希望她离开妾身视线半步。” 温大少有点为难,按规矩四姨娘的寿宴诗情是必须要参加的,而他又想让画意在家里休息,如此一来反而两相矛盾了。 画意抬起头来,也不看诗情,只向温大少轻声道:“小婢不妨事的,就让小婢跟去伺候少爷罢,有个什么事也能多个人照应着。” “只是辛苦丫头了……”温大少忍不住伸手握了握画意的小手。 那厢诗情余光里瞟见,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温大少忽然开了茅塞:哟!诗情这个憨丫头莫非吃醋了?哈哈!这是个好现象!总算这丫头在感情一事上还不算太迟钝,不枉他守了这么久的乌云,终于是要见到云开月明了! 一时间计上心来:这个诗情丫头只怕是当局者迷,还不晓得她自个儿有多么的喜欢本少爷呢!看样子不用些非常手段来刺激刺激她,她就不能真正认清自己的心! 于是不动声色,仍旧牢牢地握着画意的小手,声音愈发温柔地道:“丫头,待这阵子忙完、老爷回府,我就立刻去同老爷说,销去你的奴籍,恢复自由之身,然后……就留在这白梅院里,可好?” 画意被他握着手,明知他是故意做给诗情看的,却不忍心挣开,想着与他相处的时日已无多,能多留些美好的回忆总是好的。便任由他这么握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平平静静地道:“但凭少爷做主。” 温大少突地觉得自己不该利用画意——她是这么的好,好到他甚至不敢去臆想一下喜欢她的滋味——她应该有个更好的男人来爱,一个专一的、强大的男人来呵护她一生,而不是自己,不是自己这样一个风流浪荡货来玷污她——他早就知道不该利用画意,不该对她太暧昧,不该让她抱有幻想和希望,可,可他太自私了……他实在是……实在是很喜欢被画意照顾和恋慕着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像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贪恋母亲的温暖与温柔般贪恋着画意所给予他的一切,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的缘故,让他对画意的好根本招架不住。 温大少松开画意的手,既自责又纠结地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画意将他眼中的矛盾看在心里,虽然不知道他正为着何事而烦恼,却不由得为着他这烦恼也跟着心疼。 明月夜再一次印证了这样的事实:但凡姓温的小子在场,心儿的眼里就再也没有自己的存在——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丫头……留不住了。他的心儿,他的小妹妹,他的宝,他心灵的依赖……从此后都不会再属于他了。 三个人正各怀愁怅,忽见有传话丫头来报,说高氏中风突然中风在床,起不得身说不得话,姜氏请温大少并诗情一齐过去高氏院中探望。温大少同画意心中各自狐疑,却谁也想不到此事乃出自明月夜一指之功,只道高氏又要祭出什么鬼把戏,索性过去一看究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待到得高氏所居的芙蓉院,见她果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一名郎中正坐在床边替她把脉,末了得出结论:确为中风无疑。想是昨晚窗户没关严,露了一道缝,使得夜风入骨中了急风。倒也不妨事,扎扎针灸、吃几副药,几天也就好了。 高氏在那里心急不已——关键时候怎么闹出这么档子病来!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可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太太姜氏也被高氏突然闹的这么一出搞得摸不清头脑:很明显,自从画意丫头落水开始,这一切就是高氏同温老二计划好的,她还故意把男宾女宾席分设在临波水榭东西两座楼上,想来定是有更恶毒的招术在等着温大少和秦氏那个小贱人,姜氏见自己的耳旁风起了作用,正高高兴兴地等着坐山观虎斗呢,却谁知这高氏又突然中了什么风,且看她这样子真不似装出来的,这倒是奇怪了,莫非这也是她的计划之一?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最着急的莫过于温二少爷温如水,他早已是迫不及待地要除去温大少这座压在他头上的大山了,精心计划了这么久,却是人算不如天算,高氏竟然莫名其妙地中了风,凭白浪费掉了一出好局,温二少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直气得看也懒得再看高氏一眼,甩甩袖子出府同那几个狐朋狗友喝酒解闷儿去了。 “高氏今儿这是演的哪一出呢?”及至晚间,温大少从外面铺子回到白梅院,接过画意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想起高氏中风之事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好端端地中了风,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就那么巧?” “依小婢看,二姨娘这一次确乎是中了风。”画意淡淡笑道,“小婢家中以前就是行医开药铺的,这类病症也见过不少,因此看上去二姨娘不似作假。” 温大少“嘿”地一声笑了:“这倒有意思了,原就料着这婆娘必得趁着秦姨娘过寿的时候再想法子害咱们,却不成想她正想着害人的时候反被老天给害了,可见坏事是不能做太多的。” 便听得明月夜在窗前椅上坐着哼了一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若真想害你,你躲得过一次未见得就能躲过第二次,若是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这家还是趁早别当了。” 温大少闻言笑嘻嘻地走过去想要从后面揽住明月夜的肩,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只得涎着脸笑道:“娘子这是担心为夫呢,为夫倍感温暖哪!娘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为夫都明白的,从今后定当加倍小心,不让小人得逞……” 画意在旁却听得出明月夜的弦外之音——他这其实是在冲她说话:你帮得了姓温的一时,帮不了他一世,他又不是小孩子,有些事必须得他自己解决,这才是个男人当做到的。 然而画意心软,她就是见不得温大少被明月夜教训甩冷脸,便淡淡接了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有人铁了心的要害少爷,只怕再怎么小心也难免着道儿,我们都是人不是神,谁能保证永远不疏失不被人算计到呢?” 明月夜来了气:这个臭丫头!她她她——她居然帮着外人来说她哥哥?!不由冷眼瞪向画意,道:“若是足够强便不怕被人算计,被人算计只能是因为不够强!” “照这么说,这世间只能是强者才许生存,弱者就活该被人欺负算计了?”画意亦冷声反驳回去。 “弱者之所以弱不是因为他没有力量,而是因为他没有上进心,但凡肯上进的人,没有一个永远只是弱者!”明月夜恼火地瞪着画意,他简直要气死了——死丫头居然跟他吵嘴!她居然跟他吵嘴! “有上进心就不会被人算计了?从古至今有上进心的仁人志士多了去,不得善终的不是没有,一样被小人算计,一样被小人陷害,防得住么?”画意也瞪向明月夜,兄妹两个活像一对斗鸡般地彪上了。 一旁的温大少早就在那里看傻了眼,半晌也不敢多喘一口气……这这,两个女人吵嘴,聪明的男人要么躲得远远要么就赶快化身为石假装不在,否则必然尸骨无存。他这会儿当然不能躲出房外去,所以只好把自己假想成一把椅子或是一个花盆什么的,动也不敢动上一下。 明月夜简直气得双目都要喷出火来,咬着牙道:“是啊,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就差给他们喂饭把尿的仰慕之人!” 画意闻言一下子气红了眼圈,咬了咬嘴唇扭头便出了房间,只剩下在那里气得直喘粗气的明月夜和吓得不敢喘气的温大少。 过了良久良久,温大少方动了动眼珠,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好端端地……这是吵的什么呢?画意也不过是为了我着急心疼罢了,你何苦对她发那么大的火……娘子,乖,莫气了哈,气坏了身子为夫要心疼死的。来来来,不管为的什么,为夫这厢都给娘子赔罪了,还请娘子息怒才是……”说着便绕到明月夜面前,双手抱拳深深行了一礼。 明月夜现在最想痛揍一顿的就是面前这个姓温的混小子了,若不是他心儿也不会同自己吵嘴,若不是他心儿也不会如此痴迷,若不是他,心儿永远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心儿。 明月夜叉着腰火大地在当屋地下来回走了一阵,直看得温大少在旁想要发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好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喝以用来掩饰,才将茶水含入口中背上便着了一掌,直打得将茶全喷在窗纱上,咳着转过身来望着明月夜笑:“娘子,有话请说。” 第53章 娘子夫君 “过两日就要祭祖了,所有事宜可都准备好了?”明月夜问他。这破地方再也不能多留,趁早盗宝趁早离开! “娘子放心,全都准备好了。”温大少嘻皮笑脸地伸了双臂将明月夜拉到面前环住他的腰:这丫头还是关心我的,面硬心软的家伙! 明月夜没有动,只是“凝眸”望住温大少,道:“不是说老爷请来那个姓冷的是为了保护家中的宝贝么?你把他弄到抱云楼去了,到时宝贝谁来看护?” 见诗情难得如此温驯,温大少心中虽欣喜不已却也不敢太过着急,仍只温温柔柔地揽着“她”的腰身,轻声笑道:“明儿晚上我就请他过去祠堂里守着,放心。” “可今儿晚上呢?宝贝就那么在祠堂里放着,能安全么?”明月夜也伸手揽住了温大少的腰。 “放心了娘子,”温大少美得眉开眼笑,“宝贝藏在很保险的地方,谁也进不去的。” “喔,究竟是什么宝贝这么保密?妾身嫁过门儿这么久都还不知道,看来少爷是不把妾身当自家人看啊。”明月夜嘟起嘴,作势便欲推开温大少。 温大少连忙牢牢将他搂住,赔笑着道:“怪我怪我,只因平时也不想着那捞什子物件,便也没有刻意对娘子提起过。那宝贝其实是一块寒玉牌位,咱们温家祖上传下来的,每逢祭祖的日子都要摆出来全家祭拜——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罢了,我长这么大也没见那宝贝对温家起了什么庇佑保护的功效,哼,有与没有没什么两样,还要花精力藏着守着它。”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地取走它了,反正它“有与没有没什么两样”,明月夜心中暗道。发觉这混小子的手正不老实地从自个儿的腰上往上滑,本欲一拳飞开他,然而还有话没问完,只得暂且强忍下,抛了个媚眼儿过去,道:“上回二少爷娶亲拜祠堂,妾身怎么没瞅见那宝贝呢?” 温大少正心猿意马,也顾不得回答,一双手只管在诗情身上如此这般,忍不住就这么拥着诗情慢慢往床边蹭过去,口中低声道:“娘子……距祭祖不过也就两天了,大事我也操办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我已是夫妻,何苦非得那么较真儿要挨到祭祖完毕才能圆房?不如……今晚……娘子……从了我罢……人家忍不得了……”说着便用力将诗情往床上压去。 明月夜半空中一扭身,落在床上时反将温大少压在了身下,一把攫住他的下巴,笑容里带着恶意:“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话呢,夫君。” 一声“夫君”把温大少叫得心花怒放,一把将诗情搂在胸膛上,笑道:“那宝贝当时就在祠堂上放着,娘子是看见了的。” 明月夜不由细细回想起当时情形,可无论如何也不记得自己的目光曾经扫到过那块寒玉牌位,当时他是细而又细地将整个祠堂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的,不可能有任何疏漏之处。 想个事情的功夫温大少已经在试图着重导主动权翻身把诗情压在身下了,一双手胡乱在“她”身上游走,嘴巴也去找人家的嘴巴。 “我哪里看见了?!你说过咱们温家祖宗一共十三块牌位的,我当时也数过,供桌上也只有十三块牌位而已,敢情儿你在哄我?”明月夜有点儿不耐烦了,想要推开身上这发了情的小子。 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温大少可不想再任机会溜走,当下四肢并用地缠在诗情身上,将脸埋在那对儿酥胸前,呜噜着道:“娘子……有话咱们明儿起来再说,夜都深了,还是办正事要紧……” 这个——混小子!明月夜只略一用力便将温大少掀了开去,大马金刀地翻身跨坐到他身上,睨着他那张笑得淫荡的脸道:“今儿不把话说明白你就甭想睡。” “娘子……你好坏。”温大少被诗情这姿势撩拨得浑身血脉贲张,忍不住在下面扭动了两下,“那宝贝……就在十三块牌位之中……” 明月夜勾起了唇角。 温大少再也忍不得了,唿地坐起上身一把搂住诗情倒在了枕上。 心儿在外间并未入睡,方才同明月夜吵嘴的情形一遍遍在脑中闪现,越想越是生气,越想越是委屈,不由悄悄地抹了一回眼泪,正吸着鼻子揉眼睛,忽地听得里间传来隐隐的床架子“嘎吱嘎吱”的声音,时而夹两句温大少的呻吟声,不由纳了一闷儿:这么晚了,两个人在里头鼓捣什么呢? 直到大半夜也未能睡着,正辗转反侧着,听见里间门开,一道高高大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飘出来,知道是明月夜恢复原身跑出来活动筋骨——自从与温大少同房之后,他每天晚上只能等温大少睡着后点了他穴道再跑到外间来松泛。当下只管闭上眼睛也不理他,一时只觉床上一动,想是明月夜坐到了床边,紧接着一只大手落在颊上,手指轻轻揉了下她圆润小巧的耳垂儿。 “心儿。”明月夜轻唤。 心儿只是不理。 明月夜便俯身伸了胳膊硬是将心儿从枕上抱着坐起身来,道:“臭丫头,睁眼!” 心儿倏地睁开眼睛瞪住他,小嘴儿抿得死紧。 “还赌气呢?小臭妮子,居然和我吵嘴,难道我说他说得不对?”明月夜肚子里的火也还未消,一对眼睛也死死地瞪住心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你还想让他做到怎样的程度?”心儿哽着声开口,“我们盗他家的东西本就理亏,帮他做些事情也是理所应当,你又凭什么指责他做得不好?” “臭丫头——我还不能说他了?!”明月夜火又上来了,“你帮他又能帮多久?!他是小孩子么?有些事不让他自己去解决,一旦你离了这里,他还是一样被人算计被人害!除非你想留在这儿一辈子——是么?你想留下?想嫁他?告诉你:我不允!这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男人,他根本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我绝不同意你跟着这样的人操心劳命!你赶快给我死了这份儿心罢!” 心儿气得急了,拼命去推明月夜箍着自己肩膀的手:“你——你乱说什么!走——你走开!我不要和你说话!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你别管!” 明月夜动也不动地盯了心儿良久,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好——很好。如今你为了那男人连我——好,我是管不了你,再亲也不过是个哥哥,不能同你一生一世,你直管去找能和你过一辈子的人去!——我今儿算知道了,同生共死算个屁!抵不过小白脸儿几句甜言蜜语!” 心儿气怔,眼圈一下子便红了,强撑着瞪住明月夜,哑声道:“你说什么——” 明月夜倏地起身走向窗边,也不回头,只硬声道:“我这就去祠堂里找那东西,倘若今日能够得手,明日我就离开这温府,你愿留就留下罢。”说着便掠身飞了出去。 心儿又气又委屈,眼泪簌簌地掉,又架不住担心明月夜安全,只好望着窗外夜空默默揩泪。 冷落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木头或是神仙什么一类的,虽然在抱云楼上可以将整个白梅院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可毕竟不能白天黑夜的这么一直盯着不睡,因此几天前他便招来了两个与他共同执行任务的六扇门的捕头,三个人在抱云楼里轮班监视白梅院——当然不是为了赔着本儿地给温大少做事,而是冷落确定那个画意丫头就是朝廷通缉的天字一号重犯——月光大盗,因此必须对其行踪进行不间断地盯梢直至在其犯案时当场抓获,人赃俱得。 今晚负责监视的是位姓高名兴的年轻捕头,功夫极好,尤擅轻功,据说在大白天里,他用轻功从你的面前飞过,你甚至根本不会察觉眼前景物有过任何的变化。高捕头很有潜力,前途远大,冷落也有心好好地培养他成为副总捕。 高捕头坐在窗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白梅院。他至少看见了三只野猫从屋脊上轻巧地跑进夜色里,还有一只小麻雀在屋檐下迷迷糊糊地展着翅儿伸懒腰。他很认真,即使是如此安静枯燥的夜晚他也丝毫不曾放松过警惕。 高捕头的认真得到了一个巨大的回报——他看见白梅院东厢房的窗纱轻轻动了一动——也许是风,但认真严谨的他宁愿相信那是有人从里面飞掠了出去——尽管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对方的身影。 这就是高捕头被冷落所看重的原因之一。 高捕头当机立断飞身掠出了窗子——他没有时间去通知睡在隔壁房间的冷落和另一个捕头,月光大盗轻功上乘,这是冷落特别告诉过他的,时机转瞬即逝,耽误不得。 高捕头一路直奔温家祠堂,在那里还有两个六扇门的捕头埋伏在暗处守着温家的宝贝,只要他先一步到达祠堂通知那二人布下罗网,月光大盗这一回就是插翅也绝难飞出!——是的,他要先一步到达!而且他肯定会先一步到达!从白梅院到祠堂要比从抱云楼到祠堂的距离远上一些,高捕头对此信心十……足? 眼看再有一个掠身的距离便是祠堂,高捕头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轻笑了一声,声音太快,以至于他根本就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因为他着实太吃惊了——他能感觉到有人从自己面前掠过,可他连个影儿都捕不到!要知道——要知道,练习轻功之人的首要功课就是先练眼力,只有你的眼力跟你上的速度,你才可以避免在飞掠的过程中不会撞到全速飞翔的鸟儿或是能够看清四周的景物,可以说,你的速度有多快,你的眼力就必须有多快,因此轻功好的人可以看到轻功不如自己的人的身影,反之,对于比自己轻功要好的人,你是捉不到他的影子的。 高捕头简直不敢相信——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的轻功能够好过自己这么多,就算他也曾设想过对方的轻功比自己要好的可能性,至少还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看到个残影的,可事实上……他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高捕头深受打击,在此之前他对于自己的轻功是相当自负的,可与这个月光大盗才一照面,就被人家一脚从山巅踹下了悬崖。高捕头既羞惭又恼火,他运足了全部功力想要捕捉到月光大盗的一襟半袂,却始终循不到对方的踪迹。 高捕头人虽然年轻,却贵在不会意气用事,他决定放弃独自追缉,将其他捕头们叫来一起动手。才要运起丹田之气发出暗号,却忽觉身上一麻功力尽泄,竟是被月光大盗轻而易举地点了穴道,还伸手在他脸蛋儿上拍了一拍——这该死的——流氓大盗! 当高捕头想要看清这流氓大盗的真面目时,却又被他伸指一点,整个人便昏了过去。而在这位最有前途的六扇门年轻捕头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一个只穿了肚兜的火辣姑娘正在他身上趴着,他的衣服悉数扔在地上,以至于他的鼻血喷了自己和那姑娘一身。匆匆穿了衣服落荒而逃时还没忘记问那姑娘是谁把自己弄到这儿来的,那姑娘说:“郎,奴家睡着睡着你便出现在了枕旁,可见是梦里奇缘,奴家甘愿不收郎的银钱,尽心伺候一晚……” 出得楼门回头一看,唯见门匾上三个大字:百花楼。 第54章 毒舌男人 明月夜点昏了那个追到祠堂前的家伙后先将他放在了树上,而后又在暗处两名捕头的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地掠进了祠堂去。他并不知道暗处埋有伏兵,但他却极小心地没有现出身去,只是风一般地抹过供桌,捞起一块牌位后回到祠堂外的树上细看,那两名捕头即便眼睁睁地盯着祠堂里也万想不到那供桌上的牌位会无缘无故眨眼间少上一个,因而明月夜一连换了十三回牌位他们也都未能察觉。 十三块牌位全部经了一回手,明月夜已然明白了那宝贝的藏匿之处——好狡猾的温老头!还什么九把钥匙、什么藏宝密室、什么请人保护——全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寒玉牌位就在这十三块牌位之中——这其中的一块重量明显异于其它,却是将那寒玉牌位的外面包了一层木头,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天天摆在祠堂的供桌上,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温老头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把宝贝放在那里。 明月夜很确信温大少那混小子的狡猾是传自他的老子,父子俩一对儿狐狸。 明月夜并未急于取宝,而是将牌位放回了原处,然后神鬼不觉地回到了白梅院。 心儿面朝里躺在床上,明月夜知道她并未睡着,便在窗根儿的椅子上坐了一阵,直到东天上现了鱼肚白才起身回到了里间去。 一早起来,温大少很不高兴。 画意端了冷水进来,将巾子沾湿,替温大少敷那肿了的腮帮子和淤青的左眼圈儿。趁着诗情去了厕室,温大少一把拉过画意低声问她:“你姐姐是不是小时候被男孩子欺负过?她是不是仇恨所有的男人?或者……她不明白成亲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是不是得找个礼仪嬷嬷什么的来同她讲解讲解?” 画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边拿了活血化淤的膏子替温大少抹脸上的伤一边轻声道:“姐姐她……是不大习惯同男人接触,还请少爷莫要怪罪她。” “这可不好,这不好。”温大少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昨儿晚上原想和她好生亲热亲热,看把我脸上揍的!照这么下去,本少爷同个活鳏夫有何两样?” 画意低下头去没有吱声,温大少这才意识到不该和个小姑娘说这些话,只好一摆手:“罢了,是我太过性急。诗情本就不同于其他女子那般盲目顺从于男人,当初我也正是欣赏她这一点才想娶她的……罢了罢了,顺其自然!”说着便让画意替他梳头穿衣,然后闷闷地一个人出门去了。 由于画意不搭理明月夜,所以只好让琴语来给他梳头,画意就只管坐在外间窗前的椅子上打络子,一声也不吭。 昨日高氏“中了风”,今日温大少少不得要带着诗情过去请安,因画意推说身上不大舒服,便叫了琴语和棋声跟去伺候,只让画意留在家里。 明月夜本不放心让画意自个儿在白梅院,奈何两人正处于冷战中,互相半个字也不说,只好由得她去。 画意正在窗前继续打着络子,便听得有小丫头在外面道:“画意姐姐,冷公子在院门外请您出去说话。” 画意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便向外面那丫头道:“麻烦替我转告一声儿:今日身上不大舒服,冷公子有话请改日再叙罢。”说罢缩回头来,余光里突地多了个人影儿,不由吓了一跳,手上的络子便掉在了地上。 来人正是冷落,负着手立在当屋看着画意。画意弯腰从地上捡起络子,而后起身望住冷落,淡淡地道:“冷公子,擅入闺房只怕于礼不合罢?” “那是就正当百姓而言。”冷落亦淡淡回口,“画意姑娘时常擅入他人私室,似乎没什么立场来说冷某不合礼数罢?” “冷公子,小婢虽然不过是一介卑微奴仆,命不值什么,却也懂得声誉之重要,您这话说出口可要负责任!”画意冷下小脸儿,“小婢几时擅入他人私室了?冷公子可有证据?!” “证据,有。”冷落目不转睛地盯在画意的脸上,“画意姑娘可否让冷某就近检查一下面容?” “你——”画意涨红了脸,向后退了一步,“你出去!不成想你竟然是如此一个……登徒子!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画意姑娘很擅长做戏,难怪接连骗了十一家主顾。”冷落丝毫不退避,反而向前跨了一步,“以至于令冷某十分好奇姑娘那张人皮面具之下隐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副惑人的面孔——姑娘若行得端立得正,又何必在意冷某的察视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要说什么人皮面具,冷公子只怕才是一直戴着的那一个罢?!”画意气得发抖,“原以为冷公子你是位谦谦君子,不成想竟是欺侮弱小的混帐!——你出去!我要喊人了!” 冷落看着气得脸蛋儿通红的画意不由有些疑心起来:这丫头的神色简直无懈可击,说她是做戏罢,又觉得她小小年纪不大可能有这样的城府;说她是真的羞恼了罢,冷落又实在是觉得自己的推断不会有错——无论如何,她,就是月光大盗! 因而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画意姑娘,人你可以随便喊,只是冷某大约不会给你张口出声的机会。冷某虽然不知姑娘功夫几何,但也愿冒险一试——点住姑娘穴道,揭下姑娘面具,检视姑娘真身。因此,姑娘这戏若不想再做下去,倒也不必费劲再装着喊什么人从而逼得冷某不得己出手了,你我不如开诚布公正正式式地过上几招,也教冷某领教领教姑娘的身手,如何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到这话,画意有些发愁了:这个冷落看样子今天是确凿想要验明她的身份,无论她怎样应对都可能最终落个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的下场,到时自己就真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他宰割了。原想要拖延时间等温大少和明月夜回来,可这个姓冷的家伙却似乎预先料到了般,一步步紧逼着她,根本不给她借以拖延的机会。 ——这个坏男人,他,他怎么这么讨厌?!他怎么连女孩子也欺负呢?! 画意很是火大,脸上却仍旧是又慌又气之色,边慢慢地往门的方向蹭步边瞪着面前这个姓冷的臭男人:“你——你真是个疯子!满口胡言乱语!我若会什么功夫还用得着在这府里做个受累受气的下人么?!” “画意姑娘,是你主动些让冷某检查呢,还是非得冷某亲自动手替你检查呢?”冷落压根儿不理会画意口中的话,只认准这一个问题紧紧逼向画意。 “你——你别过来——”画意连连向着门口退去,只要能退到院子里,冷落就不敢对她动手,毕竟这白梅院里还有其他的下人在,无论从哪间屋子的窗户看出来都能将院子里的情形尽览无余。 冷落一眼就识破了画意的心思,唇角动了动,故意向着画意跨了一步,画意惊呼一声转身便向外跑,然而一转身便撞在了一个硬硬的胸膛上,腾腾腾地向后反弹了好几步,腿一软便向地上坐去。冷落身形微动,大手在画意的胳膊肘上轻轻一托便稳住了她的重心,并且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画意一时动弹不得,声音却还是可以发出的,惊慌不已地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何动不了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来人——来——” 冷落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贴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画意姑娘,如果被点了哑穴,你就什么声音也出不得了——愿意如此么?” 画意只好收了声,僵僵地那么立着,又怕又慌的大眼睛望住面前这个自己只到人家肩窝高度的冷硬男人,颤着声道:“你……你莫要碰我……你若敢侮我清白,我死也要将血溅于你身!” 冷落不无讽刺地笑了一声,道:“清白?我倒不知道一个混迹于各个深宅内院欺诈偷盗的人身上哪一处还是清白的?”说至此处不由得想起上一件案子中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丁香时的情形,当时她从陈老爷的镶锦楼出来,发丝凌乱,衣衫也有压摺的痕迹,而那镶锦楼内曾经就只有她和那好色的陈老爷两个人!在此之后陈老爷便丢了宝贝——那宝贝藏得也算严实,而如果不知道确切地点,再神的盗贼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数日内就找到宝贝的所在,因此——因此这个画意也就是那时的丁香——她除了以色诱使陈老爷透露了宝贝藏匿的地点之外,还能是用的什么法子呢?!小小的年纪这般不知自重,居然如此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亏他还一直觉得“丁香”清纯如玉,他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走了眼!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胸来,冷落冷下眸子,继续盯了画意看似纯净无邪的脸蛋儿,讥刺地道:“碰你,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冷某还怕脏了自己的手。你要血溅我身?不错,那倒是个绝恶毒的报复方式,只怕这污血冷某就是花上三年时间也洗不去它的味道了。” 画意恼了,她是真真正正地恼了:这个毒舌男人——他,他简直欺人太甚!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贼,说我不清不白,你可有证据?你可有证据?”画意面上仍旧惊慌,且还加上了羞恼——戏,要做足才能哄得了人。 “冷某这不就是为了将证据拿出来给姑娘看么?”冷落挑着眉尖,唇上仍带着讥嘲,“姑娘不介意的话,冷某就要动手揭下你脸上面具了。”介意又能怎样呢?你这丫头不知自重,那就莫怪我将你与其它罪犯一视同仁了——在冷落眼里,犯人不分男女,只论轻重。 “我根本没有什么面具……你不许碰我……”画意拼命瞪大眼睛,委屈与惊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我是清白的……你要怎么负责?” 冷落哂笑:“姑娘若是清白的,冷落听凭姑娘处置!” 等的,就是你的这句话。 画意眨了眨眼睛,一行清泪滑下面庞,冷落看在眼里,心中没来由地一软:怎么……明明自己就是占理的一方啊,到这个地步后却好像成了个专门欺负弱小少女的大恶人似的呢?!不行,不能心软,绝不能心软,他冷落可是被六扇门的其他捕头们私下里称为“石相生”的冷面石心无情人呢! 第55章 猎与被猎 冷落硬下心肠,抬起手来轻轻抚上画意的脸颊,灵活敏感的指尖沿着发际线滑过鬓角、耳际、下颌甚至那纤细润滑的脖颈——这是人皮面具的边缘位置,通常只要在这条线上轻轻一揭,那薄如蝉翼的面具便会整张剥落。 然而这样严谨的动作看起来却有着无限的暧昧,就仿佛在亲昵地爱抚情人的面颊,使得画意不由自主红了脸,甚至一直红到了脖根儿被冷落手指滑过的地方。画意当真是又羞又恼,脸红却是她控制不住的,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看冷落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眼泪断了弦地簌簌往下落。 冷落渐渐动摇起来,画意晶晶凉凉的泪珠儿滴在他托着她下巴的掌心里,令他竟有种想攥住那泪珠儿用体温烘干它的冲动。他不敢去看画意泪痕满面的小脸儿,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几乎让他的心也跟着颤起来,他真是觉得自己愈发像个十恶不赦的登徒子了。 然而令他产生动摇的根本原因,却是这个画意丫头的脸上压根儿就没有人皮面具! ——这怎么可能呢?这完全不可能!冷落有十二成的把握确定画意就是月光大盗,她每一次作案都会用不同的面孔潜入受害者家,这一点绝对是可以肯定的!她究竟是怎么做到?怎么做到变幻面容的?用药物?——很可能是这样。只是药物易容不同于人皮面具,想要洗去药物必须用特制的药水,而药水则根据制药人所用的不同药物也有不同,你的药水往往并不能洗去他的易容药,每个擅使易容药的人都有自己独门的配方。 这……他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点着这个丫头的穴道然后在她脸上试上几十种药水吧?!冷落停下了手。 画意从自己眯着的眼缝中望到了这个家伙“阴谋”未遂的脸,心中着实解了些气——你道姑娘我做了这么半天的戏倒是为了什么呢?!坏男人,活该你丢脸! 冷落望着画意嫩嫩的小脸儿半晌,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这个丫头!这个小坏丫头!真真是一只狡黠又调皮的小狐狸!她完完全全就是故意耍着他玩儿呢!从他说出人皮面具的时候起这小狐狸就有了捉弄他的打算,故意装着害怕心虚,故意死活不肯让他检查,好更加激起他必须查之而后快的决心,还拐弯抹角地诱他说出找不出证据就听凭她处置的话,然后辅以泪水故意表现出做戏的成分来给他看,让他轻敌,让他松懈,让他拦也拦不住地一头撞进了她那戏耍人的小圈套! 好,很好,这小狐狸简直让他心痒手痒全身痒——他是猎人,各种凶恶的猛兽都猎到过,唯独还差一只小狐狸。他很开心,很兴奋,甚至被人家大大地捉弄了一回都觉得意外地舒坦。他想捉到她,他一定要捉到她,这可能是他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最想做也是做起来最快乐的事——捉她。 画意见冷落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睁开朦胧的泪眼望向他,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便又是一阵羞恼,口中怒道:“登徒子!证据呢?” 冷落松开画意的下巴,指尖带着些许的不舍离开了她温润的肌肤。当画意以为这个坏男人将无地自容地夹着尾巴走掉的时候,这男人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你不许碰我!”画意惊呼起来。 冷落指尖搭上画意的脉门把了一阵,没有探到任何会功夫的痕迹。不过冷落并没有被蒙蔽过去,他知道这世上有很多高手是可以完完全全地封住自己穴脉以造成毫无瑕疵的不会功夫的假象的。 这小丫头原来还是个高手,冷落这么想。于是轻轻拂开画意的穴道,画意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证据呢?!登徒子!”画意站起身,一对大眼睛瞪到了冷落的脸上来。 “证据迟早会有。”冷落淡淡地看着她。 “你方才说的什么——找不到证据就听凭我处置!”画意可不想放过这个可恶至极的男人,除了明月夜,自己还没有被男人这么欺负过。 “喔,那么画意姑娘打算怎么处置冷某呢?”冷落好整以暇地将双臂抱在胸前,颇有兴味地望住画意红晕未消的脸蛋儿。 “你这样的人如何还能再在这内宅里待下去?!我不想再看见你,所以请你立刻离开温府!”画意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把眼前这名危险分子弄走,否则明月夜盗宝的时候必定会有危险。 “唔,这样画意姑娘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盗取温家的宝贝了是么?”冷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画意的心思。 “你——你为何还这么说我?!你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我是盗宝贼,你这么说就是诬蔑!”画意怒斥。 “我说过,证据迟早会有。”冷落不紧不慢地应道。 “你也说过,拿不出证据就听凭处置!”画意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既正经又正派的家伙居然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他居然出尔反尔!他完全就是个无赖!她、她上他的当了! 冷落在羊皮下笑得有些坏——他从不这样的,他确确实实一直正经又正派,只是不知为什么自从遇见面前这个丫头之后他就总忍不住想要同她一较高下,想要斗她,征服她,甚至……欺负她。 老天,自己怎么会有如此邪恶的想法?!冷落抖了一下,然后自甘堕落地继续扮演大灰狼的角色。他笑了笑,看着画意慢条斯理地道:“证据迟早会有,待到我最终拿不出来时,自然会听凭姑娘处置。” “你……你居然对女子都不讲信誉,你还有颜面存活于世么?”画意睁大了眼睛,这话她问得完全是出于真心。 “待冷某将姑娘绳之以法之后,自会自裁以谢己罪。”说罢这句,冷落只觉心头突地跳了一下。一想到面前这个小丫头有一天会被自己送入天牢而最终在执刑的刽子手的刀下身首异处,他就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好罢,也许自己还是不够铁面无私,大约是惜她年幼,所以才会觉得不忍。 “那么说,你还是会不顾廉耻地留在这里了?”画意这一次确是被眼前这个可恶的男人气到了,她还真是高估了公门中人的素质。 “很对不住姑娘——是的,冷某会留在这里,阻止姑娘盗宝。”冷落淡淡笑着,他看得出来画意当真生了气,心中不免有着一丝儿小小的得意。 遇到如此的无赖,画意还真有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郁闷——当然,她很自然地忽略了自己才是反面角色这一问题,只把面前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又讨厌了数分。 “你找不到证据,又赖在这里不肯走,究竟还要怎样呢?”画意瞪着他。 “冷某还有一事相问,望姑娘能如实回答。”冷落不紧不慢地道。 “问完就肯走么?”画意紧逼道。 “得到冷某想要的答案,冷某自会离去。”冷落不给画意钻空子的机会。 “依冷公子你的行径,何须向小婢要什么答案?你且只管说你想要什么答案,小婢照着回答就是了。”画意淡淡讥讽道。 冷落一点儿不气,完全把画意的讥讽当做耳旁风,只管微微挑起唇角道:“冷某想请教画意姑娘,昨夜将冷某的属下藏去了什么地方。” 画意怔了一怔,旋即想到了明月夜昨晚去了祠堂的事,面上则轻轻一声哂笑:“冷公子想让小婢怎么回答?藏到床下了?衣柜里?还是干脆杀了将尸身丢进了枯井?” 画意那一怔被冷落丝毫不差地看在了眼里,这是人最本能的反应,无法伪装与掩饰,因而他暗想自己在这件事上也许是误会她了,高捕头可能是临时遇到了别的事情,要不……这件事先等两天再说? 正琢磨着,耳里便听见远远地有脚步声向着白梅院走过来,辨其声音知是温大少和那位情姨娘,不便再留,便向着画意拱了拱手,意味深长地微笑道:“画意姑娘,今日暂且先到这里,冷某日后再来讨教。”话音落时,人已经一缕风般地掠窗去了。 画意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轻易放过了自己,在原地怔了一怔,这才转身去洗了把脸,才刚收拾妥当便见温大少和明月夜跨进门来,连忙泡了茶递过去,却不理会明月夜,明月夜只好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一杯。 温大少一见这两个丫头相互之间气儿还没消,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将话题带了开去,道:“温老二昨晚果然派人到义庄偷彩桥的尸首去了,冷公子请衙门的熟交安排在那里冒充彩桥尸首的无名尸也当真派上了用场,温老二的人将尸首盗出后直接拉到了乱坟岗一把火给烧了,眼下只怕正在得意毁了证据呢。” “那彩桥的尸首呢?”画意问。 “冷公子请衙门的仵作悄悄验过尸后我就从外面铺子派了几个心腹伙计把彩桥尸首运回她的家乡去了,她的妹妹晚霞也一并回去,待办完彩桥后事便会回来,届时老爷子也差不多能够回府,是时候跟高氏算一算她几次三番欲陷害我们这院子里的人的帐了!”温大少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 “少爷这几日要格外小心,越是老爷要回来的前夕,有些人便越是沉不住气,少爷进出最好还是带上冷公子罢。”画意虽然讨厌极了那个冷落,但是为了温大少的安全,她勉强是可以容忍那个臭男人继续出现在自己眼前的。 温大少笑起来,春风一般:“我每日都在府外做生意,某些人就是想害也害不到我,倒是你们姐儿俩最让我放心不下,那冷公子还是留在府中保护你们罢。我一会儿就将他请来与他说,但凡你二人要出院门,就让他暗中护在左右寸步不离。” 画意闻言倒有点哭笑不得了,连忙道:“少爷,男女有别,如此只怕不方便,况且就算有麻烦找到我们头上,冷公子毕竟只是受雇佣之人,他也是拗不过这府中主子们的命令的。” 温大少起身负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阵,停下步子淡淡地道:“这府中对我有敌意的无外乎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在老爷回来后只怕最轻也要被卖掉的,已经不必去管,还有一个却是除之不能、留之成患,看样子……本少爷已经不能再期待对方也愿同我共享这温家所有了。” “莫非少爷早就有了主意?”画意亮晶晶的眼睛望住温大少,余光里瞅见明月夜在那厢撇了撇嘴。 温大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谁教你家少爷我一向心软呢……原指望着那人能够以整个温家的和谐强盛为重,大家共存共荣。奈何人家却容不得我,自保不成,只好……”说至此处冷冷一笑,“本少爷七年前播下的种子,如今也该到了收果实的时候了!” 第56章 深谋远虑 内宅,其实就是外间世界的一个缩影。主子虽然有主子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有些东西却是有再大的权也控制不了的,那就是“人心”。人心是个太复杂的东西,你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权、惑之以钱,然而归根结底,钱,才是人心所向,钱,才是掌控一切的最强武器。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钱么?人要钱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活着么?下人们没有那么多高尚的想法,他们只想好好活着,想好好活着就需要钱,谁给他们钱,他们就效忠于谁,谁给他们钱,他们就认谁为主。 所以,身为深府大宅里的女人、女主人,光有名分和权力是不行的,还必须要有钱,有钱才能有“人心”。 姜氏做为温府的女主人,她的月例是二十两银子。也就是说,这二十两银子可以由她自己随意支配,用来做些私人的事情。只是,二十两银子对普通百姓虽说是笔不小的数目,可对于她这个一府主母来说却是少而又少,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这么大的一座府,这么多的下人,什么事上不得花费些银钱呢?所以姜氏嫁到温府的头几年,她的许多花销都是赔了自己的嫁妆往里贴的,直到她有了儿子。 温府的规矩:每个少爷从一出生便可获得温府旗下两个庄子一个铺子的收息,而后每五年多增两个庄子一个铺子,庄子里产的粮食、水果、畜牧等一切收成所兑换的等值银钱以及铺子里的生意收入,都归该少爷私人所有。姜氏的亲生儿子温四少爷今年十六岁,在他的帐下现在一共有八个庄子四个铺子,这八个庄子四个铺子收的银钱名义上虽归他所有,但姜氏这个嫡母是有完全的支配权的。因而这些年姜氏全是靠着这些银钱收买人心才建立起了自己的心腹人马。 而做为嫡子的温四少爷,当温老爷百年之后也会有一部分家产分到他的名下,只不过他是嫡次子,所分到的不会比温大少多罢了。而至于温二少这样的庶子,也就只能得到那几处庄子和铺子,若能讨得温老爷生前欢欣的话,或许能多落几个铺子也说不定。 这就是姜氏要斗、高氏要争的根本原因——谁不想属于自己的钱越多越好呢?谁不想自己的日子要多好有多好呢? 关于属于自己儿子帐下的庄铺,可以由温老爷指派人来打理,也可以由太太姨娘们的娘家人来打理,因为这是完全私有的财产,温老爷一般会尊重妻妾们自己的主张。姜氏和高氏自然选择了由娘家人来打理儿子的财产,毕竟女人们最信得过的就是自己的娘家人。 七年前,温大少十三岁。那时他只有六个庄子和三个铺子,一直由他亲生母亲的娘家人代为打理。而自从他明白了人心险恶、懂得了若要自保必先自强的道理之后,庄铺的生意便全部接手了过来,并且因为悄悄跟着别人学做生意而将自己的财产一生二、二生十,慢慢地扩展壮大,直到现在,谁也不知道他温大少以另一个身份究竟经营着多少庄铺。 这十几年来温大少其实过得一点也不比他老爹轻闲,他通过逛青楼泡楚馆结识了各行各业各种各样的“花友”,每一个花友都能提供给他极多的信息和不同的帮助,就譬如姜氏的那几间铺子的供货商是谁,销货商是谁,销往何处,销给何人,庄子上生产的农作物都卖给谁——温大少是打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哪一种商业合作关系是肯定永远不变或是永远存在下去的,因此,在之后的几年里,温大少便开始用他的另一个身份去接触与姜氏庄铺合作的上下家以及同他们密切相关的生意网,用高价进低价出的方式悄悄地、慢慢地将姜氏庄铺的供货商和销货商全部替换成了自己旗下的庄铺,而姜氏这个并不懂得经营的妇人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温大少并不在意高进低出这样的方式会让自己分文不赚,他在意的是整个温家的平安和睦以及自己的小命。 ——所以,现今,只要温大少动一动手指头,姜氏的铺子就会立刻断了货源,庄子也会没了销货渠道,所有的货物和粮食都屯积库中,资金不能回拢,而要想找到新的合作伙伴又并非短时间内可以谈成的事,到时温大少若再坏上一些——让自己的心腹冒充商家同急于出货的姜氏的庄铺签订供销协议,而后再来一次断供断销……姜氏的庄铺还能有活路么?没了银钱打底的姜氏,在温府内宅还会有几个下人肯为她卖命?如此一来,姜氏就会彻底被架空,只有听凭温大少摆布的份儿。 温大少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与人争斗,他真的懒得很,性情平和,没有太远大的抱负,每日只要白天做做生意、晚上陪陪心爱的姑娘,日后再生几个儿女,这日子对他来说就已经是神仙一般逍遥了。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逼他呢?……真是。 听罢了温大少这些年的“成就”,明月夜兄妹两个心里同时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这小子……十三岁就已经开始为数年后可能发生的争斗铺路搭桥做准备了,如此深的心计实在是有些……可怕。莫非同他相处了这么一段时日,自己两人仍然没能将他看透一成么?现在的他,究竟有几分的表现是真的?他当真……没有对自己兄妹俩产生过任何的疑心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温大少又恢复了吊儿啷当笑眯眯地样子,跷起二郎腿来坐回椅子上喝了一阵子茶,而后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今日动手,祭祖后看结果。” 两天,温大少只留给了姜氏两天的时间,让她最后享受一回呼风唤雨的快感。 下午的时候温大少出门去了,姜氏的未来在这一刻由山巅掉入了深谷。画意想了想后还觉得有些心软,但温大少性格虽然平和,却从不会给敌人留下任何翻身的机会。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温大少一走,心儿便离了里间跑到外间继续打她的络子,理也不理明月夜一下。明月夜气鼓鼓地从里间出来,双手叉腰在心儿面前站定,道:“东西我已经知道在哪儿了,今晚就能到手,明儿就可离开。你走是不走?” “东西,现在不能拿。”心儿目光盯在自己手中的络子上,口里淡淡地道。 “你说什么?”明月夜一步跨上来伸手扳起心儿的下巴,“你还当真为了他连任务都不做了?” “不是不做,是不能现在做。”心儿想要扒开他的手,无奈被他捏得死紧。 “为何不能?”明月夜一张脸压下来,几乎逼到心儿的脸上。 “温老爷不在府里,这会儿若丢了祖传宝贝,姜氏高氏必定以此为由头打压温大少。”心儿垂下眼皮儿,将明月夜放大的面孔挡在视线之外。 “你的意思是只有等到温老头回了府才能取东西了?”明月夜加重了声音,企图令心儿抬起眼皮儿来看看他。 “正是。所以委屈明大公子你再多摁捺几日罢。”心儿倒是抬了眼皮儿,只不过甩过去两把眼刀。 “夜长梦多,姓温的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今天听了他的话你还不明白么?再耽搁下去只怕你我就要栽在这一回上!况且这温府里也不止是那姓冷的一个派来缉拿我们的人,对方个个是功夫好手,你想为了这混小子连命也搭上不成?”明月夜一在心儿面前提起温大少那混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究竟喜欢那小子什么呢?要功夫没功夫,要自由没自由,而且——而且昨儿晚上那小子在床上的那副色眯眯的德性——明月夜只要一想到心儿承欢其枕上的样子肺就像要炸开来一般。而最为关键的一点是——那小子根本不喜欢心儿啊!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明月夜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心儿,无论是身也好心也罢,一点儿也不许! 所以他再一次冷硬地表了态:“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你留在这里!今晚我就去取东西,然后你和我一起走!” 心儿扔下手中的络子,双手拼命去推明月夜:“你不是不管我了么?你走开,不要同我说话,我不想听!” “就这么定了,你去收拾一下罢。”明月夜松开心儿,转身往里间走,心儿又气又急,追在身后又是捶又是踢,奈何那些小拳小脚扔在明月夜的背上腿上无异蚊叮虫咬,丝毫不起作用。 “明月夜!”心儿跑了几步绕到身前将明月夜拦住,“你、你今晚要是动手,我——我会让你再也看不到我!” “你说什么?胆敢再说一遍?”明月夜几乎想把这个臭妮子一口吞下腹去,“居然威胁起你哥我来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带走?” “你试试看。”心儿冷冷地说道。 明月夜盯了心儿良久,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房门。 温大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房里只有画意一个人,正低着头坐在窗边打络子。见诗情没有在里间,便走出来问画意:“你姐姐呢?” “大约……逛园子去了。”画意的声音有些微哑,低着头站起身,拿了茶来给温大少倒上。 “逛园子?她自己?”温大少有些纳闷儿,又见画意始终不肯抬头,不由弯下腰去瞅画意的脸蛋儿,“怎么了?” “没有怎么,少爷歇歇,小婢去……”画意话还未说完,忽地被温大少大手一伸勾住了下巴,硬是托起低垂的头来。 “眼圈儿怎么红了?你姐姐欺负你了?”温大少笑着问道。 “没……想是打络子打得时间太长,眼睛有些疲了,小婢去……”画意偏头想要避开温大少的手,却又被他翻手捏住了鼻尖。 “哪里也不许去,且先告诉我为的什么?和你姐姐吵架了?你们这俩丫头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呢?今儿不说清楚你哪里也不许去。”温大少笑着低下头来盯住画意微红的眼睛。 “当真没有什么,少爷……能不能先松开手……”画意伸手去扒温大少捏着自己鼻尖儿的手,脸已经开始红了。 “好姑娘是不能骗人的,”温大少将手松开,仍然笑着盯着画意,“你既不愿说,那我就先问好了。你和你姐姐……是亲姐妹么?” 第57章 情中男女 “少爷忘了么,小婢以前曾经告诉过少爷……小婢和情姨娘是在人牙子处认识的。”画意一时警觉,幸好还记得当初同温大少说过的话。 “喔,也就是说,你的事情,诗情是不必替你做主的,是么?”温大少笑着问。 画意摸不清温大少的心思,只好模棱两可地答道:“情姨娘现在是小婢的主子,当然能做小婢的主。” “喔……”温大少点着头,转身走到椅旁坐下,端过茶来喝了一口,忽地冲着画意一笑,“丫头觉得冷公子那个人如何?” 画意心头跳了一跳:怎么今日这温大少的言行如此奇怪呢?难道他怀疑了些什么?口中则答道:“小婢不甚了解,总归少爷请来的人必然不会有错。” 温大少笑起来,指尖向着画意虚虚一点:“你这丫头,惯会哄人高兴,却教我如何舍得将你给了别人呢?” 画意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向温大少:“少爷……要将小婢给了别人?” “唔,你愿意么?”温大少不答反问。 画意一时只觉心内微微绞痛,脸上却泛起个淡淡的笑:“小婢是少爷的奴仆,自然要听少爷的安排,哪里有什么资格说愿与不愿?但凭少爷吩咐就是。” 温大少收起笑容,面色凝重地盯了画意一阵,突地“唉”了一声:“无趣无趣——原以为会把你唬弄哭的,没想到你这小坏丫头硬是面不改色——真无趣!” 画意这下还真的差点哭了——这个顽皮的温大少!什么玩笑不好开,偏偏要拿这一点来逗她,害她方才还真以为他不要她了…… 然而温大少紧接着把顽劣的样子一收,又正经起来,歪着头睨着画意道:“我方才问你对那冷公子感觉如何可不是无的放矢,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顺道去了趟抱云楼,同那冷落闲聊了一阵子,不知怎么地,感觉他似乎对丫头你……颇感兴趣的样子,且我听勺儿说,今日上午我和诗情不在的时候,那冷落过来找过你,是么?” “是的,只是小婢当时不大舒服,没有见他。”画意确信勺儿并不知道冷落进到屋中的事,因此如此作答道。 “那……你现在跟我说说,你对他的感觉怎样?是好是坏?”温大少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问向画意。 “什么感觉也没有,”画意既无奈又好笑地望着一副七姑八婆样子的温大少道,“少爷何来此问?” “喔,其实呢,少爷我早就发现了那个冷落每每到咱们白梅院来的时候……总爱悄悄儿地打量你,”温大少慢慢地说着,似乎正在心中措辞,以免令画意因害羞而感到气恼,“方才同我在抱云楼闲聊的时候,他也或明或暗地向我打问你平日都做些什么,同谁的关系好,或是与府外的什么人有接触。我之所以同你说这些,绝不是要打趣丫头你,而是因为我是你的主子,自然要为你的将来考虑,你姐姐又是个心宽的人,这种事怕她一时想不到,我虽是个男人,到底也是能为你做主的人,因而三思之下……想要亲口问问你的意思,你若也觉得那冷公子不错,我便为你做主替你两个搓合,你看好不好呢?” 画意不由笑了起来:被自己喜欢的男人推给自己讨厌的男人,这事儿还真是可笑得让人想哭。 见画意笑了,温大少不由精神一振,连忙问向她道:“看样子……丫头你愿意了?” “少爷……是不是不想让画意再伺候了?所以才这么急急地想要将画意打发出去?”画意淡淡地笑问。 温大少连忙摇头,摇得头都疼了:“这却是胡说!少爷我这辈子就只让画意一个人来伺候——当然,你姐姐不算。丫头,你可莫要乱想,我的意思是,你即便嫁了那冷落,一样可以待在这白梅院继续伺候,我将那抱云楼彻底拨给冷落,你白天在白梅院当差,晚上就可以回抱云楼去……” “原来大少爷是为了小婢好,”画意笑得眯起眼睛,“看样子是小婢想得太多了。” 温大少连连点头,赔着笑道:“那当然,那当然!画意对我一片真心,我自当还以真心一片,只要画意能有个好归宿,我也就能放下心了……”——至于为什么要赔着笑……不知道,只是温大少隐隐感觉画意虽然脸上笑着,心里却似乎是生气了。 “让主子为下人操心,实在是小婢这个做下人的罪过。”画意淡淡笑着,走到温大少身旁的桌上拿起那个打了一半的络子,而后转身又到床边坐下,继续手上的活儿,温大少无意间瞟了一眼,却发现画意竟是在拆那个络子。 ——不得了!丫头当真生气了!温大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几步迈过去一把从画意手里夺过那络子,一行往怀里揣一行笑道:“这络子我喜欢,我要了!改日你把它编好,这两天我先拿着赏玩赏玩。” 画意只淡淡应了声“是”,掸掸裙子起身要往外走,却被温大少一把握住肘弯,好声好气儿地笑问道:“丫头做什么去?” “回少爷的话,小婢想去厕室,能否?”画意淡淡地回过眸来看他。 温大少一听没了辙,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去如厕,可又担心这一放手就没了尽快转寰的机会,正犹豫着,却见诗情恰从外面进来,看了他握着画意胳膊的手一眼,半个字也没说,自顾自地进里间屋去了。 这这这,糟糕,诗情一定是误会了,一定是生气了!温大少从来没有这么为难和烦恼过,女人啊……真是离不得也惹不得! 无奈之下只好放手让画意去了,自个儿忙忙地又推门进了里间,见诗情趴在床上面向里一动不动,小屁股倒是又挺又翘……咳,那个,嗯,不是时候想这些。走上前去坐到床边,温言软语地道:“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可要为夫替你摁揉摁揉?” 诗情只不吱声,仍是一动不动地趴着。温大少悄悄俯下身,探头去瞅诗情的脸,见合着眼儿,弯弯翘翘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抖着,扑鼻是一股……酒味儿。 哟?!这丫头居然喝了酒?!而且显然喝的还不少,这是怎么回事儿呢?一个人跑去喝闷酒?唔……一定是同画意有关。这两个丫头一个躲在房里哭,一个跑去外头喝酒,究竟在闹的什么?问谁谁也不说,温大少有种被排斥的不痛快,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来就没能介入过这姐妹俩之间,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在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心中取代另一个人。 温大少出了一阵子神儿,最终被诗情微微响起的鼾声拉回了神思,伸手抻过床内的被子替她盖上,顺便在她吐着泡泡的嘴上轻轻印了一吻。 ……明月夜即便睡着也能察觉到周围的风吹草动,只是……他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搭理这个混小子,所以……所以就当被狗儿舔了一口,由他去了。 晚饭的时候诗情仍在睡,温大少只好叫了画意跟去前厅伺候,画意始终对他淡淡的,这让他心里感到十分的……不快乐。习惯了画意的温柔温顺与体贴关切,当忽然间这丫头不在那么时时刻刻地在意自己了,这滋味儿还真是不太好受,温大少竟有种自己被画意抛弃了的感觉。所以他一路噘着嘴回了白梅院,进门便让画意给他倒茶。 茶端上来了又要吃瓜子儿,还必须是嗑去皮儿的瓜子瓤儿,画意便坐在桌旁用手一个个地把瓜子儿掰开,将瓤儿放在小碟子里。温大少吃了几个,嫌画意剥得太慢,便硬是要她用嘴嗑,画意却说如此是对主子的不敬,温大少不理,偏要吃她嗑出来的,画意便只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嗑给他吃。 吃了一会儿住了口,又要画意给他捏肩捶背,画意但凡手劲儿轻上一些,温大少就会疑心这丫头果然是抛弃自己了,心里一阵委屈。眼看时候不早,因明日还要祭祖,画意便请他早些去睡,温大少就更觉得画意是在敷衍自己,心中一赌气,道了声:“服侍爷沐浴!” 画意不由怔了一怔:这……这个家伙闹的什么脾气呢?由着他折腾了这么半天还不够,居然——居然要她服侍他沐浴……明月夜那臭家伙在里屋睡得像死猪,这、这可让她怎么办呢…… 画意想了想,出门去将琴语和棋声叫了进来,这两个丫头一天到晚梦想着成为温大少的二房三房,正巴不得能有更多的近身服侍温大少的机会呢。 温大少一看见画意带着琴语和棋声进来,心里头腾地便起了火,阴着脸道:“洗个澡用得了这么多人伺候么?敢情儿爷养了一堆不中用的?!那还要你们何用?!不想好好干就给爷卷铺盖走人!” 琴语和棋声从未见温大少发过这么大的火,直吓得齐齐跪了下去,画意在旁静静立着,垂着头,不委屈也不惶恐,就仿佛温大少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喜怒哀乐激不起她任何的情绪变化,这令温大少更加的恼火——换在平日,但凡他有一丁点儿的不顺心,画意总会温言软语地来宽慰他,用她那对儿温暖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还会冲他浅浅的笑——她、她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不在乎他了呢?! 温大少突然间警醒——几时起自己竟然开始如此依赖一个人了呢?这是不好的苗头。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自强自立才是活下去的基础,尤其是男人,绝不能对任何人有依赖心,否则一定会伤得很惨。 这么一想,温大少的火气渐渐平复下来,淡淡地向着画意几人道了声:“罢了,今儿不洗了,都歇下罢。”而后独自迈出门去。 在院子里静了一阵,温大少重新回到房中,却见画意坐在床边正在收拾包袱,不由怔了一怔,走过去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画意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平声静气地道:“回少爷的话,小婢正在‘卷铺盖’,随时听候少爷发落。” 温大少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伸指点在画意的鼻尖儿上,道:“你这个丫头……居然跟爷赌气?方才不过是语气重了些罢了,这就要把爷扔下自个儿走掉么?来来来,是我错了,我不该凶我们画意姑娘,温如风这厢给画意姑娘赔礼了……”说着便双手抱拳弯下腰去。 画意向旁边闪了一步避开这一礼,仍旧平静地道:“少爷训斥下人是天经地义之事,小婢怎敢同少爷赌气?只是觉得大约自己的确不能将少爷伺候得顺心高兴,索性自觉一些先准备好随时走人罢了。” 温大少笑着,伸手攥住了画意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这丫头,到了这个地步还同我说这么生分的话,难道是我看错了人——原以为知我者唯画意也,却不料竟也同那些人是一样的么?我的心意你若还不明白,那就真枉你我相识一场了。” 第58章 恋你何妨 画意垂下眸,半晌方轻轻说道:“少爷心思机敏过人,善观人意,只是……毕竟男女有别,女人的心有时连女人自己都看不明白,何况是男人呢?” 温大少笑着亦轻轻地道:“你却忘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你现在就是个当局者,一味钻牛角尖,殊不知换一种方式也许会令自己过得很好。” “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画意也笑起来,“女人多半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不让她疼到骨子里,她是不会就此停下来转身而去的。” 温大少望着画意,眉尖挑起一抹疼惜,慢慢抬起手来抚上画意的脸颊,心中叹着她的执迷。他知道画意喜欢他,很喜欢他,也知道画意为了什么生气,她是在气他将她推到别的男人怀里。可……他还能怎样呢?他给不了她什么,虽然知道她什么都不想从自己这里得到,可他是当真心疼她珍惜她的,他想给她一个最好的归宿,他希望她能得到自己给不了她的一切。可这个死心眼儿的丫头却说什么呢?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不疼到骨子里就不会死掉这颗心。她还真是个……傻丫头! 画意也知道温大少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更知道他想要用另外一种方式补偿自己的好意。她很感激他,但,不能认同他。画意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但这又何妨呢?她是喜欢他,可从来不会向他讨要什么,关于他的心也好情也罢,不属于她的她绝不去碰,她只是谁也不妨碍地喜欢着他,这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无关。至于以后如何,她没有去想,情感一事在她看来同别的不太一样,过去的,未来的,都不真实,只有现在的,才是最该去认真享受和珍惜的。所以她根本就不必想将来会怎样,她只要自己在离开这温府之后不会感到后悔,这就足矣了。 温大少和画意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方的心意和决定,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再往下说什么,说也没用,两个人都是拿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的人。这一刻,他在叹息,她在微笑。 温大少双手捧起画意的脸颊,慢慢地俯下头来,在她柔美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画意知道这不是情爱,而仅仅只是疼惜,所以她坦然地平静地接受了。 替画意理了理发丝,温大少低低道了声:“夜深了,歇下罢。”而后径自进了里间去。里间床上,明月夜倚着床栏看着他从门外进来,温大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将他的手握住,半晌没有说话。 明月夜没有动,方才听见了温大少同画意的说话,心里更是心疼自个儿妹妹,不过倒也对姓温的小子有了少许改观,至少这小子还没混帐到玩弄心儿的感情,且看他这副样子也算是知道疼惜心儿的,因而便原谅了他对自己的毛手毛脚。 两个人闷不吱声地对坐了一会儿,温大少起身去窗边桌上倒了杯水,而后走回床边递给明月夜,轻声道:“喝点水,怎么今儿个自己跑去喝酒了?有什么烦恼事同为夫说说。” 明月夜不客气地将杯子接过一气儿喝干——还真是正渴着呢。还没等抬手揩去唇角水渍,就见温大少已经伸手过来用指尖替他抹了。身上僵了一僵,想想还是算了,嗯,至少这小子还知道心疼心儿,冲这一点就再原谅他一次。 见温大少正望着自己等待回答,明月夜哼了一声,道:“没什么烦恼事,就是突然想喝了而已。” 温大少知道问不出来,反正肯定是同画意之间闹别扭有关,因而也不再追问,只是低笑道:“下回娘子想喝酒就同为夫说,为夫陪娘子笑醉三千场!” “好啊。”明月夜随口应付着,歪身倒在床上,“睡罢,明儿还祭祖呢,正经有你忙的。” 温大少忽而坏笑了一声,俯下身凑到明月夜耳边,低声道:“明儿圆满完成任务后,晚上你我是否就可以……真正圆房了呢?” 啧——这混小子是色鬼投胎还是怎么地?心心念念的老是这个!明月夜捏了捏拳头,虽然自个儿也常常在睡觉的时候想想姑娘罢,可也没这小子这么猴急啊! ——我能不急吗?!温大少委屈地翻着白眼儿,任哪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天天晚上和自己喜欢的大姑娘同床共枕能不心浮气躁?何况他和她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想要做点儿什么爱做的事儿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念头!——我哪儿错啦?我哪儿错啦?! 明月夜想起自己确实是答应过这小子圆满完成祭祖之后就同他那个啥的,原本是急于打听到那宝贝的藏匿之处不得己才开出的条件,没想到这下子反倒自砸脚面了,这倒要如何再拖下去呢?心儿那傻丫头又不肯现在就离开温府,这要坚持到温老爷回府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再拖住这个色心大发的温小子,总不能当真和他那个啥罢?虽然黑灯瞎火的注意一点的话也不容易被发觉是男扮女装——可!就算真那个啥也是他那个啥他,他怎么能被他那个啥呢!——呸!谁要和他那个啥!真恶心!都是男人,想啥呢! 明月夜被自己啥啥的弄得烦了,将手一挥,道:“明日事明日再说!我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温大少坏笑不已:明日,嘿嘿,小娘子你再也别想找借口逃开,你就是说下大天来,本少爷也要将你一口吃掉! 当然,现在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免得这丫头心生警惕,因而故作正经地道:“娘子,脱了外衣再睡,这么睡当心明早起来骨头酸,乖,听话。” 明月夜懒得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温大少便伸手去解他腰带:“来来,为夫替娘子宽衣。” 明月夜捏起拳头正想把这小子飞到窗外去,转而一想……罢了,至少他知道心疼心儿,冲这个,再原谅他一回好了。 温大少替明月夜脱去外衫只剩了中衣后倒也没有更进一步,自己也宽了衣躺上床去,从身后将明月夜的腰揽住,脸贴着人家的后脖颈儿,甜甜蜜蜜地道了声:“睡罢,娘子。” ……罢了……冲他心疼心儿……明月夜咬了咬牙。 静静地躺了还没片刻,温大少的手便藉着替明月夜掖被角的机会“无意识”地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罢了……冲他心疼……明月夜全身的肌肉僵了一僵。 “娘子……你好香……”温大少咕哝着,轻轻吻在明月夜的后脖颈上。 ……罢……了……冲他……明月夜全身绷得紧紧。 “娘子……你这里……好可爱……”温大少的手滑上了那令他觊觎已久的又挺又翘的臀儿。 ……罢……了……明月夜血脉贲张。 “娘子……你这里……”温大少的手不知在哪里弄了那么一下。 明月夜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心儿在外间床上正有些迷糊,隐隐听得里间床架子一阵“嘎吱嘎吱”地响,偶尔还夹着温大少的几声呻吟,心道这回可莫要揍在脸上才好,明儿还要主持祭祖呢。 ……一宿无事。 天还黑着,画意便将温大少叫了起来沐浴更衣,草草吃了两块点心,而后便奔了前厅去。祭祖仪式年年都会举行,温大少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因而准备工作也十分到位。高氏仍然“中风”在床,没办法参加,这倒省了温大少不少心,免得这女人又想出什么妖蛾子来捣乱。姜氏那里也是自顾不暇,昨儿温大少迅雷不及掩耳般地动了手,如今她那庄铺里乱成了一团,又逢今日祭祖,她哪里也去不得,什么事也办不了,眼睁睁地耗去一天时间,使得状况愈发难于挽回。 因此,温大少是轻轻松松地将这一回操办完毕,还特意请来族里的长老坐阵——总得有个人在温老爷回来之后为温大少的办事能力做个见证啊,否则还怎么一步步获取温老爷更多的信任呢? 祭族完毕,照往常惯例该合家出去爬山登高才是,只不过姜氏推说头疼,高氏动弹不得,吕氏不爱生事,秦氏倒是想出去游玩,可惜没人陪同她一起,只好作罢。如此一来女人们便都歇在了家里,倒是温大少兴致勃勃,叫人安排了马车,带上诗情画意琴语棋声,主仆一行高高兴兴地出府去了。 每年的九月初九,温家人祭祖完毕之后都会到城郊的黄金山上去登高赏景。所谓黄金山,自然不是满山金子,而是那山坡上遍种的金灿灿的野菊,每到重阳时节就开得铺天盖地热热烈烈,如同给整座山镶了层金一般,端的是美不胜收。 温大少心情好得很,上有蓝天白云,下有菊海流金,左边是所爱佳人,右边是贴心丫头,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赏过峰顶美景,主仆几个在山腰上一处菊坡落下脚来,菊坡里砌有石亭一座,另还有小溪山瀑,恰是个幽静之所,便取了带来的食物边赏景边吃了,吃罢用山瀑水煮了菊花茶,小亭里懒洋洋一卧,简直比神仙还逍遥。 温大少觉得有些困了,便放几个丫头各去玩耍,原想要诗情陪着一起在这天地间共赴菊梦,奈何诗情根本不理会他,想是还在因昨晚的事儿生气,只好暗自回味了回味,一个人在亭子里小寐。 画意坐在小溪旁的大石头上看那被吹落水面的花瓣顺流而去,心里念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句子,正出着神,忽见水中倒影里多了个人,手里拿着朵小野菊往她的鬓边簪来。 第59章 言归于好 画意抬起眼来不去看那水中倒影,只管望着远处群山不言不语,那人替她簪好花儿,顺手捏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儿,低笑了一声:“臭丫头,还赌气呢?”画意只作未听见,依旧眼也不眨一下。“嗳嗳,我错了还不成么?求明大姑娘原谅小的这一回罢,可好?” 见画意仍是不理,明月夜一屁股挤到身旁坐下,扯过小手去拍自己的脸,笑道:“来来,你狠狠甩我几个耳光,甩到消气为止,可好?” 画意往回抽手,却被明月夜紧紧握着,狠命推他又推不动,只得一瞪眼睛:“你真想气死我不成?放开!” “不放,死也不放。”明月夜嘻嘻笑着,把画意小手揣进自己怀里,“乖心儿,莫再生气了,人家都认错了还不成么?你说——要怎么罚我,只要你老人家能消气,怎么罚我都认了!说,说说!” 心儿窝的那股子火气早就在明月夜咧着嘴笑时就一下子没了,却又不想让这家伙太过得意,硬是绷着脸道:“我凭什么罚你?你不是不管我了么?你不是要一个人走么?那就走罢,我是生是死从此后你都不必过问,正好你也可借此摆脱我这个包袱,没了我你更自由轻松,也不必为人卖命,也不……唔……” 明月夜又好气又好笑地一伸手将面前这张吧啦吧啦说个没完的小嘴儿捏住,低斥道:“胡说八道!今后你若再敢在我面前提什么‘包袱’‘负担’之类的屁话,你且看我怎么收拾你!敢情儿这么多年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认为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不得不背着你这个‘包袱’?嗯?” 心儿知道自己这话说得造次了,伸手握住明月夜的手放在自个儿心口上,垂下眸子低低道了声:“对不起,哥,我说错了。” 明月夜这才笑起来,松开揣在自己怀里的那只小手,轻轻勾起心儿下巴,道:“我不生气,你也不许再生气了,可好?” 心儿点点头,还是有些委屈,望着明月夜道:“从今后也不许你说再也不管我的话,这像个当哥哥应说的话么?还说我赌气,你这话就不赌气了?” 明月夜伸臂将心儿揽在怀里,笑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该说这么混账的话,害我们心儿伤心了。——我岂能不管我们心儿呢?现在管,将来管,这辈子、下辈子、每一辈子,我都管定你了,你这小丫头甭想逃开!” “呸,谁要和你下辈子、每一辈子都在一起?!你想生生世世都气着我么?”心儿在他怀里捏了一把,“少臭美了,你不管我我正经高兴着呢,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在耳边唠叨絮烦,没人无缘无故地吃干醋发脾气,鬼才会伤心!” 明月夜低下头来在心儿耳边坏笑:“谁说我吃干醋了?我是实实在在地吃醋呢!被个臭小子将我家心儿的心抢了去,人家我的心都碎了,你说,要怎么补偿我才是?” “补给你个大姑娘做媳妇儿好了,”心儿推了他一把,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对着溪水理了理发丝,“那宝贝呢?你昨晚没动手么?” “我若真动了手你这丫头还不把我活吞了?”明月夜伸手替心儿将脑后的发丝拢了拢,“昨儿下午我悄悄出去了一趟,找了个玉石铺子订做了个同那宝贝一般大小的玉牌,等温老头回府后就动手,来个调包计,如何?” 心儿点了点头,忽地扭头看向他道:“昨儿你喝酒了?” “怎么,人家心情不好还不能喝几杯?”明月夜故意嘟起嘴瞥了心儿一眼,“某些人倒好,人家在那里借酒浇愁痛断肠,某些人却在家里同人卿卿我我儿女情长,哼,真真是应了那句‘无情不似多情苦’了……” “你多个屁的情,”画意忍不住笑出来,“明明就是无理取闹,让别人生气不说自己还不痛快,该!” “好狠心的女人!”明月夜捏住心儿鼻尖控诉,“你倒是说说,已经有多少天你都对我不闻不问了?心里眼里全是那臭小子,自己哥哥心情好不好已经完全顾不得了罢?!” 心儿笑个不住地拍开他的手:“那,你现在心情好不好?” “现在才问,晚了!”明月夜哀怨地哼了一声,“人家伤心了!人家为你付出了这么多,连句关心话儿都讨不来,哼。” 画意笑得眯起眼:“你付出什么了?我如数还你。” “当真?”明月夜坏笑了一声,附至心儿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末了道:“喏,你说我付出得多不多?清白都差点毁在那小子手里!你怎么还?” 心儿红了脸,狠狠捶了明月夜一拳:“他这么喜欢你,你就跟了他也好。” “去!臭丫头越学越坏了!”明月夜弹了心儿一个脑崩儿,“说正事。今晚你哥我可再没借口不依那色小子了,当初你骗我用什么美人计,如今你倒是来想办法帮我往下拖罢!否则就按我的法子来。” “你什么法子?”心儿偏头笑问。 明月夜坏笑了一声:“这却不能告诉你,女人回避。” 心儿白了他一眼,想了想,红着脸道:“你就说……你葵水来了,不能……那样。” “喔,这样。”明月夜点了点头,挑眼儿看了心儿一阵,试探地道:“丫头,你可想好了?几时离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心儿垂下眸子,轻声道:“温老爷想来三两天后就能回来,到时我们拿了宝贝……就走。” “当真不想留下?”明月夜心疼地将心儿小手握在大掌中牢牢攥住,“我看他对你还是有心的,你若真想同他在一起……就留下罢,届时我就让‘诗情’消失,再以你哥哥的身份来同他说,让他娶你为妻,终生不得纳妾!可好?” “哥,”心儿抬起脸来望着他笑,“你又说什么呢,我们与他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我们有我们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毫不相干。这事儿不必再提了,全是有缘无分,何苦自扰。” 明月夜没有再言语,只是将心儿轻轻揽入怀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情,也是因为盛载的情太重,反而使得那么浓的东西看上去显得淡了。 温大少眯着眼睛,将远远的那两个相依偎着的身影收在眼底。秋风乍起,吹得黄花满襟,便在唇角勾起抹凉凉的笑意。 回到府中已是晚上,因今日玩儿得有些累,温大少便没提什么圆房的事儿,沐浴罢就早早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吃罢饭,温大少便去了铺子里看生意,府中倒也平静得很,姜氏只顾混忙自己庄铺的事情,根本再没多余的心力来对付白梅院。 明月夜和心儿也清闲了一日,宝贝的所在已经知晓了,也不忙着取走,只等温老爷回来再展开行动就是了。两个人便在房里说悄悄话,内容自然是关于那个不知底细的叫冷落的家伙的事。 心儿没敢将冷落那天“欺负”她的事儿告诉给明月夜,否则明月夜一准儿会打上门去,只是大略说了说冷落的试探,提醒明月夜动手盗宝时千万注意。 而冷落此时也正坐在抱云楼的窗前盯着白梅院东厢房的窗子沉思:温府祭祖的前一晚他就亲自守在了祠堂,且祭祖之后他也曾悄悄地请温大少检查过那宝贝是否还在,原料着月光大盗必会在这两日动手,却谁料她竟然颇为沉得住气,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呢?是怕了他了么?……唔,不像。她还在等,等时机。 冷落想起了上一回在那房里对画意的试探,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检查她脸上人皮面具时的情形,指尖触着她光滑温润的肌肤,如同在抚摸一幅最滑软的绸缎,那因羞恼而泛着红的双颊,那因委屈而颤抖着的长长睫毛,那因倔强而紧紧抿着的小嘴……嗯,小嘴,那小嘴真的很柔很软呢,且还香香甜甜的,冷落的思绪一下子又飞到了将她从湖中救起后的情景中去,为了将她吸入肺中的水用气顶出来,他可是嘴对嘴地帮她渡了气的,那应该算得是他的初吻罢……就那么献给了这个狡黠的小丫头,且对方还一无所知,他还真是觉得自己有点吃亏了。 “头儿!”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了冷落的思绪,陈捕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那边的调查结果给过来了,这个画意入温府时在履历上所写的江南月城人氏、姓贾名茗等内容皆是假的,月城衙门的户籍册子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冷落丝毫不觉惊讶,这是意料中的事,无非是给画意的犯罪嫌疑加了一道更有力的证明罢了。贾茗,假名,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够皮的。 冷落瞅见温大少施施然地跨进了白梅院,略略沉吟了一下,向陈捕头道:“明儿把月城衙门寄过来的证明信原件从杨知府那里要过来给了温大少,有必要让他知道一下自己身边有个怎样的角色——这个人头脑很好,他若肯同我们配合,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温大少心情不错,铺子里的生意顺风顺水,姜氏那边也已到了垂死边缘,如今内忧外患一并除了,他是一身轻松春风得意。 昨天因玩儿得累了将诗情那丫头放了过去,今儿他可是精神百倍只为那春宵一刻了。吃罢晚饭歇了一阵便让丫头们伺候沐浴,然后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去——连画意都被他哄到了正房去睡,东厢里就只剩了他和诗情两个人——免得到时自己两人发出的某种声音太大,对画意这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来说也是不大好的。 见一切妥当,温大少笑眯眯地关上窗子,替诗情将头上首饰小心摘下,打散了发辫,并且就势在发丝上吻了一吻。诗情倒也没什么反应,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他的亲昵举动,只管伸着懒腰去如了个厕,从厕室出来的时候温大少已躺在了床上,还摆了个格外撩人的姿势。 明月夜当然知道这色小子抱的什么心思,心下哼笑了一声,忽地玩心大发,升起个捉弄人的念头,因而也笑眯眯地走过去,往床边一坐,猫了腰脱鞋。 温大少被这笑弄得心里痒痒,坐起来贴上明月夜身子,腻腻地笑道:“娘子……今晚……该从了为夫了罢?” “你真是个急色鬼,”明月夜故作娇嗲地一指头戳在温大少敞开着的领口露出的肌肤上,“好歹也先让人家把衣服脱了呀。” “为夫来帮娘子脱!”温大少见这样子知道今天有门儿,浑身上下都兴奋起来了,伸手便来解明月夜的腰带。明月夜也不推脱,任他上下其手,脱了小襦脱裙子,脱了裙子又要去脱中衣,这时却被明月夜拦下了,抛个媚眼儿过去道:“夫君,换妾身替夫君宽衣了。” 温大少美滋滋地被明月夜剥香蕉似的扒得只剩下一个裤头,撒着欢儿地甩开膀子一把将明月夜扑在床上,边喘边道:“娘子……你要憋死我了呢……今晚你需好生补偿我才是……” 第60章 请你出招 “怎么补偿?”明月夜一边躲着温大少凑上来求吻的嘴一边逗他。 “给我吃……吃你的小嘴儿,吃你的小舌头,吃你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温大少呢喃着,一双手混乱且热烈地在明月夜身上揉捏,直痒得明月夜险些笑出来。 实在有些受不得了,明月夜翻身把温大少压在身下,坏笑着道:“妾身不喜欢做被动的那一方,夫君若是依我,咱们便继续,若是不依,那就睡了罢。” “依!依!全依你!好娘子,快些罢,为夫要、要死了……”温大少在下面扭动,像个找娘亲讨糖吃的孩子。 “喏,你说的。”明月夜坏笑一声,“转过身去,趴下。” 温大少有些纳闷儿,转身趴下的话那岂不是……压住工具了么?那两人还拿什么做工嘛?正要提出异议,见明月夜一眼瞪过来,连忙应着转了个身趴在床上。 “蹶起屁股来。”明月夜继续笑道。 “啊?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温大少转过上半身来扭头望向明月夜,“你是不是不大明白那个……敦伦之道啊?为夫可以教你……” “你蹶是不蹶?”明月夜只管瞪着眼睛问。 “蹶、蹶!”温大少无奈,只好别别扭扭地蹶起屁股来。 明月夜坏笑两声,轮圆了巴掌“啪”地一声打在那挺翘的屁股上,这一下打得是结结实实完完美美,很是让人心里舒坦。 温大少“嗳哟”了一声捂着自个儿屁股倒向一旁,又好笑又委屈地望住明月夜:“娘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呢?平白无故的干嘛打为夫屁股?乖,不玩儿了哈,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赶快……” 明月夜心下笑得直打跌,面上却尽是妩媚,俯下身去在温大少光裸的胸上揉了一把,待温大少要伸臂来搂他时却又灵巧地偏身避开,东一下西一下地揉捏得温大少情潮涌动,激情澎湃之下竟然潜力勃发,一个猛子将明月夜扑住,明月夜硬是没能躲开。 “……调皮!”温大少将身下人儿牢牢压住,报复性地揉捏回去,“娘子……为夫已经不能再忍了,你看……这里……嗯……” 明月夜有点儿不自在起来,毕竟两个都是男人,摸爬滚打的一时还能忍受,如此亲密地贴在一起又说些暧昧的话,纵是他这样百无禁忌的性子也觉得别扭了。因而略一用力将温大少掀到一旁,道:“夫君且稍待,妾身去去厕室就回来,到时再好生伺候夫君。” “哎……”温大少上下两个都险些喷出血来,“娘子啊娘子……你快要折磨死为夫了……快去罢!” 一时明月夜从厕室里出来,垮着一张脸道:“夫君……妾身对不住你……” “怎么了?”温大少正用被子挡着自己激情澎湃之处,语声沙哑道。 “妾身……妾身才刚来了葵水……”明月夜只略略运了些气,一张脸就憋得煞白,学着心儿平时来葵水腹痛的样子捂着肚子呻吟着道。 “不、不会这么巧罢……”温大少瞠目结舌地看着明月夜。 “夫君若不相信,妾身脱了裤子给夫君瞧!”明月夜“委屈”地道。 “信……我信……”温大少霜打茄子似地瘫在床上,明月夜亲眼看着这小子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软了,心下险些笑岔了气——逗这小子玩儿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哈哈! 温大少软了一阵,终于强打精神坐起了身,下床去倒了杯热水端给明月夜喝,温声儿道:“娘子既然来了葵水就莫要再乱动了,赶快喝些热水暖暖肚子,躺上床去,为夫给你搓搓腰——曾听人说女子来葵水时腰部最不能受凉,搓搓腰便能生热,娘子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温大少的温言软语一时令明月夜有了那么一丝儿内疚——这小子……其实当真不坏,方才不该逗他逗得那么狠,要知道……男人在那样的关头生生憋回去可是很伤身子的。 于是出于这丝儿内疚,明月夜破例让温大少搂着他睡了——当然,等这小子一睡着他还是点了他的睡穴一脚将之踹开——哼,再这样下去老子都要不正常了! 一宿仍旧无话。 高捕头在失踪了三天之后回到了抱云楼。在向冷落报告情况时,他隐瞒了自己是在百花楼妓女的床上醒来的事实——因为公门中人是不允许涉足青楼楚馆的,此事一旦传出去势必会影响他的前途,而且他认为这一点说与不说并不影响什么,所以便只说自己是在野外醒过来的。 然而他想错了一件事:以冷落对画意的了解,是不会相信画意会把人弄去青楼的——画意可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呢,她怎么可能会到那种地方去呢?如果冷落知道高捕头被人弄到了青楼,一定会怀疑画意还有个同伙,且这同伙还是个男人。 于是冷落相信了这一次高捕头被人捉弄完全是出于画意那小狐狸的手笔,在感到好笑的同时不由也惊讶画意的轻功,连高捕头都看不到她的身影,普天之下具有如此功力的人只怕寥寥无几。转而又有点恼火:上一次她被人害得掉下湖去,明明身怀功夫却不自救,想来竟是等着人来见证她乃被人所害一事呢,只怕不到最后关头她是绝不肯泄露功夫的,对自己尚且如此狠心,那么对别人更当如何呢?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心计和心肠,实在是——令人心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冷落冰凉凉的目光扫向远远的白梅院,见那道已经熟悉了的小小身影正坐在院中小凳子上晒着太阳打络子,那张纯净的小脸儿平静如秋水,任谁能想到她竟会是一名绝世大盗呢?冷落硬下心来,一掀衣摆掠窗而去——他要会会这个丫头,他要见识见识她的轻功,他还要狠狠地揍她一顿,质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儿地过生活,为什么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温大少同明月夜一起去前厅用午饭了,画意便坐在院子里边打络子边等两人回来。如今姜氏自顾不暇,高氏又中风在床,白梅院的两大“危害”都除了去,明月夜便也放心了不少,这才肯让画意留在白梅院,毕竟跟着去前厅伺候也是件累人的事儿,明月夜心疼着呢。 画意正端详络子的样式,忽觉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被人挟住飞了起来,由于速度太快,以至画意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只好死死闭着,耳旁是呼呼的风声,直刮得脸蛋儿都生疼。 这个人不是明月夜——画意惊觉,明月夜带着她用轻功飞掠的时候向来是把她的脸轻轻护在怀里的——这个人是谁?莫非……又是那个姓冷的坏蛋男人?!画意心下恼火,忍不住狠狠一把掐在这人的腰上——明月夜最怕这招,每次都能掐得他连跳带笑。便听得这人沉声哼笑了一声,低下头来道:“画意姑娘还是莫要乱动得好,免得冷某失手将姑娘掉下树去——当然,姑娘若肯在别人面前用出轻功来,那倒也没什么担心的。” 果然是那个姓冷的!……树上?这家伙正在树上飞掠么?他要带我去何处?直接抓进大牢?画意想要去摸颈间的那枚银哨子,转而还是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任由冷落带着,直至终于停下身形来。 画意脚一落地便觉得腿软——这冷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令她都分不出究竟他与明月夜谁更技高一筹。她腿一软便向地上坐去,却正坐在软软的一片草地上。头还有些眩晕,缓了半晌方才举目四望,却见四周山峦叠嶂,身下枯草连天,竟是顷刻间到了城郊外。 “你……”画意抬起头来望向面前冷冷立着的冷落,“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你、你究竟有何居心?!” “冷某对姑娘功夫倾慕已久,今日特来讨教,”冷落冷冷笑着,“姑娘,请出招。” “你还有完没完?!”画意站起身瞪着冷落,“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这女人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堂而皇之白日掳人!我惹不起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说着将眼一闭,不言不语。 冷落只是淡淡道:“姑娘若是不想冷某直接把姑娘带去京都天牢,就最好如实交待己罪,求个从宽发落,届时或可念你年纪尚幼、不能分辨是非,从轻判罚也说不定。” 画意铁了心的不理,只管闭着眼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冷落便又道:“请问姑娘,江南月城贾茗可是姑娘的原名?” 画意仍旧一动不动。 冷落也不逼她,淡淡笑道:“若姑娘当真是良民百姓,又何必弄个假的履历来混入温府呢?这一点冷某很想听听姑娘的解释,若是冷某误会了姑娘,也好给姑娘赔礼道歉。” 画意只是不理,冷落的话就仿佛根本没进入她的耳中,睫毛都不抖一下。 冷落忽又将声音冷下几分,硬声道:“姑娘既然不肯合作,那就莫怪冷某这就请姑娘一起到衙门坐上一坐了!”说着欺身上前,一掌向着画意扫了过去——他就是要逼她出手,逼她使出功夫来,如此她的罪行就可定下九成了! 画意闭着眼,对这一掌的杀到毫无所察,唯觉一阵劲风扑面,身体不由得晃了一晃。冷落这一掌在画意的天灵盖前停下了,掌心与额头的距离大概仅有一粒芝麻大小。他在暗叹这丫头定力超人的同时又恼她心机太深——她好似就知道他不会对她下杀手似的,居然就敢这么以命相搏。 冷落唇角勾起抹冷冷的嘲笑:既然你这么狂,那就莫怪我当真下手无情了!第二招便来真格的,这一回可是不击中你不停手的!随即第二掌拍出,直取画意胸腹要害。 画意闭着眼睛,本就不易掌握平衡,又兼之冷落的掌风强劲,还未等那一掌拍在身上,她那瘦削的身躯便因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而摇晃着向地上坐去——冷落先入为主地认准了画意会功夫,因而根本没将自己的掌风对画意产生的冲击力考虑在内,掌风在前,实掌在后,二者相间不过极短促的一刹那,当冷落发觉画意被掌风带得站立不稳时脑子里瞬间产生了一个念头:难道——她得知自己罪行败露后想一心求死?! ——这不成!于是连忙卸去掌上力道——这是相当难的功夫,发功易,收功难,何况又是如此短的瞬间,想要将发出的功一下子收回谈何容易?虽然冷落的功夫已修到了上上乘,仍然不能做到短时间内收发自如,因此……力道倒是卸去了,可掌势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就这么直直地……直直地拍在了身体正处于下落过程中的画意的……小小酥胸上。 而更加难堪的状况是,画意被之前的掌风带得站立不稳,料得这么摔下去必定会跪在地上,到时倒成了她给这姓冷的大坏蛋下跪了,心道说什么也不能这么丢人,因而一咬牙,硬是强强站住了。如此一来情形便诡异得很了,她这么一站住,便使得冷落的手更加像是故意摁上了她的胸一般,两个人没料到会出现如此的状况,一时间居然都愣住了。 第61章 但凭打骂 “啪!”冷落收回手的同时画意的小巴掌也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他当然完全可以避开这一巴掌,但毕竟觉得自己理亏,便硬是生受了。 “你——”画意气得浑身发抖,小脸儿整个胀红了:这个混蛋!他居然——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真是衣冠禽兽! 冷落看着画意,这气恼不是装出来的,那为何在陈府时她却又同陈老爷独处镶锦楼呢? “我杀了你——”画意冲上来又是捶又是踢,甚至还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在冷落的身上,她是真的气疯了,一时间连要与这混蛋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冷落低头看着这个小野兽发狂似的丫头,任她将那小拳小脚丢在自个儿身上,簪子都扎得弯了也没有察觉。他在想自己该怎么向她道歉,照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唯有嫁给他才能全了清白,而若不愿嫁他,她就只能一死。虽然这件事过错在他,可这世道就算民风再开放,对于女子来说也是不公的。 他当然不能娶她,毕竟……他是官,她是盗。可他也不想让她死,因为此事过错在他,她是受害者。要怎么样才能弥补呢?看这丫头的样子只怕不是想扎死他就是事后当真跑去自尽,这两样他都不希望发生。 叹了一叹,他两手一动轻轻握住了画意仍在捶打他的两只小手,低下头来望住她已经泛了水光的眸子,道:“画意姑娘,在下方才造次了,愿听凭姑娘打骂,只是望姑娘暂先冷静下来,听在下一言。” 画意甩开他的手,微喘着冷声道:“说。” 冷落便道:“在下方才失手,绝非故意欺侮姑娘,这一点望姑娘了解。然而错既犯了,在下也绝不推脱,听凭姑娘打骂。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今日之事在下定当守口如瓶,所以也请姑娘莫要过于苛己,出过气报过仇后,还请忘了此事坦然面对才好。” 画意知道冷落这话是出于好意——他怕自己因羞忿而一时想不开去寻了短见,所以才出此言相劝。只是这话中意思再好也难掩画意对他的怨忿——她才不会为了这个去死,错的是他又不是她!要死也应该他死才是!因而冷声向冷落道:“你莫在我面前充好人,你欺我辱我不是一两次了,方才之事想来也在你意料之中!我纵是杀你一千遍一万遍也解不了这恨!不过有一点你倒可以放心,我是不会为了被你这样的人羞辱过便跑去寻短见的,如此死去实在憋屈得很,我本是受害者,凭何我去死而让害人者活得逍遥自在?!你说你听凭我打骂,倒是说说能‘听’到何种程度?” 冷落听了画意这番话不由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来:这个丫头有意思,说她柔弱罢,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坚强,就好像她的血液里天生有着一种兽性,本能地想要活下去,本能地自我保护,温驯中带着野气,善良里透着杀意。她绝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子,但她又的确“娇”得很,这种娇是天高地阔纵出来的,是被哪个同样野性子的人呵护出来的,温顺的性格也许是天生,造就了现在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丫头。因答道:“在下听凭姑娘任意打骂,绝不还手。” “仅此而已么?”画意冷冷嘲讽道,“我还以为冷公子会自断一臂以赎己过呢!” 冷落一笑:“自断一臂,可以。只不过姑娘功夫不在冷某之下,冷某还需留着这根胳膊将姑娘抓捕归案,届时自会当面断臂以赎今日之过,绝不食言。” 画意心道好个狡猾的混蛋!心中愈发气恼,也不与他相争,只冷声道:“你若不肯断臂我自然也不能将你如何,与你这样的人谈信誉不过是个笑话!你既然说了听凭我打骂,那好,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 冷落便向前迈了半步,在画意面前稳稳站定,道:“姑娘请,冷某绝不退避。” 画意看了看手中那根弯掉的簪子,随手丢掉,盯住冷落道:“你不许运功,闭上眼睛。” 冷落依言合上双眼,即使不运功,他这身筋骨也是经过严格锤炼练就的,普通拳脚根本无法伤得他分毫,一时间他倒有种哄骗小姑娘上当的愧疚感。正合眼想着,忽觉一股巨痛袭来,千锤百炼的冷大捕头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去。 画意前脚回了白梅院,温大少和明月夜后脚便也进了门,画意将方才之事瞒下,只是心里仍然十分不快,却又不敢在明月夜面前表露出来,只好强颜欢笑。 高捕头正坐在抱云楼窗前望着白梅院里的动静,便见冷落慢慢地走进了房间,不由问道:“头儿,你的脸色不大好,莫不是生病了?” “没有。”冷落咬牙答着,慢慢坐到床边。 高捕头仔细在冷落脸上看了一阵,虽然觉得头儿确实是不大舒服的样子,不过也不敢再多问,只好扭回头去继续盯白梅院的梢。 冷落僵硬地在那厢坐着,回想方才的情形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恼火又是……那个小坏丫头,居然——居然提膝狠狠地磕了他的要害部位!老天,他还没娶妻生子呢,这一下子险些就让他冷家断子绝孙了!小小丫头,这招是跟谁学的?!太、太不恰当了!他还得忍着巨痛把她送回白梅院去,天下有谁见过这样的官与盗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冷落觉得自己亏大了,他也不过是稍微摸了她的胸一下而已,除了温温软软的感觉之外什么都还没摸出来呢,值当这么对他么?不过呢,话说回来……这丫头好像比在陈府时要丰满了一点点,大约是到了年纪,该发育的地方已经开始发育了,嗯嗯。这么一想,那遭受了重创的部位不知怎么更加的疼了,连忙收了心思,继续僵着身子熬那痛劲儿。 下午时温大少依旧去了铺子里看生意,一晌无事。待黄昏将近时方从外面回来,正遇见冷落在抱云楼外闲立,两人说了几句便上了抱云楼,直到晚饭时温大少才回了白梅院。 破天荒的,自打纳了诗情为姨娘之后,温大少今日头一回没在东厢下榻,而是在自己的正房卧室里睡下,并且……也未让画意跟去伺候,只叫琴语和棋声服侍着梳洗了便早早熄了灯,惹得画意在东厢房里不住逼问明月夜昨晚是否做了什么对温大少不好的事。明月夜只道那小子不过是因为和个“女人”同床共枕又不能做什么实事儿难以忍受才分房睡的,因而也未曾往心里去。 第二天起来温大少早早便出门去了,直到夜里方才回来,回来后又直奔了正房,梳洗过后熄灯歇下。画意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阵实难睡着,便起身趿了鞋子踱至窗边,月色下望着正房紧闭的窗子出神。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正神思恍惚间忽见那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露出了温大少修眉微皱的脸来,一对眼睛正望向东厢这边,两下里便对上了目光。 见温大少那里微微一怔,画意知道已被他看见,避是不及了,只好垂了垂头行礼示意。温大少便在暗影里看着画意,目不转睛。画意心下觉得奇怪,回望过去,白白的月光洒进那厢的窗棱子里,温大少只穿了绸制的中衣,夜风中带着几分清冷。他的脸上无甚表情,只是静静地这么看着画意,以至将画意看得甚至有些怕起来。 画意犹豫着是要走过去还是转身躺回床上,然而她的心思被温大少看了出来,便冲着她招了招手。画意轻手轻脚地出得门去,温大少替她开了正房门,等她一进屋便又将门闩插上了。外间并没有伴寝随唤的丫头,温大少这两天是独自在这正房睡的,这令画意更是觉得不太对劲起来。温大少转身进了里间,画意顿了顿,走到里间门口立了住,轻声地道:“少爷唤小婢有何吩咐?” 温大少在床沿坐下,而后随手一指床头椅子,道:“坐那儿,陪少爷说说话。” 画意有些犹豫,站着未动:“少爷,已经这么晚了,明儿还要去铺子里,先睡下罢,有话明儿再说可好?” 温大少笑了一声,道:“怎么,我的话现在不管用了?” “不敢,小婢错了。”画意咬了咬唇,慢慢走到那椅子上坐下。 温大少便看着画意,半晌没有说话,画意垂下头,心中总有些不安,只觉得眼前的温大少似乎同以前变了个人一般,尽管脸上仍带着笑,可却丝毫感受不到那笑容里的暖意。 时间便在这满是压抑的静默中一点一点流逝,窗外露水滴沥,愈发令这夜静谧得让人心惊。画意只觉得仿佛大半生的时光都在这静谧中过去了,窗外寒意袭来,令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画意,”温大少终于开口了,画意的一颗心却反而提了起来——今日的温大少实在有些不同寻常,甚至……有些可怕。“你觉得少爷我这个人,怎么样?” 画意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平声静气地答道:“少爷是主子,小婢是奴仆,不敢妄自议论主子。” “放心,我不会怪你,你直管说就是。”温大少淡淡一笑。 “少爷是个好主子。”画意答道。 温大少笑了一声:“仅此而已么?” 画意垂下眼皮:“一个‘好’字足矣了。” 温大少笑起来,语气却极淡:“你说话还是这么滴水不漏,我倒是好奇了,以你这样的年纪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究竟是哪个师父才能调教出这样的好徒弟呢?” 画意没有吱声,只是垂着头。 温大少待了半晌才又继续笑道:“我很感激你,画意。若不是你,我现在只怕还在做着那个缩头乌龟似的纨绔少爷,是你帮我得到了我应得的东西,也让我享受了几日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 画意仍是一动不动,只是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温大少看了她一阵,忽地长长地吁了口气,笑道:“一度我曾认为你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心想自己何德何能竟有如此幸运,甚至很有几次晚上躺在床上还在为此感谢过上苍。……很愚蠢,是不是?” 画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最怕发生的事来了,心头针扎般地疼。 温大少黑暗里的那对黑眸盯住了画意,慢慢地继续道:“自从家母过世以后,我本以为这世上便再也不会存在‘信任’这个词——温府偌大一个家,我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没有一个敢信任的人,就这么孤独惶恐地过了若许年,直到那一天……那个被上苍派来的姑娘出现在我的身边。” “你不会想到我下了多大的决心、经历了怎样的矛盾才将我的信任毫无保留地交出来的,”温大少边说边笑,只是唇上的笑意却愈来愈凉,“我这个人毛病很多,心软就是最大的那一个。有时还会犯傻——我认为既然要信任,那就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彻彻底底地信任——所以我就当真办了件傻事,把我那除了给予过家母之外的信任,完完全全地给了那个姑娘。” 说至此处,温大少忽地一伸手攫住了画意的下巴,强令她抬起脸来与他对视,画意被他捏得疼了,微微蹙起秀眉,眼中望见的是温大少冷冷的面容。 第62章 你伤我痛 “姑娘,你告诉我,你把我的信任放在了何处?”温大少眼底带着讥嘲,“是踩在了你那小小玉足的下面么?还是早早就扔在了什么肮脏的角落?或是,你根本对这东西就不屑一顾?我在床上感谢上苍的时候,你却在床上好笑得要死罢?这么个傻小子在你那小手上被玩儿得团团转还感激得五体投地,是不是足以取悦到你了?喔……也许还不够,我还没有爱上你,这大概是你计划中的一个缺憾罢?那我是不是应该报答你、尽快地爱上你?” 画意看着温大少,没有分辩也没有动,就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喜欢的男人。 温大少一向最欣赏画意的沉静,可今日这沉静却令他感受到一种莫大的讽刺,他挑起唇角,笑得轻浮且放荡:“好个小画意儿,你知道爷我最喜欢你什么,如今就做出这副样子来,真是让爷心里痒痒——好得很!今夜爷就报答报答你,明儿扶你做姨娘,遂了你的心,可好?” 画意起身想要逃开,却早被温大少一把攥住了胳膊拽了回来,踉跄着跌在床上,还未等爬起身便被他俯身压住,两只手牢牢地摁在床上动弹不得。 “贾茗是谁?江南月城人么?”温大少居高临下地盯着画意的眼睛边笑边问。画意无言以对,她知道是冷落将她的身份告诉了温大少,且冷落必然也有充足的证据来证明她的身份是假,由不得温大少不信。 “画意呢?画意又是谁?上苍派来帮我的?”温大少唇畔的笑容愈发地冷,双手将画意的腕子几乎都要捏得断掉。 画意疼得皱起眉,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偏脸看向窗子——她怕声音太大会被明月夜听见,若他听见赶了来看到如此情形,只怕会当场将温大少一掌拍死。 “喔,对了,不是派来帮我的,而是派来取我温家的宝贝的,对么?”温大少笑着盯着身下画意苍白的小脸儿,心底升起那么一丝儿快意。 画意不可能承认,可她也不想否认,她真的不想骗他,如果可以的话。 画意的持续沉默惹恼了温大少,是的,他恼了,从小到大他很少生气,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定力把持住自己的怒火,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或者说,他低估了画意对他造成的伤害,更甚至说,他低估了画意在他心中的分量。 没有什么比背叛更让人受伤——尤其那个人还是你最为信任的,比信任自己还要信任的。 温大少受伤了,很重,重到几乎在冷落对他说完画意的身份和目的时就险些吐出一口血来。他不相信,可他却不得不信。画意入府之后的点点滴滴涌上脑来,那些当初只觉得有些奇怪却未深想的疑点如今却如此清晰如此丑陋地出现在眼前。 那一刻他甚至冒出过抛闪一切远走天涯的念头——他谁也不想再见,他受伤了,他怕了。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是温府未来的当家人,他不能被击败,他不甘心。所以他要亲口问一问画意,问一问她玩弄别人的信任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问一问她的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化的!可——画意到现在也没有做任何的辩驳,她默认了么?她哪怕只解释一句也会让他心里好过一些的,可她——可她什么也不说,硬生生地给温大少已经受了重创的心上又插了一刀。 温大少实实在在地恼了,他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他只是个有血有肉有心的男人,所以他会爱会恨会冲动。他压下头来狠狠吮在了画意的唇上——你不是喜欢本少爷么?那好,本少爷满足你!你想要的都给你!让我看看你还能低劣到怎样的程度! 画意被温大少强行顶进口中的舌弄得疼了,她想偏开头,可却被他死死压着,丝毫也动弹不得。她能感受到温大少的恼与恨,她知道他在惩罚她,羞辱她,她也更知道他对她有多狠,他就伤得有多深。 如果可以,她情愿死在他的手上,她真的不想骗他的,真的,真的…… “说话啊,怎么,陶醉了?”温大少喘着抬起脸来盯着画意狠狠地笑,“这才刚开始呢宝贝儿,后面还有更销魂的。”一行说一行腾出一只手来去解画意的裙带,既然她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过什么,那他也没必要再把她当成什么——欲令别人尊重必先自重才是,她没有。 画意用被松开的那只手去阻止温大少的手,她不得不出声了:“大少爷,请停手,听小婢一言……” “宝贝儿,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温大少将画意的那只手捏住提起,同另一只手一并压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下,而后用剩下的手继续去解画意的裙带,脸上笑得恶意森然,“你省些力气,待会儿呻吟给我听。” “大少爷……且听小婢说明……请先住手……住手!”画意颤抖着,裙带已被温大少解开,他那只手正去脱她的外衫。 “住手?你不喜欢这样么?”温大少停下手来看着她,“难道……你原是想全身而退?取了我家宝物之后就‘清清白白’地离开,喜欢本少爷也不过是为了把本少爷哄得飘飘然、用来取乐作耍罢了,是么?” 画意摇头,心中只是疼得厉害:“少爷,小婢的履历是假的,此乃事出有因,请听小婢解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唔!这会子终于想到说辞了是不?哈!也好,咱们一边儿爽快着一边儿听你解释,两不耽误!”温大少笑着,心中一样疼得很:她承认了!她承认那履历是假的了,这说明——说明冷落说的是真的——是真的——画意骗了我,她——她真的骗了我!画意,画意,你……你真是辜负我了! 外衫尽解,中衣前襟也被扯了开来,那胸前冰肌玉肤温大少无心欣赏,愈是如此纯洁的身体便愈是让他恼恨那里面包藏的那颗肮脏的心,他发了狂般地俯下头去在那肌肤上肆虐,他恨不得将她揉碎了,然后再也不想看到她,再也不想记起她。 画意停止了挣扎,她轻轻地开口,不管这话能否传入温大少的耳中去:“温少爷,我是孤儿。从有记忆时起就在跟人在街头乞讨,吃生了蛆虫的馊饭,穿满是跳蚤的破衣。我就睡在乱坟岗里,因为破庙烂房都被其它的乞丐占据了,他们会打骂我,欺负我。我也没有名字,因为我根本不知自己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在这个世上,我有的只是这具躯体,除此之外,我什么都给不出。而如果你想要,想要让它消失,那就拿去。” 温大少停住了手,他支起上身居高临下地盯着画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该不该再给她以信任,也许这又是她的另一套谎话呢?她知道他心软,所以编出这么悲苦的身世来搏取他的同情,以她的心计来说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画意看出了温大少的心思,从他已不再用力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坐起来转过身,而后一言不发地去解身上已经被扯乱的衫子,脱去中衣,脱去肚兜,露出纤柔修美的后背来。月光下雪白的肌肤泛着莹莹的光泽,而在这光泽下,遍布整个躯体的是一道道狰狞可怖的疤痕,这些疤痕已经褪去了颜色变成浅浅的白,看得出来是很多年前留下的。 温大少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刺痛,他正想避开目光,却见画意已经伸手到自己的背后,指尖抚着那些疤痕,轻声地道:“这一条是我六岁的时候去一户人家讨饭,那女主人用荆鞭抽打留下的。这一条是七岁的时候睡在乱石滩上,被一块尖石头划破了的。这一条,是被蛇咬的,还好它没有毒,只是牙挂进肉里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弄下来。还有这一条,是饿得实在受不得了爬到树上摘野果子吃,不小心摔了下来,正有一根尖树枝在下面,直接穿肉而过,留下了很多木屑在肉里,不得己用刀把肉割开一点点取了出来。还有这一条……” “不要再说了!丫头!”温大少一把攥住画意细数着疤痕的手,从身后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好罢!他就是心软,他就是……他就是相信她,哪怕当真事后发现她还是在骗他,他也认了! 这么年纪小小的女孩子,她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他不敢想也无法想像的,他从小锦衣玉食、暖衾华车,然而还时常抱怨生活不尽人意,可怀里的这个女孩子呢?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与之相比自己的这点不如意又算得了什么?至少他还有个家,他还有自己的名字,可她什么都没有,如今除了一身的伤外还被他新添了满心的伤……温大少将画意搂得紧紧,他从未像现在这般自责与后悔过。 画意更是心痛,她不痛温大少伤她,她痛的是……有一天她竟然要用自己满身的伤疤来欺骗自己喜欢的人。这伤疤的来历她并未扯谎,只是她不想用它们搏同情、求信任,因为她始终还是骗着他的,她终将盗走他温家的宝贝,然后一走了之,再不会回来。 画意从小到大流过很多眼泪,绝大多数是假的,为了骗人,为了盗宝,而真正的哭泣只为明月夜才有过,她不算坚强,但她也从不轻易脆弱,可这一次她却再难忍住,眼泪就这么淌了下来,无声无息,冰凉忧伤。 温大少搂着画意的手臂上一凉,连忙伸手去摸她的脸颊,触手一片湿冷,不由心中一紧,将画意身子转过来拥在怀里,伸手替她揩泪,而搂在她背上的那只手却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些疤痕在她光洁肌肤上的突兀,便扯过画意方才脱下的外衫将她的身子裹了,埋头在她的耳畔,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住她的脸颊,轻声地呢喃:“丫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越是这么轻语,画意的心便越是疼得厉害,明明是自己在做错事,可却要让他来道歉,眼泪便更是流个不止,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温大少愈发地愧疚,什么怀疑什么恼恨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一时不知该怎么赔罪,只好紧紧拥着画意。画意知道自己没有任性发泄情绪的立场,很快便强行收住了眼泪,将一腔的心痛忧伤狠狠地锁进了心底深处。伸手轻轻推了推温大少,哑着声道:“少爷,太晚了,先睡下罢。” “画意,丫头,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你,我伤了你,我……”温大少只是不肯原谅自己,狠狠搂着画意,大手揉着她脑后的头发。 “少爷……我……喘不过气来了……”画意闷咳了一声。 温大少闻言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将画意松开,却看见了胸前一片春光,整张脸刷地便热了起来。虽然十几年来他一直挂着那风流少爷的名儿,可这么与个女孩子裸裎相对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经验,更莫说此刻又回想起方才自己干的那些混蛋事儿,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只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盯在画意的身上傻在了当场。 画意更是又羞又窘,条件反射地扬起巴掌,抡过去的时候却改成了推,一把将温大少推倒在床上,而后飞快地护着胸转过身去,匆匆将衣服穿了,头也不回地道了声:“少爷睡罢,有话明儿再说。”便开门跑了出去。 温大少倒在枕上,心中百味杂陈,各种念头各种情绪一涌而入,直辗转到天将亮时方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63章 不要遗憾 明月夜到底也觉得温大少这两日的表现有些不同寻常,总这么对他不闻不问也说不过去,毕竟自己现在扮的是情姨娘,太过冷漠的话被别人看见也不大好,因而今日早起一梳洗罢便奔了正房,敲了敲门见无人来应,侧耳听得屋内那温小子呼吸均匀还未睡醒,想了想后便推门入内,打算就在屋内等他醒来。 进得里间,却见这温小子床帐子也未落,四仰八叉地摊在那里,只肚子上扯了个被角盖,褥子上皱皱巴巴一片狼藉,正坏心眼儿地琢磨这小子昨晚是不是自个儿干什么隐秘事儿了,忽地瞥见那被子下面露出一抹月白缀着浅粉的颜色来。 这颜色……怎么那么眼熟?明月夜走到床边伸手掀开了温大少肚子上的被子,却见一件白底儿绣梅花的小巧肚兜正盖在这小子的某处——姥姥的!——这——这是心儿的肚兜啊!——老子——老子杀了这混蛋! 明月夜的怒火瞬间烧遍了全身,一掌挥过去那被子便化为了粉屑,掌风波及之处连带着温大少身上衣服也碎成了指甲大小的数片,散了满床都是。温大少打了个寒颤由梦中惊醒,豁地睁开眼时正见着明月夜一把抓向自个儿腿间,手里不知捞了个什么白乎乎的物件,还不小心扯到了那尚未清醒的某物。瞥见自己不知为何身无寸缕,温大少连忙伸手护住下面,想扯过被子遮住却发现被子也不知了去向,慌得连声道:“娘子!娘子!大清早的,不宜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明月夜将手里肚兜伸到他的眼前,咬着牙一字字问着,只待这混蛋说出半个他不愿听到的字,他就一掌拍碎他的天灵盖! “啊?”温大少愣了一下,在明月夜手上看了几眼才看出那是个肚兜儿,猛然间想起昨晚的事来,想是那时画意又羞又窘走得太急,竟将小肚兜儿给落在了他的房里,只怕她就算是回了自个儿房中后发觉了,当时也不敢再返回他的房中来取。 眼下可怎么办呢?诗情肯定是误会自己同哪个丫头有私情了……糟糕,真是糟糕!更要命的是……诗情同画意是好姐妹,这肚兜儿只怕她是见过画意穿的,如今自己对她的妹妹那样过,她……她只怕要气坏了。 温大少脑子飞快地转着,他确信画意是绝不肯让诗情知道昨晚之事的,以至于他原想如实将昨天之事告诉诗情也是不好说的了,毕竟这是损画意名节的事,除非诗情肯答应他纳了画意。于是收了面上惊异,换上一副嬉皮笑脸道:“娘子,你呀,真是不懂男人的心呢!你这几日来葵水不能同为夫行房,憋得为夫实在是受不得了,这才搬回正房来睡,然而……为夫毕竟正值壮年嘛,总有情难自禁的时候,又不能将娘子你滑滑嫩嫩的肌肤摸在手里,就只好……将娘子你的贴身衣物悄悄拿来代替啰!这肚兜儿是我昨日趁人不注意从后窗下洗好晾晒的衣物里偷出来的,权把它当成是娘子来陪我入睡了。为夫已经可怜至如厮境地,娘子也不说心疼,还一大早地就来质问,让为夫情何以堪呢!” 温大少边说边心里苦笑,自个儿虽然风流却从不下流,如今为了画意清白却不得不在自家娘子面前故作下流了,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明月夜听了温大少这番话不由半信半疑,那后窗下晾着的都是丫头们的贴身衣物倒也不假,自己也确曾看见过心儿洗了肚兜晾在那里,这混小子误把心儿的肚兜当成自己的肚兜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因而又盯了温大少几眼,见这混小子光溜溜地挺在床上,一边双手护着下面一边冲自己暧昧地眨着眼睛,确乎猥琐到足以做出这种偷女人内衣用来意淫的下流事儿,便勉强信了他的话,当下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娘子……多陪为夫一会儿嘛……”温大少将戏做足,目送着诗情出得房去才苦笑一声坐起身来。见满床都是自个儿衣服的碎片,不由乍了一舌:乖乖,诗情发起火来也忒恐怖了些,连自己的衣服都扯烂了……自己也睡得太沉,衣服扯成这样了都没知觉。也幸好这回扯的是衣服,万一扯了不该扯的地方,自个儿岂不要绝后了? 既然起得晚了,温大少就索性偷了一天懒没有去铺子,只在窗前桌旁坐了,支着下巴想心事。进来倒茶伺候的是琴语,立在身后随唤,时不时地整理发丝摆弄裙摆,要么就总被窗外动静吸引去注意——这些动作全被温大少从桌上摆着的那架琉璃桌屏的反光中看在了眼里。他从来就不是个挑衅苛刻的主子,白梅院的丫头们也是全府丫头最嫉妒的对象——在白梅院,除了身份称呼的不同,丫头们的待遇几乎要同姨娘们差不多了,既自由又轻松,惬意得很。只是,只是自从画意来了之后,温大少已经越来越不习惯别的丫头伺候他了。画意立在那里,静静的,柔柔的,他不会觉得她多余,更不会觉得她不存在,她无论做什么,那对眼睛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用心看着,从不疲累,从不倦乏,永远在唇畔漾着暖暖的笑意,永远都会在他需要的时候伴在身边。 温大少突然有些怕起来,他莫名地害怕有一天这琉璃屏风上映出的不再是画意的身影,他怕他寻遍白梅院的每一个角落都再也看不见画意的微笑,他怕,怕画意突然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温大少蹭地站起身,碰洒了杯中茶,吓了琴语一大跳。他一言不发地大步迈出门去,直奔了东厢。推门入内,见外间安安静静,没有半个人影,再进去里间,床铺整洁,一尘不染,就连诗情也不见了踪迹。温大少转身出门又去了西厢,从西厢出来又奔了后院儿,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诗情,画意,就仿佛从来没有进过温府,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切恍然如梦,温大少站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处,一时不知该回到残忍的现实中来,还是义无反顾地堕入虚幻的深渊里去。 一阵丫头们的娇笑声从院墙外渐行渐远,温大少觉得耳内纷乱嘈杂,忽而心底里升起个细细轻轻的声音,一字一字地,慢慢柔柔地说道:少爷你要好好地活,活到很老很老,子孙满堂…… ——画意!画意你躲在了何处?!臭丫头,赶快出来!丢下这句话就不负责任地逃掉了么?活到很老很老——好啊!告诉我,你要我撑到什么时候?七十岁?八十岁?好,就八十岁,八十岁的时候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必须来见我!给我端茶递水!给我铺床叠被!给我——给我你无需再遮掩的情意,我不会再放你走!我们说好了——八十岁! 直到此刻温大少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竟是喜欢着画意的,只是却应了那句话:越是易得的便越不懂珍惜,越是难得的反而越想得到。他太想征服那个正眼也不看自己一眼的诗情了,以至于……以至于把画意的情意根本不当成一回事,就这么生生辜负了。 温大少在后院的老梅树下,一动不动地立了整整一个白天。 夜色擦黑时秋风乍起,温大少回过神来,眼睛有些模糊。移动着已经僵硬了的双腿慢慢转过身去,却见那厢灯影下正立着静如秋水的画意。温大少眨了眨微痛的眼睛,摇晃了一下身子,画意三步并做两步地过来扶他,却被他握住腕子轻轻一带拥入了怀中。一个吻毫不犹豫地落下来,吮住那柔软精致的嘴唇,开启贝齿,探舌而入,纠缠她,品尝她,诱惑她。 画意紧紧攥着温大少的衣襟,毫无保留地承接着他。她知道她与他没有明天,她不该放纵他迈出这一步,可她阻止不了,因为就连她自己也难以自控。此时此刻,她情愿学那飞蛾,在扑入火中的前一刹那,拥抱今生所见过的最耀眼的光亮。 温大少将画意紧紧搂在怀里,微喘着移开嘴唇,放画意也喘了一阵,复又吻下去,轻轻啮着她的唇瓣,喉间哼道:“你个臭丫头!这一整日跑去了哪里?!撇下少爷我不管了么?!” 画意没有回答,只是难以控制地红着脸颊,任温大少的双手发了狠地在自己身上摁揉着。他当然不知道,他在这院子里站了多久,她就在他身后陪着站了多久。早上的时候被人叫去领了月例,回来便不见了温大少,听琴语说他往后院去了,便一路跟了过来。 温大少偏脸吻住画意圆润的耳垂儿,直到此时他才对周遭物事有了些许的真实感受,但他仍有些怕,怕这光景不能长久,转眼又是一场镜花水月。于是他在画意的耳畔轻声低语:“画意,我想要你,就是今天,现在,现在就想要你,好么?” 画意红透了脸,想要推开温大少,却被他牢牢地搂着,莫名地口干舌燥,莫名地心跳腿软,莫名地使不上力气。温大少弯腰将画意打横抱起,藉着夜色掩映大步地往正房走,所喜一路行来无人得见。推门进房,温大少将画意放下地,而后回身去给门上闩,画意慌忙将那闩窗木握住,红着脸摇头:“少爷……你还未吃晚饭,先……” “放心,少爷我不吃饭也有足够的力气……”温大少低下头来用嘴轻啄了画意红透的脸蛋儿一下,勾起抹暧昧的坏笑。 画意愈发慌了,推了温大少一把便想夺门而出,被温大少抢先一步将门闩上,而后双臂一拥将画意从背后抱住,拔萝卜似的从地上拔起来就往里间房带去。画意百般挣扎,被温大少丢上床去一巴掌拍在臀上,而后那巴掌就黏在了上面,揉揉捏捏极尽顽皮。画意挣扎着翻过身来,却连带着将温大少的手也一并压在了身下,羞得“呀”了一声,坐起身便想往床下跑。温大少将她拦腰搂住,带着往后一仰,两个人便双双倒在了床上。温大少不等画意反应过来,飞快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双手握住她的双手,温柔无匹地轻声道:“画意,丫头,你且听我说,听好:我不管你究竟是谁,不管你什么来路,你盗宝也好偷心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要你陪在我的身边,同我一起好好活着,活到很老很老,子孙满堂。听清了么,丫头?” 画意眨了下眼睛,睫毛上多了一粒晶莹的珠儿,微颤着声音轻轻回答:“听清了。” 温大少吻下来,画意接住他。他蹬去鞋子,她闭上眼睛。他去解她的裙带,她轻抚他的脸颊。他褪去她里里外外的衣衫,她将纤指插入他脑后的发丝。他温柔地轻吻她每一寸的肌肤,她颤抖着吟出动人的轻叹。他脱去自己的衣衫与她肌肤紧贴,她握紧他的双肩任己沉沦。 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明天,不要想永远,不要想下辈子,此时此刻我还活着,我就只想此时此刻,生命何其短暂,真正能用来去爱的时间能有几何?我不想遗憾地离开,不想后悔地忘记,不想还没爱就死去。 画意勇敢地敞开自己,义无反顾地去接纳所爱之人给予的最炽热的爱意。 第64章 情思久久 冷落在抱云楼的窗前捏着盅子喝茶。这两日他深思熟虑过了,他认为缉捕月光大盗所用的时间已经花得太久,需要速战速决了。他反思了自己这一阵子的行动后蓦地惊觉——自己在这一件案子上实在是太过感情用事,这完全不像他的行事作风,完全有悖于江湖上的朋友送他的“冷面修罗”的名号。——好罢,这名号是俗了些,但却是他为人行事的真实写照:冷酷,果绝,不留情面。 冷落终于诚实地向自己承认:他确实对那个画意……有着一丁丁丁点儿的、不同于对其他罪犯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他认为那是出于对她的怜惜,他不忍看着这么个女孩子一错再错毁掉自己的一生——是这样的,他认为就是这样的。 冷落问过自己的老爹、刑部尚书冷大人,照月光大盗这样的罪行最终会如何判她的罪,得到的答案是:重则抄家,轻则斩首。当然,具体情况也要具体分析,视犯罪情节轻重或可从轻量刑也说不定。 所以冷落想要阻止那个女孩子再继续犯案,而后主动投案自首,说不定还能保她一命——他想让她活着,保下她,阻止她。 按照这个月光大盗的一贯作案习惯,只怕到了九月半的时候就要动手,眼下也没有几天了,冷落决定变换一下策略——对这个画意丫头进行寸步不离地贴身监视。当然,所谓贴身并不是指就在她身旁三步以内,毕竟男女有别,他会退而取其次,埋伏在她附近的房上、树上、暗影里,不只是他,陈捕头和高捕头都要加入,三个人,三个人布下最严密的法网,牢牢地将这条狡猾的小鱼儿罩在网心,且看她还有什么能耐! 一念既定,冷落便将高捕头和陈捕头唤来,如此这般布置一番,才刚议定,便见面向窗户方向立着的陈捕头冲着高捕头努了努嘴,唇角勾起一丝儿暖昧地笑,高捕头目光循着望过去,脸上便浮起抹微红。冷落将二人神色看在眼里,淡淡问了一句:“怎么了?” 陈捕头便冲着冷落一挤眼睛,低声笑道:“方才那温大少爷将那小丫头就那么抱进房里去了,啧啧,这才是晚饭时候,就急成那个样子……” “哪个小丫头?”冷落心头不明所以地重重一跳。 “就是那个‘月光大盗’,”陈捕头笑中又带了些讥讽,“她这买卖做得也不容易,为了盗个宝连血本儿都下了……” 冷落没有去理陈捕头后面的话,从听到“月光大盗”四个字时起他就掠出了窗子直奔白梅院,那一刹间他什么都没有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可以!她不可以这么做——她不可以委身给那个男人!直到落在正房屋顶上的时候他才开始去想为什么“不可以”的原因,然后他说服自己:月光大盗这是故计重施,想用色诱的方法骗温大少说出宝贝的藏匿之地,他当然不能让她得逞——嗯!就是这样! 冷落在正房门前落下身形,直接上前敲门,可里面却无人应声。他听得见那屋内两个人的喘息,他甚至还能听见两人肌肤摩擦的声音,他们正情到浓时,根本顾不得理会门外的世界。——闯进去么?不,不能。他是执法者,擅入民居是知法犯法。要怎么样呢?怎么样才能阻止房内正发生的一切?冷落将拳头捏得嘎嘣嘣一阵响,而他此刻也无暇细思自己胸中这股又急又重的气究竟所为何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当真不管不顾地闯进房去,忽听得院门的方向有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冷落直觉这人是冲着正房来的,因而一闪身掠上了旁边的一株大树去。 温大少的手带着灼热,顺着缠在自己腰间的那修长润滑的玉腿一路抚上去,轻轻托起那浑圆挺翘的臀儿,拉弓引箭,瞄准靶心,才要发出,就听得有人在外急急地拍门,心道真真是讨厌至极,方才已经敲过了,没被搭理就赶快走嘛!怎么顿了一下又来捣乱?!且不去理,直管一个挺身——“唔……”画意全身僵了一僵,老天,好疼……那东西是铁铸的吗?戳在大腿根儿还真是要青一块了。 温大少虽然一向风流,但也是“守身如玉”直到今日的,这是头一次,难免“人生地不熟”,瞄准打偏的情况还是可以被原谅的。心里暗骂了一声,低下头在画意的胸前印了一吻以掩饰自己技艺不精的尴尬,而后重振旗鼓,杀气腾腾地便要挺枪刺出。 “少爷!少爷!老爷回来了!眼看就进了巷子,太太已经整装出迎了,您得快着些啊!”外面响起了琴语焦急的呼声。 温大少气得肝儿颤:老爷子几时回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先在外面吃碗面呗!急个什么劲儿呢!——不管!不管!人家正在紧要关头,岂能说松懈就松懈?!温大少心一横牙一咬,决定来个充耳不闻继续长驱直入,却忽觉胸前多了双小手,用力将他一推,道:“少爷……老爷回来了,切不可怠慢……” “不行……画意、宝贝儿……不能停下……”温大少撒着娇,纠缠着重新搂上来。 画意又是羞赧又是好笑地继续推他:“少爷,这不是任性的时候……老爷回来原本该早一步发信回府通知的,如今突然回来,必定是太太那里压下了书信,且看她现在已经迎出了门去,根本未事先支会我们,想来就是想给少爷扣个‘掌了权后就拿大、不把老爷放在眼里’的帽子,少爷可千万莫要正中太太下怀才好,还是……停下罢……” 温大少到底是个明白轻重缓急的人,哀叹一声“造孽啊”便瘫在了画意的身上——自己是不是前生当真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为什么总会在这样火焰高涨的时候突然被泼上一盆冷水?!老天!再这么来上几次的话他只怕从今以后就再也“举”不起来了…… 温大少万分不甘心地在画意身上扭了一阵,最终狠狠地吻了画意小嘴儿一下方才拉着张脸爬起身来,画意强撑着羞意匆匆穿好衣服,而后才帮温大少穿衣,温大少赌气地自己不肯动作,只管在画意身上毛手毛脚地捣乱,画意心疼他,便未阻止,只得红着脸替他收拾妥当,而后冲他使了个眼色,羞窘地低下头去,温大少会意,便提声向外面道:“爷才刚小睡了一下,你且先去支会情姨娘一声,我这就出去。”闻得琴语应了声是,脚步声远去,画意这才红透着脸飞快地拔去门闩往外面溜,临跨出门去前小屁股上还着了温大少亲昵暧昧地一巴掌。 明月夜身为“姨娘”也不是每天都闲得很,今日一大早就被姜氏叫去了上房“立规矩”,之后又去库房找什么绣样,又收拾什么陈年旧物,等等等等,折腾了整整一天,直到听见下人来报说温老爷回来了才被姜氏放了出来。 刚一进得白梅院院门,便见琴语和画意正到处找他,而后同温大少一起匆匆往府门行去,还好门口等了一大片的人,温大少几人悄悄混进去,温老爷在车上也未看得真切。一大家子将温老爷迎进府内,又是接风又是洗尘又是听温老爷讲进宫见闻,各自散去的时候已经很晚,温大少便仍去了自个儿正房下榻,倒也未叫画意前来继续两人方才被打断之事。只因冷静下来之后温大少认为不能这么委屈画意,他须先争得诗情的同意——同意他纳了画意,只是这么做实在很对不住诗情…… 温大少一时矛盾得很,他既不想做个负心汉,也不想放开画意,所以他必须要好好想一想,想个两全的法子,谁也不会伤害到的法子。 画意在自个儿床上也正抱着枕头想心事。想那太太姜氏会不会死灰复燃又来害温大少,想温老爷既然回来了也该着手处理高姨娘的事了,还想那宝贝也是时候盗走它了……只是无论去想哪一件事,脑子里的思路总会不知不觉地拐到那会儿在温大少房里时的情形上去,忍不住红了脸,将头埋进枕头里,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许去想,可越是这么摁着压着越止不住地去回忆。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温大少那张英俊迷人的面孔,坏坏的却深情的眸子,温柔的又火热的双唇,修长结实的身体,调皮有魔力般的手…… 画意浑身燥热起来,一把扯过旁边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进去,心脏砰砰地一下一下跳得急促。她暗暗乍舌于自己今日的大胆——怎么就、怎么就当真敢那么做呢?女人应当矜持自爱——虽然这个道理是她十岁的时候才学会的——十岁之前她还在野外同明月夜两个一起光着屁股在小水塘里戏水玩耍。她的胆子向来不小,敢做便敢承当,只是……嗳,温大少不会把她当做了轻浮的女子罢?他毕竟是深府大宅里长大的,从小学礼识仪,不能同她和明月夜相比,就算后来学了规矩和礼仪,他们兄妹两个的本心还是如同小时候那般自由无拘,随心所欲的。 正情思缠绵着,忽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由枕中抬起头扭脸望去,却见是明月夜正站在床边,冲着她挑了挑眉毛,狐疑地道:“脸怎么这么红?病了么?”说着便伸手下来要试画意的额头。画意一时有种被人当场抓到了不轨之事的羞窘,慌忙拍开明月夜的手,一骨碌坐起身来,佯作淡定地道:“什么事?还不睡。” 明月夜看了她两眼,转身往里间走,还丢下一句:“进来伺候。” 画意一时好笑:这家伙!温大少现在又不在屋里,他还装什么装呢。于是趿上鞋子跟着明月夜进了里间屋,见桌上灯亮着,窗户也关得紧紧,明月夜便坐到桌旁,懒洋洋道:“我躺着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找点儿事干。不如你来描绣样儿罢,描好了我看。” 画意闻言先是怔了一下,转而蓦地明白过来:窗外有人偷听!因而打了个呵欠,笑道:“我的好奶奶,这都多早晚儿了,您老也心疼心疼我们呢!明儿一早还要起来伺候,睡晚了怕没精神呢。” 明月夜笑了一声,道:“少贫嘴儿,还不快着呢,我急着给少爷赶个荷包出来,误了事儿你倒担待得起?!”上面说着,下面伸手在桌底儿轻轻挠了画意一把,而后便挤眉弄眼地笑。 画意瞪了他一眼,嘴上又抱怨了几句,这才扯过桌上的纸笔,蘸了墨写道:有人在房外监视? 明月夜嘴唇轻动,用内力将声音送至画意耳中:“至少有两个,房上一个树上一个。” 画意便在纸上写:几时来的?可有过什么行动没有? 明月夜便道:“跟着咱们回的白梅院,而后便一直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我估摸着是那个姓冷的小子和他的同伙,看来他对咱们的行事习惯倒是了如指掌,眼看就是十五月半,他便警惕起来了,说不准从今日起这两个人就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以后你我说话行事皆须小心才是了。” 画意看了看他,唇角勾起个笑,写道:如此倒更好了,冷落只怀疑到我,对你却丝毫未起疑心,若果真他对我寸步不离地监视,我正可以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将他引至别处,你趁机去取了东西,倒省了我们的事儿。 明月夜胳膊肘往桌上一支,一手托了下巴:“明日晚上如何?那仿造的玉牌我已取回来了,明日待温老头检查过那宝贝之后我便去调包,然后……你打算几时离开?” 画意心头失了重般地一跳……是呵,该走了,该是离别的时候了……怎么这么快呢?她感觉……一切才刚开始啊!才刚开始,就要结束。 第65章 是人是鬼 见画意垂着眸子没有回应,明月夜在桌下伸脚轻轻碰了碰画意的小脚:“舍不得走?……要么,你就留下,照我之前说过的,我去同他说,让他娶你。” 画意笑了一笑,在纸上写道:哥,又说傻话。不是说过了么,我们同他不是一路人,若我留下,只会连累他,上头不会允我脱离的,只要同那些人有一天的联系,他就会被我带累得多一分的危险,我情愿他安安全全地过日子。就这么定了,明日取宝,到手走人。 明月夜知道这丫头一但拿定主意说下大天来也不会再改变,只好不再多言,只是心疼地在桌下拍拍画意的膝盖儿。一时画意假作绣样儿描好,将纸给了明月夜,两人闲话了两句,熄灯各自睡下,那纸只被明月夜轻轻一揉便成了粉末,未留下半点痕迹。 回至自个儿床上,画意定了定心:今日不该把持不住令温大少也动了情,该当阻止他的,趁这情还未深,将来就不会太难过——伤,她一个人受就好了。所以,从明儿起须为他找些事做了,分一分神,缓一缓绪,慢慢冷下来,直到她人走茶凉。 次日早起,温大少带了诗情和画意前往上房给温老爷请安,而后一大家人如往常般到前厅用饭。高氏仍然中风在床,行动不便,故而未能来得,温老爷便在饭后直接去了她的院子探望,老爷子都去了,其他人自然也要陪同。高氏的情况比之前好了不少,毕竟请来负责医治的郎中也不是什么庸医,每天扎针熬药,一日好过一日,如今倒是能自个儿坐起来了,只是舌头还有些僵,话也说不利索。 明月夜站在众人身后,悄悄地冲着高氏弹出几缕指风——今晚有好戏上演,这婆娘若说话还不能利索的话,这戏就不精彩了。 从高氏的院子出来后,温老爷便同温大少爷一齐出了府去看铺子里的生意,其余人各自散了。至晚间,温大少从外面回来,先回了白梅院换衣服,而后才准备去前厅用饭。画意一边替他穿外衫一边道:“少爷,老爷回来后可问过近来府中的情况么?” 温大少两手一伸,一边一只地握在画意纤腰上,笑眯眯地道:“问过了,今儿我特意将祭祖时请来的那位族中长老请到了铺子里,有他在旁做证,老爷子对你家少爷我的行事满意得很,一把老胡子都翘起来了。” 画意听得直笑,红着脸扒开温大少正不老实地摸向身后的手,道:“铺子里的事儿都是实实在在一条条明面儿上摆在那里的,老爷不必旁人说也能看出少爷的能干来,可家里的事儿却没那么明白易见,少爷最好还是让老爷亲眼看过,免得事后再有人翻账。” 温大少低低笑起来:“宝贝儿言之有理,赏香吻一枚以资鼓励。”说着便俯下头来去找画意的嘴唇,画意才要闪开,早被他先一步料到,长臂一伸就抱了个满怀,坏笑着道:“不许反抗!逗上爷的火来立刻就把你压床上去!还不乖乖儿献嘴过来?” 画意既羞涩又幸福更心酸,怕温大少当真乱来,只得半推半就地任他吻住,红透着脸道:“时候不早,前面估摸着要开饭了,莫要迟了。” 温大少一声喟叹:“再好的饭菜也抵不过我才刚品尝的这一道啊!” 画意一张脸便红得要滴出血来,狠狠一记小拳头过去打在温大少怀里,瞪了眼道:“我在同少爷说正经的!少爷今儿还是请老爷一并往祠堂里检查一下得好,免得到时被人说三道四!”这话却是说给外头那暗暗监视着自己的冷落听的,一想到那坏男人在外面将自己和温大少的一言一行都听在耳中,画意的脸不禁更加红了。 温大少也明白画意的意思,此前就是因为冷落说她是盗宝贼而使自己对画意做了些混账事,如今只怕这丫头存下了这个心病,非要让自己同温老爷一起去看看那宝物是否还在以证明她的清白,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因而点头答应了,道:“吃罢饭我便同老爷一起去,然后这事从此后谁也不许再提了,可好?” 画意点点头,复又道:“我们收拾高氏的计划今晚便可实施,不知少爷支会了那冷公子没有?” 自从上一次把画意“欺负”得哭了,温大少就对冷落有些不大喜欢了,就因为他的那番话使得自己险些失去了画意,在温大少看来,这比失去了他温家的传家宝还要严重。然而要收拾高氏还必须得有冷落的帮助,因而只好再多留他在府中几天,温大少打定主意,一旦收拾了高氏,他就同冷落解除雇佣契约,请他从此离开温府。于是点头道:“支会了,今晚去了高氏房里,他就会悄悄把晚霞送进去,一切妥当。” 画意放下心来,除了这一害,从此后温大少在自个儿的家里起码可以轻松许多了。将温大少的腰带系好,冲他一笑:“可以了,去前厅罢。” 温大少一把将画意扯在怀里,如此这般了一番,这才意犹未尽地重新整了整衣衫出得房去。 饭毕,温大少先哄着温老爷子去了祠堂,将那几把所谓的密室钥匙交还给温老爷,并且请温老爷亲自检查了那块寒玉牌位是否安在。温老爷见一切妥当,心下对温大少更是信任了九分,父子两个从祠堂出来,一行闲聊一行往上房走,还未进院就见有下人来报,说才刚郎中给高姨娘把过了脉,许是因为温老爷回来的缘故,高氏一高兴,这病竟好了大半,能说了也能动了,只走路还不大利索。温大少便借机建议温老爷过去高氏那里看看,温老爷恰好心情不错,当下便允了,父子俩便一起转往高氏的院子。 高氏大着舌头给温老爷行了礼请了安,忙忙地叫丫头赶紧上茶——这帮丫头真是的!老爷来了居然还这么手慢脚慢,这么会子功夫了还不见把茶端上来,真真欠打! 温老爷倒是不急,含笑在那里询问着高氏的身体状况,温大少只在旁边坐着,一心一意地等着好戏上演。说了一阵子话,高氏觉出不大对劲儿:怎么这么半天了还不见丫头来上茶?莫说来上茶了,就连个随唤的都没进屋来听唤——小蹄子们!老娘在床上病了几天就把你们放纵成了这样!看老爷走后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高氏心中恼火,不由提声向外叫道:“来人啊!茶呢?!”话音落时但觉屋里屋外一片安静,正要开门出去看,忽而不知哪里来了那么一阵风,将本来掩着的窗子吱呀呀地吹了开来,“哧”地一声,整个房间里燃着的灯烛一下子全被吹得灭了。 黑暗中听得温大少“咦”了一声,道:“这风来得古怪,方才过来时外面明明没有一丝儿风的。” 温老爷同高氏也觉得奇怪,高氏心里一边骂着那帮丫头们一边摸索着想要到桌前找火折子重新将灯点上,还未到近前,忽听“嘎吱”地一声,两扇门也被风吹了开,枯叶衰草披头盖脸地从门外刮进来,高氏慌得连忙捂住头脸,以免将精心画的妆容弄得脏了。 这风来得古怪去得也古怪,说停便停了,唯见门外院里一丝儿光亮也没有,一个人影儿也不见,静悄悄地令人心生寒意。高氏有些怯了——自己中风卧床的这几日时常有上了年纪的嬷嬷们在跟前儿给她闲话解闷儿,讲了不少鬼狐精怪的故事,据说还是当真发生过的,有鼻子有眼儿,教人不得不信上两三分,尤其还有个嬷嬷一时失言,说什么中风就是被鬼从身体里穿了过去——直把高氏差点吓丢了一个魂儿。 高氏哪里知道,那些专给她讲鬼故事解闷儿的嬷嬷们可是画意特特请柴嬷嬷安排下的——像高氏这样没读过书没出过门见识短浅的女人对神鬼之事最是相信,小小吓一吓她,准保破了胆。 其实若只是刮刮风的话,高氏也未见得会心生惧意,毕竟屋里还坐着温老爷和温大少,有两个大男人在场多少也能壮壮胆。但是当高氏看到院子里一个人影儿也没有的时候,她是彻底地怕了——平时只要不到睡觉的时候,她的院子里最少也会有四五个丫头三四个婆子在那里等着听唤,廊下也通宵吊着灯笼,可眼前……非但所有的灯笼都不见亮着,连人也都莫名其妙地一个不见,这、这不是有些太诡异了点儿么? 高氏正僵着,忽觉眼前一花,那门口就多了个身影,似是个丫鬟的样子,手里托着茶盘,轻飘飘地进得屋来。高氏缓了缓神儿,怒道:“这会子才奉茶来,方才都干什么去了?!” 那丫鬟原本垂着头,闻言慢慢抬起脸来,但见一副面孔白如宣纸,嘴唇泛着乌黑光泽,一双眼睛没有半点神彩,状如死鱼般盯向高氏。高氏直吓得放声尖叫起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她——她——她不是彩桥么?!她——她不是已经死了么?!如水不是——不是已经将她的尸体烧毁了么?!她——她—— 温老爷被高氏的尖叫声吓了一大跳,蹭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喝问:“怎么回事?!这丫头是谁?!” 那丫鬟低下头,仍旧慢慢地转过身,向着温老爷行礼,声音冰冷:“回老爷的话,奴婢彩桥。” “彩桥?”温老爷看不见这丫鬟低下的面孔,因而并未发觉她脸色有什么不妥,只是略想了想,道,“彩桥不是三姨娘院子里的么?怎么跑到你们二姨娘这儿来了?!” “那……就要问问二姨奶奶了……”那丫鬟重新转过脸去,微微抬了抬头,好让吓软在地上的高氏看清她的面孔。 高氏这一眼看得实实着着——不是彩桥还能是哪一个?!老天——“鬼啊——”高氏吓得连滚带爬往温老爷的方向躲去,嘶声叫道:“老爷——老爷——她是鬼啊——她是鬼啊——” “胡说什么!”温老爷被高氏这副大失体统的样子看得惊了,“你、你这是什么样子!还不赶快起来!这明明是彩桥,哪里有什么鬼!” “老爷——老爷——她真的是鬼啊——彩桥——彩桥她已经死了啊——”高氏爬到温老爷脚边,一把将他的腿抱住。 “彩桥”仍旧低着头,因此也只有高氏能看清她的脸,她撮起唇,轻轻对着高氏吹了口气,高氏发觉自己突然动弹不得了——老天!她就是鬼啊——除了鬼,谁还能轻轻吹一口气就把人定在当场的?! 温老爷也觉出不对来,才要开口喝问,蓦地发觉自己非但不明原因地动弹不得,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一时又惊又瞠,死死盯住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丫鬟。 见这丫鬟只管低着头看着高氏,一步一步慢慢地逼近,高氏直吓得魂飞魄散,逃也逃不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彩桥”慢慢在自个儿面前蹲下身来,将手中茶盘放在地上,而后拿起上面的茶盅儿,阴森森一笑,抬手递到高氏的唇边,冷冰冰地道:“二姨奶奶……渴了么?小婢给您送喝的来了……” 高氏虽然身上不能动弹,但声音却还能发出来,她惊恐地看着那杯中暗红浓稠的汁液,嘶声道:“这——这是什么——是什么——” 第66章 美人如花 “这是血啊……二姨奶奶……是小婢身上的血……你来尝尝……”“彩桥”说着便将那盅沿摁在了高氏的嘴上,高氏直吓得尖声叫起,声音凄厉,倒更似厉鬼:“不要——不要——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彩桥”停住手,森森地看着她:“饶了你?……二姨奶奶为什么这么说呢?小婢只是个仆人,二姨奶奶这话可是折煞小婢了……” 高氏只管吓得呜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彩桥”略抬了抬头,余光里瞥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温大少打过来的眼色,心下了然,慢慢探手入袖,掏出一把锋利匕首来,高氏一见之下又是一阵尖叫,眼看着那匕首顶在自己心口,听那“彩桥”道:“二姨奶奶不爱喝小婢的血么?……也罢……想来小婢的血太过下贱,还是奶奶自己的血喝起来更甜些呢……小婢这就帮奶奶放血,顺便取了心肝,让奶奶尝尝鲜……” 高氏惊恐到了极致,竟然一个没绷住尿了裤子,哭嚎着道:“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彩桥”拿着匕首的手略略用了些力气,高氏便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禁不住惨呼起来,听得“彩桥”冷森森地道:“二姨奶奶……小婢好冤哪……小婢在奈何桥上徘徊辗转找不到去路,却听那孟婆说,小婢这是因为腹内有冤气得不到排遣,故而魂魄留恋于死时之所……想离开也离不得……二姨奶奶……你倒是说说……小婢该怎么办才好……要不要小婢带奶奶一起走……向孟婆将此事解释清楚?” 高氏一听这话登时吓得疯了,想摇头又动弹不得,只觉心口那刀子越来越用力地往里捅,不由嘶声嚎啕起来:“饶了我罢——彩桥——是我错了——我不该害你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求你饶了我罢——” “你害了我?……我死得糊涂,不知你是怎么害我的……倒让我知道知道……也好散散这冤气……”“彩桥”将脸逼下来,狠狠盯住高氏哭得一脸鼻涕的面孔。 “我——我不该给你在药里下毒——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高氏此时早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负责挥掌制造刮风效果和隔空点穴的冷落在房外暗影里略感好笑地摇了摇头——温大少爷的那位情姨娘还真是……鬼灵精怪,这套戏词她教了晚霞好半天,什么奈何桥了孟婆了、放血了挖心了,她当这是在干什么?是逼高氏在温老爷面前不打自招喂!她却全当了游戏玩儿了。非但如此,这情姨娘竟还异想天开地想让他用功夫把晚霞从空中托着慢慢地“飘”到高氏面前去以使这“鬼”更加逼真——搞得他哭笑不得,这一点他可真是恕难从命了,毕竟这是极耗功力的事,也亏这个情姨娘能想得到。 温大少在那厢坐着更是觉得好笑,晚霞这妆是画意给画的,小丫头手巧没错,谁想她除了伺候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之外竟然连画鬼妆都这么拿手,那双白白嫩嫩的小纤手还真是招人疼,只不知被这小手软软地摸在身上会有多销魂……温大少走神儿了。 高氏此刻已经吓破了胆,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嬷嬷给她讲的故事来,记得其中一个说的是怨鬼其实就是一团怨气,由于它是含冤而死,这股子怨气就会郁结不散,且还会随着时日积累越积越多,唯一能够让它消失的法子就是让害了它的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得越彻底,怨气化解得就越快越干净。高氏想起了这么一说,当下便也顾不得温老爷和温大少还在场,痛哭流涕地将自己如何害死彩桥的经过原原本本地招了出来,直把假扮彩桥冤魂的晚霞恨得目眦欲裂,一时间忘了冷落不可轻举妄动的叮嘱,手上一用劲儿便将那匕首向着高氏心口捅去。 冷落早便料到晚霞在听了自己亲姐姐被害真相后会沉不住气,一缕指风疾射而出,正弹在晚霞的手肘上,刀刃便这么偏了一偏,只将高氏胸前肌肤划破,慢慢地溢出血来。高氏被这么一吓立时心智大乱,哭喊着道:“别杀我——别杀我啊——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害死了彩桥——我害死了大少爷——我害死了二少爷——呜呜呜——我还害死了——” 冷落心道不妙,这下子把高氏吓成了疯子,只怕温大少想要把她扭送公堂依法制罪是不能的了,然而当他目光扫过温家父子面上时,却发现这父子两个早已齐齐惊愕在了当场——怎么回事呢? 温大少万料不到这原本带着些许玩笑之意的一计竟然会逼出这样一段天大的隐情来——温大少爷,温二少爷,甚至还有一位温少爷和温小姐——他们都是他温如风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他们早便不在世了,府中传说是先后得了绝症,虽然他也曾起过疑心,可终究人都没了,查也是无从查证,只好作罢。却不成想今日竟从吓破了胆的高氏口中逼出了真相——这个贱人!这个狠毒的女人!居然是她——居然是她连番下毒手害死了他的同胞手足! 温大少一时间恨不得冲过去一刀捅死这歹毒的女人,然而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上,冰冷冷地看着高氏。冷落想了一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在进温府前是细细打听过有关温府内外之事的,不由对温大少的城府多了几分注意——这个人当真不简单,换作常人只怕早就扑过去了,他却能忍到如此地步,将来必能成就大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冷落协助温大少在高氏的房里上演“女鬼索命”的戏码之时,明月夜已经悄无声息地在暗处埋伏着的两名六扇门捕头的眼皮底下将温府那块祖传宝物寒玉牌位顺顺当当地调了包,换上了他从外面玉铺里打造的劣制玉牌。而高捕头和陈捕头呢,此刻正在暗处陪着画意灯下绣花——这丫头还真坐得住,这么久了也不见抬抬头的。 合府下人,谁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一大早,噩耗传来:原本中风在身的高姨娘因昨儿个夜里不小心再次惊了风,抢救不及猝死床上,温老爷着姜氏即刻打理治丧事宜,七日后将高氏下葬。 在昨晚女鬼索命的戏码结束后,冷落本想阻止暴怒的温老爷当场令人金瓜击顶毙了高氏的,然而转念一想:这样歹毒的女人就算送去衙门也是难逃一死,何况她本是个妾,温老爷要打要杀衙门也不好管得,因此便睁一眼闭一眼由得温家人自行解决去了。高氏伏法,冷落完成了温大少交待的任务,悄无声息地回到白梅院,重新加入到监视画意的工作中。 画意正在打水给温大少洗脸,看得出来,温大少的心情相当不好,从高氏那里回来后就没有说过什么话,穿好衣衫在椅子上呆坐了一阵,这才出门去了府外铺子里——高氏是死有余辜,原本为了压下这家中丑闻而不得已让她完尸下葬就已经是她的造化了,他才不可能留在家里帮着治什么丧! 温大少在府门处遇见了温老爷,父子两个对望了一眼,一起出门去了。后来冷落着人送来了仵作验尸报告,以及此前调查出来的高氏雇人购买毒药的凭据,最终做实了高氏的罪行。 明月夜借口换衣服极其自然地将门窗关好,用内力将声音送进画意耳中:“几时离开?” 画意垂着眼皮盯在面前的纸上,手里捏着笔管却迟迟难以下笔,直到一大滴浓墨泪珠儿一般由笔尖滑下落在那纸上,这才将牙一咬,狠狠地写了几个字:就这几日,准备罢。 明月夜伸手捏下画意手中的笔,轻轻将她揽进怀里,他的心儿这一次真是受苦了,委屈了,他发过誓要让她快乐的,他这个哥哥当的还真是不够称职…… 距九月十五还有三天,冷落同高、陈二位捕头对画意的监视也是愈发严密,甚至连画意睡着时在床上共翻过几次身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去——虽然这么做实在是有冒犯女子之嫌,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她是朝廷重犯呢?律法面前无分男女,所以……冷落心安理得地在树上听着房内人儿熟睡时的微鼾,偶尔也会忍不住暇想一下房内旖旎的情形。 鉴于画意被人严密监控了起来,有些事情的安排便只好由明月夜来做了。这一日的上午,趁着温大少又去了铺子里看生意,明月夜悄悄儿地同柴嬷嬷碰了碰头。如今柴嬷嬷虽然在府中没了什么实权,可实际上她现在的权力比以前做管事时要大得多,且因闯白梅院那档子事后她逐渐淡出了姜氏的视线,眼下用她做为一个联系各处下人的暗中枢纽反而更加的方便,不但府内众人可通过她发布指令,府外庄铺里的一些管家也会通过她听从画意的安排——这些人,是画意背着温大少偷偷买通的,虽然在当时并没有做过什么更长远的安排,不过在画意的行事宗旨来说,多给自己布一条出路是必须的。 如今这条出路恰好派上了用场,柴嬷嬷与明月夜碰头之后便寻了个由头出得府来,径直找到了其中的一名庄子里的管事,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各去行事不提。 当晚画意的安排便收到了成效——温大少一进门便让琴语棋声几个打点行李收拾家伙,说是温家旗下的几处庄子上的收成出了点问题,需由当家的亲自出马前往解决,因那几处庄子离城较远,总不好让温老爷子大老远地跑去,就只好由温大少这个少当家的跑一趟去了。也正好出了高氏这档子事,温大少正不愿在家待着,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等琴语和棋声出房之后将画意叫到身边儿来,搂在怀里道:“我想带着你和诗情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也好把我们三个之间的事……开诚布公地说个清楚,你觉得如何?” 画意温驯地偎在温大少的怀里,轻轻笑道:“这件事不急,少爷回来后再说也是一样的。少爷这是接管生意后第一次出门办事,不好带着女眷,让外庄人看见只怕难以服众。少爷当趁此机会好生处理事务、树立威信,须知高氏才刚伏诛,二少爷已然在老爷面前失宠,太太那里只怕正想趁此机会让三少爷上位,这个当口更要谨慎行事防止落人话柄,一鼓作气拿下老爷全部信任,如此才不怕太太和三少爷乱中生事——正事为重,儿女情长还是暂放一放罢。少爷以为呢?” 温大少心知画意言之有理,只觉得这一去将有七八天见不着面,总有依依不舍之情,将画意抱在怀里温存良久方才放开。 次日一早便要出发,诗情和画意将温大少送至院外。温大少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见画意立在灿灿的晨光里望着他,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眸光平静如秋水晴空,温大少忽地觉得画意其实很美,很不真实,很遥远,就仿佛同他彼岸相隔,这让他不由想起“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句子来。不知为了什么,温大少有些惊恐,他莫名地有种预感,预感到这一眼许将是他此生望着画意的最后一眼,画意她……就要消失了,就要离开了,就要……再也见不到了。 温大少冲动地想要奔回去,想要将画意牢牢地搂在怀里不放开,想要告诉她他哪里也不去了,就跟她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可他终究还是生生地忍住了,他咬牙逼着自己转回头来,再也没有多看一眼。他认为,只要不去看,那令人发寒的预感就不会实现,他不愿放纵那不祥的感觉在心内滋生,他果断地斩断了杂念,大步地在画意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温大少不在府中的这几天,太太姜氏终于逮到了机会削减他的羽翼——在一个一心巴结她的婆子的献计与安排下,那位情姨娘因“失手”打碎了温老爷心爱的古董而被温老爷亲自下令让人牙子来将其领出府去发卖掉。而那位温大少的心腹丫头画意,被姜氏“好心”做主配了府里一名祖籍在极偏远山区的小厮,且还格外“开恩”地准那小厮带着画意回家去拜祖认宗——至于回去以后还能不能再回来,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儿了。 柴嬷嬷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位画意姑娘是温大少的心腹,将来一准儿是做姨娘的角色,有如此光明的前程,为何却要设局假借姜氏之手将自己和正受宠的情姨娘先后弄出温府去呢?难道这也是温大少爷的意思?可是看着不像。 许多年之后,重新做了内宅管事的柴嬷嬷也经常会看到温大少坐在窗前对着桌上一个褪了色的络子出神,据白梅院一个资深的丫头说,那络子是画意临走的时候静悄悄儿地放在温大少书桌上的…… 柴嬷嬷有的时候还真想再年轻一回呢。 第67章 纤云弄巧 冷落不能相信——那个画意——那个月光大盗——就这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掉了!他同高、陈两位捕头几乎是日夜不休地监视在她的身边,可当她那位被指配的小厮丈夫赶着马车经由数日、行出数百里之后,冷落三人方才发现那始终窝在马车里吃喝拉撒睡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画意,而只是个身形长相都同她极为相似的人! 陈捕头性子急,当下便从暗处现出身来将那小厮扯住喝问:“画意呢?!” “画意?什么画意?”小厮一时不知所措。 “你老婆!你老婆呢?!”陈捕头若不是碍着自己捕头的身份早就一拳把这小厮两颗龅门牙打平了。 “我老婆、老婆就在马车里……”小厮吓得脸色发白:光天化日之下这个人莫非想要强抢民女?亏他长得相貌堂堂,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干这种下流事! “不是她!那个画意呢?!”陈捕头急了,一把揪住小厮衣领将他拎得双脚离地。 “这位好汉……小的只有一个老婆啊……”小厮既无奈又害怕,他倒是想多娶几个呢,也得有人肯嫁他啊。 高捕头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几步过来立到陈捕头身旁,沉着声问向小厮:“太太不是将白梅院的画意丫头指给你了么?人呢?” 小厮这下明白了,连忙道:“爷,您二位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呢?只怕是传话之人误传了罢!太太指给小人的丫头不是白梅院的画意,而是月季苑的花衣啊!” 高捕头和陈捕头闻言傻了眼,不由得面面相觑。小厮被高捕头薅着衣领举在半空很是难受,心道你们两个小子打算含情脉脉对视到几时?老子可没有那种嗜好,还揪着不放想要作甚! 冷落远远地听见,心下明白了怎么回事儿:那画意必定是趁着成亲当日一大伙嬷嬷丫头们涌进屋中时来了个金蝉脱壳,而这小厮呢,只怕传话之人都是画意买通了的,一开始就对他说要娶的是花衣。自己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被那小丫头摆了一道,此事若传回六扇门去只怕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了!冷落不气反笑:这一当上的也并不是损失惨重,至少它更加确凿了画意的身份——下一次,下一次一旦他遇见她,绝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月光大盗——小月光,你,逃不了的。 金风玉露阁,不是酒肆,亦非茶楼,而乃是江南望舒城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一家……勾栏。每日天色甫一擦黑,金风玉露阁便开了大门点起灯笼,一水儿的美貌姑娘楼上楼下凭栏临窗,香帕子摇得比那春天里的柳枝儿还要勾人儿,老老少少的各色男人们,荷包鼓鼓地进去瘪瘪地出来,宛然进了一座无底的销金窟,不到财尽精竭是绝不肯罢休的。 “哟——好俊俏的公子哥儿!”老鸨尖声尖气地拉住才刚跨进来的这位年轻公子,但见眉眼弯弯顾盼生情,端地是倜傥风流、风流倜傥,直教楼内一干男男女女将目光齐齐投在他的身上。……咦?怎么还有男人看过来?看样子该同老板商量商量,或者再买几个男倌儿进来拓宽拓宽财路?老鸨暗暗心想。 “哥儿里面请——哥儿想必听说过我们金风玉露阁罢?我们这儿啊,天南海北的姑娘齐全得很,保您满意呐!不知哥儿想要什么样儿的伺候着?”老鸨分外热情地将那公子引进楼内,且看这小子的气度必是个有钱的主儿,不宰他宰谁呢。 俊朗公子眼睛一眯,笑容中天生带着几分坏,正是女孩子们最爱的那一类——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自古就是如此。“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是哪一个?”这公子开口即问。 “嗳哟!公子是头回来我们这儿罢!这望舒城里谁不知道我们金风玉露阁的头牌花魁纤云姑娘呢!”老鸨心中暗喜,这纤云的身价可不是一般的高,她那里接一位客,足够她老鸨吃穿一年的开销,恰好纤云今儿没有被那几个素日相好的预先定下,眼下枕上正空着呢。 老鸨将这俊公子引至二楼,轻轻敲了敲东厢最里面的那一间房门,听得一道甜润润滑溜溜的声音响起:“请进来罢。”便推门入内,向那人儿叮嘱了几句要好生伺候客人的话后便关门离去了。 却见房内红烛摇曳纱帐朦胧,那铺着红缎子的香榻上正半卧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身上只着了轻透的纱衣,酥胸半掩,青丝斜挽,说不尽的妩媚道不完的风情,媚眼儿一转便盯在了这俊公子的脸上,红嘟嘟的唇上绽起个勾魂夺魄的笑:“这一次怎么迟了这么多天?不会是被哪个漂亮丫头绊住了脚罢?” 俊公子并不客气地掀了衣摆往当屋椅子上一坐,挑眼儿道:“东西呢?拿来。” 美人儿风情万种地起身,光裸玉足趿在床下绣花鞋里摇摇摆摆地向着俊公子走了过来,绕到身后,纤纤玉手轻轻搭上肩去,俯下头贴至耳边,挑逗地往那耳孔里吹着气:“急的什么呢……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么?” 俊公子伸手挠了挠自己被吹得痒痒的耳朵,哼笑了一声:“闲话少说,赶快把东西给我,我还有事。” “有事?你能有什么事?”美人儿纤云姑娘也娇娇地哼了一声,索性整个身子伏上俊公子的后背,用那对儿丰满酥胸轻轻在上面摩梭,“你这辈子唯一的事不就是照顾你那宝贝妹妹么?寸步不敢多离,一刻不敢多耽,真真是让人稀罕……你这是照顾妹妹呢,还是养孩子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俊公子闻言淡淡道了一句:“这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听到。” “否则呢?”纤云毫不在意地娇笑,“否则你就杀了我么?嗯……反正也是死,不若就让我死在你的怀里罢,可好呢,夜?” 夜“嗤”地笑了一声:“好,你把东西给我,我这就成全你。” 纤云绕到夜的身前,一扭细腰坐到了夜的大腿上,伸了玉臂勾住他颈子,媚态撩人地笑道:“东西么,就在我的身上,你自己拿嘛……”边说边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夜的手,引着他顺着自己修长玉腿一路抚上来,直停在胸前那对儿险峰上,“喏……就在这里面……”纤云丢过去一记媚眼。 “当真在这里面?”夜坏笑着问她。 “当真,”纤云娇软地在夜怀里轻轻蠕动,“好人……快……快拿去……”话音方落,突觉身上一麻,整个人便一动也不能再动,还未待反应,就觉身子来了个乾坤大翻转,被夜一把扯住腰间裙带,头下脚上地拎了起来,丝毫不见怜香惜玉地抖条破麻袋般地抖了一阵,便从她胸前衣襟里掉出个圆溜溜黑乎乎指甲盖儿大小的丸子来,夜伸手接住。 “另一颗呢?”夜倒拎着纤云冷声问道。 纤云正被抖得头晕眼花,闻言咬牙道:“明月夜!你就这般对我?!你就不怕我将给你妹妹的那一颗销毁掉吗?!” 明月夜森森然地一笑:“你可以试试,我会让你看着自己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纤云知道明月夜向来说到做到,他的手段可绝不像他的脸蛋儿那样可爱漂亮,尤其是为了明月心那个小蹄子,莫说让他杀人了,就是让他吃人他都不会皱皱眉头。纤云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阵,口中软软地笑了起来,道:“嗳呀呀,你看你,人家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当真呢?好人儿,先把奴家放下来罢,奴家给你拿心儿的解药啊。” 明月夜抖手将纤云丢上床去,顺手解了她的穴道,纤云坐起身幽怨地瞟着明月夜,一边揉着痛处一边娇嗲地道:“奴家还真真是羡慕心儿呢,只要能与你日夜相伴,哪怕只是兄妹也是心甘情愿哪……” “解药呢?”明月夜根本不理会纤云的话,直管大手伸过去讨药。 纤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从枕下取出枚蜡纸包的药丸、厚厚一叠子银票并一只小小竹管一齐扔给他,道:“这是上回那珊瑚树的分红,竹管里是新任务,仍旧三个月的期限。” 明月夜将药丸和银票收好后从那竹管里取出一张卷着的纸来,打开看了几眼,道:“你去转告老爷子,温府的任务使得衙门有人注意上了心儿,我们两个不能再继续待在河东,请老爷子重新安排别处的任务罢。”边说边将那纸揉成粉末,一口气吹散了。 纤云转了转眼珠儿,暧昧地笑道:“也好,不若就请老爷子将你们安排到江南来,我们离得近些也方便……不是么?” 明月夜解药到手便也收了恶脸,嘻笑着道:“少在那里意淫本公子!——我在老地方等你信儿。”说罢便转身往门外走,却被纤云追上来从身后将腰抱住,娇声道:“好人儿,莫急着走嘛,人家当真很想你呢,就是迟归一时半刻的心儿也不会怪你,就多留一会儿让奴家好生伺候伺候你,可好呢?” 明月夜唇角勾起抹坏笑,伸臂将纤云从身后拉到面前,而后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换得纤云一声销魂蚀骨的呻吟,才要凑了樱唇上来强吻,被明月夜一把捏在腰间,整个身子便酥软在他怀里,媚眼如丝地吃吃笑道:“嗳哟……火都被你挑起来了呢……夜……去床上……” 明月夜却只抱了她向门外走,笑着道:“今儿不行,就赏你送本公子到楼外罢。” 纤云虽未遂意,不过明月夜肯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抱出楼去也足以令她欣喜了,因而便只在他怀里轻捏慢揉极尽挑逗,直到楼门处方被放下地来,恋恋不舍地扯住他袖子,腻着声儿道:“老爷子有示下了奴家亲自去你那里送信儿,可好?” “免了,”明月夜一摆手,转头离去,“别弄得我那屋子满是骚味儿才好。” 纤云一时气怔,恨恨盯着明月夜的背影心中暗骂,才要转身回楼里去,忽觉身上一凉,低头看时却见自个儿身上衣服竟突然间化为了粉末,只剩了一丝儿不挂的身体裸裎于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这情况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周围行人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只知道有个光着屁股的大花姑娘就这么愣愣地杵在街边,一时全都看直了眼。 纤云明白过来这是明月夜故意玩儿她,直气得扯起嗓子冲着远去的明月夜嘶吼起来:“明月夜——算你狠——你且当心着莫要同你那宝贝妹妹弄出什么祸乱人伦的事儿来才是呢!”恶毒地喊罢扭头捂着身上几处避人部位匆匆地奔回了楼上房内——反正这里是青楼,到处都是衣冠不整的男男女女,充其量……她也就是暴露得比别人多些罢了,没什么羞忿难当的,既然选择干了这一行她早就认了命,何况她还是老爷子下令潜伏在这里的中间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是这忍却不知要忍到几时才是个尽头。 第68章 兰心雅社 明月夜回到客栈房间时,心儿正坐在窗前桌旁对着天上月亮出神,心下紧了一紧,走过去至身后,大手一伸覆上那光洁的额头轻轻向后摁在自己怀里,低下头来望住心儿微仰起的脸,轻声道:“莫想了,哥给你找个更好的男人嫁了!” 心儿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看你说的,好像你妹妹是个花痴丫头似的,没事儿就坐在窗前想男人?!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想也无用,我才没想。” 明月夜知道心儿必不肯承认,也不多在此纠缠,只管坏笑着俯下身来,眨巴着眼道:“没有在想别人就是在想我啰?嗳嗳,早知这样我便该更早些回来陪你的,如今已是相思痛断肠了罢?” 心儿明白明月夜这是在逗自己开心,便也笑着道:“你是该早些回来的,这么迟莫不是因为被那纤云姑娘拉做了帐中宾、枕上客?” 见心儿取笑自己,明月夜伸手便捏住了她的小鼻尖,笑骂道:“臭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也不知是谁教的!” “也不知是谁教的。”心儿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惹来明月夜大手捏住脸蛋儿狠狠揉搓了一回,挣扎了半晌方才脱出来,拍开那大手道:“新任务是什么?” “是什么也不许你再掺和了!”明月夜绕到心儿面前椅子上坐下,端起她喝剩下半杯的凉茶一口气灌尽,“这一次我自己干,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找个地方待着!” 心儿点了点头:“我们确实不能再故计重施了,那冷落已经对我们惯用的套路了若指掌,需换个法子进行……” “你给我好生歇着!”明月夜大手托住心儿下巴左右晃了一晃复又松开,“少动些脑子琢磨这些!有那功夫还不如上街逛逛看看漂亮男人养养眼!” “就像纤云姑娘那样么?”心儿“天真”地歪着头望着明月夜。 “你还提她?!”明月夜扬起大巴掌,“小屁股又痒痒了是不?” “怎么说纤云姑娘对哥哥你也是痴心一片呢……”心儿边笑边往后蹭着身子,生怕明月夜当真大巴掌拍过来。 “好家伙!今儿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丫头我就……”明月夜张开大手便要来捉心儿,反被心儿一把扯住前襟,大眼睛瞪得溜儿圆:“瞅瞅这是什么!你还装呢!”明月夜顺着心儿指的地方看去,却见自个儿前襟上正印着一枚红艳艳的唇印儿,想是那会子纤云在怀里扭来扭去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心里暗骂一声,起身就去解腰带,心儿好笑地问他:“你做什么?我已经看见了,这会子再毁尸灭迹可是晚了。” “这衣服不能要了。”明月夜几把将外衫脱下,才要在手里揉碎,被心儿扯住,笑道:“别,别毁了它,好歹也是个念想,留着回味……” “臭丫头——”明月夜大手一伸将心儿箍住,才要施出家法,忽而想到什么,不由低下头来坏笑,“喔——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心儿挣扎着想要逃出钳制。 “小丫头一定是吃醋了,对不对?”明月夜咧着嘴笑起来,他可没有忘记在温府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被这小臭丫头一脚给踹到旁边晾着去的,此仇非报不可。 “少臭美了!鬼才吃你的醋!明儿我就去找纤云姑娘,让她趁早把你收了,也省得我一天到晚被你烦得不行!”心儿使劲去推明月夜,然而这个大家伙立得稳稳,根本推不动分毫。 “没吃醋么?啧啧!”明月夜坏笑着一根指头挑起心儿的下巴,“你当真不怕我喜欢上别的女人就对你冷淡了?” “您老最好现在就冷淡我罢!”心儿没好气地翻了记大大的白眼,“放开我!我困了!” “喏喏,生气了生气了,还说不是吃醋。”明月夜很是开心地捏了把心儿的脸蛋儿:这小笨丫头还是在意咱这个当哥哥的——哼,我们这样深的感情,谁也没有资格替代! 心儿懒得理会,连推带搡地将他赶到了外间,才要将门关上,被他回过身来一伸手往嘴里塞了个东西,却是那药丸,便就势咽下,仍旧将他推开,砰地关上门,自己洗漱后睡下不提。 过了两日,明月夜收到纤云那边重新送来的竹管——纤云没有亲自过来,明月夜既说了不让她过来那她就当真不敢过来,否则下一个碎成粉末的就不是她的衣服而是她的人了。 皎城是江南地区众多城镇中极不起眼的一座城,既非产粮重镇亦非商业要塞,人口不多,地处偏远,唯独依山傍水的景致还算略有可取之处。 皎城内的富户只有区区几家,家中也收藏着几件宝物,可惜……可惜这其中并没有值得某些人盗取的东西。由于地处偏远,城内的治安便有待商榷了:虽然近年来大案要案几乎没有,但是偷鸡摸狗之事却屡有发生,有的贼犯逮着了,有的却一直逍遥法外屡犯不止,搞得官府头疼百姓无奈,所幸那些个贼人每每也不过是盗些钱财首饰不伤人命,大家也就只好自己加些小心尽量避免损失罢了。 好在盛世之下人心乐观,捉贼拿盗那是官府的事,老百姓们在做好防范的同时日子还是一样要好好儿过的。明山秀水最出风流人物,皎城内着实是有那么一帮真风流假清高的公子小姐,平日无甚事做便聚在一起建了个什么“兰心雅社”,取“义结金兰”、“兰心慧质”、“君子如兰”等意,凑在一处吟风感月,作兴些风雅之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天龙朝民风开放,因而公子小姐们成日聚于一处也没什么大碍,更兼之能加入到兰心雅社中的多是些有钱人家的子女,不存在门第差异,所以就连各自家中长辈也都不大反对,设若于其中能做成几段商业婚姻,反而更是美事一桩。 人多的地方总会有比较,一大伙无所事事的公子小姐聚在一起自然也免不了比个美丑优劣孰高孰低,就譬如哪位公子才最高,哪位小姐貌最好,哪位公子最潇洒,哪位小姐最慧黠。随着社中成员有增有减,这拔头筹的人也时而变化——这不,陈婉婉小姐就在那里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瞪着画舫窗外漾霞湖的湖水心中忿忿,也不理会舫内众人——原本她才是兰心雅社里公认的头号美人,男人爱慕女人嫉妒,永远都是最引人注意、最出风头的那一个,可就在几个月前,城东做古玩生意的谭老爷将他那从小寄养在外省亲戚家中的幺女谭锦瑟接回自家来住之后,她陈婉婉的姿色便退居了次席——谭锦瑟的哥哥一直是兰心雅社的成员来着,那日招呼也不打一个地便带了谭锦瑟来,直把社里这起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儿们个个看直了眼,当即便盛情邀请谭锦瑟入社,从此后众人注目的焦点便从陈婉婉的身上转移到了谭锦瑟的身上,更有那几个素日嫉妒陈婉婉的小姐们冒出来冷嘲热讽看笑话,陈婉婉着实是郁卒到了家,甚至还生出过退社的念头,然而……一想到社里的他,她便硬是咬牙撑了下来。 他,皎城首富戚家庄的大少爷戚栩,英俊潇洒,卓而不群,几乎可说是整个皎城待嫁姑娘的梦中情郎。她喜欢他很久了,每日画最美的妆容、穿最美的衣衫,全不过是为了搏他正眼一看,她不在乎别的男人如何迷恋她,她只在意他一个人的目光,她……她想嫁给他,真的好想嫁给他。 ——可!自从那该死的谭锦瑟入了兰心雅社之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过,他被那谭锦瑟迷住了!他——他怎么能这么糊涂……陈婉婉一念及此,一颗芳心便揪疼揪疼的。忍不住抬眼去寻他的身影,却见他正坐在谭锦瑟的身边,低着声儿神色温柔地说着什么——他平日里那般高傲的一个人,在谭锦瑟面前简直——简直都近乎卑颜了! 陈婉婉又是一阵心痛,再也坐不住地站起身,掀开珠帘走了出去。一阵凉风迎面吹来,但见漾霞湖万顷如碧,远天缀着淡淡的几朵云,云下是寻不着归去路途的孤雁,哀哀地悲鸣。 陈婉婉凭栏而立,尽管秋风吹得她浑身发抖,可她却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到那舱里去。她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头,展眼望向不远处湖面静静飘着的一叶扁舟。见那舟上背对着这边一动不动地坐着个人,头上戴了顶大大的斗笠,身上披着件远天蓝的披风,手中则拿着一柄钓竿,却原来正在那里垂钓。 陈婉婉望着那人发了一阵子的呆,无意中发现自己这些人的画舫正渐渐地向着那扁舟飘过去,正要回身去提醒船夫当心些莫要撞了人,却见舱内呼啦啦地涌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戚栩和那谭锦瑟,被众人簇拥着来到甲板上,便听得有人道:“婉婉,大家要比赛钓鱼儿呢,你参不参加?” 陈婉婉看了看谭锦瑟手里拿着的那杆钓竿,点了点头——容貌比不过你,难道钓鱼也要落在你的下风么?倘若我能赢得过你,说不定……说不定戚公子会多看我几眼罢? 这次兰心雅社的聚会本就是为了湖上泛舟垂钓来的,因而画舫上备了十几根钓竿和几篓鱼饵,众人各自选好竿子挂上饵,而后便分别找了好的位置将鱼线甩入湖中。陈婉婉不动声色地选了距戚栩很近的地方下竿,余光瞟着他那张几乎完美的侧脸,心中是百味杂陈。 神思恍惚地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戚栩沉声道了句:“有了!”扬臂收竿,但见一条近三尺长的肥鱼奋力挣扎着被挑出了湖面,那厢谭锦瑟拍着手笑道:“好大的鱼!今儿戚大哥拔头筹了!”众人闻言也顾不得再钓,齐齐围过来观看,戚栩将那鱼甩在甲板上,却被它扑腾着一路往船沿跳去,听得谭锦瑟叫道:“快挡住它!莫让它跳回湖里!”众人便一拥而上,有负责拦路的也有负责逮鱼的,一时乱作一团。 陈婉婉被众人一拥一挤,不知怎么的便挤到了谭锦瑟的身边,见她嘻嘻哈哈地笑着在那里看众人扑鱼,不由心中着恼:你叫大家去逮鱼,自个儿反而袖手旁观看笑话,真真是讨人嫌!这么一想不由火起,趁着被人挤得不稳,就势便向谭锦瑟身上倒去——且教你再耍着人玩儿!先撞你个趔趄出出气再说! 陈婉婉的想法其实很单纯——从小到大她甚至连只蚂蚁都没有踩死过,她真的真的很单纯,像个赌气的孩子,所以……她没有想到谭锦瑟的动作居然很是灵活,更没有想到她在躲开她这一撞的同时脚下竟还“不小心”地绊了一下,正把她撞过去的身形绊得一偏,紧接着整个人就歪身落向了湖中。 “嗳呀——”谭锦瑟捂着小嘴儿惊声叫起来,陈婉婉发誓——自己在落入湖水中的一刹那绝对看见了这小贱人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恶意地嘲笑。 第69章 妙手佳人 “哗啦”一声,陈婉婉摔进了冰凉的湖水中,甲板上的少爷小姐们一下子都惊得呆住了,一时半刻竟然无人反应过来,直到陈婉婉在湖中拼命拍打着水花喊救命才回过神儿来。 由于画舫大小有限,且这伙少爷小姐们又向来以“自由潇洒”为宗旨,平日聚会都很少带着贴身仆人,因此这一回整个画舫上除了一名船夫之外便再无其他下人。众人都是主子出身,谁也不肯亲自下水救人——湿身事小,万一人没救上来反而搭上自己一条命,那岂不是亏大了?于是众人连忙去找那船夫,却见船头上根本没有那船夫的影儿,想是正赶着到舱里如厕去了,然而救人是天大的事,耽误不得,直把一伙人急得在甲板上团团乱转。 正是危急关头,忽听得那边“哗啦”一声,湖中溅起一片水花,定睛看去,见是方才那叶扁舟上垂钓的人不见了,斗笠和披风都扔在船舱里,人却已经跳进了湖中,飞快地划动着手脚向着陈婉婉落水的方向游去。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直到终于游到近前,一把搂住陈婉婉的腰,将她带着浮出湖面,大家这才看清楚,这救人的人居然是个女孩子,头发贴在脸上,眯着眼睛冲着船上叫:“伸把手!拉她上去!” 众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陈婉婉拽上船去,顺便也将那救人的女孩子一起拉了上来,有同陈婉婉关系不错的几位小姐连忙过来将两人扶了搀进舱里去,端上滚滚的茶来给两人暖身。那女孩子将水湿的头发拧了拧在脑后盘起来,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湿透的布衣贴在身上,愈发显得单薄纤瘦,便有懂得怜香惜玉的公子献出自己的披风来给这女孩子披上,换得女孩子一记令人很是舒服的微笑。 “多、多谢姑娘相、相救……”陈婉婉裹着披风打着哆嗦向这女孩子道谢,方才真是吓坏她了,此时此刻根本就顾不得找那谭锦瑟算帐。 女孩子笑道:“不必谢,举手之劳。这位姐姐回去后多喝些姜糖水,最好是喝到发汗,以免寒气郁结于体内留下后患。” 陈婉婉感激地点头应是,见这女孩子站起身来,向着方才那位献出披风的公子行了一礼,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这件披风小女子恐还要借用一下披它回家,待洗得干净再行奉还。” 兰心雅社的成员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女,区区一件披风当然不会放在心上,那公子客气了一阵,拗不过这女孩子执意相问,便自报了家门,女孩子又行了一礼,便要作辞离去,陈婉婉哆嗦着起身将她拉住,道:“还不知恩人大名,婉婉日后必要登门拜谢……” 女孩子莞尔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此别过罢。”说着要走,却被众人好说歹说地拦下了——这么冷的湖水,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肯舍身下湖救人,单这份儿胆量与大义就足让人佩服的了,若就让她这么走了,于情于理都显得兰心雅社这些人太不懂事。 女孩子拗不过众人,只好坐回座位,早有人去叫那船夫将画舫划近她的小舟,将她的东西拿到了舫上来,而后弃了那舟,一路往来时岸上划了回去。在陈婉婉一再地追问之下,女孩子略带腼腆地告知了她的名字:姓岳,单名一个心字。 见这位岳心姑娘亲切有礼,便有人提议请她也加入到兰心雅社里来,立时得到众人一致赞同——反正社里多她一个不多,也没谁硬是规定只许有钱人家的子女才能参加,便纷纷上来邀请,架不住这么多人的盛情游说,岳心姑娘百般推脱不过,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于是留下住址,就在城南咏桂巷。 一时画舫靠岸,众人相互作辞各自回家。陈婉婉郁郁地上了马车,看也没敢看戚栩一眼,自个儿今日在他面前丢了大人,弄得一身狼狈,只怕他早在心里笑话死了她,她既委屈又难过,悄悄儿地掀起帘子从帘缝里向外看,却见戚栩根本就没有在意她,只是在那里柔声地问着谭锦瑟是要乘马车还是乘轿回去,陈婉婉忍不住淌下两行泪来,落下轿帘伤心去了。 谭锦瑟拒绝了包括戚栩在内的几个欲献殷勤送她回家的公子哥儿,独自拐进了一条巷子。她脚步轻快地边哼着歌儿边往自己家走,顺便还掏出荷包来清点今日的收获:嗯,张公子今儿送了她一对儿玛瑙耳环,李公子送了只翡翠镯子,赵公子送的是八宝攒珠金步摇,刘公子送的是青玉蝴蝶玲珑珮——嘿!男人们就是这样,见着了美人就失了魂,但凡给他们点儿好脸色就巴不得把心肝儿掏出来给你看,一个个的自诩风流倜傥,说白了就是好色之徒罢了,这些贪慕美色的窝囊废们根本不值得同情手软,不宰他们还要宰谁呢? 谭锦瑟将荷包贴身收好,依旧哼着歌儿沿了巷子走,却见前面拐弯处转过两个敞胸露腹的汉子来,步履踉跄东倒西歪,边打着酒嗝边嘻嘻哈哈地斗着嘴向这边走过来。谭锦瑟见状不动声色地靠了靠边,将身子隐入巷子两侧围墙投下的阴影中。 眼看着两名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近,其中一个一眼瞅见了她,不由咧嘴一乐:“哟!好俊俏的小妞儿!来来来,到哥哥这儿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另一个更是直接便冲着她走过去,道:“小美人儿……来……跟哥哥们乐呵乐呵……” 谭锦瑟前后看了看巷子里,见此刻除了自己和这两个醉汉外竟无旁人,便低了头欲尽快离去,却被这两人一前一后堵在了当间儿,不由花容失色地斥道:“你们想干什么?!再不走开我就喊人了!” 两个醉汉早被酒蒙了头,此刻根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只管欺身上来将几只臭手摸向谭锦瑟,口中更是污言秽语尽出,谭锦瑟想劈手甩那面前汉子一记耳光,却被他扯住了胳膊往怀里拉去,三人一时缠做一团。 正不可开交之时,忽听得其中一个汉子“唉呀”一声大叫,仿若被什么咬了一口般蹬蹬蹬地倒退了七八步,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另一个汉子依样画葫芦也退着摔在地上,齐齐抬了头往谭锦瑟身后望去,谭锦瑟正因这两人突地将她松开而站立不稳,也正摇晃着欲往地上坐,却正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一道舒淳男声响在耳畔,轻笑着道:“姑娘当心,地上又凉又硬,坐不得的。” 谭锦瑟扭头望向这男人,却见眉目清朗笑容迷人,尤其冲着她露齿一笑,霎那间光芒万丈。不由低下头从这男人怀中挣脱出来,受了惊般躲向他的身后。 大凡男人都有保护弱小的本能欲望,特别对方还是位貌若天仙的美人儿,被她这么一依赖,就是再没本事的男人都情愿为她与人搏命。于是这男人笑嘻嘻地将目光放在地上那两名醉汉的脸上,道:“二位,酒喝多了还是早些回家歇歇罢。” 所谓酒壮怂人胆,便见其中一个爬起身来踉跄着冲着这男人扑过来,口中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敢偷袭老子!老子今儿废了你!” 另一个便也恍惚着跟着冲上来,一拳二脚的才刚挥出一半,便被这男人飞起长腿来了记漂亮的连环踢将两人撩出了七八尺远,重重跌落地上,双双昏了过去。 谭锦瑟睁大一双杏眼看了个目瞪口呆,见这男人回过头来冲着自己笑,连忙浮上记崇拜又感激的目光——男人们最吃这一套,屡试不爽。 这男人果然对这目光很受用,愈发笑得眉眼弯弯,走至面前道:“这条巷子太过偏僻冷清,姑娘独自一人走路实在不甚安全,倘若姑娘信得过在下,便让在下送姑娘出了这条巷子,可好?” 谭锦瑟想了一想,点头应了——这男人身上有功夫,若真想把她怎么样只怕现在就能动手,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所以既然他说了要送她出巷子,那应当不会有诈。 出了这条巷子便是行人渐多的街道,谭锦瑟回身巧笑倩兮地谢过了这个漂亮男人,预料中地看到了自己足可倾城的笑容在这男人眼波中激起的波澜——谭锦瑟对自己的容貌一向自信得很,且她也一向最会利用这上天赋予她的武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只是个弱小的人,想要过得好,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得想尽一切办法,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这是她从小摸索出来的道理,她贯彻得很彻底。 这男人果然没有多做纠缠,笑眯眯地转身离去。谭锦瑟目送他转了个弯消失于街头之后才从另一路上往谭府行去。走了一阵脸上忽地浮起个笑意,探手入怀,掏出两个钱袋子来,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了句“酒臭熏人”,随即解开钱袋子上系的绳子,数了数里面的铜钱儿,竟有一个袋子里还有半块碎银,不由略带得意地笑了一笑,将钱悉数倒出揣回怀里,那两个钱袋子便随手丢进了路边的河沟。 明月夜低头看了看河沟里飘着的那两名醉汉的钱袋子,唇角不由勾起抹玩味的笑:有趣儿,当真有趣儿!想不到这一次任务的目标竟还是自己的同行——不,自己是盗,而那位天仙般的美人儿充其量不过是个小贼罢了——嗳嗳,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哈哈!这一次的任务还真是有趣儿得很呢! 明月夜回到城南咏桂巷临时租住的四合院的时候,见心儿正端了菜往桌上摆,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眉开眼笑地跨进堂屋去在桌旁坐下,笑道:“许久没吃我家心儿亲手做的饭菜了,啧啧,这才有家的味道!” 心儿将筷子递给他,也笑着道:“可惜今儿没钓上鱼来,否则还能多道你喜欢吃的糖醋鱼呢。” “咦?你偷偷跑出去钓鱼了?”明月夜歪头看着心儿。 心儿夹了一筷子虾仁儿放到明月夜碗里,顺便白了他一眼:“你又不许我掺和这次的任务,我不出去找找消遣难道还天天闷在家里不成?” “不成!”明月夜俊脸一绷,“这破地方治安差得很,今儿我在街上逛了一天,至少看见四起当街劫财的和一起劫色的,绝不许你自己独自外出!你若想出去玩,同我提前说一声,我陪你去!” “你不是还要盗宝么?不必分心管我。”心儿低头吃着碗里米饭。 “屁!妹妹和盗宝哪个重要?!”明月夜夹起块儿肉一直伸到心儿嘴边,“多吃点肉!——总之绝不许你独自外出,被我发现家法伺候!” 心儿闪了两下闪不过,只好张口将肉咬下,不大乐意地翻了几个白眼儿,咽下去后方道:“我都这么大了,不能事事身边都带着哥哥,让人知道了不定要怎么笑话我呢。” “谁笑话你?谁敢笑话你?看我不攫折他的腿!”明月夜瞪起眼睛,“还是你这丫头嫌我烦了?嗯?是不是?” “你又来!你又来!”心儿在桌下用小脚踢他的腿,“我就是烦你了!你快闭嘴罢!” 明月夜撇撇嘴,低下头去扒饭,呜噜了一句:“总有你这丫头后悔的一天,哼!” 吃罢饭,将碗筷收拾了,兄妹两个泡了茶坐在窗前赏月。心儿便问明月夜:“这次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你不让我掺和,总该告诉我内容罢?” 明月夜想起了那个叫谭锦瑟的美人儿,以及她今日趁着被那醉汉拉在怀里的时候巧手盗银的功夫,嘴角不由勾了起来:他还当真是对这一次的任务充满期待呢。 第70章 赏宝识金 心儿眨着眼睛看了自顾自发笑的明月夜一阵儿,狠狠用小手在他肩上一拍,道:“人家问你话呢!想什么呢?!” “喔,”明月夜也眨了眨眼睛,“这次的任务是盗取本城古玩商谭正渊谭老爷家的连城重宝‘十二叶素丝编玉简嬉春图’。” “你的计划是什么?”心儿便问。 “这几日我夜夜潜入谭府搜查听墙角,可惜一丝儿线索也无,所以我想还是用你原来的法子,光明正大地混进谭府去。”明月夜道。 “还男扮女装么?”心儿笑问。 明月夜翻了个大白眼:“打死也不!我装成个小厮。” “小厮可是进不了内宅的哟。”心儿笑得愈发坏。 明月夜在心儿脸蛋儿上捏了一把,想了想道:“嗯,的确不好,我若进了谭府便不能时刻照顾你,这法子还是算了,我再想其它的。” “还是我来罢……”心儿道,却被明月夜一眼瞪住:“不许!这一次绝不许你掺和!”心儿撇了撇嘴:“随你!我还乐得清闲呢!” 明月夜咬着茶杯沿不知想了一阵什么,忽而问道:“心儿,你们女孩子最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每个人同每个人都不一样罢,这却怎么回答呢。”心儿盯住茶杯上印的那两瓣小小梅花,淡淡应道。 “譬如……爱耍小聪明的、心口不一的、贪财的那一种女孩子,通常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明月夜并未察觉心儿的落寞,仍旧问道。 “大约……会喜欢比较富有的、英俊的、能给她安全感的男人罢。”心儿看了明月夜一眼,“怎么?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明月夜只是一笑,将杯中茶一气儿喝干,口中嘟哝着“富有的、英俊的、有安全感的”等语,起身回房去了。 心儿轻轻趴在桌上,望向窗外夜空里那弯浅浅的月影,就仿若谁在对着她带着小小坏意地轻柔微笑,忍不住泪湿了双颊。 次日一早,明月夜直奔了一家装潢豪华的成衣店买了套昂贵的华服打扮上,一路摇头晃脑地行往谭家开在喜鹊大街上的古玩铺子。谭正渊谭老爷是本城最大的古玩商,不但卖古玩,而且谭老爷本人也是位古玩收藏大家,真正的上品、绝品他是不会出售的,都收藏在自个儿府里头供他个人赏玩。 明月夜一跨进这家名为“博古斋”的铺子,便见琳琅满目的各式古董玉器陈于架上,晃得人眼花缭乱,早有柜台后面的一位年逾六甲的老掌柜迎了过来,作揖笑道:“这位少爷不知想要看看哪一类古器呢?金、玉、瓷、铜,小号应有尽有啊!” 明月夜笑嘻嘻地道:“掌柜的口气不小,‘应有尽有’?我看未必。”说着一指东面墙架上一溜儿瓷碗,“这套‘雨过天青轴金瓷碗’,当初从窑里烧出来的是一套八只,碗身上分别绘的是八种雨后景色,贵号陈于架上的却只有六只,正少了一只‘骤雨洗新荷’和一只‘雨打夜芭蕉’的花色。要知道,自古以来凡是器皿礼具都讲究成双成对、无奇有偶,这套瓷碗若是八只,那就是无价之宝,而只要少了一只,只怕其价值也就仅仅等同于普通碗碟了。可贵号却把这少了两只碗的‘残品’堂而皇之地摆于架上,设若是懂行的必定笑话贵号以残充整,而不懂行的么……只怕就要上了贵号的当,用高价将这六只碗买了去了。” 那掌柜听了明月夜这番话心知遇上了行家里手,不由老脸一热,连忙讪笑着道:“少爷高见、少爷高见!原是这样的:这套雨过天青轴金瓷是我们东家多年来跑遍大江南北辛苦收集来的,合共七只,然而第八只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其下落,无奈之下只好将找来的这几只陈于店中,权当摆设罢了,并不外售,也因少爷方才所说的那原因——成双成对、无奇有偶,若将七只都这么摆上去看着实在不伦不类,便索性去掉了一只,只剩下六只,另一只由我们东家收着,就是那只‘雨打夜芭蕉’的,呵呵、呵呵。” 明月夜知道这也不过是老掌柜的说辞,并不道破,只管在店里慢慢悠悠地绕了那么一圈儿,末了指着架子上一个不甚起眼的小香炉道:“这个多少银子?” 老掌柜一见之下心中不由很吃了一大惊:这个小子当真不是一般的懂行!通常来淘古董的客人们满店里转过一圈之后都挑那些看上去文彩辉煌、品相华丽的玩意儿买,唯独这个小子却偏偏挑中了这一只小香炉——若说它的价值,只怕要顶这店里一多半的古董加起来那么多呢! “少爷好眼光!”老掌柜忍不住赞了一声,“这只螭龙祥云纹三足香炉乃春秋时期的古物,仅此一件便已是价值连城了!少爷是内行人,老朽也不打诳语——这一只香炉底价是纹银八千两,不知少爷意下?” 明月夜笑起来,伸指虚空向着老掌柜一点:“掌柜的忒会做生意了!去年京都最大的鉴宝会上有一件同是春秋时期的饕餮纹铜尊盘,比你这香炉大上一倍还多,且纹理分明、损毁甚少,当时朝廷专门鉴宝的官员给出的估价是七千二百两纹银——你却管我要八千两?!” 老掌柜连忙赔笑着道:“少爷您看,这东西也是我们东家辛苦淘换来的,当初也是花了不少的银子,古董这东西只会随着年头增值不是?您也得让我们有口饭吃不是?——要不这样罢!七千两银子您拿去!也算咱们结个善缘,可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明月夜哈哈笑个不住:“掌柜的甚会说话!七千两银子便要与我结善缘——那好,不如这样:掌柜的请回去告诉你们东家,我这里有方才那套雨过天青轴金瓷碗中的第八只——就是那只‘骤雨打新荷’花色的,问他要是不要,若愿要呢,拿七千两白银来,外加这只螭龙祥云纹三足香炉一并给我,我与他结善缘!” 老掌柜的这才明白自己今儿个是八十老子倒崩孩儿,让眼前这小子给涮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苦笑着道:“这位少爷说笑了,您那区区一只瓷碗如何值得了这么许多银子,还外加一只春秋的青铜器呢?!” “一只确是不值,八只呢?”明月夜笑,“你这里虽有七只,奈何少了我这只就一文不名,这值钱就值在我这第八只上了!我不急着要答复,掌柜的且回去问问你们东家,这第八只究竟要还是不要,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说着便拱了拱手,径自大摇大摆地出了博古斋。 老掌柜的目送明月夜离去,转身匆匆奔进铺子里间唤出两个精壮的伙计来,向着明月夜的背影一指,低了声道:“跟着他,务必打探清楚这小子的来历和下榻处,且莫令其发觉!”两名伙计应了,悄悄地缀行了上去。 明月夜一路哼着曲儿沿了大街闲逛,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原本便生得眉目俊朗的他如今穿着那身锦衣华服更是潇洒出众,走在街上直引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齐盯了脸上看,他也不在意,若瞅见漂亮姑娘还会抛上几个媚眼过去,惹来娇笑连连。 一路行来一路逛,酒肆茶楼戏园子,衣铺食铺珠宝铺,大大小小都要进去坐上一坐转上一转,直苦了那两个跟踪在身后的博古斋的伙计,明月夜在楼里喝茶吃饭听小曲儿的时候,他们只能干巴巴地等在楼外,一整天下来滴水未进粒米未吃,直饿得前心贴后心、脚酸背抽筋。好容易见他进了本城最大最贵的那家鸿运客栈,这才悄悄儿地去向客栈掌柜的打听了他的名字,说是姓叶,叫做月明。 明月夜待两个伙计回去复命后才换回自己那身布衣回转城南咏桂巷,推门进了堂屋,见桌子上饭菜好好儿摆着,并未见动过筷子,心儿却不在堂屋,东边耳室她的卧房里亮着灯,便过去轻轻推门进去。 心儿正坐在床沿叠一件披风,藏蓝的颜色显然是男子穿的,不由走上前去劈手扯开了细看,道:“这件不是我的,也不是温……那小子的,却又是从何而来?” 心儿从他手中将披风抢回,重新叠好放到枕边,没甚好气地道:“多早晚了,你还知道回来?饭菜我都热过三回了!如今你自个儿吃凉的去罢!” 明月夜笑嘻嘻地伸臂过去欲将心儿搂在怀里,却被她甩着胳膊挣脱开,复又粘上去搂住,低笑道:“我错了,我错了,罚我吃凉的——你也还没吃呢罢?何必等我回来呢,自己先吃就是了。来来,到堂屋去,我去热饭。” “我不饿,不想吃,你自己吃罢。”心儿推开他,转身去抻开被子铺床。 明月夜握住她胳膊,笑道:“这么早就睡下,也不怕睡多了头疼,好歹吃一点儿,歇歇了洗个澡再睡——哥哥给你烧洗澡水,可好?” “我不想洗。”心儿甩他的手。 “我洗,我要洗,你帮我搓背,好不好?”明月夜装乖作嗲地冲着心儿使劲眨巴眼睛。 “都不是小孩子了,哪能还像以前那样。”心儿把他往门外推。 “就是七老八十了,你也一样是我妹妹!”明月夜猛地一转身,任心儿一个没推中径直撞进他的怀里,惹他坏笑连连。 “没说不是你妹妹!你倒是拿出个当哥哥的样子来,哪有总这么欺负自个儿妹妹的?!”心儿从怀里抬起头来,拼命推也推不动,只好任他牢牢搂着。 “不欺负自个儿妹妹的哥哥不是好哥哥,”明月夜坏笑,“一旦哪一天我这样去欺负别的女人了,你看你伤不伤心呢!” “鬼才伤心!”心儿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又不是疯子,你不欺负我了我还不痛快?!” “嘿!到时真不痛快了你可别悄悄哭鼻子!”明月夜笑着低下头来,用自个儿鼻尖儿轻轻蹭了蹭心儿鼻尖儿,大手在小屁股上一拍,“好了!不许生气了,跟我一起吃饭去,我保证下回早早回来,可好?” 心儿无可不可地胡乱点了下头,跟在明月夜身后出了卧房,目光无意中落在他挺翘的臀部上,心道若是自个儿也照他屁股上来一下子,不知这家伙会是什么反应? 吃罢饭,明月夜却也没时间洗澡,同心儿打了招呼,回房换上了夜行衣后连夜出城,一直奔了望舒城而去。望舒城与皎城之间隔了两座大城,路程并不算近,因而明月夜藉着夜色使出了十成的功力架着轻功飞奔,用了小半个晚上也就到了。 回到望舒城来并不是为了找金风玉露阁的纤云姑娘,明月夜几个轻盈的纵跳跃入一条窄巷,窄巷两旁皆是普通民户的院子,靠近尽头处的一所院子里种满了形态丑陋的樟树,院内是四合式的格局,此时早已灯熄人静,明月夜一缕轻风般由正房西耳室半启的窗户口飘进屋去,径直落在了房内床上那正拥被大睡之人的身上。 第71章 女孩相近 那人睡得正熟,鼻间还有微鼾,明月夜盘膝坐在那人腹上,因提着气并没有太多重量压下,伸出手去捏住那人鼻子,不多时便见那人梦中皱起眉来,脸上满是痛苦。明月夜窃窃笑着,终见这人再也受不得了,“哼”地一声激凌了一下醒了过来,一对朦胧眸子怔怔地望在明月夜坏笑着的脸上,半晌方哑着嗓子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跑来了?!” “这不是想你了么。”明月夜松了松气,全身重量便唬腾一下压在了那人肚子上,直听得那人一声闷呼,一行用手推他一行声嘶力竭地道:“滚……滚下去……压死……老子了……” 明月夜坏笑着挪了挪屁股坐到床上,那人揉着肚子从被窝里坐起身来,露出赤裸的半个身子,一头乱发四外乍着,脸上带着星星散散的胡茬子,狠狠瞪了明月夜一眼,道:“大晚上的找我什么事?!爷爷的,害老子觉都睡不踏实!”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明月夜笑嘻嘻地看着他,直让他预感不祥地连连打了几个激凌。 “帮不了!”他想也不想地断然回绝,抬手便要推明月夜下床。 “你可想好了,当真不帮?”明月夜丝毫不急,只管笑着看他,“我自己其实也是可以动手的。” “动手?动什么手?你想干什么?”那人瞪大了一对仿佛永远也睁不开的睡眼,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自个儿光裸的前胸。 “放心,沈大公子你的贞操明爷我暂时还不想要。”明月夜坏笑着拿目光在他被缝里不小心露出的某处扫了两眼,“我想要你那只猫食儿碗,现在就要。” “沈大公子”恶狠狠地盯着明月夜:“我凭什么给你!前年你把我那根黑珍珠的簪子偷去卖钱喝花酒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屁的喝花酒!我几时喝过花酒?!”明月夜也瞪向沈大公子。 “少跟老子抵赖!那次你喝得烂醉回来还求我替你保密不许告诉心儿呢!你敢说没有?!”沈大公子撇着嘴,突然想到了什么般慌地将被子扯上来遮住身子,“对了——心儿呢?心儿也跟你一起来了?” 明月夜不耐烦地一挥手:“我要那碗,你给是不给?不给我就自己动手找了!” “那碗我早扔了,没有!”沈大公子起身欲穿衣到外面看看是否有心儿的身影,被明月夜一伸腿压回床上。 “有呢,你就立刻给我,我还有要事要赶回去。没有呢,我就一把火烧了你这贼窝,大家干净!”明月夜歪着嘴一笑,“最后问你一句:有,还是没有?” 沈大公子知道明月夜这混蛋小子向来说得出做得到,暗暗咬牙恨了半晌,方才一把掐住明月夜压在身上的硬梆梆的小腿奋力抬开,恨声道:“有!有!——你且等着,看我见了心儿不把你那件事儿告诉她的!” 明月夜压根儿不理会他的威胁,只管挑着眉冲他抛媚眼儿:“乖乖,快给你明爷拿碗去。” 沈大公子才要掀被下床,想起自个儿未穿衣衫,便瞪向明月夜:“你转过头去!” 明月夜邪邪一笑:“怕的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你那套家伙什儿我又不是没见过。” “闭嘴!转头!”沈大公子气撞脑门,低吼着道。 “嗳呀呀……”明月夜假装抬手去挠头,带出一缕掌风来,便见沈大公子身上裹的那条被子瞬间化成了碎片。 “你这王八蛋——”沈大公子连忙双手护住不雅之处,恼得飞起腿来踢向明月夜,明月夜一边用手遮着自个儿眼睛一边跳着避开,口中直笑道:“不堪入目!不堪入目!晚饭还要吐出来呢!” 打打闹闹地总算是取了那只“猫食碗”来,却见天青色的瓷上正绘着雨打荷叶的图样儿。沈大公子忿忿地将碗丢给明月夜,道:“今儿你可是又欠了我一个情儿,你倒是要怎么还呢?” “回头我还你个新烧出来的瓷碗就是了!”明月夜笑着顺手将沈大公子搭在旁边衣架子上的中衣扯巴了,撕下一块布来将那碗包好收进怀里,“我走了,回见!” 才要跳出窗去,却被沈大公子两步过来一把扯住胳膊,咽了口唾沫才低声道:“代我……代我问心儿好……” “心儿……”明月夜扭头看着他笑,“心儿只怕早忘了你是谁了。” “屁!”沈大公子瞪眼道,“你以为心儿跟你一样无情无义呢!” 明月夜只管坏笑两声,也不多说,飞身跃出了窗去,瞬间便消失于夜色之中。沈大公子望着明月夜离去的方向呆了半晌,懒洋洋地回到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下去,盯了顶上破旧的床帐子,喃喃着道:“心儿……好久未见,只怕……小屁股又翘了不少罢……嗯嗯……” “哈——啾——”心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将院门锁好,慢慢走上街来。依着那披风主人说的地址,一路找到府门前,敲开正门旁的小门,说明来意,那看门的便将披风接了过去,道:“我家少爷今日不在府中,这披风小的会转交给少爷的长随,这位姑娘请回罢。” 知道这是大府的规矩,不能让外人擅入或轻易见了主子,因此心儿也未多留,谢过之后便转身往回走。今儿一大早明月夜便又出门去了,想起他昨日说过这皎城治安并不甚好的话来,便也不敢在外多留,一路回到租住的院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才刚将屋子打扫了一遍,并且把明月夜穿脏换下的衣物洗干净搭在后院的绳上,便听得有人在外敲门,问声:“哪位?”听答道是:“陈婉婉。”想起是前两日在漾霞湖中救起的那位富家小姐,便过去将院门开了,果见门口停了辆马车,车外正立着那位陈婉婉同她的两名丫鬟,连忙请三人进门,至堂屋坐下沏上一壶菊花茶来。 陈婉婉先再一次地谢过心儿那日救命之恩,复才笑道:“因那日回去便染了恙,幸而及时请了郎中开了方子熬药才没发作起来,今日才感觉稍好些便忙忙过来谢恩,怠慢之处还请岳姑娘见谅。” 心儿便也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婉婉小姐千万莫再提这事了,倒教我不好意思呢。看婉婉小姐面色的确不佳,切要静养才是。” 陈婉婉面色不佳却不是因为那“微恙”闹的,而是……而是她今日来时特特地乘马车经过那戚公子家的府门外,原想着就算见不到他的人,只见见他家的门也好,却不料正在他府门外看见了谭府的马车,再一想起自己那日正是遭了谭锦瑟的暗算有苦说不出,心中便是一阵郁郁,如今也是强打着精神在这里同这位救了自己的岳心姑娘说话的。 心儿何等聪明,只一眼便看出了这位陈婉婉小姐心事重重,然而自个儿与她并不相熟,且又不打算在这皎城长住,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只当不曾察觉,依旧言笑晏晏。 见陈婉婉强笑着道:“岳姑娘救了我的命,且又已是兰心雅社的特邀成员,就不必那么客气了——只叫我婉婉就是。” 心儿便也笑道:“那婉婉就叫我心儿便好,不瞒婉婉,我自小也没读过什么书,粗鄙得很,真要客气我也客气不来,只要婉婉不嫌弃,就只管把我当身边的朋友就是,无需客套。” 陈婉婉便笑着点头,目光将这屋子打量了一阵,道:“心儿家中都有谁呢?今日既来了,我也需都拜见一下才是。” 心儿便笑道:“我原本从小并不住在这里,只因先母是皎城人氏,后来嫁与了先父,一直在先父原籍做小本儿生意为生,后来先父一病去了,先母没过多久便也病逝,只剩了家兄和我相依为命。因家兄接了先父生意,一直走南闯北跑买卖,便也带着我四处闯荡。正好前几日有一宗生意正在皎城,我兄妹两个便顺道回来看看先母故居、走访走访先母娘家的亲戚,怎奈回来后方知先母娘家一家早在数年前便因府中失火悉数亡故,如今城中早就没了亲戚,可叹我兄妹二人常年在外四处跑生意,竟一直也未能得到过先母娘家遭此横祸的消息,因此打算多在此处盘桓一段时间再行离去,聊表哀思。” 陈婉婉闻言叹了一声,道:“却原来你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便要东闯西荡,只同哥哥过活,反倒是我,一直总觉得自己命苦,现在看来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心儿不由轻笑着拍了拍陈婉婉的手,道:“这世上总有比我们更苦更不幸的人,我们时常会埋怨自己的鞋子不合适甚至没有鞋穿,可却不曾想过,在这世间的某一处角落,有人却连脚都没有,却一样在努力地活着——只需这么一想,便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么的苦、多么的不快乐了。” 陈婉婉听了这话不由得对面前这位岳心姑娘好感顿生,两人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阵,愈发开了话匣子,只一上午功夫便觉亲密了许多,说话的地方也由堂屋转移至了东耳室心儿的卧房,两个女孩子脱了鞋子偎上炕去,边吃点心边谈笑,一时瞅见心儿正绣的一根绶带,见是流云明月的花式,细腻逼真,陈婉婉便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爱不释手,笑问道:“这是给谁绣的?心上人么?” 心儿便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是给家兄绣的。” 陈婉婉又细细端详了一阵,道:“你这套活计可真真把兰心雅社里一干女子给比下去了!赶明儿我把我那正做着的针线拿来向你请教请教——我也有个哥哥,过两日便要从京都回来了,我亦正赶着给他绣绶带呢。” 心儿便点头:“也好,只要婉婉不嫌我这里粗陋,只管拿了针线过来,咱们一处做做活、说笑说笑,正能解忧去烦,调剂调剂。” 陈婉婉被一语说中心事,暗自叹了一叹,因和心儿多少熟稔了些,便也直说道:“不瞒心儿,我这几日正觉心烦体乏,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多亏认识了你,方才那番说笑竟让我感觉好了许多,只要你不嫌我烦,我就得空过来扰你了。” 心儿便在她肩上轻轻一拍,笑道:“若扰我能将你扰好了,你就是扰得我早生华发我也认了。” 陈婉婉便是一阵笑,两人又玩笑了几句,见时已近午,心儿便问:“婉婉今日可还有别的事?若无旁事不妨便留在我家里用饭罢,正好尝尝我的手艺。” 陈婉婉生于富贵之家,虽然出于妇道也由嬷嬷们教过烹饪之道,那也至多不过是几样简单易做的羹汤之类的意思意思罢了,真要生火烧菜什么的那是从未接触过的,本还有些惊讶心儿居然会做这些,然而一想她身边并无丫鬟伺候,整个家里也没有嬷嬷厨娘,想必一直以来她都是亲自下厨的,便也释然了。 陈婉婉一介大家闺秀能有什么事儿呢?平时不过是出外串串门子或是窝在家里做做女红,除了不定期一聚的兰心雅社,成日里也算是无所事事,因而将头一摇,道:“就是天要塌了也得吃了你亲手做的菜再逃。” 心儿笑着在她鼻尖儿上捏了一把,穿鞋下炕去厨房烧菜去了,陈婉婉便叫过自己的一个丫头,叫她乘马车回府同家人说一声不回去用午饭了,另取了她的针线过来,决意要在心儿这里消磨上一整日再回去。 第72章 假试真探 因明月夜早上出门前已经言过中午不回来吃饭,所以心儿才盛情挽留了陈婉婉在家中用饭,手脚麻利地弄上几道菜色来,便邀陈婉婉于桌旁落坐。陈婉婉看了看这几味菜,不由惊讶道:“从小我跟了家父四处赴宴吃请,照理说吃过的菜色也算多的了,怎么心儿做的这些我却一样也未见过呢?” 心儿便笑道:“这几样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菜,而是药膳,或者再严格点儿说,是果膳。秋季本就天干易燥,油烟大的食物不宜多食,反而是水果才应多吃上一些,不仅去火解燥,对肌肤也有好处。譬如这道蜜酿杏仁儿,滋阴养颜,润肠利便,对身体最是有利,时常吃它肌肤也会更加润泽,看上去光彩照人。” 但凡女子都对养颜驻容一事最为在意,一听心儿如是说,陈婉婉立刻便上了心,忍不住一一问起桌上这几道果子做的清菜细粥的妙处来,直听得连连点头,直到饭毕仍旧不依不饶地求着心儿多讲些美颜方面的事,心儿便把自己所知道的细细说与她听,说至高兴之处,两人索性动手实践起来,弄了蜂蜜蛋清搅匀了涂在脸上,据说这是心儿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养颜秘方,对肌肤美白润泽有着立竿见影之效。 于是两个人涂了满脸的汁子并排躺在床上闲聊,连同陈婉婉的两名小丫鬟也沾了光,一人也涂着一脸坐在窗前椅上相互看着取乐。及至时间差不多了端来清水洗去脸上汁液,果见容光焕发不同以往,陈婉婉便更是对心儿的话深信不疑,两人重新坐回炕上对着做针线,说笑闲话间竟已是日薄西山,陈婉婉这才依依不舍地辞了心儿乘马车回去了。 且说明月夜拿着那只骤雨打新荷花色的青瓷碗一大早便来到了博古斋,果见那老掌柜的等在那里,便笑问道:“掌柜的,可想好了?这只碗要还是不要?”边说边从怀里将碗取出放于柜台上,老掌柜的连忙凑过去细细观看,果见质地、颜色、手工、花式都与其余七只碗同出一辙,断定此乃真品无疑,便拱手向明月夜道:“这位少爷,您的货呢的确是好货,只不过……要价实在太高,您看能不能再往下压压?” 明月夜笑道:“掌柜的,昨儿您当与贵东家说过此事了罢?以贵东家这么多年经营此道的经验来看,我的要价可当真不算高啊!七千两,外加春秋香炉,一文也不能少。” 老掌柜见明月夜说得果决,不由犹豫了一阵,道:“这位少爷,老朽也是在他人手下办事的,这么大一笔金额老朽只怕也做不了主,不如这样罢,请少爷先在小号暂等片刻,待老朽请示过敝东家后再做决定,不知可行?” “没问题,我等着。”明月夜将手一摆,毫不客气地坐到店内椅上,掌柜的连忙叫伙计上最好的茶来伺候着,自个儿则作了揖后匆匆从后门出去了。 等了一阵,见这老掌柜重新回来,向着明月夜一拱手道:“这位少爷,敝东家在后厢有请,还望暂移尊驾前往一见。” 明月夜也不多说,起身便跟了老掌柜从后门出来,穿过一所跨院儿,来至一处僻静院落,敲开正房门后迈入其内,见一名五旬老者迎上前来,颌下一部短须,眉目精明,身形健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明月夜一眼便看出这老头儿练过几年把式。 双方相互厮见过,这老头儿果然就是谭老爷谭正渊,明月夜便自称姓叶名月明,一时谭老爷将他请入书房落座,那老掌柜的便告退离去了。 谭正渊便向明月夜笑道:“叶公子年少有为,听我那掌柜的说公子对于鉴宝一道很有一套,正好老夫这里昨儿个才刚得了一样宝物,有幸请得叶公子一并鉴定鉴定。”说着由书架上一只木匣子里取出一枚仿佛青铜制的鸡蛋来,蛋身却是镂空的,递到明月夜的手上,只不说话,微笑着看他。 明月夜一接到手里先就闻到一股子土腥味儿,这种土腥味儿一般人闻不出来,也只有对于古物深有研究的人以及明月夜这种自小儿生在野外的人才能辨得出来。而之所以手上这古物土腥儿味如此浓重,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东西是才刚从地里挖出来不久的——换句话说,这东西是刚刚被盗墓者从墓里盗出来的! 盗墓在天龙朝的律法里是重罪一条,轻则抄家,重则斩首,更重甚至满门抄斩,就是那些为盗墓者销赃或转手货物的人也都难逃罪责,因而但凡盗墓的及贩卖来路不明的古物的商家都是暗地里进行交易,绝不敢有丝毫声张。 明月夜脑筋转的快得很,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这谭老爷是怎么回事儿——这老头儿必定也干过盗墓的行当,他家中那些宝贝只怕都是盗墓所得,如今开着个古玩铺子正可明里暗里两线销赃! 于是一条计策浮上心来,明月夜不动声色地捏着那镂空铜蛋看了一阵,笑道:“看这铜蛋上所刻的‘蝉纹’倒像是商代、西周时的铜器,”边说边对着蛋身那镂空的孔洞吹了口气,发出“呜呜”的声音,因而继续笑道:“蛋身呈镂空状,通常是为器具本身能够发出声音来,若在下所料不错,这枚铜蛋应是一种礼乐之器,且数量当不止一枚。在下记得《上古考工记》一书里曾记载过周文王时曾铸过一套鹤卵形礼乐器,名为‘蝉纹八音孔埙’,想必就是这东西了。只不过谭老爷您这里仅此一件的话,其价值势必大打折扣,若能凑够八件,那只怕就是当世奇珍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番话说得谭老爷朗声大笑起来,抚掌赞道:“果然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叶公子这鉴宝的眼光比起那些干了一辈子这行当的老家伙们来也丝毫不逊色呢!老夫真是佩服、佩服!” 明月夜不卑不亢地将手一拱,笑道:“谭老爷谬赞了,只因先父生前也是酷爱收集古玩书画,是以在下从小耳闻目染,对鉴宝一道也略知些皮毛。受先父熏陶,在下亦对收集此类器物兴致浓厚,因而先父过世后便走南闯北四处寻宝,近日途经贵宝号,见到那只春秋时的小香炉,不由想买下来置于他老人家牌位前焚香用,也好让老人家在天之灵高兴高兴,不知谭老爷可肯割爱否?” 谭老爷将手一挥,笑道:“这档子事倒是不急,老夫一见叶公子便觉投缘,顿生惺惺相惜之情,若叶公子不嫌弃,不若就留在舍下用饭,老夫这里还有些藏品想请叶公子代为鉴定,不知可否赏光呢?” 明月夜心知这老家伙欲留自己名为鉴宝实为试探,便假意犹豫了一阵,勉强答应下来,谭老爷甚是开心地引着他进了书房后面的一间储藏室,里面陈列的皆是些年代久远的古器,有些东西就连谭老爷本人也无法鉴定真伪,便一一拿出来给明月夜看,明月夜却是样样都能说上这些东西的来历来,却只有六成是真货,其实皆是仿品。 谭老爷自是不会知道以明月夜如此轻的年纪是如何对古物有如此深的造诣的,要知道明月夜在开始盗宝之前是很花了几年功夫被人逼着去记那各种古籍上记载的各类器皿宝物的,且还有专门的师父教他如何鉴宝——以免在日后盗宝时误盗了赝品。 谭老爷越试探便越是惊讶,转而便有了将明月夜收为己用的心思。有了这么一双鉴宝锐眸,自个儿在与那些盗墓者进行交易的时候就不怕被骗了。只不过谭老爷到底是老谋深算,心里虽然有了这个念头却不肯今日就表露出来,只请明月夜用了午饭,而后以七千两白银外加春秋香炉一只的价格买下明月夜带来的那第八只雨过天青轴金瓷碗,而后问明了明月夜的下榻之处——那家鸿运客栈天字一号房,约定了过几日再有宝物入手便去请他过来一同赏玩。 明月夜从博古斋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满天,心知那老狐狸已经动了要收自己为他所用的心思,便也不急,只管等老家伙自己撞上门来。依旧回鸿运客栈换过粗布衣衫,悄悄儿地出来,回转咏桂巷他与心儿那间临时的家。 饭菜正好上桌,香喷喷热腾腾,明月夜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是家的味道,这才是家的感觉,若能同心儿永远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该有多好,这样的温馨让他怎么吸气都觉得享受不够。 大步跨过去将正在往碗里盛米饭的心儿从背后一把搂进怀里,狠狠地抱了一抱,换来小丫头一声尖叫:“你要勒死我啊死人!还不洗手去!” 明月夜略松了松胳膊,偏头看向心儿侧面,道:“咦?今儿个我家心儿怎么容光焕发的?看这小脸蛋儿光滑的,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嫩呢。” “洗手去洗手去,吃饭!”心儿翘着唇角轰他。 “我要吃鸡蛋。”明月夜只不肯放手,笑嘻嘻地看着她。 “大晚上的哪有什么鸡蛋吃?!”心儿偏过头来瞪他。 “你脸上不就有一个?”明月夜坏笑一声,突地凑过嘴去在她那小脸蛋儿上咬了一口,而后便飞快地松开胳膊窜到门外洗手去了。 心儿痛呼一声捂住被咬之处,丢下手里的碗便追出门去,又羞又气地叫道:“明月夜!你——你这死人!都多大了——多大了还玩儿这个!” “嘘——”明月夜一闪身便到了心儿身边,大手将小嘴儿一捂,在耳旁低声笑道:“嚷什么,还怕左邻右舍听不到呢?!” 心儿扒开他的手,气鼓鼓地瞪过去:“你又抽的什么疯?!也不看自己多大人了,还当是小时候那般闹呢?” “在我的眼中,心儿永远都是那个被我抱在怀中笑得甜甜的小婴儿。”明月夜弯了眸子轻轻笑道。 心儿心中顿时一片柔软,伸了双手捧住明月夜的脸,也轻声地道:“在我眼中,你也永远都是那个最会欺负我、总也长不大的坏哥哥!” 明月夜噗地笑了一声,道:“我哪里长不大了?我现在哪里都大大的。” “嗯,坏心眼儿也大大的。”心儿白他一眼,转身便往屋里走,冷不妨被明月夜从身后打横着抱起,也不知怎么一转身子便扔上肩去,正骑在了他的脖颈儿上,被他故意一颠一颠地如同骑在马背上般走进屋去。 娇呼一声过后便是轻笑连连,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被他这么驮在肩上,嘴里哼着只有两人才会唱的歌谣,漫步于无边无际的绿色旷野,顶上是白云蓝天,身边是溪水蝴蝶,除了腹中饥饿,他们几乎拥有一切。 第73章 闺中密友 接下来的两三天,明月夜依旧每日一早出门去逛,至傍晚方归,而心儿便也一直待在家中,每天同陈婉婉一起做绣活、说闲话、用蜂蜜和蛋清敷脸,一来二去的两人愈发亲密起来,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于是陈婉婉撒娇耍赖地从心儿这里抢去了那条绣给明月夜的绶带预备拿回去送了自己即将从京都归家的哥哥,心儿也毫不客气地从陈婉婉那里强抢了一只荷包来装帕子香饼儿。 昨儿晚上收到了某府送来的帖子,原来是下一次的兰心雅社正轮到这府的少爷做东,因而定下了日期地点,都写在帖子上送到了各成员府上去,陈婉婉便又想起戚公子来,不由得哀声叹气没了绣花的心思。 心儿见状便问她究竟何故,陈婉婉此时早已完全信赖了心儿,因而也不隐瞒,红着脸断断续续地说了自个儿的想头,而后便伏到心儿肩上流泪。心儿被勾起心事,心中也是万般难受,便将陈婉婉轻轻揽住,两个人默默待了一阵。 半晌方听得陈婉婉微哑着声道:“心儿,你说我要怎生是好?下了千百个决心想要断了这一念,却又千百次放纵自己去思他念他……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心儿怔怔地望着她,心道自己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错过了一个,也许永不会再有下一个,这样的苦痛再没人能比自己知道得更清楚,她不愿自己此生第一个闺中好友也要经历这样的伤痛,她愿竭尽全力去帮她成全她,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却是要看缘分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倘若那位戚公子确实对陈婉婉毫无意思,那也就只好作罢。 于是心儿强打精神,拍了拍陈婉婉肩头,道:“婉婉,你知道,这男女之事最不能勉强,有些人再好再优秀,奈何对方就是看不对眼,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关键之关键就是要双方看对了眼才行。譬如有些男人就是喜欢性格活泼的女子,因而哪怕你再美再温柔,他那里也是毫无感觉,这样的话,只怕用尽一切法子也是不能成的了,这点你需明白才是。” 陈婉婉满是凄凉地将头一点:“心儿说的我都明白。其实……在那谭锦瑟尚未入社之前,戚公子他对我……也还是好的,所以我才一直没将这心思息了,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那我再提醒你一句,”心儿沉着声道,“若对方是个只重美色之人,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谁没个色衰迟暮的时候呢?女人的青春本来也就短短那么几年,他若重色,一旦你稍显老态,只怕便要被他打入冷宫,根本搏不来个天长地久携手白头。重要的是他在乎你的全部而不仅仅是容貌,这一点我看你还需再考察考察那位戚公子才是呢。” 陈婉婉喃喃应道:“说得是……那谭锦瑟容貌好过我甚多,自从她来了,戚公子就绝少再看我……他若当真是重色之人,我倒也能释然放手了。” 心儿拿过那张送来的帖子看了一看,道:“下一次的兰心雅社定在后日寒烟楼,内容是以诗会友,只不知那位戚公子平日都看重些什么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陈婉婉红了红脸,答道:“戚公子是个风雅之人,以上那八样他都极是看重,平日眼界也有些高,对于以上八样不入流的人他是看不上眼的,甚至很少理会,对女子的话还稍微宽宏些。” “那,婉婉你对这八样可有研究?”心儿歪着头问。 陈婉婉脸又是一红:“诗词什么的都只略懂皮毛,否则也不能加入到兰心雅社中来,琴棋书画却是一样也不能了。” 心儿笑起来:“比我可强太多了,这八样我是一样也不会。” 陈婉婉笑过又叹:“我倒是想请家父帮忙请来教琴棋书画的师父教一教我呢,又觉得自己年纪已大,现在学是否有些晚了……” “你若自己本身也喜欢这些,那学学也无妨,我倒并不认同为了喜欢的男人就去刻意改变自己是件好事情。”心儿道,“况且风花雪月的日子谁也不可能天天过,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还是要贴心踏实才是。” 陈婉婉闻言不由笑起来,一点心儿鼻尖:“听你这意思好像是‘过来人’似的,说得还头头是道的。” 心儿也是一笑,虽然她不曾亲身经历过一场真真正正的爱情,但几次三番地混迹于深府大宅里那些女人们的身边,对于她们成功的和失败的各种手段都已是屡见不鲜了。于是重整精神,笑向陈婉婉道:“既然决定不放弃戚公子,那就从现在起为自己的幸福争取罢!过两天的社日要带给他一个不一样的陈婉婉,要让他重新注意到你的存在!” 陈婉婉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望着心儿道:“我要怎么做呢……什么漂亮衣服漂亮首饰,我全都试过了,根本、根本就不行,他的目光始终都在那谭小姐的身上……” 心儿抿嘴儿一笑:“喜欢诗词曲赋自视甚高的公子哥儿们向来都不爱华丽香艳的装扮的,他们爱的是出尘脱俗、清新别致,我看不妨就从这一点下手罢。咱们先从妆容上想办法,譬如换个发式,换身衣着……”说着将陈婉婉拉起身来按坐到妆台前去,摘下头上金贵的首饰,打散复杂冗重的发辫,重新拢顺那一头秀发,而后灵巧地绾成了两个精致简单的垂鬟,只各在两边簪两朵白山茶,顿时间便如同换了个人般,清丽姣柔、灵动甜美,直把陈婉婉的两个小丫鬟看得拍手直赞。 陈婉婉也不曾想到只不过换了个发式就能使得整个人都变了一种风貌,一时对自己这副样子也是满意得很,在镜子里左照右照只是照个不够。心儿一指她身上那套华绸衣裙,笑道:“身上衣服也要换,若说最贵的款式,兰心雅社里谁人买不起呢?且最贵的不见得就是最合适你的,关键要能融于当时的场合又适合你自己的气质。” 陈婉婉起身将心儿拉住,撒娇地道:“好心儿,你这就陪我买衣服去罢!眼看社日就要到了,等不得了,好不好?” 心儿好笑道:“看把你急的!说风就是雨。要我说买的不如做的,我们把裁缝叫家来,还可以自己设计设计上面的花式,我就曾见过一家的太太,冬天的时候头上簪着星星点点的梅花儿,那身儿裙子就绣了很苍劲的梅枝儿,虚虚实实相得益彰,很是别致,在外面铺子里断买不来这样的衣服,我们不妨也依样画葫芦,仿上一仿,看看能有什么效果,如何呢?” 陈婉婉连连点头称好,即刻便让小丫头去最好的裁缝铺子里将裁缝请来,又是商量又是比划,至晚饭前才终于定下衣服式样,约好明日下午取货——因陈婉婉急着要在社日上穿,取急货是要掏高价的,反正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谭正渊谭老爷在松了两三天的弦之后终于沉不住气将明月夜直接邀请到了谭府,说是又有了奇珍请他鉴定并共赏。明月夜也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踏入谭府了,由大门进去一直被人带进谭老爷的书房,见屋内除了谭老爷本人之外还有一个相貌身形都同他极为相近的年轻人,经由引见得知这位年轻人就是谭老爷的长子、谭锦瑟的哥哥谭华年。 待相互引见后各自落座,谭老爷便小心翼翼由一只檀木匣子里取出一枚巴掌大的仿佛黑色玉石制地的雕琢精细的瓶子来,才一亮在明月夜的眼前,明月夜便脱口道了声:“墨玉兽面纹颈瓶!” 谭老爷父子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见眼前这个“叶月明”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地起身过来将那玉瓶接在手中,仔细看了一阵,分外肯定地道:“错不了,此物正是西汉时宫藏瑰宝‘墨玉兽面纹颈瓶’!当时造出来时共有一对,在下几年前也曾在东边一座大墓——”说至此处突然警醒般住了口,干咳了两声方才继续往下道,“总之这是真品没错,若当真能凑成一对,那可真就是价值连城了!” “叶月明”的失口自然被谭老爷敏锐地听进了耳去,心道果然自己所料不错,这小子绝不是个正经儿的倒腾古董的商人,必定也同自己一样,是个集盗墓、倒卖、收藏于一身的“暗商”!这小子眼毒得很,真品假货一看便知,自己这行做冥器买卖的人最是需要这样的人才,倘若能说动他肯同自己合作,自己就能少承担很多风险。 这厢谭老头动着心思,那厢明月夜正在心里暗乐:失口当然是故意为之,他早看出这老头不是什么好鸟来了,指定年轻时候是亲自下墓摸冥器的主儿,甚至这个年纪了说不定还在亲自干这个勾当。自己假意透露也曾下过墓的消息,就是要诱这老头儿主动开口同他寻求合作,如此才有机会骗取其信任,以打听到此次任务的目标究竟被藏在何处。 三人又玩赏了那墨玉壶一阵,谭老爷藉着喝茶的功夫终于将话题绕到了“合作”这件事上。当然,毕竟他们干的都是违法的勾当,谭老爷也不敢太过轻举妄动,因此决定再按捺一段时间看看情况,眼下只借口着要请明月夜做谭大公子的鉴宝师父,说是自个儿因年纪渐长,想将古董铺子这一摊儿生意交给儿子打理,又恐他年纪轻、眼光浅,怕被人用假货骗了,想请明月夜留下来教他如何辨识真伪古董。明月夜见老头已然上钩,假意犹豫了一阵便答应下来,却说自个儿年纪太轻,不敢妄为人师,只管与谭大公子兄弟相称便是。 谭老爷计划的第一步已然达成目的,心中自是高兴,便留明月夜在府中用午饭,几人来至花厅,谭老爷便派人去请小姐过来一同用饭陪客,明月夜知道这所谓的小姐就是谭锦瑟了,因而好整以暇地边喝茶边等着与那美人儿的第二次见面。 果不多时,见谭锦瑟一身湖绿衣衫袅袅娜娜地从厅外进来,比之那日见面时仿佛又美了数分,先是低头行了礼,及至谭老爷为她引见明月夜时方才吓了一跳般,掩了樱口轻呼道:“原来是恩公!” 一声甜甜脆脆的“恩公”叫得明月夜浑身酥软,眉开眼笑地道了声“不敢”,起身回礼。谭老爷忙问原因,谭锦瑟便将那日明月夜出手相救替她打晕了那两名醉汉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无非是夸大了明月夜的英雄神武,更是哄得明月夜一双笑眼都弯成了月牙儿。谭老爷闻言又是感激又是欣喜,直道缘分使然,席间可劲儿地给明月夜灌酒,更是让那谭锦瑟小姐亲自执了壶在一旁殷殷地伺候。菜香、酒醇、人美,明月夜很快便醉了,一双眸子却比平时还要晶亮,闪闪地望在谭锦瑟的脸上,谭锦瑟水样的眸子里便也回映出相似的神采。 第74章 浪子佳人 这个男人……可真是特别。谭锦瑟心中暗想,这样亮的眼睛她从未见过,明明看上去很是神秘,可这双眼睛里却有着天空一般的晴澈干净。他胆子很大,就这么当着她老爹和哥哥的面儿直直望着她,表面上衣冠楚楚,可她却能着实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野性味道,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砰砰地有力地跳动,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和力量,就仿佛随时可以冲入顶上那辽阔的天空中去,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他,他的心有多大多广,他的世界便有多大多广,广到她根本无法想像,广到她恨不能立时就跟了他冲破这牢笼冲破这世俗冲破这一切忧愁悲伤腾空而去…… 谭锦瑟皱了皱眉头,她讶异自己居然会对着这个才见过两面的男人产生了这么多不切实际的联想,暗暗骂了自己一句,重新定下心神来给这男人斟酒。男人轻笑了一声,带着无尽暧昧,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悄悄儿冲她眨了眨眼,顽皮得令人……硬是忍不住想翘起唇角。他伸过捏着酒盅的手来接她的酒,这手真是好大,修长结实的手指,修剪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指甲,干燥而温暖,厚实且有力,让人心中顿时升起强大的安全感来。他捏着盅子稳而又稳,笃定坚实,那一种近乎于强悍的强大气息与他眼中那调皮的笑意简直格格不入又意外地和谐。谭锦瑟一时失神,竟不小心将酒倒在了他的袖子上。 “哎呀——”谭锦瑟一声轻呼,连忙放下手里的壶去掏帕子,旁边的谭老爷看见又是对她轻斥又是向明月夜道歉,明月夜转头笑着对谭老爷说“不妨事”,手却一直这么平伸着,等着谭锦瑟来替他擦上面的酒水。 谭锦瑟掏出自个儿帕子,轻轻揩过这只大手,那手上散发的热力就仿佛被触动了机关一般乍然间涌出,直透过帕子抵上她的掌心,她吓了一跳,冷不妨将帕子从手中漏了下去,被他伸手接住,顺便揣进袖口里去,冲着她眯眼一笑:“多谢小姐。” 谭锦瑟回了礼,重新坐回座位上,换了个丫头来给明月夜倒酒。明月夜酒量并不很大,喝了一阵便当真醉得坐不稳了,便由谭华年谭少爷使了两个小厮扶到书房小榻上休息。一觉竟睡至明月初升,这才晃晃悠悠地辞了谭老爷父子出得门来。沿了谭府围墙预备往街上走,还没晃悠出多远,忽而听得墙里面有异动声响,不由停下步子抬头向上看,没过片刻便见墙头扒上两只纤纤玉手来,紧接着又是一只穿了靴子的脚,然后是一根修长纤细的腿,再然后是两根腿,再再然后……一个大活人就从墙头上掉了下来。 明月夜只将双臂向前一伸便将这大活人轻轻松松接在怀中,低下头来正对上一双惊魂未定的大眼睛,鼻子下面的那张小嘴儿惊讶万分地低呼着道:“叶公子!怎么是你……” 明月夜笑起来,将脸又低了几分,几乎要触到怀里人儿的鼻尖儿,低声道:“我也正在奇怪,见过天上下雨下雪下冰雹,还从没见过下美人儿的。敢问美人儿住在九重天上哪一处仙宫呢?可要小生送你回去?” 谭锦瑟万料不到自己同这家伙竟然如此有缘——头一次翻自家墙头居然也能落他怀里。这墙实在是太高了,谭老爷为了防盗,在原有高度上又增了三尺,以至于谭锦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去后腿已经发软了,这才没能扒好墙头而不慎摔了下来。她连忙挣扎着从明月夜的怀里出来落在地上,目光游移着不敢与他对视,只讷讷道了句“公子玩笑了”。 明月夜也不问她为何这会子爬自家墙头——这丫头是个小贼,只怕连谭老爷和谭少爷都不知道,富家子女常常都有些古怪癖好的,搞不准这位貌若天仙的谭锦瑟小姐就有爱偷人东西的癖好,不在乎偷了多少,享受的是偷的过程。所以不必揭穿她,只假装什么也未发生般地低头到她面前偏着脸儿一笑:“若不需在下送小姐回家,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小姐当心。” “小姐当心”这四个字说得谭锦瑟脸儿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这男人是故意取笑她的,却也不能当面驳他什么,只好咬咬牙瞪了他一眼,扭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明月夜坏笑着的目光盯着人家一扭一扭的小屁股渐行渐远,这才回转咏桂巷,一进门正看见心儿坐在桌旁瞪着他,心知这次又晚了,立刻挂上个讨好的大大的笑容快步过去在心儿身旁椅上坐下,道:“我错了我错了,又让我们心儿久等了……” 心儿捏住鼻子更是皱起了秀眉:“你喝酒了?喝多了?满嘴的酒臭气!” “嗳,这不是为了任务嘛,没办法,总要喝点……”明月夜嘻嘻地笑。 “因为醉酒所以才回来这么晚的?”心儿瞪着眼睛看他。 “嗳嗳,一不小心就睡过了……”明月夜仍旧嘻嘻地笑。 “装什么呢!你明明可以把酒运功逼出体外的!少骗我,究竟怎么回事儿?”心儿气道。 明月夜当然不能告诉心儿自己是佯醉留在谭府里为偷听谭家父子的谈话的,这事儿没必要再让心儿跟着掺和,所以他也懒得多说,只是笑嘻嘻地伸手去抚心儿胸口,道:“消消气、消消气,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好了每天按时回来吃晚饭的,你这一迟不打紧,可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担心么?!”心儿仍旧不解气,一把扒开明月夜大手,起身便往自个儿屋里走,被明月夜跳起身来抢在前面拦住,赔笑着道:“嗳呀呀我的宝贝心儿,我错了还不成么?你说——要怎么罚我?” 心儿推了他一把,转身回到桌旁坐下,叹口气道:“我不罚你,没那个精神,过来吃饭罢,趁还没凉。” 明月夜便笑着过来坐下,一时饭毕,帮着心儿将碗筷收了,便回了西耳室他的卧房,仰在床上闭目养神。不多时见心儿端了碗汤进来,往桌上一放,道:“起来把解酒汤喝了,还有你身上衣服,脱下来我明儿给你洗了——满身的酒味儿!” 明月夜从床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去解衣衫,道:“还是咱家妹子最会心疼人照顾人……我看你也别亲自动手了,赶明儿我买个做粗活儿的丫头来伺候你。” “我不需要什么丫头,你要你自己买。”心儿没什么好气,伸手去接明月夜脱下来的衣衫,才要转身出去,忽见从这衣服里面掉出个白花花的东西,弯腰捡起来时却见是块绣帕,上面还有一大股子酒味儿,不由怔了一怔,歪头看向明月夜,道:“这帕子哪儿来的?” 明月夜正光着个膀子在那里喝汤,一见心儿手上帕子连忙放下碗窜过来夺下,胡乱在腰里塞了,道:“这是我自个儿买的,用来擦嘴擦汗的。” “你自个儿买的?”心儿笑起来,“一个大男人去买一块儿绣了花的帕子擦嘴擦汗,哥你是不是男扮女装落下什么病了?” “胡说八道,”明月夜过来握住心儿肩膀转过她的身子往房门外推,“我今儿累了,想早点睡,你也别忙别的了,赶紧回房去……” 心儿却将身子一转,仰起脖儿来直直盯住他,一张小脸儿绷得紧紧,沉着声道:“你且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喝花酒去了?” “没有,少在这里瞎想!赶紧回房去!”明月夜瞪眼道。 “你带了一身的酒气回来,衣服里还夹着块帕子,这帕子上还有女人身上的香粉味儿——你——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喝花酒去了?!”心儿起伏着小胸脯,气恼地瞪住明月夜。 “说没有就没有!连自己哥哥都信不过么?”明月夜大手压下来盖在心儿脑瓜儿顶上。 “那这帕子是怎么来的?!”心儿不依不饶地追问——最怕是这家伙越大越不正经,当真若是沾染了逛窑子喝花酒的坏习性,那她——那她就活活气死了! 殊不知明月夜却有自己的小算盘,故意拖了半天不肯明说,见火候差不多了才支吾了片刻,迫不得已般地道:“是一个姑娘的。” 心儿又是一怔,反应了一下才疑惑地道:“一个姑娘的?你认识的?” 明月夜不动声色地望着心儿面上表情,口中只道:“嗯,这几天才认识的,今儿就是去她家里喝酒来着,这帕子是她替我擦嘴用的,上面沾了酒水,自然不能让人家再收回去,索性要了来,待洗干净再还她。”话中故意曲解了些事实,却直管看着心儿神色变化。 心儿眨了一阵眼睛,道:“才认识了几天就去人家家里喝酒去了?怎么认识的?” “问那么多干什么,”明月夜心下有些得意兼好笑,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这下你放心了?赶紧回房去,我要睡了。” 心儿又眨了一阵眼睛,直眨得明月夜恨不能将这小丫头搂进怀里狠狠地揉揉她那嫩嫩的小脸蛋儿,便见她一伸手,道:“拿来罢,我帮你洗干净,明儿晾干了就可以还回去了。” 咦?这丫头……不反感这块帕子么?换明月夜眨了眨眼,心道大约料下得还不够猛,也罢,不急,反正他有的是时间逗自个儿这宝贝妹妹玩儿,今日先浅浅打个伏笔罢。于是转了转眼珠儿,道:“不必,反正不急着还她,就这么着吧……先放我这儿。” 心儿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地将头一点,唇上泛起个微笑,道:“那哥哥你早些睡,我回房了。”说着便不再多留,转身关门出去了。 待心儿一出门,明月夜便将这帕子掏出来看了看,而后塞到自己枕下,重新躺回床上,头枕着双臂望着顶上帐子想了一阵心事,忽地低低笑了起来,自语了一声道:“小美人儿这会子不知数没数清那几块石头。” 且说谭锦瑟转身离了那个叫叶月明的家伙之后,快步转过了一条巷子两个街口,回头悄悄张望了半晌,见那家伙并未跟来,便窃笑两声从怀里掏出方才由那家伙身上顺来的钱袋子——反正那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必然不会想到钱袋子是她偷的,就是问到她头上来,也没人会信她谭锦瑟这么个绝代佳人儿会干这等勾当。 于是得意洋洋地打开这掂上去沉甸甸的钱袋子,向外一掏便傻了眼——这、这摸上去硬梆梆的东西们竟然根本不是元宝银锭,而、而是大小相近的破石头块!满袋子都是这些破石头!——不,不止石头,这长长的扁扁的是……妈呀!是死蜈蚣的尸体! 谭锦瑟吓得尖叫一声将这钱袋子扔在了地上,却见里面露出一角白纸来,犹豫再三,硬着头皮弯腰将那纸用指尖夹出来,展来看时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字: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那个叶月明!他——他知道了!谭锦瑟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管那蜈蚣尸体有多么的恶心人了,将手中那纸三两把撕碎了扔在地上的钱袋子上,跳进来便往那上面泄愤地踩去——却忘了钱袋子里面还有石头,一下子便扭了脚,直疼得原地跳了好一阵。 抬眼见天色不早,还有正事要办,便也顾不得再生气,瘸瘸拐拐地沿着街一路往莲花巷行去,及至莲花巷最靠里的一间四合院外,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便悄悄移开堆在院墙旁的一堆柴禾垛子,露出个仅能容人蹲身进出的洞来,小心翼翼钻进洞去,正能穿过院墙进得院内。掸了掸身上草屑,谭锦瑟几步迈上正房台阶,推门入内,却见一位身穿粗衣、绾着个简单发髻的妇人正坐在灯下缝补,抬起脸来时却是满面的麻子坑,丑陋不堪。 谭锦瑟快步上前将那妇人手中针线夺下,恼道:“娘!不是同您说了莫要再做这些伤神伤眼的东西了么!咱们又不是没有钱,何苦自找罪受呢?!” 第75章 倾国倾城 被谭锦瑟称作“娘”的这位妇人不由浅浅一笑,起身捶了捶自个儿腰背,道:“不做这个还能干些什么?成日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聊,不给自个儿找些活干只怕死得更快。” 谭锦瑟美目一瞪,道:“您又说这些话!死啊活啊的,咱们又没干伤天害理损人阴德的事,凭什么就要早死?!要死也得死在谭正渊那老畜牲的后面!” 妇人倒是生了一对同谭锦瑟一模一样的美眸,这眸中闪过一道厉色,语气也变得冰凉:“瑟儿,老畜牲那边的事如何了?” 谭锦瑟哼了一声,道:“他这两日给那谭小畜牲雇了个鉴宝师父,依我看这不过是幌子罢了,很可能老家伙又要干上一票大的,这鉴宝师父是他想拉下水来合伙的,我们的机会很快就来!” “很好,”妇人唇角勾起抹怨毒的笑,“最好这老畜牲选一个大的墓动手!否则还当真不能将他全家来个满门抄斩呢!” 谭锦瑟的眸中亦是心绪复杂,母女两个对着沉默了一阵,谭锦瑟方缓和了神情轻声道:“杜鹃那丫头呢?怎么也没有在房里伺候您?” 妇人便也放柔了语气,笑道:“那小丫头叽叽喳喳地一天到晚在耳边聒噪,我赶她到外面买包子去了,瑟儿要不要留下吃点儿?” “不了,”谭锦瑟笑着握住妇人的手,“娘您早些歇息,别总干这些费神的活儿,没事儿了就多出去逛逛,反正现在这里的人也认……认不出您来了。” 妇人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麻子坑,倒也不以为意,笑着道:“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不必总往我这里跑,免得让那一大一小两个畜牲起疑。既然无事就赶紧回去罢,我不留你了。” 从原路悄悄出了这妇人的院子,谭锦瑟仰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机会就要来了,自己的任务就要完成了,终于……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终于可以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个叫做叶月明的男人的笑脸。 “叶月明”第二天果然一早就来到谭府尽职尽责地教谭大少爷鉴宝了。谭老爷也大方地让出了自己的藏宝室给这两人“上课”用,明月夜正好借机将整个藏宝室观察了一遍,并没有暗门密道之类的迹象,而这众多宝物之中也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于是趁谭老爷子先行离去,明月夜使尽招术,百般套辞儿,想要从谭大少爷口中打听出关于那东西的蛛丝马迹来,却发现谭大少爷对那件东西相关之事竟是丝毫不知,可见这谭老儿还真是对那东西宝贝得紧,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曾透露一分一毫。 谭大少爷身上也是背着任务的——他的任务就是想尽法子拉拢明月夜,好让他死心踏地的同自己父子两个合作干买卖,谭老爷让他做的就是:投其所好,收买其心。而据谭少爷观察,这个“叶月明”除了喜欢古董之外就是喜欢……女色,是的,女色。 昨儿谭少爷就看出来了,叶月明这双眼睛自从谭锦瑟出现在厅里的时候就没移开过。这并不奇怪,一来谭锦瑟本就生得容貌出众,二来这小子一看也是个风流货色——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谭少爷谭华年并不在意他的那个妹妹——几个月前她才被谭老爷派人从远房亲戚那里接回家来住,兄妹两个根本还没建立什么感情,更何况,谭锦瑟不过是谭老爷十几年前从谭府赶到外庄——也就是那远房亲戚所住之处的一个小妾所生的女儿,听说当时那小妾大概是患了什么能传染人的病,浑身肌肤溃烂,谭老爷怕过了病气给府中其他人,便将这小妾送去了外庄将养,被送去外庄时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 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女儿,再加上因那病落了满脸的麻子坑儿,谭老爷便更没心思接她回来了。及至后来又听说那小妾生下女儿后没过一年便得病死了,直到前一阵子那外庄亲戚来信说谭锦瑟已经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总在外面住着也不大好,谭老爷这才叫人将她接了回来,孰知一接回来看时竟是个如此羞花闭月的女儿,便也把嫌弃之心去了个七八分,令她好生安顿下来,吃穿用度都同正经主子一般,倒也没有亏待她。 只不过谭老爷毕竟是个生意人,凡事都要考虑有利可图的那一面,于是便让谭华年领着谭锦瑟加入了本城上流阶层子女们组织起来的那个什么兰心雅社,希图凭着谭锦瑟出色的姿容能够攀上一门好亲事,以利于自家生意的发展。 眼下,既然这个于谭家买卖有大用途的叶月明对谭锦瑟有好感,那就不妨把谭锦瑟当成个饵来诱他上钩,以达成双方的合作意向,而至于将来会不会把谭锦瑟嫁给他,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谭华年才懒得操那份儿闲心。 打定了主意,谭华年便趁喝茶休息的功夫笑向明月夜道:“叶兄,明儿个小弟有个应酬,恐不能跟随你学习鉴宝了,特先打个招呼。” 明月夜不以为意地道:“好说,大少爷直管去就是,我后日再来也不耽误什么。” 谭华年笑起来,冲着明月夜挤了挤眼睛,道:“你我兄弟一场,自该有福有同享才是——我去的那应酬不是别个,正是本城一干富家子弟闲来无事撺掇起来凑的一个社聚,唤作‘兰心雅社’,倒也没什么玩儿头,不过是凑在一起吟吟诗作作赋,偶尔一起出去游玩游玩罢了。只不过呢……社里头可是着实有那么几个美人儿很是养眼,叶兄若是不嫌弃,不妨明日同小弟一起去凑凑热闹……哦,对了,小妹锦瑟也是那社中成员,届时我们三人一同过去,可好?” 仿佛就因听到了谭锦瑟也要参加,“叶月明”的眼睛一亮,却故作迟疑着道:“这……不太好罢?我是外人,只怕你们那些社员是不许我参加的。” “诶!怕什么,我荐你入社就是了!反正咱们兄弟两个日后也是朝朝相伴,差不了什么事儿!”谭华年拍了板儿道,明月夜便也不再推辞,笑着应了。 于是便到了兰心雅社聚会这一日。明月夜一大早起来梳洗完毕,草草喝了两口粥便预备出门,同心儿打了招呼,说是今晚也许不能回来吃饭,心儿本也正想同他说自个儿今日想要出门去的,见他这么说了索性就没吱声——免得这家伙不肯同意她去参加兰心雅社。 明月夜出门后先去买了身新衣,藤萝紫的古香缎子,外罩一件颜色轻浅的丝袍,长发随意在脑后挽起那么一绺,系一根同色的长绦子,其余便散在背后。进了谭府门时,就连谭华年也给看得呆了一呆——好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哥儿! 天龙朝的服饰风格集古往今来历朝优良者之大成,颜色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忌讳限定,因而服饰款式异彩纷呈,于男子来说通常会选择青、蓝、褚、绿等较为平和的色调,再或自认为长相不俗的也可选穿白衫,然而颜色张扬或鲜艳的就很少有人有这等勇气去穿了。紫色衣衫虽看上去偏冷偏沉,可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张扬惹眼,一个选择不好只怕就要落人笑柄。 谭华年长这么大是头一次见人敢穿这样颜色的衣衫出来,也是头一次见人能将这样颜色的衣衫穿得这么恰到好处,这么无可挑剔。由衷地把明月夜夸赞了一番后,两个人便在府门外马车旁等着谭锦瑟出来。 谭锦瑟也是精心妆扮了一番的,水红色的广袖裙儿,外罩金线织的短襦,正衬了这金灿灿的秋季,华美而夺目。才从门里出来,一眼便被明月夜那身紫衣吸引去了目光,眉眼弯弯地在那里冲着她笑,凉凉的秋风拂起披散的长发和丝袍的下摆,端地是丰神俊朗……倾国倾城。 谭锦瑟有些失神,以至于一时间竟忘记行礼招呼,却见这个“叶月明”轻笑一声,竟直直地将一只大手伸到她的面前来,毫不避讳地望住她的眼睛,语态撩人地低声道:“在下扶小姐上车。” 谭锦瑟想起昨日他用几块破石头和一条蜈蚣尸体揭穿并嘲笑自己的事来,她本该不理他的,甚至可以斥他一声轻薄,可……可她却仿佛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一般,嗔也嗔不出口,移也移不开目光,迷迷糊糊地在他阳光般的笑容中伸出手去,轻轻地放在了他温热厚实的手心里,而后就如同被勾了魂儿一般地随着他上了马车。 社聚的地点寒烟楼就建在漾霞湖畔,是个格调高雅的茶肆,平常百姓是没这个财力在此楼喝上一回茶的,因而这楼中客人并不算多,环境相当幽静。寒烟楼共高七层,底下四层皆是砖石砌就,上面三层才是木石混合建成,最顶上的那一层如同一座大大的亭子,四面皆敞,只有十二根两人合抱的粗粗柱子撑着亭顶,四外一圈高至胸部的木头围栏围着,倒是个绝好的赏景乘凉之所。 兰心雅社的聚会处便定在了这最高的一层上,好在今日风和日丽,不冷不热,正适合登高远眺。 心儿和陈婉婉来得有些晚,只因为两个人出门儿前在心儿那住处赶着做了些点心一并带了来——这也是婉婉说的,因这城中大部分好的酒肆茶楼他们这伙人都早已经去得熟了,没什么新鲜的吃食可尝,所以几乎每次聚会女孩子们都会从自家带来一些美其名曰自个儿做的点心来给大家吃,一来会让彼此更觉亲近,二来也是女孩子们相互比谁更心灵手巧的机会。 所以当心儿和陈婉婉拎着食盒登至顶层观景亭时,兰心雅社的成员基本上已到得齐了,心儿才略略平了平因爬了七层楼而略感气喘的气息,就一眼瞅见了那围栏边上坐着的那个穿紫衣的男人,登时倒吸了口气,险些“呀”地一声惊呼出来。 ——老天!明月夜这家伙怎么也会在这里?心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厢明月夜也睁大着眼睛瞪过来:这——个——臭丫头!居然背着他偷偷溜出门来——竟还莫名其妙地也加入了这个什么破兰心雅社!把他的话全当了耳旁风么?!老天!气死他了简直!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狠狠地照着这臭丫头的小屁股上来上一巴掌! 心儿发现了明月夜瞪过来的眼睛里透出的凶恶目光,不禁又是惊慌又是好笑又是害怕,下意识地往陈婉婉身后缩了缩身子,耳里却听见明月夜用内力送过来的话:“臭丫头!你给我等着!看今晚回去怎么收拾你!” 这厢已经有人在为明月夜和陈婉婉、心儿两人做介绍了,结果因兄妹两个一个早称自己姓“岳”,另一个称自己姓“叶”,却是没法儿再对别人说自己两人是兄妹了,只好装作素不相识,假意相互厮见过,心儿实在忍不住想笑,一闪身便躲到柱子后面去了。 第76章 抽签游戏 却说陈婉婉今日正是做了与众不同的妆扮,简简单单的双垂鬟只簪了两朵还带着露珠儿的新鲜花朵,身上的衣衫也是才刚做出来的窄袖贴身流云裙儿,这款式的裙子不同于今日在场的其他女孩子身上的敞下摆的广袖裙,而是依身形裁的流线下摆,配上利落的窄袖,着实衬着整个人活泼清新,轻灵跳脱。于是亭内一干女孩子华丽冗重的装扮立时便落了下风,就连谭锦瑟身上那件乍眼的水红色裙衫也显得平庸流俗了,加上陈婉婉的姿色本就是上上乘,如此一来倒比谭锦瑟仿佛强出了两分,引得几个公子哥儿目光不住在陈婉婉的身上流连。 心儿注意到那位戚公子戚栩似乎也多看了陈婉婉几眼,虽未表露出什么神色来,但也已达成了她们两人今日的目的——至少也要让戚公子重新注意到陈婉婉的优秀来! 心儿同婉婉相视一笑,走过去寻了椅子坐下。心儿便偷眼向着明月夜那厢望过去,却见他身旁坐着的正是那位天仙美人儿谭锦瑟,再想想那日从他衣衫里掉出的帕子,不由若有所悟地挑了挑眉,心道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这家伙又不是英雄。嗯……自己这位活宝哥哥终于成熟起来了么……那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要有个嫂嫂了?……是的,肯定会很快的,自己的哥哥俊美无双,最会宠人,试问这世上哪个女孩子能抵御得了这样的男人呢? 心儿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怀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明月夜在那厢看见,不由勾起了唇角:这丫头还未发现自个儿此时的小动作已泄露了一腔心事罢?!那两只小手正毫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裙带,这正是她内心莫名烦躁的表现呢!——丫头在烦躁什么呢?是不是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威胁?明月夜忽然间心情一片大好,闲闲地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围栏上,眼角带笑地看着亭中众人。 今日做东的是位叫做张庭春的少爷,待大家喝了阵茶、聊了会儿天之后方才清了清嗓子,笑着道:“今日秋高气爽,原该以诗助兴,只不过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咱们也是在这寒烟楼里赏的秋、做的诗,如此便重复了老套,没什么新意。不如大家来说说,今次的聚会要以什么为主题好生乐上一乐呢?” 便有个小姐笑道:“张少爷这是推诿责任呢!原本谁做东谁出主意的,你倒好,把我们招来了却又让我们现想主意,待会儿可要罚你三杯酒!” 又有个少爷笑道:“李小姐别信他!他既胸有成竹地把咱们叫来了,指定已经有了主意,却又装傻卖乖地让咱们想!且听他怎么说罢!——庭春,别卖关子了!快说!” 众人便纷纷起哄让那张庭春快快说来,果见张庭春嘻嘻一笑,道:“我前几日去了外城拜访好友,见他们玩了一种游戏倒是蛮有意思,不妨咱们今日也来玩一玩。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咱们今日一共来了十四个人,李公子有事未能来得,正好叶公子顶了缺,我昨儿晚上已经提前做好了十四根签子,”说着拿出一只竹筒来,筒里是十四根指头宽的竹片,“这些竹片上在底部已经依次写上了从一至十四的号数,将它们放在签筒里,每个人都要抽一根签子,谁也不许偷看别人的号数——当然,也不能将自己的号数给别人看。” “第一次呢,我们推举个人出来,由他来出题,比如‘抽到三号签子的人做一首咏秋的词来’,或者‘抽到五号签子的人需如实回答抽到七号签子的人一个问题’,这个时候抽到三号或五号和七号的人就要主动亮出自己的签子,然后按照题目作答,一局完毕,所有人将签子放回签筒,大家再重新抽签,由上一局被点到的那个人为第二局出题——须注意的一点是,大家千万莫要在出题人出题之前就亮出自己的签子,否则,嘿嘿,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啰!——如何,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听毕,皆觉得这游戏很是新鲜有趣,便纷纷点头催着立刻开始,于是十四个人都围坐到亭中那张大圆桌旁,由张庭春摇匀签筒,而后各自小心翼翼抽了一只握在手里,不使别人看到自己的号数。 由于今日是张庭春做东,大家便推举他第一个出题,张庭春客气了几句,歪头想了想,笑道:“除我之外大家都是第一次玩儿,便先来个简单的罢:就请抽到了八号签的人为大家吟一首咏秋的诗罢。”话音落后大家便低头各自看向自己手中签子,见一位蓝衫少爷扬了扬自己手中竹签,道:“我是八号。”于是声情并茂地吟了一阙:“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一轮玩罢,众人兴致愈发提了起来,纷纷将手中签子放回竹筒,由那蓝衫少爷重新摇匀,又各自抽出一根来握在手里,便听这蓝衫少爷笑道:“请抽到十四号的为大家唱个曲儿好了。” 众人闻言哄然一声,忙忙地看向自己的签号,却见个长相滑稽的少爷站起身来,兰花指一捏,当仁不让便唱开了,他原本最爱作怪,如今倒是找对了人,眉飞色舞姿态扭捏,直把在场众人逗得前仰后合。一曲唱罢,亭内气氛已是热烈异常,第三轮便由他出题,却见他笑得促狭,慢慢说道:“请抽到十号签子的背着抽到六号签子的绕着这亭子转一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众人不由更是炸开了锅,直笑骂他这主意出得馊,万一抽到十号的是小姐,抽到六号的是少爷,这却要如何是好? 却见谭锦瑟那厢亮了亮手中签子,笑道:“我是六号。”话音落时好几位少爷的脸上都露出了遗憾之色,齐齐去找那位幸运的十号是哪一个。 明月夜唇角悠悠勾起抹坏笑,两根修长手指轻轻将签子夹了亮到谭锦瑟的面前,故意低了声笑道:“小生不巧正是十号,要委屈小姐屈就吾怀了。”说罢不待谭锦瑟做出反应,一弯腰便将她横着抱在了怀里——题目要求的是背着,可这么一个天仙大美人儿背着哪有抱着更能让人享受到呢?所以明月夜才不理会题目如何要求,直管抱着谭锦瑟慢慢悠悠地绕着亭子转起来,原本有几个被明月夜俊朗潇洒外貌吸引了的小姐心中不由忿忿,而那些一直暗暗有意于谭锦瑟的少爷们就更不必多提,一时间羡慕的嫉妒的羞涩的各种目光齐齐投射在这两人的身上,当事人却丝毫未曾在意。 明月夜一行抱着谭锦瑟沿着亭栏走,一行拿眼尾扫向那厢坐着的心儿,却见她根本就不往自己这边看一眼,只管低了头在那里玩儿自己腰上系的络子,心下不由一笑,待走到心儿身旁时故意停了停脚,低下脸来看向怀里的谭锦瑟,笑道:“谭小姐身子骨太单薄了些,敢情儿小生怀里抱着的只是一片羽毛不成?” 女孩子被夸身体轻盈,任谁听了都会高兴,谭锦瑟倒也没有什么羞意,只管轻轻一笑,道:“那叶公子倒要将小女子揽好,莫要让风把小女子吹跑才是。” 明月夜暧昧一笑,压低声音,用仅能令他自己、谭锦瑟和身旁的心儿三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只要我将你揽在怀里,任谁也吹不走、抢不到。”这一语双关的话直让谭锦瑟勾在他脖颈上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心儿在旁却浑似不曾听到,转过头去给陈婉婉的杯子里倒茶。 天龙朝本就民风开放,因此男男女女们做这般玩闹也没人多加口舌,明月夜抱着谭锦瑟转了一圈后放她下地,两人依旧坐回原处。 由于这一轮共点了两个人,所以两人中任选一人出下一轮的题目,谭锦瑟便让明月夜出,明月夜也未推辞,待大家都将签子抽到手中之后,他忽而笑着问向张庭春,道:“不知一道题目的效力能持续多久?比如我指出一个签号来让他一直立着不许坐下,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张庭春想了想,道:“最长可以持续到本次聚会结束。” “明白了。”明月夜唇上又勾起个坏笑,惹得几位一直暗暗注意着他的小姐红了脸颊,便听他悠悠地慢慢地道:“那就请抽到九号签的人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本次聚会结束就坐在我的身边,为我端茶递水罢。” 话音落时倒是小姐们都急急地去看自己手中签子,而后略感遗憾地发现号码不是。心儿略带恼火地将自己手中签子丢到桌上,签尾豁然写着个“九”字——她就知道明月夜这家伙必然是趁她抽签时快眼瞟见了她的签号,因而故意出了这么个题目——他就是故意逗她的,真是——讨厌死了! 明月夜那厢坏笑着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现在就坐到他的身边去,没奈何,只得起身提了椅子过去,右手边因坐着谭锦瑟,所以就只好坐到他的左手边,陈婉婉见状便也起身提了椅子跟过去,依旧在心儿身旁坐了。 轮到心儿出题,趁着众人正从签筒里往外抽签子的功夫,她飞快地动了动嘴唇,知道明月夜能听到,因说道:“替我看看戚公子和陈小姐的签号。” 明月夜眼力何等了得,早就将那两人签号看了个清楚,便用内力送入心儿耳内,笑道:“你这丫头莫不是想当红娘给这两人牵线?还真是长本事了!姓戚的抽的是十二号,陈小姐抽的是四号。” 心儿了然,面上只做细想片刻,才道:“就请十二号细数四号的七大优点罢。” 人们往往就爱犯这样的通病:他们很难认真地去欣赏别人的好,即便那好就摆在眼前也常常视而不见,所以很多人才总生活在怨怼与仇恨中。不是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么?世界其实是美好的,只是你缺乏的是一双善于发现美好的眼睛。 心儿就是要让戚栩静下心来细细地想一想陈婉婉的好,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将这好记进心里去,他才能够发现平时虽然看在了眼里却不曾认真思考过的她的优点。 话音落时,戚栩同陈婉婉一齐亮出了手中签子,陈婉婉的脸立时便红了,低下了头不敢抬眼去看戚栩。戚栩倒是自然的很,一张俊脸上淡淡地没什么变化,将目光落在陈婉婉半垂的螓首上,那乌黑柔软的发丝上簪着的山茶花正开得娇妍妩媚。他细细想了想,开口说道:“陈小姐性格温和善良,此其一;容貌出众,此其二;细心体贴,此其三;心灵手巧,此其四;不流俗、不张扬,此其五;知书达礼,此其六。”说至此处,又看了看陈婉婉腼腆的身姿,看了看她身上今日不加粉饰却又令人看起来格外舒心的装扮,犹豫了犹豫,方才慢慢地道:“温婉可人……此其七。” 第77章 温婉可人 话方说完众人便是一阵促狭地轰笑,直把陈婉婉羞得更是抬不起头来,心儿便笑着轻轻拍了她一下,道:“得了这么多的表扬,你倒二话不说就这么生受了?还不谢谢戚公子呢!” 陈婉婉只好红着脸起身冲着戚栩行了一礼,道了声“多谢戚公子抬举”。然而心儿却不肯让她轻易放过这机会,继续笑道:“一句谢谢就完事儿了?不来点儿实惠的可就显得这谢的太轻了!——听说婉婉做得一手好点心,今儿也带了一食盒来,理当亲手端给戚公子品尝,另再让我们在场众人也沾沾光、吃上两口,免得被大家说戚公子是谬赞了你。” 心儿这话立刻便引来众人一阵赞同声,嚷嚷着要陈婉婉分点心。其实这点心是今早来时陈婉婉才现向心儿学做的,由于时间紧,基本上她都是在打下手,出门前也没能来得及尝上一个,至于味道怎么样她还真不敢说,然而知道心儿是好意撮合她同戚栩,便一咬牙厚下脸皮来转身去取那食盒了。 将食盒放于桌上,掀开盖子,一阵勾人馋虫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却见盒内白磁小碟上正摆放着十几枚色彩鲜艳的花朵形小糕,陈婉婉便指着道:“绿色的是苹果味儿的,橙色的是桔子味儿的,黄色的是柠檬味儿的和菠萝味儿的,红色的是西瓜味儿的,另还有香蕉味儿的、葡萄味儿的、梨味儿的,大家喜欢什么就挑什么罢。”说罢先拿了枚浅绿色的走至戚栩面前,趁着众人都去抢那盒中剩下的点心时,低了声道:“这是蜜瓜味儿的,婉婉隐约记得戚公子爱吃蜜瓜来着,不知有没有记错……” 戚栩看了看陈婉婉,将点心伸手接过,道了声:“陈小姐并未记错,多谢。”便拿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原以为不过是同外面卖的点心差不了什么味道,自己自小到大早已吃得不耐烦了,却谁想这一入口却觉香甜细软,仿佛那香味儿有着实实在在的形态,一股脑涌入肺腑,想要用力咀嚼细细品尝,它却又仅仅只是一道香气,让人欲罢不能。戚栩眼睛不由亮了一亮,问向陈婉婉道:“这点心不知叫什么名字?” 陈婉婉笑道:“不过是自己胡乱做的,哪里有什么名字呢,公子若觉得还能入口,不妨便为这点心赐个名儿罢。” 戚栩一向喜爱风雅情趣儿,闻言倒是正中下怀,略略一想,道:“这点心甜而不腻,软而不松,入口香融,余味绕舌,就叫做‘噙香糕’罢。” 陈婉婉点头笑道:“多谢戚公子赐名,就为这个,婉婉回去后也要再做上一盒来送与公子以表谢意。” 戚栩倒也没有客气,只将头一点,淡淡的脸上终于挽起一丝儿笑意:“小生却之不恭,那就生受了。” 陈婉婉见心儿教的这一招果然见了效果,一颗芳心小鹿般乱撞,红着脸儿才要回去自个儿座位,却听得有人悠悠地插进来一句:“这么好吃的点心不知婉婉小姐是怎么做的呢?说出来也让我们学学回去做了吃。”循声望去,见是谭锦瑟一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正冲着两人这边笑。 谭锦瑟对于戚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在她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们对她好,不过是看上了她的容貌罢了,一旦她年华老去美丽不在,那还不是一样会被弃如蔽履?所以她根本不会对这样的富家纨绔动真情,他们奉承她、讨好她完全是出于自愿,她又没有逼他们!所以这些公子哥儿们买来送她的金银玉饰她全都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待谭正渊那老畜牲彻底垮台之后,她和她的娘亲短期内还要靠这些东西换来的银钱支撑一段日子。 ——所以谭锦瑟也根本不会在乎陈婉婉为了戚栩吃她的醋,更不会因为戚栩而吃陈婉婉的醋,她对于这个天真幼稚的女人压根儿就没上过心。然而……瞥了眼身旁的“叶月明”拈着那小小点心无比享受地慢慢品尝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就是一阵的不痛快:这破点心当真有那么好吃吗?值当摆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来吃?哼!不定是那叫陈婉婉的丫头让她爹从外面哪个城里买回来的,在这儿谎称自己做的臭显摆! 谭锦瑟其实不爱主动生事,但这一次她莫名地忍不住了,坏心眼儿地想要揭穿陈婉婉的骗局,所以就这么装作好奇地问过去,倒也引来几位小姐的附和,这其中有真想学做的,也有抱了同她一般心思想要看热闹的。 陈婉婉此时再一次暗叹心儿有先见之明——尽管今早时间紧迫,可心儿还是硬逼着她将制作“噙香糕”的所有材料和步骤强记了下来,心儿说:“你想和戚公子白头到老么?想的话就要让自己坚强起来,第一个要克服的困难就是记——记住一切需要用在他身上的东西,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你还是趁早放弃了罢。” 陈婉婉当然不肯放弃,所以她摒除脑内一切杂念,当真将所有原料和制作步骤在短短的时间内硬记了下来,如今被谭锦瑟这么一将,她竟然丝毫不像以前遇到此种情况的时候那样慌张,她甚至还微微地平静地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道:“制作方法倒也不难,首先要备齐原料:鸡蛋、白糖、小麦磨的粉、新鲜的牛乳、蜂蜜、各种水果榨出的汁,酌量添减,搅匀了放在模子里,而后上吊炉烘烤,只要掌握好火候便能做出色味俱佳的成品来——各位姐妹若愿学,哪日有空不妨去我那里,大家一起琢磨。” 谭锦瑟头一回哑口无言了,只得笑了两声将自己的尴尬掩过去,收回目光来时却对上“叶月明”那一双满是调侃的眸子,知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由恼羞成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惹来他一声轻笑。 那厢戚栩冲着陈婉婉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座位上去,陈婉婉兴奋得脸颊飞红,转身同心儿相视一笑,坐到身边时两只小手便悄悄握在了一起,分明感受到心儿略略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儿,满满的都是鼓励。 这厢心儿正为婉婉感到高兴,忽听见身旁有人用手指敲着杯子,转头看过去,见是明月夜那家伙正坏笑着看她,示意她该替他往杯里添茶了。心儿白他一眼,起身去执壶,顺便狠狠在他桌下的大脚丫子上踩了一脚,明月夜面上自如得很,一只大手却在下面悄悄伸出去挠心儿的膝盖窝儿,心儿怕痒,一个没站稳便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直墩得尾巴骨一阵麻,气得暗暗咬牙,脸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来。 之后众人又兴致高昂地玩儿了几轮,午饭便在寒烟楼里吃的,饭毕喝了阵茶,闲话了一会儿便散了。明月夜用内力传话给心儿道:“臭丫头,在胡同口等我,我同你一起回去!不许乱跑!” 心儿动了动唇,回道:“我同婉婉还有话说,你自己回罢,我做她马车回去就是,她有家丁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 明月夜原是不许,还想再说时却见心儿早不理他,同陈婉婉手拉手地下楼去了,只好同着谭家兄妹一起跟在后面往楼下走。楼高七层,下楼梯对这帮平日里惜福养身的娇娇小姐们来说也是件很费力的事儿,加上大家又穿着冗重宽摆的衣裙,走到腿软时便常常不小心踩到了裙角,唯有陈婉婉同心儿两个走起来倒是轻快,不由又是相视一笑,手儿挽得更紧,却未曾发现这笑意和牵在一起的小手正被无意中走在一旁的戚栩看在眼中,黑色的眸子里便漾起一丝暖意来。 果然宽大的衣摆还是惹了祸,走在前面的一位小姐腿软间踩了自个儿的裙摆一下子向后坐倒,正把紧随其后的一位小姐也撞得向后坐去,而这位小姐的身后正是陈婉婉和心儿,两个人一受这冲撞也齐齐向后坐倒,走在陈婉婉身边的戚栩眼疾手快,胳膊一伸正将陈婉婉纤腰揽住,却已是来不及去拉心儿,心儿正硬着头皮等着屁股上来阵痛,却觉身后一暖,被人从后面抱在了怀里。 头也不必回便知是明月夜接住了自个儿,因而飞快地从他怀里挣出来,看也不看他,只管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仍旧牵了正满脸通红地从戚栩臂弯里躲出来的陈婉婉,继续沿着楼梯往下走。明月夜身旁的谭锦瑟将这情形看在眼中,不由瞟眼儿望向明月夜,嗤笑了一声道:“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明月夜便凑脸过去坏笑着道:“小姐呷醋,其味酸甜。唔……好闻!” 谭锦瑟轻轻推了他一把,挑眼儿笑道:“你还真会自作多情,可惜人家姑娘根本不拿正眼儿瞧你,你却又来拿我做幌子。” “喔,无妨无妨,”明月夜笑着盯到谭锦瑟眼中去,“只要某人能将我装在眼中就行,管得了别人看不看我?”说着便冲着谭锦瑟瞳仁儿里自己的小影儿调皮地招了招手。 谭锦瑟推开他继续往下走,冷不防居然也失了足,脚一滑便向后面仰去,人在半空时还在想这叶月明势必也能如方才接住那岳心姑娘般接住自个儿,因而也放了心任自己身形就这么坐下去,却谁料竟是结结实实地一屁股墩在了地上,直疼得整个尾巴骨都麻了起来,不由目瞪口呆地仰起脸儿望向就立在一旁的“叶月明”,见他正双臂抱在胸前歪着头垂着眼皮儿笑眯眯地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满脸是欣赏美人出丑的可恶神情。 谭锦瑟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叶月明——这个可恶的家伙居然根本没有怜香惜玉——根本没有把她当成个我见犹怜的美人——甚至根本没把她当成个女人来看!就这么任她丢人现眼地坐在了地上!就这么顽劣十足地袖手旁观看她出丑!他——他太可恶了!他究竟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的话怎么可能会对她这样的美人摔倒而无动于衷?!换作是别的男人早就抢着过来搀她扶她安慰她甚至根本不会让她就这么摔在地上了! 谭锦瑟又气又恼又不服气:这么不给她谭锦瑟面子且还公开戏耍她的人,他叶月明还是头一个!她偏就不信这个邪!因而坐在地上直直地向着“叶月明”伸出纤纤玉手去——且看你拉还是不拉我起来?! “叶月明”果然伸过大手来拉她,还未及等她得意,却见他一甩一转,直接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上,就这么大步地往楼下跑去,她的肚子压在他的肩头,直颠得她七荤八素痛苦不堪,忍不住在他身上又是捶又是踢,急声地道:“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你这混蛋!臭男人!流氓!无赖!” 明月夜才不管她口中乱叫些什么,更不理会其他人投过来的或诧异或怨恼或嫉妒的目光,只管蹬蹬蹬地跑下楼去,这才将谭锦瑟从肩上放下来,看着她站立不稳头晕眼花的样子在那里仰脖大笑。 第78章 各有无奈 陈婉婉先用马车送了心儿回家,进屋便蹬去鞋子偎上炕去,脸上仍浮着兴奋的红晕,不住地追问心儿:“怎么样怎么样?我今日的表现还好么?你说……戚公子他注意到我了么?” 心儿一边泡茶一边笑:“你说呢?以他那种淡淡的性子能同你说上那么些个话,难道还不够注意你么?” 陈婉婉愈发兴奋,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自个儿偷偷笑了一阵,忽而想起什么来,忙忙地叫道:“心儿!不成!你得教我好生学会做那‘噙香糕’!除了这个还要教别的!凡是你会的统统都要教我!” 心儿便笑:“嗳,只不知我这个老师可有什么好处没有?” 婉婉那厢转了转眼珠儿,坏坏一笑:“好处当然有——家兄尚未婚娶,就赏了你做郎君罢!过几日他便回来了,到时我替你们撮合撮合,咱们两个做一对儿最要好的姑嫂,岂不是天大的美事一桩?!” “你这家伙——且看我还教不教你!”心儿笑嗔着过去捏婉婉的脸蛋儿,两个女孩子笑闹在一起。半晌笑得累了,各自放开手去喝茶,听得婉婉道:“还有件大事要你帮我想招呢!过几日是家父的五十大寿——家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从京都任上请了假回来。——家父既然过寿,少不得要请了本城有头脸的人物到家中赴宴,届时戚公子和谭锦瑟他们必然是座上之宾,你看我……” 心儿明白她的意思,陈老爷大寿开宴,这又是陈婉婉在戚栩面前表现的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因而笑着一拉她的手,道:“既然这样,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准备了呢,趁热打铁,这一回要给他来个终生难忘的瞧瞧!” 明月夜回到家中时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堂屋内却不见心儿的身影,侧耳听了一听,知是正在厨房,便闪身躲在门旁等她进屋。不多时心儿端了汤进来,才在桌上摆好,明月夜便一下子跳出去从身后将她抱起来,大步便往东耳室迈,口中佯怒着道:“你个臭丫头!背着我跑到外面参加什么兰心雅社!将我平日对你说的话都当了耳旁风了么?今儿个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还长不了记性!”一行说一行进了屋,将心儿往床上一丢,大手扬着便要落下来。 心儿又慌又急,蹬了小脚去踢明月夜,被他一把捞在手里不松开,更是慌得道:“我这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么?再说……加入兰心雅社也是碰巧的事,非我本意……你快放开我!” “出了事就晚了!”明月夜倒真是越说越生气,大手啪地落在那正拼命闪躲的小屁股上,“那些人成日吃饱了没事干闲得无聊,你跟他们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还说我?!你呢?你呢?你不也陪着个大美人儿去参加那无聊的聚会了么?!——哦,当然了!你怎会觉得无聊呢?有美人儿在怀自然乐不思蜀得很!”心儿挣扎着顶回去,另一只小脚又去踢明月夜,却也被他大手捞住动弹不得。 “咦?啧啧,你这是吃醋了么?”明月夜猫下腰来将一张脸凑到心儿的眼前,认真地看她眼里的神色,“你若是不喜欢我同那美人儿在一起,我就不同她在一起,可好?” “我为什么不喜欢?我喜欢得很!你快快随她去罢!好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心儿百般挣扎着想要脱出明月夜的钳制,却被他一把扒去脚上绣鞋,指尖在那白白嫩嫩的小脚心儿上轻轻一挠,坏笑着道:“你当真不吃醋?当真愿让我随了她去?” 心儿“呀”地尖叫起来,被他挠得又是痒又是酥,挣扎着急道:“住手!你再挠我我就不理你了!” “那你倒是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不如实回答我就继续——”明月夜笑得邪恶,指尖又是一挠,“当真不吃醋么?” “鬼才吃——呀!呀呀呀!”心儿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明月夜连连轻挠起来,直痒得哭不得笑不得,欲生气又没力气,一时间痛苦万状,“——明月夜——放——放开我——呜呜——我恨你——呀……哥……哥哥……好哥哥……停手……我错了……我吃醋……我吃醋还不成么……呜呜……” 明月夜早笑得翻了天,将心儿小脚丫松了,往床边一坐,道:“喏,你承认了,当真是吃醋了!” 心儿趴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直管抽着肩膀不吱声,倒像是给欺负得哭了,明月夜低下身子凑过去扳她的肩,好笑不已地道:“怎么哭了?憨丫头,这不是逗你玩呢么,不许哭。” 心儿被扳得抬起脸来,果然眼角带着泪,极尽委屈地哑着声控诉道:“你欺负我……” 明月夜好笑地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道:“嗳呀呀,看把我们心儿委屈的,哄哄你哥哥开心一下就这么不乐意呢?” “好,那我让你开心开心。”怀里心儿语气突地一变,两只小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直插明月夜腋下,勾起手指便是一阵挠,明月夜立时哈哈笑着栽倒在床上,心儿趁势追击,翻身便骑到明月夜身上,直管压着他狠挠腋下痒处,明月夜笑得迸出了泪花,这才明白方才这小臭丫头眼角的泪不是哭的而是笑出来的,便也抽空子去挠心儿腋下,兄妹两个笑闹成一团,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两个人就这么在草地上尽情地玩耍尽情地打滚儿尽情地欢笑,没有任何人打扰,没有任何事烦心,没有任何规矩教条来束缚。 闹得累了,心儿将头枕在自己哥哥胸前喘息,半晌轻声地道:“哥,那位谭小姐蛮好,你若喜欢就娶回来罢。” 明月夜却只“哦”了一声未置可否。心儿便又道:“还把人家的帕子压在枕头下面夜里想着,是不是?喜欢就去追求嘛,不必顾虑我的,我看谭小姐人还是蛮不错的,相信将来过了门儿也不会亏待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明月夜将心儿抱在一旁,坐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就这么急着把我打发出去?——那好,如你所愿。” 心儿也坐起身眨巴着眼睛看他,道:“你生哪门子气?不乐意就算了,我又没逼你。” “乐意!谁说我不乐意?!我乐意得很!”明月夜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明日起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你哥我要全心全力追求美人儿呢!” “晚饭也不回来吃么?”心儿怔了怔,每天只有晚饭的时候他们兄妹两个才能在一起吃啊…… 明月夜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笑:“怎么?将来你我各自成家不就是这样么?一个月能凑在一起吃上一顿饭就不错了。” 心儿望着他一阵沉默,半晌方道:“那就这样罢,哥哥照顾好自己。” 明月夜转身迈出了门去。 之后的几日明月夜果然早出晚归不曾在家用晚饭,然而心儿仍然每顿晚饭都做足两人的量,就怕他哪天突然回来还没有吃。明月夜白天就在谭府里指导谭华年鉴宝,午饭晚饭也都在人家府上混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到谭府后花园子里去逛,时时也能遇着谭锦瑟。几次下来便仿佛成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约定,每次吃罢午饭,两人总会先后脚地跑到后花园去,一个在那里喂鱼另一个就在旁边立着看,一个在亭子里喝茶另一个就立在不远处赏落叶,偶尔目光交汇,这个抛过去一道坏笑,那个就回过来一记媚眼,眉来眼去那么数回合,彼此间便又有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一段心事。 这一日午后,明月夜依旧摇摇晃晃地往后花园去散步消食儿,远远地正看见谭锦瑟指挥着两个小厮往树上爬,抬眼一望,却见是一只大蝴蝶的风筝挂在枝子上,再看谭锦瑟手里还拿着线轴,知道是她放飞的时候不小心挂上去的,便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手搭凉棚故意向树上一望,道:“好大的一只蝴蝶,不知为了采哪朵鲜花儿竟连命都不要了。” 谭锦瑟看了他一眼,道:“叶公子来得倒巧,烦劳帮小女子将那风筝取下来可好?” “喔,取下来倒是没问题,只不知谭小姐要拿什么谢我?”明月夜眨着眼睛望向她。 “叶公子不缺金不缺银,我不知道公子倒是想要什么做为答谢?”谭锦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明月夜装模作样地想了一想,道:“那就请谭小姐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如何呢?” 若换作平时,谭锦瑟才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她有着很强的自我保护心,但凡涉及到她的隐私之事她绝不会留给别人窥探的机会。然而这一次对方却是“叶月明”,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地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明月夜只略一点足尖便飞上树去将那风筝取下,却站在树梢上向下张望,一指谭锦瑟,了悟般地道:“原来是为了采那朵鲜花的花蜜害得我们蝴蝶兄被困树上,真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 说得谭锦瑟身旁的两个丫头忍不住红着脸笑,见他飞身落下树来,谭锦瑟便接过那风筝交给丫头,道:“你们两个将这风筝拿回房去罢,这里暂时无需伺候。”接着又让那两名小厮也退了下去,便低了头径直慢慢往前走,明月夜却也不急,只管在她身后跟着。直行至一处小湖畔谭锦瑟方停下脚步来,转过头问他:“你要问什么,问罢。” 明月夜笑了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我也不过就是想问问小姐中午可吃得饱罢了,不成想小姐竟如此……大张旗鼓地摒退了身边下人,这真是叫小生很不好意思呢。” 谭锦瑟瞪着他看了一阵,知道自己又被他耍了,要气也气不起来,只好闷不作声地盯着湖水发呆。明月夜歪头看了她半晌,轻笑着道:“那小生换个问题罢,请问锦瑟小姐……每日忧郁的是什么事呢?” 谭锦瑟但闻此言方觉惊讶——原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够好了,骗过了谭正渊那老畜牲和谭华年那小畜牲,却唯独没有骗过这个大无赖叶月明。而与此同时她又觉得有种莫名的满足——人在忧郁烦恼之时总希望能有人听自己倾诉或为自己分担,可她的烦恼忧郁却不能同任何人说,这么长久地闷在心里使她既压抑又空虚,而叶月明一语道破她的心事则令她产生出被人关心了、读懂了、理解了甚至心疼了的满足感。 只是……她仍然是不能说,说了的后果只怕就是……会被叶月明厌恶、唾弃甚至永不再相见。所以她不能说,她不想现在就失去他……是的,她已经悲哀地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他,喜欢上了这个英俊洒脱、带着独特的野性美的男人,喜欢上了这个唯一见了她的美貌而没有丝毫动容的男人,喜欢上了这个最爱调戏她却从不会俯就她、讨好她的男人。 所以她也只好略带苦涩地轻轻一笑,道:“我的忧郁大约来自于对你的羡慕,羡慕你能自由自在掌控自己的命运,羡慕你能来去如风不受任何的拘束。你若是天上的雁,我就只能算是笼中的鸟,永远也无法像你般展翅冲上云霄去,只能在这金丝做的笼子里终老一生。” 明月夜哈哈地一笑,可惜谭锦瑟未曾听出来这笑声中隐藏着的些许无奈——他确是曾像大雁般有着自由的生活过,可惜,那样的日子都已过去,现在的他无非也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且这盘棋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是终局。 第79章 哥哥妹妹 正因为自己有着这样的无奈,明月夜也更清楚谭锦瑟的无奈,心头忍不住一动,沉静的眼波因相似的命运而泛起了微微的涟漪。他伸出结实的臂膀,忽地将谭锦瑟揽入怀中,低下头来在她耳畔轻笑:“来吧小雀儿,本雁带你冲上云霄去。”话音落时人已经揽着谭锦瑟拔身纵起,脚尖点上树梢,身形如流星赶月般腾空而上。谭锦瑟胆子意外地大,完全不似其他女子那般会吓得惊呼或是身上发抖,她就这么在明月夜的怀里睁大了眼睛用力地看着四周和自己的脚下,谭府的楼宇房舍一下子便踏在了足底,周围不再有挡着地平线的树和房,眼中的世界一下子被放大到了无穷无极,是那么的广袤无垠,那么的惊心动魄! 谭锦瑟鼻子有些发酸,她双臂牢牢搂住明月夜的脖颈,倔强地将脸埋进他的领窝儿不让他看见她红了眼圈儿,她用力地抱着他,直至落回地面时仍不肯放开。明月夜便笑眯眯地任由美人扑怀,享受那软玉温香,过了良久方听她闷声地开口,却仍不肯抬起脸,道:“你会在这里留多久?” 明月夜倒没打算骗她,便如实道:“最长三个月。” “以后……还会偶尔回来么?”谭锦瑟问。 “嗯,回来闻花香,听雀儿鸣。”明月夜答着,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心儿这几天忙得很,又要教陈婉婉做点心,又要为陈老爷五十大寿时她的具体表现出谋划策,每天都泡在陈府里忙得脚不沾地,时时还要同陈婉婉两个带着人一同上街去亲自采买需要用到的物品。这一日累得腰酸腿疼回到家里,忙忙地生火做晚饭,才刚将饭菜端上桌却见明月夜居然回来了,不由欣喜地冲着他笑:“今天怎么回来吃了?幸好我做得足量,等我再煮个汤去……” 明月夜笑着一摆手:“不用,我吃过了,你自个儿吃罢。” “哦……”心儿顿了顿,“今儿回来这么早是有事要办?” “嗯,是有事,”明月夜一屁股坐到桌旁,笑眯眯地望着心儿,“有事要求我的宝贝妹妹帮忙。” 心儿便倒了茶递给他,含笑问道:“什么事?” “给我打个络子,可好?”明月夜喝了口茶,笑道。 “好端端地要什么络子?上回给你打的那个不是还挺新的?”心儿纳闷儿地道。 “这个是要送人的,”明月夜嘻嘻地笑,“要个大雁式的络子,心儿会打不会?” 心儿点了点头:“会打,不知想要什么颜色的?明儿我就上街买线去。” “等不得明儿了,”明月夜笑着贴过来拉起心儿的手,“明儿谭府有个小宴,请了几位客人,锦瑟她……咳,谭小姐她明儿就得戴那络子,线我已经买好了,只是得劳烦心儿今晚给赶出来……” 心儿“喔”了一声,抿嘴儿笑起来:“原来是要讨好人家去的……好罢,线拿来,我这就打。” “别,你先吃饭,不急在这一时。”明月夜伸手捏了捏心儿小脸蛋儿,“甜甜”地冲她笑。 心儿看着这张笑脸不由也翘起唇角,促狭地笑问道:“这几日进展怎样了?可拉上过人家的手了?” 明月夜将胸一拍,道:“你哥哥我的本事你难道还不清楚?拉个小手也算个问题么?” 心儿扑哧笑出来,别开脸道:“不听你扯这些不正经的,把线给我,我很快就吃好。” 因白天跑东跑西实在有些累,心儿便也没吃下多少东西,忙忙地拿了线回房去打络子。这雁形的络子她极少打,因而手生得很,直花了一宿时间才最终在鸡叫前赶了出来。明月夜拿了络子高高兴兴地去了,心儿躺到床上小睡了片刻便又强打精神起来梳洗,陪了陈婉婉上街挑寿宴那天要戴的首饰。 晚间回来时已是又累又困,晚饭虽然做好了却也没有胃口吃,只强挣着坐在那里等明月夜回来。直至夜深时方才见他带着一身的酒气进了门,连忙泡上热茶来端给他喝,一近身便闻见满襟的脂粉味儿,不由皱了皱眉,问向他道:“你这是钻进女人堆儿里去了么?身上香得熏人!衣服脱了,我给你洗洗。” 明月夜却将手一摆,笑道:“不妨事,明儿还要穿呢。” “你又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换身干净的不成么?”心儿瞪他。 “不成……锦瑟明儿也穿这个颜色的衣裙,我同她说好了的,不能换……”明月夜笑着冲心儿挤挤眼。 “哦。”心儿点了点头,“那个络子她还喜欢么?” “呃,说到络子……”明月夜从怀里掏出那络子来,大大咧咧地一笑,“她说不喜欢这个颜色,所以就算了,这络子你留着戴罢。” 心儿伸手接过那络子,低声道:“她喜欢什么颜色?我再打一个就是了。” 明月夜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而后捏了捏心儿脸蛋儿,笑道:“不必,我已经从外面给她买了个喜欢的。……今儿喝得多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说着便转身回了西耳室。 心儿在椅子上坐了一阵,慢慢起身,原想回自己的房间,忽地又想起件事来,便走至西耳室推门进去,却见明月夜并未睡下,正盘膝坐在床边出神,膝头放着的正是那日沾了酒的、谭锦瑟的帕子。 心儿在门口站了一站,心道这一回哥哥只怕是真的动了情罢,成天魂不守舍的样子…… 明月夜转过头来看向她,问道:“怎么,还有事?” “后天是陈婉婉父亲的五十大寿,想必谭府也在受邀赴宴之列……我只是同你打个招呼,明天晚上我就要过去陈府帮陈婉婉做准备的……”心儿望着他道。 “喔,知道了,去罢。”明月夜点点头。 心儿看了他半晌,忽地一笑:“当真同意我去了?我可是要晚上过去呢。” “喔,怎么?”明月夜不大明白心儿的意思。 “不怕这城里治安乱了?不怕我大晚上的过去陈府出什么意外了?”心儿歪着头笑问。 明月夜笑起来:“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我这当哥哥的总不好什么都管——以前你说得对,什么事若都带着自己哥哥不仅拘束还恐遭人笑话。——去吧,路上小心点就是了,让那陈小姐派辆马车来接你。” “哦。”心儿应了,转身欲关门出去,却又被明月夜叫住,便停下来看他,见他笑着伸指冲她一点,道:“傻丫头,下回再进我房间要记得先敲门。” 心儿怔了一怔,转而微微一笑,道了声“知道了”,便关了门离去。 一宿竟然未能好睡。 次日起来,心儿只觉一阵头晕脑胀,熬了碗清粥却是半口也吃不下,想要继续回到床上补眠,头一沾枕脑内便是乱嘈嘈的轰鸣,直扰得她根本合不得眼,只好起身打扫房间,扫完屋子又洗衣服,洗了衣服便是缝缝补补,实在没了事干就干脆满院子绕圈圈,直绕到干呕起来,苦笑着舀了勺井水喝了,回到房中倒在床上。 好容易熬到傍晚,起身沐浴梳洗,至陈府马车到门上来接,便带上个小包袱,里面是明日寿宴上要穿的衣衫,乘上马车直奔陈婉婉的家。 连日来因心儿每天都要到府上来陪着陈婉婉,所以陈府下人都已认得了她,忙忙地将她请到了陈婉婉的秀楼,见陈婉婉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拉住手道:“心儿!来得正好!你未来的夫君也才刚到呢,我带你去见见他!” “什么?”心儿一怔,没能反应过来。 “嗳呀,就是家兄嘛!才刚从京都回来抵家呢!”陈婉婉调皮地笑。 “你又闹!”心儿笑着轻轻拧了她一把,“总归明日就能见到了,今天既然令兄才刚回来,还是莫去打扰他了……” “哟哟,害羞了不是?”婉婉掩口直乐,“也罢,那就明日再见罢,这会子估摸着他正安顿他那位一起来的同僚,一时半刻也顾不上别的……” 话音才落,便听见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由门外传来,道是:“婉婉,我带朋友到你这里讨茶喝了。” “是家兄来了!”陈婉婉连忙迎出去,心儿也只好跟在身后,便见一位英挺不凡、长相与陈婉婉有七分相似的年轻男子长腿一迈跨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位面容清秀略带腼腆的同龄男子。 前面这一位便是陈婉婉的哥哥了,一眼看见心儿不由先愣了一下,道:“原来你这里也有客人。” 陈婉婉连忙将心儿拉过身边,向她哥哥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岳心姑娘,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又向心儿道:“这位是家兄,自然也是姓陈,单名一个默字。” 心儿便上前行礼,陈默也忙忙地还礼。这厢见过,陈默也拉过他带来的那位清秀男子向着婉婉和心儿道:“这位是我的同僚,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姓高名兴……” “噗……”话音儿才落陈婉婉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心儿在旁边也抿起嘴儿:这两个人,一个叫陈默,一个叫高兴,还真是绝配。 陈默自然知道两个女孩子为何发笑,便也哈哈笑道:“十个人里九个听见我二人自报家门都得笑出来,我就说我和这小子有缘,否则也不能两个这样名字的人都凑在了一起——小高,你说是不?” 高兴很是腼腆,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微红了脸,冲着婉婉和心儿抱了抱拳,道:“冒昧前来拜访实在失礼,还望二位小姐海涵。” 也不等婉婉两人答腔,便见陈默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高兴的胸脯,笑道:“难得头儿准了我几天假回来给老爷子过寿,我不拉你一起回来,你难道还要天天独自承受他那千年寒气不成?你既是我哥们儿,这里便也是你的家,不必这么客气!——妹子,把你的好茶和自己做的好点心统统拿出来,哥好久没见你了,今儿要好好生受一番才是!” 陈婉婉便连忙叫人泡茶端点心上来,四个人在堂屋桌旁坐了,陈默先抓起一块婉婉才刚从心儿那里学会做的噙香糕来递到高兴的手上,自个儿也拿了一个尝了一口,重重地“嗯”了一声,向着高兴道:“快尝尝我妹子做的点心——真真是人间仅有天下无双哪!怎么样?咱家妹子是不是心灵手巧?” 心儿在旁听了不由恍然——原来婉婉的这位大哥把自个儿好兄弟硬拉回家来竟是为了把自家妹子撮合给他呢!看来他对自己这位好兄弟还当真是满意得紧,只可惜啊……只怕陈家哥哥要空忙一场了。 第80章 你撮他合 陈婉婉倒是没有多想,只管同她哥哥有说有笑,说到自己做的这点心都是心儿教她的,说到身上这衣服也是心儿帮着设计款式然后找裁缝做的,说到她才刚送给陈默的绶带其实也是心儿亲手绣的……心儿在旁听了不由哭笑不得:这个婉婉看样子还真是打算把自己安给她哥哥了,兄妹两个都打着给对方撮合的小算盘,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陈默听了婉婉的话倒是对心儿多打量了几眼,见这女孩子瘦瘦的白白的,坐在那里很安静,令人一观之下就觉得很是舒服心宁。方才第一眼看见她,最惹人注意的是她白玉般小脸儿上的那双大眼睛,柔和亲切,宛如清潭。这双眼睛不知为什么令陈默感到一丝熟悉,仿佛曾在哪里见到过同样的一双眼睛,而且,肯定就是在不久之前。 陈默这么想着,一对眸子便不由自主地盯了这个岳心姑娘看,心儿被盯得不自在起来,又碍于他是婉婉的哥哥不好发作,只得垂了眸子低下头去。婉婉看到自己哥哥这副样子,忍不住掩起嘴儿来乐,也不点醒他,只管让他这么失着神。倒是陈默身旁坐着的高兴替他尴尬起来,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脚,这才唤回他的神思。 “那个……咳,哈,”陈默也自觉失礼,挠了挠头喝了口茶,“岳姑娘家中是做什么的?” “一些土产生意。”心儿简单作答。 “喔,家中还有些什么人?”陈默接着问道。 “只有家兄与我。”心儿抬起眼来看他,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叫陈默的男人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少爷公子。 陈默也望住这女孩子眼底带着些许血丝的眼睛——她大概昨晚没有休息好,面色也有些苍白,再加上原本生得柔弱,看上去还当真是我见犹怜……陈默开始觉得自己这样审犯人一样的问她好像有点不太地道了,于是又干咳了一声、喝了口茶,方才带了些笑意地道:“不知怎么回事,我只觉得似乎在哪里曾经见到过岳姑娘,仿佛很熟悉,却又死活想不起来……” 心儿心中小小吃了一惊:这个人果然不简单。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只是微微笑起来,道:“听婉婉说陈大哥一直在京都供职,而心儿却从未去过京都,想来是不曾见过面的了。” 陈默便道:“我虽在京都供职,不过这段时间却一直在河东——岳姑娘可去过河东?” 这下心儿更是觉得吃惊了——究竟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被这人看到过呢?且既然他一见之下便说她看起来很熟悉,那么肯定他是不只一次地见到过她——他是谁?是谁呢? 眨了下眼睛,心儿笑道:“河东也不曾去过,不知河东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么?” 陈默笑起来:“河东地区风景倒是不错,只不过我们有任务在身,一直没机会去游玩过。” “陈大哥在京都供的是什么职?怎么还可以大江南北的去跑呢?”心儿便就势问道。 “我哥是京都六扇门的神捕呢!”陈婉婉插口,脸上全是自豪,还在桌下故意碰了碰心儿的腿,意思是:我的哥哥这么优秀,配了心儿你当没问题罢?! 心儿此刻却早没了旁的心思——六扇门的神捕!原来如此——那个冷落想必也就是六扇门的人了,朝廷这一回派来缉捕自己兄妹的人居然是六扇门的神捕!记得那时在温府,明月夜曾经说过房外最起码两个人在监视自己,想来那里面除了冷落之外就还有眼前这个陈默或是高兴了,难怪他会觉得自己眼熟,一天到晚在那里监视,不熟才怪! 一想到那几天里自己吃饭睡觉更衣甚至如厕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两人的耳朵里甚至眼睛里,心儿就觉得又是羞忿又是恼火,一张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连忙藉着喝茶掩饰过去。 陈默正在那里笑着向陈婉婉道:“什么神捕!只不过是个捕头罢了。要说神捕么,除了你哥我的顶头上司之外,咱们小高可是六扇门里最有前途和能力的捕头了,上头的人对小高十分看重呢,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高兴听了一扯陈默胳膊,略窘地道:“你就夸张罢,哪儿来的这些有的没的!” 心儿无心听他们闲话,从方才陈默所说之中可以推知,那个冷落就是这两人的“头儿”,且幸好他这次并未同来,然而自己也绝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被这个陈默联想到了温府的画意,自己便又落入了险境。待这次寿宴结束之后必得远着些陈婉婉了,另还须想个法子今晚出府回去一趟告诉明月夜,任务先不必急着做,待这陈高两位捕头走了之后再动手不迟。 陈默见这个叫岳心的女孩子微红着脸垂着头一言不发,以为是自己方才的问话太过造次把人家吓到了,于是也不再同她多说,直管和婉婉说着小高的英勇之事,最终把高兴也说得坐不住了,在桌下连掐带拧,陈默便只好辞了婉婉和心儿,带着高兴从绣楼里出来。 “傻小子!难道我家妹子配不上你么?急着跑什么?”陈默瞪着高兴。 “……不是,”高兴又有些脸红,“我还没想过成家的事,早知这次你拉我来原是为了这个,我就不同你回来了。月光大盗的事正没个头绪,我还不如留在头儿身边同他一起寻线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陈默在他肩上拍了一掌,笑道:“傻小子,我这是为你好哟!我家妹子的容貌你方才也见过了,那可是本城一等一的美人!你若不趁早占下,说不得就要便宜了别的臭小子了!我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因此才肯把宝贝妹妹给了你,从此后咱们亲上作亲,一辈子都能在一起,岂不是两全齐美?” 高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暂时还不想成家。” “我知道,你想建功立业嘛!”陈默一伸胳膊揽住高兴肩头,“但是先成了家才能安心立业啊!冷头儿也是这个意思,因此这回才准我带了你一起回来,而且——他处理了手头上的事之后,明儿晚上也会赶来捧家父的场,你就先别担心那月光大盗的事了,先把终身大事定了再说!我一会儿就去家父那里同他说……” “喂!”高兴闻言着了急,一把甩开陈默胳膊,“你别乱来,这事儿先须经我同意……” “嗳!我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么?咱们两个还分什么彼此?!”陈默故意逗他,挤眉弄眼地坏笑。 高兴却当了真,急得一拳揍过来,陈默便跳着躲开,哈哈笑着道:“你这是害羞了么?还是说咱们署里那些传言是真的——你不喜欢女人?” 高兴气得不再理他,绷直了身子径自转身要走,陈默便跳过去从后面揽住他肩头,嘻笑着道:“你看你看——开玩笑的么!又生气了……署里还传我们两个是一对呢,我都不气……” 心儿从绣楼窗口瞥见陈默和高兴渐行渐远,这才转过头来向陈婉婉道:“我才刚想起来原说好今晚去给我那隔壁的婶子送绣样儿去,来得匆忙竟给忘了,我看我还是回去一趟罢。” 陈婉婉便道:“来回跑什么,我派个下人替你去一趟就是了。” “我那绣样儿收在柜子里,别人不知道放在哪儿,须得我亲自回去才行,”心儿笑道,“总归离得不远,我去去就回。” 陈婉婉转了转眼珠儿,道:“这么晚了,外面街上恐不安全,我看不如让家兄送你回去。” 心儿哭笑不得地道:“不必麻烦令兄了,不是还有贵府的马车么?我自己乘马车回去就是了,何况左邻右舍地都看着呢,孤男寡女的这么回去恐遭人闲话。” 婉婉但觉言之有理,遂也不再强求,便使人叫了马车停到府门外,心儿便一径去了。待回至家中却见明月夜尚未回来,又恐那马车等的时间长了生疑,便找了个借口先将马车打发回了陈府,自己则留在家中继续等候,却谁料直等到将近一更仍不见明月夜踪影,不由有些心焦起来。 想来想去,心儿决定跑一趟谭府——明月夜此刻应是在谭府无疑,陈默高兴两位六扇门捕头正在陈府,此消息万分重要,不能拖延,必须要早早告知明月夜才是!因而掩了门出来,藉着月色匆匆往谭府行去。 谭府今日却正有件重大之事——谭正渊谭老爷子通过这段时日对明月夜的暗暗观察,终于决定正式拉其入伙一起干那盗墓发财的买卖。挑明心意之后,明月夜也假作扛不住金银的诱惑答应了,双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正是各偿所愿。 于是今日便在府里置办了一桌小宴,谭家父子连同明月夜并几位合伙人在一起吃酒庆祝,同时也在商议达成合作之后的第一票买卖的具体计划——所以,谭老爷子给下人们发了话:今日无论谁来上门,一律不见! 心儿在谭府门外急得跺脚,好话说了一筐,那门丁就是死活不肯让进,哪怕连句话也不肯传,最后还索性关了门不再理她,真是急得她恨不能爬墙过去。用正经法子进不得门就只好用他们兄妹自己的法子,于是摸出颈间那枚银哨子,放在嘴边才要吹,却被一只大手从身后伸过来捂在了嘴上。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最得意的莫过于谭老爷。有了“叶月明”这位识宝大师的加入,无异于如虎添翼,况且听他自己所说,他以前也下过墓摸过冥器,如此对他们下一笔大买卖就更加的有用了——多几个有经验的人一起行动总是好的。 眼见天色已晚,谭老爷便硬是要将明月夜留下来住上一宿,明月夜因想反正心儿今晚也不在家,便未多作推辞。谭老爷叫人安排了客房给他,说了几句也就回去休息了。 按照明月夜的计划:自己先得了谭正渊的信任,而后再助他做成一笔大买卖,说不定这老头子见了更好的宝贝之下便能放松戒心,届时自己再哄他把此次任务的目标——“十二叶素丝编玉简嬉春图”拿出来盗走。 今儿晚上明月夜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睡也睡不着,便起来推门出了院子,月光下慢慢走着。正犹豫着要不要悄悄儿摸去陈府看看心儿,便见不远处暗影儿里谭锦瑟立在那里冲着他招手。纳闷儿之际便将心儿暂时放下,大步走过去低笑了问:“看那神怪小说里时常写道:若大晚上有人冲你招手千万莫要过去,对方不是鬼怪便是狐仙儿——敢问这位美艳小姐是哪一种呢?” 谭锦瑟便笑:“是狐仙儿,可幻化男女,专勾那色眯眯的坏小子。” 明月夜更是笑:“幻化美女也就算了,幻化成男人却要怎么勾搭坏小子?我可是个正常男人,没有龙阳之好的。” 谭锦瑟闻言低下头去,半晌才重新抬起脸来看他,低声道:“我爹今儿请了这么多人来陪你喝酒是为了什么?” 明月夜并不知道谭锦瑟对谭正渊背地里干的勾当早就知晓,因此只笑道:“自然是生意上的事,你特特大晚上的跑来见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谭锦瑟虽然知道谭正渊那些勾当,却也不过是平日偷听来的,要想为自己亲娘报当初遭弃之仇,就必须得弄清楚这老畜牲究竟想要什么时候动手,这才能引来官府之人将其当场抓获,治他个抄家斩首之罪!因而不得不跑来向明月夜打听,以图能够知道更多详细的内情。 谭锦瑟想了一想,倘若自己不当真豁出去什么,只怕明月夜是不会如实告诉她的,于是银牙一咬,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住明月夜,轻声地道:“我来见你……你难道不明白是为的什么?这么些天了,你同我一直打哑谜,其实……你我心里都很清楚彼此的心意,你迟迟不肯捅破这窗纸,难道……难道要让我这个女人先厚着脸皮说出来么?” 第81章 有口难言 明月夜看着她,脸上仍旧笑着:“哦?什么心意?我怎么不知道?你就厚着脸皮说说罢。” 谭锦瑟有些恼火,不由胀红着脸瞪向明月夜道:“亏你还是个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敢想却不敢说么?我什么都不怕,你却又怕什么呢?”话音落时突然伸出胳膊去一把勾住明月夜脖颈,用力将他的头压下,而后踮起脚尖,两片樱唇便狠狠吻了上去。 明月夜被佳人吻袭,索性一动不动任卿乱来,谭锦瑟见明月夜毫无回应,不由气撞脑门羞忿交加,嘴上还吻着,膝盖已经提了起来狠狠地撞向明月夜腹下要害,却早被明月夜料在前头,一伸手便捏住了谭锦瑟的膝盖儿,两根手指只略略用了些力道,谭锦瑟便觉自己这条腿整个儿没了知觉,身上一摇晃便坐到了地上,怒冲冲地仰头瞪向明月夜,咬着牙道:“你欺负够我了么?” “欺负?”明月夜做出一脸冤枉,“喂喂,谭大小姐,方才究竟是谁在欺负谁呢?也不知哪一个如此凶悍勇猛地扑上来夺了人家的初吻,这会子我哭都没处哭去呢!” “你——”谭锦瑟气得从地上站起身来狠狠一拳捶在明月夜胸膛上,“我同你说正经的——你究竟对我是怎么个意思?我方才说了,我什么都不怕,若你肯真心对我,我就是从此跟了你海角天涯都心甘情愿!你呢?” “你想要我怎么对你?”明月夜笑着盯住眼前这个热烈大胆的美人儿。 谭锦瑟望着这笑,再一次承认自己早已沉沦其中,因而毫不犹豫地道:“带我走,离开这里,去哪儿都行,只要你肯让我跟着你。” “为什么要离开?这儿可是有你的父亲和哥哥,哪怕这家你再不喜欢,至少还有你的亲人在。”明月夜笑着问她。 谭锦瑟转了转眼珠,道:“实话同你说,我同家父家兄并没有多少感情在其中。我是家父小妾所生,从小长在外庄,直到几个月前才被接回来住。我在家父的眼中不过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他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我一直对他当初弃掉我亲娘难以释怀,你说我冷血我也认了,我只是不想被他们父子当做工具,更不想一辈子待在这没有情感的深宅大院里,所以我想知道他们今日叫了这么多人来喝酒,是不是有什么大买卖要做,是否需要出城,我好提前有个准备。” 谭锦瑟真真假假夹在一起说了这番话,明月夜倒也当真信了,因而问她:“做准备?准备什么?随时跷家?” “是的,他们几时出城我就几时走,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谭锦瑟将头一点。 “然后呢?”明月夜笑问。 谭锦瑟盯着他:“然后我要你一句话:到底要不要我?” “要又如何,不要又如何?”明月夜嬉笑着。 “要,我就跟你走,不要,我就自己走。”谭锦瑟冷冷地道,“我又不是身边没个男人就活不下去。” “唔,这样啊……可是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办,暂时还走不得呢。”明月夜笑道。 “什么事?”谭锦瑟问。 “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喜欢收集古董,而我之所以来到皎城,就是听人说这里曾经出土过一件稀世奇珍,后来不知落在了谁的手里,我很想买下它,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好,因此才想同令尊合作,希望他能帮上我的忙。”明月夜亦是真真假假地道,“如今那东西我还没有摸到半点头绪,短期内是不能走的了。” “是什么东西?”谭锦瑟追问。 “一部十二片串起来的玉简,简上画的是嬉春图。”明月夜看着谭锦瑟道。 谭锦瑟没有言语,心内却在想着这东西会不会就在谭正渊那老畜牲的手里,倘若果真在他那儿,自己哪怕冒些风险也要帮“叶月明”将那东西偷出来,如此……他会更喜欢自己一点罢? 明月夜看破了谭锦瑟的心思,微微翘了翘唇角。 心儿的嘴被那大手狠狠捂住,紧接着便被人箍住身子抱起来,任凭她百般挣扎也是不能挣脱,竟这么着让人抱着拐进了谭府旁边的一条巷子,大步跑了一段,而后便被丢在了地上。定睛向那人看去,却见是个面露淫色的汉子,一行搓手一行逼上前来,口中狎笑道:“小妞儿,让爷爽一爽,爽完了就放了你,倘若你敢乱叫,爷就将你捂死在这里!所以……你最好识趣儿一点,好好儿地配合爷,管保也有你的好处……” 心儿且不管他说些什么,摸到颈间哨子便放向嘴边,却不料那汉子早便等不及了,一个猛子扑上来正压在身上,双手胡乱在周身乱摸,一张臭嘴也拱上来找心儿的嘴。心儿又慌又急,那哨子被他撞得脱了手,再去颈间摸索时却被他摁住了手腕,眼看那臭嘴就要拱上来,心儿奋力地偏开头,嘶声叫道:“来人——救——” “命”字尚未出口便被这汉子一把捂住,骂道:“小贱人不想要命了?!实话告诉你,这地方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得见——听见了也没人敢管!老子在这儿上过不止七八个妞儿,哪个也没能逃出老子手心儿去!你最好给老子乖乖儿的!”边说边用另一只手去撕心儿的衣衫,心儿人单力薄,根本阻拦不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汉子是惯犯,加之被其污辱过的女子因恐丑事传出去不能做人,都不敢去报官,这才使得他愈发猖狂起来,行起事来也不忌讳,只管熟门熟路地大肆撕扯心儿衣衫,转眼心儿便已身无寸缕。 心儿睁大着眼睛瞪向顶上夜空,幼时一幕突然涌至眼前:那是大约八岁时候,她和明月夜一起在街上乞讨,趁着明月夜去敲一家人的门户,一个中年叫花子出其不意地将她劫持到了不远处一座破门洞子里欲作兽行,幸好被明月夜及时赶了来,用大石头将那叫花子砸晕才将她救下。那时她想到了死——虽说根本还不明白什么叫做贞洁,只是觉得自己被那恶心的男人亲过了,身上也被摸过了,满心说不出的厌恶和肮脏。然而明月夜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她打消了一死了之的念头,他说:你若死了,我还怎么活下去? 所以,她不能死。哪怕是受了莫大的污辱也要坚强地活着。 心儿知道自己抗不过眼前这兽性大发的汉子,她准备就这么硬生生承受了,也许从此后她的人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黑暗,至少这黑暗里还有明月夜永远陪着她。她冷冷地看着身上这头禽兽,直看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然而兽欲战胜了理智,这禽兽仍旧不管不顾地扒下了自己的裤子。 心儿的双腿被粗鲁的分开,一团令人作呕的灼热抵住了小腹,他向下错了错身体,而后猛然间一个挺身—— 疼痛,真的很疼,很痛。 ——心儿的嘴唇被这禽兽突然间垂下的头撞破了,疼得闷哼了一声,紧接着身上一轻,禽兽的身体便向旁边翻了开去,未等心儿坐起身护住身体,一件宽宽大大的袍子便从天而降将她罩在了其中。 “披好它。”一个听上去很是熟悉的声音响在几步开外。 心儿站起身将这还带着暖意和男人身上特有味道的袍子把自己严严地裹了起来,而后才抬起眼来望向面前这个及时救下自己的人。 ——是他!怎么会是他?! 冷落。 他怎么会在皎城呢?此刻的他不是应该还留在河东追查月光大盗的下落么?难道也是为了赴陈老爷子的寿宴而来? 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他救了自己。心儿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低了头没有吱声。 冷落只当这个险遭凌辱的小姑娘已经吓得傻了,因而尽量放缓了语气,轻声地道:“姑娘家在何处?在下送姑娘回去。” 心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冷落的本事,能够在温府时看穿自己就是丁香,必然也能在此时看穿自己就是画意。她没有学过改变声音的本事,因此已经在冷落面前使用过两个身份的她只怕一开口就会被他识破。她也绝不能让他送自己回家,万一遇见了没有易容的明月夜,他可是见过他的。 细想之下只好继续装作吓得傻了,低着头一声不吭。冷落有些发愁了,这姑娘身上除了他的外袍之外身无寸缕,又说不出家在何处,总不能带着她就这么回到他目前下榻的官家驿馆去罢?可也不能找个别的女人来照顾她——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这姑娘的名声就坏了。 冷落想了一想,方又轻声道:“姑娘,你若信得过在下,就先同在下回去官府驿馆,在下想法子给姑娘弄身衣服来穿,待天明后姑娘再自行回家,不知如此可行?” 这的确是保全她名节的最好办法了,可心儿眼下最急的是要见到明月夜,必须尽快见到明月夜,若跟了冷落回去驿站只怕事情就更加的麻烦了。 然而已经不容心儿再多想,冷落认定她已是吓得傻了,根本难以做出决定,因而果断地走上前来点了她的软穴以防她惊慌失措之下胡乱挣扎,随即将她抱起,飞身向着驿站奔去。 官家的驿站是专为过往官员准备的临时下榻之处,冷落虽然平时在下属面前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则对每个人都很是宽容理解,就譬如这一次陈捕头老爹过寿,他非但准了假,且还答应了会亲自过府捧场拜寿,只不过实际上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天到达,不好前往陈府多扰,便在官家驿站先落了脚。 官家驿站里没有丫头嬷嬷,只有几个小厮随时伺候,冷落自然不能用他们来照顾怀里这个小姑娘,又怕趁着自己出去帮她找衣服的时候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便只好一直点着她的穴道,放在自个儿的床上。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街上的店铺早就打了烊,冷落就是将门敲得快要烂了也没人肯来给他开门,身为执法者又不能随意潜入民家偷衣服,所以一圈转下来后冷落只好空手而回。 心儿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床上,心中又是悲又是气又是急,更要命的是……她、她此时此刻很想小解,而且、而且就要憋不住了……于是又添了一层尴尬。好容易冷落回来,她想开口让他解了自己穴道,却发现他居然连他的哑穴也给点了上,想是怕她趁他不在的时候胡乱叫喊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冷落也不急着解她穴道,只背着身站在门口处道:“成衣店都已经打了烊,在下未能找到衣服给姑娘,倘若姑娘实在不肯透露住处,那就请在此处暂待一晚,明日一早在下再去替姑娘买衣服回来。” 心儿真怕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直急得汗都下来了,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真个叫一个有苦难言。幸好冷落终于回过身来,略一抬手,心儿便觉喉头一松,连忙压低着声音道:“请……松开我……” 她当然不能直说请解开她的穴道,普通人是不知道点穴功这档子事的,所以假意把自己身体不能动一事当做了被冷落用了什么法子束缚了住,因而冷落并未起疑,只平静地道:“还请姑娘答应在下一样要求:莫要做想不开之事,今天的情形在下绝不会对第二人说,方才那案犯在下也会将其直接送入大牢,绝不会涉及到姑娘身上,因此便请姑娘当做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就是,可好?” “……好。”心儿已经憋不住了,又窘又急地飞快应下。 冷落便又是一抬手解了她的软麻穴,心儿连忙坐起身来,也顾不得害羞了,下床便欲往厕室奔,冷落见状以为这姑娘方才不过是为了骗自己为她解开穴道,实则还是想不开要触壁自绝,连忙弹出一缕指风将她重新点住,走上前去道:“姑娘,生命可贵,莫要……” “我——我要如厕——”心儿已是窘到了极致,终于忍不住……忍不住哭了。 冷落一时哑然,抬手解了心儿穴道后转身便大步走出了门去。 第82章 心生怜惜 明月弯弯,穹宙如碧。冷落倚着院中桂树仰望这夜空,半晌忽地笑了一声:房中那小姑娘……还真是…… 虽然知道自己在这里笑人家方才的窘状实在不够君子,可……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笑,显然那小姑娘有着超出他预料的坚强,并没有因那件龌龊之事就犯傻寻死觅活——那本就不是她的错,冷落一向最不赞成女人们受了欺辱便要以命殉了清白的做法。命与清白哪个重要?世人皆选清白,可冷落却选择性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什么,也重不过生命,有命在才有希望。 一阵秋风拂着叶捎吹过,冷落隐隐听得那小姑娘在房里啜泣,事实上她并没有哭出声音,只不过因为冷落内力深厚,轻微地喘息和抽鼻子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去,所以他知道这小姑娘是真的哭了,只是那压抑着的、强捺着的哭声不知为何竟令他心生怜惜,这哭声绝不仅仅只是一时的委屈痛苦,它仿佛承载了十数年的、千百次的苦难与挫折,让人不忍多闻。 心儿也不明白自己今日为何如此的脆弱,许是从几天前就开始在积攒这情绪了,许就是从明月夜说不回家吃晚饭的时候起,许就是他笑着让她进他的房间要先敲门的时候起,许就是他在她蒙受羞辱之时不再出现在身边的时候起。 她也不过才刚十六岁,她也不过还是个小小的女孩子,她也有七情六欲,她也有脆弱的权利。所以在遭受那样的羞辱之后,在经历了方才那样的尴尬之后,她再也承受不住地哭了出来,却仍然可悲地不敢放声痛哭发泄,只能这么哽噎着,反而使胸中那股闷意愈发地闷得心痛。 终于那令人跟着黯然神伤的抽泣声渐渐止住,冷落方慢慢地舒展了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头,听得那小姑娘呼吸声渐渐均匀,想是哭累了睡了过去,这才转身去了旁边的厢房歇下。 次日起来敲门进房,见那姑娘身上紧紧裹着他的袍子蜷在床上,仍旧低了头不敢抬眼看他,便只在门口处立住,道:“姑娘,在下去街上买衣服,还请先莫要四下走动。” 心儿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一时冷落将衣服买了回来,中衣外衫各一套,甚至……还细心地买了件肚兜儿。心儿脸上一热,心内却更是尴尬,匆匆将衣服换上,见大小竟然差不了许多,果然不愧是做捕头的,眼光到底锐利。 低头行了一礼算是答谢,心儿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驿站。这会子自然不能再去谭府门外等着了,自己脸色不好,被明月夜看到势必起疑,只好先回转咏桂巷,远远地便看见陈府的马车停在门外,连忙快步过去,却见陈婉婉正一脸焦急地等在车外,一看见心儿过来连忙几步跑至跟前,急道:“你呀你呀!一去一宿没个消息,可把我急死了!再迟一会儿看不到你我就要报官去了!” 心儿连忙笑道:“抱歉抱歉,昨夜家兄临时带我去办了件生意上的要事,来不及去同你打招呼,怪我怪我!” 陈婉婉见心儿无事便也放下心来,拉了她上车道:“去我那里休息罢!看你这脸色只怕一晚上没有睡好……” 心儿连忙拉住她道:“我……还有件事要办,你且先回去,我办完立刻就去你那儿,可好?” “不成,你昨晚把我都吓死了,有什么事办我同你一起!”陈婉婉不依。 心儿拍拍她的手,笑道:“是家兄生意上的事,旁人不好知道,还是我自己办罢,你若实在不放心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可好?” 陈婉婉闻言也只得应了,两人先携手进了屋子,心儿好生梳洗了一番,脸上还扑了粉以掩盖不大好的面色,而后出了门直奔谭府,这回倒是将门叫开了,却被告知叶公子一早陪同谭小姐去了寺里上香,只怕要到傍晚方回,不由一阵哑然。 没奈何只得先跟了陈婉婉回去陈府,就在她的床上睡了一觉,却也总是睡不踏实,恶梦连连。 吃罢午饭便要帮着陈婉婉开始准备,而后看时辰将到便沐浴更衣梳头妆扮,心儿刻意画了淡妆,并且用易容药悄悄儿地将自己的容貌做了极小的改变,乍一看同此前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睛变得小了些,脸变得圆了些,皮肤变得黑了些,另服了变声药,嗓音一下子沙哑了,对陈婉婉只说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导致,陈婉婉也未起疑。 彼时道贺宾客陆续抵府,婉婉同心儿便跟着陈太太在偏厅外负责接待相熟的女宾,偏厅距府门并不算远,心儿便不时地注意着明月夜有无进门。终于见一袭远天蓝色袍子的明月夜携着打扮得美若天仙的谭锦瑟跨入门内,心儿便趁人不注意将颈间挂的银哨子放在口中吹起,明月夜那厢立时目光四下里探寻起来,而后一眼瞥见她,便投过来一记问询的目光。 心儿转身行往附近一处避人之所,不多时便见明月夜跟了过来,至身边低声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易容了?” 心儿看了看他,见眉间眼角那春风得意之色尚未敛尽,便伸手替他整了整前襟,道:“冷落也来了陈府,连同陈家大少爷——就是在门前同陈老爷子一起迎宾的那一个,还有一个姓高的,都是京都六扇门派来缉捕你我的神捕,这一次虽然并非闻风赶到这里抓人的,但我们行事也要多加小心,尤其是你……同谭小姐在一起难免惹眼,且又未曾易容,只怕冷落要认出你的,我看你不妨赶紧找个借口离去罢,最好莫要与他照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的嗓子怎么了?”明月夜没顾上别的,一把捏起心儿下巴盯过来,“是身上不舒服还是服了变声药?怎么眼睛里这么多血丝?” 心儿笑了笑,扳开他的大手,道:“当然是服了变声药,那冷落对我的声音已经熟悉了,只怕我一说话就要被他听出来。昨晚上同婉婉闲聊聊得晚了,没有睡好,所以才有血丝,今儿个忙完了回去补上一觉就是,值当大惊小怪的么?” 明月夜反复看了心儿几眼,这才半信半疑地道:“我倒是可以找个借口先走,你呢?留在这里也是危险,不如也先走了算了。” 心儿摇了摇头,笑道:“无妨,我变了声,又是女眷,姓冷的总不好混在女人堆儿里盯着我看,再说人人都知道我同婉婉关系好,这个时候要是突然离去岂不更惹人注意?你不必担心我,自己先回去罢。” 明月夜想了想,道:“我先回去易了容,而后再混进来暗中守着你。” 心儿知道明月夜一旦拿定了主意便不会改变,只得将头一点,道:“你莫要用功夫,只混进来做个普通人就好,六扇门里全是高手中的高手,万一被他们察觉反而弄巧成拙。” 明月夜道了声“晓得”,转身便要依计划行事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在心儿脸上看了一阵,道:“你这丫头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呢罢?” 心儿弯着眼睛笑:“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看样子已经将美人追到手了?今儿回去老实交待罢,我可等着呢。” 明月夜便笑了一声转头去了。 由于明月夜也不过是随着谭正渊一起来赴约的,陈府并没有直接送帖子给他,因而也不必去同陈老爷打招呼,只和谭正渊说突然有要事须办便堂而皇之地离了陈府,谭锦瑟虽有些不舍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独自一人去了女宾汇聚的花厅。 明月夜纵起轻功回到咏桂巷家中,找出心儿的易容药变了副面目,另换上一身粗布装扮,依旧架了轻功回到陈府,从墙头跳进去,混于花厅一干下人中间在心儿附近守护。 由于此次前来赴宴的宾客多是兰心雅社社员家中长辈或好友,因此陈婉婉请陈老爷特意将兰心雅社成员单独安排在一处用宴也没人有什么异议,于是陈老爷同陈默父子两个便在正厅里接待陈老爷的一干好友,陈太太在偏厅接待随来的女眷,而陈婉婉便带着兰心雅社的成员们移至位于高处的一座敞轩内用宴,明月夜少不得又趁乱跟着混了过去,左右雅社成员中有不少的少爷公子都来了贴身的小厮跟着伺候,有陌生脸面夹于其中也并不奇怪。 趁着宴席尚未开始,陈默引了依言前来给陈老爷子拜寿的冷落来到那敞轩里向自个儿妹妹引见——一为让自己上司知道知道自个儿给高兴撮合婚事并未亏待了他,二是谁不愿意把自己天仙般的妹妹让更多的人见识并称赞呢? 陈默引着冷落和高兴才一出现在面前,心儿便不动声色地将头低了下去,听着陈默在那里向陈婉婉作介绍,刚要悄悄儿地离席避开这一局,却被婉婉一回身拉了过去,笑着推到陈默面前,道:“哥,你看心儿今日漂亮不?这头发还是我帮她梳的呢!” 心儿一时哭笑不得,只管装着害羞不肯抬头,却不料如此一来反而坏了事——冷落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心道这不就是昨天那位被自己救下的小姑娘么?!昨儿一直没见着她正脸儿,就这么始终低着头,这印象实在过于深刻,她今日虽然换了发式和衣衫,可这姿态却同昨日一模一样。 冷落见她仍旧低着头,只当她认出了自己觉得尴尬不敢抬起,便也不再多留,只简单客气了几句便回往前厅去了——他是六扇门的大总捕,是堂堂四品官员,陈老爷当然不敢怠慢,自是要把他安排在前厅首席的。 陈默便也将高兴往陈婉婉面前一推,笑道:“前厅都是些长辈,我兄弟坐在那里不合适,只好来叨扰妹子你了,就让他沾沾你们什么梅心雅社的光,也坐在这里用宴罢。” “是‘兰心雅社’!”陈婉婉提声纠正。 “管它蓝的红的,你给我照顾好小高才是正经。”陈默笑着拍了拍正瞪着他的高兴的肩,假装没有看见他眸中的抱怨。 “知道了,你快走罢,别啰嗦!”婉婉将陈默推得转过身去,而后大大方方地冲着高兴一笑,“高大哥随我来罢,咱们这席上都是年轻人,不必拘束的。” 高兴无奈,只好勉强应着,随了陈婉婉到席上落座。席间的座位自然是按主人的意思定下的,因此陈婉婉左手旁坐的是心儿,右手旁坐的是另外一位交好的小姐,而在心儿的旁边,坐的就是戚栩戚公子。婉婉如此安排也是为了能让心儿时时帮助她在戚栩那里下功夫,而她又不好意思自己挨着戚栩,所以这么安排倒正是两全齐美了,至于谭锦瑟,被陈婉婉安排到了与戚栩隔了七八个人的位置上——爱情的争夺战中是不能谦让的,所以只好对谭锦瑟说不好意思了。 好在谭锦瑟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人身上,由于明月夜临时离去,谭锦瑟也没了什么兴致,只管坐在那里自己发呆。心儿悄悄看了她几眼,果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美人,与明月夜确乎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 第83章 有心有意 一时前厅那边寿宴开始,这边便也跟着举杯庆贺了一番,而后众人落座开宴,觥筹交错间倒也热闹非凡。前厅是请了一台戏班子表演助兴的,敞轩这边自然也有安排,便见轩外地势低处早便搭好了偌大一个台子,一声鼓响后便有一群女倌儿抱着琴筝琵琶、洞箫箜篌等乐器纷纷登场,在台子后半部齐刷刷坐下,之后便缓缓地开始奏乐。 由于这敞轩地势较高,由落地敞窗望出去正可俯视整个台子的全局。一时便见一群翠衣与一群红衣的舞姬踩着曲子节拍翩翩起舞,乍一看之下与平常的舞蹈并无不同,然而戚栩却很快便看出了门道——原来那台子的地面上正横横竖竖地画着一副巨大的棋盘,而那穿红衣和穿翠衣的舞姬们便分别代表了围棋中的黑子和白子——今儿是陈老爷的大寿,总不能弄两拨穿黑衣白衣的上来跳,而这两拨舞姬脚下踩的位置正是一局妙棋! 戚栩向来精通琴棋书画,一下子便被这盘活人做的棋局吸引去了目光,从头至尾看得目不转睛,直到一舞终了,这棋也停在了最为精彩之处,舞姬们已经退下台去了他还在那里盯着台子回味。一时回过神来,见陈婉婉正同旁人说话,便只转头向身旁的心儿道:“这段舞是出自谁的点子?” 心儿抿嘴儿一笑,悄悄向着陈婉婉一指,道:“除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还能有谁呢?她虽然不懂棋,但却有个玲珑的心思,单赏舞或单观棋都未免枯燥单一了些,这丫头爱动脑子,便想了这么个一举两得的妙招。戚公子看着觉得如何呢?” 戚栩看了心儿一眼,先却淡淡一笑:“嗓子怎么哑了?不会是同她两个这阵子忙于安排这舞蹈累着了罢?” 心儿眼睛亮了亮:这位戚公子还当真是个聪明人——小视他了!听他这话中意思,根本就是完全清楚陈婉婉想法子博他欢心的那点小心思啊!面对聪明人自然不能再说糊涂话,心儿浅浅一笑,望住戚栩道:“累不累的,这要看收到怎样的结果了,若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再累也是享受,若达不到呢……累也不算白累。” “哦?”戚栩笑起来,“达不到也不算白累么?” “达不到却至少做到了,这就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不是么?”心儿也笑。 “喔,那么你们的预期是什么结果呢?”戚栩问。 “结果么,没有想得太远,只是能让人知道她是用了心的,这就足够了。”心儿望着戚栩微笑,“……戚公子知道了么?” 戚栩看了心儿两眼,捏起面前酒盅抿了一口,方淡淡地道:“不错。” 听了这话,心儿心下了然,知道戚栩这里也不是对陈婉婉全无情意,不由得替婉婉感到高兴,然而这种事也不能逼,水到自然渠成,因而心儿不再多说,只悄悄一拽旁边婉婉衫角,婉婉会意,转头吩咐丫鬟们将特备的几样菜端上来,却见有牛乳香蕉鸡丁蘑菇拌在一起烘烤而成的糯米饭,有苹果、菠萝、蜜枣、葡萄干、青梅切成丁,拌着碎核桃仁、玉米粉、蜂蜜和碧粳米蒸出来的什锦饭,还有香瓜、柠檬、、葡萄榨成汁拌着蜂蜜和山泉水做成的果汤,等等等等,每一样都是在座的这些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少爷小姐们不曾见过的,每一样尝起来都香甜爽口、沁人脾胃。 这一回的果膳,是陈婉婉在心儿手把手的指导下实实在在自己亲手做的,一次不成就做两次,两次不成就做十次,她知道心儿不可能帮她一辈子,她必须要自己努力,为了真爱执着一回,就算多年后会觉得很傻那也是值得的。 事实上,男人比女人更重口腹之欲,一手好厨艺足可令一个男人加倍地依恋自己的家,这也是心儿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大宅内女人为争夺和留住男人的心使出了各种各样手段后学到的东西。而且这一次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心儿悄眼看着戚栩尝过那几道果膳之后,再望向陈婉婉时的目光明显带了暖意……就如同明月夜每每吃她亲手做的饭菜时眸子里望向她的那种目光。 忍不住偏脸望向角落里立着的明月夜,见他却正望着那厢的谭锦瑟出神,心儿抿了抿唇回过头来,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连忙端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入喉了才发觉自个儿拿错了杯子——原本每人面前都摆了两个杯子,一个盛茶一个盛酒,自个儿不小心端了盛酒的杯子,如今一整杯酒入腹,直辣得连连咳嗽,便听得明月夜的声音钻进耳孔,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正巧旁边的婉婉也问过来,心儿便答她道:“没什么,不小心喝呛了。”一并答给明月夜听。 心儿从不饮酒,这一大杯酒下肚后很快便在腹中烧了起来,一时脸泛红晕,眼前人和物也都开始摇晃不定,心知不能再在此处多留,便向婉婉借口如厕起身离席,转头看时却见明月夜已不在原地,四下找了找也未找见人影,只好沿着墙根儿退出敞轩去,在外面一处无人的廊上坐了下来,轻轻揉着自个儿太阳穴缓神儿。忽地不知从附近何处传来一阵水声,听起来倒像是……倒像是谁在那里小解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万一遇见个男人在那儿就地解决,那可就太尴尬了,连忙起身要走,却见正从假山后面转出个人来,定睛看时竟是谭锦瑟,一边走一边抻着裙子。……想来是她刚刚在假山后面如此这般了,只是这附近明明建有厕室,她一个大小姐家的居然如此不避嫌,就在假山后面解决了,万一遇见府里家丁,那可要怎么办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谭锦瑟看见心儿也是一愣,盯了她半晌之后忽然绽开个笑,慢慢走上前来在心儿面前站定,道:“在这里做什么呢?不在里头帮着陈婉婉撮合她和戚栩的事儿了?” 原来她也早看了出来,心儿便也是一笑:“尽人事听天命,缘分到了没有任何外力也一样水到渠成。” 谭锦瑟点了点头,上上下下看了心儿一阵才又道:“嗓子怎么了?病了么?” “昨晚着了些凉罢了,多谢谭小姐关心。”心儿冲着她微笑。 谭锦瑟望着心儿,半晌方又继续道:“叶月明有事先走了,你在这里也是等不到他的。” 心儿有些惊讶:她是怎么猜到自己同明月夜关系好的?便见谭锦瑟笑起来,道:“我今天从寺里上香回去听我们家门丁说了,昨儿个大半夜你还跑去我家门外敲门找他,今儿个一早又去了——只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几时好到这个程度的?大晚上也非要见面不可么?” 心儿因醉了酒,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倘若明月夜当真喜欢这个谭锦瑟,将来说不定她就是自己的嫂嫂,这会子再骗她说自己同明月夜并没有多熟,是不是不太好呢? 谭锦瑟倒也没有逼她作答的意思,只是笑了接着道:“我不知道你对他是什么心思,但有件事却有必要告诉你——叶月明喜欢的是我,你若还对他抱有希望,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罢,免得最终伤的是自己。” 心儿一听这话不由笑得眯起眼来:这姑娘还真是有个性得很,她这话中并没有挑衅的意思,她只是在向她陈述一个事实,也确实是好心在劝她“死心”——这么坦白爽快的说出来,心儿还真是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于是心儿歪着头想了想,故意皱了眉道:“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么?” “当然,”谭锦瑟一挑秀眉,“怎么,你还想和我争么?” “我只想知道你喜欢他到什么程度,”心儿挑眼儿看着她,“肯为他付出一切么?肯跟他海角天涯么?肯陪他吃苦受罪么?若他一无所有了也愿同他不离不弃么?若他杀了人犯了罪,也能与他共同进退么?” “能。”谭锦瑟干脆果断地答道,“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其他?!” 心儿笑起来,点了点头:“那就记住你今日回答我的话罢,他值得你用生命去爱的。” 谭锦瑟看了心儿一阵,点了下头算做打了招呼,昂首挺胸地去了。 心儿靠在廊柱上,忍不住微微地笑:明月夜应该有个家了,有个妻子,再生个孩子,过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也许他无法摆脱被迫不停偷盗的命运,但至少这个妻子可以理解他支持他照顾他,这是明月夜该得的幸福。 正这么痴痴地想着,忽觉眼前一花,见明月夜已经立在了面前,皱着眉头伸过一只大手来覆向她的额头:“傻丫头,你上热了!立刻跟我回去!” 心儿坐直身子,轻轻扒开他的手,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撒尿。”明月夜似乎有些生气。 “文雅点好不好?!”心儿无奈地站起来,身子一阵摇晃。 明月夜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压低了嗓子吼:“你跟我说实话!这两天究竟出什么事了?!精神这么差,身子这么虚!嗯?说!” 心儿抬起手捂住自己耳朵:“老天……你别在我耳边吼,头疼死了……我这几天就是有些累而已,别跟审犯人似的,妹妹也是女人啊,你能不能温柔点?” 温柔、温柔!明月夜恶狠狠瞪着怀里这个把自己折腾病了的小笨丫头,直恨不得——恨不得用温柔把她活活掐死。 “还能自个儿走么?能就回去那厅里同陈婉婉说一声,立刻回家!”明月夜强压着怒火道,既气心儿不珍惜身体,又气他自己这些天玩儿得有些……过火了。 “你到府门外等我罢,我这就去同婉婉说。”心儿确实坚持不住了,加上那戚栩对婉婉也有了较大的改观,剩下的就看婉婉自己的努力了,她能帮到她的仅有这么多了。 陈婉婉虽不放心心儿一个人回去,奈何自己父亲大寿,她也要跟着宴宾,没办法抽出身来照顾心儿,只得派人叫了马车将心儿送回家去,明月夜便在暗处跟着,顺便到药铺子里抓了些散热的药回家熬了给心儿服下。 第二天陈婉婉来看望心儿,明月夜便躲了出去,到陈府请了假,说是这两日不能过来,也没有去见谭锦瑟。谭正渊那里顺便给明月夜传递了个消息:五日后,下墓掘宝,大干一票。明月夜便任由谭家父子去准备,答应了五日后一早过来与他们汇合。 回到家中时陈婉婉已经离去,心儿在床上睡着,摸了摸额头见已退了热,这才放下心来,便盘了膝往床上一坐,静静在旁守着。一时见心儿在被窝里焐出汗来,伸手过去轻轻替她将粘在颊边的发丝捋开,却瞥见耳后那白皙的小脖颈上豁然有一道暗红的擦伤。 明月夜一下子又急又怒——这伤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过就这几天少在这丫头身旁,她就弄了这样的伤在身上!仅有这一处么?还是别处也伤着了?究竟是怎么伤的?是自己不小心还是有人欺负她了? 明月夜再也坐不住了,想立时就把心儿弄醒了问个究竟又不愿扰到她休息——就算等她醒后直接问她只怕这丫头也不肯实说!索性一指点了心儿睡穴,亲自检查了一番,不查还好,一查险些气炸了肺——这丫头全身上下竟有十几处擦伤,多在背臀和腿部,且都还是新弄上去的!很明显——这是曾光着身子,背部靠在地上或什么地方硬生生蹭出来的! 第84章 亲情爱情 心儿醒来时天已经擦黑,被窝里焐出了一身的汗,头也不痛了,身上也轻松了许多,知是退了热,便懒懒地将双臂伸出被窝抻了个懒腰,才睁开眼睛便发现身边床上坐了一大团黑影,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才软软笑道:“哥……辛苦了,你不必耗在这里的,我睡得沉,又无需照顾……”正说着便觉一只干燥大手伸过来覆上自己汗湿的额头轻轻抚着,揩去上面汗水,顿觉舒爽。 “饿了么?我去做饭,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心儿说着便要起身,被那大手轻轻摁住。 “不必做,我从外面买了现成的回来。”明月夜道。 “喔,那点上灯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心儿听出明月夜似乎心情不好,不由摸索着寻到他的大手握了握。 “我先有话问你。”明月夜沉声开口,“你须如实回答我,听得了?” “嗯。”心儿坐起身,黑暗里望着面前这团大大的黑影。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明月夜盯住心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心儿心中顿时咯噔一下,那不堪的经历再次涌上眼前,不由垂下眸子,复又抬眼,笑道:“是说我脖后那伤么?不小心擦到而已,值当大惊小怪的?哥,我饿了,咱们吃饭罢……” “别跟我装傻——脖子上的,背上的,腿上的,究竟是怎么弄的?!”明月夜恼得低吼。 “你——你趁我睡觉、你、你偷看——”心儿倒头便要用被子蒙住头,却被明月夜早一步识破,一把勾住腰硬是从床上箍了起来摁在胸前,咬着牙道:“少给我找借口回避问题!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的身子就是我的身子,你的血就是我的血!你和我本就是一体,从来不分彼此,少来这套破礼教烂道德!我只在乎我妹妹的康健和安全!——说!究竟怎么回事?!” “我说了你肯信么?”心儿噘起嘴瞪着他。 “只要你肯说实话!”明月夜也瞪着她。 “我那天晚上沐浴完了从浴桶里出来,不小心踩滑了,一下子摔在地上,这才弄得身上擦伤——这么糗的事你还非要问个明白!”心儿恼得一拳捶在明月夜胸膛上。 “说、实、话!”明月夜磨着牙一字一字往唇外崩道。 “这就是实话!你想听什么样的实话?!非得说成是有人打我了欺负我了才肯信么?”心儿假意恼道。 明月夜知道再怎么问这小丫头也不肯说实话,索性不再多问,将心儿松了,转身就要下床,心儿连忙抱住他胳膊,道:“做什么去?” “去谭府。”明月夜咬牙道。 “这会子去谭府做什么?”心儿追问。 “放火。”明月夜道。 “放火?做什么?”心儿将明月夜胳膊抱得更紧,生怕他当真就这么去了。 “放火烧房找宝贝,找到后你就跟我离开这破地方!”明月夜站起身,连带着把抱着他胳膊的心儿也扯了起来。 “你疯了?!六扇门的人还未走呢!”心儿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下地拦在明月夜身前,明月夜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弯下腰用大手轻轻抹去心儿脚底儿沾上的灰尘,恼道:“地上这么凉,乱跑什么?!” “哥——哥哥!”心儿抱住明月夜的腰,仰起脸儿来看他,“从小到大这么多的伤都受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几道小小擦伤罢了,不值当生这么大气,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么?嗯?嗯?” “嗯什么嗯,”明月夜被心儿的撒娇弄得没了脾气,收紧胳膊用力将她搂了一搂,“从现在起,没有我陪着绝不许你出门半步!听到了?” “老天……哥哥您老人家一天三顿饭都不在家吃,晚上回来得又晚,那岂不是说我每天都要待在家里?我还要出门买菜呢,你不在家吃我却要在家吃啊!”心儿将小脸儿在明月夜怀里蹭来蹭去——明月夜最吃这招,再恼火也能给他磨得转怒为笑。 果然,明月夜嘴一咧笑开了,大手抚着心儿脑后发丝,道:“你这丫头又来哄我,别以为这招屡试屡行!——从今儿起我一日三顿皆在家吃,菜我去买,你就老老实实在房里给我待着罢!” “一日三餐都在家吃?”心儿睁圆眼睛,“那谭小姐那边怎么办?你不去陪她了么?” 明月夜大手一伸盖住心儿小脸儿,只从指缝里露出那对猫儿一样的大眼睛,道:“哪儿那么多话?!洗把脸去,吃饭!” 次日清早,明月夜正在房里床上盘了膝打坐修气,便听得东耳室里心儿起了床,趿着鞋子下地,开门出来一直走到他房门前立住,而后便轻轻地敲门。一时想起自己曾故意逗她、让她以后进他房前先敲门的话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臭丫头别的话不听,偏这话倒听得认认真真,真是欠打屁股! 于是收了功,道了声“进来”,便见心儿将门推开,却不往屋里走,只在门口立住,道:“哥,早饭想吃些什么?” 明月夜歪着头看她:“你站在门外说话算什么?屋里有老虎吃你?” “这是哥哥的房间,妹妹不宜随意进入。”心儿眨着眼笑,“快说,要吃什么?” “你不必做,我去外面买回来。”明月夜说着下床,见心儿还在门口立着,不由带了气,“你给我进来!” “什么事?”心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没事就不能叫你进来说说话?!”明月夜瞪她。 “有话就这么说罢,免得哥哥不方便。”心儿笑道。 “好个臭丫头——故意气我是不?”明月夜大步迈过来,心儿吓得扭头便跑,被明月夜从身后拦腰箍住,“跑什么?!才刚好了,头重脚轻的再摔着!” “我怕老虎吃我。”心儿笑着挣扎。 “嗬?小胆儿还越来越壮了!我这就吃了你了事!”明月夜低下头来在心儿脖子上咬了一口,疼得心儿轻呼一声用手去捂,又被在手上咬了一口,便转回身去搔明月夜的痒,明月夜哈哈笑着将心儿双手攥住高高拉起,心儿便一动也不能再动了。 “快放开我!”心儿挣脱不得,用小脚去踢明月夜的腿,“你也是这么欺负谭小姐的?” “做什么老提她?”明月夜将心儿手放开,偏下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因为……你不是喜欢她么?”心儿眨着眼睛,“几时娶回来给我当嫂嫂?” “快了,快了。”明月夜点着头,脸上没了笑意。 “又怎么了?每每提到这个你就生气。”心儿看着他眨巴着眼睛。 生气,当然生气,能不生气么?!明月夜心里忿忿,那天在陈府他可是在廊下听到了谭锦瑟和心儿的对话了,看到心儿那副很高兴的样子,只觉这小丫头是当真想把他打发给别的女人,竟然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竟然就这么把同她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他大大方方的送人了!他在她心里就这么的不重要?他对她的关心、对她的照顾、对她的毫无保留的好,她就肯这么痛快地转手让给别的女人?女大十八变,变的不只是身体样貌,原来还有心……他真是心寒呐、委屈呐!他宁愿她永远长不大,永远都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着哥哥、把他当做她整个世界的小傻妞。 ——所以他才生气!气这丫头太践踏他对她的好了。 “我去买早饭!”明月夜带着一腔委屈转身迈出门去。 心儿倚着门框立了一阵,而后拿过笤帚来扫地。一时明月夜买了早饭回来,兄妹两个便在堂屋桌上吃了,却是闷着头各吃各的,谁也不肯理谁。 一吃罢饭明月夜便阴着脸回了自己屋子,心儿见他那副样子暗暗好笑,也不去理他,只管在自个儿房里窗前绣绶带。近中午时外面忽地下起雨来,夹着深秋时节的冷风吹了满屋,惹得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正揉着鼻头,便听见明月夜的声音倏地传入耳中,硬巴巴地道:“不会多穿件衣服?!”却是从那屋用内力送过来的,听那语气想是还在那里自个儿别扭着生气,心儿忍不住掩着嘴儿偷偷地乐。忽而想起件事来,便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团物事,开了门走到明月夜房门前,砰砰砰地敲门。 听得明月夜在里面阴阳怪气地道了声“进来”,便将门推开道缝,也不进去,直管将那物事狠狠一扔,正打在背朝门立在那里蹲马步的明月夜屁股上,而后将门一关回自个儿房去了。 明月夜反手将那物事捞住拿至眼前,却见是个荷包,打开来看,里面叠着两块干净的帕子,一块是新的、男用的素帕,一块却是上回谭锦瑟给他擦酒的,也洗得干干净净香香喷喷。除了这两块帕子还有五六个络子,细细一看全是大雁式的,各种颜色的都有——摆明了是让他拿去送给谭锦瑟挑的,就不信她哪一个都不喜欢! 明月夜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气这小丫头为了尽快把他“打发”出去竟然一口气编了这么多的络子供他去哄别的女人欢心,笑她果真对他送谭锦瑟络子一事很较真儿,偏还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哼,还是吃醋了罢?!遂从这些络子里面挑出个潭水绿的挂到自个儿腰间,其余的仍在荷包里放好,另将那块男用素帕取出来掖进怀里,把荷包塞到枕头下面。 白天也就这么在秋雨萧萧中过去了,谭锦瑟立在自己绣楼的窗前望着无边夜幕不由叹了口气。她最近很烦,烦得恨不能一头撞死了事,为的什么呢?为的是她此生真真正正爱上的第一个人,叶月明。 这个叶月明实在太过狡猾,她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从认识他至今,她甚至还从未问过他来自何方,哪里人氏,以及家中还有何人,最重要的是——从头至尾,他从来就没有对她说过他喜欢她! 是的——他从未说过!就连她主动吻他抱他他也从未有过任何回应!他只是——只是就那么带着令任何女人都足以沉沦的坏笑任她厚着脸皮往上贴,而她明知等待自己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万劫不复还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 怎么办呢?她好怕,怕失去他,怕他不要她,怕受伤害,可她没办法,她就是喜欢他,就是愿意因他而伤心痛苦,就是宁可掉入地狱也要爱这一回…… 谭锦瑟一言不发地对着雨幕立了整晚,然后她决定拼一拼——拼得肝肠寸断也要争取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虽然她早就知道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这不怪任何人,怪只能怪她自己,谁教她有个天大的秘密瞒着所有的人呢?谁教她从小生活在躲避与仇恨中呢?谁教她明知不可能而非要为之呢?谁教她……对不该动心之人动了心呢? 第85章 天煞孤星 秋雨狠下了几日,昨日方停,直洗得天空一片湛蓝晴透,立在城门口甚至能望到百里之外的毓灵群山,丹青水墨般隐隐绰绰,青烟缭绕处仿佛住着什么隐世清修的神仙,直教人无限神往。 这一次兰心雅社的聚会内容是远足、爬山、赏景,外加探险。平淡安静的生活早已无法满足这些吃穿不愁的富家子弟,只有新奇刺激的东西才能让他们感觉自己是存在着的。 心儿在前一天晚上才接到社里的帖子,帖子上只说了要去城外附近游玩,大概还要在外面客栈住上一晚,共需两天时间,并叮嘱多带身厚的衣服,别无其它。因明月夜早上走时说有事要出去两天不能回来,便也未能将此事告诉他,又想着反正谭锦瑟也是要一起去玩的,明月夜怎么也能从她嘴里知道,于是未再多想,只管收拾妥了出行用的东西,今日一早便跟着陈婉婉的马车一起出了城。 兰心雅社成员的马车在城门外集合完毕后便一路往北行去,那方向正是云遮雾罩的毓灵群山。快马疾车飞奔了将近一个上午方抵达得山区外缘的一座小村庄,这庄子是本次出游发起人、一位少爷家的外庄,因而早有人迎出来将众位少爷小姐请下车,中午就在庄子上用了饭,稍事休息之后便又乘车一路向山内进发。但见群山黝黝高耸入云,四面八方严严实实地围压过来,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一路上虬枝古藤冷石寒泉遍布山间,又格外凭添了一层阴森冰冷。 陈婉婉从车窗口缩回头来,带了怯意地道:“早知是到这地方来我就推了,偏那张广友最爱捉弄人,总来这套先斩后奏的把戏!” 张广友想就是本次聚会的发起人了,这一回还真是令人来了个措手不及,难怪中午吃饭时几位小姐的脸色都不大好,倒是少爷们兴致都颇高,席间还商量着将弓箭带上到山里去打野味。 心儿自小就同明月夜生活在野外,这样的山在她看来倒更显得亲切,因而笑着安慰陈婉婉道:“这条路是山民们常走的,必然安全,我们只记得不要往无人走过的地方去就是了。” 陈婉婉“嗳”了一声,道:“早知如此便该叫我哥一起跟来的,他会功夫,若有什么危险还能照顾我们。” 心儿听了心下一动,假作随口问道:“令兄还未回京么?” 陈婉婉道:“本来说是家父过完寿他便走的,后来他那上司不是也来了么,听说抓了个污辱妇女的犯人,这两日需上堂受审,那上司是当事者,要留下来听堂,因此我哥他们才一并留了下来,等咱们回去后只怕他也就要走了,届时你也去为家兄送行可好?” 心儿才不愿自撞刀口,面上只含混应了,到时再找借口不去也就是了。 马车行了一阵渐渐停下来,听得外面有人提声道:“咱们这就下车改步行罢,前面都是小路了,马车行不过去。” 陈婉婉百般不情愿地“啊”了一声,只得同心儿从马车里出来,却见此时已是进入了群山深处,各色从未见过的树、各类从未见过的鸟儿、各种从未见过的果实异彩纷呈地映入眼来,不由得又“哇”了一声,方才的不快立时便抛去了九霄云外,满心的只剩下了新奇和兴奋。再看其他的小姐们,亦同陈婉婉是一样的兴奋好奇,倒更比那些少爷们还等不得了,呼朋唤友地便往前走。 既然是探险,自然不能带着家丁和丫鬟——兰心雅社里的成员们多少都是带着些叛逆心的,被下人们寸步不离地贴身伺候着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显摆的事,因那样反而更使人显得高傲无能,况且在此之前他们也曾有过类似的远足聚会,也都有了自己照顾自己的经验,因而这一回大家也同样很快便进入了角色,单看小姐们都穿的是靴子和仿男装款式的便装就知道众人皆是有备而来,经验倒足得很。 心儿同婉婉背上各自的小包袱,里面是衣服和少量的食物,而后跟在众人身后沿着羊肠小径一路往山上行去,马车便停在宽山路的尽头处,约好了众人不回来便不许擅自离开,只管在原地等候。一路向上攀一路嬉戏玩闹,不知不觉间便掩入了群山无尽的苍郁之中。 谭正渊谭老爷在盗墓挖冥器这行当里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和一支经验丰富的队伍,这支队伍在谭老爷的策划指挥和带领下十几年间挖过不下三十座大墓,小墓就更不消细说,不得不说谭正渊这个人真是胆大包天不畏鬼神——挖墓可是件遭天谴的事儿,更是件一旦案发重则满门抄斩的事儿,可他不怕,为了那些古董,为了那些钱,他是人挡杀人、魔挡杀魔。 谭正渊不信来生,所以他从干这一行起就告诉自己要把握今生,纵情享受。且他也是这么教给自己儿子的,父子两人表面看上去待人温和,实则却都是下得去狠手的角色——这一点,明月夜从第一次同这父子两人接触时就看出来了,因而也明白为什么谭锦瑟会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她的这两个亲人——他们太冷血,甚至很可能有那么一天会把他们的女儿、妹妹当成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卖掉,这也是明月夜并未劝阻谭锦瑟留在家中的原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谭正渊通过自己的人脉常年在外搜寻有价值的古墓,一但确定好地方,他的队伍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下墓的各种准备,周全细致,训练有素,而谭正渊所要做的就是带队前往目的地,临场指挥或亲自下墓。 这一次的地点很有些出人意料——居然就在距皎城约百里处的毓灵山脉中。谭正渊觉得好笑:自己在这儿住了一辈子,跑遍大江南北挖了那么多的墓,却不曾料到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一座传说中春秋时期的贵族大墓,他还真真是走了眼了,若不是近来才加入他盗墓队伍的一位风水先生点出来,只怕这墓就还在自个儿脚底下安稳躺着呢。 前几日谭正渊派了手下几个人去了趟毓灵山,打探得确有此墓,确定了大概的位置后便立即叫人准备了起来,又听那风水先生说那墓建的有些蹊跷,只怕此行十分凶险,最好是多带些人手——谭正渊虽然胆大,但从不鲁莽,行事也是万分小心谨慎,因而才能将这买卖干到至今也未被官府的人察觉。听了风水先生的话后,谭正渊果然多做了道安排——人手倒不必带太多,否则容易惊动官府,但是有经验、有用处的人却必须要多带上几个,譬如功夫好手,譬如那个风水先生,再譬如像“叶月明”那样曾经下过墓的既有经验又会识宝的人。 明月夜一大早来到谭府与谭家父子汇合的时候,父子两个并未急着出发,而是先将他引到了一处建于谭正渊书房地下的密室之中。这密室明月夜早便发现了,只不过里面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便装着略感惊讶地同着父子两个进去,却见密室内早便有了几个人等在那里,见谭正渊进来都纷纷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招呼。谭正渊便拉着明月夜笑道:“月明啊,老夫来给你引见几位咱们这次买卖的同伴,都是同老夫有过数次合作的生死之交,这一次大家也要齐心协力干上一票,将来少不得还有相互走动的时候。”说着先将明月夜向众人介绍了一番,而后指了一位身形魁梧、四十岁上下的大汉向明月夜道:“这一位是江湖人称‘铁霸天’的铁雄、铁壮士,自小练得铜拳铁臂,十六岁时便能徒手杀死一头成年黑熊!这一次买卖凶险,少不得需要铁壮士来护我们的周全。” 谭正渊只从谭锦瑟口中听说过“叶月明”曾替她打跑过两个醉汉,因而以为他不过是会两手简单把式罢了,并未将这个小白脸儿放在眼内。而明月夜当然更不会主动承认自己会功夫,便假作钦慕地冲着那铁雄抱了抱拳。铁雄更是向来瞧不上这样的小白脸儿,尤其是眼前这个一笑就坏得流油的小子——这种小王八蛋除了会勾搭小妞之外还能干什么?不由面上有些不快,认为谭老爷子就不该叫上这小白脸来跟着掺和,于是打定主意,到时进了墓里先把这小子吓尿了裤子再说。 谭正渊又指向旁边的一个三十五、六岁样子、短小精干的男子道:“这一位是‘穿山甲’马三,祖上就是专干咱们这买卖自成一派的,下过好几座凶险万分的大墓,可谓是经验十足,届时我们还要多多仰仗于他。” 明月夜便又冲着马三抱了抱拳。第三位蓄了长须,穿一件绣着阴阳八卦的半旧袍子,看上去倒是有那么几分道骨仙风,想来就是那位看出了毓灵山脉中有大墓的风水先生。果然听谭正渊介绍道:“这位是许半仙,最擅观星相断阴阳,有他在我们就不愁找不着那墓中正主儿的所在之处了!” 明月夜便又是一抱拳,却见那许半仙眯起眼来在他脸上细细打量了一阵,突地皱起了眉头,只道了一句:“小哥儿这面相极是独特,若非惊动天下便是天煞孤星!” 明月夜哈哈一笑,道:“只不知是怎么个惊动天下法儿?难不成我日后还能考个状元什么的在天下人面前出把风头?” 许半仙未再吱声,心里却在暗暗吃惊:这小伙子的面相实在是……有些令人胆颤心惊,那眉眼弯弯虽是喜相迎人,可眉宇间却有着一股狂澜般的煞气直冲九霄,周身皆是血光,修罗地狱般的血光,直刺得许半仙双眼发疼。……这小伙子的命格太硬,说他是天煞孤星,是因为他命中注定克尽所有与他有着血缘有着牵绊之人,注定一生孤独。然而不知为什么,他这周身的血光煞气中却又有着隐隐的一道白光,柔和纯净,仿佛定海神针般在那里定着他,倘若失去了这道白光,只怕他就是那杀尽苍生只为一乐的惊世煞神,不死不休。 这些话许半仙自是不能说出口,因而只低下头去喝茶,不再看向明月夜。 谭正渊又待往下介绍,却发现众人之中不知为何少了一个,连忙四下里去找,最终在一架多宝格架子后面找到了那人,连忙拉住转过来,冲着明月夜笑道:“这一位精通各种机关陷阱,对古董鉴别方面也有相当深的造诣,姓沈,沈碧唐。” 便见明月夜的一张俊脸慢慢地做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而那位沈碧唐脸上的表情则更是精彩且扭曲,两张怪脸对着望了一阵,同时一抱拳:“叶兄。” “沈兄。” 众人并未看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古怪来,听谭正渊在那里说了一番客套并拉拢的话,而后又大致介绍了介绍毓灵山中的情况,做了初步的安排计划,一行人便整装出发,由密室后门出来,经由一条地下暗道,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光景,沿着尽头处的石阶向上回至地面,直接进了一间书房布局的屋子,从屋子出来是一座小院,小院门外僻静的巷子里早便安排了四辆马车,车旁各立着一名老车夫。 谭正渊便向众人道:“咱们这几个人分乘此四辆马车出城,待出城后再弃车换马直奔毓灵山。老夫同犬子先行,在城门外十里处等候诸位,诸位每隔一柱香出发一组,切记莫走相同路线,绕些远不妨事。” 明月夜心道这老家伙果然行事谨慎,看来要盗他的那件宝贝还当真不是件易事。 谭家父子同乘一车先行出发,余下众人便回到那书房内喝茶等候。第二个出发的是那壮汉铁雄,一个人乘了一车,走了同谭家父子相反的方向。第三组是马三和许半仙,才目送着这二人出门,明月夜一脚便踹到了沈碧唐的屁股上:“姥姥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86章 山中夜困 沈碧唐跳着脚飞踹回去,口中也是骂声不住:“我还想问你这个王八蛋呢!我那只碗原来你是卖给了谭老头!得的钱呢?!告诉你——你得分我七成——不,八成!八成半!你个龟儿子的!” 明月夜一脚把他踢了个踉跄,也不理他说话,只管问道:“你几时同谭老头儿混在一起了?我看他蛮正经的,不像爱作养**的货色啊!” “你——滚你的罢!”沈碧唐喷着唾沫星子骂道,“我跟谁混一起关你个屁事!你又是怎么跑到皎城来的?!——啊!心儿呢?!心儿是不是跟你一起来的?——肯定是一起来的……心儿呢?心儿在哪儿?” “心儿在哪儿又干你个屁事?”明月夜一边躲着唾沫星子一边笑,“快说,你到底跟谭老头什么关系?要真是他的姘头,我就先把你废了然后再干活儿,免得给他通风报信。” “哦?你这次的目标是谭府?”沈碧唐看着明月夜,“我这次的目标是毓灵山里的那座墓。” “怎么,老爷子直到今日才发现那墓?”明月夜倒是有些稀奇地问道。 沈碧唐揉了揉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那墓还真有些邪性,老爷子手底下那么多能人,硬是没人发现那墓,若不是前一阵连日秋雨引发了一次山洪将那墓冲出了些征象,只怕还要在山上藏得更久呢。老爷子一发现这墓便让我去拿下,我因觉得这墓不简单便未急着动手,正巧谭正渊使人来找我合作,我便借机跟着他一起下去看看——你知道,平时没什么活儿干的时候老爷子是允许我自己下墓寻宝的,所以以前才同谭正渊有过几次合作。” 明月夜点了点头,复又笑道:“这墓老爷子既然看上了,断不会容许别人来分上一杯羹,届时你打算拿谭正渊这帮人怎么办?” 沈碧唐道:“这也是我要跟着他们一起去的原因之一——若里面当真有机关埋伏呢,就借以将其吓走不敢再来,而后我再安安静静地下墓取宝;倘若吓不走这帮钱鬼呢,那就只好让他们永远住在那儿了。” 这样的话从这位长得总似没睡醒般的懒洋洋的人的口中说出来就如谈天气一样轻松简单,明月夜胳膊一伸搭上沈碧唐的肩头,笑道:“这可不行,你若弄死了他们,我却要到哪里找宝贝去?别人我不管,你那姘头谭老头必须得留下。” 沈碧唐一把甩开明月夜胳膊,垂着眼皮儿怪笑一声:“我管你这个那个!完不成任务才活该!” “喔……”明月夜伸了个懒腰,坏坏一笑,“那好,你要是在我拿到宝贝之前杀掉谭正渊,我就在你进那墓之前杀掉你好了。” 沈碧唐翻了个无神的白眼儿,骂了几句,忽而换上个涎笑,搓着十指修长的两只手道:“心儿还好么?这两日天凉,她身体还好罢?” 明月夜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走罢。” “臭小子!你还没回答我……”沈碧唐抬起一脚踹在明月夜屁股上,明月夜随手拍了拍,理也不理他,只管往院外走。 两个人乘了马车多绕了两条街后才径直向城门行去,出城十里处果见先出发的几人都在那里等着,众人汇合后弃车换马,直奔百里开外的毓灵山。 谭锦瑟边倚着一株老树略事休息,边望着山头那抹残阳冷笑。今日临出门前她化妆成一名小叫花子给衙门送了信儿,只说有人让她传话给知府大老爷,称有人今日要悄悄地进毓灵山挖墓寻宝——这消息是她从那个叫马三的家伙口中套出来的,不过略略施了个美人计,那家伙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家底儿都招给她听。 虽然空口无凭,但盗墓这样的事谁也不会随便乱说,况衙门距毓灵山不过百里之遥,只派几个衙差快马过去一看便知究竟,并不费多少事,相信那知府大老爷也不敢完全将此消息当做无稽之谈。 至于兰心雅社此次的聚会也定在那毓灵山中,这一点谭锦瑟亦觉得是个巧合,不过没有关系,说不定还能近距离地看到谭正渊那老畜牲被衙差抓走,那才真正的痛快。然而这一次“叶月明”又有事要办不能同她一起前来,这多少令她有些郁郁,因此也不肯同其他人一起爬山,只管独自一人走在队伍最后面。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那位张广友,眼见着前面已经没了路,便示意后面众人停下来,提声道:“天色渐晚,咱们不宜再往深处去,不如就在此处暂时歇歇脚,然后沿原路返回,明儿再去游另一座峰,可好?” 众人纷纷赞成,便各寻地方坐下来歇脚,从包袱里取出吃食来暂时填饥。只是大家的水差不多都在路上喝光了,这么干咽干粮着实难受,好在已经有过数次游玩的经验,便有几位少爷主动拿过小姐们的水囊去附近寻找山泉。 陈婉婉这次带来的是真真正正靠自己独自做成的噙香糕,想着给戚栩尝上一尝,四下里却望不见他的踪影,想是同那几位少爷一起去给众人打水了,只好作罢,抢了心儿带的几块点心吃,也把自己做的给她尝。众人等了一阵还不见那几个打水的回来,便有两位少爷结了伴去找,又等了许久,连找人的那两个也不见回来,剩下的两三位少爷便沉不住气了,攫了几根腕子粗的树枝在手,沿着方才两拔人去的方向找过去。原地只剩下了女孩子们,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加之天幕已经拉黑,山间秋风四起,各种古怪的叫声四面八方传来,直吓得慢慢聚在一处,惊恐地打量着黑蜮蜮的群山。 心儿从小到大听惯了山间的虫鸣鸟叫,此刻并不在意,只管在四周捡了许多的枯枝聚集起来,掏出火折子点上,而后招呼女孩儿们围拢过来,道:“大家莫慌,咱们现在点起火来,虫兽都怕的,不敢近前。想来他们也不会走得太远,看到这火光只怕很快便能回来,大家先把带来的衣服穿上,山间夜里不比城中,当心着凉。” 见心儿如此镇定,几个原本吓慌了神儿的小姐便也安静下来,大家依言将带来的厚衣服穿好,都往火堆旁凑了凑,便有一位小姐道:“这么等下去不是事儿,万一他们被什么拖住了,咱们在这里干等着岂不相当于害了他们?依我看还是咱们出几个人先沿原路回去,到那大路上叫赶车的立刻回山下庄子上叫人手来寻人才是正经!” 便有几个小姐随声附和,听得谭锦瑟在那里笑了一声,道:“那么咱们派谁回去呢?夜间这山里可是猛兽出没的时候,只怕还没走到马车那儿就已经尸骨无存了,更何况这山路本就不好走,上山容易下山难,又黑着天,纵然你举了火把也一样不如白天方便,万一不小心滑下坡去,那可就真是九死一生了。” “那你倒是说说要怎样才好?!”有位素日便嫉妒谭锦瑟的小姐忍不住娇喝道。 谭锦瑟也不恼,只管笑着道:“要下去叫车叫人,这活儿只能男人来得,女人们还是莫要自不量力得好,因此我的意思是就在这里等着男人们回来,一来安全,二来大家都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越是这种时候便越不宜分散,多个人就多个主意。哪怕他们一夜不归,咱们在这火堆旁守上一夜,到了白天一样可以安全下山——大家的意思呢?” 见谭锦瑟的话句句在理,先前附和的几位小姐便都没了话说,更何况谁也不愿去冒那个险大晚上的摸下山去叫人,宁可就这么安安全全地守着火堆熬一宿。然而陈婉婉那里却比任何人都急,悄悄地一拽心儿袖子,附耳上去道:“怎么办——戚公子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了罢?咱们这么干等着天亮,万一耽误了救人的时机……” 心儿拍拍她的手道:“你此刻急也没用,我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戚公子他们若真遇到了危险,咱们就是赶去救援也是白白赔进去,现在你我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静待天亮。” “我——我静不下来!这怎么能等呢?人命关天啊!”陈婉婉再也摁捺不住地跳起身来,“我下山去!我这就去找人来寻他们去!” “婉婉!”心儿绷起脸来将她拽住,“想救人也须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就好比你不会游水却还想去救那溺水之人一般,除了白白丧命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你当这山就那么容易下去么?一到夜间蛇虫虎狼皆都出洞来觅食,万一遇上了你要怎么办?” “可——可我们也不能放任他们不管哪!”陈婉婉急得跺脚。 心儿叹了口气,对此状况她一样是无能为力,只能将陈婉婉硬是摁住同大家一起熬时间。一时女孩子们都沉默下来不发一言,只有火堆在那里噼啪作响。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位小姐起身要去小解,叫了个同她交好的一同前去,两人举了根燃着的树枝子当火把,绕到一块巨石后面去了。于是其他人也憋不住了,轮流找地方结伴去解决内急。心儿同陈婉婉才回到火旁,便瞅见谭锦瑟一个人往那边的一块大石后面去了,因她生得美貌,在社里最受少爷公子们的欢迎,兼之性格又有些疏离冷淡,因此并没有什么交好的闺中密友同她一起,所以当身边没有围着她转的少爷们时,她多半都是自己一个人行事。 心儿看了看火堆里的枯枝已经不多,正想着再到附近收集一些去,便听得那大石后面突地传来谭锦瑟一声惊呼,直把在场的女孩子们吓得也跟着尖声叫起,更有的直接哭了出来,抱在一起不住地发抖。心儿见状连忙冲着众人摆手,眼看这帮女孩子们早吓得失了控,无奈只得高声喝道:“停下!别叫了!会把野兽招来的!”众人立时便吓得收了声,呜咽着望住心儿。 心儿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树枝来,小心翼翼地沿着谭锦瑟方才前往的方向走过去,听得陈婉婉在身后急道:“心儿!别过去!危险!” 心儿转头笑了笑,道:“你在这里等我,别乱动,我过去看看,很快回来。” 虽然心儿不赞成冒险救人,可毕竟那是谭锦瑟,是自己哥哥喜欢的姑娘,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出事,她必须得保住她,她绝不能让明月夜伤心。于是咬着牙小心走过去,慢慢绕到那巨石之后,先举着火把四下里照了一照,古怪的是却没有看到谭锦瑟的身影,原地到是有一滩水迹,想来是她方才确实在此方便过的,而后脚印便往旁边绕去,再往前就除了厚厚一层落叶外什么都没有了。 第87章 地宫迷途 莫不是不小心掉进了猎人们设的捕兽陷阱里去了?心儿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根较长的树枝,一边在地上试探着一边往前走,直走到那一大片厚厚的落叶边缘,小心翼翼地先将树枝伸过去往里探了探,果见落叶之下并非实地,连忙用枝子将那些落叶枯枝拨开,立时现出个两尺方圆的洞来,便向着洞内提声叫道:“谭小姐——听得到么?你可在里面?” 喊了一阵却不闻回应,便估摸着谭锦瑟掉下去后被摔得昏了,只得又往那洞边上挪了挪步子,而后小心地探着头往里看,却见这洞内漆黑一片,纵有火把也照不到底去,当是个极深的洞,不由得犯了愁,倘若这谭锦瑟迟迟醒不过来,不被冻死也得被闷死在下面,只好从地上捡了小石头扔下去,期望能丢在她身上将其敲醒,且不时地朝着洞下呼唤,等她醒时能够听到。 忙活了一阵仍旧没有回应,却见陈婉婉从后面举着个燃着的树枝子跟了过来,一见地上那洞不由吓了一跳,慌道:“谭小姐掉下去了么?” 心儿将她扶住,道:“只怕是的,我叫了半天不见回应,很可能是摔昏过去了。这洞太深,时间长了只怕会窒息,我们必须得尽快想个法子把她救上来。” 陈婉婉急道:“现在就是下山叫人只怕也来不及呀!要怎么救她?要、要怎么救戚公子他们?早知如此就不该来的……”说着便急得哭了。 心儿笑着一拍她肩头,道:“你呀,就别再给我添乱子了,先想想怎么救人罢!” 陈婉婉听了连忙一擦眼泪,探着头也往那洞里瞅了瞅,果然深不见底,先就怯了,道:“这么深的洞是谁挖出来的?不会是……不会是什么野兽罢?” 一句话倒提醒了心儿——这么深这么宽的洞绝不可能是野兽挖出来的,就是猎人也不可能挖这么深的陷阱来捕猎,且蹲下身来细看,这洞壁上竟有铁铲挖掘过的痕迹,一下子醒悟了过来:这是一条隧洞!一条人为的、为了某种特别目的才挖的隧洞! 既然是人为挖出来的,那么目的肯定是通向某处,而既然能通向某处,那么下边肯定会有充足的空气,这么一想心儿才略略放下心来,看了陈婉婉一眼,道:“婉婉,把绶带解下来。” 陈婉婉一愣:“要绶带做什么?” “绑住这燃着的树枝垂下洞去,看看谭小姐是否真的在里面,”心儿道,“我因要拽着这绶带往下放,不能解自己的,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 陈婉婉闻言只好把自己腰上绶带解下,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举着树枝子给心儿照亮,心儿便用那绶带一端系住自己拿来的那根燃着的树枝子,手则抓着另一端,小心翼翼地放下洞去。借着火光,心儿同陈婉婉一齐探头往下看,还没看出个究竟来,陈婉婉便觉有个什么粗粗凉凉的东西慢慢地缠上了自己的右腿,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由尖声叫了起来:“蛇——” 心儿一惊,还没等看清陈婉婉腿上那蛇的样子,她就已经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因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举着火把,身体便无法掌握平衡,一个踉跄便向那地上洞中栽去,心儿慌忙用手拽她,却没能禁住那下坠的力道,一并被陈婉婉带下了洞去,正摔在一堆软软的落叶上面。 好半晌两人才从疼痛惊慌中缓过劲儿来,心儿黑暗里忙问:“婉婉?你还好么?那蛇还在么?” 听得陈婉婉慌着声道:“不、不在了,掉下来的时候好像甩掉它了……心儿!心儿!怎么办?!我们也摔下来了,这洞这么高,万一他们发现不了,我们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心儿听她说话中气十足,知是没有受伤,因而放下心来,摸索着找到那一并掉下来熄掉的树枝,重新从怀里掏了火折子点上,寻到陈婉婉摔坐的位置,将绶带递给她重新系好,安慰道:“不必担心,最多到了明日她们几个下山去叫人来,总会发现咱们的,就在这里等着罢。”说着用树枝子照着四下里找了一找,果见那落叶堆里正躺着昏迷不醒的谭锦瑟。 因陈婉婉掉下来的时候被心儿拽了一把,而心儿又早有准备,所以两个人掉到洞底都没有受伤和昏厥,而谭锦瑟却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摔下来的,所以情形要坏一些。心儿走过去掐她人中,半晌谭锦瑟便醒了过来,听心儿说明了前后情况,倒也不慌,只管坐在那里转着眼珠子四下打量。 这个洞果然如同心儿所料,是人为挖出来的一条隧洞,在洞底横向开着一道半人高的洞口,洞口往外呼呼地冒着冷风,也不知是通向何处去的。心儿便将洞底落叶归拢了归拢,同谭锦瑟和陈婉婉坐在上面,而后弄灭了树枝子,以免烧完后就没有可以用来照亮的东西了。 默默坐了一阵,那冷风吹得三个人浑身发抖,忍不住往一起凑了凑,然而还是不能御寒,陈婉婉便建议把落叶点燃了取暖,心儿却说不可,这落叶不禁烧,很快便会燃尽,届时三人连坐也没得坐,地上这么冷,肯定撑不过一晚。 又生扛了一阵,谭锦瑟冷得受不住了,蹭地一下子站起身,道:“这道横着的洞能往外刮风,说明洞的另一端有通到外面的出口,咱们这样硬撑肯定不行,依我看不如进这洞去冒冒险,说不定还能找着出路,大不了再原路返回就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心儿却将头一摇:“不妥,这洞不知是什么时候挖的,万一有了年头,只怕会有蛇蟒一类的东西寄居于内,冒然闯入太过危险,还是留在此处等到天明得好。” “等天明?”谭锦瑟冷哼一声,“你若是留在此处只怕就等不到天明了!这风吹得比寒冬夜里的北风还冷,咱们都只穿着秋装,等到真正入了夜,我看咱们谁也熬不过去!” “只要我们不停活动就能保持体温,总会熬过去的。”心儿平静地道。 谭锦瑟只好不再作声,满洞里来回走着给自己取暖,过了一阵陈婉婉也受不住了,站起身来在洞里转圈圈,然而毕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还没熬过半个时辰就实在撑不下去了,忍不住向心儿道:“心儿,依我看还是按谭小姐说的来罢!我宁可冒冒险去找出路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真是冻得受不住了!” 耳里听得陈婉婉说起话来上下牙直劲儿相撞,心儿只得暗暗叹了一声,道:“那就试试罢,洞里风大,点不了树枝,看不到周遭状况,咱们三个务必紧紧挨着,千万不可走散。我在前面打头,婉婉居中,谭小姐在最后,如果遇到危险,你们就立刻沿路退回这里来,好么?” 陈婉婉同谭锦瑟便都应了,又听得谭锦瑟笑了一声,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能在最前头呢?还是让我来罢。” 心儿便也笑道:“你不也是娇滴滴的姑娘?还是我来罢,我小时候就在山里长大的,对山中情况比你们知道得多一些。事不宜迟,这就出发罢。” 谭锦瑟便不多说,黑暗里摸索着找到心儿的位置,见心儿过来拉她的手,递上一根树枝道:“咱们三个都用左手握住这根树枝,借着它连在一起,千万不可放开,这样在黑暗中就不易走散了。”陈婉婉便也摸着这树枝握住,而后由心儿打头率先弯腰进入那横向打的隧洞之中。 这隧洞只有一人宽窄,半人多高,因此三人只能排成一排弯着腰前行,好在洞底还算平坦,因此走起来倒也顺畅。约摸行了盏茶功夫,见前面心儿停住了脚,谭锦瑟便问怎么回事,听心儿答道:“这洞现在出现了两条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两边都有风吹过来,却不知走哪条好。” 谭锦瑟便道:“先走右边,右边不行再返回来走左边,这还不简单么!” 心儿想了想,立在岔路处分别向着两个方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而后道:“走左边,左边的风有落叶的味道,想来更接近地面。” 谭锦瑟不由哧地一笑:“敢情儿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那右边呢?右边的风是什么味道?” 心儿顿了一顿,方道:“腐味,腐尸味。” 陈婉婉吓得叫了一声,颤着道:“心儿你别吓我……这里怎么会有腐尸?” 心儿不由笑道:“怎么会没有,各种小动物的尸体,山里很常见的,有些野兽捕到猎物一时吃不完就先把剩下的藏起来,有的藏在树上,有的藏在洞里,因此这地下风中会夹着腐尸味儿也并不奇怪。” 陈婉婉这才胆颤心惊地哦了一声,不敢再多言语。三人加快了步子往左边岔路拐去,还没走得多远,心儿那里又停了下来。谭锦瑟有些不耐烦了,问道:“又怎么了?不赶紧找路出去,还走走停停的!” 心儿沉着声道:“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这里又出现了两条岔路,若是遇到一回也就罢了,如今又遇到一回,只怕这隧洞并不简单。”一行说一行掏出火折子来照了照,却见这洞壁虽然也是出于人为挖掘,但土的颜色明显不同于三人掉下来时的那个地洞,这里洞壁的颜色似乎更久远一些,洞的形成也有了一定的年头。 什么人会无聊到在这里不停的挖岔路呢?且左一条右一条的纵横交错,一个走不好就有可能迷路——迷路?!老天,这、这是一座地下迷宫啊!心儿一惊,忙道:“退回去!咱们原路退回去!这里走不得,越走只怕会陷得越深!” 陈婉婉忙问是怎么回事,心儿便将自己的推测说了,谭锦瑟也不敢多耽搁,由于这洞只有一人宽,三人无法整个掉头,所以只能转个身,由谭锦瑟在前带路,沿着原路折返回去。 洞内风大,心儿的火折子很快便被吹灭了,三人只好继续摸黑往回走,走了一阵心儿觉出不对来,忙忙叫了停,疑惑地道:“方才我们从那条岔路拐过来后似乎没有这么长一段路,照理说早该向右拐了呢。” 谭锦瑟也觉出有异来,心中一惊,道:“莫不是我们走过头了?如今弯着腰在这黑漆漆的洞里钻来钻去,我早就没法儿判断远近了!” 如今最是到了难做决定的时候——究竟是继续往下走,还是折返回去看看是否走得过了?就算返回去当真能找到岔路,可又怎么证明这条路就是来时的路呢?一时间陈婉婉又急得哭了起来,谭锦瑟也是烦躁不已。便听得心儿平声静气地道:“这个时候最不能慌,一慌就乱了分寸。咱们都冷静冷静,从这个地方起往回走,然后数着步数,这样就不容易走过头。” 说着又转过身去重新打头往回走,一只手沿着洞壁一路摸索过去,而后到了岔路口,便道:“从方才的地方走到这里一共是一百一十三步,记住这个数,现在往左拐,如果没错的话,左边这条路便是咱们来时的路,仍然数着步数,就算走错了,咱们再按着步数走回来就是了。” 陈婉婉同谭锦瑟齐声应了,三个人便又往左拐,一行走一行记着步子。然而走了一阵后心儿又停住了脚步,道了声:“错了,看来不是这条路,前面又是两条岔路,转身罢,回到方才的岔路口继续往前走。” 由于记住了步数,三个人这回也不慌了,只管心里数着慢慢走。因都是女孩子,脚步便轻,加上又都在心里记着步数,呼吸也都跟着放得轻了,所以这洞中其它的动静便能听得一清二楚,正慢慢走着,便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直吓得陈婉婉张口便要惊呼,幸好心儿见机得快,一把便捂在了她的嘴上。 第88章 蛇鼠一窝 三个人停下脚步,紧紧地贴住洞壁,一声也不敢吭。便听得那阵古怪的声音慢慢地向着这边过来,距三人愈来愈近,心儿只觉得自己手心儿里全是冷汗,陈婉婉更是早已僵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心儿的手上。 耳听着那声音已经近在面前,谭锦瑟再也忍不住大喝了一声:“谁?!”紧接着便听得“啊”地一声,竟是个男子的声音,显然被吓得不轻,咕嗵一下子便坐在了地上,又是另一个男声响起,带着惊疑道:“是谁?谁在那里?” 陈婉婉一听这声音喜得浑身颤抖,扒开心儿的手叫了一声:“戚公子!” “陈小姐么?”果然是戚栩的声音,虽然惊异倒也镇定,话音落时一道火光亮起,见是心儿又燃起一支火折子,循着声音看过去,见戚栩同着坐在地上的张广友就在身前。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双方几乎同时发问。 “我们不小心掉进洞里了。”又几乎同时作答。 顿了一顿,心儿笑道:“戚公子你们若是从别处掉下洞去的话,就说明我们此前的判断没错了——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宫,许是因为前些天的秋雨在山中形成了小的山洪,把这迷宫上面的土层冲得薄了,因而四处都是陷阱……” 话未说完,便见张广友惊道:“地下迷宫?!谁建的?建这个做什么?!我们不过是在那边山泉旁取水,突然那地面就陷下去个洞,把我们两人给掉了进来——这、这究竟是闹的哪一出呢?!” 戚栩蹲下身去——这洞实在太矮,他这么高的个子弯腰立着很是难受,因而只好蹲下身去说话,道:“若这里真的是座地下迷宫的话,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此地有一处秘密所在,建迷宫的用意就是保护那秘密所在不被外人入侵,而通常这样的所在不是藏宝窟就是……古墓。” 此话一出,谭锦瑟立时便明白了——谭家父子要盗的墓必然就在附近! 心儿却不管什么藏宝窟还是古墓,只向戚栩道:“有好几个人后来又去找你们来着,皆未能回去,说不定也都陷进了这地下迷宫中,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出去的路,我们掉下来的那道陷阱与这迷宫虽然相连,但显然不是出于同一年代,很可能是那些想寻宝的人在地上打出的盗洞,用以通往这地下迷宫的,所以那陷阱便是出去的捷径,我们最好尽快找回去。” 说着话的时候手中那火折子便渐渐熄了,几人不再耽搁,汇成一队一起寻找出路。戚栩与张广友身为男子自然要起到保护女孩子的作用,于是在岔路上调整了位置,戚栩打头,心儿第二,婉婉居中,谭锦瑟其后,张广友收尾,五个人排成一排摸索着继续前行。依着女孩儿们记的方向,众人沿路一点点摸回去,却发现来时的路早已混淆,来回穿梭了近一个时辰,倒似是离那路越来越远了。 眼见众人累得气喘吁吁,戚栩便提议暂时停下来休息,由于隧洞内的风越来越冷,三个女孩子都已经开始上下牙打颤了。心儿正蜷成一团瑟缩着,忽觉肩上一暖,一根胳膊正兜过来,将她轻轻一带揽入怀中,耳内听得戚栩的声音低声道:“事有轻重缓急,请恕戚某失礼。” 心儿知道他是好意,若不这么抱在一起,只怕她真的熬不过今晚去。于是轻声道:“明白,多谢戚公子。我还能撑得住,只是婉婉身子弱……”说着伸手一拉身边已经快要冻僵的陈婉婉,两人费力地在隧道里换了位置,心儿将她推进戚栩怀里,自个儿则又缩在一旁。 陈婉婉在戚栩怀里反应过来,不由羞得满脸通红——好在洞里一片漆黑,谁也看不到她,只一颗心儿砰砰砰地乱跳个不停,一时间竟希望能永远同他这么待在一起,哪怕再也出不去。 心儿同谭锦瑟在中间,虽两边都有人挡着风,但仍是冷得不住哆嗦,忽听得谭锦瑟低笑了一声,道:“你若实在受不住,就到我怀里来罢。” 心儿听了却有些不大好意思,毕竟因着明月夜的关系,她始终觉得同谭锦瑟之间似乎隔着一层什么难以亲近,再加上谭锦瑟本就不是易同人亲近的人,如今突然这么一说话,心儿倒觉得不大习惯了。还待犹豫,谭锦瑟却已然伸了胳膊过来将她搂进怀里,在耳边吹着热气,低笑道:“你身上还蛮香的,是衣服上熏的香么?” 心儿闻言愈发觉得别扭,只道了声“不是”便不再吱声,好在谭锦瑟也没有再说些让人难为情的话,隧洞内一时安静下来。 良久听得戚栩忽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方才我们无论走上哪条岔路,洞内始终都是有风吹过,有时从身后吹过来,有时从面前吹过来?” 心儿接道:“想来这是建此迷宫的人故意将风口对准了隧洞的,一为吹熄洞内人的火把,以让其陷入黑暗中,从而对远近和方向的判断失准,二也是为利用风向的不停变换来混淆洞内人的方向感和对路径的记忆。” 戚栩“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复接道:“无论风从哪个方向吹来,它总有一个源头,我看我们也不必去寻你们掉下来的那个洞了,还是循着风的方向直奔源头罢,这样大的风,想来源头的洞也不会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众人但觉有理,于是重整精神,仍由戚栩在前带路,只照准风来的方向行去。走了许久,忽听得最后面的张广友“呀”地一声,大家忙问他怎么了,听他语声中带着惊恐地道:“方才似是有什么东西从我脚面上跑过去了。” 戚栩便道:“想来是山鼠之类的东西。” 话音才落,便听得陈婉婉也惊声叫了起来,道:“确是有东西!才也从我脚边过去了!还不止一只!” 正说着,众人便都察觉出不对来,但觉脚边嗖嗖嗖地不停有东西掠过,那情形似乎不仅仅只是十几只,更像是成群结队上百只地那么冲了过来,陈婉婉吓得失声尖叫,不停地跺着脚,连谭锦瑟的头皮也开始发起麻来。 但听得心儿那厢也是带着惊地提声道:“快——我们跟着山鼠跑——有东西要来了——” “东西?!什么东西?!”张广友慌着问。 “八成是蛇蟒一类!”心儿一推前面的陈婉婉,陈婉婉便也下意识地去推最前面的戚栩,戚栩顾不得多问,连忙迈开步子跟着脚下山鼠奔逃的方向小跑起来,众人便在身后跟着跑,听得心儿又道:“都抓住前面人的衣襟防止跑散!”众人便依言抓住,排成一队弯着腰在这隧洞里一路小跑。 “蛇蟒一类?你能确定么?当真么?”张广友最为慌张,因他处在最后的位置,倘若真有蛇蟒赶上来,他就是第一个遭秧之人,因而边使劲推着前面的谭锦瑟边追问心儿。 “蛇是鼠的天敌,这么多的山鼠成群逃亡,想来那蛇也不会小。”心儿扶了把险些被张广友推倒的谭锦瑟,心中带了些气——这男人还真是没什么种,因而冷声道:“莫再说话了,保存体力罢!” 五个人便闷着声跟随着鼠群不停地跑,然而在这黑暗的地下人是比不过动物的,没过多久鼠群便跑了个无影无踪,戚栩不得不在一条岔路上停了下来,微喘着道:“如今却要往哪一条路跑呢?” “下风处,”心儿喘着接道,“我们往下风处跑,蛇在上风处便闻不到我们的气味了!” 于是众人便又朝着下风处的岔路跑,直到陈婉婉累得再也跑不动,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戚栩回身将她扶起来,听她急喘着道:“我……我不行了……跑不动了……你们别管我了……” “傻话,”戚栩在耳边沉着声道,“我们五个人遇上了便要五个人一起出去,哪一个也不能留下!”陈婉婉的手被他握住,绝望中带了些甜蜜,心道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是值了。 却听得谭锦瑟“咦”了一声,道:“张广友呢?张广友!”心儿一惊,忙问怎么回事,谭锦瑟顿了一顿方沉了声道:“张广友跑丢了。” “他没抓着你的衣襟?”心儿心中也是一沉。 “他吓破了胆,总是不停地推我,我便给了他一脚,许就是那个时候他松开了我的衣襟。”谭锦瑟冷冷地道。 其余三人一阵沉默,听得戚栩道:“我们沿路回去找找他。” “你疯了么?万一那蛇追上来呢?”谭锦瑟提声道。 “我们五个人既然遇上了,就要五个人一起出去。”接话的是陈婉婉,语气中带着果决。 “嗬?你又不怕了?”谭锦瑟讥嘲地道,“你们有种,你们回去找他,我没种,我要继续往前走。”——她家里还有个相依为命的母亲要她供养,她当然不能为了别人去送死! “心儿,你说呢?”陈婉婉一拉心儿。 心儿暗自叹了口气,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回去找他。” “不行!”戚栩同陈婉婉异口同声地道,两个人又同时顿了顿,戚栩才复道:“要去就一起去,我们本就少了一人,其他人断不能再分散了。” “我已经说了,我是不会返回去的。”谭锦瑟淡淡插口。 心儿便道:“我比你们都多些在山中的经验,还是我一个人去罢,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好了,我记着步数,不会走散的。” “你多的只是山中经验,地下迷宫的经验难道也有过么?”陈婉婉不依,紧紧抓着心儿的手,“要去就一起去,谭小姐若不愿回头,就一个人在这里等我们好了。” “抱歉,我不会等,我可不想被那蛇追上。”谭锦瑟毫不留情地道。 “你——你怎么这么冷血?!”陈婉婉急了。 “什么叫冷血?难道我为了活命就是冷血?我不去为了别人把命赔上就是冷血?”谭锦瑟冷笑,“我自认没有救得了他人的能力,我只求自保——这就是冷血?!” 陈婉婉一时语塞,原地喘着说不出话来。 心儿暗中拉了陈婉婉一把,道:“就这样罢,谭小姐若不愿留下就只管前行,戚公子同婉婉等在这里,我往回走。但请谭小姐每拐一条岔道时留下一个记号给我们,我们也好从后面追上你。” “记号?怎么留?”谭锦瑟问。 “在你选择拐的岔路口洞壁根处用小石子堆成一堆,我们摸到就知道你拐上了哪条路。”心儿道。 谭锦瑟笑了一声,道:“这法子你怎么早没想起来?早想起来咱们也就不至于迷路了。” 陈婉婉不由恼了,道:“法子不是说想就能想起来的!你倒是也想一个我们看看?!” 谭锦瑟也不同她争,只道了声:“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保重。”说着便听得脚步声往前边去了。 心儿摇了摇头,她并不想放谭锦瑟一个人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要怎么同明月夜交待呢?!然而也不能不管那个目前尚生死不明的张广友,只得选择其一了。 第89章 古墓巨蟒 便听陈婉婉道:“心儿,反正谭锦瑟也走了,我们三个还是一起回去找罢,确实不宜再分散了。” 心儿答应了,三个人便回过头去找,一路走一路用刚才心儿想的法子做记号,没走多远却又停下来为难住了,原来方才跑来过时并没有注意两旁,直管一路直奔,如今再一看两边却是有许多条岔路,也不知道张广友究竟是跑上了哪一条,放声喊了一阵也不见回应。 “这下怎么是好?”陈婉婉问。 “嘘……”心儿轻道,将耳朵贴在洞壁上倾听,猛地道:“有声音!我听见张广友的叫声,但是很小,闷闷的,不大真切。”于是一边贴着洞壁听一边循着声走,终于张广友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三个人便连忙高声叫他名字。 “快……来……救……我……”张广友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听上去竟似发自洞壁之中。 “你在哪儿?!敲敲洞壁!”戚栩高声道。 “敲……快……我……蛇……”张广友的话传过来也只能听清这么几个字。 心儿划亮了最后一只火折子,将手中树枝点起来,就着火光四下里一找,却发现不远处洞壁上竟有个小洞,宽窄仅能容一个较瘦的人爬着进去。连忙过去俯下身冲着洞里叫道:“张公子——你在里面么?” “在——我在——快来救我……”张广友的声音果然大了些,显然人就在这洞中无疑。 心儿便向戚栩和陈婉婉道:“你们在这儿等我罢,我最瘦,进这洞去还方便些,我去把张公子带出来。” 戚栩一把将她拉住,道:“不妥,在这里听张广友的声音仍然不清晰,说明这洞不是直洞,里面不定绕了几个弯子又隔了几个洞,你一个人进去太过危险,还是三个人一起去罢。” 事不宜迟,心儿也不多说,便率先打头钻进洞去,婉婉其次,戚栩断后。这洞不比隧洞,人在里面只能靠身体蠕动着前行,不多时便累得三人直喘,心儿手里举着树枝在前探路,却见这条洞居然也是人为挖出来的,不由更觉奇怪。 好容易到了尽头,一阵较猛的风吹过,心儿手上树枝便一下子灭了,只得摸黑从洞里钻出去,四下探手摸了一摸,却见是个较为宽敞的洞,身体也能完全直立起来,回身将陈婉婉和戚栩拉出来,又提声叫那张广友。循着张广友的叫声摸过去,声音越来越大,拐过几个弯后终于那声音就在面前:“救命!快救我啊!有蛇——有蛇——” “我们来了,广友,你还好罢?”戚栩问道,黑暗里双方谁也看不见谁。 “我——我擦伤了……”张广友声音中带着哭腔,“方才被蛇缠住了腿,硬是从那小洞里拖了进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次准完了呢……” “蛇呢?”心儿问他。 “不、不知道……它原本都已将我整个身子缠住了,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松了开,而后就、就走了……”张广友不住地后怕,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婉婉吓得全身发僵,忍不住去拉心儿的手,谁知黑暗里根本看不见人,一把拉在了戚栩的手上,正觉出不对,却被戚栩反手握住,微凉的大手里满是安慰和鼓励,便也鼓起勇气收拢十指将他握住,一瞬间什么也不怕了。 心儿的声音响在一旁,道:“张公子可还能走?我们需趁那蛇尚未回来立刻沿原路出去。” “我……”张广友早就吓得腿软,此时此刻说什么也站不起来了。 心儿便循着声蹲下去找他,伸手时却摸着圆圆硬硬的一样东西,不由细细摸索,猛地收回手来吃了一惊——竟是一颗人的骷髅头!于是问道:“谁还有火折子?我先看看张公子的伤。” “我有。”戚栩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划亮,一时洞内情形映入眼中,几人不由齐齐惊在了当场。 但见几人此时正身处于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之中,室内遍布着厚厚的蛛网,满地是各种兽类的尸骨——当然,那颗人头骨早被心儿悄悄丢到了一边去,免得陈婉婉看见了吓着。 张广友就在地上坐着,果然身上衣服都划得破了,头发也乱作一团,看上去十分狼狈,就在他的身后,是一扇一人半高的刻有古怪纹饰的大门,大门两侧各有一盏落地灯座。 戚栩走上前去看了看,见灯台内居然还有灯油,便用火折子将灯点燃,如此一来洞内便更亮了许多,几人这才仔细看向这扇紧闭的怪门,上面落了厚厚的尘土,戚栩用手拂去一些,在上面摸了一摸,道:“似乎是青铜铸的……难道果然如我们所猜测的那般,这里不是藏宝窟就是座古墓?” 张广友不好再当着两个女孩子的面在地上坐着,强撑着站起来,腿还不住地哆嗦,也朝这青铜门看了看,道:“这门能通向外面么?咱们是走这门还是从那洞里钻出去?” “还是走原路罢,这门里不定有着什么古怪。”陈婉婉道。 “来不及了——”心儿鼻头一皱,“我闻到一股腥臭味……从来时的洞口飘进来的,想是那蛇回来了!” “这——怎么办?!”张广友腿一软差点又坐回地上。 “唯今之计只好先开了这铜门进去躲躲!”戚栩沉喝着,伸手便去推那铜门,然而这门关得死死,一推之下竟分毫未动。 “难道这门是机关控制的?”心儿到底了解一些这方面的门道,不由急声问。 “且让我想想……”戚栩皱起眉来盯着那门上花纹细看。 然而危险却不等人,那腥臭味已是越来越浓,连陈婉婉也都闻到了,不由吓得脸色发白,却又怕扰了戚栩沉思,只好死死咬着嘴唇不发一声。张广友却沉不住气了,急道:“你还在想什么——那蛇马上就回来了——回来了——” 话音方落,便听得一阵“嘶嘶”声大作,但见众人来时的洞口豁然钻出个脸盆大的蛇头来!陈婉婉同张广友两个齐齐一声尖叫,直吓得不管不顾地就去推那青铜门,戚栩也顾不得再细琢磨,同心儿两个也一起用力,果然是人多力大,这门居然硬是被推开了一道缝,张广友率先从那缝里侧身挤了进去,戚栩便一推陈婉婉,让她第二个进去,紧接着又去拉心儿,却见那条巨蛇已然游至面前,心儿抄起手中只烧剩半截的树枝将门边灯台打掉,灯油洒在地上火焰突然高涨,把那蛇唬得向后退了几尺,就趁着这个功夫,心儿同戚栩连忙闪身挤进门中,但若想从里面将门关上却是来不及了,那蛇正拼命地想把头伸进这门缝中,好在门缝较窄,那蛇太大,一时半刻也挤不进来,几人这才惊魂未定地相互对望了一眼。 稍稍镇定下来,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向四周打量,却见正身处一条石砌的甬路之中,三人宽二人高,墙壁上是一溜黄铜灯座,一直通到黑黑的看不见的尽头。 眼见那巨蛇已将门缝又挤宽了两分,几人不敢多做犹豫,撒腿便向着甬路的另一端跑去,没跑多久便闻着那股腥臭味由身后涌了过来,想是那蛇已挤入门内追至身后,直吓得陈婉婉同张广友一行跑一行尖叫,慌乱中张广友推倒了陈婉婉,陈婉婉痛呼一声跌爬在地上。 心儿听见声音连忙转回身去拉陈婉婉,还未等她爬起身来,便听得“嘶嘶”的蛇吐信声就在耳边!饶是心儿平日冷静镇定此刻也慌了心神,不由得“呀”地一声尖叫摔坐在地。戚栩黑暗里连声问着发生了何事,陈婉婉带着哭腔道:“戚公子——你快跑——蛇就在这儿——别管了——快跑——” 心儿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觉一条湿滑冰冷的蛇身悄无声息地卷上了自己的双腿,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上身卷过来,心儿知道,一旦这蛇将自己整个卷住,它便会越缠越紧直到自己胸骨尽折窒息而死,可如今就算挣扎也无济于事,这蛇实在太大太粗,心儿的力气压根儿抗不过它。 心儿有些绝望了,不成想自己这条小命居然会送在这里。她很是难过,不是难过自己即将死去,而是难过明月夜找不到自己会急成什么样子,他也许会发了疯的一天一天这么找下去,一辈子就这么发着疯,这么发着疯的找。而如果他当真找到了她的尸体,那也许就真的要疯了……他是天底下最疼她、最爱她的人,她不敢想像他会怎样去过后半生……她很后悔,后悔那天明月夜出门前没有对他说……说她是真的吃醋了,看到他把大半的心都放在谭锦瑟身上,她……她真的如他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明月夜一直想要听她这么说,以证明她永远是需要他的,可她却偏偏就是这么讨厌,就是不肯实话告诉他,就是不肯让他为此开心得意……她真是后悔死了! 心儿没有挣扎,因为越挣扎这巨蛇就会缠得越紧,此时此刻蛇身已经缠上了她的胸口,旁边的陈婉婉被硬是赶过来的戚栩拉了起来,黑暗里他们看不见心儿的情形,心儿便强撑着道了声:“你们快走……婉婉,若能出去……请告诉家兄……要好好……好好……”说着已是呼吸困难,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陈婉婉哭着叫她,却被戚栩连拉带抱地往远处跑去——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逞匹夫之勇,能救出一个是一个,戚栩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他扯着哭到腿软的陈婉婉拼命往前跑,突见甬路尽头处的岔路上出现了一片微弱的火光,火光越来越亮,已经快要跑到那里的张广友连忙叫道:“救命——救——”“命”字尚未出口,便见一只蒲扇大的巨手从拐弯处伸出来,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将他拎在了半空。紧接着转出个人来,硕大的壮如熊般的块头,瞪着眼睛往甬路这边望过来。 戚栩也顾不得此人究竟是敌是友,亦提声叫道:“救人——快救人——” 却见大块头的身后又走出十几个手执火把的人来,其中一个竟是那“叶月明”,戚栩一眼看见他更是放声喊道:“叶兄——快请这几位前去救人——岳姑娘她——”不等他将话喊完,便觉眼前一花,再看时竟已不见了叶月明的身影,便疑心自己方才是眼花认错了人,只得继续向那几人呼救。 明月夜一听见“岳姑娘”三字心中便猛地一沉,当下想也不想地冲着戚栩和陈婉婉跑过来的方向疾射出去,正看见甬路上一条硕大的巨蟒在那里缠着一个人,周身上下只剩了一张苍白的小脸露在外面,不是心儿还能是谁?! 当下急怒攻心,一掌拍向那蛇,便见一片血雾四起,碎肉横飞,一条十数米长、水桶粗的巨蛇便在这一掌之下化为了肉沫。 心儿已是一动不动不知生死,明月夜顾不得自己心痛如绞俯下头去攫住那紧抿的嘴儿启开牙关往腔里吹气,一手轻揉心儿胸腹替她顺气,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便听得心儿咳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90章 好久不见 明月夜将心儿紧紧搂住,方才险些失去她令他一阵的后怕,早顾不得身后赶过来的谭正渊等人,直到铁雄粗着嗓门问起张广友等人为何会在此处时,明月夜才想起心儿这丫头不知为的什么居然也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张广友早吓得字不成句,便由戚栩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问谭正渊等人为何会在此——他当然是认识谭老爷的,所以才更觉得奇怪。 谭正渊眸子闪了一闪,同自己儿子谭华年对了个眼神:这几人既然发现了他们,那便留不得了——这种事情若传了出去是要被抄家的,因此宁可废掉几条人命也要保住自己才行。 正想着要不要立刻动手,便见那厢“叶月明”扶着一个浑身鲜血的女孩子站起身来——血是蛇血,两人都被溅了满身。听“叶月明”笑着向戚栩道:“咱们经历差不多——我们几个原是上山来打猎的,一不小心也掉进了这洞里,既然遇上了,我就先把你们送上去罢,剩下的人继续留下来找你们的同伴,可好?” 一句话既保住了戚栩等人的性命又给谭正渊这伙人找了继续留下的借口,因而谭正渊便收了杀气,笑道:“月明说得很是,我们出来打猎,手里都带着家伙儿,不怕这洞里再冒出什么蛇啊蟒的来,不妨就留下来把其他走失的人一并找回。你们跑了半个晚上早没了体力,还是尽快回到地面上去休息罢。只是……若要回到地面只怕也不容易,我们原也正在找上去的路呢。”谭正渊这话是在暗示明月夜莫要带着这几个人走自己等人下来的那条路,因自己这伙人是由许半仙算准了古墓的位置后直接打盗洞下来的,洞口还留着负责接应的人,若走这条路上去只怕就会泄露此行目的,所以他的意思是让明月夜带着戚栩这几个人从他们所说的迷宫那条路回到地面上去。 明月夜明白谭正渊的意思,因而点头道:“无妨,多给我们几根火把就是,大不了把迷宫所有的路都走上一遍——这迷宫再大能大到哪儿去?不信一晚上还走不出它!”于是要了几根火把递给张广友和戚栩一人一支,剩余的由张广友抱着。 张广友一听可以脱离此处,忙忙地连声道谢,戚栩虽然心中存疑,然而此情此景也顾不得多想,便将早已吓软了的陈婉婉背在背上,向着谭正渊一拱手,道:“如此就有劳谭老爷了。” 明月夜也把心儿背起,忽地向谭正渊一笑,道:“还得向谭老爷您借个人。”说着用嘴冲着混在人堆儿里的沈碧唐努了一努,谭正渊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沈碧唐精通各类阵法机关,带着他去是为了顺利走出迷宫的,因而便点头同意了。 同谭正渊打过招呼,明月夜叫上沈碧唐,便带着戚栩和张广友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走去,见几人走远,谭华年方道:“爹,我们是在这里等叶公子和沈公子呢还是继续去找墓室?” 谭正渊可不想耽误时间,因而道:“方才看叶公子的身手竟是位高人,想来他回来后必然能很快找到我们,所以我看不必等他,还是继续罢。”几人不复多说,继续沿着甬路去找那墓室的所在。 明月夜走了一阵,忽然停住步子,将心儿放下来,而后脱去自己外面袍子把她严严裹住,这才重新背上背去,大步走在前面开路。心儿还有些虚弱,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只用胳膊将他搂得紧紧。 明月夜一阵心疼,偏了头用内力将声音送入心儿耳中:“感觉还好么?哪里还难受?” 心儿将额头抵在明月夜的肩上,只轻轻动着嘴唇道:“哪里也不难受,只是又让哥哥担心了。” “你也知道啊小坏蛋,”明月夜轻笑,“看这次回去怎么收拾你!” “对了!哥——”心儿身上一僵,“谭小姐也掉下来了——她也在这迷宫里!” 明月夜身形一顿:“她人呢?怎么没同你们在一起?” 心儿咬了咬唇,道:“对不起,哥,我没能留住她,她自己找出路去了。” 明月夜没有说话,只管继续大步往前走,心儿愈发觉得内疚,直觉明月夜是生气了,忍不住狠狠地攥住自己的手指,一声不吭。走在明月夜身后的沈碧唐并没有认出心儿来——他看见心儿时她已经被溅了满脸满身的蛇血,只道是明月夜勾搭上的哪个小姑娘,目光便在人家小屁股上转了几转。明月夜忽然间好似有所察觉般地停下了步子,扭过头来向着沈碧唐道:“你躲在后面做什么,滚前边儿去带路!” 沈碧唐白他一眼,心道老子非把你个龟儿子的带到死胡同里去不可,绕死你个小样的!当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从小时候跟着老爷子学武时起他就从来没打赢过明月夜,当然,后来自他迷上了机关什么的一类玩意儿后,明月夜也没少从他这里吃到苦头。 很快从那扇青铜门里出来,戚栩便一指几人来时爬的那条隧洞,道:“从这里出去便是迷宫了。” 明月夜瞅了一眼那洞,同沈碧唐对了个眼神儿:这是盗洞,显然在他们这些人来之前就已经有盗墓贼光临过此墓了。 这洞很小,女孩子们爬进爬出还好说些,戚栩这种清瘦的和张广友那种矮小的爬起来就略显费力了,而明月夜和沈碧唐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恐怕爬出去也要划破一层皮,虽说可以用缩骨功,但心儿恐怕一时半刻还不能走动,总不能这么着把她从洞里拖出去,所以大家决定先在这石室里暂歇一歇,等吓坏了的陈婉婉和心儿缓过劲儿来再往外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碧唐天生一把懒骨头,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也要坐下来待着,四下里一张望,看见了地上那堆兽骨,便走过去扒拉了两个不知是牛还是马的头骨出来摆在地上,而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免得直接坐在地上太凉。 张广友虽然急着逃出去,但是见大家都不急不慌的样子,也只好一声不吱地蹲在旁边,戚栩则将陈婉婉放下来,脱了自己的外衫替早已冻僵的她裹上,而后就这么将她揽在怀里,靠着石室的墙壁休息。 明月夜盘腿儿坐到地上,把心儿小心翼翼地放于腿上,双臂将她牢牢拥在怀里,一只大掌抵住心儿后心,运起功来输送热流,不多时心儿那张苍白的小脸儿便恢复了红润,轻轻动了动唇道:“放我下来罢,被他们看见要起疑的。” 明月夜嘴一咧,笑着用内力道:“若有人起疑,我就说我看上你了,回去就娶你,看他们还说什么。” 心儿笑了一声,将头埋进他怀里,刚才她真是要吓死了,不是怕被蛇弄死,而是怕就这么永远地离开了明月夜。明月夜也用力地抱了抱她,伸手到背后去拢她一团糟的头发。 沈碧唐坐在那里觑眼儿瞟着明月夜和他怀里的那个小姑娘,他是非到万不得已连功都懒得运的人,因此也未听清前面心儿低声同明月夜说的那些话,只觉得明月夜这家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个女孩子搂搂抱抱实在让人讨厌得很,于是故意咳了一声,道:“歇够了没有?再不走天就亮了。” “还未到三更呢,哪儿就天亮了!”明月夜瞪他。 心儿听见沈碧唐的声音,从明月夜怀里抬起头来望过去,正对上沈碧唐瞪过来的一双天生犯困的眸子,因她脸上的蛇血早就在明月夜怀里蹭去了七八分,因而这一照面之下沈碧唐立即就认出了她,顿时张口结舌地呆在了当场。 心儿也认出他来,小嘴儿一张就想开口叫他,然而想起此时旁边还有别的人在,不宜显露两人早就相识来,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沈碧唐最喜欢心儿叫他“沈大哥”,从小叫到大,他永远也听不腻。那可爱的小嘴儿将这三个字叫得直如一道清泉流进人的心里头去,带着甜味儿,香味儿,令人甘愿溺死其中再难回魂。他曾无数次的在心里模仿着心儿叫他的样子和声音,有时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甚至喃喃地念出来:沈大哥,沈大哥,沈大哥…… 沈碧唐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见过心儿了,天知道他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日思夜想,“沈大哥”三个字几乎已经要被他自个儿念得渗进骨血里面去,可怎么念都不如亲耳听见心儿叫他更能让他欲死欲仙。 他等这一声等得太久了,所以此刻当心儿的眼睛望见他、小嘴儿微张马上就要吐出那三个他朝思暮想的字来时,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抻起耳朵想要听个一清二楚了,他在心里焦急且渴望地念着:沈大哥、沈大哥、沈大哥,心儿要叫了,要叫我沈大哥了,沈大哥、沈大哥…… 然而心儿的嘴张了张又闭上了,沈碧唐就仿佛一个正在冲刺向前跑的人突然发现前面就是悬崖一般没能刹住脚,脱口便冲着心儿叫了一声:“沈大哥!” 心儿和明月夜都愣了一愣,紧接着明月夜就笑喷了,要不是怀里还抱着心儿,他只怕早就笑得躺在了地上。沈碧唐一阵尴尬,直恨不得立刻就从那盗洞里化为一蛇滋溜滋溜地窜了,如今在心儿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人,他全身都僵了,只是虽然觉得丢人,那双眼睛却舍不得从心儿脸上移开,只管望着她,尽管那小脸儿上还沾着血迹,可仍能看出来这小丫头两年未见是越长越漂亮了,心里不由一阵痒。 心儿抿了抿嘴儿,冲着他一笑,而后轻动嘴唇说了句什么,沈碧唐这才想起运功细听来,便听见那一直未变的轻轻甜甜润润的声音道:“沈大哥,好久未见,一直可好?” “好、好,心、心儿……”沈碧唐激动得眼角泛起一朵小泪花,正要用手去揩,忽然想起自己此时这副样子——老天!自己已经十几天没刮胡子了,头发——头发也没洗!该死——这裤子——这裤子的裆还破了——好罢,这一点可以略过,心儿反正看不到。那个……糟了糟了!今儿起得太早,没有洗脸,外袍也是穿了半个多月的——老天!这副样子怎么能见心儿呢! 沈碧唐一时坐立不安,他甚至开始将目光望在石室角落里那些兽骨上面,想要从里面挑一片尖薄的碎骨先刮刮自己的胡子。然而当目光望过去时,他忽地发现有些东西不大对劲儿,于是起身走过去,在那堆兽骨里面扒拉,半晌黑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望向仍在那里笑得止不住的明月夜,道:“咱们快走,此处不宜久留!” “怎、怎么了?!”张广友率先跳了起来,慌张不已地追问。 “你看这是什么?”沈碧唐指着地上给他看。 张广友看了几眼,惊呼:“蛇、蛇皮!” “是蛇蜕,”戚栩也看过去,“这大约是方才那条巨蛇身上脱落下的。” 沈碧唐一点头:“的确是那一条脱落的,然而你们再看这边——”说着又向旁边一指,却见那些兽骨上盖着一摊更大的蛇蜕! 这下连戚栩也险些惊呼出声,望向沈碧唐道:“你的意思是——这地下还有一条比方才那蛇更粗更长的巨蛇?” 第91章 巨蟒食人 “显然如此,”沈碧唐偷偷瞟了那厢也正捂着小嘴儿吃惊的心儿一眼,“这地下通道纵横,常年无人造访,想是那两条巨蛇便将此处当成了巢穴,方才死了一条,另一条还不知在何处,我看我们最好现在就动身离开。” 明月夜闻言起身,还要将心儿背在背上,心儿便将手一摇:“我好了,可以走了,怎么也得先钻过那条窄洞才行。” 张广友早等不得了,率先冲向来时被蛇拖进来的那条盗洞,才爬到一半突地惊恐万状地又往回退,口中凄厉地叫道:“退——快退回去——蛇——全是蛇——” 跟在他身后的是沈碧唐,闻言一把扯住他的脚腕子硬是从洞里将他拖了出来,也幸好快了一步,张广友的头才从洞口退出来,一条墨绿色的小蛇便飞身跟着弹出,直冲着张广友的喉头咬过来,被沈碧唐眼疾手快探出两指正好捏住七寸,随手向墙上一抛,那小蛇便被摔了个稀烂。 但闻那盗洞中一阵嘶嘶声响,竟似有不下数百条的蛇正从洞中涌过来,明月夜当机立断道了一声:“退回青铜门后面去!”随即将心儿背到背上,一手扯住早吓软在地的张广友往门内拖,向沈碧唐道:“老沈你断后!” 龟儿子的!沈碧唐暗骂一声,凭啥每次都是老子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心里腹诽着,手上却不敢怠慢,向着洞口连拍几掌,掌风过处几条冲在最前面的小蛇便化为了肉泥。 当沈碧唐最后一个冲进青铜门后,明月夜飞快地将门关住,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沈碧唐偷瞟了眼明月夜背上的心儿,向明月夜道:“这下走不成迷宫那条路了,另寻出路还是怎么着?” 明月夜便以内力传声向他道:“走咱们下来的那条路,不管谭老头,先把心儿安全送上去再说!”口中则假意道:“还是另寻出路罢,说不定还能找回咱们掉下来的那个洞。” 几人重整精神,沈碧唐仍旧在前带路,沿着这地下甬路往前走,还未走出多远,忽地听到什么声音,便内力传声给明月夜道:“听见动静了么?好像是谭老头他们。” “听到了,似乎还夹着呼喊声,”明月夜侧耳听了听,“只怕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有人向着这边跑过来了。” “等等看还是继续走咱们的?”沈碧唐问。 “继续走。”明月夜根本没犹豫,先将心儿安全送回地面才是首要的,其它的一律次之。 沈碧唐也不多说,仍旧在前引路,然而耳中听得那阵脚步声却已是向着这边越跑越近,直到又过片刻连戚栩和张广友也听到了声音,张广友慌张道:“有人向着这边过来了!是、是不是谭老爷他们?” “快走!”明月夜低喝了一声,因他已经听见远远地有人在惨叫,不管发生了什么总归不会是好事。张广友吓得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奔,一头撞在走在最前面的沈碧唐的屁股上,沈碧唐跳了一下,拎起张广友的脖领直接丢到肩膀上扛起来,迈开大步便往前走。 由于戚栩不会功夫,身上又背着陈婉婉,所以明月夜同沈碧唐也不好使出功夫飞奔,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那阵脚步声已经跑至身后,明月夜停下脚回头望去,见谭正渊父子同那个瘦小精干的马三正慌里慌张地飞奔过来,身后还带着几个面无人色的手下。 “怎么了?”明月夜问。 “蛇——”谭正渊一阵喘,“巨蛇——好大的一条!” “铁雄和许半仙呢?”明月夜向后张望了张望,见陆续又有几个人狂奔过来,却不见铁雄和许半仙的身影。 “铁——铁壮士他……”谭正渊摇着头,“被那蛇卷住……只怕凶多吉少了……普通兵器根本伤不了那蛇,我等招架不住,只好先退回来,许半仙不会功夫,半路上跑丢了……” “先上去再说。”明月夜道。 谭正渊如今也不敢硬撑,那蛇简直太可怕了,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骇得不轻,只好先回到地面上去再做打算。众人于是汇成一队,加快了步子往来时的路走,行出一段去后,明月夜叫住了最前面的沈碧唐。 “那蛇追来了,我去看看。”明月夜向谭正渊道,而后将心儿放下地,内力传声给沈碧唐:“替我保护好心儿,我去把那长虫结果了,否则它迟早会追上来,带着这帮人实在累赘!” 沈碧唐一听这话腿都软了——不是吓的,却是激动的——心儿!心儿!终于可以接近她了!天,他好紧张。 明月夜看了他一眼,道:“别借机欺负心儿,让我知道有你好看!” “行了行了,我能跟你似的?快滚。”沈碧唐忍不住咧着嘴笑。 有人去送死起码可以阻一阻那蛇的来势,谭正渊这么想着,假意提醒了明月夜几句要小心的话,他甚至已经打算好了,如果那蛇当真追上来,就把戚栩陈婉婉他们推过去挡住,好给自己父子俩争取脱困的时间。 明月夜才懒得管谭正渊此刻想的什么,悄悄握了下心儿的小手,身子一晃便失去了踪影。沈碧唐望着心儿,嘴唇一阵发干,嗓子也莫名其妙地哑了,两年未见,真是恍如隔世啊! 心儿见他要说话,便睁大眼睛望住他,见他一遍又一遍地舔着嘴唇,那话就好像噎在了喉咙里,直到谭正渊等人已经开始继续往前跑了,他才终于低声道了一句:“心、心儿,你、饿不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心儿怔了一怔,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就冒出这么一句不搭边儿的话来,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饿不饿呢?就算是饿了,这地方又哪有吃的?才要开口,却听得沈碧唐背上的张广友说话了:“那个……这位大哥,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沈碧唐心里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张广友还是在骂他自己,遂也不好再多话,冲着心儿一点头,示意她走在前面,他则背着张广友走在最后。 明月夜循着那巨蛇发出的声音一路飞掠过去,却见这地下甬道也是修得四通八达,转了七八个弯后才看见那蛇水缸粗的身躯正横亘在岔路上,当下想也不想地劈出一掌正打在蛇身上,见那蛇一阵翻滚,直把甬路两壁撞的碎石乱掉。 明月夜暗道了声“好家伙!”——中了他带着八成功力的一掌还能翻动身子,这畜牲还当真要修成精了!才要再补上十成力直接送这蛇去见阎王,却见这蛇将头突地探了过来,足有水瓮大小,蛇口张开,红信利牙在浓重的腥臭味中可怖异常,明月夜被熏得向后疾退了七八步,好笑地道:“兄弟,你这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了?积食太久对肠胃可不好呢。” 仿佛在应和明月夜的话一般,这蛇腹中忽地发出一声“咕碌碌”地响动,紧接着就从它那血盆大口里吐出一团物事来,明月夜定睛一看,脱口骂了一声——却原来那被吐出来的是粘粘糊糊已经被腐蚀得烂掉的一颗人头!想是方才明月夜那一掌打得蛇腹中翻涌,因而把这未及消化的人头给吐了出来。 便见这蛇上身向后弓起,分明摆出了要发动进攻的架势,明月夜不敢怠慢,运起十成功力拍掌向那蛇头轰出,但闻一声巨响,蛇头被掌风扫得狠狠撞在甬道的墙壁上,壁上顿时多了盆大的一个坑,饶是如此那蛇头仍然未如明月夜预料般被轰烂,只软软地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明月夜才欲再补上一掌让这蛇死个彻底,就听得角落里一个声音虚弱地道:“叶……叶小哥……”循声找去,见岔路的另一边许半仙正瑟缩在角落里吓得面无人色,便闪身至面前低下身去看他,道:“许先生没伤到罢?” “还、还好……”许半仙扶着墙壁想要站起来,无奈腿早吓得软了,挣扎了半天又坐回地上,明月夜便将他背起来,开着玩笑道:“幸好回来了——不知先生今日出门前可替自己卜了一卦?卦象是否预示着今儿个要得遇贵人呢?” 许半仙苦笑一声,道:“敝人学艺不精,算得了别人算不了自己,让小哥见笑了。” “哦?那想必谭老爷这次出行前也请先生算过了罢?”明月夜背着许半仙沿来路返回,去追沈碧唐他们,“是吉是凶?我们能否有收获?” “算是算过了,只不过卦象十分不明,敝人也看不出太确定的东西来……”许半仙摇着头。 明月夜也不过随口一问,他才不信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因而岔开话道:“方才那蛇怎么没伤到先生?照理我去的也有些晚了,那蛇可是一口便能吞掉一个人的。” “幸好我身上带着些雄黄,虽然不多,倒也让那蛇犹豫了一阵,这才得以保命。”许半仙说着又有些后怕。 几句话的功夫明月夜已经快要追上沈碧唐等人了,忽听得前面一阵骚乱,脚步声突然向着自己这边折返回来,不由一惊,运足功力冲上前去,见满脸鲜血的沈碧唐正将心儿背在背上,一手拉着同样背着陈婉婉的戚栩,一手扯着张广友,磕磕碰碰地向着这边跑过来,不由沉声喝问道:“出什么事了?” “它姥姥的!那群蛇从别的通道追过来了!快退!去路全堵住了!”沈碧唐随手一丢,把张广友扔给明月夜——这小子已经吓破了胆,连跑都不会跑了,一路都是被他拖着过来的,带着他简直就是累赘,索性丢给明月夜去处理。 明月夜将张广友挟在腋下,向沈碧唐身后看了看,见心儿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道:“其他人呢?谭正渊呢?” “蛇一来就全跑散了!”沈碧唐从怀里掏出个罗盘,迅速拨弄了一阵,而后一指左边岔路,“走这边!” 明月夜便让他先行,自己带着许半仙和张广友断后,边跑边问道:“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和谁打架了?” “没。”沈碧唐一听提到自个儿脸上的血,一股热流便又从鼻孔里涌了出来——方才一发现蛇群逼近,他就当机立断地把背上的张广友扔在了地上,转而去背心儿——天知道那软软的小身体才一伏上他的后背时那感觉有多销魂,还未等他仔细体味陶醉,那不争气的鼻血就奔腾咆哮着喷出了鼻孔。 心儿因趴在他背上,所以并不知道他流了一脸的鼻血,如今听明月夜这么问他,忙探了头去瞧,见那血仍源源不断地由鼻孔中流出来,不由得“呀”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帕子便伸手过去要替他揩,沈碧唐的一颗心连带着整个人立时便飘了起来,直恨不得这条路永远也没有尽头,恨不得自己这血永远也流不完…… “老沈!”明月夜一声叫将沈碧唐眼看就要飞上天去的心硬生生按回了腔子,“你怎么带路的?!”边说边指着前面瞪着他。 第92章 患难真情 沈碧唐忙收了心神定睛一看,却见前面不远处分明是个死胡同!不由一阵尴尬……方才只顾沉溺于心儿的温柔呵护之中了,不知不觉的居然带错了路,连忙停下脚来重新掏出怀里罗盘摆弄,这当口明月夜走到跟前,硬是把心儿从他背上抱了下来,又把许半仙放在他背上,自个儿背起心儿,用内力骂道:“白痴东西,路都带错!赶快着!” 沈碧唐被明月夜抢走心儿,心里早把明月夜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同他争,只好闷闷地调好了方向,继续在前带领众人飞奔。拐了七八道弯后,在前开路的沈碧唐突然停下了步子,挠了挠那头乱发,骂了一声:“他娘的!这破洞还真不是普通的破!跑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可不是么!横亘在前方的正是那扇青铜门啊! 明月夜从后面走上去一脚踹在沈碧唐的屁股上:“你那罗盘干什么使的!?东南西北都指不对?!” 沈碧唐顾不上还嘴,忙忙地掏出自个儿罗盘来一阵摆弄,嘀咕着道:“怪了……这罗盘从未出过问题啊……” 明月夜侧耳听了听,道:“来不及了,有蛇往这边追过来了,甭弄你那破玩意儿了!随便找条路先把蛇群甩开再说!” “等等,你不觉得这扇青铜门有点古怪么?”沈碧唐几步过去在那门上摸了一阵,突地一掌拍在上面,震飞了大片的铜屑,露出黑乎乎的芯儿来,仔细看了两眼,气得“呸”了一声,“姥姥的!这门里包着的是磁石!难怪我的罗盘不起作用!造这门的龟孙子就是故意把人往这地方引的!” “这就清楚了——门后那洞里的蛇是有人故意养在那儿的,等盗墓之人拿着罗盘寻至此处,多半会以为这门后就是正经的墓室,推门进去便落入蛇口,可见那蛇是护墓的东西。”明月夜用内力向沈碧唐道。 沈碧唐摸着自己下巴道:“只要是阵法迷宫什么的,无论如何变化都离不开周易八卦这一根本,而只要按着易书来,就必定有死门也有生门,容我好好想想这里究竟用的什么阵法,然后找到生门出去。” 明月夜哼笑:“我们等得,蛇可等不得。我看还是先进这门里去把那盗洞堵上,将门一关,如此蛇进不来,你也有时间琢磨。” 沈碧唐点头,明月夜便让他看好众人,将心儿放下来,自己上前把门打开,忽听得其中有动静,便暗运内力戒备,一个箭步闪进去,挥掌便要拍出,却见一道熟悉身影正映入眼来,竟是谭锦瑟。谭锦瑟满脸惊慌地倒退了几步,待看清来者是明月夜后才诧异地脱口问了句:“你怎么会在这儿?”明月夜挑了挑眉,正想着借口,却被谭锦瑟冲过来一头扎进了怀中,娇躯不住地颤抖,声音里也带着满满地委屈:“吓死我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快带我离开……” 心儿在门外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几步进得门去,正看见明月夜搂着谭锦瑟低声安慰,见谭锦瑟似是无恙便也放下心来,招手让外面众人一起进来,沈碧唐便将铜门重新关上。 陈婉婉挣扎着从戚栩背上下来,满是心疼地替他捶着胳膊,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用,害公子受累了……” 戚栩莞尔,亦低声道:“你很有用,至少在背上还能替我取暖。” 婉婉一下子红了脸,想起方才自个儿被戚栩又是背又是抱的,便再也不敢看他,一扭身转去找心儿了。 这石室内倒是一时半刻没有蛇闯入,沈碧唐忍着恶心用那两堆蛇蜕和兽骨塞住盗洞口以防止再有蛇进来,而后便蹲到角落里拈了根骨头在地上写写画画琢磨阵法,许半仙也蹲过去看他比划。 心儿便问谭锦瑟是怎么找到这石室的,原来谭锦瑟也是因在迷宫里转来转去误打误撞进来的,幸运的是她倒是未遇到蛇,除了不小心崴了脚腕子外并没受伤。 于是明月夜便在那里替她揉崴肿了的脚踝,心儿拉着陈婉婉远远地立到另一边相互安慰,张广友依旧腿软,只好坐在地上,戚栩则立到那青铜门前去看上面的花纹。 谭锦瑟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末了落在心儿裹着的那件衣服上,打眼一看便知道是明月夜的,不由鼻子里哼了一声,向明月夜道:“我好冷,你瞧瞧,手都冻僵了!”说着将手伸过去在明月夜脸上狠狠摁了一把,被明月夜捉住,递到嘴边哈气,向她笑道:“还有哪里冷?我帮你一并哈热了。” “心也冷,你能哈热么?”谭锦瑟撇了撇嘴道。 明月夜的目光便不怀好意地在她胸前转了一转,压低了声音坏笑道:“我倒是想试试,就怕你不肯。” 谭锦瑟打了他一下,心中怨气去了六七分,便问道:“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不是说有事要办么?” “喔,我要办的事就是陪令尊出来打猎。”明月夜知道谭家父女迟早得见着面,便也没有相瞒。 谭锦瑟心中一惊:莫非——莫非叶月明也是个盗墓者?!他同那老畜牲合作了?那——那这一回她岂不是连他也一并害了么?官府的人若当真来了,只怕要将他和那对畜牲父子一并抓走的!这可怎么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爹呢?”谭锦瑟忙问。 “我们不小心掉进这洞里来,遇到了蛇群袭击,大家就跑散了。”明月夜并不知道谭锦瑟早已知晓谭正渊干的那些勾当,因而只模棱两可地做答。 谭锦瑟望了明月夜半晌,忽地一伸双臂将他拥住,凑唇在耳畔道:“你不必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要找的‘十二叶素丝编玉简嬉春图’我替你找着了,它并不在这墓里,早被我爹得到了,就藏在他书房里那只最不起眼的花盆下面。这种事你以后莫要再做了,实在太过危险,还是就此收手罢!” 明月夜顿了顿,也伸臂将谭锦瑟揽住,轻笑道:“你若不说,我倒真以为那东西在这墓里呢,既然在令尊处,那我就省事了,待回去问问他多少钱肯卖给我。你若不喜欢我干这个,那我从今后再也不干就是。” 谭锦瑟闻言心下稍安,把脸埋在明月夜肩窝儿里,暗暗盘算着待官府的人来了要怎么替明月夜同那畜牲父子之间撇清关系。 那厢陈婉婉偷眼瞥见明月夜同谭锦瑟抱在一起,不由轻轻扯了心儿袖子一下,悄声道:“你看,他们两个居然好上了……倒也是一对儿璧人呢。” 心儿闻言向着那边瞅了一眼,正对上明月夜贼兮兮看过来的目光,便转了个身赏给他一记后脑勺看,只将身上他的衣衫裹得紧了些,望着婉婉道:“所谓患难见真情,如今你可知道了?” 婉婉脸一红,伸手轻打了心儿一下,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还说呢!我哥可是很喜欢你给他绣的那条绶带哟!” 没等心儿答腔,明月夜的声音已经借着内力挤进耳中,问道:“你几时给她哥哥绣了绶带了?我怎么不知道?!” 那绶带就是陈婉婉从心儿这里硬抢去送给陈默的那一条,被她黑白颠倒地说成是心儿送的,心儿懒得同她争,只白了她一眼,低声道:“你挎囊里不是还有点心的么?人家戚公子背着你跑了大半个晚上,体力只怕消耗得厉害,你还不过去慰劳慰劳人家!” 陈婉婉又红了脸,扭捏了半天还是过去了。心儿便走到角落里倚墙歇着,听得明月夜的声音又挤进耳中道:“臭丫头,别假装听不见!那绶带是怎么回事?” 心儿用手捂住耳朵,可根本挡不住明月夜的声音,听他带了些恼意地又道:“还敢捂耳朵?!问你话呢!那绶带是怎么回事?!别等我过去问你!” 知道明月夜说得出做得到,向来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心儿只好放下手,动了动唇道:“绶带怎么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给她哥哥绣绶带?!你们才见过几回面?这就私相交换信物了?!”明月夜远远地瞪她,“你得了他的什么?首饰?玉佩?还是汗巾子?” “你——”心儿气得咬住嘴唇,“对!我是得了他的东西!贴身的汗巾子!还是系过的!怎样?” “汗——巾——子——”明月夜磨牙,“那种又臭又脏的东西你还敢要?!她哥是六扇门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怎样——同个要捉你的人相好?!” “是!那东西又脏又臭自然比不上沾了酒的帕子香,我整宿不睡编个络子又怕人家不喜欢那颜色,只好绣个绶带给人家,起码人家还知道惦念我的辛苦,不会随手丢还给我说‘不喜欢,你自己戴’!——六扇门的人怎么了?不忙的时候总能在家吃顿晚饭罢!”心儿气得小脸儿发白。 明月夜这才知道原来这小丫头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只是面上装着若无其事还同他说笑,不由既后悔又心疼还好笑,道了声“心儿……”,心儿只是不理,又怕他忍不住跑过来找她,便几步过去蹲到了沈碧唐和许半仙的身边看他们两个在地上研究此处阵法。 沈碧唐同许半仙已经琢磨出了个大概,正在地上画着最终路线,一见心儿过来,沈碧唐便是一阵欣喜,满眼闪着星儿地望住心儿,那拈着骨头的手便既紧张又兴奋地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哎——沈小哥——快停手!”许半仙慌得一把抓住沈碧唐的腕子,却已是晚了一步,那眼看就要画成的路线图早被他这几个圈圈划得面目全非,不由当场傻了眼。 沈碧唐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冲着无语的许半仙干笑了两声,道:“那个……无妨……我再重新计算就是了……” 许半仙无奈地摇着头起身,慢慢踱到一边去了。沈碧唐冲着旁边的心儿嘿嘿笑了一阵,心儿也冲他笑笑,而后低头去看地上的阵法草图,她当然不懂这个,只是不想同沈碧唐对着傻笑罢了。看了一阵后忽地发现了什么,一指那图道:“沈大哥,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93章 机关重重 “哦?哪里?”沈碧唐口中问着,眼睛却似被吸住了一般只管盯在心儿脸上,心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地面,奈何沈碧唐并没有去注意她的手,于是只好提醒他:“沈大哥,看地上,你才刚画的那阵法图。”沈碧唐“噢”了一声,十分艰难地移开目光看向地面,却又被心儿嫩白的小手吸住,直让他心中一阵痒痒。 正神魂颠倒着,突觉后脑勺上一疼,被谁狠狠拍了一掌,这才回过神来仰脸看去,见是明月夜走了过来,硬是挤在他同心儿中间也蹲下来,看了眼地上的阵法图,道:“这图是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来着?” 心儿见他过来便要起身,却听他内力传声凶巴巴地道:“敢躲开我就把你摁怀里!你试试看!”只好又蹲回来,往旁边挪了挪,离明月夜远了些。 沈碧唐挠了挠头,盯着地面上那阵法图看了一阵,道:“这么看来倒好像是一种纹理……” “是回纹!”心儿眼睛一亮,“我给哥哥绣过一条这种纹路的绶带!”提到绶带又想起方才之事,不由抿了抿嘴儿,不再往下多说。 明月夜心中一暖,正想去捏捏心儿的小手,却见谭锦瑟也走了过来,挤在他同心儿之间蹲下,道:“琢磨出来了么?什么回纹?” 心儿起身立到一旁,回答谭锦瑟的话道:“回纹又叫‘富贵不断头’,就是像这样由横竖短线折绕组成的方形或圆形的回环状花纹,因形如‘回’字,所以被称做回纹。” 那厢戚栩听见了便也接口道:“难怪我觉得这青铜门上的纹理很是眼熟,虽然年代久了已经模糊不清,但隐约还能看出大致的相貌,正是商周时最为盛行的‘回纹’。” 沈碧唐闻言跳起身来凑到那门前去看,半晌才“啧”了一声道:“怪道我们走来走去只在这阵里转圈圈,原来这阵就是由回字形构造的墓道组成的圆圈状的迷宫,而我们之所以难以察觉洞壁的弧度,是因为……这迷宫实在是太大了!整个圆只有一个生门可以出去,然而若不出我所料的话,那生门早被造墓之人完工时由外面封死,若想从里面打开它只怕难上加难。我们来时都是从这迷宫上方误进入盗墓者留下的盗洞掉下来的,如今要想出去也只能再找到那条盗洞了。” 明月夜接了话道:“若所料不错的话,只怕这迷宫里还有很多这样的青铜门,门芯儿里装有磁石,你那罗盘是用不得了,要想找那盗洞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知我们人称‘小猪哥’的沈大公子有什么办法没有?” 沈碧唐白他一眼:“屁的‘小猪哥’!小诸葛好不好?!这座迷宫的建造者是个能人,他把回字和圆巧妙地结合在一处,回纹通常是一正一反相连成对的,就如同一个人在照镜子,一切都是相对而成。而圆形呢,我们都知道它是无始无尾的,将回字与圆放在一起,你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路,走到哪里都不会有尽头。若按照我的算法来找出路并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出路必定被造墓之人封住,我们无法出去,而我们需要找的是心儿她们掉下来的那条盗洞,这盗洞打在迷宫上方的什么位置我却是不可能算出来的,因它并不在阵法的规律中。所以我们只能用最笨的那个法子,就是跑断腿,把整个迷宫走上一遍,总能找到那条盗洞,只不过……嘿嘿!这迷宫不是一般的大,不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只怕还走不全呢!” “尽说废话!”明月夜飞过去一块石头正打在沈碧唐屁股上,“十天半个月人早饿死了!” “不是有蛇么?足够咱们这些人吃上十几天的。”沈碧唐倒是无所谓地道。 那厢张广友和谭锦瑟同时做了个欲呕的表情,谭锦瑟白了沈碧唐一眼,道:“我宁可吃你也不去吃蛇,这法子不能用!” “哎哟,小生已有十九天没洗过澡了,姑娘若吃我只怕还要受些罪呢。”沈碧唐一脸的坏笑。 谭锦瑟满是厌恶地皱了皱眉,转头望向明月夜:“怎么办呢?当真没别的法子了么?” 那厢沈碧唐也用内力向着心儿澄清自己:“心儿,我方才开玩笑的,你、你可别信啊!” 心儿点头,莞尔一笑,沈碧唐便丢了半个魂儿。明月夜正内力传话给他,道:“不如我自个儿去找那盗洞,最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就能把这迷宫转个遍,你在这里保护心儿和其他人,如何?”沈碧唐只顾看着心儿傻笑,压根儿没听见他的话。 明月夜见状起身过来,照着沈碧唐屁股狠狠来了一脚,直把沈碧唐踹得一头撞在那青铜门上,不等他跳起脚来大骂,便听得这门内咔咔嚓嚓地一阵响动,明月夜立时抱起心儿飞退数尺,沈碧唐也一把拽起立在旁边的许半仙向后退开,两个人全神戒备地盯着那门,但听“咔”地一声响后便没了动静。 明月夜同沈碧唐对了个眼神,沈碧唐便将许半仙推到明月夜身边,那厢戚栩拉着陈婉婉也闪至明月夜身后,张广友早就跌跌爬爬地躲到了明月夜旁边。沈碧唐暗运内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附耳在门上听了一阵,而后略一用力将门推开,但见眼前竟然换了个天地——原本门后便是迷宫甬道,此刻虽也还是甬道,却完全不同于方才的那一条,两侧墙壁上皆是阳刻的浮雕绘图,每隔数米镶着一盏黄铜灯座,灯座内燃着幽幽的长明灯,一直延伸至尽头处的又一扇铜门前。 莫非这就是通往墓室的甬路?沈碧唐回过头来又同明月夜对视了一眼,明月夜便将头一点: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一时半刻也出不去,既然这里出现了一条新路,那就冒险进去一探好了! 于是沈碧唐先过去探路,其余人原地等候。见他运起轻功小心翼翼地落脚,才走了十几步,那地面便倏地向下陷去一块,沈碧唐身形一飘轻易躲过,探头向陷阱里望了望,见横七竖八的全是刀尖,倘若谁当真掉将下去,只怕就要被划成一摊肉泥了。 这样的机关对沈碧唐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但见他负着手轻轻巧巧地在甬道中掠行,边走边看那墙上刻的壁画,胜似闲庭信步,只不过那身又脏又旧的衣衫给他刻意想要做给心儿看的潇洒样子打了八分的折扣。 看了一阵,沈碧唐传声给明月夜道:“这回来得了!你道这墓主是个什么角色?且看这壁刻风格满似周时样貌,照壁刻内容来看这墓主必然是周时分封国的诸侯——里面的陪葬只多不少!嘿!” 明月夜应道:“若是诸侯墓,里面的机关布置想来也不会比陪葬少到哪儿去,还记得七八年前咱们两个一起下的那座大墓么?最后那道机关不就是毁墓?这次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儿!你死了不要紧,别连累我和心儿往外走时费劲儿!” 沈碧唐骂了一声道:“你死了我都不会死!你要是照顾不了心儿就干脆把她交给我!” “心儿就不必你操心了,若真有危险,你且记得把那个叫陈婉婉的姑娘一并带出去。”明月夜正经道。 “喂,人家已经有主儿了,没看那个小白脸儿一直护着她么!”沈碧唐道。 “那姑娘是心儿好友,她若死了心儿会伤心。”明月夜淡淡道。 沈碧唐“哦”了一声:“那,那个小美人儿呢?你就不管了?” “关你屁事。”明月夜道。 “我怕你见色忘亲,把心儿丢开一边不管了!”沈碧唐哼道。 “省省你的闲心,动作快着点罢!这下面越来越冷,恐心儿受不住了。”明月夜道。 沈碧唐不敢怠慢,转瞬到了甬路尽头处那扇青铜门前,只略略看了一阵便明白了开启之法,向明月夜传声道:“你看好那些人,我要开门了。” 明月夜闻言走到了众人前面用身体挡住,便见沈碧唐一双手灵巧地在那青铜门上拨弄了几下,听得“轧轧”之声响起,铜门缓缓开了。还未等看清门内情形,便听得一阵破空声响,沈碧唐反应迅速地向后疾退数丈,落在明月夜身前,身形甫一落地,破空声已经跟至面前,但见乌光乍现,竟是数以百计的利箭飞射而至! “都趴下!”明月夜沉喝一声,与沈碧唐展开身形去挡这阵飞箭,飞箭射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方才停下,尽数被两人空手捉住,沈碧唐咧嘴冲着明月夜一笑,内力传声道:“这点子道行跟老爷子比起来还差一等呢!还记得十年前不?老爷子把咱俩丢进万箭坑里,那样的箭才叫箭!老子差点死在那一回上,你小子也差不多丢了半条命罢?” 明月夜点了点头:“记得我中了三十八箭,还有一箭偏着心脏射穿了的。” 沈碧唐感慨了一声,道:“不堪回首啊……老子单屁股上就中了七箭,足足三个月不能坐不能躺,幸好老子拼死护住了自己老二,否则,哼哼……” “怎么,你还有老二?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天阉呢。”明月夜坏笑了一声道。 “滚你的!”沈碧唐抡起一腿扫过去,被明月夜跳着避开,落下时已经到了心儿身畔,伸手去搀她起来,众人方才慌里慌张地趴到地上,如今正惊魂未定地往起爬。 “你在这儿看着,我进去探探。”沈碧唐话音落时人已经疾射出去,闪进了青铜门内。 从地上爬起的众人正惊魂未定,忽听得那被沈碧唐用蛇蜕堵住的盗洞里一阵咔咔啦啦的响,几个人直吓得齐齐躲到了明月夜的身后去,明月夜内力传声给沈碧唐道:“老沈!先回来!”一行说一行将众人连拉带扯地推到青铜门外甬路上。 沈碧唐施轻功奔回来,问出了何事,明月夜一指众人,道:“带着人进对面门里去,待我收拾了那条蛇就去找你们!”话音方落,就见那盗洞口“嘎吧吧”地裂了四五道大缝,紧接着又是一声响,石块四外碎开,果见一个瓮大的蛇头出现在洞口,毫不犹豫地冲着几人的方向扑了过来! 明月夜暗骂一声——这蛇就是方才他为了救许半仙而打“死”的那一条,不成想这畜牲居然成了精,给他玩儿了一回假死!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它只是被他打晕过去而已,如今才一清醒便跑来报复了。 沈碧唐那厢也是一声骂,伸手便先来拉心儿背到背上,而后左手抱了谭锦瑟,右手抱了陈婉婉,向剩下的戚栩三人道:“你们原地等着,不要乱动,我马上回来接你们!”说着便带了三个女孩子先奔进甬路尽头处那扇青铜门内。 明月夜这厢挥起一掌拍向那巨蛇,那蛇已是穷凶极恶,死也不装了,硬生生受了一记重创后只略略顿了顿身形,复又向明月夜袭来。沈碧唐将三个女孩子放下后又奔回来带上戚栩、张广友和许半仙,将几人安顿妥后道了声:“在这里待着,千万莫要乱动!”便折身回去帮忙——他倒是不怕明月夜被那蛇吃了或是什么,他怕的是这蛇太过笨重,万一触动了毁灭性的机关,那自己这伙人可就全要上西天拜如来了。 然而这巨蛇实在是太过庞大,身上那一片片巨鳞宛如铁甲,二人又未带兵刃,只靠双掌轰出十成功力仍不能将其彻底拍死,只好且打且退,门内张广友瞅见情形不妙,一时吓破了胆,边尖叫边向着漆黑一片的深处跑,众人未及阻拦,但听得他跑至远处时忽地发出了一声惨叫,直让人心神惧凛。 第94章 地下墓城 甬路上正与蛇激战的明月夜和沈碧唐但闻此声也不犹豫,默契十足地由明月夜抵住巨蛇攻势,沈碧唐抽出身来飞速奔入门内,听明月夜道:“把那门关住,老子今儿和这长虫彪到底了!” 沈碧唐便随手在身后将门关住,门内立时一片漆黑,劈头问道:“发生何事了?方才谁在叫?” 心儿答道:“是张公子,他吓坏了,一个人跑到前面黑暗里去了!” 沈碧唐原就是落在心儿面前的,如今心儿看不见他,只管在黑暗里睁大着眼睛,他却能看得见心儿——但凡练到一定功力的人都有夜视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昼思夜想的小脸儿,早便将明月夜和巨蛇抛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厮打去了,此时此刻他心中眼中唯有他的心儿,只有在这样的黑暗里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她这双大大的眼睛此刻就望着他的眼,只不过她看到的全是黑暗而已。 沈碧唐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大着胆子慢慢凑上前去,摒住呼吸,就在距心儿小脸儿几毫厘处停了下来,心儿香甜的呼吸拂在他的脸上,令他如坠云团,哪怕此刻就这么突然死去他都认了。 “沈大哥?”心儿听不见沈碧唐搭腔,追问了一声。 沈碧唐不敢张嘴,恐呼吸让心儿察觉,便用内力传声道:“哦……嗯,我去找找他。” “家兄呢?”心儿动着嘴唇轻问,总觉得脸前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儿,便眨了眨眼睛。 长长的睫毛一忽闪,沈碧唐的半个灵魂儿就出了窍,飘乎乎地应道:“他……还在收拾那蛇……” “月明呢?姓沈的,他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谭锦瑟那厢突然叫起来,心儿动了一动,额头却正撞着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是什么?” 沈碧唐抹去脸上鼻血,心花儿开了千朵万朵——他吻着心儿额头了!——老天——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刷牙漱口了!——老天——他太幸福了! 眼见心儿黑暗里伸着小手摸过来,沈碧唐咬咬牙放弃了这次与心儿再接触的机会,飘身闪到不远处方才开口,答向谭锦瑟道:“他在甬路上对付巨蛇,解决了那畜牲后便会进来与我们汇合。” “你开什么玩笑!让他一个人在外头对付那条巨蛇?!”谭锦瑟闻言急了眼,黑暗里胡乱摸了过来,无巧不巧地一把揪在沈碧唐的头发上,“你把门打开!让月明回来!” 沈碧唐被这纤手扯得一阵呲牙裂嘴,心道这女人还真是刁蛮,还是心儿好,温柔又甜美……“哎哟!”走了这么一下子神的时候,谭锦瑟的膝盖已经狠狠地磕在了沈碧唐的要害处,直疼得他牙根儿都软了。 “你听到没有?!赶紧开门!”谭锦瑟一阵拳脚相加。 “好好好,我开我开,你放手、放手先!”沈碧唐倒吸着冷气,一手揉着痛处一手去开门,心道幸好这小妞膝上没劲儿,否则他将来还怎么同心儿生儿子?! 将门推开道缝,还没等闪身出去就被明月夜闪进来撞了个满怀,并且一脚踢在沈碧唐的小腿上,道了声:“好狗不挡路!” 沈碧唐内力传音骂了他几句,这才又将门关上,道:“那妖蛇呢?夺了你的童贞后就这么去了?” “滚你的!”明月夜骂回来,“那蛇修仙需食童男童女,只我这一个童男不行,还差个童女,我这不就是来找你同我一起出去的么!” “呸!谁不知道咱们两人里面你才是最娘的那一个!”沈碧唐不甘示弱地回击。 明月夜走到正不明所以地睁着大眼睛立在那儿的心儿面前,好笑地将她拥进怀里,低声道:“我没事儿,那蛇让我彻底送它上西天了。” “下回别这么硬来,不好对付我们避开就是了。”心儿嘟哝了两句才算放下心来。 明月夜揉了揉心儿脑后发丝以做安慰,问道:“方才出了何事?” “姓张的小子吓破了胆,四处乱窜,这会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沈碧唐哼了一声。 明月夜瞅见他仍在那里揉着痛处,便道:“你干甚?想撒尿滚远点儿撒去!” 沈碧唐没好气地翻给明月夜一记惨白的大白眼:“问你那相好的想干甚!险些磕坏我家老二!” “你那不一直是坏的么?”明月夜坏笑。 两人这厢用内力传声正我一言我一语,便见谭锦瑟那厢摸索着过来,道:“月明,你没事儿罢?那蛇可死了?” “死了,不必担心。”明月夜伸手将她扶住,心儿便从他怀里出来闪到一旁,才一闪开谭锦瑟便扑进了明月夜的怀里。 “现在当如何呢?要不你们还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那姓张的小子?”沈碧唐问。 明月夜垂了垂眸子,道:“大家暂且等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同沈公子到前面探探路,若是没有什么危险再回来接大家。” “我要同你一起去!”谭锦瑟抓住他的胳膊道。 “万一前面有危险,我还带着个你,岂不是要连我也拖累了?”明月夜笑道,不等谭锦瑟答话,又内力送出一句话到她耳边,“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傻丫头。” 一声“傻丫头”叫得谭锦瑟心都酥了,只好放开手不再纠缠,明月夜在黑暗中不声不响地将心儿背起,冲着沈碧唐一打手势便运起轻功向前掠去。 “你把心儿也带上了,莫不是……不打算再回去了?”沈碧唐偏头看了眼明月夜,内力传声道。 “我不会再让心儿离开我的视线之外。”明月夜淡淡地道,方才张广友那声惊叫让他担心死了心儿。 沈碧唐笑了一声:“你小子从小到大一直没变——除了心儿,其它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 明月夜没搭他的腔,只管用鼻子在空气中闻着什么,半晌道:“这里面有油味儿。” “油?什么油?灯油么?”沈碧唐拼命吸着鼻子,奈何除了自己身上多日没洗澡散发出的怪味儿外其他的什么也闻不到。 “石脂水,石油。”明月夜皱了皱鼻子。【作者注:“石油”一名是由宋朝科学家沈括在其论著《梦溪笔谈》中最先正式提出来的,因此古代已经有了这一名词。】 两人不禁抬眼望去,但见四外空旷,静寂无声,从那石门中进来行过一条甬路,尽头处便是这么一片豁然开朗的巨大岩洞,前方黑蜮蜮的立着一座建筑,定睛看时竟似一方城池,城墙四角立着高高的牌楼,正门上是几个古字,沈碧唐倒是认得,见是“往生极乐”四个字。 再看城门前两侧,竟挖有数个几丈深、十几丈长的大坑,坑内枯骨森森,磷火斑斑,却原来是规模庞大的殡葬坑! “这就是正主儿地盘了!”沈碧唐没忘了自己的任务,将手一拍,“进去看看!” 明月夜侧耳听了听,一指前面某个殡葬坑,道:“姓张的小子掉在那坑里了,这会子只怕已经吓晕过去了,你去把他弄上来。” “姥姥的,为啥又让老子干这么恶心的事!”沈碧唐骂着,百般不情愿地奔过去。 “什么人干什么事,”明月夜坏笑,“干这个你最合适。” 沈碧唐很快便找着了不幸坠坑的张广友,却见他果然摔了个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便将他从坑底扛上来,瞪向明月夜道:“怎么着,难道还得让老子扛着这小子进墓室摸冥器?” “喔,不愿扛就抱着,反正你就好这一口不是?”明月夜正谑笑着,忽地听得那城内隐隐有着闷雷般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由运起功来戒备,“城里有动静!” 沈碧唐也屏息凝神盯住城门口,两人等了一阵又不见了声响,沈碧唐便将张广友往地上一丢,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子这就进城一探,你在这里等我罢,半个时辰后若出不来你就带心儿先走——记住,转南不转北,走左不走右,十天半个月的怎么你也能找着出路。” “这就开始交待遗言了?”明月夜笑着照他屁股上来了一脚,“去罢,别死得太惨让老子说出去丢人就是!” 沈碧唐深深望了眼明月夜背上的心儿,一言不发地架起轻功奔入城内。 谭锦瑟几个人在黑暗里等了良久,因恐不小心触动了机关,谁也不敢乱动半步,一时都有些等得焦急起来。忽听得许半仙问道:“那位心儿姑娘可还在?”一时无人应声,许半仙便又问了一遍,仍无人应声。 陈婉婉也忍不住了,提声道:“心儿,老伯叫你呢,你在干什么?”还是无人应声,婉婉不由慌了,“心儿!心儿呢?!心儿怎么不见了?!” 许半仙叹了口气,道:“别叫了,那位心儿姑娘只怕是被姓叶的小哥儿带走了。” “你说什么?!”谭锦瑟同陈婉婉异口同声地问过去。 “两位小姐难道看不出么?那位心儿姑娘同叶小哥之间关系匪浅,只怕不是亲人就是恋人,叶小哥这一去自然不会丢下她在这危险之中。”许半仙叹着,他从看到心儿的第一眼起便知道了她同明月夜必定有着极深的关系,而且,她就是那位“叶小哥”煞气中定海神针般存在的白光,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时,叶小哥周身的煞气才会被冲淡,因此他不能离了她,否则…… “怎么可能!”谭锦瑟一声怒喝打断了许半仙的思绪,“他们此前根本就不认识!” 这一回陈婉婉也附和了谭锦瑟的话,连声道:“就是啊,心儿同叶公子根本就不是一起的,他们之间甚至就很少说话啊!” 只有戚栩在旁默不作声:叶月明同那位沈公子行止古怪绝不是普通人家爱玩儿爱冒险的公子哥儿,而心儿姑娘的胆色和见识也绝非平常的闺中小姐,他们三人之间有着一种不可言传只能意会的默契,这默契也不是一两个月内就能形成的。……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接近谭锦瑟或者婉婉?难道是盗墓贼?且看那姓沈的不就对这墓下门道清楚得很么?转而再联想到叶月明同谭老爷子出现在墓中的情景——难道谭老爷也是盗墓者?! 戚栩这么一细想,冷汗不由冒出了额头:这伙人可都是干着掉脑袋的买卖的亡命之徒啊!方才与谭正渊等人照面时自己这几个人无异于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没被灭口就是万幸了!眼下却要如何是好呢?四周遍布机关,进不得退不得,若叶月明他们三人再也不回来,自己等人岂不是要活活困死在这里了么?! 正心寒着,便听许半仙那里叹了又叹地去答谭锦瑟和陈婉婉的话:“你们若不信不妨就等等看,不出老朽所料的话,那位叶小哥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 第95章 毁墓机关 “为什么?!怎么可能?!月明他当然会回来!他答应过我的!”谭锦瑟叫着,想摸过去扇那胡说八道的老头子几个嘴巴子,奈何又怕触动了机关,只好原地忿忿。 “嘿!”许半仙认命地笑了一声,“那小伙子生于极寒之日极寒之时、极寒之地极寒之处,天生注定就是一个寒彻骨、冷入髓的无情无心之人,不会在乎任何事,不会怜悯任何人,他答应了你不过是怕你纠缠,你是生是死对他来说就如云聚云散一般再正常不过罢了!” “你放屁!你这个臭老头给我闭嘴!”谭锦瑟气得骂道,正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教训教训这个老混蛋,便听见身旁这扇原本关着的青铜门忽地发出了声响。 “嘘……”戚栩连忙令谭锦瑟禁声,几人摒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八只眼睛在黑暗里齐齐盯住了门的方向一动不敢动。 但听这门“轧轧”地被谁慢慢推开一道缝,直吓得陈婉婉拼死把头埋在戚栩怀里,只见一道火光从门缝中透了进来,紧接着门被彻底推开,从门后迈进几个人,为首的那一个竟是谭正渊! 戚栩有些紧张——眼下没了那个叶月明在身边,谭正渊要杀自己几人简直易如反掌——当然,如果他看在自己女儿的面子上饶自己等人一命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锦瑟!你怎么在这儿?!”谭正渊显然被门内的这几个人吓了一跳,既惊又疑地皱着眉头瞪向自己这个并没有付诸半点亲情的女儿。 谭锦瑟冷眼看着他,暗恨官府之人办事不牢靠,这么久了居然也没能找到这儿来抓谭正渊回去。然而此刻还不是同他撕破脸的时候,免得自己也搭上小命,便换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道:“爹……我们本是上山来游玩的……” 谭正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这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叶公子呢?怎么没同你们在一起?”还不等众人答话,谭正渊便一眼看见了许半仙,既惊又喜地道:“许先生!您没事儿罢?!” 许半仙心下冷哼:方才遇见那巨蛇时你们父子只管自己逃命,将老子一个人丢在甬道里喂蛇,这会子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问老子有没有事?!只不过他同谭锦瑟的想法倒是一样:这个时候还不宜同谭老头闹翻,免得老命不保,还是顺着他些,待一起找到出路后再做计较。因而只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笑道:“还好,老朽与谭兄走散后遇到了叶公子和沈公子,这才同他们走在了一起。不知谭兄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谭正渊看了戚栩几人一眼,道:“我们也是误打误撞来的,途中遇到了蛇群袭击,大家跑得散了,而后就一直都在这迷宫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幸好马三兄弟逮到了一只獾子,那獾子嗅到了巨蛇的鲜血味儿,就引着我们找到了这儿来。月明呢?怎么没同你们在一起?” 许半仙指了指前方道:“他同沈公子往前面探路去了,要我等在这里暂候。” 谭正渊探头向着前面看了看,手上火把所照范围毕竟有限,再往远处去就是一片黑暗了,便道:“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我看还是我带着人前去接应他们一下罢,你们还在这里等着就是,我们会尽快回来接你们的。” 他这话几个人里除了陈婉婉谁都不信,然而比起涉险前行来他们还是宁愿等在原地赌叶月明会回来接他们,于是便都点头应了,谭锦瑟找谭正渊要了个火把,另又几句话哄得一直对她有意的马三把外衣脱了给她御寒,而后便目送着谭正渊带着手下仅剩的七八个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向前寻叶月明他们去了。 谭正渊下过几次凶险的大墓,对于墓道机关自有自己的一套防范办法,便见他令一名手下手里持着一根棍走在最前面边敲打地面边前行,自己则踩着这手下的足印走,分毫不差,免得不小心踩在别处触动了机关,于是这一行人就靠着这个法子慢慢地向前行去。 明月夜耳里听得有人远远地向着这边过来,辨其脚步声知是谭正渊也找到了这地方,眼珠子转了一转,弯腰拎起地上昏着的张广友挟在腋下,内力传声给背上的心儿道:“潭正渊来了,莫要出声,咱们进城去找老沈。” 心儿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儿,示意知道了,明月夜便架起轻功掠向那墓城之中。但见城门内是一片方石广场,正中矗立着一座冥宫,宫门微敞着一道缝隙,想是沈碧唐进去后留下的,明月夜便也纵身过去开门入内,并将门在身后关严。 冥宫内部是仿皇宫制式建造的,前面是朝殿,后面是寝宫,明月夜看了眼地上的脚印,见沈碧唐是一直往寝宫去的,便也顺着脚印追过去,内力传声道:“老沈!听得见么?” 一时沈碧唐有了回应:“我在‘春风殿’,过来罢,没机关。” 很快便寻见了春风殿,见沈碧唐正在一张青玉榻旁转悠,头也不抬地问明月夜:“你怎么也进来了?在外面待着害怕了?” “怕你爷爷!”明月夜笑骂一声,“潭正渊也找到这儿来了,这会子正往城门楼走,我进来通知你一声,免得待会儿一照面被他以为你想独吞这里面的宝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本来就是要独吞的。”沈碧唐不以为然地道,伸手在那榻的底部摸来摸去,“倒是你,不是还要保他么?怎么甩下不管了?” “我已经不需要他了。”明月夜淡淡一笑,“你可以随意处置。” “用不着我去处置,单城门楼子上布下的那些强弩机关就够那老头喝一壶的。”沈碧唐一边说一边终于在床底摸到了机簧,轻轻一扳,便听得“轧轧”声响,这床就向旁边挪开了一个床位的空当,立时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甬道来,“下面一准儿是正经墓室!” “有没可能墓室里有通往外边的通道?”明月夜问。 “一般来说不会有。”沈碧唐挠了挠头道。 “那你自个儿下去罢,我在上面帮你把风。”明月夜可不愿带着心儿去冒险,随手将张广友丢在地上,将心儿放下来坐到那榻上去。 沈碧唐也不耽搁,掠身进了地下甬道,半晌用内力传声上来,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姥姥的!老明!你要不要下来看看——夜明珠啊!拳头大的,好几十箱啊!还有珊瑚树——姥姥的——这么多的宝贝,闪花老子的眼了!” 明月夜坐在心儿身边,用小指掏掏自个儿耳朵,应道:“老子对那些玩意儿不感兴趣,你自个儿欣赏罢。” 这厢话音才落,忽听得那阵闷雷般的声音再度响起,明月夜竖起耳朵倾听的功夫沈碧唐已经从地下墓室里窜了上来,道:“我听着声音似乎是发自地下的,莫不是这墓主在更深层的地下建了机关?” 明月夜回身将心儿背在背上,淡淡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是要带心儿走了。” 沈碧唐挠挠头:“老爷子交给的任务总不能空手回去,你帮我拿点儿值钱货。”边说边回身奔往地下墓室,明月夜便跟在他身后一并下去,果见墓室左边的耳室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箱盖差不多全被沈碧唐打开了,里面装着各色的陪葬。 沈碧唐将自己外衫脱下来,先把那一箱子夜明珠倒在上面打成包袱系在背上,而后又要脱裤子去装剩下的,明月夜忍不住笑道:“你打算光着屁股扛着宝贝上大街吗?” 沈碧唐用手向上面指指:“不是还有那姓张的小子的衣服么!”说着将裤子扎成的布袋里也装上珠子,一把丢给明月夜,“帮我拿着!” “好了没有!老子可不想再陪你耽搁下去了!”明月夜将那“布袋”接过扎在腰间。 “走,这就走。”沈碧唐有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墓室内剩下的宝贝,心道也罢,那就先把心儿带到安全的地方后再骗明月夜这小子回来同他一起搬剩下的好了。 两人从地下墓室上来,闻得传自深深地下的那闷闷的轰鸣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不敢再怠慢,沈碧唐先将昏在地上的张广友的外衫扒下来自个儿胡乱穿上,而后将张广友挟在腋下,从春风殿的后门转了出去,明月夜背着心儿跟在后面。 才一出了春风殿便是一阵地动山摇,洞顶簌簌地往下落石块,两人运起轻功在石雨中腾挪躲闪,一路奔往墓城的后墙。越上墙头,明月夜转头向着墓城进门处看了看,却见城门楼上布下的强弩车正哗啦啦地运转,成百上千枝重箭连发射出,不由笑了一声,向沈碧唐道:“谭老头果然触发了城门楼上的机关,这会儿只怕已经成了刺猬了。” 沈碧唐也回头望了一阵,忽地皱起了眉头:“不妙……这机关我以前在另一座同时期的古墓里见过类似的——强弩有数,终会射完,这一射完便会引发下一个机关,上一回是地陷,险些让老子折在里面,这一回还不定是什么,赶紧走!” “往哪儿走?”明月夜歪着嘴看他,“小猪哥您老人家倒也得指条明路给我们啊。” 沈碧唐挠了挠头:“待我心算一下……” 明月夜皱了皱鼻子:“石脂水的味儿越来越浓了,你最好给老子快着点儿!” “石脂水、石脂水……姥姥的!这是要火烧墓城一损俱损啊!”沈碧唐一拍掌,话音方落便听得隆隆的巨响由地下涌上来,整个方石铺就的广场地面突地向下陷去,连带着城墙和那座冥宫也一起往下陷,明月夜同沈碧唐纵身跃起向旁飞掠开,只顷刻功夫方才所立之处便已经完全陷进了地中。 一时间整个山腹中如同遭了地震,上面往下落着石块,下面不停地深陷,心儿在明月夜背上趴着有些害怕,又不看见周遭物事,只好箍着明月夜的颈子道:“哥,这墓要毁了么?婉婉和谭姑娘他们还在青铜门那边呢!得救他们!” “救什么救,咱们自个儿能不能出去还成问题呢!”明月夜淡淡地道。 “那也得救!快去快去——”心儿急得扭动着身子就想从明月夜背上滑下来,被明月夜一掌拍在屁股上:“折腾什么!先把你带出去我再去救他们。” “那就迟了!”心儿叫道。 “迟了就只能怪他们命不好。”明月夜丝毫不为所动。 “你——里面还有谭姑娘呢!”心儿扳过明月夜的脸来黑暗里瞪着他。 “那又怎样?”明月夜反问。 “你——你不是喜欢她么?怎么能——怎么能抛下她不管!?”心儿瞪圆了眼睛。 “我几时说过我喜欢她来着?”明月夜笑起来。 “你——”心儿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好怔怔地瞪着。 这厢沈碧唐犹自心算此阵解法,那机关却不等人,便见由冥宫陷落之处忽地汩汩地向上涌出大量浓黑粘稠的汁液来,明月夜骂了一声,吼道:“老沈!别算了,石脂水冒出来了,先原路返回迷宫里去!” “顺路回去救婉婉他们!”心儿连忙插口。 明月夜没有应声,黑暗里俊美的面孔毫无表情:石脂水烧起来的速度快得很,迷宫里一时半刻又找不着出路,多带一个人心儿就多一分危险,他才不会去冒这个险。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将心儿平安带出去,为此,就算再多牺牲几个人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第96章 冤家路窄 同沈碧唐驾起轻功沿原路返回,掠过城门楼后果见地上死了四五个人,全都被利箭插成了刺猬。明月夜扫了一眼,笑道:“谭老头命大,居然没死,这会子不知闪到哪儿躲着去了。” 一时奔至青铜门前,见谭锦瑟几人仍在那里立等,却因这山腹中巨大的震动都吓白了脸。谭锦瑟举着火把,率先看到明月夜奔回来,不由心中高兴,狠狠瞪了许半仙一眼,道:“臭老头!月明这不是回来了么!”转而扑过去扯住明月夜的胳膊,怒视着他背上的心儿道:“你同她什么关系?!方才为何带她去不带我去?!” “这墓要毁了,你是打算同我到地面上去算账呢还是一会儿咱们一起到地下去算账?”明月夜嬉笑着看她。 “这墓要毁了?!”许半仙惊讶,“谭老爷他们呢?” “没看到。”明月夜边说边去开青铜门,“赶紧离开这儿,我闻到石脂水的味儿越来越近了。” “石脂水?!”许半仙更加惊讶,明月夜也不理他,率先背着心儿迈出门去,其余几人连忙跟在后面,沈碧唐断后,并将铜门关住,还能顶上一时。 众人一路飞奔,回至那间有蛇蜕和兽骨的石室,因先前那条巨蛇由盗洞闯入时已经将石壁撞宽了不少,所以众人再由盗洞中爬出倒方便了许多,唯独沈碧唐那里有点费劲,背着一大包珠宝,又拖着个昏迷未醒的张广友,很花了一番功夫。 从盗洞出来后就是心儿他们最一开始来回转的迷宫了,于是众人又回到了老路,在迷宫里转来转去不得出口,沈碧唐转了一阵心中忽动,传声给明月夜道:“老明,我有个不好的念头——我怀疑这迷宫是没有出口和入口的!这造墓之人狡猾得很,我原以为他在格局上是按照五行八卦为基础布阵的,方才转了一阵才发觉这狗屁的迷宫根本就不是阵,而是造墓的那龟孙子做的一个假阵,专为混淆盗墓者中懂阵之人的!这迷宫就是个死局,专防打盗洞进来的盗墓者,一但打进迷宫里,只要你想着往前去找那墓室,只怕绕着绕着就再也回不到原处了。我那会儿说过,这迷宫是圆形的,即是说人只要困在里面,就会永远在这里转圈圈,根本不存在阵法里的生门和死门!” 明月夜停下脚步,偏头想了一想,唇角勾起个笑:“老子被你这不孝子气糊涂了!忘记自己还有一招绝学呢。”说罢向众人道,“几位都找东西把耳朵塞住,塞得越严越好,见我打手势再摘下。” 众人不明所以,但仍依言照做了,明月夜将心儿放下地,见心儿也忙忙地要去撕自己衣衫好用布条堵耳,不由笑了一声,大手拍开她的小手,左右一伸捂在她的耳上,而后内力暗运,撮起双唇,便从口中逸出一阵异常尖利的啸声,饶是众人塞住了耳朵仍觉刺耳欲聋,不由都伸手捂住双耳,惨白着脸硬撑。 不一刻功夫便见由甬道岔路处涌出黑压压一片东西,却见是各类的小兽虫蛇,竟是被明月夜发出的尖啸声从栖息之所赶出来的。大凡山间野兽,听力都比人的强上几倍,在无法自堵双耳的先天限制下就更是难以忍受这样尖锐的声音,于是便纷纷弃窝出逃,甚至蛇见了鼠也顾不得捕食,只管先逃命再说。 “都跟上!”明月夜挥了挥手,众人连忙跟在他身后随着那些动物跑,动物自比人熟悉这地下环境,它们天生就有寻觅生路的本事,于是众人在这群惊惶逃窜的动物身后紧追不舍,谭锦瑟同陈婉婉因跑得太慢,被明月夜和沈碧唐一人挟住一个,转眼就拐了七八个弯,迎面有湿凉的风扑在面上,明月夜便道了声:“快到出口了。” 这厢几人奔行速度虽不慢,那厢石脂水的溢出速度却也快得很,眼下已从迷宫的各个甬路里渗了出来,几乎就要追上跑在众人最后面的许半仙的脚步。沈碧唐回头看了一眼,道:“再快些——别忘了青铜门后的墓道壁上有长明灯,一旦石脂水涨到了灯的位置,势必燃起焚山大火!” 油若遇着火,那着起来的速度可是相当惊人的,明月夜估摸着墓道里的石脂水只怕转瞬就能涨到灯的位置,便再也等不得了,足下加力疾飞而起,一眨眼的功夫便越在了那些奔跑着的小兽的前面,此刻他已经能嗅到地面上的植物味道,即使没有小兽带路也可自行寻到出路,因而便放足飞奔,直管寻着出口而去。 后面的沈碧唐见状便也提了速,却不料被他挟着的陈婉婉却不干了,尖叫着道:“不要——等等戚公子——戚公子还在后面——” 沈碧唐匝了下嘴,他身上已经扛了个昏迷不醒的张广友了,怀里搂着陈婉婉,更别说还有一大袋子沉甸甸的珠宝,再带上一个他可真吃不消,想了一想:也罢,得为自己与心儿将来的亲事积点德不是?因此便一把将张广友丢下,改去扛戚栩——救一对儿总比救两个不相干的人好吧? 却不料那个姓戚的小白脸将他伸过去的手一甩,回身就去扛被他丢在地上的张广友,冷着声道:“我们一起进来的就要一起出去。” 沈碧唐这下子头有点大了:这几个人真真是麻烦!自己没本事不说还来回拖累人。他虽然是个盗墓贼,却也真做不到铁石心肠把这几个笨蛋丢下不管,只得走过去重新把张广友背到背上,一手扯住戚栩前襟,整个人吃力地往前飞奔。 明月夜带着心儿和谭锦瑟一路疾掠,就见前面甬路顶上豁然破了个井口大的洞,银亮的月光倾洒下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这洞口宽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明月夜便先将谭锦瑟放下地,双手握着心儿的腰将她举起来骑在自己颈子上,然后向上一跃便从洞口跃了出去。 终于得见天日,心儿用力吸了口这山间夜晚冷冽却清新的空气。明月夜把她放下,转头又跳进洞去接谭锦瑟,当把谭锦瑟也弄上来之后才发现沈碧唐那家伙迟迟没有跟过来,心儿便催着他去接应,明月夜虽不愿让心儿离开自己视线,可又不能再把心儿带下去,只好叮嘱她就在原地等着,哪里也不许去,这才跳回甬道中去寻沈碧唐。 谭锦瑟盯着心儿冷冷道:“你同叶月明究竟是何关系?!” 心儿望着谭锦瑟一阵犹豫:原本以为明月夜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可方才在墓里他又那样说,究竟他是怎么打算的呢?若是不打算同她在一起,那就没必要告诉她自己兄妹两个的关系,而若是想同她在一起,这会子还骗她似乎又不大好…… 想来想去只得叹了一声:“谭小姐有话还是去问他罢。”所有问题都推给明月夜,谁教他沾惹了这么个厉害姑娘呢! 偏偏谭锦瑟不肯放过心儿,直管逼到面前来:“我只问你!你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相识而已。”心儿无奈答道,被逼得后退了两步。 “少骗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谭锦瑟步步紧逼,一对美眸刀子般盯在心儿脸上。 心儿实在没了办法,只得叹道:“兄妹,我们是兄妹。” “你姓岳,他姓叶,如何会是兄妹!”谭锦瑟气白了脸,“你还不肯说是么?!” “能说的我已说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心儿淡淡地道。 谭锦瑟忽地一把攥住心儿手腕,五指用力,咬牙道:“你究竟说是不说?我且告诉你,叶月明是我的男人,我绝不会容许别的女人觊觎他!你若是喜欢他,我劝你现在就放手,你若不肯放,那我们两个就打一架,谁输谁退出,如何?!” 心儿又是疼又是好笑,挣扎了几下发现谭锦瑟力气大得很,只好强忍着,笑道:“不必打,我认输就是,谭小姐可以放开我了。” “认输?”谭锦瑟哼了一声,“没那么简单!你若真心认输的话,以后不许再同叶月明来往接触,你做得到么?” “好罢。”心儿实在被谭锦瑟捏得疼了,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忍着笑答应了。 “你若敢出尔反尔,到时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谭锦瑟冷声说道,手上一用力,甩开心儿腕子,顺便将她向后推了一把,却谁料心儿方才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已是站在了一道斜坡的边缘,再这么用力一搡,重心一个不稳便跌了下去,连滑带滚地一直落下了坡。 谭锦瑟吓得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沿着坡往下追,这坡上到处都是乱石,没往下走两步便崴了脚腕子,疼得额上冒汗,心中愈发焦急,瘸着拐着继续往坡下找去。 心儿才一失去重心便心道不妙,却硬是没有张口呼出声,生怕被明月夜听到迁怒于谭锦瑟,好在小时候常年住在山中野外,反应快得很,一把将头抱住缩成了团,跌跌滚滚一路摔下去,好在没有磕破头,只不过身上却多了十几处擦伤,后腰上也重重被石头尖撞了一下,倒疼得她差点叫出来。 好容易止住了滚落的势头,心儿一时半刻疼得难以起身,正小脸儿惨白地窝在地上缓劲儿,忽觉有道黑影落在了自己身边,不由抬眼看过去,那黑影也正蹲下,两人望了个照面,黑影便道了声:“是你?!” 心儿迅速垂下眸子,心中只是苦笑:冤家路窄,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见那个叫冷落的家伙?他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你怎样了?”冷落望着眼前这个显然很痛苦的小丫头,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疼惜,不,是怜悯,他更正自己。这个姓岳的小丫头怎么总是能遇到这样或那样的状况?就连他跑到这深山里来抓盗墓贼都能遇到她从坡上滚落下来,这……能算是孽缘不? 第97章 官盗相见 皎城知府自从得了谭锦瑟使人传的口讯后就去请了冷落来商量,毕竟口说无凭,若兴师动众地跑到这山里来捉人,到头来扑了个空,那岂不是丢人了?冷落原打算令皎城知府派上几个衙役快马过来看上一看也就是了,孰料陈捕头一听说地点是在毓灵山中,想起自个儿妹子也去了那山里游玩,便有些放心不下,主动要求前往,冷落遂决定同他和高捕头一起亲自过来跑上一趟。 三个人找遍了好几个山头才终于看见了被困在山上的兰心雅社中的几位小姐,问明了来龙去脉,冷落便令高捕头立刻回往城中调遣衙役前来救援,而后令陈捕头先将几位小姐送到山下张广友家的庄子上安置,自己则在这附近寻找其他的失踪人员。 冷落也发现了心儿她们掉下去的那个盗洞,心知那传话给皎城知府之人所言只怕不虚,这山中果然藏有一座古墓,出于经验和警惕之心,他并未擅自下洞寻人,而是在周围方圆数里处又检查了一番,顺便等调来衙役之后再安排入洞。 这漫山遍野的一检查不要紧,却正把谭正渊留在盗洞外面放风接应的人给抓了个正着,只等衙役们赶来交由他们绑了看押住,再着人把守住那盗洞口来个守株待兔。 然而衙役的人手毕竟有限,若想下墓寻人只能调兵,以天龙朝的律法规定,知府没有兵符在手是调不得驻城兵的,所以冷落只好又亲自回了皎城一趟——身为六扇门的大总捕,他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调动三千兵士。 待把驻城兵调来时就已经到了后半夜,冷落将兵士分成几队,其中两队分别从他已发现的两个盗洞口下去捉人寻人,其他几队有负责继续巡山查找失踪的兰心雅社成员的,也有留守在洞外随时负责接应的。 冷落自然也没闲着,就这么施展轻功漫山遍野的搜寻,寻着寻着便听见远远地像是有两个姑娘在争执,一路赶过来,正看见其中一个姑娘从山坡上跌了下来,不成想居然又是那个令冷面冷心的他都忍不住心生怜惜的可怜丫头。 冷落见这丫头在地上蜷缩着,身上有多处划伤,知是摔重了,便道了声:“在下送岳小姐去就医,失礼之处请莫见怪。”说罢便伸臂去抱心儿起来,心儿想推开他,无奈这一次真是摔得重了,一时半刻身上是一点儿也动不了,心中不由焦急,生怕明月夜回来找不见她又干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 冷落将心儿背到背上,足尖轻点向上纵了两下,径直落在崴伤了脚坐在地上的谭锦瑟身旁,道:“谭小姐可还能走动?” 谭锦瑟也认得冷落,在陈婉婉她爹寿宴上经人介绍过的,知道他是捕头,是比知府还大的官,因而眼珠儿一转,惊慌道:“大人,家父还在下面,请先去救他!” 心儿皱了皱眉:明月夜身上还背着从那古墓里盗出来的珠宝,若是冷落下去两人正能打个照面,到时明月夜的处境就太危险了。 谭锦瑟并未注意到明月夜身上带着冥器,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让官府将谭正渊那老畜牲抓个现形,否则今天这一晚上她的罪也白受了苦也白吃了,她苦命的娘十几年来就全都白熬了。 冷落略一沉吟:人命关天,自然是要先救处境更危险的人,便道:“二位小姐请待在此处,陈捕头很快便能赶来接二位下山,在下这就入洞一看。”说着就要将心儿放下来。 心儿心下一急,双臂一伸便搂住了冷落的颈子,做出一副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的架势。冷落颇感好笑之余心中却又有那么一丝丝儿莫名的悸动……这小身体真是好软好柔,好想让人就这么紧紧地拥着她、呵护她……这小小的颈窝里飘出的淡香味道总会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安逸,甚至还会有着想与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共度一生的念头。 冷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定力,因这种感觉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在与那个月光大盗的接触中他也曾诡异地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只不过他一直不肯往深处去想罢了,毕竟她是个大盗,而他是个官。 谭锦瑟在旁边气得眸中冒火:这个叫岳心的女人怎么这么放荡?!同叶月明搂搂抱抱不算,如今又同这个当官的搂搂抱抱!她放荡她的也就罢了,若阻她谭锦瑟的大计却是万万不许! 谭锦瑟过来一把扯住心儿胳膊,冷笑道:“岳小姐怕什么?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请赶紧放手让这位大人下去救我爹,人命关天,你赔不起的!” 人命……你爹的命是命,我哥哥的命就不是命了?恕我这一次不能相让!心儿只管死死搂着冷落颈子不肯放开,身上还在微微地发着抖。 冷落一时没了办法——办法若是想一想其实还是能有的,只不过冷落心中一个声音在说:没办法,真是没办法……点穴什么的法子他真的是一点儿也没想起来。 算着陈默和高兴怎么着也快赶过来了,冷落便问向谭锦瑟:“谭小姐,你在洞下都看到了什么?” “甬路,青铜门,很像是个府邸什么的。”谭锦瑟没有提到巨蛇和迷宫,因为她怕冷落因此而生了顾忌不肯下去捉谭正渊,又故意透出疑似古墓的讯息,以印证她让人去官府告密的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冷落心中有数,却也有疑,盯住谭锦瑟的脸道:“令尊还困在下面,请问谭小姐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心儿趁着两人说话之际摸出颈间那枚银哨子,整个儿含进嘴里轻轻鼓气吹起,三声长两声短一声顿,饶是冷落的耳朵就在心儿脸侧,也未能听见一分一毫。 这银哨子原本就是吹不出声音来的,传闻它是用两枚猫形的铃儿融了之后重新铸出一对儿来的,吹不出声音还不算稀奇,它最大的稀奇之处就在于一定范围内吹动其中一枚,另一枚就会应和般自行震动,心儿同明月夜一人颈子上挂着一枚,正可以以此传递信息。 谭锦瑟才刚答了冷落的话,便见远远地陈默和高兴飞掠而至,冷落向二人道:“小高去那边带兵过来,这里又有一个洞口,须立即下去救人。小陈在此看护这二位小姐,我先入洞去探路。” 高兴领命飞奔而去,陈默应着就要过来接冷落抱着的心儿,却见心儿死活不肯撒手,不由暗暗好笑,又看自己头儿一副冷面上也带着几分无奈,就更觉得这事儿有趣——要知道,自己这个冰山似的上司可是向来很少将任何情绪挂在脸上的,偏就被这个小姑娘给拿住了。 这厢正纠缠不清,忽听得不远处那井口般的洞内有人提声呼救:“上头有人么?救人啊!请过来搭把手!” 心儿听得是明月夜的声音,便将箍着冷落颈子的胳膊松开,冷落先将她小心安放到地上,而后同陈捕头飞掠过去,伸手把陈婉婉先拉了上来,陈婉婉一看见自个儿哥哥,哭着便一头扎进了陈默怀里,陈默又是心疼又是急恼,却不好现在就发作,只得轻轻拍了拍婉婉的后背,温声道:“莫哭,哥哥不是在这儿么?下面还有人,先把他们救上来再说。” 陈婉婉想起戚栩还在下头,连忙止住哭声闪到一旁,由他们两个先后把戚栩、许半仙和仍旧昏迷不醒的张广友拉出来,最后是明月夜和沈碧唐。心儿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连忙抬眼望向明月夜,见他和沈碧唐两个一人涂了一脸的血,上面还拍了几把土,别说冷落他们了,就连心儿不仔细看都不出这两个的真面目来。 心儿这才略略放了心,冷落曾在月桂城见过明月夜的真面目,就算他不知道明月夜其实就是盗宝贼,但总归被认出来的话不太好解释,麻烦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陈默被这两张大花脸的家伙吓了一跳,瞪着二人问道:“你们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死蛇的血沾到的。”明月夜故作后怕地道。 冷落看了他两眼,道:“下面还有人么?” 明月夜余光瞥了眼在场的几人,“怯怯”地道:“还有……我们有几个同伴先后失踪了,不知是不是也掉到了这地下的洞中去……” 谭锦瑟看了看明月夜:叶月明这家伙果然聪明得很,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有当着戚栩这几个不明真相之人的面明说自己不是同谭正渊一伙的,也没有对冷落说明自己的同伴究竟都是干什么的,正巧兰心雅社的成员也有好几个走失的,冷落必然会以为叶月明同他们这几个人才是一起的,后面若是抓住了谭正渊,他只管咬定自己同那老畜牲不是一伙的就是了,官府查办自然查不到他的头上去。 冷落在明月夜身上打量了几眼,忽地瞥见他身后背着的一堆鼓鼓囊囊的东西,旁边的那一个也背着一袋,便将锐眸盯在明月夜的脸上道:“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明月夜愣了一下,转而一拍脑门,边解身上包袱边苦着脸道:“我们还怕会很长时间出不来呐,就抓了几条蛇预备凑合着撑下去……”说着从那包袱里抓出几条已经死掉的蛇扔在地上,还顺便底儿朝天地往外倒了倒。 “你们还会抓蛇?”冷落淡淡问道。 “我们本就时常到山里来打猎游玩儿,抓蛇捕狼也是常事,谁想这次……唉,真是大难不死啊。”明月夜苦着脸连连摇头,惹得一旁装傻的沈碧唐险些笑出来。 冷落果然没有再继续追问,见几个女孩子都冷得浑身发抖,便向陈默道:“你先带着他们几个下山去罢,我下去看看。” 心儿那厢低着头心道下去最好,若就此迷了路出不来那就最最好不过了……然而转念一想这个人虽然讨厌,毕竟也救过自己两回命,自个儿这么咒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冷落鼻中觉得有些痒,不过还是将这个喷嚏压下了,一纵身便跃入了那洞中。陈默领了命,将陈婉婉背到背上,招呼众人同他一起下山,见张广友还昏着,便随手一指沈碧唐,让他来背上。明月夜这才将目光扫向心儿,却发现心儿身上衣服被划破了十几道口子,里面的肌肤都露了出来,甚至还能看见那上面的血丝! 明月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才离开心儿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啊!这丫头怎么就遍体鳞伤的在眼前了呢?!——是谁——究竟是谁伤了心儿?! 明月夜暴怒如狂澜乍起,一道杀意利芒般由体内射出,沈碧唐内力传音一声断喝:“老明!冷静!”然而为时已晚,陈默只觉杀意逼人,汗毛倒竖,倏地扭过身来去寻杀意源头—— 第98章 杀意乍露 沈碧唐横出一步挡在明月夜身前,假意苦着脸道:“这小子实在太沉了,我只怕坚持不到山下呢……” 心儿一对上明月夜暴怒的目光时便知要不妙,连忙冲他用力摇头,见沈碧唐在那里打掩护,便也假意哼了一声,只作疼痛难当,唬得明月夜大步过去蹲到身前,低声问道:“怎样了?疼得很么?都伤到了哪里?” 陈默如临大敌的目光在沈碧唐、明月夜和无辜的戚栩身上来回梭巡,一时却也看不出破绽,正要想个什么法子试探试探,便见那厢谭锦瑟已经挥舞着粉拳捶到了明月夜的胳膊上,怒道:“我的脚也崴伤了!你怎就不知问问我呢?!” 明月夜见心儿不住地给自己打眼色,便皱了皱眉,强压下怒火,淡淡看了谭锦瑟一眼,道:“你的脚也没告诉我它伤了呀,难不成我还要将你全身上下都问候一遍?” 谭锦瑟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陈默便道这个油腔滑调的小子约摸不会是方才那缕强大杀气的放出者,对方尚不知有何意图,还是小心为上,因而不动声色,只招呼众人尽快上路。 明月夜伸手要抱心儿起身,却见谭锦瑟伸过一只手来狠狠瞪着他,那目光的意思正是“看你是来背我还是背她!”心儿推了明月夜一把,想要自己站起身,可身上被撞得最重的地方实在疼得厉害,才一动就牵到了痛处,冷汗立刻就渗出了额头。 “乱动什么!”明月夜瞪她,看也不看谭锦瑟那只伸在眼前的手,只管小心翼翼地将心儿抱起来,也不往背上放,怕弄疼了她,就只管这么横着抱在身前大步跟上前面的人去,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来,转头冲着走在最后面的许半仙笑道:“麻烦先生去扶一扶谭小姐,我这里实在腾不出手来呢。” 谭锦瑟不敢相信地怔在当场,嘴唇一阵哆嗦,明月夜知道她性子,怕这丫头一气之下说出什么影响到心儿安危的话来,便悄悄弹出一缕指风点了她的昏穴,口中则“惊”呼了一声:“唉呀,谭小姐昏过去了!只怕是这一晚受惊不浅,麻烦先生背上她罢!” 许半仙只道这谭小姐是被明月夜气昏过去的,也不说破,上前将谭锦瑟背了,跟在众人之后往山下行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听耳朵里钻进“叶月明”的声音,道是:“许先生,来救我们的这两个人都是六扇门的捕头,为了你我几个不在大牢里重聚,等下山之后无论是谁问起,只管一口咬定我们是上山来打猎的就是。” 许半仙偏头看了眼明月夜,微微点了点头。 一行人在陈默的带领下先来至有兵把守之处,点了其中几个人将沈碧唐和许半仙背上的张广友和谭锦瑟接过,原也有人想过来接手明月夜怀中的心儿的,明月夜只不肯给,对方以为两人是恋人关系,若有所指地冲他笑笑,便不再坚持。 陈默令人在前带路下山,自己则背着陈婉婉走在最后,细细观察沈碧唐这几个人,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抵达山下,陈默暂时将众人安置在张广友家的庄子上,着人请了郎中来给几人看视。 明月夜找郎中要了伤药,给心儿伤处一一搽上,见腰部青紫了好大一块,甚至还有暗红的淤血,直气得差点拆了张广友家的房子。 “我再问你一次,”明月夜瞪着心儿,“究竟是谁弄伤你的?!” “我都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脚滑摔下坡去的了,你有完没完?!”心儿也没什么好气地瞪着明月夜。 “你不说是罢?我现在就去把那姓陈的捕头给杀了!”明月夜起身便往外走,心儿慌得忍着伤处疼痛从床上跳下地将他胳膊一把抱住。 “你杀他做什么?!他是婉婉的哥哥!”心儿低呼道。 “我管他是谁!杀了他再杀姓冷的,反正不是那个就是这个——”明月夜说着突地一顿,盯住心儿,“难道是谭锦瑟伤的你?” “瞎猜什么!她没事儿伤我干嘛!”心儿连忙瞪他。 “我把你们两个弄到洞外时外面并没有人,姓冷的和姓陈的也还未来,”明月夜越说面色越寒,“姓冷的并未认出你来,根本没有理由伤你,姓陈的知道你和他妹妹是好友,就更不可能伤你,因而伤你的除了谭锦瑟还能有谁?!” “谭锦瑟为什么要伤我?!”心儿反问。 “你说呢?!”明月夜恶狠狠瞪着心儿。 “是因为你本同她情深意长,而我却半路杀出抢了她的心上人么?”心儿挑着眼儿看明月夜,“这么说来你才是罪魁祸首啊,凭什么要去找这个找那个?!” “我怎么就是罪魁祸首了?!”明月夜恼道。 “谁教你勾搭人家来着?把人家的真心骗过来了又不好好相待……”心儿数落道。 “好,我这就去看看她,”明月夜忽地一笑,“顺便问问她究竟是谁把你推下坡去的。” “你——”心儿气结,“你怎么就认准了我是被推下去的呢?!” “我从小到大受过这么多的伤,你这伤是如何造成的我还看不出来?”明月夜说着一把抱起心儿往床边走,将她重新放回床上躺下,“给我老实歇着,否则我就点了你的穴道!” 心儿一把抓住明月夜袖子:“若当真是谭小姐推的我,你想怎么样?” “杀。”明月夜毫不犹豫地冷冷吐出一字。 “你疯了么?!”心儿想从床上坐起身,被明月夜一把摁回去,只得瞪大着眼睛气道,“动不动就要杀人,你把人都当成虫蚁一样么?!” “我管他是什么!”明月夜阴冷地道,“谁想伤你谁就死,这是我的规矩。” “哦!是么?那你自己呢?你若伤了我呢?要怎样?要怎样?”心儿逼问道。 “我怎会伤你?你认为我会伤你?”明月夜恼得瞪住心儿。 “不会伤我么?没有伤我么?”心儿嘟起嘴,“那是谁前一阵子一天三顿饭顿顿都不在家吃的?是谁说要我进屋前先敲门的?以前四处流浪的时候天地就是家就是屋,那会子你怎么不叫我敲门呢?又是谁央我花了一宿的功夫打个络子去讨别的姑娘欢心,到头来说不要就不要了,拿人的辛苦不当辛苦?还有谁……” 明月夜看着心儿这张满是委屈的小脸儿不由怒气全散,越听越是好笑地双手抱胸坐在床边望着那小嘴里吧嗒吧嗒不停地嘟囔,直到心儿自己在那儿越说越生气,小脚丫狠狠蹬在他大腿上,这才笑着握住那小脚,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罪大恶极,伤了我们心儿的心犹不自知,你说罢,怎么罚我?” “就罚你守在我身边,没我允许哪里也不许去!”心儿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仍作怒意未消。明月夜却早已被哄得消了气,反正心儿也不喜欢他再追究谁伤了她之事,他也就勉强放下了,只管笑嘻嘻地看着心儿,心儿便瞪他:“你笑什么!不是方才那股子要吃人的劲头了?” “人肉不好吃,没味儿,需蘸着醋吃才行,”明月夜坏笑,“不知心儿可否赏我一碟子?” “呸,我这儿没有!”心儿转过脸去面向床里躺着不肯看他。 “你这儿没有?那是从哪儿飘来的这么大的酸味儿呢?”明月夜装模作样地用鼻子用力嗅着,嗅着嗅着便嗅到了心儿的腮边,“唔!这块儿人肉闻起来蛮酸的,我尝一口看看……”说着便张嘴咬下来。 “呀——你这死人!”心儿转过身一手捂着被咬痛的地方一手去推他,明月夜捏着自个儿鼻子笑道:“好酸!好酸!”忽地被心儿坐起身一把抱住腰背,小脸儿埋在他胸前,不由愣了一愣,大手便抚上心儿脑后,将她拥在怀里。 “哥,我不能没有你,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好么?”心儿轻声地道。 “行了,我知道了。”明月夜笑叹一声,“你这小坏丫头就会变着法子哄我,偏我明知是假的还次次都肯信,怪只怪我上辈子做了坏事欠下了你的,这辈子注定要偿还到死。” “人家几时骗过你了?!”心儿嗔着白了明月夜一眼,随即低了头小声儿地道,“我是真的……真的生气你有了喜欢的人就冷淡自个儿妹妹么……” 明月夜一下子觉得自己这阵子又装又忍的辛苦完全是值得的了。 沈碧唐敲门进来,见心儿面色尚好,这才放下心来,束手束脚地过去,立到床边在心儿脸上瞟了又瞟,才道:“心儿……可还好?” “我很好,沈大哥。”心儿想要偏身下床,被明月夜一把摁住:“乱动什么,这龟儿子又不是外人,你在床上歇你的就是,浑身是伤还讲那么多礼数干甚!” 沈碧唐早被这声不必遮遮掩掩叫出口的“沈大哥”叫酥了半个身子,压根儿没听进明月夜的话,大手不住在自个儿衣服上搓着,一对眼睛切切地望住心儿的笑脸,连声道:“好好,沈大哥很好,没事没事,没事就好……” 心儿早便习惯了沈碧唐的颠三倒四,因而也不觉得怎样,笑着一指明月夜身边的椅子:“沈大哥坐,辛苦了一晚上,赶紧歇歇罢。” 沈碧唐自打进门儿时起两道目光就没离过心儿的脸,一厢答应着一厢仍旧望着心儿,脚下挪步过去,因心儿的关心而欣喜着坐下,却见心儿忽地捂住小嘴儿笑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蹭地跳起身,扭头瞪向明月夜:“你想干什么?!” 明月夜也正瞪着他:“我还问你想干什么呢!放着椅子不坐你坐我腿上干甚?!” 沈碧唐尴尬万分,恨不能将明月夜这个多余的讨厌家伙一脚飞至窗外去,一时倒不敢再看心儿了,便重新坐到明月夜旁边的椅子上,只作一本正经地道:“接下来我们要怎样呢?我看先前在山上遇见的那个冷面小子不是一般人,若等他回来只怕我们要脱身还要费些功夫。” 明月夜哼笑了一声:“下面那座墓连小猪哥你想走出来都费劲,更莫说他了。他这一番下去不狠绕上一阵子只怕出不来呢,更莫说那下面被石脂水浸了,时刻有烧起大火的危险,那小子能不能逃出升天还两说着呢。我们不必等到他回来,天一亮就能离开这儿回皎城,毕竟这庄子上还有一帮富家公子小姐,个个儿都受了惊吓,谁肯再在这里多留呢?必定会嚷着尽早回家的。” 心儿点头道:“哥哥说得对,天一亮我们就跟着这些人一起回皎城去——不知那东西你可已经有把握得手了?” 明月夜面色冷了一冷,道:“天亮一回城我就去取,取了就立刻离开此处。” 心儿在他脸上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便转向沈碧唐道:“沈大哥,你们从那墓里取的东西呢?我那会儿还在奇怪你们把它藏到了哪里去呢。” 沈碧唐咧嘴一笑:“也就老明这龟孙子想得出来这招——我们把东西全塞到蛇腹里了,装着东西的蛇都在我的袋子里,就算当时那冷面小子想检查我的包袱也绝看不出破绽来。” 心儿一笑,心中有些落寞:这一局又要结束了,她很有些舍不得,舍不得她此生所交的第一个闺中密友,舍不得才过了几天的普通女孩子的生活,可是又能怎样呢? 第99章 美人心计 果然天色刚亮时,这帮受惊匪浅的小姐少爷们便嚷嚷着要回家,陈默因见冷落至今未回,不免有些担心,何况陈婉婉也受了惊吓,便只好指派了几个衙役将众人送回皎城去,他自己则重返昨日与冷落分开之处下洞去接应。 谭锦瑟被明月夜点了昏穴,因没有用多少力道,睡了一觉也就醒了,醒了之后便只字不言,也不理旁人,更是看也不看明月夜一眼,自顾自地上了马车,众人一同回至皎城。 沈碧唐跟着明月夜兄妹回了二人临时的那处住所,心儿便要烧水让二人洗澡,明月夜轰她回了床上躺着,顺带踢沈碧唐去烧洗澡水,两个家伙在西耳室里又打又闹又吵又骂很是折腾了一通,待心儿敲门进去时见满床满地到处都是水,也不知两人在里面都干了些什么。 沈碧唐躲在厕室里不好意思露脸,明月夜只在腰上围着个大巾子坐在桌上笑,心儿也不理他,开了衣柜门取出明月夜的两套衣服来,一套扔给明月夜,一套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道:“沈大哥那身衣服脏了,我给他洗洗,把你的这套给他穿。” 明月夜瞪眼道:“凭什么把我衣服给他穿?玷污了我的好衣服!” “我呸!我还怕你的衣服污我清白呢!”沈碧唐在厕室听见了叫道。 “啧啧!谁不知道你跟你衣服之间的那点儿事!且看你裤子条条都破了裆就知道了……”明月夜笑得意有所指。 心儿只作没听见这两个男人的浑话,抱起扔在地上的两人的脏衣服便往外走,明月夜连忙跳下桌来拉住她,笑道:“眼看就要离开这儿了,你还洗它做什么,咱们又不是没钱买衣服。” 心儿想想觉得有理,便道:“我去把这两件衣服烧掉,免得留下隐患,那一袋子死蛇你们也须赶快处理干净才是。” 因带着大批的冥器,沈碧唐也不敢在此多留,易过容后买了匹马,将冥器掩好搭上马去,而后动身回往望舒城。因心儿答应了离开皎城后便同明月夜去望舒城看他,便也没有太过依依不舍,高高兴兴地打马上路了。 明月夜带着心儿离开原来的住处,挪到一条偏僻街上不起眼的小客栈里落脚,嘱咐心儿在房中待着不许出去,自己则径直奔了谭府,轻轻巧巧越过墙去,找遍了整个府院也不见谭锦瑟的身影,就连她所说的藏在谭正渊书房里花盆下面的“十二叶素丝编玉简嬉春图”也根本不见踪影,心知必是谭锦瑟已经取出收了起来,便索性一屁股坐在她的牙床上来个守株待兔。 至掌灯时分终于见谭锦瑟一个人从外面回来,推开房门见明月夜在房里坐着,先是吓了一跳,转而又是一声冷笑,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怎么不去陪你的那位小情人儿了?” “我来拿东西。”明月夜淡淡道。 “什么东西?喔……是那个十二叶玉制蔑片串起来的春宫图罢?”谭锦瑟笑起来,“怎么,看样子你们……还不够尽兴,需找这样的东西来助兴是么?” “东西呢?”明月夜只管淡淡地问向谭锦瑟。 “东西……我收起来了,”谭锦瑟冷笑,“我若不说,谁也找不出来收在哪里。” “喔,那么你是主动告诉我呢,还是我来请你开口说呢?”明月夜似笑非笑望住她。 “你的意思是,那东西你非要不可?”谭锦瑟美眸盯着明月夜俊美无双的面庞,“我若不肯给呢?” “唔,我有很多种法子会让你给,只不过这些法子都不太温柔就是了。”明月夜扬起眉,笑得森冷又邪恶。 “你……你在威胁我?!”谭锦瑟气白了脸,“你会杀我的是么?你——你接近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是么?” “喔……小生实在不喜伤姑娘们的心,然而又更不愿说谎话骗人,所以……”明月夜搔搔耳根,冰冷一笑,“是的,我要那东西,你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不给,我找到手后也会杀了你。” 谭锦瑟浑身上下一阵颤抖,却不是吓的,而是急痛攻心,她苍白着面孔颤声道:“叶月明……我想问你一句话,请你如实回答我……可好?” “问罢,我一定如实答你。”明月夜笑道。 “你……你可曾对我……哪怕有过一丁点儿的动心?”谭锦瑟凄凉地问道。 明月夜望着她笑,如春风拂过碧水,这样的笑容让谭锦瑟不止一次地沉溺其中,如今这笑容再一次击溃了她,让她心痛得像永远也得不到救赎。 “没有。”明月夜唇齿清晰地,干脆利落地吐出这两个字,以至于谭锦瑟想装着没有听清都不能够。她晃了下身子,悲极反笑:“为什么呢?我不够美?” “你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明月夜淡淡笑着,“可本公子不喜欢。” 本公子不喜欢。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比任何刀都锋利,比任何拒绝都更令人无力。 谭锦瑟失神地呆了半晌,方慢慢问道:“你喜欢她,对么?你们两个早就认识……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不,是爱她,你很爱她,爱得很执迷呢,对不对?” “你可以尽情猜想,”明月夜一伸手,“而我现在要拿我的东西。” 谭锦瑟慢慢地笑起来,理了理耳边的发丝,一改方才的忧伤,反而笑靥如花地道:“东西在我这里,要给你也不难,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必当双手奉上绝不纠缠。当然,你既有法子逼我开口,也可以不答应我的条件,而我呢,原本打算死也不会告诉你东西放在哪里的,可你又这么的有手段,万一我被逼不过开了口……其实你也还是拿不到东西。那东西我已托人代为保管,倘若我明日白天不去找她,她就会立刻把那东西毁了。且你也不用想着逼我带你去找她……因为现在就连我也不知道她在何处,一旦她看到我同别人在一起,同样会立即毁了那东西,所以呢,叶大公子,请你现在好好想一想,是用你的手段逼我开口呢,还是答应我的条件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月夜没想到这个谭锦瑟居然心机不浅,早早已经布下了先手防他强行夺宝,于是勾起唇来笑道:“既然谭小姐这么说了,那我就来听听你的条件好了。” 谭锦瑟望着他,笑得既妩媚又得意,见她一步步走至明月夜面前,语声撩人地一字一字道:“我,要你同我一夜春宵。” 明月夜愣了愣,转而扬着眉毛笑起来——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这样的条件不都是男人对女人提的么?怎么到他这儿反而反过来了?不成想自己居然要被一个女人以条件诱迫失身?! 见明月夜笑着没说话,谭锦瑟愈发得意,挑起下巴道:“怎么?你不敢?堂堂杀人不眨眼的叶大公子居然也有不敢做的事么?我倒真是稀罕起你所说的逼我开口的手段有哪些了,只怕也都是些不像男人的手段罢?!” 明月夜也不知是真被谭锦瑟的话激到了还是什么,一把扯过谭锦瑟胳膊便拽进了怀里,低下头来在她耳畔笑道:“这样的艳福别人盼还盼不到,小生一时间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呢!宝贝儿,你我现在就开始么?” 谭锦瑟伸臂勾住明月夜颈子,笑道:“你这么干脆就同意了,指定是假的,只怕后面又想着怎么混过我去呢!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提这个条件么?” “喔,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提这样的条件呢?”明月夜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谭锦瑟笑中带了抹狠意:“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就不怕你知道——你骗了我的心,骗了我的情,你害我如此痛苦,你害我被情所伤,我岂能干吃这个哑巴亏?!你们这些风流男人勾搭女人,多半是因为美色使然,到了手后就弃之如敝履,这对女人何等的不公?如今我偏要反其道行之,你不喜欢我,我今儿偏就要了你,要了你再甩了你,好歹能给自己留点尊严,免得被人说成我皎城第一美人谭锦瑟是被你始乱终弃的!明白了么?” “那你不还是亏了么?”明月夜笑,“将来还怎么嫁人?” “还要嫁人么?”谭锦瑟笑得凄凉,“这一生爱过一次足矣了。” 明月夜望着怀里这个大胆叛逆敢爱敢恨的美人儿,眸光不由沉了一沉,半晌方道:“很可惜……你迟了十几年,十几年前你我若相遇,或许……” “十几年前?”谭锦瑟凉凉地笑,“我还不想那么早就死在你的手上……你这笑是会杀人的,我受不了十几年都同这样的凶器在一起。” 明月夜这一回是真的笑了,他想如果当真没必要的话,这个女孩子……还是留她好好活着享受人生罢。 谭锦瑟望着明月夜的笑容,只觉得自己这样的时候居然对他更爱了几分,然而也更恨了几分,咬牙收了所有心思,半笑半嘲地向他道:“怎么样呢?知道了我的目的后你愿还是不愿?” “似乎我除了选择愿意之外已经没有别的法子能从你这里拿到那东西了不是么?”明月夜一边笑着一边将揽着谭锦瑟的手滑向她的腰际。 “没错,除了愿意,你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了。”谭锦瑟狠狠笑着捉住明月夜的手,“你不能动我,只能我动你!否则你就甭想拿到东西!” 明月夜笑着放开手,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妞究竟想要耍什么把戏,他才不信她那些给自己讨什么尊严的鬼话。 谭锦瑟将明月夜推坐在床上,伸手去解他腰间绶带,明月夜也不阻止,只管笑眯眯地任她行事,见她将绶带解下,举到面前道:“我要把你的眼睛蒙上。” “怎么,不让我看看你的娇躯么?”明月夜挑逗地道,对于不自重的女人他也向来不会去尊重。 “会给你看的,但不是现在。”谭锦瑟古怪一笑,用绶带将明月夜的眼睛严严蒙住,而后在他耳畔轻笑,“接下来我要把你的手绑在床栏上,免得你不老实到处乱摸……我当然知道以你的本事普通绳子捆不住你,你若觉得害怕,或是觉得我要害你,大可以随时挣脱。” 明月夜勾唇笑起:“想不到你原来有这样的嗜好,接下来还要怎样呢?用鞭子抽我?用刀割我?还是用你的玉腿……夹死我?” 谭锦瑟一阵娇笑,仿佛明月夜的话说得越过分她反而就越是开心,也不应他,将他一把推躺在床上,解下自己身上绶带,将他的两只手拉到头顶,牢牢地缚在床栏上。明月夜正等着谭锦瑟使花招,等着她突然从哪里抽出柄匕首往他身上捅,忽觉唇上一阵温软,竟是被她吻住了嘴,细磨慢碾,温柔甜蜜,倒真的似情人间的亲吻一般,不带任何阴谋。 明月夜既觉好笑又觉古怪,他直觉地认为谭锦瑟绝不会是这种为了感情而做出如此极端之事的人,她必然怀有某种目的,他能感受得到她对他的恨意,可她这么做究竟是为的什么呢?该不会是她天真地以为男人也有个证明自己是处子的东西,一经人事就不再纯洁了罢?……唔,等等,所以她才要同他一度春宵么?然后她就以为当他同心儿如何如何时会被心儿发现,让心儿因此而生气、而同他分崩离析? ——不会真是因为这么一个可笑的目的罢? 第100章 最狠报复 冷落一跃入那地下洞中便闻到了扑鼻的石脂水味,没往前走得片刻,便从四面八方透过来一股子东西被烧焦的味道,经验丰富的他立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立即驾起轻功退了回去,所幸他在甬道中走得并不远,因而只多绕了两三个弯子便找到了跳下来时的洞口。 从洞口出来后正赶上高捕头带着一队兵赶过来支援,话还没说上两句便觉一阵山摇地动,但见地面突地下陷,更有隐隐的火苗向外烧,冷落忙令众人尽快撤退。待撤到高处纵览全局时才发现这火规模浩大,倘若任其这样烧下去,只怕整座山上的林木都要毁了,届时附近山民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树林,损失不可估量。 冷落当机立断,令所有到场官兵去取了山瀑水来救火,这一救就救到了第三天的中午。待火全部熄灭,冷落又回到了那洞口处查看,见整个地面都塌了下去,露出纵横交错的石砌甬路来。着官兵在这甬路阵中查找,最终发现了谭正渊父子和几个身份不明之人被烧焦的尸体,另还抓住了几个为潭正渊在地面上把风放哨的,只稍加讯问便问出了谭正渊盗墓一事,便令人将这几人带回衙门去细问。 冷落等人进入皎城城门的时候,谭锦瑟正同自个儿亲娘共乘一辆马车从城门里出来,车上放着娘儿两个所有的行李,行李包内是谭正渊经年生意攒下的银子兑换成的厚厚一叠子银票,此番出城,娘儿俩再也不会回来了,谭母了却了一桩十几年的心愿,再留下去已没了意义。 谭正渊犯的是侵人坟墓罪,以他犯案累累的过往来看,就算他不死在那墓里也要落得个全家抄斩,然而抄就抄呗,谭母早在十几年前就因得了能传染人的疾病被谭正渊赶出了谭府,若不是她以腹中有了谭正渊的骨肉而苦苦哀求,只怕当时就会被谭正渊给打杀了。后来虽侥幸病好,却落了一脸的麻子,如今就算摆在熟人前面只怕也没人能认得出她来。 而谭锦瑟呢?谭锦瑟之所以在谭府外庄待了十几年才被谭正渊接回谭府还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么?也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儿才能被谭母一直留在身边,若是个男孩儿,只怕才一出生就要被谭正渊带回谭府去。谭母从被赶出府去的那一刻起就对谭正渊死了心,甚至心生恨意,孩子是她活于这世上的唯一支柱,她怎能容许那老畜牲将她的儿子从身边抢走?!所以她用身上唯一的一支纯金打的钗子买通了接生婆,让她透出消息去说她生的是个女儿,而后……而后就当真像养女儿一样把自己的儿子悄悄地抚养长大。 众人只知谭正渊有个女儿,谁能想到这女儿其实是个男儿身?就算官府追缉谭正渊家人,也永远不会找到还原了男身的谭锦瑟头上来。 幸好儿子孝顺,明白母亲的恨,也甘愿为母亲这恨意与那畜牲般的爹一刀两断。如今几经转折仇恨得报,母子两个再无牵挂,终可恢复真身,从此后开始一段光明正大的新的生活。 “这位公子,咱们已经出城了,您看是走大道呢还是走小道呢?”车夫向车厢里问道。 “走大道。”车厢里传来那位俊俏公子甜如女子的声音,倘若不看他的相貌打扮,只怕任谁都会把他当成个绝色女子的。 谭锦瑟倚在车厢壁上,透过车窗望向远处苍翠的连绵远山,眉宇神情间还是有浓重的女子的味道,这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过的,毕竟从小到大自己都是被母亲当成女孩儿来养的,除却行为举止上与女子几乎一般无二之外,甚至……甚至就连情感取向都不自觉地将自己当成了女人,以至于……以至于他竟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充满野性的优雅男人,一个既多情又绝情、既诱人又冷酷、既可爱又狡猾的……坏男人。 一想到从今以后便再也见不到那个坏男人了,谭锦瑟不免一阵悲哀,然而转念想到昨晚的情形又颇感解气地笑起来——当他脱去自己和他的所有衣衫裸裎相对、并用自己的“丁香小舌”吻遍叶月明的口腔、胸膛、腰腹,甚至……之后,摘下罩在他眼上的绶带,亲眼看着那张嬉笑人间的俊脸在自己这具男性的身体面前慢慢扭曲——他就想痛痛快快地大笑一番! 死叶月明,臭男人!这就是你玩弄我谭锦瑟感情的下场!我要让你一辈子对同女人亲热有阴影!让你一看见女人的身体就想起我来!让你一动欲念就想起自己曾被一个男人吻过全身的事来!——哼,活该! 心儿坐在客栈房间的床边,很是担心地望着厕室的门。 明月夜已经在里面吐了半个多时辰了,她还真是怕他吐出个好歹来。忍不住起身过去敲了敲门,听见明月夜在里面哑着嗓子很是痛苦地道了声“我没事儿”,只好又坐回床边去。 这究竟是怎么弄的呢?也没闻见他身上有酒味儿啊,怎么早上一回来就吐成了这样?!东西倒是拿到手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谭锦瑟的,心儿本想细问,然而一提谭锦瑟的名字明月夜就吐得更加死去活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心儿将包着那东西的布小心解开,将之取出来观赏,却见是由十二片玉制的蔑片用素丝串起来制成的一副玉简,玉简上惟妙惟肖地刻着的是……春宫图。心儿脸一红,扭头瞅了瞅厕室门,见明月夜一时半刻没有吐完收工的意思,便大着胆子捧了那玉简逐片细看,直把自己看得耳根都红起来,再也不敢多看,忙忙地卷起收好,重新用布包上放在床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听得厕室门响,见明月夜臭着一张脸边擦嘴角边从里面出来,便倒了水递给他。明月夜先用水漱了口,而后重新倒了一杯喝,瞅见心儿红着一张脸,便伸手过去抚她的额头,顺嘴问道:“怎么了?屋里太热?脸都红成煮虾子了。” 心儿吓一跳似地慌忙避开明月夜的手,转身坐回床边摆弄装衣服的包袱,道:“没事,刚才喝了点烫水,脸就热了。” 明月夜似也没了力气追问,走过去一头栽在床上动也不动了,心儿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忽地发现了什么,一把扯住他脖领儿,指尖点在颈子上疑似吻痕的红印儿上:“这是什么?是什么?你昨晚是不是和谭小姐……” 明月夜捂着嘴噌地坐起身,干呕着冲进了厕室。 之后心儿便被勒令禁止提起谭锦瑟,更不准追问昨晚发生之事,于是那件事也就成了一段谜案,只有天知地知,他和“她”知了。 心儿很舍不得陈婉婉,然而明月夜又不同意她再出头去冒险,便只好写了封信递到陈府上去,信上只跟陈婉婉说自家哥哥因在北方有笔紧急的生意要做,连夜便须同他赶路离城,所以不能亲自赴陈府面辞,但请原谅,日后会常写信给她云云。 兄妹两个易了容,打点清楚后便离了皎城,也雇了辆马车,直往望舒城而去。 这一次的毓灵山盗墓大案有几处疑点:第一,那日谭正渊的女儿谭锦瑟明明被救出,可下山之后没过两天便失去了行踪; 第二,据那几个被抓住的、在盗洞外为谭正渊把风的共犯招供,当日与谭正渊共同下墓的人除了其子谭华年之外,还有一个黑汉,一个瘦子,一个老头,一个俊俏公子,一个邋遢年轻人并十几名帮手。虽然后来在墓中找到了很多具被烧焦的尸体,但冷落却记得与谭锦瑟、陈婉婉他们在一起的确实有一名老人。冷落问过了陈婉婉,兰心雅社里全都是些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来没有老人家,因而这个老头的来历就很显可疑了。等皎城知府派人四处去找那老头时,那老头早已不知去向。 第三,冷落听过陈默关于那晚有人释放出强大杀气的事后,很仔细地问过了当事人陈婉婉和戚栩——张广友那时一直昏迷,所以排除在受询人之外。戚栩虽然对明月夜的身份有了自己的推测,但思及其人品并不坏,且又救了自己这些人的命,便只字也未透露,只说成他是兰心雅社的成员,此次上山就是打猎去的,倒与那日明月夜的说法不谋而合。至于陈婉婉,她也早看出了“叶月明”与心儿之间似有些情意,虽然对未能将心儿同自己哥哥撮合成一对儿颇感遗憾,但只要心儿能幸福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因想着“叶月明”此番失踪不见只怕是追随了心儿去,便也没有透露什么多余的线索。 但是,当冷落请陈婉婉带着他来到那位岳心姑娘曾经住过的地方后,他在灶膛里发现了几块未烧干净的骨头。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呢? ——蛇骨。 岳心,谭锦瑟,老头,那两个满脸是血的年轻人,这几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从毓灵山回来之后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行踪? 冷落心知皎城知府能力有限,而他自己又有捉拿月光大盗的任务在身,因而提笔修书一封寄与京中六扇门总部,请派专人来此接手盗墓贼一案。此间事了,陈默告别了家人,同冷落和高兴一起重新踏上了缉拿月光大盗的征途。 冷落的目光仍然锁定在河东地区,因而三人乘了快马一路直返河东。从皎城前往河东须经由望舒城,三人路上奔了整整一个白天,晚上便在望舒城的一家小客栈里打尖儿落脚。从这家小客栈出去,沿街向东走,在第一条十字路口左转,一直走到尽头处,再向左转,再走到尽头,一家院子里种着看上去很丑的樟树的,就是沈碧唐的家。 事实上如果站在客栈窗向北这一边的某间房中向外张望,倒正可以将那一院樟树尽收眼中。高兴高捕头出了一阵子的神,将窗扇随手关了上。 沈碧唐剃了胡子,狠狠地搓了澡,买了新衣,还好好儿收拾了收拾这间四合院儿,当心儿和明月夜跨进门时他已经神清气爽地站在院中相迎了。 “沈大哥。”心儿笑着招呼。 丫头虽然易了容,可那对儿眸子依然温暖明亮,沈碧唐心中酥融融的,轻轻应了声:“真好……” “什么真好?”心儿怔了怔。 明月夜将心儿拉到身后,走上前去照着沈碧唐的小腹一脚踹过去,沈碧唐回过神来,连忙偏身避开,骂道:“你个龟儿子的!老子才买的新衣服!” 明月夜转头向心儿道:“行了,看也看过了,咱们走罢。” 沈碧唐两步过来挡到前面,瞪着明月夜道:“要走你走!我这儿正好不欢迎你!心儿留下。” “心儿留下做什么?”明月夜睨着他问。 “做……呃……嗯,咳咳。”沈碧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心儿推了明月夜一把,冲着沈碧唐笑:“沈大哥,不请我们进屋喝杯茶么?” “请!请!进!进!”沈碧唐眉开眼笑地将兄妹两个让进屋去,待要请二人落座时才想起桌椅都忘了擦,连忙用自个儿袖子将椅子上的灰抹了,请心儿坐下,明月夜便一瞪他:“我呢?我这把椅子怎么不擦?” “你自己擦!”沈碧唐瞪回去。 明月夜眨了眨眼,转脸向心儿道:“妹子,你可知道咱们沈大公子有件最大的心事么?” 第101章 镇妖宝塔 “什么心事?”心儿问。 沈碧唐察觉不妙,连忙断喝一声“老明!”——他可不想让心儿知道他喜欢她——绝对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他怕心儿会因此而讨厌了他,怕心儿再也不肯见他……他还没做好准备向心儿表白,所以、所以还是暂时让她把他当哥哥的好…… 沈碧唐张惶地扑上来去捂明月夜的嘴,然而为时已晚——“咱们沈大公子其实很喜欢你……”明月夜深深地望住心儿。 心儿眨巴着眼睛,沈碧唐觉得自己这回完蛋了,他要失去心儿了,他会吓着她的……怎么办怎么办?!他抓狂地抱住自己的头。 “……做的菜。”明月夜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这样啊,沈大哥怎么不早说?”心儿笑着望向沈碧唐,“明儿个中午心儿就下厨给沈大哥烧几个拿手菜,可好?” “好……好……”沈碧唐如死而复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三人坐下来喝茶,明月夜同沈碧唐两个就像还没长大的孩子,你损我我嘲你,再不就是动拳动脚吵吵闹闹,反正没一刻安省,眼见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明月夜便要拉心儿告辞,沈碧唐哪里舍得这就让心儿走呢?连忙扯住明月夜道:“你着个屁的急!赶着去会哪个姑娘?!——哦,对了!纤云还念着你呢,说你上回把她那什么都摸肿了……” “想死了是不?”明月夜长腿抡过去,被沈碧唐跳着避开,“心儿还在呢,别什么都说!” “喔喔!那咱们找机会私下里说。”沈碧唐故意坏笑着道。 “快滚!老子懒得理你!”明月夜说着便拉了心儿往外走。 沈碧唐忙忙拦在头里:“你们要往哪儿去?” “回客栈。”明月夜推他。 “沈大哥,我们就住在前面那条街上的客栈里,来找你玩也是很方便的,”心儿笑道,“明天上午我们还过来,我给你做菜吃。” “好好好……”沈碧唐心里甜得像吃了蜜,“这会儿天还早,别那么急着回去……今天城里有夜集,外头热闹着呢,心儿……我们去逛逛可好?” “好啊,”心儿笑着点头,“好久没逛过夜集了呢!这一阵子一直没什么时间……哥,咱们去逛逛罢!” “我今儿还要去纤云那儿把东西给她。”明月夜道。 “啧啧,我说什么了,纤云姑娘等着你呢!”沈碧唐趁机道,“没事儿,你去罢,我陪心儿去逛就是了。” 明月夜笑了两声:“东西什么时候给她都行,正好我也很久没逛了,走罢,有劳沈大公子相陪了。” 沈碧唐翻了个惨白的大白眼给他,只得同兄妹两个一起出了门。 望舒城的集市很是热闹,银波大街上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做买卖的唱百戏的演杂耍的赚吆喝的,沿街一路铺开,在屋檐下吊着的串串的五光十色的灯笼映照下显得华丽又热闹。心儿一下子被打回了十五六岁小女孩儿的原形,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从这一堆儿里出来又扎进那一堆儿里去,喜欢的不喜欢的买得两手都拿不下了,又堆给明月夜和沈碧唐帮着拿,沈碧唐原想趁着人多偷偷拉住她的小手也是不能了,只好抱着满怀的手帕香囊花巾子跟在心儿身后东跑西窜。 好容易心儿停下来买了三串糖葫芦,三人坐在城中河岸边的石凳子上边休息边吃。明月夜挠了挠耳根儿,笑叹道:“陪女人逛街简直比练功还累!这小妮子身上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劲头呢?瞅瞅这买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碧唐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用内力传音给明月夜道:“你确定没教她功夫么?” 明月夜笑了一声:“不教她功夫我还罩不住她呢,若是教了岂不是天天要被欺压?” 沈碧唐心道我倒是巴不得天天被心儿欺压呢…… 明月夜一见沈碧唐走起了神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定没想好事儿,一准儿又在意淫心儿,便踹了他一脚,道:“逛这么久了,心儿肯定渴了,你去买点水果来,我们在这儿等你。” “呸,你还想来这套啊?!”沈碧唐瞪明月夜,“以前你没少这么涮我!要去你去!” “那好,我和心儿去,你在这里等着。”明月夜坏笑。 沈碧唐算计了一下,见心儿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明月夜就是想溜也没法儿拿,因怕心儿真的渴了,便只好起身道:“你陪心儿在这里等着,我去买水果,你小子若是再敢涮老子,看我不把你上回喝花酒的事……唔,咳咳,我去了。”说罢转身就走,背对着明月夜一阵窃笑。 明月夜暗骂了一声,知道这小子是故意走的嘴,不由连忙瞟向身旁的心儿,见心儿正偏着头看他,便假装赏夜景,将头扭到了一旁去。 “什么喝花酒?”心儿语气淡淡地问过来。 “啊?什么?”明月夜转回头来,一脸的懵懂。 “什、么、喝、花、酒?”心儿一字一字地提声道。 “什么喝花酒?你听错了罢。”明月夜挠挠脸颊又转过头去。 “喔!那把纤云姑娘‘那什么’摸肿了也是我听错了?”心儿用小脚去踢明月夜硬梆梆的小腿肚子。 “嗳嗳,这事儿你还记着呢?”明月夜笑着扭回头来,饶有兴致地盯住心儿生气的小脸儿看,“吃醋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别转开话题!喝花酒究竟是怎么回事?!”心儿恼火地瞪着他。 “说了是你听错了嘛。”明月夜笑道。 “你不说是么?”心儿气白了小脸儿,“等沈大哥回来了我问他去!” “他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你也信他?”明月夜还是笑。 “至少沈大哥从未骗过我,不像某人。”心儿冷声道,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明月夜挠了挠头,瞅见沈碧唐远远地抱着几个苹果往这边走来,内力传声过去道:“龟儿子,你死定了。” 沈碧唐抖了一下,原地立住了脚,见明月夜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由舔了舔嘴唇,传声回去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敢做还不敢承认怎么地?” “你给我听好了——心儿等着问你,你若是敢瞎说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老二扔到妓院门口示众!”明月夜阴森森地道。 沈碧唐一声不吭地抱着苹果走过来,挑出一个最红最大的在自己衣服上蹭干净,然后递给心儿。心儿接过来道了声谢,却又被明月夜一把抢过去,略一用力捏成整整齐齐的八小瓣儿,这才重新塞回心儿手上,心儿看也不看他,只管拈出一片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一时三个人各怀心思谁也不说话,心儿吃了一半就吃不了了,将剩下的四瓣给了个站在一旁望着她流口水的小乞儿,顺便还塞给他一包糖炒栗子和几块烤红薯——银子是不敢给的,给了也要被年纪大的乞丐抢走,这一点心儿和明月夜都再清楚不过。 心儿掸掸衣裙,迈步重新回得街上,明月夜和沈碧唐就在后头紧紧跟着,见心儿也不在各个摊前逗留,只管一路直走,走了一阵竟回了沈碧唐家,沈碧唐连忙过去开了门,三个人进得屋中,听得心儿道:“沈大哥,我有事想要问你,可否借间屋子说话?” 明月夜看了沈碧唐一眼,意思是你小子好自为之。沈碧唐也不看他,指了指自己卧房:“只有那里了,心儿不介意的话……” 心儿抬步就进了房间,沈碧唐忙忙跟上,见明月夜也跟在后面进来,心儿冷眸瞥过去道:“你在外面等着。”明月夜只好又退出去,心儿过去将门关上,这才转过身来冲着沈碧唐笑了笑:“沈大哥,我哥是怎么威胁你不许把实情告诉我的?” 沈碧唐一愣,没想到心儿头一句问的是这个,更没想到心儿早把明月夜那两下子猜了个透透的,不由干笑了两声道:“没有……哪有什么实情……不是——哪有什么威胁,嘿嘿!” “沈大哥,心儿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对任何人都抱着三分戒心,只除了哥哥和你……如今连你也要骗心儿么?”心儿说着,一对水盈盈的眸子望住沈碧唐,直把沈碧唐望得心神荡漾,喃喃地道了声:“心儿……我永远不会骗你……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沈大哥。所以请你如实告诉我,我哥他究竟有没有去喝过花酒?”心儿走近了两步,眼睛里满是信任地望着沈碧唐,而后又补了一句,“用内力传声告诉我罢。” 明月夜在外间一听这句不由跳起脚来:这小丫头越来越狡猾了!居然知道他在外面抻着耳朵听着!便内力传声进去给沈碧唐道:“你给我想好了再说!” 听得心儿又在里面道:“沈大哥,你知道我是最信你说的话的,所以请莫要骗我,倘若心儿知道自己被最信任的人骗了……就会一辈子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明月夜又好笑又好气:这个臭丫头——居然也开始威胁沈大公子了!割老二和一辈子不见面比起来哪个更可怕? 沈大公子选择的是——宁可被割了命根子也不能一辈子不见心儿。 过了好半晌才见心儿从房里出来,明月夜立刻瞪向随后出来的沈碧唐,沈碧唐仍不看他,听得心儿道:“天色不早了,沈大哥你休息罢,我这就回去了。” 沈碧唐乖乖儿地“嗳”了一声,看着心儿脸色什么也不敢多说,直把兄妹两个送到了巷子口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明月夜跟在心儿身后往客栈走,见这丫头一路头也不回声也不吱,又是好笑又是忐忑,眼看到了人少的暗影处,两步跨上前去一把将心儿扯在怀里,低了头笑道:“怎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心儿低着头不看他,“说来说去都是假话,这样说着有意思么?” “哪里有假话了?老沈怎么跟你说的?”明月夜笑着扳起心儿下巴强令她看着他。 “我只能从别人的口中才能知道真相么?”心儿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有些事情没必要对我说,那我以后也不问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绝不干涉。” “嗳呀嗳呀,看把我家心儿气的,”明月夜嘻嘻笑着去捏心儿脸蛋儿,“我爱这么干,你也不许干涉。” 心儿想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却被他拥得紧紧,气得忽然掉下泪来:“你学功夫为了挣银子,挣银子就为了喝花酒是么?那些女人虽然低贱,却也是被世道所逼,我们小时候还不如她们,如今你有钱了你就去作践她们,难道忘记了你我过去是怎么被人作践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么能变得同那些恶人一个样儿呢?若你是这么贪图享乐的人,我宁可被毒死也不愿再接活儿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胡说八道什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明月夜一边替心儿擦泪一边暗骂沈碧唐,“我那时候不是还年小么,觉得新奇就去了……只喝了点酒,绝没上女人的床!再说……人家我还被女人吃了豆腐呢,哪里作践了她们了?!” “你——”心儿带着泪花瞪住他,“你当真去喝花酒了?!” “嗳?”明月夜一怔,“老沈刚才没告诉你?” “没有。”心儿冷冷看着他,“他没有把你招出来。” 明月夜抽了抽唇角,一把攫住心儿下巴,低下头来咬着牙笑:“好你个臭丫头,敢诈我?!” “你放手!”心儿拼命推他,“你还瞒着我!你瞒着我!” “我这不是怕你乱生气么,本来就没什么事儿,一同你说了你又该胡思乱想了,什么怕我会变坏了、怕我怎么着的,我哪儿敢说啊!”明月夜好笑地硬是把心儿牢牢箍在怀里,埋下头贴住她的脸颊,“放心,傻丫头,你就是镇妖宝塔,我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你的手心儿去啊。” 心儿挣扎不过,只好由他箍着,眼泪全蹭到他的颊上,赌气地道:“若是我哪天不在你身边儿了呢?你就可以放心地折腾了是么?” “胡说八道,你敢不在我身边儿试试?!”明月夜用自己的鼻尖蹭着心儿的鼻尖,“我就杀光天下人,让这世间只剩下你和我,如此你就是身在天涯海角也一样等同于只在我的身边!” “你这才是胡说八道呢……”心儿忍不住伸臂将明月夜的健腰搂住,“……臭男人!” “臭丫头!”明月夜轻笑。 被陈捕头硬拉着去逛夜集的冷落实在受不了那满街的喧闹,抽了个冷子抹脚开溜,撇下陈默和高兴两个大小子结伴逛街,独自回往下榻的客栈。眼看到了客栈门口,却见暗影里避人处一对儿情侣正在那里甜蜜相拥,不由得翘了翘唇角。 爱情真是个好东西,冷落仰起头来对上那轮明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越来越大的缘故,他竟然也产生了是否该成个家了的念头,然后脑海里就诡异地出现了月光大盗的那张小脸儿,大大的眼睛,温暖的微笑,有一种天生的家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依恋之情……这样的女子,大约对于无家无亲的浪子和他们这样常年在外当差的人来说,会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罢? 冷落忍不住又瞟了眼那对儿情侣,见女孩子素白的小手温柔地抚在男人结实修美的背上,笑了一笑,大步进了客栈。 第102章 抓捕归案 次日上午,沈碧唐早早就等在了自家门口,不一刻果见心儿和明月夜从巷子口转过来,明月夜怀里还抱着从集市上买来的各样的菜,喜得沈碧唐连忙迎过去,却不帮着明月夜接手里的东西,只管冲着心儿笑:“心儿辛苦了,为兄实是过意不去……” 明月夜没好气地抬腿踢在他屁股上:“快滚去开门!老子拿不住了!” 心儿一进院子就直奔了厨房,放那两个家伙留在堂屋斗嘴斗招,忙了一阵,置办了一桌家常菜上来,沈碧唐还拎出几坛子陈年佳酿,拉着明月夜拼酒,约好了谁也不许用内力把酒逼出体外,拼的是真酒量。 一顿饭还未吃完,一向没什么酒量的明月夜便先醉了,搂着沈碧唐就要亲嘴儿,直吓得沈碧唐跳到了房梁上去。心儿在旁看得掩口直乐,眼见明月夜又要过来缠她,也吓得连忙起身逃到厨房煮醒酒汤去了。 两个家伙都喝了个八分醉,缠闹了一阵双双倒上床去睡了,心儿便将桌上的菜收了,见沈碧唐这个家到处脏乎乎、破烂烂,忍不住挽了袖子拿过扫帚抹布打扫起来,连同沈碧唐藏在床下的十几件脏衣服也翻了出来扔进盆子里泡上,洗洗涮涮的就到了下午,把衣服晾在院子里后就忙忙地进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沈碧唐一觉醒来觉得胸闷,睁眼一看却见是明月夜的脑袋正枕在他胸上睡得口水直流,前襟被濡湿了一片,便一把推开,翻身下床去小解。小解完方才略略清醒了些,想起心儿还在,连忙出了卧房,却见堂屋里窗明几净宛如换了个天地,再步入院中,见绳子上搭的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他的衣衫,不由心中暖意汹涌。 他沈碧唐也是个自小没爹没娘的,明月夜至少还有心儿,可他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从小到大没人疼没人爱,就算后来跟了老爷子,银子也挣了不少,可他就是觉得生命里还缺少些什么,直到遇见了心儿。 尽管与心儿聚少离多,可那份思念却从未因此而转淡,心儿就是他的家,他的窝,他的归宿,所以他从不在乎自己住的这间屋有多破多脏,心儿在他的心里,他的心里就全是美好纯净。 沈碧唐用力地吸着鼻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心儿身上的香味儿,一阵风从落日的方向夹着初冬的微凉吹过,什么东西便从晾衣绳上飘下来盖在了他的脸上。 ——天!他的亵裤!怎么心儿——心儿连这个都帮他洗了?!丢人了丢人了!这、这裤子的裆还破着呢!心儿不会多想罢?!不会误会他什么罢!老天…… 沈碧唐把这亵裤团在手里,原地乱转着想找一个暂时能处理掉它的地方,却听见心儿从厨房里出来道:“嗳!沈大哥,衣服还没干呢,先别收,上面破了洞,等晾干了我帮你补补!” “不……不用……我再买条新的就是了,”沈碧唐顺手把那亵裤塞进自己怀里,尴尬地笑着挠头,“心儿……你歇歇多好,何必忙这些……” “沈大哥自己一个人住,大男人家做不来这些细致活儿,我能帮的自然要帮帮啊,”心儿笑着走过来,“沈大哥就没考虑过给心儿添个嫂嫂么?总这样凑合着过日子不是个办法呢。” “嫂嫂?我没哥哥啊,怎么给你添……啊!”沈碧唐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原来心儿是在指他,连忙摇手道,“不、不急,我还早、早呢!倒是心儿你……今年十六岁了罢?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可有了意中人没有?”问到这句时沈碧唐的脸红了——这可是他自己演习过千百遍的问题了,今儿终于逮到机会可以装作随意地问出口了。 “还没有喔!沈大哥若是有好的人选替小妹想着些就是了。”心儿落落大方地开着玩笑——在沈碧唐面前她似乎从来也紧张不起来、拘束不起来,因为这个人太有意思了,说话时常颠三倒四,做事也常常莫名其妙,同他在一起很能让人开心,很舒服,很自在。 沈碧唐一听这话,心中的希望小火苗瞬间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舔了舔嘴唇,大脑一热,鼓起勇气道:“那……心儿……你看……你看我……”嗫嚅着说到此处,突然又胆怯了,“……我的邻居怎么样?” “嗳?”心儿一怔,“我没见过沈大哥的邻居呢。” “哦,啊,那个,他带儿子回老家去了……”沈碧唐心里暗骂自己临阵怯场。 心儿见他又有些颠三倒四,抿嘴儿笑起来:“沈大哥稍待,晚饭马上就好。”说着重新回厨房去了。 沈碧唐恋恋不舍地目送心儿进去,摇着头转身往堂屋走,见明月夜一手揩着唇角迷迷糊糊地从卧房出来,冲着他憨憨一乐:“老沈,我没找着你家厕室在哪儿,方才借用了一下你的夜壶……你不介意罢?” 夜壶?我这儿哪儿来的夜壶啊?沈碧唐纳闷儿地挠着头进了卧房,一时听得他在里面一声大吼:“明月夜你个王八蛋!那是商周时的‘青铜螭虎双纹酒壶’!世上仅此一件啊!我还要拿给老爷子交差呢!” “我说那夜壶嘴儿怎么那么小呢,还得从上头伸进去……”明月夜了悟般地自个儿笑了两声。 吃罢晚饭,明月夜和沈碧唐两个要去金风玉露阁找纤云交东西,明月夜不放心让心儿一个人在家,原是想带着她一起去的,心儿却说什么也不肯,明月夜便道这丫头还记着沈碧唐那厮混说的什么他把纤云“那什么”摸肿的事儿,心下暗笑不已,也就作罢了,毕竟那地方不是正经女人能去的。 千叮咛万嘱咐地令心儿好生在沈碧唐这儿待着,不得跨出院门半步,这才同沈碧唐一起出得门去。心儿烧了壶水泡上茶,好等两人回来喝。在堂屋里坐了一阵,估摸着外面晾的衣服差不多干了,便出来收拾。 冷落他们今日早起并未走成,原来是昨晚逛夜集时陈默硬逼着高兴吃了几串现从油锅里炸出来的小酥鱼,结果高兴对海鲜过敏,早上起来生了满身的疹子,又痒又难受。陈默连忙去请郎中,开了方子熬了药,行程却因此耽搁下来。 冷落在自己房中打坐,修了一阵子内功,而后起身踱步至窗边,推开窗扇,仰头去赏今晚月色。差不多又要到十五了,不知那个月光大盗这一回又选在了谁家动手……冷落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暗下决心:这一次一旦遇见月光大盗,不论她有没有动手,都二话不说地直接将其抓捕! 想到那双明亮温暖、带着几丝慧黠的双眸,冷落轻轻地吁了口气,目光望向月光下华灯初上的街巷和民居,突然地——他看见正对着自己这扇窗的那条巷子的尽头处的一所院子里,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晾衣绳间穿梭,双手拈住绳上衣衫,灵巧地抻起、折叠、搭上臂弯,然后抬起脸来,陌生的面孔上是一对熟悉的眸。 ——月光大盗! 冷落永远不会忘记这双眼睛,他早已将这双眼睛牢牢地烙起了心里,月光大盗——是她!就是她!绝对是她! 顾不得细想为什么事情会有这么巧,居然让他在这里又遇见了她——冷落一掀衣摆,飞身跃起,足尖一点窗台,流星赶月般直直掠向那院子。 心儿收好衣服才要进屋,突然间便觉得手腕一麻,眼前一花,再定下神来时却发现眼前早已多了一个人,一个熟悉的、绝不想见到的人——冷落。心儿情知不妙,面上却装作受惊匪浅的样子惊呼了一声,张嘴就要喊“有贼”,却被冷落一指点住了哑穴。 “姑娘,好久不见。”冷落似笑非笑地望住她。 心儿摇头,想要从他手中挣扎出来,无奈脉门被他捏着,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见冷落望着她悠悠地道:“还望姑娘莫要怪冷某点了姑娘的哑穴,姑娘嘴上功夫了得,冷某已经见识过了,为免这一次再度败于姑娘唇下,还请姑娘暂且委屈片刻。” 心儿心知要糟,这冷落点住她的哑穴,分明是不打算给她任何申辩的机会,铁了心的要先将她押解归案,不由心中急切万分,料得明月夜和沈碧唐一时半刻还不能回来,却是连给他们留下线索的机会都没有了。 冷落也不打算再多说,伸指又封住心儿几处穴道——他一直认为心儿是身负武功的,这几处穴道正能制住其功力。接着便将心儿扛上肩去,沿来路返回了客栈房间。 心儿心中万般焦急,怕明月夜回去后不见了她而着急担心,无奈此刻说不得话也动不得身,只好带了泪光地望着冷落。冷落将心儿放到当屋椅上坐好,看了她的脸一眼,转过头去,又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心下暗骂自己:平时面对多大的场面多凶的犯人都眨也不眨一下眼,如今怎么倒不敢去看这女孩子泪意盈睫的双眸了呢?怕自己心软?笑话!他冷落可是出了名的冷心冷面啊!更何况这个连续做下多起大案的飞天大盗怎么可能会真的向他示弱呢?这眼中撩人的泪光只怕是她的美人计……不,苦肉计罢! 想至此,冷落硬下心肠:不能再心软了,他已经放跑了她一回,绝不能再重蹈覆辙。于是内力传声给隔壁间的陈默和高兴,令二人火速到他房中来。陈默和高兴很快便推门进来了,高兴的脸上和颈子上还残留着疹子尚未褪尽的浅浅红印,那情形倒有点像吻痕,再加上陈默总是腻着他,走到哪里都勾肩搭背的,惹得几个店小二在私下里对这二人产生了一些暧昧的猜测。 两个当事人此刻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一进了冷落房门便齐齐怔了一怔,陈默甚至还吓了一跳:头儿……头儿这是要干什么?怎么挟持了一位姑娘在房里?看把姑娘吓得眼泪在眶子里直打转!头儿啊头儿!早让你赶紧娶个媳妇罢,就是不肯!如今又想在外面打野食……打就打罢,还把他和高兴两个叫来干嘛呢?莫非冷头儿不懂“那个”?要他两人过来帮忙的? 不等陈默这厢暇思完毕,冷落指着心儿淡淡道:“月光大盗已经抓捕,即刻动身上路返京,小陈备马,小高收拾行李,一柱香后客栈门口集合。” 陈默吓了第二跳——这个是月光大盗?他知道月光大盗是个女人没错,也知道月光大盗擅长易容没错,可——可头儿是从哪里抓到她的?怎么抓到她的?她不是应该在河东么?!怎么感觉头儿像随手一捞就把这条狡猾的小鱼儿给捞着了一般?这事儿也太神奇了罢…… 高兴的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这女孩子的脸上:她就是月光大盗?她就是那个轻功绝顶的月光大盗?她就是那个把他扔到妓女床上好好羞辱了他一番的月光大盗?天知道自从那一次之后他的心中有多么的痛恨和纠结!他痛恨自己学艺不精,曾以为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已是独步天下,却不料竟在那温府中被这个大盗的功夫折辱,她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把他从云端打回了泥沼,她让他的自尊心土崩瓦解,她让他在同僚面前那点小小的骄傲顿时变成了天下最可笑的事! 月光大盗——很快,很快便能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第103章 官盗同行 客栈门口一共三骑,陈默高兴各一骑,冷落将心儿用绦子缚在自己身后共乘一骑,三人出了望舒城后一路向北放马飞奔。从望舒城到京都,就算乘快马日夜兼程也要半月左右,次日天亮的时候也才不过刚抵临城。 马儿奔了一夜有些疲了,冷落三人便在城外路边的食摊儿前勒马停下,准备用些早饭后再上路。待冷落去解身上绦子时才发现……这个月光大盗居然在他的背后睡着了。一时间还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怎样,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马上抱下来,待要叫醒她罢,可看着这张宛如婴儿般无邪的睡颜却又怎么都不忍心,无奈只得牵马进城,找了家客栈临时落脚。 陈默负责外出买早点,硬是拉着高兴一起出了门,走出一段路后才突然意有所指地坏笑了一声,道:“小高,我看咱们头儿对那个大盗似乎有些不同于其他犯人呢。” “有何不同?”高兴一听提起月光大盗,脸上就冷得很。 陈默坏笑着道:“你没发现头儿看她的眼神都……啧啧,打个比方,头儿看别人的眼神是冰锥子,看她的眼神就是热汤面……” 高兴忍不住笑出来:“怎么打比方的?!热汤就热汤,怎么还有面在里面呢?” “那缠缠绕绕的可不就像是面条么!”陈默挤眉弄眼,“你说,咱头儿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罢?方才明明把她叫醒就是了,还非得一路小心抱着找了家客栈,难不成还要等那妮子睡醒了咱们才能重新上路?” 高兴垂了垂眸,没有说什么,那日在温府时月光大盗在他耳边的那一声轻笑重新回响在脑海里,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怎么也挥不散。 冷落立在窗前,回首望着床上仍自酣睡着的月光大盗沉静的小脸儿,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疑惑。照理来说,她被他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不是么?她应该会焦急、会拼命地想对策不是么?可——可她却这么无忧无虑地睡了,睡得放心大胆从容不迫,简直让人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月光大盗! 不——她当然是,她肯定是,冷落不容自己再被她制造出的种种假象所迷惑,但她的镇定冷静确确实实让他惊讶到了,以至于他入职以来第一次感到对一名犯人难以捉摸无从下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她有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呢?她的家人会是什么样的呢?她的过去,她的童年,她身边的一切,他……他都想知道,很想知道。 冷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得浑身一震,才要细想,却见床上人儿抖了抖睫毛,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哑穴仍然被点着,身上的几处穴道只能制住其施展内力,倒是不妨碍平常的行动,便见她揉了揉眼睛,缓缓坐起身,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睫毛又是一抖,眼里泪水一下溢了满眶。 ……这丫头又在演戏,冷落如是作想,索性立着不动,冷冷看着她继续演下去。见她站起身,向着厕室的方向走过去,临近门前时突然猛地向前一冲,一头就撞在了墙上。饶是冷落提防万千,也只来得及在后面拉了她一把,虽卸去了不少的力道,但她仍然撞破了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冷落点了她的软麻穴,将她重新抱回床上去,而后转身出门,很快就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个药箱,这是每家客栈都必备的东西。 坐到床边后打开药箱找出药来,伸手轻轻捋开这丫头覆额的留海,先用巾子擦去血迹,然后涂药膏。 心儿盯着冷落,事实上她方才并不是真的想自尽,她还有明月夜,她怎么可能会自寻死路呢。她只是在同这个冷落打心理战,她要吓他一吓,让他动摇,让他内疚,总会让他出现疏忽的,那时她的机会就来了,虽然不太可能逃跑,但总得想办法给明月夜留下暗号才是。 一时上好了药,冷落取出绷带来给心儿包扎,包扎完毕却不急着收拾,只管冷冷盯着心儿,半晌方道:“一个识宝懂宝的盗宝者,居然不知道护宝惜宝么?你的命对你来说原来并不宝贵,轻易便想舍弃?” 心儿眸中又溢出泪光来,冷落伸指在她身上点了一点,心儿咳了一声,发觉自己已能开口,便哑着嗓子哭道:“这位公子,求你放了小女子罢……小女子家中并不富裕,你若要银子也要不来几多,何必耽误这些功夫呢……” 冷落并不理会她的话,仍旧冷着声道:“生命可贵,朝廷不会滥杀无辜,你随我回去交待清楚,朝廷会给你个公道判决,也许不必以身正法,至多几年牢狱之灾后就能放出来也说不定,何必做如此得不偿失的事?” “公子……小女子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求求你放了我罢……”心儿啜泣着道。 冷落起身收拾药箱,淡淡道:“劝你莫再做方才的傻事,否则冷某只好一直点着你的穴道,你也不会喜欢如此的对么?” 心儿还真怕他一直点着她,上一回的尴尬事她可没忘,心里骂了冷落一声“大混蛋”,面上只好服软,惶恐地道:“公子请放开小女子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冷落闻言反而笑了:“我倒想同你好好说话,奈何你却不肯同我好好说——请问‘小女子’可装得够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心儿摇头:“小女子着实不懂公子说的是什么,请公子放了我罢。” 冷落又是一笑:“你若一直如此下去,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切只待回得京都,咱们衙门大堂里见。” 陈默和高兴买了早点回来的时候,见自己的头儿正冷冰冰地对着床上那月光大盗的一张泪湿的小脸儿一言不发,陈默有些看不过去了:这头儿也真是的,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女孩子啊,也是个……看上去很可怜的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待人家呢?于是摇摇头,冲那月光大盗道:“你饿不饿?” 心儿眨了眨眼代替点头,她必须要保存体力和这个冷大混蛋对抗下去,陈默便过来替她解了穴道——反正她的功力已经被冷头儿制住,再说自己三人的功夫合起来在江湖中已可说是罕人能敌,所以并不怕她趁机跑了。把早点递给这个月光大盗,看着她缩在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吃着,陈默一时竟有种三个大男人合力欺负个小姑娘的负罪感。 吃罢饭要继续上路,任凭心儿怎样“哀求”三人将她放了,冷落就是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从房里出来经过柜台时,心儿眼泪汪汪地望了立在柜台后的掌柜的一眼——倘若明月夜追查到这家客栈来的话,掌柜的一定会对她有所印象。 心儿当然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哭闹起来,因为她知道这样非但不会阻挠住冷落,反而还会令他点住她的穴道,这样的话她就更没有机会想法子给明月夜留下线索了。于是只作吓怕了的样子跟着冷落他们出了客栈,重新上马,仍然被冷落缚在身后,一路打马飞奔。 中午的时候进得一座小城,在一家小酒馆里用了午饭,略事休息后又继续上路,一直到了晚间,仍旧在小酒馆里吃了晚饭,冷落三人起身才要上路,心儿一把扯住了冷落的袖子:“公子……求你了,歇歇罢,小女子实在受不得了,在马上奔了一天,小女子撑不住了……” 冷落想了想也是,无论这个月光大盗功夫有多高,现在她被制住了内力,就等同于一个普通的人,自然禁受不住这长途的奔波,然而自己三人又急于赶回京都复命,这…… 思量之下,冷落还是决定改马为车,叫陈默去直接买了一辆四人乘的马车来,如此既不会让毫无内力的月光大盗太过难撑也可日夜兼程赶往京都,之所以买车而不是雇车,也就是因为要昼夜不停赶路,一来车夫受不了,二来这车只能乘四个人,休息的时候总不能让车夫也挤进车厢来。于是冷落令陈默先负责驾车,让高兴在车厢内养精蓄锐,待陈默累了就换高兴驾车,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往京都赶。 心儿坐在车厢内,琢磨着明月夜一旦发现自己失踪只怕短时内还不会想到是冷落抓走了自己——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冷落居然也会出现在望舒城。明月夜也许会认为她被什么坏人劫走了,但以他的聪明用不了多久就会想到她的失踪八成和冷落撇不开关系,那么他肯定会离开望舒城一路往京都追,只要不走岔路,依他的轻功很快就能追上这辆马车。 现在心儿惟盼明月夜不要与这辆车错过,所以一路上她总会以下车小解为借口,背着冷落三人用地上的石头摆出个只有她和明月夜两人才能看得懂的暗号指引方向。 如此这般行了两天的路程,这一日进入了乌梦山山区,放眼一望,群山连绵千里,在仲冬肃冷的天空下显得阴森晦暗。陈默驾着车行驶于半山腰的羊肠小道上,因这道只有一个车身宽,遂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行,头上脚下皆是直棱棱的峭壁,尤其是脚下,低头看去黝黑深旷,根本就看不到底,黑压压的仿佛聚着一团乌云。 车厢里,高兴打坐运功,冷落闭目养神,心儿则蜷缩在毯子上醒一阵睡一阵。正朦胧间,忽听冷落道了一句:“小高,到前面去看看,一里之外,山壁上有不下百十人。” 高兴闻言应了,推开车门飞身掠了出去。冷落偏头看了看蜷在那里的心儿,那么小小地缩成个团儿,心下便觉一软:时已入冬,山中气温比别处更低,这个柔弱的小姑娘看似有些抵御不了这股子寒冷,也怪他们三个大男人急于赶路,没有多想,连毯子都没能多备一条,如今看她这么瑟瑟着微微发抖,他还真是有些于心不忍。 冷落看着心儿似是又睡了过去,便脱去自己的外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事实上这两天每到晚上等她睡着后他都是这么做的,并且估算着她快醒来时又将衫子穿回去——这做法还惹得陈默偷偷地笑过。 不过陈默也不比冷落坚定到哪里去,每每看着这个月光大盗纯净无邪的睡颜他就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生怕把她给吵醒了——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犯人产生这样的心理,反正……嗳,她是个女人嘛,男人就该对女人多讲些礼数不是么? 陈默方才在车厢外听到了冷落的话,因而赶起车来也越发小心了些:前方有百十来个人?这事不寻常。这乌梦山区山况凶险,若非它是从望舒城至京都的必经之路,平时是绝少有人进山的,山民们也只住在山区外围的山脚下,柴夫上山打柴也只在山区外围的两座山上来往,轻易不肯往山区的深处去,所以这条唯一能通过山区的羊肠小道除了往来客商之外几乎人迹罕至。 那么,那百十来号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是所为何来呢? 过了半晌方见高兴从前面打探回来,带着一身冷风进得车厢,冷落下意识地偏了偏身,把那月光大盗挡在身后,免得她被风吹着。听得高兴道:“头儿,那些人似乎是山匪!” 冷落挑了挑眉:“他们等在那里只怕是要劫持往来客商的。咱们有要务在身,不宜耽搁,先想法子出了这山区,我再去信给当地知府令其尽快铲除这伙山匪。一会儿狭路相逢,先以脱身为要,莫要缠斗。”高兴应了,敲了敲车门,便听得陈默也在外头道了声“知道了”。 马车在小道上行了一阵,忽觉一阵山风夹着杀气刮来,山壁上便出现了黑压压一片手持钢刀之人,目露凶光地齐齐盯在冷落他们这辆马车上。 第104章 山匪凶猛 前方的路上并排立着两个人,将刀向着马车一指,其中一个喝道:“停车!” 陈默不动声色地将车停下,双手一抱拳:“敢问好汉有何指教?” 便听那人道:“废话少说!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爷放你平安过山,否则一刀砍死!” 陈默虽然平日性格大大咧咧,但在正经事上向来沉稳,因而也不急不恼,又一抱拳:“好汉,实不相瞒,我等身上除了几两散碎银子之外并无多余钱财,愿将这些银子全部孝敬了好汉,还请好汉高抬贵手放我等过山。”说着便从身上摸出几两银子来抛手扔在了那山匪脚边。 那山匪却是一声狞笑:“少他妈的唬弄爷!从这条山上过的都是要往京都去的客商,再瞅你小子身上这条绶带,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还敢冒充身上没钱?!爷看你是想找死呢?!” 陈默腰上的绶带是这次临行前陈婉婉给他的,料子当然是好料子,陈家本来在皎城就是富户,却不成想反因此而添了麻烦。 不待陈默找借口解释,就听得崖壁上一个人向着下面喝道:“老四,少跟他废话!爷们儿们好几天没开张了,直接砍人,拿钱回去吃酒!” 下面这两个山匪听了便也不再多言,挥刀就向着马车冲了过来,陈默暗道了一声“麻烦”,知道这一回是没法儿按原计划简单过山了,当下双掌连拍,不待那两名山匪近前便将二人拍飞了三丈远,摔在地上一动不能再动。 崖壁上众山匪一看情形不对,立时一片哗然,一下子跳下来十几名,挥刀向着马车砍来。高兴从车厢内出来给陈默帮手,便见他纵起轻功直接飞上崖去,一阵风扫过,还不待众匪反应过来便已经有十几个被点住了穴道不能动弹。 方才向着老四喊话那山匪大约是个头目,见状情之不妙,却也不急,只放声喊了一句:“点子大!放家伙!”话音落时便见匪众们训练有素地由背上取下弓箭来,齐齐将箭头瞄准了陈默和高兴,刷刷刷,一时间乱箭齐飞,铺天盖地的向着两人射来。 陈默和高兴能进得六扇门里当捕头,那功夫自然不低,但见乱箭阵中两人一阵腾挪跳闪,硬是连片衣角都没让箭碰着。偏偏这伙山匪却是极有经验的,遇见此等高手丝毫不慌,听那头目又喊道:“撒网,放烟!”便见两名山匪扛出一只腿粗的长木筒来瞄准陈默和高兴,不知怎么拨动了一下机簧,但听得“砰”地一声由那筒内喷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射在半空中豁地散开来,竟是一张偌大的网子,兜头罩脸地向着陈默两人网了下来。 “闪!”陈默喝了一声提醒高兴,两人疾运轻功掠开,却又见十数名山匪人人手里拿着个半臂长的竹筒,对着嘴猛力一吹,里面便喷出浓浓的黄烟来,因陈默两人正在下风口处,那烟便迅速地向着两人飘了过来,与此同时,又是一团黑网由半空罩下来,正是双管齐下,铺天盖地不啻天罗地网! “头儿!有毒烟!”陈默向着马车内喊了一声。 冷落原道区区数百名山匪凭陈默和高兴二人之力即便硬碰硬也必能安然解决,却不成想这伙山匪居然已经成了气候,自有一套作战方法,便也不能再坐视,向着已经被吵醒了的心儿道了一声:“外头有山匪,你在车里莫要乱动。”说着开了车门掠了出去。 见那黄烟滚滚向着马车这边飘来,冷落双掌齐挥,掌风扫过,浓烟硬是被逼得逆风退了回去,扑在几个冲过来的山匪脸上,却是丝毫无事,想来这帮山匪已经提前服下了解药,因而并不怕这毒烟逆袭。 冷落在马车门前站定,不断扫出掌风防着毒烟近前,那毒烟便只在马车周围和上空形成了一道烟墙将冷落和马车团团围住。因这烟太过浓厚,使得冷落三人无法看清崖壁上山匪的情况,一时间忽见乱箭再度射来,配合着浓烟和大网,倒也颇具威胁。 三人不敢轻视,全神贯注闪避着由浓烟中倏然射出的乱箭,冷落内力传声给陈默和高兴道:“小高,你屏息冲出毒烟去把吹烟山匪放倒;小陈,你去摞倒撒网之人。这山区即便用轻功飞驰也须两三天才能出去,因而我们不能弃了马车——必要时只好下杀手。我就在车旁守着月光大盗,你们相机行事。” 陈默和高兴齐声应了,身形闪动消失在了浓烟之中。冷落劈手拿下几支飞来利箭,听声辨位,反手将箭掷出浓烟,但听得几声惨叫,几名山匪被他掷中,当场毙命。正要再夺下几支箭反掷回去,忽见浓烟中豁然出现一张大网,直向着马车罩了下来,冷落道声不妙:人能闪开可马车却是闪不开的,他若不闪只怕也要被一并罩在网里,只好身形一动掠了开去,便见马车被网套了个正着。 冷落正要上前将网解除,却又见半空接二连三地落下网来,把他用掌风在浓烟中辟出来的空当全都罩在了网子的范围之内,如此一来冷落不得不向外闪开,待那网子落下之后再重新回去车旁。 然而山匪这厢又出了新招,但听得轰隆隆的一阵巨响,竟是将山石从崖壁上推落,顿时漫天石雨,配上浓烟利箭和大网,饶是冷落功夫一等也不得不花去全部精力用来闪避。才刚避过一块磨盘大的巨石,便听得拉车的马儿一阵嘶鸣,却是腹部被箭射中,当场惊得扬起四蹄,紧接着便歪斜着向旁边冲了出去。 ——旁边就是悬崖,那马疼得不管不顾,登时失足落空,带着马车便堕向了深渊! 冷落在那一刹间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被一只手狠力地攥了一下子,想也不想地便追随着马车跃下崖去,半空中劈掌拍碎车厢壁,伸手将里面正不知所措的心儿拉了出来揽进怀中,紧接着足尖在车厢上一点,借力使力向上飞纵,纵起高高一截后力道消失,需要再找落脚处借力,才将足尖点在石壁上,忽觉脚上一疼,却不知是踩中了什么尖刺扎进了肉里,身上力道倏地卸去,想重新提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了,心道一声不妙,那刺上竟是有毒!身体顿时直直向下落去,想要伸手去攀崖壁,手上却因没了功力而根本阻止不了下坠的势头,很快,冷落同心儿便一齐掉进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茫茫然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心儿只觉浑身冷得厉害,一个激凌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睁眼看时,却见四周一片漆黑,冷风嗖嗖地透体而过,然而腰上却还有一根胳膊,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因此才使她不至在昏迷中被冷风直接冻死过去。摸摸身下,厚厚的约是一层落叶,再摸摸搂着自己的这个人,身上微温,却是一声不吭。 “喂……你还好么?”心儿挣了挣身子,却没能挣动,他将她搂得太紧了。 他没有吱声,心儿伸手摸索着找到了他的眼睛,却觉紧紧闭着,再往下摸到鼻子,呼吸十分微弱。 ……这个叫冷落的家伙……没死么? 心儿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好罢,也许是方才,也许已经过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的时间,但是坠崖时的情形还清楚地印在脑中。她记得他想救她,但是天不从人愿,两个人一起往下掉,他把她搂得紧紧,在她耳畔说……他说:对不起。 一个官会向一个盗道歉,心儿还真是闻所未闻。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就算她坠了崖也不是他造成的,他也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救她而丢了自己的性命。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心儿在昏迷之前感觉到有无数的枝枝杈杈打在脸上和身上,他始终在她的下方替她挡着这些尖锐又危险的东西,哪怕是落地的时候他也是先着地而将她护在了他的身上。他们压断了几十根粗壮的树枝落进了这厚厚的落叶堆,心儿想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才卸去了两个人下坠的力道,所以他们才幸存了下来,可眼下这个冷落呼吸微弱,若不及时治疗只怕熬不了多久。 心儿费力地挣开冷落搂着她的胳膊,坐起身,浑身疼得厉害,到底还是摔得不轻。颤着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背着风点亮,摸到落叶堆里的树枝子,拿过来燃起,而后趁着火苗没被风吹灭又找了十几根树枝子堆在一起凑成个火堆,幸好冬天干燥,这树枝子还不算太潮,勉强能够点燃。 火光将四周照得亮了些,心儿打眼望去,却见遮天蔽日的是参天古树,那厚厚的枝叶把顶上天空遮得密不透风,以至于一丝光亮也透不下来。再往远处仍是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心儿重新凑过去看那昏迷不醒的冷落,只见他脸上苍白得吓人,摸一摸手,也是冰凉得很,连忙把火堆移到他的身边,忍着身上疼痛去附近捡了更多的树枝过来,把火烧得更旺。火一旺光就亮了许多,心儿再看向冷落面色,这才发现他面上白中透着青气,竟是中毒的迹象,一把抓过他腕子把上脉去,却原来是中了一种叫做“山针”的毒草之毒。 山针多生于峭壁之上,外形似针,质地坚硬,甚至能穿透蛇的鳞甲,有剧毒,中者四肢绵软无力,真气不接,严重者动弹不得,若不及时服用解药,十二个时辰内便会毒发身亡。以前心儿和明月夜在山里生活时也中过山针之毒,好在这毒有药可解,通常毒药生长之处必也长有解药,因此这山针的附近定有能解它之毒的那种叫做“山帽儿”的草药。 心儿四下里看了一看,料得有火堆在这儿烧着,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野兽虫蛇的近前,便将冷落留在这里,忍着浑身疼痛举了个火把往山壁处寻去。走得近前,仰起头来往上看,却见仍然是黑枝压顶,什么也看不到,只好作罢。举着火把找了一阵,果然找到了几株山帽儿,小心翼翼地摘了,重新回到火堆处。 山帽儿既要内服又要外敷,心儿在冷落的脸上、颈上和手上几处露在衣外的地方细细找了一阵,却未发现有被山针扎过的伤口,不由犯了难:只怕这山针是扎在他身上某处了,这要怎么找呢?难道……难道还得让她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找么? 想来想去,心儿最终决定还是先喂他内服好了,但是……昏迷的人不会咽东西啊,就算把药塞进他的嘴里,他也只能含着,除非……除非她嘴对嘴地喂他,用舌头把药送到他的喉咙口,让他的身体本能地把药咽下去。 ——讨厌,真是讨厌!心儿皱起眉头在冷落脸上盯了一阵,眼看着他脸上的青气越来越重,心儿也没法儿再耽搁了,只好将两棵山帽儿放在嘴里嚼了,然后……心一横牙一咬,红着脸俯下身去,双唇对住冷落紧抿的唇,启开牙关,用舌头把药送到了冷落的喉咙口,听得“咕嘟”一声,果然咽了下去。 第105章 你尴我尬 虽然内服了解药,外敷却也是不能省去的,心儿磨叽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始动手给冷落脱衣。先解开上边的外衫和中衣,在他的前胸上仔细找了一阵,没有发现伤口,然后便去检查后背。心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将躺着的冷落翻了个背朝天,却又发现衣襟被他压在身下怎么扯也扯不出来,只好再费力地翻回来,撩开衣襟,再翻过去,脱去上衣,细细查了一遍,仍未发现伤口。 难道伤处在腿上?心儿将上衣替冷落盖上,顾不得给他穿好,先去找伤口要紧。把裤腿儿从靴子里拽出来撸到膝上,检查了两根小腿,还是不见伤口,又继续往上撸,半截肌肉结实的大腿露出来,看得心儿脸上又是一红,仍然没有伤口,不由心里嘀咕起来:不会是好死不死地正好伤在屁股上罢?那可就真是……太讨厌了。 心儿咬着嘴唇在那里犹豫,全然忘了冷大公子还赤着上身光着两条腿躺在地上。犹豫半天的结果只能是送佛送到西——总不能因为不好意思检查他的屁股就让他送了命罢?!虽然他与她是冤家对头,但他毕竟连带着这一次已经救过她三回了,她没有那么狠的心肠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这么死去。 又磨叽了许久,心儿终于红透着一张脸去脱冷落的裤子,因闭着眼睛不敢看,着实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把他裤子脱至膝头,然而闭着眼睛是没有办法寻找伤口的,所以心儿只好略略睁开一道眼缝,别别扭扭地看过去。 ……没有,还是没有伤口。老天,这个家伙究竟伤在哪里了?!心儿的脸都快喷出火来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虽然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清醒着。 ——但是,心儿不知道的是,冷落在她给他检查腿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冷落虽然服了解药,但一时半刻体内的山针之毒还不能尽褪,所以尽管他恢复了意识,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这个小丫头对自己……上下其手。一开始他还真没弄明白这个小丫头扒他的裤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好色之徒啊,后来听她口中嘟嘟哝哝地说什么“伤口究竟在哪儿”的话,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在给他找伤口。 可惜,冷大公子这会子能觉不能动,眼也睁不开话也说不出,就只好这么姿势撩人地躺在这丫头的身旁任她那双软软的小手在身上捏来捏去。冷落一时间既好笑又紧张,好笑的是,因他感觉得出这丫头的小手在不停的颤抖,还真是难为她了,为了救他不得不看那些不能看的地方。紧张的是……他此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这双小手在身上一捏,他还真怕他会不由自主地起反应,那可就太丢人了。 事实上……冷落发现自己对这个丫头的的确确没有什么过高的抵抗力,当她检查完他的后边、又颤抖着双手给他翻了个身去检查前边的时候,他……真的……有反应了。 ……该死,他真是该死!他现在的表现简直就像个登徒子!可……任凭哪个男人在被女人这样又看又摸又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情况下都会有这样的反应罢?尤其,尤其这个女人本就让他很有感觉。 冷落某处的变化心儿也发现了,登时又羞又慌,一把扯过他的衣衫给他掩上,脸烫得比火堆还厉害几分,起身到风口上立了一阵,好容易重新冷下来,这才走回冷落身旁,看了看他脚上的大靴子,蹲下身去替他脱了下来。 这个男人很干净,即便日夜赶路,坠崖前又经历了一翻激战,他脚上的袜子依然一尘不染,没有任何的异味。心儿看见他左脚掌心有一处血迹,不由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早知如此就该先从脚部检查起,就不必搞出这么多尴尬事来了! 心儿替冷落脱去袜子,小心翼翼地把他伤口处的毒血挤出来,而后把剩下的山帽儿草嚼烂了敷在伤处,用他的袜子做绷带包扎好,再将靴子重新穿回去。接着心儿又去给冷落穿裤子——不得不穿,否则他醒了之后看见自己裤子被扒了,那得多尴尬呢! 然而脱衣容易穿衣难,心儿力气本就不大,再加上身上疼痛,根本没法儿抬动冷落分毫,直累得连汗都出来了也没能把裤子给他重新提上去,一时间是又急又慌又羞又窘,生怕冷落在这个当口给醒过来。 冷落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已然能动了,但他这会子却也不敢动,他要是一动只怕这小姑娘就没脸再面对他了,所以只好继续装着昏迷不醒,心里愈发好笑——这个小丫头快要把他折腾死了,这么推着他翻过来滚过去,死活提不上裤子,他都不忍心再“旁观”了,直恨不得自己当真昏过去才好。 十分不容易地——心儿终于把冷落的裤子给他提上了,但是她没有注意到连带着几片树叶子也一并让她给兜到了冷落的裤子里,这让冷落觉得很痒也更加好笑:小丫头是真慌了,否则不可能发现不了这几片树叶子,这要是他当真不知前情,醒过来发现屁股上贴着几片树叶,一样会想到发生了何事,那岂不是会让他误会了么? 穿好裤子,心儿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冷落穿上外衫,这才气喘吁吁地坐到火堆旁休息。冷落很觉得过意不去,抛去杂念躺在那里运功调息,发觉自己内腑受了严重的损伤,两三个月内甭想再提气动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躺了一阵,冷落睁开眼睛坐起身,顿觉全身骨头一阵剧痛,心道这一回伤得不轻,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心儿看了他一眼,连忙低下头去盯住火堆,脸上不自觉地又泛了红。冷落在她的红脸蛋儿上看了看,道:“姑娘没事罢?” “没事。”心儿低声答道,“你呢?” “在下也还好……咳!”冷落没能压住胸腹中翻涌的气血,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心儿抬眼看他:“你受内伤了,须尽快治疗才好。你且在这里歇歇,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出路……” “姑娘,”冷落制止住心儿,“这崖底常年不见人踪,必然蛇兽出没频繁,你一个人太过危险,还是在下去找找看罢。” 心儿站起身:“你受了重伤,还是莫要乱动了,我也不走远,就在附近看看,若能找到草药治你的伤也是好的。”说着从火堆里抽出个火把来往上风口行去。 冷落还想再阻止,无奈自己伤得确实太重,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好牢牢盯着心儿手里的火光渐行渐远,一旦发现她遇到险情,他发誓就是死也要即刻赶过去救她。 眼见着心儿的火把在黑暗中只剩下了极小的一枚光点,良久也不见回来,冷落的眉头越皱越紧,强挣着站起身,踉跄着循着光源跟了去,还没走得几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待再次睁开眼时,却见心儿好端端地坐在火堆旁,那火上居然还架起了一口锅,锅里煮着水,心儿正将几味草药放进锅里用只长柄大勺子在水中搅动。 见冷落醒过来,心儿冲他瞪了一眼:“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乱走什么呢?”——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火堆挪到了他的身旁,这个家伙真是让人不省心! 被心儿这么一嗔,冷落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声音有些虚弱地道:“这锅是怎么来的?” 心儿抄起个锅盖子将锅盖住:“我在崖脚下发现了一辆马车,车上的人早化为了枯骨,想来不是很久前失足落崖的就是被山匪害死的,幸好有树和落叶起了阻拦作用,那车厢倒是损伤不大,里面还有很多家常用物,这锅恰好挂在树枝上,让我给够了下来。除此之外还有药箱,油、盐什么的佐料,因密封得好,有些还能用,我都给拿了回来,另还在前面发现了一条小河。待会儿这药熬好了你再来喝罢。” 冷落应了一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被心儿轻轻拍醒,扶他坐起身来,用勺子从锅里直接舀了药汤吹温了喂他喝。喝罢药就又睡了过去,直到再次醒来时扑鼻闻到一股子烤肉香味儿。 定睛向着心儿看过去,却见她手里拿着的树枝子上豁然穿着一条胳膊长的蛇,正凑在火上烤它。不由吓了一跳:这丫头从哪里弄到的蛇?居然还敢烤来吃?换作别的女孩子只怕看都不敢看一眼罢?! 当然……如果她是月光大盗那就另当别论了。 心儿瞅见冷落醒来,晃了晃手中的烤蛇:“正好,再有一会儿就能烤好,蛇肉正有活血祛瘀、消肿止痛的功效,你不忌讳罢?” 冷落勉强坐起身,笑了一笑:“姑娘都不怕,在下就更不敢说怕了。这蛇是从何处来的?” “刚才捉的,”心儿眨了眨眼,“它正要往你的脖领儿里钻呢。” 冷落摸了摸自己脖子:“你怎么捉住它的?”他没忘记自己已点了她的穴道制住功力了。 “直接捏住七寸就是了。”心儿没有多做解释,她明白冷落的心思,但是他不可能知道她和明月夜小时候曾经有多少次被蛇咬伤过,久而久之两个人自然练会了捉蛇的一套方法,就算心儿不会功夫,捉条这样的无毒小蛇也是不在话下的。 “你的胆量倒是不小。”冷落看着眼前这瘦弱的女孩子举着条狰狞的烤蛇,一时觉得这情形怪异得令人好笑——这个丫头总能带给他出人意料的感受呢,又安逸又……野性。 半晌将蛇烤得好了,心儿走过来坐到冷落身旁,用手撕了蛇肉喂他,冷落想自己动手,可把手伸出来一看,上面全是泥和草沫,只好作罢。而且……被这丫头这么细细地喂着也是一种无尚的享受……所以冷落还是厚着脸皮任她作为了。 吃罢蛇肉又喝了一回药,心儿将火堆重新挪了地方,原来的那块土地被烤得很热,心儿铺了些软软的草和落叶上去,扶冷落躺在上面,如此他在熟睡时就不至于冻僵了。冷落有些纳闷儿,看样子这个女孩子像是有极丰富的野外生活的经验,照理说她如果真的是月光大盗的话,所盗宝物换得的钱足可让她穿金戴银住深宅大院,又为什么会在野外生活呢? 心儿把火堆移在冷落旁边,又在他的脚头升起一堆小火,然后去脱他的靴子——要给他的伤口换药了,心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会儿的尴尬事,脸腾地红了起来,正巧冷落也想到了那事,看着心儿火光里红彤彤的脸蛋儿,心神俱是一晃。 咳……冷落记得蛇肉好像也有壮阳助“兴”的作用来着……索性将眼一闭:再睡! 昏昏沉沉地醒了睡、睡了醒,每每心儿不是在给他熬药就是在给他做吃的,冷落觉得很对不住这个丫头,照理说遇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应该是他照顾她才对,不成想他反而成了她的拖累。如果他现在能运功的话,他早就解开了她的穴道让她用轻功自行离去了,是他害得她也身陷这深渊下,所以他不得不先委屈她辛苦一阵子,自己努力让身上的伤尽快恢复起来,这样才好反过来照顾她。 如是这般不知过了几天——在这黑暗无边的深崖下是看不到日光的,冷落终于觉得身上好了些,起码能够站起身自己行走了——之前他想如厕还得心儿扶着他走到暗处后再回避开才行,那还真是让他感到尴尬。 接下来,是时候去寻找离开崖底的出路了。 第106章 深林之家 心儿搀着冷落,他还不能走太远的路,两个人举着火把顺着风来的方向走,有风就必定有出口。然而走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却是一道横亘着的山壁,山壁上有一道两拳宽的裂缝,风就是从这裂缝里吹过来的。 冷落抬头向上看了看,顶上是仍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根本看不到这道山壁的顶端有多高,除非他此刻能恢复功力,否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翻过这道崖壁去。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折返头往下风处走,又是近一天的路程,两人的去路被一道更深的深谷隔断,这深谷少说也有上百丈宽,就算冷落的功力在巅峰状态也是不可能飞越过去。 如此一来两人都没了招,往前走是深谷,往后走是高崖,左右两边具是生满了山针的峭壁,几乎是没有了出路,唯有等上头的人来营救,或是待冷落恢复了功力再想办法。冷落有些担心陈默和高兴能不能躲过山匪这一劫,一个人功夫再高,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倘若两个小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冷落真不知道要怎么同他们的家人交待。 现在唯有希望他们二人能顺利躲过山匪之劫,尽快去当地府衙处调派人手将这拨山匪彻底铲除,而后再想法子下来救他和心儿——前提是,他们相信他还活着。 第二个办法就只有他自己尽快养好伤、恢复功力,再想法子从渊底攀上崖去,但他伤得实在太重,以他自己的估计,要想恢复个八成少说也得休养上两个月,那还是在有好药治疗的情况下,如今他们身在渊底,又能到哪里去寻好药呢? 莫可奈何,两个人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将那些心儿从崖底马车里发现的东西拿上,一直来到了她所说的那条小河边,就近安置下来。 心儿先用河边石块垒了个小灶,然后又垒了两道矮矮长长的石头堆,用来挡风,睡觉的时候就睡在石头堆的后面,后面是她用干燥的软草和树叶子铺成的,人躺上去除了有点扎之外倒也不觉得硌。 好在这里到处都是树,不愁没有柴烧,又因这树遮天蔽日的透不下阳光来,所以火堆就一直这么烧着,从不熄掉。要是冷得厉害了,心儿就索性生起四个火堆来围在四周,把旁边的空气都烘得热了,勉强也能撑得住。 而每天的伙食就是心儿抓来的蛇或者是从河里捕到的鱼,这不禁又让冷落吃惊了一下子,因为他总算是亲眼看到了心儿抓蛇捕鱼的本事,根本就用不到内功,一抓一个准儿,倒似是她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过许多年一般。看她的年纪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她从小就经历了这么严酷的环境呢?冷落不由自主地有了那么些心疼。 幸好有从那辆马车里找来的各种调料,否则两人只怕就要天天吃那除了腥味就没有别的味道的蛇肉和鱼肉了。心儿推测那辆马车的主人原也是做长途跋涉的,免不了在路上搭灶,所以车厢里才备了这么齐全的炊具。她又去那马车附近搜索了一遍,这一回不但拿回来几个侥幸没有摔碎的木头盘子木头碗筷之外还有两条毡毯。这毡毯是用来铺在车厢里的,正好可以给她和冷落垫在身下,如此那草和叶便扎不到身上了。 除了这些之外,心儿还找到了香胰子和洗头发用的香露,这让她着实欢欣了一阵,另还有梳子镜子巾子帕子并几套男式的衣衫——这是那车主的,可惜只有男装。心儿把毡毯和所有的衣服都用水好好儿地洗了一遍,而后搭在火堆旁烘干。衣服是春秋穿的,虽然不能御寒,但穿上总比不穿好些,心儿甚至还从车上找到了针线,把其中两套衣服改得小了几号,正好能让自己穿上,剩下的就给了冷落。 冷落看着心儿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飞到西来飞到东,没两天功夫就把他们落脚之处布置得有模有样,乍一看上去竟有点像个家的样子了,只除了没有四壁和房顶。 冷落觉得心里暖暖的:谁不想有个家呢?他虽然也有家,可常年在外奔波,在家的时候反而少之又少,何况……有夫有妻那才算得上是自己的家啊,他至今未娶,从来就没有体会过这种柴米油盐的真正意义上的“过日子”,然而此时此地,他却从他的犯人的身上找到了家的感觉,找到了一种令人汲之不尽享之不厌的温暖,这让他感到十分的惊异——一个泼天大盗怎会给人如此安逸的归宿感呢?她,她分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啊!她热爱生活,她向往平静,她甚至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在这样没有人烟没有阳光的苦寒之地还要每天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要每天照一照镜子,她真的——真的只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啊! 冷落再一次迷惑了,他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她到底是不是月光大盗?如果是的话,她难道不是应该任他自生自灭而不是想法子给他找药治伤么?在崖底共处的这十几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暗暗观察着她,他从她的身上没有发现半分会武功的迹象——一个会功夫的人就算被制住了穴道,他的举手投足间也会显露出曾学过功夫的痕迹的,可她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冷落宁愿自己的判断错了,宁愿前面做的所有抓捕行动都是白费,宁愿从零开始重新去抓那真正的月光大盗……他也不希望这个女孩子真的是他要抓的人。她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尽管她时常故意给他的烤鱼上忘记放盐,或是给他脚上的伤口换药时“不小心”弄疼了他。她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目光,手脚麻利地烧火做饭、温柔细心地缝补衣衫,甚至颇具风情的对镜梳头…… 冷落叹了一声,他发觉形势逆转了:本该是他控制着她才对,现在却成了她控制着他,且人家还是无心的,无意的,就这么生生把他给攥在了手心儿里,连挣脱都不想挣。 “公子,感觉好些了么?”心儿挎着自己用山藤编的小篮子,举着火把从远处回来。冷落不允许她的火光离开他的视线之外,所以心儿每每也只在附近转上一转。 “好很多了。”冷落冲着她微微一笑,“篮子里是什么?” “今儿给你改改口味,”心儿笑着把篮子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他看,“瞧,有蘑菇,有野地瓜,有野菜,有冬笋,成日吃鱼吃肉也是受罪,终于可以吃些清口的东西了呢。”冷落起身过去,将心儿手里的篮子接过来:“你歇歇,我去洗菜。” “嗳,你身上有伤,最好莫要着凉水,还是我去罢。”心儿说着要拿回篮子,却被冷落偏了偏身闪过。“女儿家才要少着凉水,对身体不好,将来年纪大了容易落下病,还是我来罢,这些日子常常吃蛇,早补得一团火气,不怕凉。”冷落淡淡说着,直管往河边去了。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心儿已了解这个冷落的为人了,虽然脸也冷话也冷,但实则他还是很会关心人的,她知道他总会在半夜起来替她盖好身上用来蔽风的衣衫,也会在她到附近找食物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火光生怕她出了危险,他甚至会细心到趁她不在的时候把她留在梳子上的发丝清理干净,把她睡的那张毡子上被风吹上去的草渣子拈掉…… 如果他不是总要抓她的话,他还当真可以算是一个很好的人,嗯,很好很好。 冷落洗菜回来,心儿就手脚利落地把菜切好下锅,炒菜的油用的是鱼油和蛇油,尽管味道有些腥,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饭桌是用石头堆起来后上面架一片马车上的碎木板做的,两个人对坐了吃罢饭,冷落便去洗碗,心儿收拾桌子,而后心儿就搀着冷落到附近走动。 这漆黑的树林里除了树就是草,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然而冷落很喜欢这样的静谧安然,他甚至想,如果能有阳光照射下来,哪怕就是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未必不是好事。心儿的心里也在想着同一件事,如果自己和明月夜不用非去盗宝不可的话,他们兄妹二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不问世事,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那她也就知足了。 走来走去,这附近已经被两人转得闭着眼都能打个来回,实在没了新鲜感,偶尔往远处去一些,哪儿哪儿也都是一样的树和草,根本没有看头,况且天气一日寒似一日,心儿身上衣单,冷落便不允她离火堆远了。 每天早上——大约是早上罢,这树林里没有光,只能凭感觉判断时间——每天早上,心儿会熬上一锅野菜汤,两个人热腾腾地吃了,接着是熬药,这崖底山林里因从没有人来过,倒是生满了各色的草药,虽然能用得上的不多,倒也真有些灵芝或是野参什么的东西,心儿酌量给冷落用水煎了,好歹对他身上的伤势恢复也有那么一丝儿帮助。 喝罢药之后就没了什么事做,冷落伤得太重,短时间内无法自己运气疗伤,好在从崖上掉下来时并没有摔断骨头,伤的都是内腑,只能靠药物调理和静养,所以初时的这段日子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火堆旁干坐。 心儿开始还能缝缝补补、改改从马车里搜到的衣服什么的,后来衣服全都改好了,她也就一样没了活儿干,和冷落两个人围在火旁大眼瞪小眼地待着。冷落如果不是那样咄咄逼人地质问她的话,其实是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他就那么倚着树干坐着,盯着火堆,甚至可以整整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心儿原也是个喜静不喜动的,但那要看同谁比。同明月夜在一起她永远都是被烦到捂着耳朵抓狂的那一个,然而同这个冷冰冰的冷落在一起呢,她会觉得如果自己不弄点动静出来的话,终究会臣服于这男人不语自寒的强大气场之下。 是的,这男人的气场太强大了,哪怕他只是这么不言不语地倚在那里你都会被他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子冷意震慑住,你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参天古树脚下的蚍蜉,那么弱小那么不堪一击,甚至会心生自艾、会想去乞求他的垂怜。 心儿知道自己并不坚强也并不强大,她虽然从小就生长在野外,但基本上都是明月夜在保护她照顾她,她还不足以自立自强到可以独立地一个人过活、可以承受一切困难和险阻。所以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几近绝望的环境下对这个与她为敌的男人产生依赖之情,因此她必须要扛住他那无形的强大气场,她不能缴械投降,她不能臣服乞怜,她不能……把他当成明月夜那样天一般的存在。 ——所以,心儿总会有意或无意地发出一些声音或是给自己硬找些事做,她找来很多又直又粗又长的树枝排成一排插在地上,然后就在这些树枝间用柔韧的藤和草编成厚厚的密不透风的围幕用以挡风,编到后来甚至可以做成一个围起三面的隔断来,并且在冷落的帮助下还编了个“房顶”罩在三面“墙”上,一个简易的草房居然就这么做成了。 心儿把冷落的毡毯铺在这小草房里,下面垫上厚厚的落叶和草,没有围墙的那一面冲着火堆,如此一来非但可以挡住风还能聚起热气,之后心儿在这草房的对面又花了数天的时间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小草房,把自己的毡毯也铺进去,两个人的“房间”面对着面,中间是火堆,火堆的旁边是石头砌的灶、马车车厢壁的木板搭的小桌子和长几案,长几案上放着锅碗瓢盆菜刀调料,有的是从马车上搜来的,有的是冷落和心儿用这树林里的材料现做的。长几案的旁边是各式的小筐子小篮子,这也是心儿巧手编的,里面放的是从林子里采摘来的野菜和草药。往稍远处走一段就是河,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几乎已经逮不到鱼了。 与灶台相反的方向、在火堆的另一边,又是一张小几案,上面摆着镜子和梳子,甚至还有一截竹筒做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长满小小红果实的山藤。 冷落觉得这里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家了,家中有男主人也有女主人,只是,还缺一样东西。 第107章 相处时光 是的,这里越来越像家了。 心儿找来很多生着鲜艳果实的山藤,将它们点缀在“房顶”和“门框”上,有过多年野外生活经验的她知道身处绝境时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最为重要,所以她从来没有急过也没有怕过,能重见天日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见,见不到的话……急和怕也根本没用。 冷落又一次折服在心儿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处事态度之下,在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冷落还在昼夜苦思脱困之策,随着崖底的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随着同心儿一刻不离的这么相处,冷落渐渐被感染被改变,索性如心儿一样完全放开,坦然接受眼前的处境,一心一意地养伤休息,反倒比之前的恢复进度还要快了许多。 尘世岁月容易过,山中时光空荏苒。一个月的时间对身陷崖底的两人来说既短暂又漫长,冷落倚树立着,将熊熊火堆旁的那两间藤草屋收在眼底,心里满是暖意。火堆旁的枝杈上搭着几件才洗了的衣衫,在寒冬森冷的风中不住摇摆,若离近些看的话还能看清那衣衫上冒着的热腾腾的水气,那是他强令心儿必须用热水洗衣的结果——这么冷的天,他本是绝不同意心儿沾水洗衣的,奈何那个小丫头生性爱干净,三天不洗衣就别扭得睡不着觉,所以冷落只好由得她去,却必须以不沾冷水为前提。 而说到心儿的爱干净,有件事还真是让冷落又好笑又无奈:在崖底生活了一个月,心儿只能偶尔用热水擦身,连澡都洗不成,愁得小丫头好多天来坐立不安,前几天实在忍不住了,竟然跑去河边用冰水洗胳膊洗脚,被冷落发现硬是连拉带扯地揪回了草屋,气得小丫头连着三天没同他说一句话。 冷落想至此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休养了一个月,如今倒是能略略运上一成的功力了,只不过运功只能是在体内运转周天以用气自疗,而不可将真气外用,否则妄用一回伤重一分,说不定日后还会落下病根儿。 冷落趁心儿去远处采摘野菜,寻了棵最细的树——说是最细,这些参天古树也个个儿都得两人以上方能合抱得过来,而后运气于掌拍上树身,但见这树只晃了几晃,没有什么更大的动静。 冷落一咬牙,再度聚气于掌,运足全力拍上树身,倏地一口鲜血喷出来,踉跄着退了几步后跌在了地上。但见这树身“咔咔嚓嚓”一阵响,树干豁然断裂,轰地倒下了。冷落咳了两声,又吐出口血来,勉强压住胸中翻涌的气血,费力地起身,强行运功,再度全力拍出一掌打在树身上,这树便断为了一长一短的两截,短的有半人高,两人合抱粗。 冷落倚在旁边的树干上喘息了一阵,胸腔撕裂般疼得厉害,忍不住又咳出数口血来,小心地弓起身,以免血迹滴落在衣衫上被心儿发现。缓了许久才勉强能直起身,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估摸着心儿快要回去草屋旁了,便也强挣着往回走,直接进了自己那间坐下来盘膝调息,却发现一丝儿气也聚不起,半成功也运不得,几如废人。 冷落躺倒在毡毯上,重重地喘息,直到听见心儿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这才压下声来,听她在外面灶旁忙了一阵,而后走到草屋外向里道:“公子,用饭罢。” 冷落淡淡应道:“姑娘先吃,在下这会儿还无甚食欲。” 心儿在外面站了一站,道:“公子身上不舒服么?” 冷落暗叹心儿敏感细致,却愈发冷了声道:“没有,只是暂不想吃而已,姑娘自便,在下要运功调息了。” 心儿便道:“那好,我给公子在灶上温着饭,公子调息好了再来吃罢。”说着便离开了门口,自去坐到火堆旁用饭。 冷落硬是在草房里躺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心儿又去附近找晚饭的食材时才慢慢从草房里出来,见灶上的锅里还给他温着中午的饭,只是他这一回伤得极重,确确实实是一丝儿胃口也没有,又怕心儿回来起疑,只好从锅里倒出一碗来,走到附近就地倒掉埋好。 晚饭的时候冷落仍以运气调息为借口避过了与心儿面对面相处,心儿似也未疑有它,直管如平常一般收拾了睡下。 接连两三天,冷落便这般与心儿交错开来避免照面,直到估摸着自己脸色已经恢复了八成方才敢同心儿一起用饭。这一日趁心儿又去寻食材,他来到那天劈断树的地方,重新试着运起功力,尽管只有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儿真气,也毫不吝惜地全力拍出,在那短的一截树干的树瓤子上震了一掌,虽不能如他所愿地将树瓤全部震碎,却也能震得松动不少。 冷落又喘了一阵,看了眼方才咳在地上的鲜血,又浓又暗,显然是伤得极重了,用脚拨了些树叶将那血盖住,而后踉跄着转身往回走。又是三四天的功夫没敢与心儿照面,直到再次恢复了些面色。 这天吃过晚饭,冷落邀心儿一起到四周走走,心儿便过来将他搀上——事实上在冷落运功断树之前已经能自行走动了,所以他也不知心儿这会子为何又忽然过来搀他,被她那双柔柔软软的小手一握,原想推拒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便由她这么轻轻搀扶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状似无意地把心儿带至那棵断树旁,只作忽地想起什么,一指那截短的树干,道:“这树干略略加工一下倒是可以做个浴桶。” 心儿闻言仔细看了看那树干,道:“这么粗的一棵树怎么会断了呢?” “许是风大,又许是曾被什么大些的猛兽撼断的,且看这断口参差不齐,也只有以上这两种可能了。”冷落淡淡地道。 心儿似有不信,举着火把走上前查看,末了道:“公子说的许是对的,断口处的树瓤已经干了,想是我们来之前就在这里的。只是想做成浴桶还要费些力把这树瓤掏空,咱们没有工具,只怕不是易事,还是算了罢。” 冷落仍旧淡淡地道:“左右我也干不了什么活,不如就每天试着往外掏掏这树瓤罢。” “公子有伤在身,不宜做这些费力的事,还是我来罢。”心儿说着便要搀着冷落往回走,冷落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在下还不至没用到那样的地步。” 心儿偏头瞪了他一眼:这个男人还真是……逞的什么强呢?!身体都虚成了这副样子还不肯老实歇着,没的让人替他操心! 冷落接收到心儿的瞪视,偏开脸淡淡避过,心头却是一片又暖又柔:不是每一种关心都需要软语温声好言劝慰,偶尔的霸道刁蛮反而更证明她在乎着你。 ……她……当真是在乎的么? 事实证明冷落确有先见之明:心儿搀着他回去后便连哄带逼的让他回草房里睡下,没过一会儿他就听见心儿悄悄儿地往那树干的方向去了。 费不费力是一回事,能不能洗澡又是一回事,费力同洗澡相比显然就不能算是一回事了。心儿拿着从废马车上捡来的铁零件寻至那树干处,把火把插在旁边地上照着亮,而后便用那铁零件儿的尖锐部分去挖那树瓤,结果发现这树瓤比她想像中的要容易挖很多,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挖了个三四成,花了小半个晚上的功夫,心儿非但把这段树干挖成空桶了,还把边缘参差不齐的地方用石头打磨得光滑平整,而后轱辘着推回了草房旁。 老天——心儿简直要欢呼雀跃了:终于可以洗一个像样的澡了!天知道不能洗澡的这段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那真比杀了她还难受呢! 心儿已经等不到天亮了,当即就用锅从河里打上水来放在灶上烧,烧开了混上冷水兑入这新做成的浴桶中,躲在一株足可将她和桶都挡住的大树后痛痛快快地泡了个热水澡。 冷落躺在毡子上,听着不远处哗啦哗啦的水响和心儿忍不住轻轻地哼着的欢快的歌儿,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第二天早上起来,冷落看见心儿神清气爽地在灶旁忙碌着做早饭,那浴桶就放在她“房间”的旁边,显然已经成了她的宝贝。不动声色地过去,坐到桌旁,淡淡地道:“你做好浴桶了?怎不叫我呢?” 心儿转头冲着他嫣然而笑:“反正也没费什么事,这不是已经做好了么?吃过饭歇一歇我就烧水,公子也泡泡澡罢,我采了几种草药,待会儿一并泡进浴桶里,对伤势恢复很有帮助呢。” 冷落垂下眸子,将心儿脸上灿然的笑挡在视线之外……否则他会被这笑“晒”得浑身酥软的,只作平常地将头点了一点。 严冬降临,山崖下愈发冷得令人受不住了。冷落和心儿不得不烧起七八个火堆来分布在草房的周围以保持温度。然而心儿若是到远处去寻食材就实在太冷了,冷落把所有从废马车里搜到的衣服都给了心儿穿上,饶是如此仍然冻得心儿不住地哆嗦。 冷落本想由他负责去寻食材的,奈何心儿说什么也不肯,说他身上带着重伤,万一晕倒在半路上她还要费力拖他回来,倒不如她忍耐一时快去快回也就是了。冷落自己也不愿拖累心儿,便只好帮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譬如烧洗澡水,譬如洗菜刷碗,再譬如每夜悄悄儿地起身替她盖上他用以御寒的衣衫,在她醒之前再收回去。 事实上,冷落身上没了功力又带着重伤,身体比常人要差了很多,加之每晚将自己盖身子的衣衫都给了心儿,终于没能顶住冬夜严寒的侵袭,半夜里上起热来。 心儿一早醒来发觉身上比平日要暖和些,睁眼看时却见正盖着冷落的几件衣服,不由皱了皱眉,飞快地爬起身,直接便去了冷落的草房,见他在毡毯上昏睡着,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一张脸红得吓人,伸手放上他的额头,烫得几乎不能碰触。 “大傻蛋!”心儿低声骂了一句,连忙回去自己的草房,把所有的衣衫抱上,重新回到冷落身边,替他严严地盖好,又出来移了四个火堆,把草房的前后左右都围住,而后忙忙地烧起水来,采了几株草药熬进去。 半晌药熬得好了,心儿端着药碗钻进草房去,跪坐在冷落身边轻声地唤他,然而冷落病得极重,几乎是处于昏厥之中,无论心儿怎么叫他摇他就是无法醒过来,无奈之下心儿只好自己口中含了药嘴对嘴地喂进他的口中,逼他自然咽下。 喂完了药,一时还不能起效,冷落的额头却已是愈发的烫了,心儿打来冷水用巾子沾湿了覆在上面给他降温,只一会儿功夫便连那湿巾子也一并热了起来。 冷落昏迷了整整一个白天,心儿喂了他三次药,换了无数回的湿巾,他却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到了夜里,气温愈发寒冷,冷落的身子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一双手僵冷如冰。 心儿有些急了,再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何况他身上还带着重伤?不烧死也要冻死。她实在不忍再看着他这样难受下去,她无法不去想他悄悄儿运功劈断树干的事,不去想他每晚替她盖衣御寒的事,不去想他故作冷淡却总在最细微之处给她以默默关心的事。 ……是的,她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她全知道。 第108章 冷雨温情 心儿叹了叹气,咬了咬牙,颤抖着双手去脱自己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寸缕不剩。而后又去脱冷落身上的衣衫,解开襟子,露出赤裸冰冷的胸膛和腿,顿了一顿,豁出去地偎进了他的怀中,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他的,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打着寒战的身子,双臂抱住他的腰,双腿缠住他的腿,心儿这一次没有脸红,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有着怎样的一个前提—— 她,就要死了。 身上的毒只有三个月的抑制期,每三个月都必须去纤云那里换取老爷子给的解药,所谓解药也不过是再将体内毒物压制三个月而已,超过三个月的期限后便会毒发,那是怎样的一种可怕感受她从来不敢去想,甚至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明月夜也曾说过:如果哪一天他们兄妹两个再也换不到解药,他就在毒发的前一天让心儿毫无痛苦的死去,然后,他便在她的身旁自绝以相随。 明月夜都不愿经受的毒,心儿更没有勇气直面,她的日子不多了,眼看从崖底脱出已是无望,就算能上得崖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明月夜服下解药,所以她已决定在毒发的前一天就自行解决,而既然已注定要死去,又何必在乎这救人的举措带给自己名誉上的损失呢? 用体温取暖是心儿和明月夜多年野外生活摸索出的技巧,隔着衣物根本起不到作用,因而心儿也只好如此这般,被冷落冰凉的身躯冰得连连打颤,心儿便将他搂得更紧。 冷落想自己大概是真的病得不轻,怎么就会产生那样旖旎的幻觉呢?他承认,他确乎是对这个姑娘有好感……好罢,是喜欢,他确乎是喜欢她,但他认为这里面疼惜之情大概要占多数,他对她的情愫还没有达到会产生如此逼真的……春梦的程度。 冷落认为自己在病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居然还会有这样情欲色彩浓重的幻觉是相当不耻之事,因而强迫着自己立刻醒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然后发现这幻觉成为了现实。 这个丫头——她到底在做什么?!冷落皱了皱眉头,察觉到心儿在用力贴着他,小手抚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搓着给他取暖。冷落于是明白了:这丫头是牺牲了自己的名节在努力挽救他!——为什么……为什么呢?如果她真的是月光大盗,就算不忍他死去也不必做到这个程度啊?!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 冷落勉强动了一动,感觉到心儿全身一颤,却并未立刻离去,仍是紧紧地抱着他,他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却听得心儿反而先说话了,小脸儿贴在他的胸口上,也不抬头,只轻声地道:“公子,恕小女子失礼了,若不如此怕公子昏迷中熬不过这夜晚寒气,公子但请放心,此乃小女子自愿为之,绝不会以此相胁迫。眼下公子身上仍未恢复热度,还请暂忍一时,让小女子……先用这笨法子替公子捂热罢。” 冷落知道若他坚持拒绝的话必会伤到心儿自尊,因此亦轻声道:“姑娘好意冷某明白,只恐这么一来委屈了姑娘。怪只怪冷某伤病在身将姑娘拖累了,他日若能脱困,必会报答姑娘今日之恩。” 心儿闻言轻轻哂笑一声:“脱困?不知公子心里可有了法子?” 冷落顿了一顿,道:“暂无。” “那,请公子说心里话——公子觉得你我还能出得这崖底么?”心儿笑问。 冷落一阵沉默,半晌方平静地道:“事已至此,心急无用。你我一日出不去便在此处度一日,一年出不去便度一年,只要心存希望,事在人为,总有出去的一天。” 心儿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至少她现在还没有完全绝望,她还在等着明月夜来发现她,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放弃自己的。 两个人默默地“相拥”着,彼此都觉得这样的情形既融洽又怪异,既没有尴尬,又不会产生欲望,只有一种相依为命的契合感在心底悄然生出。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似乎已是天亮的时辰了,心儿伸手覆上冷落额头试了试温度,终于是退了热。 冷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其实心儿知道他是装的,不过是为了给她个把衣服穿好的机会,于是起身穿衣走出草房,把外面的火堆又烧得旺了些,然后去灶旁给冷落熬药。 经过心儿两三日来的精心照顾,冷落终于病愈,除了身子还有些虚软无力之外其余皆已无碍。天气愈发地寒冷了,小河里的水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外面下了场大雪,被密密的树枝挡住,再经树下的火堆一烘,雪化成了水从树枝缝间落了下来,竟然形成了一场冰雨。这场不大不小的冰雨非但使得火堆没法儿点燃,还导致地气变得潮湿阴冷,令人从骨头里都跟着发寒。 冷落把心儿揽在怀里,两个人相依着取暖。人心都是肉长,再坚强无畏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尤其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和阴冷透骨的冰雨侵袭下,绝望之心犹如一只难以抗拒的恶魔之手,狠狠地攥住了这两个在此被困了两个多月、已濒临崩溃之人的虚软的神经。 冷落收紧了胳膊,可这无法给怀里被冻得不住哆嗦的心儿带给更多的暖意,他把心儿冰凉的小手握住,而后揣进他领口的衣襟里,让她紧紧地贴住他的肌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心儿感受到他那强有力的心脏在她的掌心下跳动,那一瞬间忽然任何隔阂都不再有,在这无尽且无望的世界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没有私心,没有杂念,没有恩怨,没有过往,就这么相互依赖相互支撑,给予彼此活下去的力量和勇气。 由于下雨不能生火,就连饭也做不成了,心儿想去采些可以直接入腹的野菜或是什么的来吃,冷落却不许她一个人去,眼下四周一片漆黑,火把也点不了,以心儿的目力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况且又下着雨,连把伞都没有,这么一淋不伤风才怪。 冷落强令心儿在草屋里待着不许出去半步,他则冒着雨一头扎进了黑暗里去寻食物。回来的时候身上早就淋了个透,甚至还结上了冰,心儿忙忙地帮他把衣服脱了,递过巾子让他擦身上的冰水。 冬天里能吃的东西很少,只有一小部分野菜和山藤上结的果实勉强可以生吃入腹,两个人胡乱填饱肚子,心儿便燃起一根树枝来插在地上照亮,就着微弱的光编山藤——他们两个需要一间更高更大更密的草屋,以便能在草屋内生起火来。如今两人早已不再“分房”而睡,若分开睡只怕心儿根本熬不过这样的冷雨严冬夜去。 冷落也跟着心儿学编藤以便帮忙做草屋,两只修长漂亮的手也许用起剑来很潇洒,但是编藤的话么,就…… “又编错啦!”心儿好笑地劈手夺过冷落手中被编得很纠结的藤子,“喏,看清楚,这一根要压在这一根上面,然后这一根从下面穿过去……看清了?” “看清了。”冷落重新接过来,笨手笨脚地继续编。 半晌过后…… “噗……我的冷大少爷,您看清了怎么还编成这样了?中间漏了好大一个洞呢!这样还怎么挡雨?”心儿笑着摇头。 “不对么?……方才我看你好像就是这样……”冷落满脸地严肃认真,仔细地审视着自己手上这截奇形怪状的藤编。 “你再看看我是怎么编的。”心儿接过他手中的藤子慢慢地又演示了一遍,“来试试看。”冷落依步骤编起来,编着编着便又乱了顺序,心儿笑得眼角都带了泪花,就好像看一个人在那里走步,走着走着手脚就成了顺拐一样。偏冷落依然认真得很,一脸正经地把藤子越编越乱,这样一个冷冰冰出尘脱俗的人物编出这么一种又丑又别扭的藤子,两厢一对比,实在是太有喜剧效果,使得心儿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冷落偏脸看了看心儿的笑靥,不易察觉地在唇角抿了个浅浅的笑,而后继续琢磨手里的藤子,直到心儿的一双小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手把手地教给他,练了几回才终于学会了。只不过冷落编出来的藤席实在是不够严密结实,只编了一小片心儿便说什么也不让他编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养伤呢…… 冷落却也不肯闲着,从河边找来磨刀石磨那把从马车上捡来的菜刀,磨锋利了便用它削木头,削钝了再磨。削好的碗口粗的木头一截一截地用藤子接起来绑结实,然后深深插进因潮湿而变得柔软的地里,渐渐地搭起个一丈多高、一丈长宽的架子来,待心儿把藤席编好就搭到架子上去,原来的两间草房也拆开了搭到这间新的大草房上,由于这间草房够高够宽敞,在“房子”里生起火来也不怕烧着房顶和四壁了。 冷落搬来几块石头铺在火堆下面,以免木柴受潮——这些树枝子是才刚下雨那会儿两个人抓紧时间捡的还算干燥的,这里一边烧着干柴,一边把湿柴放在旁边烘干以备用。 有了火总算好过了些,至少可以取暖和煮熟食了,只是地上仍然潮气太重,两人不得不把两张毯子摞在一起,睡觉的时候也只能相拥而眠,毕竟心儿身上衣单,只靠一个不大的火堆是抗不过严寒湿冷的夜晚的。 几天下来,两个人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亲密接触,由于外面下雨没法举火把,所以每天出去寻觅食物的任务就落在了冷落的头上,为此两个人还生了场气:心儿因冷落身上带着重伤,说什么也不让他去淋雨,免得受了寒气加重伤情,而冷落更不肯让心儿这么单薄的一个小姑娘冒雨去给他一介大男人找食物,两个人抢着要去,又强硬地不许对方去,最后……最后还是冷落的气场更慑人一层,硬是用那张冰山脸把心儿的小小气焰给无情镇压了。 冷落每次回来都会被淋个透湿,心儿帮他把衣服脱了搭在火堆旁烘干,另用干巾子替他擦背上的冰水……反正也是习惯了,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后来冷落用心儿编的藤席做了个形状古怪的伞,好歹也能遮遮雨,不必再淋着去觅食了。 吃罢了饭,心儿就坐在火旁继续编藤席,用来铺在毯子下面隔潮气,而冷落也认真地练习编藤子,直到心儿打起了呵欠,这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而后拥她入怀,两个人静静地躺到毯子上,有的没的说上两句,慢慢地进入梦乡。 冷落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像是一对同甘苦共患难的夫妻过的,虽然一点儿也不浪漫,一点儿也不舒适,可它很踏实,很暖心,很让人……义无反顾。 冷落终于承认,他是喜欢她的,他喜欢上了她。他喜欢她。 这个女孩子,她善良,知足,乐观,勇敢,坚强,温暖,没有哪一个男人能抗拒得了这样的女性。甚至,她还有着对男人来说最具诱惑力的神秘感,她有时羞涩有时泼辣,有时慧黠有时又冒些可爱的傻气,每一种特质都那么的恰到好处,每一种特质都深深地吸引着人想要去靠近她汲取她,并且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在她的手上,与她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冷落在这个晚上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他要救她,哪怕她是月光大盗,他也要想尽办法为她减轻罪行,她坐十年牢他就等她十年,坐五十年就等她五十年,他要娶她,他想要宠她呵护她,他要帮她弥补童年的困苦,他要让她的生活从此只有幸福。 可冷落不知道的是……心儿已经等不到那样的一天了。 第109章 剧毒残忍 冰雨下了七八天,总算停了下来。心儿举着火把,拉着冷落一起去寻草药。哪些草药是用来治外伤的,哪些草药是用来治伤风上热的,哪些草药是用来调养内伤的,心儿一一教给冷落如何辨认。冷落对草药也有一些了解,这是一名学武之人必须要掌握的求生技能,只不过心儿幼年在野外生活,比他知道的关于草木动物的东西还要多些,所以他也十分认真地听和记了。 这一天早上……应该是早上罢,麻雀们在树枝子间吱吱喳喳地叫,外面大概是个不错的天气。心儿吃得很饱很饱,歇了一阵后便去烧水,躲在树后洗了个澡,然后穿上洗干净的自己的衣衫,对着镜子梳了个很漂亮的发式。 今天是体内毒药抑制期的最后一天了,也是心儿决定要结束自己生命的一天。 她是真的没有勇气去承受这毒药的可怕毒性,更何况就算承受得住,最终的结果仍将是一死,又何苦让自己在死前还受一顿折磨呢? 心儿很难过,因为她不能在死前再见明月夜一面,甚至不能托冷落把自己的遗言转告给他,更甚至她都没有办法通知明月夜她已经死了,她怕他一辈子就这么找她下去,一辈子生活在痛苦焦虑与担心之中。 没有办法,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所以只好就这么结束。心儿觉得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很是悲哀,童年不堪的回忆她不愿再想,她只是遗憾自己就连临死之前都不能再看一眼蓝天白云和温暖的日头,也不能像和明月夜曾经约好了的那样同年同月同日死,同天同地同穴眠。 对于冷落,心儿能做到的也仅限于此了。他救过她三回,她一次也没能还上,这辈子看来是要欠下他的了,唯愿他能顺利脱困,把她当做唯一的月光大盗,从今后不再追究此事,也可保明月夜安全无虞。 看着去寻食物的冷落渐渐走远,心儿起身,没有带火把,摸着黑向着相反的方向行去。在这个方向有一个深谷,这是他们初掉下崖来寻找出路时发现的,心儿决定就从这个深谷跳下去,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在黑暗的深渊里。 这深林太黑,心儿看不到路,心道这样也好,走着走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深谷的边缘,然后一脚落空掉下去,总好过远远就看见那深谷反而会心生怯意。 就这么摸着黑慢慢地走,双手伸在前面探路,以免不小心撞在树干上。走了一阵,双手忽地摸在了一个人的怀里,便听得那人沉着声道:“要做什么去?” 心儿笑了一笑:“冷大公子该不会还认为我是要去偷谁家的东西罢?” “为什么?”冷落问,“为什么要自寻短见?”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去自寻短见的?”心儿笑起来。 “我能感觉得到,”冷落声音很冷,冷中透着怒意,“你的情绪不稳,再怎么掩饰我也能感觉得到。说,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如此不珍惜自己?!” 心儿叹了一声,仍旧笑着:“我这么做正是因为珍惜自己呢……否则我会比死还要惨,我怕,真的好怕。冷公子,你若为了我好就莫要拦我,让我痛快地死去,我会感激你的。” “我不允许。”冷落斩钉截铁地道,“告诉我原因。” “告诉你之后你会放我过去么?”心儿问。 “不会。”冷落冷声道。 “所以,告不告诉你都没有什么用。”心儿耸了下肩,紧接着肩头就被冷落的两只大手牢牢地握了住。 “你不是会轻易轻生的人,”冷落一字一句地道,“告诉我原因,我要知道。” 心儿垂下眸子,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中毒了,明天就是毒发的日子,我不想被毒活活折磨死,所以请让我死个痛快的,好么?” “什么毒?”冷落追问。 “……不知。”心儿慢慢摇头。 冷落轻轻抬起心儿下巴,沉声地道:“莫要放弃,丫头,来龙去脉全都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心儿勉强一笑:“没有办法的,相信我,若有办法我又岂会自寻死路?别为难我,冷公子,我真的不想受那份罪……” “告诉我,丫头。”冷落的语气不容推拒。 “这种毒……是独门配制的,只有配毒的人才有解药,”心儿的脑中闪过那配毒之人的脸,下意识地一个哆嗦,“如果没有解药,就只能等死。冷公子,你让我自行解决罢,我,我真的害怕……” 冷落将浑身颤抖的心儿紧紧拥进怀中:不成想这个小姑娘身上一直承受了这么可怕的压力和恐惧,她明明知道自己会毒发的,可在崖下的这段日子她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依旧每天积极乐观的生活着,她抓紧时间享受她倒数的每一天,她把所有的压力和恐惧都一个人默默承受……这样的勇敢和坚强只怕就是男人也比不上。 而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是怕他不顾重伤在身强行想法子带她出去,她懂医,她知道如果他在伤未痊愈之前强行运功的话很可能会落个残废或是终生不能再运功的后果。她是盗,他是官,他们两个是敌手,是对立方,可她却善良到宁可放弃能自救的微乎其微的机会也不忍让他落个那样的下场。 冷落心痛了,他紧紧地抱着心儿,他恨自己没有早些看出她的绝望和绝决,他还没有好好儿地开始爱她,她怎么能就这么弃他而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配毒给你的人,”冷落咬着牙问,“是他用毒来控制你,逼你做不愿做的事,对么?” 事到如今,心儿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再瞒他,且他猜测的已是八九不离十,即使她否认他也不会相信。于是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他……他收留了我,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识字,教我……很多很多。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我只是叫他……‘老爷子’。” 老爷子。 这个人究竟是谁?很明显,他就是用毒药来控制和威胁这个丫头为他卖命的。冷落终于解了惑:这就是为什么明明丫头这么善良却还要去干那些非法的事的原因! “他在什么地方?”冷落追问,“什么相貌?多大的年纪?” 心儿摇了摇头,她不能再透露更多了,否则连明月夜也会有危险。她也不相信这个冷落能帮到她——不是不信任他,而是……老爷子实在是强大到无法想像,连明月夜的功夫都是他教的,这个冷落能比明月夜还厉害么? 心儿不肯说,冷落也没有再问下去,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什么老爷子,而是心儿身上的毒要怎么解。他一把将心儿打横抱起,大步往草屋的方向走,心儿挣扎着想要下地,被他牢牢箍住:“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放开你。我们一起想办法,现在就从崖底出去!” “崖壁上都是山针,你又不能运功,别做傻事!”心儿拼命捶着他的肩头,“即便现在就能上得了崖去也一样是来不及了……我们根本赶不到老爷子身边去,结局已注定了,就让我痛痛快快地死去不行么?你莫要逼我,否则我就咬舌自尽!” “只要能把你带上崖去,舍了我这身功夫又有什么可惜的?”冷落冷冷地道。 “你会落个残废的!”心儿叫着。 “至少命还在。”冷落仍旧冷声道。 “你……你上不去的……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呢?”心儿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冷落丝毫没有动摇。 很快便回到了草屋旁,冷落将心儿放下地:“我现在要试着爬到这树的顶上去看一看外面的情形,你是要好好儿地在这儿等我呢,还是让我点住你的穴道以防你又干傻事呢?” 心儿睁大着眼睛,怔怔地立着,并没有回答冷落的话。 冷落发现了心儿的异常,沉声问道:“丫头,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 “冷公子……”心儿伸手扯住了冷落的袖子,“我们……我们是回到草房旁边了么?” 冷落先是一愣,转而又是一惊:“你的眼睛——看不到东西?” 心儿唇角挽起个苦笑:“这毒发的日子原来也不是那么的准……我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冷落又惊又怒,咬着牙道:“你在这里待着不许动,我现在就到树外看地形去。” 心儿紧紧扯住他的袖子,摇头道:“冷公子,来不及了,我有话说,且听我一言。我所中之毒已然发作,失明还只是初时表现,一日后便会失去说话的能力,再一日后……全身便不能动弹,无论身上是疼是痒是酸是麻都只能一个人生受着,说不出动不了……一直到死。冷公子你若心疼我就让我自绝罢!我不想受那样的折磨,求你……别让我那么痛苦的死……” 冷落一颗心揪得紧紧,心中怒火滔天——那个所谓的老爷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够想出如此残忍的毒来?!倘若中毒之人身边没有人照顾,或是在荒郊野外毒发,那岂不是要活活忍受着虫咬蚁啮,甚至野兽的残食直到断气么?平时人身上痒了酸了麻了可以动动身子自行调整,可中了此毒之人却只能生生忍受着这样的痛苦。这毒夺去了人的视力,因为黑暗会带给人恐惧,它保留着人的听力,就是让中毒之人在未知的黑暗中去听那无法辨别的各种动静,用其产生的不知名的恐惧来折磨中毒人的身心直到彻底崩溃。 而最为残忍的是,中毒之人哪怕已经无法忍受,都不能自行了断。 冷落恼得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他把心儿再次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低声地道:“丫头,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救你的,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找到能解此毒之人。你要撑下去,绝不能轻易放弃,听到了么?有我,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受罪,绝不会让你死。” 心儿早已泪流满面,如果可以活下去,谁又愿意轻易结束生命呢?只是要想活,她就必须告诉冷落老爷子所在之处,让他去试上一试,尽管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能够战胜老爷子……但,但是,若是如此,就连明月夜也会曝露出来,倘若他被冷落或是官府之人捉住,那必然是死路一条……所以她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等着她的只有一个结果:死。 冷落知道心儿必不会听他之劝,因而强撑着运气点住她的穴道,而后纵身跃上树去,才一落脚便觉得气血翻涌,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再度提气向上跃去,穿过层层密密的树枝,终于得见天日地落于枝梢之上。 眼前情形令冷落心中一灰:峭壁,直上直下的峭壁高耸于头顶,壁上布满了山针,莫说冷落现在身负重伤,就是换作平时也根本无法援壁而上。 难道……他和丫头两个人当真要葬身于此了么? 第110章 重见天日 冷落解开心儿穴道,扶她坐在火堆旁。心儿强自一笑,道:“公子,当真不必勉强的,还是让我……” “我不允许。”冷落寒声打断心儿的话,“这个话题可以不必讨论了。我会想办法,一定能够带你出去。” “你有什么权力决定我的生死?”心儿恼了,提声道。 “莫忘了,你是我的犯人,我自然有这权力。”冷落冷冷道。 心儿知道同这个家伙争论的结果每每都是她落在下风,因而索性不吱声了。半晌忽觉一只胳膊揽上肩头,紧接着整个人便落入冷落的怀抱,被他紧紧箍住,在耳畔轻声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解去你身上的毒,只要你能坚持住,给自己信心,等我,有我在。” 这几句话不是甜言蜜语也并非海誓山盟,可却比任何言辞都来得深重,心儿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只有濒死之人才能体会到,在这样一个脆弱无助的时候,能有一个人在你耳边说“等我,有我在”是怎样一种力量和安慰。每个人都有本能的求生欲望,可当你发现自己眼看就要步入死亡时,周围的人只能焦急、惋惜和怜悯地看着你而无法伸出一只手来拉你一把,那是多么的绝望和恐惧。可心儿此刻非但得到了一只手,还得到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得到了一句能带给她无穷力量和勇气的“等我,有我在”。 心儿伸开双臂抱住冷落的腰身,再也承受不住地痛哭失声,冷落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轻轻地用大手抚着心儿的后背。待过了好半晌,心儿终于止住,冷落才低下头来,用手拨开她粘在脸上的泪湿的发丝,揩去她满脸的泪水。 心儿仰着脸,睁大着眼睛想再看一次冷落的面孔,然而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很多东西只有失去了才觉得宝贵,很多人只有见不到时才能体会他的好。 冷落这个人,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哄你高兴,他总是冷冷的,淡淡的,不冲动,不浪漫,脚踏着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这么走着。他认定了的目标绝不会改变,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给心儿的感觉只有八个字:顶天立地,铁骨铮铮。 这样的男人,你无法同他笑傲江湖,但是你可以和他安守一生。 心儿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幸运的,幸运地遇到了这个男人,卿复何求? 冷落望着心儿拼命睁大的双眼,心中又是一阵揪扯,一想到这个丫头将要经受的折磨他就觉得自己很残忍,然而他宁可残忍一些留住她,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他要救她,哪怕走遍天下,哪怕用去一生。 冷落低下头,轻轻吻上心儿的前额,心儿仰起下巴,于是四片微凉的唇印在了一起。 冷落从地下挖出正在冬眠的蛇,在火上烤出蛇油来,而后绕着树干抹一圈,用火点燃,待树身烧得酥脆之后再飞上一脚将树弄倒,最后把树拖到崖壁边上。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没办法运功,所以只能用这种笨法子——他要用崖底这些树搭一架通天之梯,不管要搭上多少年,他都一定要搭到崖顶,然后带着心儿离开这里。 心儿笑他是愚公的弟弟愚公子,人家移的是山,他移的是树。冷落只笑笑,依旧一刻不停地移树架树。 到了第二天,心儿已经无法再说话了,静静地坐在火旁,听着冷落在草屋外一趟又一趟地搬运着木头。 第三天,冷落每搬完一棵树就会回到草屋中看一看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的心儿,然后会问上一遍:“身上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如果有,心儿就重重地连着呼吸两次,没有,就还静静地躺着。 有的话呢,冷落还会继续再问:“头上不舒服么?额头?鼻子?嘴?脸颊?脖子?……”一直从头问到脚,哪一处都不落下——他绝不会让心儿有任何一丁点的不适,每一次他都会从头问到脚,问她痒不痒,疼不疼,冷不冷,饿不饿,要不要坐起来待上一会儿,要不要解手,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替她篦一篦头。 冷落也不是一昧不分白昼的不停的干,他要保存体力,免得心儿没救出去自己就先累倒了,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所以他只在白天里干活,晚上仍旧搂着心儿一起入睡。他怕心儿这么躺着会胡思乱想,会生出绝望,就想方设法地同她聊天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譬如,他会给她讲他小时候的事情,讲他严厉的师父,讲他滑稽的师兄弟,讲他出过的糗,讲他受过的罪。他把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每一件趣事和稀罕事都讲给她听,尽管这对于天生话就不多的他来说是件不容易的事,可他还是这么一刻不停地讲着,甚至还笨嘴笨舌地给心儿说笑话听。 到后来,他还会把他破过的案子当成故事一一讲给心儿,让她猜哪一个是真正的罪犯,连着重呼吸两次就是甲,呼吸一次就是乙。猜对的话他会吻她一下,猜错的话,他就把脸贴上她的唇边让她吻一下。 再后来,冷落开始猜心儿的名字——是啊,他居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他开始把他能想到的女孩子的名字一一念来:小薇?小芙?芝芝?姗姗?小霓?小清?小贝?……云儿?婉儿?心儿?……心儿?——是心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心儿,心儿。”冷落轻轻地叫着心儿的名字,“心儿,撑住,好么?树已经架了很高了,我们距成功又近了一步,你一定要撑住,我们很快就能脱离崖底的,好么?” 心儿知道冷落在哄她,事实上她听得到每一棵树倒下的声音,她在数着,她心里有数。这些树现在能架得多高她大概也能猜到,只怕连冲出这片丛林的高度都还没有达到。但她这样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深深地被埋在无尽的黑暗里却也不觉得很难过,因为她的身边有冷落,有冷落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呵护着她。 她哪里不舒服他每次都会问到,就连她想不想翻个身,想不想弯一弯腿他都会细细地问过。甚至他还会抱她起来,让她的小脚丫踩在他大大的脚背上,而后揽着她的腰,带着她一起“散步”。 他真的很辛苦,每天除了要搭树架子,还要给她去寻觅食物、煮东西喂她吃。每天早上他都用热热的湿巾子给她擦脸,笨手笨脚地帮她梳头发,临睡前还会给她洗脚,甚至……抱她去解决内急。 每隔两三天,他会烧热水给她洗澡,他知道她爱干净,几天不洗澡就浑身不舒服。他洗得很认真很仔细,没有任何的杂念和小动作。他给她洗衣服、洗肚兜,甚至是被月事染脏了的亵裤,他将她背在身上,抱在怀里,不让她受一丝冻,不让她有任何一刻觉得他不在身边。 心儿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从不曾想到一个人可以对她好到这样的程度。这同明月夜给予她的既相似又异同,明月夜可以为了她毫不犹豫地去死,而冷落则会为了她历尽苦痛也要活着。 心儿几乎要感谢老爷子这味毒药没有夺去她双耳的听觉,她庆幸自己还能听到冷落的声音,若不是这声音每一天每一天的在自己耳边鼓励和安慰着她,她当真早早就崩溃了。 无尽的黑暗里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周围的树已经被冷落移光了,阳光终于可以照下来,暖暖地晒在心儿的身上。冷落才刚给心儿讲了个自己编的很不好笑的笑话,然后又去移树,忽然听得有人远远地叫了一声:“头儿!” 冷落闻声望去,见竟是高兴从崖壁上掠下来,一径飞扑至面前,掩不住满脸地激动:“头儿!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 冷落暗暗攥了攥拳头:心儿有救了。 “你是怎么从崖上下来的?”冷落平静地问,任谁也无法猜到此时此刻他心中有多么的汹涌澎湃,“陈默呢?那日之后你二人可无恙?” “那日我们依头儿你的安排将那伙山贼制住了十几个,然而看到你和那大盗落了崖,便也顾不得他们,正要下崖相救,不料陈哥被山针扎了,一时动弹不得,我便只好先背了他下山求医。”高兴说起当日之事,“之后我去了当地衙门,要求知府即刻上书兵部调派官兵进山剿匪,一方面想法子下崖来救你。无奈那伙山贼成了气候,利用这山中天然山势与官兵周旋,攻了近一个月竟还是无法拿下。” “而这深崖崖壁上生满了山针,若用火烧又怕引起焚山大火,只好请人打了一副铜甲穿在身上,”高兴指了指自己正穿着的这身铜甲,“只是这崖壁实在太高,以属下的轻功还不能做到纵跃自如,只得又找人搓了又粗又长的麻绳拴着腰下来。” “那伙山贼时常在此处出没,每次我们想下崖来寻你都被他们阻挠住了,一来二去便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直到今日才算逮了个空子下得崖来。头儿,你还好么?可受伤了?”高兴关心地上下打量着冷落,却见冷落脸色白得吓人,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又失于调养,脸上也生出了胡子,衣衫也被树枝子割得七零八碎,然而他始终如往常那般直直的立着,丝毫不见落魄,仍旧是傲骨铮铮。 “我还好,闲话少叙,先上崖去。”冷落转身回去,从草屋里将心儿抱出来。 高兴有些惊讶:“头儿……她也活着?” 冷落将头一点:“那麻绳可能禁得住三个人?我如今无法运功,只怕要费些事。” 高兴便道:“禁得住,我一共用了两条麻绳,就是怕中途有一根断了。只是头儿你既然无法运功,恐怕无法自行上去,还是属下先把你送上去再下来接她罢。” “她同我一起上去。你先回崖顶去,再打一套铜甲给陈默,然后你们两个一起下来接我们,这么多天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天。”冷落看了看怀里的心儿,“另外,你上去后先叫人找附近最好的郎中来,就在山口等我。” 高兴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领命后攀着麻绳回崖顶去了。冷落带着心儿回到草屋,低声同她道:“心儿,我们很快就能离开此处了,上去后我就去找遍天下最好的郎中来给你解毒,你要撑住,好么?你一定会重新好起来的,相信我。” 心儿眼角淌下泪水来。从小经历了那么多真实又残酷的生活,使得她从来就不相信奇迹的发生,然而这一刻她相信了,她居然撑到了从崖底出来。与其说是老天垂怜她,倒不如说是冷落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和希望,没有他,她早就已是深谷之下的一缕孤魂,凄凉可悲。 从崖底到崖顶很花费了一番功夫,冷落等人在同行官兵的掩护下乘马车安全离开了乌梦山区,来到了所属的乌梦城内的官家驿馆里落脚。 高兴找来的郎中对心儿所中之毒束手无策,只好单给冷落开了疗伤的药。冷落将心儿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并不理会陈默和高兴既疑惑又好奇的目光。 休整了一天,第二日冷落便带着心儿和陈、高两人乘马车上路了。他要尽快地赶回京都,然后请御医来为心儿解毒,如果连御医也没有办法,那他就广发医榜,穷尽一切也要为心儿找到解药。 第111章 寻医问药 长达数日的日夜兼程,冷落一行终于用了最短的时间赶回了京都。冷苍柏冷大人乍一见自己儿子抱了个人事不知的姑娘回来不由吓了一跳,同老伴儿对视了一眼,老两口心中都在琢磨这姑娘同儿子之间究竟是怎么个关系,看儿子对她毫不避嫌、亲密无间的样子,冷夫人喜滋滋地转身回房给未来的小孙孙绣肚兜儿去了。 冷大人虽然为人严肃,却一向以自己这个优秀的儿子为傲,所以对于他的事冷大人一向放手任他自己做主,婚事也不例外——冷大人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儿子喜欢的,那姑娘必定有她的可取之处,因此眼见着儿子抱着那姑娘径直回了他自己的房间,老大人除了心里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过开放了之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冷落将心儿安置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喂她喝了些水,而后便同她描述自己房间的布局和摆设,心儿即便看不见动不了,脑中也能想像出大致的场景来——能想像出场景来最好,否则脑中一片漆黑,那感觉就像漂浮在无尽的深渊中,上下够不着,会令人心生无助和绝望。 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心儿大概也累了,冷落看着她呼吸均匀确定是睡熟了之后才悄悄离开房间,去了上房给自己的爹娘请安。冷大人问起了心儿的来历,冷落便只说是从山匪手中救下来的,身上中了剧毒,急须救治——高兴和陈默那里冷落已经说明了原委,既然心儿是被人用毒所逼作案,且本身又不会武功,那么她的罪行便可大大减轻,至多几年牢狱之灾,而若有人肯为她担保的话,她连牢都不用坐。冷落自然会主动为她担保,所以此刻虽然抓捕归案也不必急着送司法处受审关押,冷落要求高兴和陈默暂时封口对此事保密,待解去心儿所中之毒后再继续查案不迟。 冷落将自己同心儿坠崖后所发生之事稍做了番改动,而后才说与冷大人夫妇听,言明自己受了心儿救治之恩,必当解去她身上之毒以做偿报,并请冷大人出面去请御医到府上为心儿诊治。冷大人因道这姑娘救了自己儿子,理当为人家出一把力,便欣然应允,第二天就请了两位御医到冷府上来,为那姑娘把脉诊断。 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御医诊了整整一个上午,皱着眉头从房里出来,只道这姑娘所中之毒乃是独门配制,若想得解恐非易事,约好了下午再过来继续想法子。到了下午时候,却见一下子来了十几位御医,又把冷大人给吓了一跳,一问之下才知这些御医听说了有个姑娘身中奇毒无人能解,便都想来看上一看、诊上一诊,挑战一下自己的医术。 冷落在心儿旁边寸步不离,喂水喂饭、擦脸沐浴、更衣梳头,全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冷夫人派来专门伺候心儿的四个丫头也让他退回了——除了他自己,谁来伺候心儿他都不能放心。冷夫人一见这情形便私下里同冷大人道:“这回没跑了!一准儿就是这个姑娘了——咱们的准儿媳妇儿!落儿没白天没黑夜地在身边儿陪着,啥也看过了啥也碰过了,想赖都赖不掉喽!——老爷您说,给咱们的小孙儿起个什么名字好?” 不去管老伴儿的抱孙心切,冷大人心里头却有自己的一番盘算:知子莫若父,儿子对他并没有完全实话实说,究竟这姑娘是何来历还不清楚,普通百姓又怎会身中如此残忍的剧毒呢?冷大人私下里找来高兴和陈默细细盘问过,俩小子也是支支吾吾暧昧不明地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让冷大人心中更加的起疑了。 那帮御医每天在宫中值完班后就会聚到冷府上来给心儿会诊,一大伙老头子霸占了冷落的书房,各类医书方子铺满了冷落的大书案,十几颗皓首白头凑作一堆你争我辩好不热闹。然而十来天的时间过去了,御医们的会诊没有丝毫进展,冷落的一张俊脸越来越冷,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多耽搁一天,心儿就多受一天的罪,她此刻说不了话,所以他不确定她是否还能撑得住,是否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让心儿安安静静毫地痛苦的这么去了罢,这样耗着她实在太过残忍。可他舍不得,有一线希望在他也不想放弃。 眼看着这帮御医已是黔驴技穷,冷落不得不请人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广发医榜,甚至让高兴和陈默以及六扇门的同僚们把医榜内容发回各自家乡,并请当地的熟人代为张贴,所有揭榜的人都可替他代付来往路费和住宿费,一旦能将心儿治好,则会获赠千两赏银。 医榜张贴出去后,揭榜前来试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个自信满满地来了、灰头土脸地回去,莫说心儿,就是冷落也几乎要在这一次次的希望破灭中几近绝望。 转眼到了年根儿下,整个京都上到皇宫内院、下至寻常百姓家都沉浸在大节将至的欢庆气氛中,冷府也不例外,满院的下人们来来往往一片忙碌,清扫、擦洗、贴窗花、挂灯笼、打理年货、预备酒席,哪儿哪儿都是语声喧天,唯有冷落和心儿所在的院子里安安静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冷落一向不喜太过喧闹,何况心儿中毒在身,恐院子里太闹会吵得她心烦,便不允下人们进来收拾,只管抱了心儿坐到窗前的小榻上,暖暖地晒着太阳,烤着旺旺的炉子,捧了本传奇志异的书慢慢念给她听。 念了几页,停下来问她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正细问着,便听见有人敲门,道了声进来,见是个传话的丫头,说是府门外有个郎中,揭了医榜,前来给心儿姑娘看诊。 冷落已经习惯了各地的郎中们这样的忽然登门,因而也不觉惊讶,只让丫头去带那郎中进来,自己仍旧继续细问心儿身上各处可有不适,一时那郎中来了还未问完,便让他在门口等着,直到从头到脚全都问过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心儿抱回床上,落下帐子,只将右腕伸出帐外,而后冷落便在床边椅上坐了,让丫头把那郎中带了进来。 郎中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须发斑白,身形瘦小,一双眼睛倒是明亮有神,说起话来喉咙略哑,满面是风尘仆仆,显然是才刚从外地赶到京都。 冷落细细询问了一番郎中的家世背景以及执业情况,见郎中不紧不慢地一一答了,这才允他上前来为心儿把脉,而冷落便在旁边眨也不眨地盯着这郎中行事。郎中号了许久的脉,方才捋着胡子抬眼望向冷落道:“敢问冷少爷,病人毒发时是否先失的明、第二日失语、第三日才全身动弹不得的?” 冷落闻言心下不由一动:失明和失去行动力这是在榜文上都写明了的,然而心儿先失明、再失语,最后才失去行动力这一点却是除了他谁也不知——这郎中倒真有些本事,居然连此点都能诊得出来,莫非这一回有可能成功? 压住心中重新升腾起来的希望火苗,冷落面上淡淡地道:“正是。敢问先生可有良策?” 这郎中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老朽行医看病数十年,遇到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这一例毒症倒也曾经手过一次,虽然不完全相似,却也有相通之处。且待老朽细细琢磨一下这症状,草拟个方子出来,为方便随时为病人诊治,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望少爷能允许老朽暂居此房附近,不知能允否?” 这一要求很正常,每个来为心儿诊治的郎中为方便随时查看心儿的身体情况都会有类似的要求,而冷落也早就专门为郎中们准备了客房,就在这所院子的西厢。因而重新打量了这郎中几眼,点头应了。 郎中在西厢安顿下来后便闷在屋中琢磨解毒之法,直到晚饭后才又来为心儿把了一回脉,回房去后那灯也是彻夜亮着,冷落看在眼里,心中希望便又多了两分,转身坐到心儿身旁,轻声地道:“心儿莫急,这一位郎中我看是有些本事的,一次不行我们就多试几次,总会找到解毒的法子。” 次日一早,冷落喂心儿吃罢了早饭,正带着她在房中走动,便闻下人传话说高兴和陈默来了,遂将心儿抱回床上躺好,落下帐子,从里间出来。见两个小子大步迈进来,还没开口问何事,那陈默劈头便道:“头儿,大消息!还记得那伙乌梦山的悍匪么?今儿有折子递进京,说是那伙盘踞乌梦山多年、当地官府一直无力铲除的山匪前些天让人给一窝端了!” “喔?”冷落挑了挑眉,倒也真有点稀奇,“是什么人做的?” “不知,”陈默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异样,“但据官府后来去收场的人说,所有的山匪死状几乎完全一样,全是被人一招拧断了脖子……” “你说‘所有的山匪’?!”冷落这一回当真惊诧了。 “是的,”陈默望着他,“所有的,一个不剩,全死了。” “……屠寨。”冷落沉沉地念出两个字。 “头儿,你说这会是什么人干的呢?”陈默问,“我和小高推测是这帮山匪得罪了道上的人,因而招致灭寨之祸。” 冷落略略想了一想,道:“所有山匪死状如出一辙,说明动手的只有一个人或是武功同路数的同门,而我更倾向于前者。如果对方只有一人,那么就排除是山匪得罪了道上人的可能,因为这个人功夫不低,而山匪只是乌合之众,那人不可能给山匪留出得罪他的机会。” “是什么人呢?”陈默陷入沉思,“这个人为何会跟山匪结下梁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兴看了冷落几眼,低声道:“头儿,你瘦了。” 冷落难得地莞尔:“总归过个年又要胖回去的。” 陈默冲着里间的方向努了努嘴,挤着眼故意小声儿和高兴道:“咱们老大这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冷落不理他,只管坐到椅上端了茶来喝,高兴便也看了看里间,道:“心儿姑娘可有好转?”——自冷落同他和陈默说明了心儿乃受人所迫才不得已做下大案之后,高兴对这个姑娘之前所存的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渐渐烟消云散了——不,还没有,它只是由明转暗了,它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涌而出纠缠折磨他的心神。 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呢?高兴自己也不很清楚。他只知道自从温府那一夜之后,那声响在他耳畔的轻笑就再也无法从他的心中抹去,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带着神秘,带着蛊惑,带着优雅,带着野性,带着潇洒,带着戏谑,甚至……还带着挑逗。 就是这声笑,让他本因自己有着一等一的轻功而长久以来建立的优越感和自信心瞬间土崩瓦解。他那么要强,那么刻苦,那么认真,那么不顾一切地学习再学习、苦练再苦练,经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熬磨,达到了常人难以达到的高度,可……可就是这么一声笑,让他辛苦得来的一切灰飞烟灭。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滋味,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永远逃开这残酷的现实……幸好,幸好他还残留着他的坚强,尽管心中仍然饱受打击和煎熬,可他仍勇敢的重新振作和面对——他要追赶,他要超越,他要证明,他要让月光大盗对他刮目相看,他要让月光大盗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高兴收回了如潮思绪,又向着里间的方向看了两眼,突然一个念头如厉闪袭来,击得他全身骇然一震:这个叫心儿的姑娘如果不会武功,那、那在温府用绝顶轻功戏弄过他的人——又是谁?! 第112章 如心如命 高兴惊骇的神情被敏感的冷落看在眼中,不由沉声发问:“小高,出了何事?” 高兴倏地回过神来,翕合着发干的嘴唇,讷讷地道:“头儿……你还记得在温府时属下曾被一名轻功绝顶之人点了穴道的事么?” 仅此一句,冷落便明白了高兴的意思——当真是关心则乱!自己只顾在意心儿被人胁迫一事,居然忽略了这么大一个破绽!心儿不会功夫,那曾制住过高捕头的必然另有其人——难道就是心儿口中所说的“老爷子”?说不通啊,老爷子既然功夫如此高强又要亲自出手,又何必让心儿也跟着混入温府去呢?可惜现在心儿无法说话,想问也是问不得。 冷落思虑片刻,沉声道:“小陈,你去通过鹰局给月桂城知府发一封书信,请他派人到温府白梅院再做一番询问,一定要将‘画意’入府前后发生的事以及她身边的人都打听个一清二楚。小高,你给望舒城知府去信,请他派人彻查我们曾下榻过的那家客栈对面巷子尽头处那一户人家的底细。这两件事你二人盯好,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我。” 鹰局是朝廷专设的一种传讯机构,通过训练有素的游隼在两地之间传递书信。游隼几乎算是飞行速度最快的鸟类,每个时辰的飞行距离可达一千四百里。 陈默和高兴齐声应了,又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冷落重新回到里间,听呼吸知道心儿并未睡着,便坐到床边去将她轻轻抱起上身,揽在他的怀里,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如厕,要不要坐到窗边晒太阳。 及至晚间掌灯时分,那位郎中拎着医箱进来了,说是琢磨出了一个祛毒的法子,不知管不管用,还要试过才知。冷落便让他进房来给心儿医治,郎中看了看冷落,笑道:“只怕还要冷少爷暂时回避一刻……” 冷落看着这郎中,淡淡地道:“这姑娘是在下未过门儿的妻,如今中毒在身,我已近身照料许久,没什么可回避的,先生就这样医罢,在下或可帮得上手。” 郎中顿了一顿,复又笑道:“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只不过老朽要给这姑娘用针灸医治,这用针的手法嘛……却是我们这一门的隐秘之技,不得为外人所见,还望冷少爷海涵。” 冷落丝毫不为所动,只继续淡淡地道:“若是不能被外人看见,那么在下背对着先生就是了,请即刻开始罢。”说着便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那郎中也未多说,打开医箱如此这般忙活了一阵,良久方道:“冷少爷可以转过身了。老朽方才已经给这位姑娘用过针,至于有没有效果还要看明天的情况。冷少爷若无事老朽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探望。” 冷落将郎中送出门去,回身进房将门插好,在心儿身上检视了一遍,见无甚异样方才放下心来。看着时候不早,打来热水替心儿擦脸洗脚,而后脱去外衫只剩中衣,抻开被子给她盖好,四边四角掖得严严实实,最后在她柔美的额上轻轻落了一吻,这才将帐子放了下来。 冷落也洗了脸泡了脚,抻开窗边小榻上的被子盖了,合眼睡下。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掀被起来,轻轻走到心儿床边,撩开帐子,见心儿已经睡熟,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和手脚,见都热乎乎的,没什么异状,方才重新放下帐子回到小榻上继续合眼入睡。如是这般,每隔一个时辰冷落便起来探视一回,直到鸡鸣五更,远远近近的炮仗声响成了一片,便已是大年三十的早晨了。 如往常般,待心儿睡醒,冷落给她梳洗了,穿好衣衫,喂过早饭,便用一条极厚极暖的兔毛大氅将她严严地裹了,而后让她的小脚落在他的脚面上,牢牢地揽着她的腰,带着她到院子里走动。院角里的一株梅树开了花,冷落捉着心儿的手摘下一朵来,然后替心儿簪在头发上。院子里有些吵,到处都是炮声,冷落只带着心儿在外面待了一小会儿便回房去了。 冷大人和冷夫人过来看了看心儿,冷夫人便在床边陪着,冷落到外间去同冷大人说话。见冷大人捻着胡子道:“落儿,为父知道这心儿姑娘所中之毒使得身边时刻离不开人,不过明儿就是初一了,你总得去各处拜拜年问问好,把礼全了才是。你在京里广发医榜,相识之人都知道你已经回来了,为父就是想替你瞒着也是没法儿,所以我看你还是去应酬应酬罢,让你娘带着几个婆子丫头在这里替你守一天,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同你娘说清楚也就是了,你看呢?” 冷落心知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免不得,就算他不喜欢也要顾及他老爹的颜面,他是个极重孝的人,爱人与亲人他都是一并看重的。因而思量了一阵,点头道:“爹且将几家必须要去应酬的说与儿子,其余的今年便先免了罢,若是心儿的毒能在十五之前解去,十五的时候儿子便再去其余那几家补上厚礼,爹看这样可行?” 冷大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自不愿为难自己儿子,便也点着头道:“就这样罢,明日寅正便让你娘过来替你。” “让爹和娘操心了。”冷落道。 冷大人摆摆手,父子两个又闲话了几句,便同冷夫人离了冷落的院子。到了晚间,冷落向二老告了罪,没有一起用年夜饭,而是在自己院子里陪着心儿过除夕。子时刚交,便听见炮声大作,窗外夜空烟花齐放,端的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好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 冷落让心儿偎在自己怀里,两个人倚在窗前榻上,冷落给心儿剥栗子吃,剥好了吹干净皮儿,先放在自己嘴里嚼烂了,然后嘴对嘴地喂进心儿口中,探出舌尖去顶到喉咙,心儿便靠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将栗子咽下。咽了栗子再喂一口水,免得碎渣子留在口腔里不舒服。 喂罢了水,冷落的唇还留在心儿的唇上,温柔地轻轻碾磨,低低问一声:“可以么心儿?”见心儿犹豫片刻,红了脸庞地连着呼吸了两下,冷落便托起她的下巴,实实地吻住双唇,舌尖探进口中,一分分一寸寸地滑过每一处,最终勾住那软软的小粉舌,轻轻地吮吸,深深地纠缠,直到无可救药地沉沦。 从心儿中毒至今已经过去了数个日夜,每过一天,冷落对心儿便更是心疼一分,他知道心儿一直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而他却一丝忙也帮不上,这令他无比的痛恨自己,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心儿受苦而无能为力。他甚至想同心儿调换了灵魂,由他钻入这具躯壳,由他代替她去承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顶天立地一个汉子,什么痛什么苦都不放在眼里,可唯独这一样他怕自己顶不住……心儿的苦难让铁骨铮铮的他……不堪再面对。 将心儿紧紧搂在怀里,冷落抱着她躺上床去,看着她沉静的面庞,冷落不敢去想有一天他失去了她将会变成什么样。他轻抚着她,如珍如宝、如心如命,直到她呼吸渐渐均匀坠入了梦乡,方才轻轻地送了一句话进到她的梦里: 我爱你。 将近寅时的时候,冷落起身悄悄地梳洗了。昨天已经同心儿说了,今日他要出门,请了冷夫人前来相陪,所以就没有叫醒心儿,只等冷夫人来了便从里间出来,需要注意的事项昨日也已同冷夫人交待过,冷落临出门前再三叮嘱:门窗都要从里面插好,在他回来之前,谁也不许进屋。 冷夫人送走了儿子便依言让几个随来的丫头把门窗都插上,然后进了里间等着心儿醒过来。冷夫人不会武功,自然不懂得凭气息断定人是否醒了,好在冷落教给了她怎么去看,呼吸不规律的话那就是醒了。 醒了之后呢,冷夫人就照着儿子吩咐的,从头到脚先问过心儿一遍,比如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如厕,哪里不舒服等等等等。正细细问着,就听见外面有人急切地敲门,一个声音高声道:“冷少爷!老朽找出为姑娘解毒的法子了!请开门!这一次必定药到毒祛!” 冷夫人一听这话不由也激动起来:有解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儿子听了这消息必然开心死了!身为一位母亲,眼睁睁看着儿子一天天为着这个中毒的姑娘消瘦下去,那颗心绝不比儿子好过。 “快去开门!”冷夫人唤着丫头,喜得起身迎出去:若能在儿子回来前将这姑娘治好,儿子定会惊喜万分呢! 门开处,那郎中笑吟吟地向着冷夫人抱了抱拳。 冷落回到家中时已是下午了,先去了冷大人的书房打过招呼,而后便匆匆地直奔自己的院子。还不等跨进院门,便见个传话的小厮远远跑过来,气喘着道:“少爷……陈公子和……和高公子来了……”他这厢还没说完,陈默和高兴已然从后面大步走了过来。 “头儿!有新发现!”陈默急性子,劈头便道。 冷落冲两人招了招手,先进了院门,直接带到南边倒座的小书房里,陈默不及坐下便接着方才的话道:“属下收到了月桂城知府的回信——幸好今年过年他没有公休,因而才能这么快回过话来。据他信中所说,当时与‘画意’关系十分交好的只有温大少爷的那位情姨娘,而情姨娘几乎是在画意离府的同时被温家的太太寻了个由头卖给了人牙子。月桂城的知府令人找到了那个人牙子,从人牙子口中得知,那位情姨娘才一离了温府便付钱给自己赎了身,之后便不知所踪。头儿,属下认为这位情姨娘十分的可疑啊!十有八九与心儿姑娘是结伙作案……咳,一起行事的。” 冷落略一点头:如此看来很多疑点就都能解释得通了,譬如心儿为什么不会武功也能盗走宝物,譬如他和陈默高兴三人在温府对心儿监视得那般严密为什么仍无法阻止宝物丢失,想来心儿与那人是彼此照应一同盗宝的。那么那个人是谁呢?当真是传说中的“老爷子”么? 又听得高兴道:“望舒城也传回消息来了,头儿发现心儿姑娘的那间院子据说住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姓沈,据其邻居说,沈姓男子平日无所事事,极少出门,似乎没有什么钱财来源,衣着打扮上也邋遢得很,少与人来往,倒是偶尔会去那家叫做‘金风玉露阁’的妓院。望舒府衙的人去沈姓男子家中调查的时候,其家中并无一人,几个捕头翻墙进去,见桌椅上落了一层的灰尘,显然其已有数日未在家中。又据其邻居说,在此之前沈姓男子也曾有一段时间出门在外,回来后没过两天便有一男一女登门,在之后三个人便都不见了。” “一男一女?”陈默听了搔了搔鼻翼,“女的自然是心儿姑娘无疑了,男的又是谁呢?” “据邻居描述,那男子相貌生得十分英俊,令人过目难忘,因而那邻居才将此事记得这般清楚。”高兴补充道,“关于对那女子的描述,显然就是心儿姑娘无疑了。” 年轻的男子?难道不该是另一个女子么——那个情姨娘?还是说,盗宝之人实则是一个团伙,迄今为止所知道的已有两男两女:心儿、“情姨娘”、沈姓男子和那名英俊男人?冷落凝眉沉思:其余三人在得知心儿失踪了之后会怎样呢?四处寻找?心儿想必早就将他的身份告诉给了另三人,另三人如果不算太笨的话必然能猜到心儿的失踪与他京都六扇门的人脱不开干系,因此极有可能另三人会一路追寻心儿至京都来。只是他们不曾料到中途心儿曾与他一起坠落深崖并在崖下耽搁了近两个月,所以提前到达京都的他们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还留在京都,一是已经沿路往望舒城返回。而若留在京都,必然会看到那广发的医榜,也必然知道这医榜上的病人就是心儿!——冷落倏地一惊,二话不说地驾起轻功直奔心儿所在房间。 第113章 安能两全 冷夫人清醒过来的时候人正坐在堂屋的那把罗汉椅上,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自己儿子那双沉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的眸子。冷夫人缓了缓神,迟疑地开口:“落儿……为娘怎么睡着了?……咦?那个郎中呢?他说找到了救心儿姑娘的法子……” 冷落眉头紧锁,心头的恼怒与焦急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地一股脑喷发出来——心儿不见了,人去屋空。那郎中也不见了,显然,那是她的同伙。 冷落当然不是在恼冷夫人,他恼的是他自己,居然如此大意的就失去了心儿。他不该离开她的,半步都不该离开!他摸不准那将心儿带走的人会如何对待她——继续控制她?还是会因她落入了官方手中而杀之灭口? 冷落不敢想下去,凉意顺着脊梁骨爬上了头顶。将冷夫人安抚住后送回了上房,之后便将高兴和陈默叫到了面前,沉声道:“心儿应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管带走她的人最终是要留她还是杀她,只怕都会先将她身上的毒解去后问个明白才动手。小高,你带领六扇门内捕头便装暗中搜索城内大小客栈;小陈,你同样带人便装去排查近一两个月内出租出去的住房及房客,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一有异状立刻来回我。” 陈默和高兴齐声应了便分头各去行动,冷落紧紧攥了攥双拳,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不眠不休、踏遍这世间,也一定要把心儿找回来! 在京都最偏僻的一条街的最冷清的一条巷子里,倒数第三户人家此刻房门紧闭,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仿佛这里并没有任何人在居住。月光透过窗纸打在屋内的地上和床帐子上,印下树影斑斑。男人坐在床上,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两个人一动不动,过了良久才见男人轻轻地抚了抚女人脑后的发丝,低着声道:“心儿……解药开始起效了么?” 心儿没有出声也没有动,显然这解药一时半刻还未能解去她身上所中之毒。男人——明月夜将她放到床上,抻过被子来替她严严地盖好,而后就坐在旁边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约摸是三更的时候,心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心儿!”明月夜振奋地低呼一声,却见心儿只是眨了眨眼,仍然是话也不能说,身上也动不得,“看得见我么?” 心儿眸子望住他,忽地一下子泪水盈睫。明月夜伸手替心儿擦泪,心疼得双眉紧皱,低声安慰道:“不哭,心儿,不哭,我来了,我在你身边,不哭……很快就好,再候片刻这毒便能褪了……” 越是这么安慰,心儿的泪便流得越是厉害,以至于明月夜不得不把她抱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来安抚。这么娇弱瘦小的身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啊!明月夜这么一想就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是他的错,是他疏忽大意,是他无能,连自己妹妹的平安无恙都保不了!若不是他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又怎会去经受这样的折磨?!天知道当他在冷落家中看见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的心儿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恨不能当时就冲上去把从纤云那里换来的解药给心儿喂下!多延误一天,心儿就要多受一天的罪,他不想,他一弹指的功夫都不想再耽搁——可他不得不忍,因他不知道那个叫冷落的六扇门捕头究竟知道了心儿多少的秘密,倘若轻举妄动,只怕会连累了心儿。 从那一日心儿在沈碧唐家里失踪,明月夜就发了疯般找遍了整个望舒城,不眠不休接连找了数日却没有任何的线索,待冷静下来后才怀疑到了冷落的头上,便让沈碧唐以最快的速度直奔京都,而他则沿途细细搜寻。 开始的一段路程中还能看到心儿留下的记号,知道她安然无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且心儿的记号上也用只有他兄妹两人才能看懂方式告诉他她没有生命危险。一路按照记号所指的方向追下去,不料到了乌梦山后这记号便消失了。 乌梦山是通往京都的唯一途径,明月夜断定心儿就是被掳去了京都,于是匆匆赶去与沈碧唐汇合,碰了面后才得知心儿并未在城中任何一处牢房内,两个人甚至连皇宫大内都搜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明月夜一刻也不肯多耽,让沈碧唐就留在京内随时注意,他则按原路返回,每一座城都不放过地彻底搜寻。许是在他搜城的时候与冷落几人的马车错过了,当他折返到乌梦山时,冷落和心儿早从崖底脱了困,而官兵与山匪的大战彼时也正蓄势待发,山路上满是持刀荷箭的兵勇。 明月夜本无暇管那些闲事,正欲从这伙官兵身旁掠过去,便听得其中两名在那里悄声地说话,话中提到了“六扇门捕头”和“一个姑娘”等语,连忙隐于暗处听了个仔细,事情原委大致知道了个六七成,遂立刻掉转方向重新奔往京都。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顺手惩戒一下那些把心儿逼落山崖的山匪,在匪寨,他只耽搁了半个时辰,而已。 “哥……”心儿终于呜咽着说出话来,“对不起……” “傻丫头,”明月夜狠狠把心儿揉进怀里,“又说什么傻话!” “让你担心了……”心儿紧紧攥着他背上的衣服,哭得止也止不住,她没想到今生竟然还能再见到明月夜,她以为她早该死在那无尽的深渊之下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好了好了,乖,丫头,都没事了,不哭,乖……”明月夜哄婴儿般地轻轻拍着心儿的后背,抱着她轻轻摇晃。 好半天心儿才慢慢止住哭声,犹自抽噎不已,明月夜探手入怀,掏出个皮囊来,拔下塞子递到心儿嘴边,道:“喝点儿水,这屋子一直没人住,怕邻居起疑不敢生火,没的热水喝,好在这皮囊我一直揣在怀里用体温暖着它,应当不算凉,先好歹喝几口解解渴,等老沈回来咱们就换个地方好好歇歇。” 心儿对着嘴儿喝了几口,方哑声道:“沈大哥也来了?” “嗯,我让他去找安全的落脚处了,”明月夜替心儿擦了擦唇角水渍,“你这一失踪,那个叫冷落的必定会派出六扇门的人对咱们进行全城搜捕,你的毒才刚解去,不宜四处走动,因此咱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两日再离开京都。” 一听到冷落的名字,心儿的心中便是一紧:自己就这样离开了他,他一定会焦急万分的罢……他……他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值得人去爱,自己怎么可以只字未留地就弃他而去呢?这是背叛,是负义,是……是天下最残忍的伤害。 心儿咬了咬嘴唇,低声地开口:“哥……其实这一回……多亏了那个冷落我才保得性命……我还没有谢他……” 明月夜没有说话,黑暗中盯着心儿,半晌方道:“他对你有意,是么?”心儿垂了垂眸子。明月夜冷冷哼了一声,复道:“我一进他房间时便看出来了!还敢自称你的未婚夫!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一对眼珠子也总黏在你的身上,害我迟迟没有机会救你出来!——那小子没有趁你中毒对你不轨罢?!” 心儿低声答道:“他……一直在照顾我……” “照顾?他能怎么照——”说至此处明月夜忽地住了口,因他想起来心儿毒发后是什么也做不了的,譬如吃饭,譬如喝水,譬如如厕,譬如沐浴——明月夜浑身倏地僵硬如石,滔天怒火随着一掌劈出,窗根儿前那张木头桌子便瞬间化做了木屑——“他有没有对你——” “哥!”心儿扯住明月夜的胳膊,“若不是他照顾我鼓励我,我早就崩溃而死了,莫再追究其它了可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明月夜低下头来盯住心儿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心儿哆嗦了一下:“哥……” “回答我的话!”明月夜目光阴冷地逼视在心儿脸上。 “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心儿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喜欢的话,你现在就给我把他忘掉!不喜欢最好,他救你一命,我会记着,下一回倘若与他生死对决,我放他一次就是了!”明月夜冷冷地道。 “为什么……”心儿又是矛盾又是心痛。 “他是官,我们是盗,永远不可能改变对立的立场!”明月夜依旧冷声道,“你们两个不会有结果,又何必要开始?!” “哥,他对我说过,我们是受人胁迫犯案,罪不致死,若能找回此前所盗宝物并且物归原主的话,是可以从轻发落的,少则一年,多则不过三五年的牢狱之灾便能重见天日,”心儿一把抱住明月夜,轻颤着道,“而若我们能协助官府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便是有立功表现,这样可以将功抵过,说不定连牢都不必坐——哥,趁我们还没有陷得太深,我们……” “心儿,”明月夜扳起心儿的下巴与她对视,“你认为这天下有谁能抓得住老爷子?” 心儿身上僵了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月夜看着她,又道:“没有老爷子给的解药,我们还未从牢里出来就已经死了,而若我们停止为他卖命,他又岂肯轻易放过你我?且我又凭什么相信冷落对你的好不是想利用你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没有利用我!他……他是很好的人……”心儿又急又难过,她知道明月夜说的有理,也知道自己兄妹二人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老爷子的操控,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做一具行尸走肉,把唾手可得的幸福拒之门外,“哥……我们不能试着同他合作么?” “合作?要怎么合作?从此后不盗宝了?三个月的期限一到你我拿什么换解药?!”明月夜盯着心儿反问。 “总会有个两全的办法的,哥……”心儿几近哀求地抱着明月夜的腰身。 明月夜看着心儿,看了良久,道:“两全的法子,有。你可以留下,待在他身边,我仍然给老爷子卖命,每三个月我来给你送一回解药,除了这一次见面之外,你我平日绝不相见。如此既免了你身处我和他之间的为难,也可令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如何?” “哥!”心儿又落下泪来,“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答应。”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你想得到一个,就必须要舍弃另一个。”明月夜面色如霜。 心儿低了头轻轻啜泣,明月夜也不作声,只管皱着修眉盯着心儿。过了许久心儿方渐渐止住,用手背将泪水揩了,抬起脸来,哑着声道:“哥,我们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第114章 如何成全 天际刚现出鱼肚白的时候沈碧唐回来了,头发凌乱胡子拉茬,一见心儿已经解毒复原,喜得直搓手,上前同心儿打了招呼,问她身上可还好,心儿勉强笑着答了。明月夜却一直冷着脸,问他住处可已找好,沈碧唐便道:“大隐隐于市,心儿才刚解毒不宜劳累赶远路,所以我在京都最繁华地段附近的居民区里租了套院子,先在那里暂时住下,待心儿养好了身子咱们再出城。” 明月夜也不多言,只管背上心儿同沈碧唐离了这里,直奔他租下的那套院子而去。那院子的主人是个家道中落的商人,因所营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家里经济每况愈下,便只好将自家府院割出去一部分向外出租,所挣租金用来贴补家用。 因心儿中毒时全身动弹不得,如今毒一乍解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连走路都成问题,所以一搬进这院子也只好让明月夜和沈碧唐两个大男人去打扫收拾,饭也是从外面酒楼里买回来现成的。 待都弄得妥当了已经是当日下午,明月夜取了易容药出来替心儿重新换了张面孔,而后将屋中炭火烧得旺旺,便在窗边儿椅子上坐了,盯着躺在床上的心儿一动不动。心儿翻了个身背向着他,一头柔发在枕上铺散开来。明月夜起身走过去,替心儿掖了掖背后的被角,而后又回到窗边坐着,兄妹两个谁也不发一言,就这么着一直到了夜色擦黑。 沈碧唐从外面回来,头上落满了雪花,才一跨进门就被明月夜轰了出去,让他驱驱寒气再进屋,免得冻着心儿。沈碧唐运功将身上湿凉之气烘干方才重新跨进门来,偏脸瞅了瞅床上背身躺着的心儿,悄声向明月夜道:“心儿睡着了?身体无碍罢?” 明月夜只略一点头,道:“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有?” “大节下的能有什么动静,”沈碧唐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端过桌上凉茶喝了一口,“就是有动静也不敢闹出声来——六扇门的人全体出动,暗中在全城查访,尤其是客栈和租房子的人,每一个都不放过,城门口也加强了戒严,进出城的都要受到严格盘查。” “如此说来我们这里也不甚安全,”明月夜望了眼床上的心儿,“不若明天就出城。” “这么急的出城你要住哪里?”沈碧唐睡眼一挑,“方圆百八十里可是没有一家客栈的,外面现在下起雪来了,你不怕冷心儿可怕冷,难不成你还要背着她飞奔百里?” “雇马车。”明月夜道。 “雇马车就要走城门,现在可查得紧。”沈碧唐不明白为什么明月夜非要这么急着离开京都,“反正我们可以易容混过盘查,与其出城躲避还不如就待在这里呢。” 沈碧唐却哪里知道,明月夜并非怕六扇门的人找上门来,他怕的是床上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会主动去找冷落! 还没待他应着沈碧唐,就听见小丫头在那厢闷闷地开了口:“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鼻腔音。 沈碧唐不明所以,挠着一头乱发看看心儿又看看明月夜,明月夜知道心儿这话是冲他说的,哼了一声,冷冷道:“我看你就是想留在这里等他找上门来!” 心儿挣扎着坐起,转过身来瞪住明月夜,满脸的泪痕:“你——好,那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出城,马车也不必雇了,免得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遇见他的可能!”边说边下床,却因腿上没有力气,身子才一离床就往地上摔去。 明月夜一闪身便到了心儿身边,伸手将她的身子托住,重新抱回床上,恼道:“你又同我赌气是不是?我已说过了,你若想回到他身边我绝不拦你!” “你……你知道我……我不可能……”心儿气得哆嗦,抽噎着落泪,那厢沈碧唐早便心疼坏了,跳起来蹭到了床畔,没忍心去看心儿哭花的小脸儿,直管瞪住明月夜:“你这王八蛋吃错药了还是怎地?心儿身体初愈,哪里禁得起你这么折腾?!” “没你的事,滚开。”明月夜也正气得额上青筋直跳,根本无暇理会沈碧唐。 “怎么没我的事?!心儿也是我的……我的妹妹!老子不许你欺负她!”沈碧唐往明月夜身前一挡,阻住他瞪向心儿的目光。 “滚,老子今天没心情跟你扯皮!”明月夜伸手一挥,一股强劲掌风便刮向沈碧唐。 沈碧唐偏身避开,骂道:“奶奶的!想打架?老子奉陪!”说着也挥出一掌,与明月夜你来我往地竟在这屋里过起招来。 心儿用被子蒙了头,躲在里面犹自啜泣,好半晌才听得那两个男人住了手,沈碧唐的声音骂道:“龟孙子的!这种阴招你都使得出来!老子要是将来生不出儿子就跟你——” “闭嘴!买晚饭去!”明月夜哼道。 “要不是怕心儿饿了,我才……”沈碧唐嘟嘟囔囔地开门出去了。 被子被明月夜强行扯开,心儿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看他,听他冷声道:“若是不想出城就暂时在这里住下,一待你身体完全复原咱们就离开。你既然选择同我走,从今后便不许再想着那姓冷的,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官盗不两立,你想他也是无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心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明月夜重新替她盖好被子,一时没了声响。 入夜,心儿睡在里间,明月夜睡在外间,沈碧唐睡在对面房中。眼见已交子时,明月夜轻轻起身,先进里间去看了看心儿,见呼吸均匀已经睡熟,替她掖了掖被子,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而后从里间出来,悄悄儿闪进了对面沈碧唐的房间。 沈碧唐睡得正浓,便觉脸上着了一耳光,蓦地惊醒,见明月夜坐在床边看他,一对晶亮眸子在黑暗里如冷夜寒星,不由骂了一声,推被坐起身来,道:“干嘛?一个人不敢睡?” “我去盗宝,你照看好心儿。”明月夜沉声道。 “盗宝?去哪儿盗?现在可是在京都呢!”沈碧唐眨着惺忪睡眼纳闷儿不已。 “巧就巧在这儿,”明月夜皱了皱眉,“老爷子这次给的任务居然就是在京都,若非我们去换解药时还不知道心儿已经被掳往京都,我倒要怀疑老爷子是有意这么安排的了。” “应该不是,老爷子那时也不知心儿被掳了,所以就算心儿没有被掳,他只怕也是要把你派往京都做任务的。”沈碧唐扯过搭在床头的衣服往身上穿,“这回让你盗什么?” “皇帝佬儿的人头。”明月夜阴恻恻地道。 “兹啦——” 沈碧唐手一哆嗦,扯裂了自己的亵裤:“皇、皇帝——人、人头——真的假的?!” “假的。”明月夜道。 “你——你二大爷!”沈碧唐一拳砸向明月夜面门,被明月夜闪身轻巧避开。 “你到外间守着心儿,我天亮前就能回来。”明月夜说罢起身要走,听得沈碧唐嘟囔了一句:“要是回不来呢?” 明月夜哼笑了一声,神色间满是狂傲:“我既说了能回来,天下又有谁能阻得了我?” “少臭屁了,快滚。”沈碧唐不耐烦地挥挥手,起身往对面外间屋去了。 明月夜在一株约三十来丈高的红杉树顶落下身形,展目望去,偌大的都城尽收眼底,天地苍茫,穹宙无极,一时间竟有种不知归往何处的迷惘怅然。思及心儿的泪眼,明月夜心头便是一紧。他何偿愿意让心儿跟着他受苦呢?那冷落对心儿的好他也看得出来,相信若心儿跟了那人必不会受委屈,必然会幸福一辈子,总好过跟着他流浪江湖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可……可要他怎生舍得把心儿给了别人呢!心儿是他的宝,是他的命,是他的灵魂,失去了心儿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要如何是好?他要怎生决断?是成全心儿,还是成全自己? 明月夜心中烦躁,纵起轻功凌空掠下,于白雪皑皑连绵起伏的屋脊上发足狂奔,径直翻过高高城门掠出城去,一时四野空旷沓无人踪,便引亢一阵长啸,惊起了红松老林内夜宿的千百只鸟儿,扑扇着翅膀如焰火在天空中炸开一般四散飞去。 明月夜仰面倒在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揉在脸上,而后便一动不动地这么躺着,直到方才那被惊飞了的鸟儿们重新扇着翅膀归巢,渐渐地回归静谧。 明月夜起身掸了掸衣衫,重新架起轻功奔回城去,几个纵跃落在一座深府大院正房的屋顶上,使了个倒挂金钟头下脚上地勾住房檐,侧耳听那房内动静。房里的呼吸声共有两道,均匀沉稳,都已睡熟,靠窗的几案上亮着一盏极暗的小灯——有些大户人家睡觉时并不会熄掉屋内所有的灯,好在晚上起夜的时候能有个亮照着。 明月夜推了推窗扇,见从里面上了闩,便由怀里掏出个极薄的小铁片来,探入两扇窗之间的缝隙,而后轻轻一拨,将闩窗木挑起,再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人便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屋中,紧接着再将窗户关上,落下闩窗木,一系列行动一气呵成,只用了短短一眨眼的功夫。 随意挥了挥手将床上那两个熟睡之人的穴道点住,明月夜大摇大摆地在房中转了一圈,先将靠墙的柜子翻了个遍,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然后便掀开床帐子,见是一男一女,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周正,女人却只有二十出头,眉目如画,红缎被面下露出光滑白嫩的半个肩膀来。 明月夜在那肩膀上溜了两眼,舔了舔嘴唇,然后便去翻这两人的枕下,枕下只塞了个肚兜,香喷喷的,惹得明月夜坏笑了两声。眼见着枕下也没有要找的东西,明月夜只好掀开那男人的被子,见只穿了条亵裤,上身光着,两只手一只放在身旁,一只搭在自己肚子上,搭在肚上的这只手的大拇指上,套着个流光溢彩的翡翠镶钻的扳指。 嘿,得来全不费功夫。明月夜心道,一边摘了那人的扳指戴在自己手上一边遗憾:怎么这扳指就戴在这男人的手上呢!若是戴在旁边这女人的手上,那他不就有了理由掀被一看了么……啧啧……真是。 这一次还真不能算是明月夜盗宝最简单最顺利的一次,有一回被盗之人居然就把自己的宝物臭显摆地放在大厅之上,明月夜从进宅到出宅连打一个呵欠的时间都没用到。 解开这两人穴道,从房中出来飘回房顶之上,明月夜轻轻一挥掌,抹去雪上留下的浅浅脚印,而后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往回返的途中,正路过冷府,明月夜踏着树尖轻盈飞掠,无意间瞥见那南书房里这么晚了居然还亮着灯,心中不由一动,悄悄按下身形,如一朵雪花般悄然落在房外树上,屏住呼吸细听起来。 房中人自不会料到这个时间居然还会有人在外偷听,因此说起话来也并没有避人,但闻一个清冷声音道:“原来是左兄接了这个案子,冷某虽在皎城只待了寥寥数日,对此案也必定知无不言,左兄但问无妨。” 说话这人便是冷落了,明月夜记得他的声音,只是怎么又提到了皎城的事呢? 又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道:“左某想先问一问冷总捕:可认得一个叫做‘岳心’的姑娘?” 第115章 缺一难活 岳心,心儿。那一刹那,冷落骤然间明白了。 所谓关心则乱,自己对心儿太过迷恋,以至于竟忽略了这么大的一条线索!难怪!难怪那位岳心姑娘见着自己时总是低着头,不就是怕他认出她来么!他当时却只以为她是因那件事而感到尴尬——那件事!那件事!那个混蛋男人险些污辱了心儿! 冷落浑身都绷紧了,拳头在袖子里狠狠地攥着——早知如此他当时便该一掌拍死那人渣!心儿——心儿受了怎样的罪、吃了怎样的苦啊! 冷落到底是冷落,很快便将自己的恼怒强压了下去,迅速进入冷静的思考:如果心儿就是岳心的话,她当时出现在皎城必然是为了盗宝,盗的什么宝呢?难道就是那座古墓里的宝?那古墓在山里,她直接去盗就可以了,又何必要结交陈默的妹妹呢? 后来岳心便失踪了,与她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个姓谭的姑娘、一个叫做叶月明的男人和一个姓沈的男人。这三个人莫非便是心儿的同伙?不对,姓谭的姑娘应当不是。那晚在山上,心儿从坡上滚下来受了伤,姓谭的姑娘当时也在场,虽然她正要去扶摔在坡下的心儿,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儿的担心之色,甚至在他将心儿抱在怀里的时候,谭姑娘还出言相讥,这绝不是同伙会说出的话,就算不想让他怀疑到她两个的关系,也完全不必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保持沉默也就是了,所以那谭姑娘与心儿绝非一伙。 那么……就是那两个捉了一麻袋蛇的男人?后来不是还在岳心家的灶里发现了蛇骨的残骸么?因此——这两个男人才是心儿的同伙!一个姓叶一个姓沈,必然就是他们了!那假扮郎中带走心儿的也定是其中之一! 冷落原以为月光大盗只先在河东地区盗取宝物,不成想那一回居然一下子从河东跑到了江南,且事后也没有人来报失家中丢宝,所以当时冷落的目光仍放在河东地区,也正因此他才把那件案子当做了普通的盗墓案,修书一封寄往刑部,请刑部派了专案专员前来江南皎城专管此案。 左庭澜便是这一案的负责人,也是在冷落之前那一届的武状元,与冷落同为六扇门的大总捕,不同的是,冷落负责的是各类跨地区犯下的大案、要案、疑案,而左庭澜负责的是只在当地产生影响的案子,虽说有当地衙门在执法,但知府是没有调兵权的,衙役们又都只是些普通百姓或退伍的军人担当,若遇到身怀功夫的悍匪根本就不顶事,这个时候往往就要借助六扇门的力量了,六扇门内个个都是功夫高手,又有调兵特权,协助当地衙门破获江湖中人犯下的大案最合适不过。 冷落正是因见那盗墓一案牵涉到江湖上的人,这才修书往刑部请了六扇门的人来调查此案,而左庭澜经过数日察访得了线索,趁着从皎城赶回京都过年,连家都顾不得回便连夜来找冷落询问了。 冷落的诸多思绪也只在一念之间,很快便点头答道:“认得,岳心姑娘与冷某的这一位下属的妹妹是好友。”说着一指身边的陈默——高兴也在,两个人本是来向冷落报告全城搜查的最新情况的,正巧遇上左庭澜到访,便没有离开。 多余的话冷落一概没说,他并不想将心儿的事透露给左庭澜知晓。 陈默在旁应声:“是的,岳心姑娘正与属下的妹妹是手帕交。” “从那墓中出来之后没过两天,这个叫岳心的姑娘便失了踪,此事冷总捕已然知晓了罢?”左庭澜望住冷落,“左某问过贵属的妹妹陈婉婉,听她说那岳心还有个哥哥,只不过从未露过面,据岳心对陈婉婉所说,她的母亲原是皎城人氏,后来嫁到了外地,娘家人在一场火灾中悉数亡故,已没了亲戚在皎城——左某请皎城知府花了数日时间查遍过去二十年的卷宗,并没有任何一起火灾事件造成过如此惨重的伤亡,即便有一两起较为接近,却在户籍册子上没有记录过嫁到外地去的女眷,由此可断定:那位岳心姑娘所言皆是假话。” “在此一事件中失踪的人除了岳心,还有一个叫叶月明的男人,一个姓沈的男人,一个姓谭的姑娘,和一个姓许的老者。”左庭澜继续道,“姓谭的姑娘名叫谭锦瑟,是在墓中死去的谭正渊的女儿,这谭正渊的身份已经核实,名义上是个古董商人,实则却是个盗墓者,谭正渊死于墓中后,谭锦瑟便携带了他经年做不法生意攒下的所有银票一同失去了踪影。” “左某听‘兰心雅社’中的成员描述,这谭锦瑟与那个同样失踪了的叶月明似是情侣关系,然而陈婉婉却又透露了一条线索,说叶月明与那岳心姑娘之间却似更为暧昧,那叶月明腰间挂着的络子的编织手法与岳心的手法如出一辙,且在古墓中时,叶月明与岳心自始至终都在一起,这便更说明了二人的关系并不一般。” “姓沈的男人来历不明,之前并未有人见过,听说一开始是同谭正渊一起的,所以可以断定此人也必是盗墓贼之一,其同叶月明的关系也似是早就相识,两个人都有功夫在身,由此又可推知这叶月明也是盗墓贼无疑,再加上其与岳心、谭锦瑟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清,左某的结论是:叶月明、沈姓男人、岳心和谭锦瑟,这四个人是以谭正渊为中间人而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来自不同地方的犯罪者,他们为了那古墓中的东西走到了一起,相互利用相互协作,而一当谭正渊殒命于古墓,这伙人便树倒猢狲散,取了各自所需之物后各奔前程。” 末了,左庭澜道:“左某听说冷总捕与两位贵属都曾与以上几人有过或多或少的接触,因而这一趟回京便想来顺便问问三位可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能够提供?” 听了左庭澜这番分析,冷落心中已经多少有了谱,结合此前他曾令高兴和陈默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与心儿结伙作案的人至少有两个:一是那沈姓男人,一是那叫做叶月明的男人,且……那个叫叶月明的似是与心儿的关系非同一般,心儿甚至还亲手给他打了络子……冷落的心中泛起一股奇怪的滋味儿。 听得陈默忽地一拍手,道:“说到那姓叶的和姓沈的,属下倒想起一件事来:那日从古墓里出来,曾有一个人瞬间爆发出很强大的杀气,只不过因为太过短暂,属下没能循根溯源找出杀气的释放者。那杀气气感十分强烈,对方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一旁的高兴乍闻此言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一等一的高手!是他!一定是他!那个轻功绝顶的家伙!那个戏弄过自己的家伙!就是他!到底是姓沈的那一个还是姓叶的那一个?!——姓沈的,是姓沈的!望舒城那边给过来的消息不是说了么——姓沈的偶尔会去青楼逛,所以、所以当初他才会把自己弄去妓女的床上……一想至此,高兴的脸就又红了——气的。 冷落问向左庭澜:“左总捕是想从岳心、叶月明和沈姓男子这三人处着手调查么?” “是的,”左庭澜点头,“事实上,左某派人几经波折找到了古墓案中最后一个失踪者——许姓老者。” 窗外偷听的明月夜但闻此言不由暗暗骂了一声,直道当时该当一掌把那许半仙给劈死,老家伙必然是全招了。 果然听那左庭澜续道:“不过是稍稍用了些刑,姓许的便全说了——原来那姓沈的和叶月明都是谭正渊请来一起盗墓的人,两个人看上去此前相当熟识,不排除是合起伙来哄骗谭正渊的。而叶月明的功夫尤为深不可测,其与岳心的关系更为密切,推测是情侣来的,用姓许的话说就是‘两人的命格相生相融,彼不离此,此不离彼,缺一不可,缺一难活’,” “而纵观整个案件,失踪的这几个人中,谭锦瑟的来历是确切无误的,她的的确确是谭正渊的女儿,只不过谭正渊早先曾将她生母赶出府去,所以极可能她的失踪只是卷了谭正渊的财产躲藏了起来,她与谭正渊没有任何情义,也没有直接参与盗墓事件,之所以躲藏,恐是怕谭正渊事败后被判抄家灭门之罪而牵连到她。” “所以直接参与盗墓的案犯就只剩下叶月明、沈姓男子、岳心和许姓老者许半仙这几个人了。许半仙已经抓捕归案,另三人便成为了破获此案的重中之重,”左庭澜说至此,忽地停下来看着冷落,半晌方慢慢道,“左某在回京的途中路过乌梦山,遇见当地知府在那里清理匪寨,闲谈间得悉冷总捕曾在山上坠过崖,之后与冷总捕一同被救上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听说……她叫‘心儿’?” 这话已经无异表明在问他冷落:这个心儿与岳心是否是同一个人? 陈默和高兴暗暗对视了一眼:这个左总捕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么快就查到了冷老大的头上,难怪这么晚了还要过府拜访——左庭澜和冷落是六扇门内的两座大山,冷落以其冷静的头脑、果断的出手以及铁面无私的行事著称,而左庭澜却是绵里藏针,不声不响如蛇一般,盯准猎物后迅速狠决地一招制敌。 六扇门最大的头头是“武侯”,武侯之下是总捕,副总捕,捕头,捕快,而武侯的人选是要从六扇门里四个大总捕中挑出最优秀的一个来继任的,因此这个左庭澜与冷落明里是同僚关系,暗里却是竞争对手。 冷落一向不喜于人相争,这一点陈默和高兴都再了解不过,然而他不同人争不代表别人不同他争,左庭澜虽然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对武侯这个位子的觊觎之心旁人也能看出些端倪来,如今两个人负责的案子有了交集,这无异是展示个人能力的最好机会——冷落是武侯的最有希望候选人,这一点左庭澜相当清楚,要想在竞争中胜出,这一次的案件便须先他一步破解! 倘若两案合并成一案,冷落与左庭澜便不得不合作解决,届时便会有诸多麻烦和矛盾,这是两人都不希望看到的,或者两人仍旧各查各的,但须相互提供线索和证据,这也是门内定下的规矩,左庭澜选择了后者,所以才会先把自己已经掌握的所有材料告诉给了冷落,以换取冷落这边的材料。 冷落心里反复念了几遍“彼不离此,此不离彼,缺一不可,缺一难活”这句话,拳头在袖中攥了攥:他是公门中人,代表了公平公正,代表了正义道义,他不能徇私,他不能偏袒,他不能辱了他的职责,他是个男人,他自认一直活得坦坦荡荡无愧天地,他不能做违法的事、违心的事,他,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然后才能对得起旁人。 陈默和高兴望着冷落,头儿对那心儿姑娘的情意有多深他们当然知道,所以他们才更急于知道他的选择——是选择正义,还是选择爱情? 冷落的背脊挺得笔直,良久方沉沉地开口:“心儿,就是岳心。” ——头儿……头儿还是选择了前者,他,他果真不愧是冷面冷心之人,甘为正义而放弃爱情!陈默和高兴又对视了一眼,陈默脸上带着些许的遗憾,高兴眸中却是更多的敬服。 冷落面无表情,如石雕般挺立。他并非放弃了爱情,他只是选择了责任。他的责任就是为百姓出力造福,为受害者申张正义,百姓的利益就是他要履行的义务,百姓的安居乐业就是他要为之达到的目标。身为男人可以没有原则,可以不分是非,但决不能不负责任,倘若他连百姓的责任都要放弃,又有何资格去为爱情负责? 即便心儿会因此而恨他怨他,他也一样会这么做,如果这会让心儿蹲上十年二十年大牢,他就等她十年二十年,就算……就算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不能离弃的男人。 第116章 雪夜追逐 冷落如实把自己掌握的所有线索对左庭澜说了一遍,只隐去自己与心儿有情一事。左庭澜听罢一阵沉思,而后笑了笑:“如此说来你我二人所负责的案子便要合并成一案了,冷总捕认为你我是共同办案好呢,还是分头行事相互协作的好呢?” 陈默暗骂左庭澜狡猾,把决定权交到冷落的手里,然而冷落却向来懒于同人动这样的心眼儿,当下便淡淡答道:“冷某在明,左总捕在暗,还是分开办案好,彼此间相互照应,当比同时处于明处更加有利。” 此言正中左庭澜下怀,因而拱手笑道:“就依冷总捕之言罢。既然你我今后要分开协同办案,便请先把后面的计划彼此通个气,以免相互擎肘。” 冷落便道:“依冷某之见,岳心与其两名同伙此时并未出城,冷某打算调动一切人力挨家挨户搜查二男一女外来人口,虽耗时耗力,眼下却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 左庭澜点头道:“既然岳心三人来了京都,左某便可将调查重点从皎城转回来了,冷总捕在明,左某便隐身暗处,可令对方防不胜防!——对了,左某从兰心雅社一干人的口述中令人画来了岳心、叶月明和那沈姓男子的面相图,或可对冷总捕有用。”说着从靴筒里抽出一卷纸来,展开铺在案上,陈默高兴便跟着凑过去看。 第一张纸上画的是个女子,显然就是岳心无疑了,巴掌大的小脸儿,秀眉明眸,樱唇上浮着暖暖笑意,冷落知道心儿是常常易容的,只是这一张脸却令他有着似曾相识之感。画像的旁边标着大致的身高体型,果与心儿体征相符。 第二张画的是个男子,乱糟糟的头发,总似没有睡醒的双眼,满脸的胡子渣儿,旁边标注写的是:沈姓男子,外表邋遢慵懒,语速缓慢,习惯性动作是……挠痒? 高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失望:这个人就是真正的月光大盗?就是那个轻功绝顶的高手?就是那个风情万种地戏弄过他的古惑男?败在这副德性的人的手下,还真是他高兴的耻辱! 第三张画的便是叶月明,画纸一经展开,众人的眸子便都不由自主跟着亮了一亮:好个俊美无双的男人!莫说女人们见了挪不开目光,便是男人们看见也都忍不住要赞上一赞了。冷落袖中的拳头不由又捏得紧紧:这个人便是心儿的……那个所谓“彼不离此,此不离彼,缺一不可,缺一难活”的男人?难怪……难怪心儿会同他在一起,这般英俊的男子,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放开他的罢?他与心儿究竟是何关系?当真是情侣么?那为何心儿又对他冷落……只是因为患难见真情?心儿绝非见一个爱一个的轻浮女子,且冷落也相信心儿对他是绝对认真的,所以这个叫做叶月明的男人的身份就更加扑朔迷离了,而且——而且冷落确信这个叶月明他曾在哪里见过,只不过因画像毕竟与真人差距较大,使得他一时半刻还想不起来罢了。 左庭澜指着这三张画像道:“这大约就是那三人的相貌,但不排除是易过容了的假面,因此不能太过依赖这画像,反倒是旁边注明着的身高体征和行为习惯倒更贴近真实,冷总捕在令人搜查的过程中可以此为据。” 冷落点头:“不知左总捕后面的计划是怎样?” 左庭澜笑了一笑:“计划么,还没有想好,左某从江南赶回京都是想先回家过个年的,过完年再做具体计划罢。” 这一回连高兴都不由暗骂此人狡猾了,问过冷落的计划后却不说他的计划,分明就是想让自己占了先机,将来先破了此案好向上头邀功的! 冷落并不在意,他才不想去管谁先破案立功,他关心的是心儿此刻的处境,如果叶月明当真与心儿曾是情侣,那么这一次他把心儿救出冷府去必然不会亏待她,也就是说心儿此刻并没有什么危险,说不定连毒都已经解了,而若叶月明对心儿足够好的话,也必不会在近期就离开京都——心儿病体初愈,不宜大冷天的行远路,所以叶月明十有八九会带着心儿藏在城中!只要继续挨家搜查下去,迟早能把他们三人搜出来! 冷落让陈默和高兴把这三人的体貌特征传达下去,以更方便锁定真人,左庭澜见已收获了有用的线索便也不再多留,与冷落作辞,几人把他送出书房门来。 明月夜在左庭澜告辞的时候便悄无声息地从藏身的树上离了这院子,只是因屋中之人皆是高手,便没有扫去自己留在树枝上的足印以免稍有动静便被人发现,然而当冷落走出房门无意识地一个抬头,却正看见那积了厚厚一层雪的树枝子上豁然有两枚凹陷下去的脚印! ——有人偷听!这人必是高手,这人必然才走不远,这人必定认识他冷落以及到过他冷府,这人——就是带走心儿的人! 一瞬间冷落便得出了以上种种结论,不容多想,一掀衣摆足尖轻点,转瞬跃上树去,放眼一望,见屋脊上印着极浅的几枚足迹,便向着那方向一指:“小陈小高,追。”话音落时人已经飞掠了出去,多年合作形成的默契使得陈默和高兴根本没有细想,直接便随着他一起奔了出去。 左庭澜知道事情起了变化,便也不甘落后,紧随着三人的身形向着那方向掠去,一时间几人如同流星赶月,在漫天雪花中纵跃疾行,不多时竟然一直追出了城外。 眼看着前面便是一片旷野,那偷听之人也渐渐被追了上——不,不是追上的,是他故意放慢了身形等着他们追上来!他究竟想怎样? 那人已经停下了脚,负着手背身立着,身形挺拔卓然,一身紧身夜行衣将他健美修长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而在那看似优雅潇洒的身姿掩盖下却似有着一股原始的野性力量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叶月明!”冷落在三丈开外落下身形,他不能再靠近,直觉告诉他倘若跨过雷池半步,面前这人便会向他毫不犹豫地亮出野兽般的獠牙和利爪,他暂时还不想同他硬碰硬,因为他还有话要问他,他想从他口中知道心儿的处境。 陈默高兴和左庭澜在冷落的身旁立住,因为他们也感受到了面前这人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就像野兽被同类侵入了自己的地盘,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最狠最猛的攻击。 这人负着手,半仰着头,似在欣赏这夜下雪景,压根儿没把冷落几人放在眼里,轻狂的态度激怒了陈默,不由一声断喝:“前面那厮!回过头来!” 便听得那人一声轻笑,带着调侃带着戏弄带着狂妄,慢悠悠地开口:“你若有本事,便立到我面前来看。”声音清朗舒润,若在平时听来定会令人心生好感。 未待冷落发令,一道身影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出去——却不是陈默,而竟是一向行事沉稳的高兴! 自听到这人的一声轻笑,高兴浑身上下的气血便齐齐涌上了脑来——是他!就是他!那个在温府戏弄过他的人——真正的月光大盗!就是他! 高兴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要把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所经受的耻辱、挫败、纠结、忿恨全部还给这个混蛋!他运足十成功力扑过去,挥掌拍向月光大盗后背,然而掌风尚未近身,那大盗便将身一晃失去了踪影。 未待高兴转头去寻,忽觉耳垂儿被人用手指轻轻一捻,那笑声便从耳畔滑了过去,高兴登时便红了脸——这、这个混蛋!他真是——真是下流! 再定睛看时,那大盗已经立在了身前不远处,仍旧背对着几人,狂妄地放声而笑:“六扇门的人不过如此,白白浪费我这么好的兴致!” 陈默早已按捺不住,纵起身形加入高兴,两人一左一右扑向大盗,大盗一个拧身,平地而起直入半空,轻盈如风、飘逸如云,身姿之优美令人惊艳不已。但见他将身一旋,双掌齐出,掌风一左一右直直扫向陈默和高兴,两人见状挺掌硬接,却不料大盗此招竟是虚张,身子在空中一缩,闪电般从两人之间穿了过来,并且在二者的臀部上一人给了一脚。 这一回不止是高兴脸红脖子粗了,连陈默都气得青筋乱蹦——混蛋月光大盗!竟敢如此戏弄于人!此次若不将之拿下狠狠羞辱一番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去! 月光大盗落回地面,仍旧背身相对,冷落见他这般玩世不恭,不由联想到了心儿同他在一起的情形,一颗心便骤然下沉,使了个千里传音的功夫将自己的声音单独送入这“叶月明”的耳中:“心儿的毒可解了么?” “不劳惦记,心儿现在好得很。”“叶月明”果然同样用千里传音回过话来。 “你与心儿是何关系?”冷落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你猜。”“叶月明”故意用调皮的语气逗他,转而放开声音向几人笑道:“无趣无趣,六扇门的人原来个个都是熊包!本公子困了,要回家去睡觉,今儿便不陪你们玩儿了,回见!” 说着便要纵身离去,左庭澜焉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因而大喝一声:“哪里走!”紧跟着便扑了过去。 “叶月明”一声长笑,狂意十足地朗声道:“你们四个一起来追本公子好了,若能追上,本公子必定束手待毙决不反抗!”话音落时人已经疾射而出,离弦之箭般飞入茫茫雪夜中。 “追!”左庭澜沉喝,率先跟了上去,陈默和高兴看向冷落,见冷落略一颔首,便也紧跟着追去,冷落跟在最后,四个人紧紧相随,如闪电,如疾风,如流星,锲而不舍,纵贯长夜。 越是跟随,四个人就越感心惊——这个人的轻功简直太可怕了!如此全力疾奔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他的速度却是有增无减,丝毫不见疲累,这哪里像个人呢,分明是野兽,是鹰隼,是鬼魅! 冷落自崖下出来后重伤尚未痊愈,此刻体力早已不支,再看左庭澜和陈默的轻功更是无法与叶月明相匹,而高兴……似乎对叶月明有着别样的情绪掺杂其中,就算六扇门捕头里轻功最好的他能够最终追上叶月明,也未见得是他的对手。 看来叶月明能够得脱已是明显事实,冷落决定不再做此无用功,只用千里传音向远远的叶月明道:“明晚子时,城外兰夜亭见,阁下有胆来否?” 半晌方听得叶月明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回来:“……看本公子心情如何喽……” 高兴终于还是没能追得上月光大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与自己越拉越远,一颗心便也越来越沉。自己始终还是比不上他的,这就是云泥之别,如此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想不接受这结果都不行! 高兴停下脚步,失魂落魄地望着月光大盗消失的远方,重重地喘息,深深地自愧:又一次败给了他,败得毫无借口,败得一塌糊涂。他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才能拥有如此近乎于神鬼的轻功?他师从何处?他天赋几多?他经历过怎样的艰苦训练?他是否已经到了极限? 高兴缓缓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耳垂儿,忽地有一股力量令他迅速地重新振作起来——是的,他高兴也许没有天赋,但他有着超于常人的韧劲儿,他要追上月光大盗,他要超越他,他要打败他,他要让他正眼看他,并且,永远地记住他。 第117章 解毒之法 明月夜回到房里,见沈碧唐正在外间倚着床柱睡得口水直流,走上前去一脚把他从床上踹到地上,而后便直接推门进了里间。 里间屋里心儿也正睡得熟,明月夜轻手轻脚地过去,替心儿掖了掖被角,却把自己凉凉的手指贴到人家的小脸蛋儿上,换得心儿“嘤咛”一声轻吟,便坏笑了两声收回手,转头出了里间。 沈碧唐懵懂着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得手了?” 明月夜晃晃手里的扳指,一屁股坐到床边去脱鞋,见沈碧唐衣衫不整地直管立在那儿呵欠连连,不由压低声音笑道:“老沈,你的狗头像已经到了六扇门大总捕的手里,赶明儿你就是这京都太平城的名人了,准备好接受小姑娘们的秋波罢!” “呸!到底怎么回事?我的狗头——我的头像怎么就到了六扇门的手里了?”沈碧唐瞪着睡眼追问。 明月夜便将方才偷听来的消息简单复述了一遍,末了道:“你这张脸不能再见人了,以后再出门还是易容罢,免得被抓进去我还得天天给你送牢饭。” 沈碧唐挠了挠头:“照这么说来,你我三人的身份已经基本上被六扇门的掌握了?以后只怕再执行老爷子交待下来的任务便没那么顺利了呢。” “嘿!说不定这一回惹祸上身,老爷子便将我们弃之不用了也未为可知。”明月夜哂笑,与沈碧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眸中同时闪过一丝阴霾。 房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良久沈碧唐方抬眼重新看向明月夜,内力传声道:“老明,你说,我们所中之毒除了老爷子本人之外当真无人能解么?” 明月夜亦传声回去道:“心儿被冷落留在府中的时候,那冷落也曾遍邀大内御医和天下郎中前来为心儿解毒,想那大内御医都是当今医术最为高明的医者,连他们会诊数日都无从下手,只怕这毒也当真只有老爷子一个人能解了。” 沈碧唐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方又道:“我们不是有解药么?若把这解药交给大内御医去研究,就算不能找出根除体内毒药的办法,能配出同样的解药来也是好的,大不了下半辈子就每三个月服一回,又不是过不下去。” 明月夜道:“把解药给了御医,那要拿什么抑制这一次体内的毒?” “心儿,心儿不是挺过来了么?”沈碧唐抬起眸子望住明月夜,“我们还可以用这个法子,豁出一次解药去,请御医帮忙研究……” “若是御医无法复制出同样的解药呢?”明月夜打断沈碧唐的话,“没有八成把握的事我不会做。” 沈碧唐挠了挠头,走过去坐到明月夜身旁,一对睡眼里毫无睡意,而是罕见地闪着光亮:“阿夜,这一次心儿的经历至少证明了毒发后只要在人未死的情况下服下解药,还是可以抑制和暂时消褪体内毒素的,我觉得这是一个提示,我们或可加以利用,你说呢?” 沈碧唐和明月夜之间向来不正经惯了,而他一旦将明月夜叫做“阿夜”,那便是他真正正经起来的时候,因此明月夜也便认真地听着。 “你想怎样利用呢?反正我是绝不会让心儿再受那样的罪的。”明月夜也望住他。 沈碧唐摇头:“那是当然,我也一样不会再让心儿受那样的罪。你看,老爷子今年给你定了多少的任务?” “盗十件宝,算上这次我已经完成了。”明月夜道。 “老爷子的规矩是,每三个月给一次解药,哪怕你这三个月内一件任务也没有完成,只要这一年你达成了老爷子安排的十件任务,也是一样可以持续拿到解药的。换言之,假若你在一年中的前三个月就把所有十件任务全部完成,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到四颗解药,而仍只能每隔三个月才能到纤云那里要上一回。对罢?”沈碧唐的眼睛里闪着算计,“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最大限度的从这个十五撑到三个月后的十五,一年一共要拿四颗解药,而心儿的经历告诉我们,哪怕是毒发了,只要在人未死的情况下服下解药,一样可以复原,那么我们不妨就从时间上入手,把三个月的极限拉长到四个月,也就是每四个月服一次解药,一年只需要三颗,从而我们就可以多余出一颗来,拿这一颗交给御医,让他们试着配出解药来——怎样?” “要怎么拉长时间?”明月夜眨巴着眼睛问。 “我们所中之毒最可怕之处便在于毒发后看不见动不了,活生生的受罪,但倘若我们一直处于睡眠或是昏迷状态,诸事不知,就不会体验这样的痛苦了。”沈碧唐想学着明月夜那样眨眼,被明月夜一脸恶心地推了一把,只好作罢,“你忘了老爷子曾教给我们的龟息大法了?不吃不动不呼吸,整个人如同死了一般进入睡眠,如此可以撑七天。” “明白了,你是说等三个月的极限一到,我们就使出龟息大法再拉长七天,然后服下解药,那么下次毒发的时间就可以往后顺延七天,如此这般经过数次,便能攒出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来,解药便能多余出一颗,对不?”明月夜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就是这个意思,”沈碧唐也点头,“只不过七天有点少,这么攒得攒到哪个猴年马月去呢!所以除了利用龟息大法之外,还要再用些别的法子争取多延长些时间,龟息大法太耗元气,不能连续施用,只好用别的譬如点穴这样,点了昏睡穴之后也就没了感觉,不必受苦,除了三餐还得照吃之外,平时就这么点着,还能再多拖几天时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月夜忽地想到个问题,觑眼儿瞟着沈碧唐:“法子是有了,但是你我两个谁来拖时间?” “当然是你了!”沈碧唐想也不想地道。 “滚!若我昏迷着你借机欺负心儿怎么办?!我可不放心把心儿交给你这混蛋!”明月夜冷哼,“这法子不能用,想别的罢!” 沈碧唐知道但凡涉及到心儿安全的事明月夜是从来不会妥协的,而眼下能用的法子也只有这么一个,思来想去最终一咬牙:“也罢!我来拖时间!反正盗墓的任务也没有你们盗宝那么多,老子豁出去了!” 明月夜挑着唇冲他坏笑:“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趁你不能动不能看死猪一样的时候把你扔进野汉子堆儿里任人摆布?” 沈碧唐骂了一声扑过去便将明月夜摁倒在床上,揪住衣领喷着唾沫星子道:“你敢!老子到时做鬼也不放过你!你这龟儿子最好老老实实地伺候老子!” 明月夜坏笑着推开他:“放心放心,我会‘好好儿’地把咱们沈大公子伺候得舒舒坦坦、欲死欲仙的!” “你少恶心我!”沈碧唐坐正身子,“就这么说定了,头一次咱们先用龟息大法试上七天,下一回再试着拉长。” 明月夜也坐起身,懒洋洋地靠在床柱上,长腿一伸搭上沈碧唐的肩头,道:“话说回来,就算省出一颗解药来,咱们又凭什么用得动人家御医?” 沈碧唐“嘿”地笑了一声:“这就看你了,实在不行就出卖色相嘛!老先生们喜欢年轻俊小伙儿的大有人在,指不定哪个就与你投了缘儿……” “我宰了你!”明月夜抬腿便勾住了沈碧唐的脖子,将他硬生生勾倒在床上,转而便整个压了上去,两个大小子在床上打成一团。 其实明月夜很清楚,沈碧唐若非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是绝不会把自己完全交到他的手上的,试问这世间有谁能做到赌上自己的生命去信任一个人呢?所以明月夜狠狠地把拳头招呼到沈碧唐的身上去,他可不想被这家伙看出他的动容,否则他会被这混蛋笑话死。 沈碧唐也十分清楚明月夜必会倾尽所有地保住他,他们虽不是亲兄弟,但这同生共死的情义却连亲兄弟间的感情也难及万分之一,所以他也狠狠地把拳头回过去,理由同明月夜一样,只是不想被这没心没肺的混蛋家伙嘲笑自己太娘儿们气而已。 于是当心儿睡醒之后便看到了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伙坐在饭桌前等着她一同用饭的情形。 经过两天的恢复,心儿已经勉强能够自己走上两步路了,只是饭量很小,勉强喝了半碗粥便再也吃不下东西,一声不吭地回了里间,坐在窗前发呆。 明月夜扔给沈碧唐一颗易容药丸令其自行去易容后便也进了里间来,在心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板着脸看她。心儿仿若未见,只管撑着下巴望着地上的炭盆出神,过了良久,明月夜终于忍不住了,冷着声开口道:“还同我赌气呢是么?” “没有。”心儿淡淡道。 “什么没有?!你这样子分明就是还不肯服气!”明月夜瞪眼。 “没有。”心儿还是那句话。 明月夜这下子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瞪着眼睛呆了半晌,道:“那你这是想怎样?” “没想怎样。”心儿依旧淡淡答道。 “没想怎样是要怎样?!”明月夜有些窝火,心儿这样子向来最令他头疼。 心儿干脆不再理他,起身慢慢走向墙边衣柜,打开柜门看了两眼,里面空无一物,便转脸向明月夜道:“去给我买几套衣服。” 明月夜这才面色稍霁,道:“我这就去买,你给我老实在房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心儿不再理他,只管走到床边,脱了鞋子歪身躺下,明月夜在她脸上盯了几眼,见没什么异样,这才从里间出来,把沈碧唐抓到外间,嘱咐他务必看好心儿,便上街买衣物去了。 这个时候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大商小户的也都各自回家去过年了,除了几家酒楼照常开张之外,根本就没有哪家衣店开门营业。明月夜转了一圈下来空手而归,只好准备入了夜后再潜入衣店里偷几身女装出来。 而说到入夜,明月夜便想起了昨晚冷落约他今晚相见的事来,不由哼笑一声,把拳头捏得嘎吧响。回到住处,把此事只字不提,只管同沈碧唐商量怎样延长时间的事,心儿仍旧不理他,关了里间门一个人在房内待着。 待到晚上,明月夜果真去了附近的一家成衣店,盗了几套与心儿身量差不多的衣衫,在柜台上留下一锭银子,而后悄悄儿回来放到心儿床头。瞅着时辰差不多到了子时,便往外间床上一躺,跷着二郎腿暗笑:姓冷的你自个儿且在雪地里吹凉风去罢!哪个要赴你的约?! 冷落未到子时便来至城郊的兰夜亭静候,将手里包袱放在亭内的石桌上,展眼望入无边夜色。昨晚总算亲眼见到了那位月光大盗叶月明,身手之高强的确令人乍舌,若他只有独身一人,只怕官府就是穷尽力量也无法捉到他半根头发。所以要想终结此案,就只能……从心儿这边入手,如果心儿是叶月明的软肋,那么只要牢牢握住了心儿,叶月明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绝逃不开法网去! 时间在凛冽的夜风中一点点流逝,冷落才刚眨掉睫毛上的冰水,视线里便多了个修长身影,立在亭外雪地之中,形同鬼魅。 第118章 情敌关系 冷落知道叶月明必会来赴约的。胆大如他、自信如他、狂傲如他者岂会面对疑似挑衅的邀约而熟视无睹呢?这便是他的个性,冷落在这一刻对这个月光大盗又多了解了一层——只有对敌人越了解才能越有战而胜之的机会,冷落确信自己这步棋没有下错。 “叶月明”依旧背身而立,这一回他没有穿夜行衣,而是在外面罩了件宽宽大大的玉石蓝的袍子,长发披散,扎一根同色的绦子,在凛冽风中不羁飞扬。 冷落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也是这类风格的打扮,懒洋洋倚窗坐着,阳光下笑得光芒万丈——是他!是他!难怪那画像如此眼熟!他不就是在月桂城时每每与自己在广寒居酒楼里同桌喝酒的那个英俊男人么!记得最后一次碰面,自己上楼他下楼,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姑娘,那姑娘的面容——不就是昨晚画像上“岳心”的容貌么! 冷落几乎要自嘲地笑出来:造化弄人啊!自己竟曾与要抓捕的犯人同桌而饮数次!现在却还在苦苦追寻对方下落,这事儿真是……真是太过讽刺了。 冷落从亭中走过去,在叶月明身后不远处停下,淡淡开口:“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敢以正面示人呢?” 听得“叶月明”哈哈一笑,道:“本公子只看想看的人,不想看的怕脏了本公子的眼。” 冷落不想同他斗嘴,只管开门见山地发问:“心儿怎样了?” “心儿怎样干你甚事?”“叶月明”反问。 冷落敏感地察觉到每每自己提到心儿时对方散发出的隐隐敌意,因而愈发确定了“叶月明”与心儿之间的关系——情侣,必然是情侣,只能是情侣。 为什么……为什么?心儿若与此人两情相悦,为何又对他冷落敞开心怀?难道只是因当时心儿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才会毫无顾忌地接纳他?所以当她的情人将她接走之后,他冷落就可以被抛弃了? 冷落觉得心中发紧,勉强按下杂念,依旧淡淡开口:“你们的事心儿已经悉数告诉我了。趁你罪行未涉太深,还是立刻收手罢,你们这般受制于人属于受胁犯罪,按我朝律法罪不致死,视情节轻重至多判几年牢狱之灾就能出来重新做人……” “喔!你这是在用攻心计么?”“叶月明”笑着打断冷落的话,“你们官府这一套本公子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之后呢?攻心不成便会来硬的了罢?我看你还是省省心,咱们跳过攻心这一段,直接动手好了,本公子早便想领教领教六扇门堂堂大总捕的实力了呢!” 冷落没有理会“叶月明”的挑衅,只继续说道:“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心儿考虑考虑,难道你要让她一辈子这样跟着你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只是个普通且正常的女孩子,她有权过普通且正常的生活,你不能这么拘着她,你不能拖累她一辈子!” 冷落话音方落,突觉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迎面袭来,下意识地向后疾退数尺,便见原来立足之处积雪暴飞,雪砂如利芒般向着他飞射过来。 冷落拔身跃上半空将此招避过,重新落回地面时却见那“叶月明”已然转过身来,英俊绝伦的面孔上一对眸子目光阴鹜地盯着他看。 果然是他,这个男人,广寒居酒楼上的英俊男子。 “我与心儿怎样关你个甚事?”“叶月明”冷冷说道,“冷大总捕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前程罢!朝廷给了你多长期限来抓本公子?要不要本公子做点什么以使皇帝佬儿给你缩短下时间?比如……盗了他的国玺?” “莫做些对你和心儿不利之事。”冷落亦冷冷道,“为了你也为了心儿,我劝你最好选择与我方合作,将罪魁祸首‘老爷子’绳之以法,或可将功抵罪减少刑期也说不定。” “叶月明”哈哈笑了起来,就仿佛冷落所说的“将老爷子绳之以法”是天下最大的笑话,见他将双臂往胸前一抱,笑犹未尽地道:“喔,那就请冷大总捕告诉小的一下:这将功抵罪的话能抵多少的罪呢?可不可以免去牢狱之灾让小的直接回家抱媳妇儿暖炕头去?” 冷落沉声道:“就官府所掌握的资料来看,你已经连续犯下了十三起大案——包括皎城盗墓事件,虽不知道你在那一事件中究竟盗走了什么,但贼不走空,你必然是得手了才会离开的。只要你肯将所犯之罪悉数招供,并且能够追回所有赃物,身上没有背负人命,这便可以免去长期的牢狱之灾,而若你能协助官府将罪魁祸首‘老爷子’抓捕归案将功抵过的话,甚至连一天牢都不必坐——如何呢?” “叶月明”但闻此言,慢慢展颜笑开,这笑容里竟似有着无限纯真,而眸光却是一片阴寒:“这样啊……真是太遗憾了,这番话你若早说上十来天,我或许当真会同你合作也说不定。” 冷落盯着他面上笑容,突地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十来天前? “你——屠了乌梦山匪寨的人——是你?!” “叶月明”将双拳一抱,大大地唱了个诺:“正是不才区区在下小的我。” 冷落双眉紧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个男人是心儿的恋人,他本该与他是对头、是死敌的,可……难道这就是爱屋及乌?冷落竟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帮他开脱罪责的,只是——唉!他居然去屠寨!他居然杀尽了整个匪寨活口,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要知道——不留活口这样的命令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下,那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啊!哪怕那些山匪再坏再残忍,就是知府和官兵也无权赶尽杀绝的啊!除了律法,谁都不能强夺人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什么?那些山匪同你有仇?”冷落又是无奈又是恼火,像看着一个做错了事的淘气孩子般冷冷看着“叶月明”。 “欺负心儿的,死。伤害心儿的,死。欺骗心儿,利用心儿,让心儿难过的——死。”“叶月明”一字一字地慢慢向外吐着,一张俊脸冷如地狱修罗。 冷落终于明白了这个“叶月明”对心儿是有着怎样的感情——那是近乎盲目的、毫无理由的、不需要任何前提的、不带任何条件的、赤裸、炽烈、疯狂甚至畸形的情意。这个人——他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会为了心儿去死,甚至会为了心儿屠尽天下! 冷落皱眉盯了他半晌,冷冷地开口:“你这么做又何尝不是在伤害心儿呢?” “叶月明”复又恢复了调侃的笑容,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这外人莫要多管闲事。” “家事?”冷落敏感地捕捉到了话柄,“你与心儿究竟是何关系?” “叶月明”眨着眼睛看他,唇角勾起个笑:“她是我的女人,我是她的男人,就是这么个关系。” 冷落但觉心头“嗵”地一声闷响,未及说话,听那“叶月明”又接着道:“所以呢,就请冷大总捕收了那些旖旎的心思罢,咱们官盗不两立,大家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有可能、什么事没可能,难道还拿不准么?不可能的事根本没有必要开始,否则结果必定既伤人又自伤,何必呢?” 冷落沉默了一阵,忽地笑了一笑:“你知道我对心儿的心思罢?” “唔,无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叶月明”坏笑。 “那么说,我们应该是情敌才对。”冷落不以为忤,依旧淡淡笑着。 “喔,对啊!”“叶月明”一拍手,“可惜……在本公子看来,你根本构不成威胁。” “我在想你方才的那番话,”冷落抿唇,“你的出发点只是在‘官盗不两立’这一问题上,似乎只有这一问题才是我和心儿不能在一起的理由,而不是‘我才是心儿的男人’这个最该成为理由的理由——很奇怪不是么?你该把我视作情敌的,而后面这个理由才应该是情敌之间的最大矛盾点——‘我才是心儿的男人,你必须退出’,这个才是你该说的话,可你却没有这么说,你选择了‘官盗不两立’这个理由,这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了什么?”“叶月明”斜挑着嘴角似笑非笑地问。 “说明——要么,你把自己当作心儿的男人这件事不过是你一厢情愿,要么,你就根本不是心儿的男人。”冷落果断地、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叶月明”舔着嘴唇笑了起来,对于冷落的推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果然也是个聪明人,冷落心道,不管他是承认还是否认,都会中了冷落的试探圈套,所以他干脆不置可否,只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冷大总捕今晚将小的叫来不会只是劝降的罢?若没什么要事小的就回去睡觉了。” “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方才说的话,这么受制于人下去不是办法,心儿该有她自己的生活。”冷落盯着“叶月明”道。 “我若不同意呢?”“叶月明”挑衅地笑问。 “不管你是谁,与心儿什么关系,我都会亲手把你抓进大牢,依法处置。”冷落语声森寒,凉意刺骨。 “很好!今儿小的就同冷大总捕切磋切磋,倘若小的技不如人,甘愿束手就擒!”“叶月明”傲然一笑,挥掌便向冷落拍来,“劝冷大总捕莫要手下留情,小的可不懂什么谦让哟!” 冷落将身一旋堪堪避开这一掌,果见“叶月明”用的是十成功力,眼见第二掌紧跟着杀到,少不得也运足了十成力挺身相接,两人便在这雪地上你来我往厮斗起来,卷起了大蓬的雪砂,惊飞了无数的夜鸟,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冷落自小师从名门,一招一式皆是正规来路,而这“叶月明”的招式却诡异得很,剑走偏锋横逸斜出,招招透着邪气,令人完全摸不清他的套路。转瞬间双方对拆了几百招,伤未痊愈的冷落渐感不支,被“叶月明”一掌击中胸膛,喷出一口鲜血栽在了地上。 “叶月明”落到冷落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照理来说,与一个身上有伤之人相斗是有失公平、非男人才干的事,然而本公子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也从来不管卑鄙不卑鄙、小人不小人,所以这一回本该一掌直接结果了你以除后患的,不过么……看在你曾照顾过心儿的份上,我放你一次,下回若再遇上,定杀不赦!” 说罢转身欲走,却被冷落咳了一声唤住:“且慢……” “怎么?不服气么?”“叶月明”转回头来笑得明媚,“要不你起来咱们再打过?” 冷落摇了摇头,方才那一掌着实捱得不轻,以至于他现在连开口说话都有些困难,勉强从雪地里支起上身,抬了抬胳膊指向亭内石桌上的那个包袱,粗喘着道:“那里包的是……给心儿做的衣服……这个时候成衣店都不开门的……恐她没有衣服穿……你拿去给她……” ……明月夜莫名地有点恼火:这混蛋男人对心儿这样的细心体贴让他感到自己很……很失败,很笨,很挫,很……娘的,管他什么!反正就是很生气!这王八蛋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对心儿献殷勤!刚才真该一掌直接送他去见阎王!娘的!奶奶的!祖宗的! 明月夜一路骂一路拎着包袱回到了住处,临走前他还没忘告诉冷落这包衣服他会代他去送给窑子里最浪的妞儿穿,并且是以他冷落的名义。——气死那个冰山脸!该! 说归说,衣服么……还是要带给心儿的,他从成衣店盗回去的那几套未见得合身,反不如冷落给的这几件专门为心儿订制的——不告诉心儿是冷落给的就是了,哼。 第119章 绝不负你 心儿一早醒来,见床头整整摆了两大摞的衣服,屋子当地的大浴桶里也烧好了洗澡水,还在热腾腾地冒着水气。明月夜当然最为了解心儿的习惯,每次更换衣服是必须要洗澡的,所以在心儿起床前全都周周到到地备下了。 心儿看着那两大摞的衣服忍不住好笑:这是把哪家成衣店给打劫了么?弄了这么多套,哪里换得过来! 今日身体的感觉比前两日更好了些,心儿脱去身上衣衫,慢慢迈进浴桶里,将身子整个儿泡进水中。氤氲的水气令人浑身既舒服又放松,心儿闭了眼睛靠在桶沿上,不由自主地便想起冷落替那时不能动的她洗澡的情形来,顿时间相思如潮汹涌袭上心头,一想及从此后与他不能再相见,一颗心便如针刺般疼痛难捱。 若动了情,再坚强的女人也会变得脆弱不堪,心儿将身子蜷在水里,任泪珠儿如雨纷纷落下,一个人哭了良久,直到水温渐冷方才起身。 擦净身上水渍,心儿翻了翻床上那两摞衣衫,挑出一件藕荷色的肚兜儿穿上,而后又去挑中衣和外衣。然而这肚兜儿穿在身上总觉得有些别扭,似乎左右的厚度不大对称,于是只好脱下来另换一件,拿在手上看了看,发现这肚兜里子的针脚开了线,用手一捻便觉出不对来,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线拆开,便在这肚兜儿的夹层里找到一块写了字的白布。 白布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心儿,正月初五午时正,碧螺小筑二楼第一雅间见。冷落亲笔。 心儿颤着双手将这布合住:冷落……冷落……这样心细如发的男子,这样情深意长的恋人,教人如何能抛闪?教人如何肯遗忘?教人如何……不断肠? 冷落这是下了一个怎样的赌注呢?赌的就是他与心儿在短短相处的时间里了解她有多深罢!每次他给心儿洗完澡,问她要穿哪一种颜色的肚兜儿的时候,心儿选的最多的就是藕荷色的那一种,所以他便把这写了字的布条赌在了这一件上。他知道“叶月明”为了解救心儿来去匆忙必没有为她准备下衣物,他把这些衣服交给“叶月明”,也正是断定了他不会丢弃,就赌他一定会把这些衣服拿给心儿。 冷落赌赢了这一局,明月夜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心儿想不通冷落的传讯怎么会出现在这堆衣服里的,但她确信这的确是冷落的亲笔无疑。她把布条扔进炭盆烧成灰烬,随意挑了件肚兜重新穿好,把藕荷色的这一条塞在枕下,再穿好中衣和外衫,对着镜子梳好头发,然后便慢慢地在房中来回走动——她需要尽快恢复行动力,她想要去赴冷落明日之约,哪怕……哪怕不能同他在一起,至少也要亲口向他道别。 过年的时候大街上是基本没什么人的,老百姓们都窝在温暖的屋中合家团聚,吃着饺子聊着闲天儿,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相比起来明月夜兄妹和沈碧唐临时租下的这座小院就显得太过冷清了,一应过年的东西都没有,连炮仗都没得放。 事实上三个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清,像他们这样的人,过年与不过年没什么不同,一样是浪迹天涯,一样是孤独伶仃。 好在他们很会苦中作乐——明月夜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本破了封皮的书来打发时间,里面每隔几页便插着一页极香艳的附图,和沈碧唐两个躲在心儿对面的屋里凑在一起边看边坏笑。这书是由几个不同故事组成的,内容各讲了些什么两人根本没往脑中去,四只眼只盯了那插图反复细观,连人身上画的几根毛都数得一清二楚,时时还要低声讨论交流几句,直到忽然看见一页图上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不由齐齐骂了一句,而后便互相嫌恶地瞪了一眼各自丢开手走开了。 明月夜推门进了心儿房间,见小丫头正在窗前立着,走过去揪了揪人家的小辫儿,道:“身体今日感觉怎样?若是没什么问题咱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回江南去。” “再待两日罢,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心儿也不看他,淡淡道。 “还在生我的气呢?”明月夜坐到心儿面前椅上,仰起脸来看她。 “没有。”心儿想转开身,被明月夜伸手拉住。 “丫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心里头是真的想跟我走,还是想留下同姓冷的在一起?”明月夜盯住心儿的眼睛。 “同你走。”心儿仍是淡淡地。 “你这副样子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明月夜皱起眉头,“你不必顾虑我,若你真想留下便留下,还按我前次说的,我每三个月来给你送一回解药就是了。” “我同你走,不要再说了。”心儿想挣开明月夜,被明月夜愈发用力地攥住手。 “你在恨我,心儿?”明月夜瞪起眼睛,面色阴沉。 “你乱想什么!你是我哥,我怎么可能会恨你!”心儿气道。 “只因为我是你哥么?”明月夜冷笑了一声,“那我还真该庆幸投对胎了——你之所以不恨我、之所以选择要跟我走,只是因为我是你哥,而不是因我对你的好,不是因我对你有多重要,只是因为我是你哥,只是因为这个。” “你——”心儿气怔,白着脸瞪着明月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明月夜松开心儿,向后仰在椅背上,两只手狠狠地搓了搓脸,而后就这么盖在脸上一动不动。好半晌,心儿去扒他的手,扒了半天也扒不动,便叫了一声“明月夜!”,明月夜也是不理,心儿踩他的大脚丫子,踢他的小腿,全都似在对个石头人般毫无用处。 一时心儿也没了动静,良久不见声响,明月夜有些沉不住气了,心道这小丫头不会又给气哭了罢?默默流眼泪儿呢?不好,原只想吓唬吓唬她假装伤心来着,这回玩过火了! 明月夜才要放下手服软认错,突觉某处骤然一疼,“哎哟”一声猫下腰去:“好——好你个臭丫头!——嘶——跟谁学的——这损招——看我不揍你!——臭丫头!” 心儿歪着头叉着腰,很是解气地瞪着明月夜:“老爷子教的。” “——嘶——那老棒槌怎么教你这个!?”明月夜捂着某处从椅子上起身,痛苦万分地又是跳又是蹲。 “老爷子说这招用来对付那些欺负我的臭男人正正好,尤其是你。”心儿的脸上终于见了笑,满眼是小得意,只是双颊还微微地泛着红。 “那老棒槌……奶奶的,背后阴我!”明月夜背过身去跳了几跳,而后扭头瞪向心儿,“你还笑!不知羞!看我不揍你这小混蛋!” 心儿笑着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蛋儿:“嗳呀呀,原来我们野生野长的明大公子也知道‘羞’这个字!也不记得是哪个不知羞的家伙十岁那年夏天在河里洗澡把——唔唔……” 明月夜早跳过来大手一伸捂住了心儿的小嘴儿,忍不住笑道:“你再敢提那事儿我就把你扔房顶上去!——臭丫头真是越来越坏了,敢揭我的糗事儿?!” 心儿扒开他的手,狠狠白了他一眼,嗔道:“谁教某人成天胡思乱想瞎说八道的!” 明月夜伸指在心儿脑门儿上点了一下:“谁教你这丫头没良心,有了汉子忘了哥的!” “你——又瞎说!”心儿恼红了脸,劈手就去捶明月夜,明月夜便将胸一挺任那毫无力道的小拳头砸在上面,满脸是舒服爽快的表情。心儿瞪着他看了一阵,慢慢低下头,将脑瓜儿抵在明月夜的胸膛上,轻声地道:“哥……你就是心儿的命、心儿的家,心儿没有你怎能独活呢?以后不许你再说那些话,心儿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你的。” 明月夜伸臂将心儿牢牢搂进怀里,口里哼了一声,道:“就你这小嘴儿会说,每每哄得你哥我晕头转向,到时候该怎么气我还怎么气我,该把我踹一边去那小脚丫也毫不犹豫就踹过来,怪道人家说当哥哥的生来就是给妹妹欺负折磨的,这话一点儿不假,可怜我不似某人那么命好,难过了委屈了也没个人来疼……” 心儿听得直笑,仰起脸来看他:“说给你找个媳妇儿你又不肯,这会子抱怨没人疼你了?” “你看你看!”明月夜扁起嘴来装委屈,“又来气我了不是?又想随便把我打发了不是?” “我这是在疼你!”心儿被明月夜的表情逗得笑个不住。 “疼我?我怎么越来越疼了呢?唉哟……唉哟……”明月夜皱起脸来呻吟。 “哪里疼?”心儿笑着去捏明月夜皱成一团的脸。 “这里……”明月夜指指心口。 “那必是乱七八糟的心思装了太多的缘故。”心儿坏坏地笑,伸手在他心口上揉了两把。 “去,这里面除了你什么都没有,疼也是你这臭丫头鼓捣的!”明月夜握住心儿的小手拽至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心儿,莫怪我心肠硬,姓冷的那个人对你很好,这不假,但他绝非为了儿女之情便能放弃一切之人。他是六扇门的大总捕,抓我们伏罪是他的任务,像他们这些自诩正义的卫道士是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妥协的。我们同他永不可能成为一体,最终的结果必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所以,心儿,长痛不如短痛,跟我回江南罢,忘了这个人,可好?” 心儿闻言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将脸埋进明月夜怀里,闷声道:“知道了,哥,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这种事……岂是说忘就能忘的,给我些时间好么?” “好,乖丫头,”明月夜揉了揉心儿脑后发丝,“吃饭罢,我让老沈去酒楼里买几斤饺子回来,好歹咱们也算过个年。” 心儿心下一动,道:“外面卖的饺子不好吃,油又大肥肉又多,不若明日我来包罢,闲着也是闲着,今晚先凑合着吃些罢了。” 明月夜应了,因见心儿不再同他置气,心情顿时大好,晚饭时还同沈碧唐喝了几壶小酒,一宿无话。 初五,一早起来心儿就去打扫厨房,明月夜和沈碧唐要来帮手,心儿嫌他们粗手粗脚添乱子,便将两个人一起轰出门去,自己则关了门在里面慢慢收拾。谁知这一收拾便收拾到将近午时,心儿忙从厨房里出来叫明月夜出门去买面买肉买菜,这会子各个店铺都还未开门,明月夜只好去开了张的酒楼里买食材。 明月夜前脚才一出门,心儿后脚便又去找沈碧唐,笑道:“适才忘了告诉我哥买些香油回来了,这饺子馅儿里不放香油吃着不香,还得烦劳沈大哥去跑一趟。” 心儿的吩咐沈碧唐自然是二话不说便应了,才刚走到门口却又转回来,望着心儿笑道:“我看……我还是等老明回来再去罢,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 心儿心下着急,只得佯羞地低下头,道:“不瞒沈大哥……心儿是想先回房去洗洗,方才打扫厨房落了一身的灰,只是沈大哥在,心儿有些……有些不太好意思……心儿保证就在房中待着,绝不出门半步,沈大哥快去快回就是了,心儿绝不会有事,可好?” 沈碧唐看着心儿微红着脸的样子,心中一阵痒,转而一想:也是,人家一个姑娘家,总不好在只有他这个大男人在的时候洗澡,虽说隔着门,可到底心里不踏实不是?想来明月夜也快回来了,大中午的能出什么事呢?于是便答应了,果然出得门去。 心儿吁了口气,估摸着沈碧唐已经走远,便也悄悄儿地出了院门。 第120章 我想帮你 冷落之所以同心儿约在碧螺小筑,是因他在照顾心儿时同她说起过那一家茶楼的雅间布置得十分雅致,且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不打烊,具体的位置他也对心儿提过,不熟悉京都的人也很容易找得到。 心儿沿着街小心翼翼地快步疾行,她知道明月夜很快就会回去,也会很快发现她不在房中,所以她必须赶在明月夜出来找她之前见到冷落,至于惹怒明月夜的后果……她还真的不敢去想。 碧螺小筑离得不算近,心儿正着急,偏巧有个赶着马车的大爷从身边过,连忙追上去,许了那大爷些钱,请他赶了快车将她送到碧螺小筑。花了盏茶时间方到楼下,心儿一路跑上二楼,问明了小二第一雅间的位置,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门口,待要伸手敲门时却又犹豫了。 正咬着唇矛盾着究竟还要不要再见冷落最后一面,却见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出现在面前的正是这几日让她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冷……冷公子……”心儿一时间百感交集,那时才刚同他互通心意她便不能看不能言不能动了,之后的种种皆是他单方面的同她交流,如今两个人都完好无损地面对面站在这里,心儿反而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 “心儿,进来说话。”冷落偏身将心儿让进屋,随手把门插上。 心儿转过身来望住冷落,见他比之前瘦了许多,面色也有些苍白,似是身上之伤仍未痊愈,眼底也布着血丝,只有那脊背仍旧挺直坚定。 “心儿,身上的毒可抑制住了?身体可还好?”冷落低下头来凝眸望在心儿脸上。 冷落这样看心儿早已习以为常,可心儿却还是头一次能够“看到”被他这样看着,脸颊不由泛了红,垂了垂眸子,轻声道:“我没事,都很好。公子呢?身上的伤还似未愈?” 冷落这伤是捱了明月夜那一掌后又重了些,此时也顾不得说这些,伸手握住心儿的小手,沉声道:“心儿,让你受苦了。” “没有,若不是公子,心儿早就没命了,是公子救了心儿。”心儿低头看着这只大手,那握着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它是那么大,那么有力,那么温暖,可惜,从此后将不再属于她,从此后将与她相隔天涯。 “心儿,你现在在何处落脚?”冷落没忘记他的职责,尽管此刻胸腔中想要将心儿紧紧拥在怀里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可他仍是死死地将之摁下了。 “冷公子,”心儿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是想要将我揖拿归案么?” “心儿,”冷落心中一紧,“人心复杂,人性莫测,若想让这世间太平安乐,就必须有个规矩来约束所有的人,每个人都要遵循这个规矩,否则必然会天下大乱,而人也会最终自取灭亡。这规矩中的一条,就是犯了错便要接受惩罚,而我……做为规矩的守护者,必须要去执行这个规矩。心儿,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是个男人,男人就必须要有担当、负责任,我……我不能负了百姓的信任,不能负了自己的良心。心儿,我说过,你是受人胁迫才犯下重案,罪不致死,无论最终判你多少年的牢狱之刑,我都会等你出来,娶你为妻。只是首先……我是必须要将你扭送归案的。” 心儿听了,唇角浮上一丝苦笑:“你早知会如此,又为何要动情?如此岂不是两个人都痛苦?我倒宁愿你把我当成同你的其他犯人一样,那就省去纠结为难了。” “心儿,”冷落握住心儿肩头,将一腔心痛深深掩住,“自古情之一事最难堪透、最难掌控,我……身不由己,心不由念,我愿为你付出性命,却不能任你一错再错。” “那么现在公子打算怎样呢?这就将心儿押入大牢么?”心儿幽凉地笑问。 冷落皱起眉头看她,慢慢沉声道:“那个叶月明,同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叶月明?我不认得。”心儿虽惊讶冷落已经查到了明月夜的头上,面上却不表露。 “心儿,你包庇他就是在害他,明白么?”冷落盯住心儿眸子,“你必须配合我才能使你和他减轻罪行,协助官府尽快铲除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个‘老爷子’,你们才能尽早摆脱他的控制,明白么?” “没有人能捉得住老爷子,冷公子,”心儿看着冷落,“我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被你押去大牢,三个月后毒发身亡,要么依旧为老爷子卖命,直到生命终结。我没有别的选择,冷公子,要做选择的人是你,你是想要我三个月后死掉,还是让我一直去做坏事得以保命?” 冷落眉头紧蹙:“心儿,我不愿让你一辈子受制于人,我想要帮你摆脱他,更想让你安全无虞的活下去。你要让我帮你,心儿,不管那个老爷子有多么神通广大,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怎知不能成功?人活着就该为自己的幸福全力以赴,不是么心儿?” 心儿望着冷落坚定且充满信念的眸子,忽然间凭添了几许勇气,低着声道:“公子想知道什么?” “你和叶月明的关系。”冷落道,于公于私,这都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心儿咬了咬嘴唇,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心儿!”冷落既恼火又无奈,“隐瞒并不能保护得了他,你可知他在你中毒时做过了什么么?”心儿抬起头来看着冷落,冷落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沉声道:“屠寨。只因乌梦山匪曾将你逼落悬崖,他便杀尽了匪寨中所有活口,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心儿倏地瞪大了眼睛,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拳头:明月夜……明月夜这个傻瓜!这个笨蛋!他为什么要干这样的蠢事?!他怎么可以杀人?!他——唉! “他必须要将功折罪,心儿,只有这一个方法能够减轻他的杀人罪行,你若还要包庇他,那就是在害他,心儿!”冷落看出了心儿的松动。 “我……”心儿此时已是六神无主,明月夜疯狂屠寨的行为让她心惊胆寒。 “心儿,”冷落低下身来直视心儿,“我已经见过他了,那些衣服就是我托他带给你的,所以,你不必再隐瞒他的存在,告诉我实话,好么?” 心儿闻言吃了一惊:明月夜几时同冷落见过?怎么——怎么他竟然对她只字未提? 见冷落目光不容逃避地盯着自己,心儿知道他这一回是不得真相必不罢休的,只好轻声地道:“我……我的名字,叫明月心。” 明月心,叶月明……明月夜? “你们是兄妹?”冷落恍然。可……又不大像,不像,这天下哪一对兄妹会像他们两个这样“彼不离此,此不离彼,缺一不可,缺一难活”呢? 心儿默认,望着冷落道:“冷公子,屠匪寨算是罪么?若是罪的话,会判怎样的刑?” 冷落皱起眉,不知该怎样告诉心儿,他不想骗她,可也不想让她难过……屠寨,百十余口性命,就算对方是匪徒,这罪也足以让明月夜被砍头了,且冷落并不能确定明月夜将功折罪能折几成,毕竟他身上还背负着十几件盗宝大案,数罪并罚的话……结果堪虞。 “冷公子?”心儿见冷落一直沉默,有些不安起来,“会判什么刑?会死么?” “我……不能保证。”冷落终究还是实话实说。 心儿看了他一阵,平声静气地道:“公子若要抓我归案便抓罢,只是我有一事相求:那些盗宝案我一个人认了便是,罪我也一个人领了,屠寨算在我的头上,只要公子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我不会武,谁也不会知道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将我正法后莫再追究他人了可好?” “我不同意!”冷落硬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刑罚惩戒的是真正的犯罪之人,我不许你这么做!——心儿,包庇不是保护,那会让他的路越走越歪的!” “如果等待他的注定只有一死,那么我宁可他一直走歪路。”心儿淡淡地、坚决地道。 “心儿!你……你不能是非不分,谁都没有权利去伤害别人,明白么?”冷落薄怒。 “我就是不分是非,”心儿冷冷睨着冷落,“我的认知里只有生与死,没有对与错,我想活着,更想让我所爱之人活着,为此我宁可伤害他人,为此,就算需要全天下人的性命去换他一人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心儿!”冷落低喝,“莫要赌气,感情用事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想帮你,让我帮你,帮你,也帮他,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么?” “没有办法,公子,倘若只能以抓住老爷子来将功折罪的话,公子还是放弃罢。”心儿因方才情绪激动有些站立不稳,歪身坐到旁边椅上。 冷落蹲身到心儿面前,轻轻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仰脸深深望住她:“心儿,事在人为,莫要如此悲观,天无绝人之路的,心儿。” 心儿伸了另一只手抚上冷落的面庞,低声道:“公子,你既说已与家兄见过面,不知可曾与他交了手?” “交过。”冷落偏了偏头,将脸颊贴在心儿软软的手心上。 “那么家兄的功夫几何公子应该心中有数罢?”心儿抿了抿唇,“家兄的这一身功夫,皆是老爷子亲身所授,老爷子城府极深,想来不会把毕生所学毫无所遗地尽数传给家兄的,也就是说,老爷子的功夫更在家兄之上,倘若公子没有把握在百回合内打败家兄,那么就不必去想在老爷子手上走过十招了。” 冷落挑了挑眉:这个老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那明月夜的功夫便已经是一等一罕有敌手的了,若这老爷子的功夫比他还要高出许多,那还能高成怎样的程度呢?就当真无人能斗得过他么? “只要是人就总会有弱点的,”冷落道,“心儿,我需要你把老爷子的一切都细细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找出能够制住他的方法。” “我对他了解甚少,他总是以不同的面目出现,高矮胖瘦和声音都很难做准,性格也是捉摸不定,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心儿将目光放向窗外,“他是个奇才。” 冷落起身,坐到心儿身旁,听她继续说道:“在他手下像我们这样的卖命者还有很多,全都是被他捡来的孤儿,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专长,在各个领域为他做事。譬如我,我不会武,但是略通医术,这医术便是老爷子教的,除此之外还有专长奇门遁甲之术的,专长买卖经营的,专长琴棋书画的,专长鉴宝的,专长建筑的,专长武学的……所有这些,全是他一人亲自传授!”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弱点,甚至连他每每出现的时候是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都不知道,我和家兄自从被他收养就被安排在深山里的一间柴屋生活,他每隔几日便来给我们授一日业,直到我们具备了能够完成他所交待的任务的能力。”心儿说至此,轻轻叹了口气,“公子若想了解关于老爷子的更多事情,只怕要去问家兄才行了,家兄同老爷子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要多很多,且看得出来,老爷子对家兄很是器重,就怕家兄不肯与公子合作……” “我要见令兄。”冷落语声坚决,“心儿能否带我去你们的落脚之处?” 第121章 心狠手辣 “公子,”心儿一听冷落此言不由有些发慌,“家兄的脾气你有所不知,你这般突然前去,恐会激怒于他,还是、还是算了罢……” “心儿,你若为难,便替我转达罢,我需要与他谈一谈,他只能同官府合作才能尽量减轻罪责,我希望他能暂时放下成见,大局为重。”冷落握住心儿的手,藉此给予她勇气。 “我尽量一试。”心儿垂下头,望住冷落温暖有力的大手。 重要的话似已说完,可更重要的话还有满腹未言,两个人默默相对,太多相思无从诉起,太多依恋欲说还难,就这样过了良久,心儿终于狠了狠心欲起身离去,却被冷落忽地一把抱在怀里,低下头来吻住了双唇。 心儿心中一阵抽痛,便也用力地回抱着冷落,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与他亲近,也许下一次被他拥在怀里的将是她的尸体,珍惜这最后一刻罢,如果终将失去。 从碧螺小筑里出来,冷落目送心儿转过巷子方才离开,他答应了心儿不跟去她的落脚处,所以只好任她独自离去。 心儿快步疾行,心里已经在发愁待会儿回去要怎么同明月夜解释了,眼看再拐过一个弯去就是所租住的那所院子,心儿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起来。许是出于从小生长在野外与野兽为伍的直觉和敏感,她总有一种不祥且危险的预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心儿停下脚步,回头向身后看了看,偌长的一条街,几乎没什么行人,前后左右打量了一圈,似乎并无蹊跷,她顿了一顿,继续前行,然而本该向左转的时候她却拐向了右边,才要掏出脖子上那枚银哨子便被人点住了穴道,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再动。 一个人从身后转了过来,体态偏瘦,面如青玉,一双细眼满带着冷峻与轻蔑地瞟在心儿的脸上。 “岳心。”他道,声音低沉,“你这是要回去藏身之处么?” 心儿心中一惊,这个人她不曾见过,可他却知道她其中的一个化名,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并未点你的哑穴,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这个男人冷冷盯着心儿,“叶月明和姓沈的现在何处?” “小女子不明白这位公子在说什么……”心儿开口,还未及说完便见眼前一花,一只大手骤然出现在脖颈上,并且狠狠地箍住,几乎令她喘不上气来。 “我不需要听你的废话,”男人面无表情地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多说一句没用的我便捏断你一根骨头。说,叶月明和姓沈的现在何处?” 心儿紧紧抿住嘴瞪着这男人,她知道这一回遇见了狠角,索性一言不发任他怎样。男人见此情形不由冷笑一声,伸手扯过心儿腕子,只略略动了动指头,心儿便觉手腕处一阵剧痛传来,却是腕骨被弄脱了臼。 心儿的额上瞬间疼出了冷汗,然而她还是死咬着嘴唇一声没吭。男人盯着心儿,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不说,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回答我,那两人现在何处?” 心儿闭上眼睛看也不看他,便听得“咔叭”一声响,腕骨果然被这男人弄得断了,剧痛几乎令她晕厥过去,却仍是忍住没有出声。 “你知道,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令你疼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男人声音寒意透骨,“在我手下还没有能撑到最后拒不招供的犯人,你确信想要试上一试么?” 犯人?这个男人也是官府中人?他也在调查盗宝案?怎么没听冷落提起呢?心儿咬紧牙关仍不理会。 “其实对付女犯也没必要用太过严厉的手段,”男人语声中忽然带了笑,“我们有一个牢房内关的都是十几年以上牢狱之刑的男犯,这些男犯入狱最短的也有七八年了,七八年都没有碰过女人,所以我只需把你推进那牢房内……唔,人数大约有三十几个罢,你猜猜后果会怎样呢,岳心姑娘?” 心儿禁不住双唇颤抖,却不是怕的而是气的。这个无耻的男人,亏他身为官府中人,居然——居然会想出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来逼供!若他真要这么做,心儿宁可一进牢房便一头先撞死。 这男人许是猜着了心儿所想,哼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到时只怕姑娘你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呢,禁欲七八年的男人几乎可以被称为野兽了,他们不会给你留下任何机会的——你真想让我如此做么?还是痛痛快快地回答我的问题?” 心儿睁开眼睛冲着这人嫣然一笑,声音因手腕的疼痛有些颤抖:“你不过也就这点本事了不是么?砍头又怎样?受辱又怎样?千刀万剐又怎样?谁都会死,结果都是一样,我又何必在意过程?你可以省省力气了,否则最终被我证明了你的无能,只怕你那时将无颜立世。” “好厉害的一张嘴。”男人冷笑,一把捏住心儿两腮,“只不知若是将这满口银牙一颗颗拔去会不会还这般牙尖嘴利呢?” 心儿狠狠地冲着面前男人的脸唾了一口,男人偏头轻易避开,甩手便是一掌,正打在心儿的颊上,心儿被打得跌了出去,一头撞在路边石牙子上昏了过去。 男人摇了摇头,自语道:“总有人冥顽不灵自找苦吃,何必非要用刑才肯招呢?还得费我一道手续。”说罢走上前去,毫不怜香惜玉地弯腰扯住心儿头发将她拽起来丢在背上,几个纵跃后便消失无踪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心儿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在这三九严寒天浑身被冷水浸透的滋味任谁都不会觉得好受。心儿瑟瑟发着抖,睁眼看时已是身处牢内,人被捆在柱上,麻绳深深勒进肉里,面前站着将她打晕的那个男人,他的身后还有几个像是他手下的人在四周环伺。 “岳心,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男人淡淡开口,“叶月明和姓沈的现在何处?” 心儿笑了一笑:“大约在刨你们家的祖坟罢,你可以回去看一看。” “臭丫头!还嘴硬!”旁边的一个忍不住喝道。 男人将此人制止,不紧不慢地转向心儿:“剪十指,毁容貌,骑木驴,或是……入男牢,这几样你选哪一个呢?” 心儿闭上眼睛,脑中是与明月夜从小到大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欢乐的,难过的,艰苦的,坎坷的,情深的,意浓的……她舍不得他,舍不得这个比她的生命还重要的男人,他们约好了同年同月同日死,而今她却要先他一步去了。 原谅心儿,夜。 心儿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咬向自己的舌根。 冷落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将目光放向书房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陈默同高兴对了个眼神,小心地问道:“头儿,你确定心儿姑娘能说服那个叶月……明月夜同我们合作?倘若不能,我们是否要先将心儿姑娘抓捕归案呢?” 冷落收回目光,只淡淡道了两个字:“是的。” “那个明月夜轻功绝顶,来去无踪,恐要捉拿他不是易事,不过……若将心儿姑娘当作诱饵,或许机会更大些。”陈默边说边看着冷落的脸色。 “是的。”冷落还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头儿?”敏感的高兴察觉出冷落的心不在焉来,“出什么事了么?” 冷落收敛心神,道:“左总捕那边这两天可有行动?” “属下一个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兄弟昨儿悄悄告诉过属下,说左总捕家中失了盗,这两日正忙着家事。”陈默边说边忍不住想笑:这盗贼偷东西居然偷到了六扇门大总捕的头上来了,真是胆大包—— “明月夜?!”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低喝出了这个名字。 “左府丢了什么?”冷落问。 “听说是一枚翡翠镶钻的扳指,就带在左总捕父亲的手上,夜里丢的,早上才发现,当事人一点感觉都没有。”陈默道。 “这个人怎么走到哪儿偷到哪儿?!”高兴恨得咬牙。 是啊,怎么走到哪儿偷到哪儿呢?冷落沉思:当初明月夜兄妹作案的地点是有迹可循的,一开始一直在河东地区沿城作案,偷完一家偷下一家,偷完一城偷下一城,而自从被他追查到河东之后,兄妹两人立刻便转移到了江南,若不是被他将心儿捉住,只怕兄妹俩还会继续在江南作案——照心儿所说,他们两个是为老爷子卖命,老爷子让盗才去盗,老爷子让盗什么就盗什么,那么老爷子这一次为何要将目标定在京都呢?京都与江南远隔万里,照他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不把人折腾死? 除非老爷子知道心儿被他冷落带来了京都,也知道明月夜赶到了京都相救,便就势将盗宝目标选在了京都的人家。只是为何无巧不巧地就选在了左总捕家呢?最重要的一点是——老爷子是如何知道左家有宝呢?以及以往所有的被盗者家中之宝他都是如何知道的? 这是一条极重要的线索!冷落还待细想,突觉窗外一道强劲掌风迎面袭到,喝了一声“闪!”同陈默和高兴一齐向后疾退,堪堪避过这一击,才刚落地,便见屋中已多了一道身影,正是三人才议论着的明月夜,一张俊脸上杀气逼人,怒意灼灼地瞪着冷落。 “把心儿交出来。”明月夜咬牙道,语声寒意刺骨。 “心儿?心儿没回去?”冷落心中一惊。 “把心儿交出来——”明月夜只认定了冷落抓了心儿,将手一抬指向陈默,脸却仍向着冷落说话,“迟一分我便杀一人,先从他开始——把心儿交出来!” 陈默被明月夜激怒了,大喝一声道:“休得猖狂!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何等身份!还不赶快——”不等他将话说完,明月夜已然一掌劈出,陈默早有准备,奋臂迎上,却见眼前一花,连明月夜的身影都未看清便被他一把扼住了喉咙。 “要我捏碎他的喉咙么?”明月夜瞪着冷落。 “心儿不在我这里,”冷落寒起眉眼,他此刻心中焦急不比明月夜少,“莫再耽误时间,赶快去找心儿!” “你倒是很会作戏!”明月夜探手入怀,将一条藕荷色肚兜扔在冷落面前,“不是你私信心儿骗她出来的么?!”说着手上一紧,陈默的喉中便发出“喀喀”的声响,一张脸憋得通红。 “是我约心儿见面不错,然而我并未将她带走,她已经回转你们的落脚之处了!”冷落紧紧攥住拳头,脑中焦急地搜索着所有可能将心儿掳走之人的名字。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明月夜狠声道,捏着陈默喉咙的手便待用力—— “——左庭澜!”冷落沉喝一声,“心儿在六扇门大牢!”说着人已经向窗外疾掠而出。 明月夜一把丢开陈默,紧跟着冷落掠出了窗去,陈默在后面骂了一声,亦同高兴两个紧随其后,四个人箭一般直奔六扇门总部。 第122章 摧残不已 六扇门的总部叫做“英招阁”,“英招”是传说里维护和平的神兽,英招阁与军队和衙门都不相干,自成体系,直接隶属于刑部。英招阁内有日常办公区、演武区,也有关押犯人的牢区,这里的犯人不同于衙门大牢的,皆是最低十五年以上的重刑犯,个个都是犯下滔天大罪的悍囚,江湖中人占了绝大多数。 进了这牢的每一个囚犯都或多或少地经历过严刑,虽然本朝律法还算宽宏仁厚,可六扇门与衙门不同,朝廷是默许这里施用重刑的,尤其抓进来的八成都是亡命之徒,普通的刑罚还当真拿不下他们。 而所有受过严刑拷打的囚犯都知道,六扇门的捕头里面有一个人最惹不得,惹毛了他,你会经受到比死还可怕的折磨,这个人,就是左庭澜,左大总捕。不仅仅囚犯们怵他,就连左总捕的手下对他也颇为敬畏,而此刻,左庭澜身后立着的那几个捕头便正感到一股股的寒意从脚心升起,一直爬上了后背。 左头儿抓回来的这个小姑娘据说就是被他们内部称作“月光大盗”的要犯,不过大家在旁边冷眼观察了这么久,怎么看也觉得她不像那个传说中艺高人胆大的泼天大盗,甚至……甚至她看上去很柔弱,柔弱到连他们这些见惯了人性险恶的捕头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可左头儿的刑讯仍在进行,自从半个时辰前这姑娘咬舌自尽未遂后,左头儿便放弃了再从她口中掏话,而是直接进入了用刑阶段。什么鞭笞、拶指、烙刑,那是粗人的玩意儿,左头儿不屑为之,他用的是针刺,十手指,十脚趾,用针从指甲与肉间的缝隙中深深钉进去,那姑娘被疼得晕了过去,左头儿便让人用带着冰碴子的水将她泼醒。 这姑娘当真好顽强的毅力,从头到尾硬是一声没吭。于是针便开始遍布她的手心,脚心,每一块骨头的骨缝,鲜血慢慢浸透了她的衣衫,遍体银针在牢房内燃着的炭炉的火光中闪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此时若把这姑娘称为“针人”都不为过,她身上的针——有几百上千只罢?这是怎样的一种疼痛呢!鲜血顺着针身慢慢溢出,不会很快让她因血竭而死,却能让她生生受着这刺入骨髓的巨痛。 身上的针渐渐被染成了血红色,一根根密密麻麻地钉在身上,直看得在旁围观的众人都胆颤心惊,可没有人敢出声劝阻左庭澜,大家见过太多他刑讯犯人的过程,知道这个人一向心如铁石,从未动过恻隐之心,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 只是……只是所有的犯人没有一个不是在酷刑之下哀嚎痛叫的,那样多少让旁观的人听来也会觉得稍微好受些,可这个姑娘——这个姑娘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还是不肯叫痛!她为什么这么固执?!她为什么不肯让步?!她只要肯出声,至少——至少会少捱些痛的罢?! 心软一些的已经忍不住垂下了眸子去,然而没避得片刻便听左庭澜又下了命令:“把她身上的针拔出来罢。……慢慢地拔。” 慢慢地拔,这是要让她生生经受拔针之痛。几个人过去,依言慢慢地去拔那针,手指拈住针尾,轻轻往外拔动,那针身与血肉摩擦的感觉便真真切切地传到了指尖上,拔了没多久,几个人的手就都开始发颤了——这哪里是在折磨犯人,这简直就是在折磨拔针的人啊!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是正常人,他们也是正常的站在正义、卫道一方的人!这样的酷刑——太残忍了!太冷酷了!太灭绝人性了! 几个人咬牙强撑着拔完针,他们的头儿便又下了一令:“除去她的衣服,一件莫留。” 除衣,这是折磨女犯的惯用手段,没有什么比脱光衣裤、赤身裸体地经受刑讯更让女人难以忍受的了,当被人极尽羞辱之能事、再经对肉身的残酷折磨之后,没有哪个女人还能顽抗到底——即便肉体不崩溃,精神也早就崩溃了。 几把扯去这姑娘身上的衣衫,遍体鲜血掩盖住了她本来的肤色,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在心内轻轻吁了口气,带着一丝庆幸。然而他们的左头儿此时却再下了一令:“用水把她身上的血冲干净。” 令是不能违的,为人下属就要替人办事。有两个人过去,拎了桶,从墙角结了冰碴子的水缸里舀水上来,兜头罩脑地泼下,足足用了五六桶才将那姑娘身上的血迹彻底冲得干净。白如寒玉的胴体整个呈现于众人面前,被脚下那滩血水衬得美丽而妖异,胸前玲珑小巧的浑圆随着身体的战栗也在轻轻地颤抖,这情形该会令一些人感到格外刺激和兴奋才是,且此前他们也的确在其他被施与除衣手段的女犯身上产生过这样的情绪,可这一回……一半的人垂下了眸子。 “好美的身体。”左庭澜这么说着,眼睛里却没有丝毫赞美之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带着岳姑娘去男牢那边逛一圈儿罢,走得慢点,免得扯疼了岳姑娘的伤口。” 走得慢点,才能让男牢里的男人们看得更清楚、让受辱的女人更无地自容。 有两个人走上前来解去这姑娘身上的绳子,将根本无力再站立的她架住,触手处一片冰凉,若非这姑娘长长的睫毛尚在抖动,几乎就同死人一个样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两人一人一边架了这姑娘的胳膊拖着向外走,还未及走出这间牢房去便见有人从外面匆匆跑过来,向左庭澜道:“头儿,冷总捕来了,说有要事与你相商。” 左庭澜顿了一顿,转向这两人道:“先把她关起来,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注意莫要让她死掉。”接着又转向其他人道:“谁也不许透露这女犯关押在此之事,冷总捕那边的人若问起来只推说不知就是了。”众人闻言齐声应了,跟在左庭澜身后出了牢房。 冷落就在大牢门外等着,身后跟的是陈默和高兴。左庭澜迎出门来,微笑着向冷落拱手:“冷总捕找左某可有要事?” 冷落开门见山地道:“冷某想请问左总捕可曾见过岳心?” 左庭澜纳闷儿地挑了挑眉:“不曾,莫非有什么变故?” 见左庭澜否认得如此干脆,冷落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继续追问了,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同僚,总不好将关系闹得太僵,究竟此人是不是欲将心儿被捕一事隐瞒下来以独自吞功,这一点冷落不敢妄下论断,正在心中措辞好换个委婉的方式询问,便听得大牢内突地传来几声惨叫。 左庭澜心知情况有变,也顾不得再拦阻冷落,转身疾射入内,冷落同陈默高兴亦紧随其后,穿过长长廊道,两侧牢房内的犯人因不知发生了何事而大喊大叫地跟着起哄,整个大牢乱成一片。 明月夜是趁着左庭澜的注意力被冷落分散的空当飞快地闪进牢里的,沿着廊道一直寻到了大牢的最深处,一眼便瞅见了前面牢房地上在血水里趴着的那道纤细脆弱的熟悉娇躯。一时间明月夜肝胆俱裂,无穷怒意如滔天狂澜勃然而发,双掌使足了十二成的功力狠狠劈向那牢门外守着的两名捕头,直将两人劈得轰然飞出撞在墙上,登时颅骨尽碎摔得血肉模糊。 明月夜从死者身上找到牢门钥匙,冲进牢去将心儿抱在怀里,看着心儿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明月夜几乎怒到眼角迸血。先点住心儿周身要穴以固住元气,而后脱下外衫将心儿小心翼翼地裹起来,背在背上固定妥当,才欲向外走便见冲过来几个狱卒,想也不想地又是十二成功力轰出,惨叫声过后地上便又多了几滩血肉。 一路向外飞奔,在廊上正与冲进来的左庭澜和冷落等人打了照面,依旧是运足全力打过去,几个首当其冲的捕头死的死伤的伤跌了一地。 “叶月明!休得猖狂!还不束手就擒——”左庭澜暴喝一声挥掌劈来,明月夜识得他的声音,知道是他把心儿掳来摧残至此,当下挺招迎上,形同疯狂般厮杀开来。 左庭澜的几名手下亦加入了战事,冷落唯恐这些人伤到明月夜背上的心儿,只在旁掠阵,遇有杀招要打到心儿时便出手挡住,众人便在这狭窄廊道上战作一团,一时间难分上下。 明月夜正待不管不顾先将左庭澜杀了泄恨,耳中便听得沈碧唐的传音响起:“老明,先退!外面又来了几十个捕头,先把心儿救出去医伤要紧!” 沈碧唐其实是同明月夜一起来的,只是一直隐身暗处做接应未曾现身。明月夜闻言闪身跃出战圈直奔牢外,一众人便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明月夜足尖一点跃上牢顶,转过头去用一双因充斥怒意而红如鬼瞳的眸子盯住左庭澜,森寒狠绝地一字字道:“我会让你后悔降生在这世上,我会让你后悔投胎为人,我会让你后悔自己还活着!”说罢腾身而起,如流光般疾掠而去。 “追!”左庭澜面无表情地下令,这样的威胁他见得多了,若是以此就能吓住他的话他还当什么捕头呢?! 随后赶来应援的几十名捕头闻令追去,然而没用多长时间便陆续回来了,结果只有一个:他们把人追丢了。 明月夜将心儿背回落脚之处,让沈碧唐随便去砸开个药铺拿药,而后将心儿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轻轻揭开裹在她身上的衣衫,便看见了遍布全身的针孔,直将明月夜心疼得五内滴血,满口牙都险些咬碎! 将双掌抵在心儿后心上输了一阵真气,这才见她面色略有好转,不再似方才那般苍白中透着铁青,一时沈碧唐扛着偌大一只箱子进来,打开来看,里面是各种各类的珍稀药材,听他道了一声:“从皇家医馆偷来的。”而后便探头望向床上的心儿,问向明月夜:“心儿怎样了?伤得重不重?” 明月夜没有应声,事实上若非自己狠狠咬牙忍着,只怕这会子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回英招阁去杀个伏尸如山了。和沈碧唐两个又是给心儿上药又是接手腕断骨地忙了一阵,好容易处理妥当,见心儿一直昏迷不醒,明月夜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寒声向沈碧唐道:“你在这里看好心儿,半步都不许走开,半步。”说罢转身便向外走。 沈碧唐忙将他叫住:“这个时候你还要去哪儿?” 明月夜眸中杀意毕现,森然道了一句:“血洗六扇门。” 第123章 血洗灭门 六扇门内高手如林,除却被誉为天龙朝第一高手的冷落之外,还有至少十几名身手比他并不逊色多少的捕头。以一敌十这样的事明月夜不是没干过,然而这一次明月夜并没有意气用事,尽管此刻的他已是怒火滔天,但他更明白自己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心儿还等着他照顾和保护,为了她,他绝不能死。 凭着一身近乎神鬼的绝顶轻功,明月夜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六扇门的大牢,轻而易举地了结了狱卒,用其身上的钥匙将所有牢房的门打了开——一时间如同万魔出洞,那些被关了数年不见天日远离自由的的重犯们欢呼嚎叫着汹涌奔出——管它什么王法!管它什么明天!管它什么生死!在这宛如人间地狱的地方受苦受罪了这么久,谁都会疯的,谁都会狂的,谁都会需要狠狠发泄报复的! 混乱间有个声音无比阴冷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孔,只说了一个字——杀。 ——杀!——杀!杀个痛快!杀个尽兴!杀出这多年积下的满腔怨气! 六扇门大牢关押的重犯,九成都是江湖中人,论起功夫来不比捕头们差,论起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来,捕头们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如今恶虎出牢更是势不可挡,有怨的报怨,有恨的解恨,一时倒不急着逃去,而是仗着那一股子兴奋难抑的劲儿径直杀向了不远处的办公区。 已有捕头听得了声响从办公区的阁楼内出来察看,乍见黑压压一片囚犯乌云般向着这边涌过来不由吓了一跳,连忙一面去叫其他人来支援一面持了刀迎战,谁知还未待囚犯们近前,突然间眼前一花,手中刀被人劈手夺去,下一瞬,便看见了自己的头颅与身体分了家。 明月夜落在高高檐上,看了眼手中人头,唇角勾起个讥嘲的笑——上一次杀人见血,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今儿便痛痛快快杀他个血流成河好了! 明月夜将那人头高高抛起丢下地去,血花在半空勾出一弯腥红的弧线,已杀至楼前的众囚见状齐齐叫了一声“好!”群情愈发激昂,喊冲喊杀地涌进了这座捕头们日常办理公事的三层楼阁中。 明月夜直接从楼外窗口跃入了二楼,挥起从方才那捕头手中抢来的钢刀,带着凌厉杀意扑入楼中众捕头群中,一时间刀光闪、剑影重,身如匹练掌如风,时而左斩右劈神挡杀挡杀魔,时而穿缝过隙身形灵动矫若游龙。 由二楼开出一条血路杀上三楼,所经之处残肢遍地血流成河,明月夜每招一出必是杀招,杀招所指必是要害,每攻必中,不留活口,顷刻间这楼内便已是血淹血、尸摞尸,真个宛如一座人间地狱! 很快那一干囚犯也已破了一楼冲了上来,整个楼内惨嚎充斥杀声震天。眼看六扇门大势已去,明月夜收了刀,揪住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捕头到旁边问话,小捕头早吓得脸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一对大眼睛惊恐地望在明月夜溅满鲜血的脸上。明月夜便问他:“左庭澜在什么地方?” 小捕头哆嗦着道:“左头儿方、方才带着人出、出去了,说、说是去追捕逃、逃犯……” 明月夜歪头想了想,又问:“左庭澜住在哪里?” “就、就在玉兰巷……”小捕头一个没忍住,吓得尿了裤子。 明月夜低头看了看这小捕头的裤裆,咧嘴笑了一笑:“你这么小的年纪是怎么进得六扇门的?” 小捕头颤着声道:“我、我只是在这里打杂的,不、不是正式的捕、捕头……” “喔,这样啊,”明月夜伸手拍了拍小捕头嫩嫩的脸颊,“可惜……凡是六扇门里的人,都得死。”话音落时,一只手已经拧断了这小捕头的脖子。 明月夜立在楼中央,环视脚下遍地横尸,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弯下腰捡起一根断肢,就着断处的血在墙上写了一行大大的血字:左庭澜,回家收尸。 丢掉断肢,明月夜足尖一点飞出窗去,留下身后浸满鲜血的英招阁在夕阳下哀号不绝。 玉兰巷左府,明月夜心道好巧,那不就是自己这一次任务的目标么?很好,很好。 左庭澜才一迈进六扇门总部的大院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的血腥味儿,不及细想,连忙带着人直奔英招阁,一进门便被眼前情形惊得呆住,却见满地的死尸奇惨无比,有六扇门捕头的也有穿着囚衣的囚犯的,连忙厉声吩咐身后手下:“去大牢看看!”便有两人应声而去,余下的跟着左庭澜一路上了三楼。 当看到三楼墙上那行血字时,左庭澜便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径直架了轻功飞出窗外,直奔玉兰巷自己的家中而去,几名手下见状恐他生出意外,便也紧跟其后一起奔往左府。 还未奔到巷子口,远远地便见一株落光了叶子的大槐树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些个人,都抬着头往那树上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而还有哄笑声传出。定睛看时,却见那高高的枝子上竟赤身裸体地吊着三名年轻女子,左庭澜细观之下不由怒撞顶门——那三名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和两个亲妹妹! 疾飞过去将三人从树上救下,见除了受到过度惊吓和受了寒之外似乎并无内外伤,左庭澜将自己外衫脱下给妻子披上,又令两名属下把外衫脱下给了自己两个妹妹,而后驱散围观众人,令那两名属下先将妻妹三人送去附近医馆检查身体有无异样,自己则同剩下的几名属下直奔家中。 来不及走府门,左庭澜直接跃墙而入,先奔往双亲上房,却见一路上并无半个人影,连下人都不见一个,心中不由愈来愈沉,推门闯进上房内,四下竟空无一人,一时间心急如焚,找遍整个内院都不见人,下意识地往前厅而去,见厅门紧闭,不由心生警惕,运功于掌,豁地推开厅门,却见那叶月明正坐在正面主位之上,一身衣服早已染得血红,懒洋洋地歪在旁边桌上,一根肘支着桌面,手托着下巴冲着他笑,椅旁竖着柄钢刀,一绺鲜血正从刀刃上慢慢划落。 再环顾四周,左庭澜惊讶地发现这厅内挤满了他府上的下人,立在最前面的是他父亲的几房姨娘,还有姨娘们生的孩子、他的弟弟妹妹,都在那里直直地立着,眼睛睁得大大,不眨不动,宛如一具具泥塑,再细细一看——全部——全部都没有呼吸! “叶月明——”左庭澜目眦欲裂,一声嘶吼便要扑向明月夜。 明月夜笑着将手一摆,道:“嗳,别急,今儿到贵府做客,小的我还带了礼物来呢。”说着直起身,双掌向两旁虚空挥出,掌风强劲,所过之处便见人头纷飞,伴着断颈处抛洒的鲜血由半空坠下,“扑扑”地砸落地面,竟似下了一场人头雨! 这些人的头是明月夜早便用刀断开的,因刀从颈部划过速度极快,所以人头还稳稳地“坐”在颈子上,又因事先点住了这些人的穴道,所以个个都能直立不倒,就这么石像般地立着。 几名同来的捕头被这骇人场景吓住了,甚至有一个已经开始呕吐起来。明月夜唇角带着哂笑,在椅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道:“喔,对了,左大总捕,尊夫人和令妹方才你可曾见到了?啧啧,可惜,今儿时间太紧,小的来不及一一‘伺候’那三位,只好拉出去让左邻右舍的一起瞻仰瞻仰了……左大总捕可替她们仔细检查过身体了?不知有没有发现小的打入她三人体内的银针呢?若是未曾发现……那可就太遗憾了,只怕那针用不了多久便会顺着血脉一直扎进心脏里去……嗳,反正左大总捕你喜欢玩儿针,权当是小的用来取悦您老的好了!” “叶月明——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左庭澜几欲疯狂,挥掌便要扑上来,却又见明月夜将手一摆,冲着他笑得可爱:“嗳嗳,别急,还有最后一样礼物呢——”说着将手伸向背后,拎出两坨物事重重地放在旁边桌上,定睛细看,豁然是左庭澜父母的项上人头! “左大总捕,你左府上下合共一百四十二口,其中一百四十一口已经踏上了黄泉路——喏,这厅里有一部分,茅厕里还有一部分,令尊令堂的身体我塞在最臭最脏的那两个茅坑里了,他二老生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呢。”明月夜淡淡笑着,慢慢从椅上站起身,“最后这一口么……左大总捕,小的我可舍不得让你死得这么痛快,想知道我会将你怎样一点一点折磨死么?” 左庭澜飞身扑了上来,出手便是拼命的打法,他是冷落之前那一届的武状元,功夫在六扇门内亦是数一数二,何况此刻形同疯狂,战力更是瞬间提升了一倍,正所谓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左庭澜眼下便是那不要命的。 然而似乎还有那么一个说法,那就是不要命的怕没人性的。对敌人残忍,不算什么,对自己残忍,那才是真正的毫无人性。 明月夜偏巧偶尔就会没人性一回,所以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中招会不会被砍,他只知道高手对决时如果对方攻过来你若躲开,你就会丧失先机、放走一次反击的绝佳机会,因此他不闪不避,只管一味攻击,反正你砍到我的时候也会被我砍到,就看我们两个谁能撑到最后一口气在。 左庭澜的几名手下也加入了战团,明月夜以一敌众,很快身上便见了伤,一刀,十刀,百刀,鲜血染红了他的长发,染红了他的眸子,那几名手下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他还是人么?分明是厉鬼!是修罗!他不怕死,他不怕死得有多难看,他野兽一般的眸子里此刻只有疯狂的杀意,完全忘记了自我,完全泯灭了人性…… 沈碧唐坐在床畔,目光一刻也未离开昏迷中心儿苍白的面庞。他很心疼,可他没有立场像明月夜那样去拥抱她,他很气恼,但他也没机会和明月夜一起去六扇门里杀个人仰马翻。他能做的只有静静陪在心儿身旁,默默做明月夜的后盾。 沈碧唐隐约觉得出心儿有了心上人,只是他不愿去深究,他一向最懂得自欺欺人的好处,至少不会因得知了真相而心痛,所以他宁可装傻充楞,宁可骗自己还有机会得到心儿的芳心。 说心思灵活的明月夜其实是个认死理儿的家伙,他沈碧唐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他既没有一张英俊惹人疼的面孔,也没有关心体贴他的亲人,他的喜怒哀乐只能自己独尝,他的过去未来只有自己孤享。他不喜欢怨怼,他太懒,懒到连忧伤都疲于挑上心头,乐得对谁都是那一副永远也睡不醒的假面,省去了许多麻烦,省下了许多心思,如此终己一生,也挺好。 垂了垂眼皮,沈碧唐向前探身,心儿这张被他昼思夜想的脸就在眼前,如此美丽,如此纯净,让他心动,让他心颤,让他心疼。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轻轻抚一抚这做梦都想触到的面颊,也许这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他这卑微的愿望若能实现,就是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眼看着微颤的指尖就要碰着心儿的肌肤,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连忙收回手来站起身,门开处见迈进来一个血人,冲着他呲起白牙一笑:“老沈,帮我包下伤口……” 说着,这人就一下子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第124章 不得好死 沈碧唐已经数不清明月夜身上到底捱了多少刀了,总之当明月夜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被沈碧唐从头到脚用绷带缠了个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除了露着一张脸……还有下面用来嘘嘘的那个东西。 明月夜咳了两声,牵得身上一阵掏心挖肺般地疼,勉强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沈碧唐房间的床上。忍着疼下床,从柜子里找出沈碧唐的一件外衫来披上,摇摇晃晃地出了门,一直来到心儿的房间。 沈碧唐就陪在心儿的床边,见明月夜进来张口便骂:“你个龟孙子的!伤成这样还乱跑什么!伤口挣裂了甭想老子再给你包扎!方才可把老子累死了!” 明月夜先走到床畔看了看心儿,见虽然仍旧昏迷不醒,但脸色已是好转了许多,知道命是保住了,这才放下些心来,一歪身坐到床边,想咧嘴冲沈碧唐笑笑,却又扯着了脸上的伤口,只好倒抽了两声冷气,道:“你把老子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老子还没找你算吃豆腐的账呢,少叽叽歪歪的!我在这儿看着心儿,你歇会儿去。” “我没事,你这只剩了半口气的才该滚回床上去好生歇着!”沈碧唐起身走到窗边,倒了杯水回来递给明月夜,“怎么伤成这副样子?姓左的怎样了?” 明月夜咽了口水,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寒:“我把他扔院子里了。” “嗳?”沈碧唐忙去推开窗户,向外瞅了瞅,果见院里地上趴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还活着呢不?” “当然,死得太痛快岂不是便宜他了。”明月夜示意沈碧唐将窗户关上,伸着缠满绷带的胳膊去替心儿掖被角——虽然心儿自始至终都未动上一动。 “你想怎么收拾他?”沈碧唐重新走回来坐到床边椅上,目光在心儿脸上转了转。 “明儿一早你替我上街去找家卖蜂蜜的店,弄上几坛子蜂蜜回来。”明月夜森森地笑。 “用蜂蜜干什么?”沈碧唐望着明月夜阴沉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涂在那小子身上,”明月夜邪恶一笑,脸上伤口因此被重新扯裂,血丝顺着脸颊滑落,将一张俊脸分割得扭曲且恐怖,“然后我把他带进山里去,毁几个山蚁窝,把他丢进蚁群里……嘿嘿!我会捏断他四肢的骨头让他动弹不得,生生被蚁群一点一点地吃成白骨!我要让他慢慢地体会自己被吃掉的恐怖滋味儿,我要让他后悔自己这辈子投胎做了人!” 沈碧唐望着明月夜,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家伙压根儿就不是人,而是一头恶魔,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心是石的,如此陌生,如此不真实,只有在心儿完好时他才像个人样,倘若心儿万一哪天遭了不测……沈碧唐不敢想像那时的明月夜会变成怎样,那时的世间会变成怎样。 时已将近半夜,明月夜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心儿独自去休息,而他自己本身就是个伤号,行动十分困难,沈碧唐无奈之下只好把自己屋中的床板卸了下来放到心儿房中,三个人挤在一间屋里休息。 次日一早,沈碧唐出外买早点,顺便去弄明月夜要的蜂蜜,过了很久才回来,进了院门先看了看伏在院角的左庭澜,见犹有呼吸,这才迈步进了屋,把早点递给守在床畔的明月夜,蜂蜜放在桌上,上前来看了看心儿,而后才坐到明月夜对面,道:“外面风声很紧,官兵都出动了,挨家挨户的搜,我打探了一下,据说朝廷只知道是六扇门大牢内的囚犯集体越狱,杀了英招阁内留守的捕头,而并不知道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出动官兵也是为了抓捕越狱囚犯的。” 明月夜哼笑了一声,道:“朝廷自然不会知道——所有当事人早就死光了,整个英招阁加左府,现在活着的只有这个姓左的王八蛋。那伙儿囚犯也是我故意放出来的,有他们在前顶着,朝廷得有一阵忙的,咱们正可趁乱避过搜捕。” 沈碧唐睨着他:“那个姓冷的捕头呢?那家伙可非泛泛之辈。” 明月夜眸中划过一抹狠意:“昨儿是没在英招阁内见着他,若是见着了老子一样照杀!——不必管他,他找不着咱们还好,若是找着了,老子连他一并送进鬼门关去!” 吃罢早饭,明月夜运功疗伤,而后再同沈碧唐替心儿换药喂药,如此这般到了第三天清早,心儿终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明月夜和沈碧唐喜得齐齐围在床畔,见心儿费力地扯了扯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几乎发不出声音地道了句:“哥……你怎被……包成粽子……了?” 明月夜望着心儿居然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深吸了口气才哑着嗓子道:“臭丫头……再不快点儿给我好起来,看我不打你屁股……” 心儿闭上眼睛,小嘴儿翕合着道:“……知道了知道了……烦人呢……” “臭丫头……”明月夜忍不住笑了一声,大手伸过去轻轻碰了碰心儿面颊。 心儿忽又睁开眼睛,望住明月夜身旁的沈碧唐,费力地绽开笑颜:“沈大哥……若是没有你……我兄妹……该当如何是好呢……” 沈碧唐闻言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心儿——心儿是感念我的好的——她是知道的—— 明月夜一伸胳膊勾住沈碧唐脖子,咧嘴笑道:“是啊,这龟儿子表现不错,老子没白养他这么大,来来,奖励一个嘴儿!”说着便噘了嘴往沈碧唐脸上凑过去,沈碧唐直吓得连躲带闪,口中骂道:“你死开!少恶心老子!——恶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心儿一醒,明月夜立时心情大好,心情好精神便容易放松,坐在床边盯着心儿小脸儿看了没一会儿居然睡了过去,沈碧唐只好把他扛到外间床上,照着屁股上来了一脚,骂道:“龟儿子的,老子整个儿成了你的老妈子了!”明月夜兀自睡得死沉,毫无所觉。 明月夜因自身功力深厚,加上沈碧唐偷回来的上等药物辅助,歇了几天便恢复了六成元气。这一日半夜,将一直被扔在院子里动弹不得的左庭澜拎起来扔到井里去,冲去他浑身的鲜血,而后将周身上下全都抹上了蜂蜜,一路扛着直奔京都近郊的山区而去。 “左大总捕还记得本公子曾经说过的话罢?”明月夜把左庭澜扔进被他捣毁了蚁穴而从地下翻涌而出的数以百万计的蚁群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哂笑,“我会让你后悔降生在这世上,后悔投胎为人,后悔自己还活着——左大总捕,这种山蚁只怕向来锦衣玉食的你不曾见过罢?它们的牙口很好呢,吃东西喜欢细嚼慢咽,你可以慢慢享受个七八天再死。” “叶……叶月明……”左庭澜狠狠瞪着明月夜,因手脚早被明月夜折断而只能拼命蠕动着身体,此刻早有大批的山蚁察觉到了他身上蜂蜜的甜味儿而齐齐向他的身上涌来,“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明月夜放声大笑:“我要怎么死才能死得比你还惨呢,左大总捕?喔,对了,本公子不叫叶月明,本公子姓明,明月夜,你最好牢牢记住,待到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后也莫要忘记——本公子要让你投胎到下辈子还忘不了自己曾经死得有多难看!” “你干脆杀了我——你杀了我——”左庭澜嘶声吼道。 “想什么美事呢?!”明月夜笑得很是调皮可爱,“果然后悔自己还活着了?你既然那般喜欢折磨人,怎会不知道折磨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被折磨?大总捕你不是就好这一口么?” 左庭澜目眦欲裂,瞪了明月夜半晌后忽地狂笑起来:“明月夜——你得意什么?!你做了这么些事不就是为了你那个小情人儿么?!你怎么不回去检查检查她的身子!哈哈哈哈哈——她此刻早已非完璧之身了!你可知道——就是老子替她开的苞!哈哈哈哈!小骚货被老子弄得很爽呢!老子纵是死了也值了,哈哈哈哈哈!” 明月夜倏地浑身杀气暴涨,直令满头长发都因这气而无风飞扬起来,硬忍了半天方才强强将这杀气摁住,阴恻恻地道:“想激我立刻杀了你好死个痛快?别做梦了!——你这话倒提醒了我,碰巧我认识个最喜欢和女人尸体亲热的家伙,尊夫人和令妹的尸身我看正可以送给他去爽一爽!至于她们能不能爽到……左大总捕你黄泉路上再去问她们本人好了!” 左庭澜一时间疯狂大骂,各类有辱心儿的话不绝于口,明月夜充耳不闻,直看着他最终被黑压压的山蚁整个覆住、除了惨叫再也骂不出话时方才冷笑一声,转身离了此处。 回到落脚处,见心儿睡得正沉,脸色比之前更好了些,便让沈碧唐回房去休息,自己则坐在床边眨也不眨地盯着心儿的睡颜看:究竟……左庭澜方才所说是不是真的?明月夜其实也不能确定,毕竟姓左的畜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一他当真曾对心儿…… 倘若此事为真,直接问心儿的话心儿必定不肯如实相告,话又说回来,这种事……让他怎能忍心问出口呢?而若事情当真属实,却教心儿的终身如何处置?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失了贞的女人为妻?让心儿与人做妾却是万万不能,而不嫌弃她又能真心对她好的人哪里又那么容易能找到? ……那个冷落?——不成。他也许的确不会嫌弃心儿,但他是官,且这一次又因血洗六扇门之事与他结下不可调和之仇,心儿是绝不可能跟他了。 ……老沈?……如此做对老沈可公平?他当然更不会嫌弃心儿,可……可这么一来却总似拉他来收拾残局一般。最为关键一点在于,心儿对老沈并无他想,强扭的瓜不甜,两个人在一起未见得会幸福。 明月夜思来想去越想越愁,越是看着心儿苍白的睡颜便越是心疼到无以复加,倘若不是因为怕心儿……他早就……唉,算了,想这个有什么用呢,还是等心儿身体好了再开导她罢。 不觉间天色渐亮,明月夜才刚站起身抻了个懒腰,便听得外面远处一阵喧哗,以他的耳力若运起功来可听到百丈开外的声音,当下屏息凝神细细听了一阵,使了个内力传音给对面房间的沈碧唐,道:“老沈,起来,官兵搜房搜到这边了!” 没片刻功夫便见沈碧唐边穿外衫边匆匆进得门来,道:“怎么着?到外面躲一躲还是?” “不能躲,官兵届时一问房东便会起疑,”明月夜看了看沈碧唐脸上的胡子茬,“你赶紧去把胡子刮刮,而后用缩骨功改改身形,再重新易个容好了。” “这满屋子的药味儿怎么办?”沈碧唐皱皱鼻子。 “弄几味治伤风的药放药锅里熬——就在这屋里熬,可以把外伤药的药味儿盖一盖——还不许人伤风吃药怎地?”明月夜看了眼床上心儿,“我再替心儿换副面孔,你检查下院子里有无姓左的留下的血迹……对了,昨晚的馒头还有不?” 两人这厢方收拾妥当,便听得院门被人砰砰砸响,沈碧唐不愿去开门,明月夜只好亲自去开,果见是七八个官兵持刀荷枪地站在外面,宣称要调查流动人口以及大牢逃犯,必须进房细搜。明月夜当然不能阻拦,闪开身让官兵进来,便有两个在他脸上一番打量:好个粗枝大叶的丫头,瞧那一双大脚! 明月夜第二回扮女子,早已是驾轻就熟,冲着这两人抛了个媚眼儿过去,直激起人家一身鸡皮疙瘩。沈碧唐却是第一回扮女人,哪儿哪儿都别扭得要死,尤其身上还穿着明月夜给心儿盗来的女装,拘束得他走路都成了顺拐,左脚还险些绊了右脚,惹得那几个兵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沈碧唐怕露了馅儿,只好在角落里低头立着,几个兵查了东厢查西厢,最后查到了心儿的房间。 第125章 不归之路 “床上躺的是谁?”其中一个问明月夜。 明月夜扭着屁股过去,略略掀起床帐子给那兵看了一眼,嗲着声道:“回官爷的话,床上的是我家少爷,这两天伤了风,才刚服了药昏睡过去,不能起身给官爷请安,望官爷恕罪。” 心儿被明月夜易容成了男貌,反正睡在那里也看不清身形,那兵因怕被病气过身,便也没有多看,反正上头要搜的是越狱犯,这两个粗丫头和一个病秧子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因此也就作罢了,转而又去厕室里查看。 明月夜见此情形知道这关算是蒙混了过去,只在旁立着等那几个兵搜完走人,忽地一眼瞥见那厢站着的沈碧唐,胸前塞着充当**的那两个馒头中的一个不知何时滑落到了肚子上,导致现在这般一胸高一胸平,肚子上凸出圆圆的一块,明月夜腮一鼓险些喷出声来,传音给沈碧唐道:“龟儿子你的胸!还未老怎就下垂了?” 沈碧唐只顾在心里牢骚着自己扮作女人实在太没面子,压根儿没注意胸前馒头移了位置,一经明月夜提醒才蓦然发觉,连忙伸手把肚子上那枚托上胸去,偏赶着那几个兵从厕室检查完出来,正瞅见他在那里握着自己的“一只”胸摁揉,不由齐齐瞠住了,接着便是一阵乱咳,为首的那个胡乱挥了挥手,道:“走、走罢,没什么了……”其余的便也胡乱点头,一行人逃也似地离去了。 明月夜笑得跌在椅子里,沈碧唐探手入怀抓出馒头来朝他丢过去,火道:“都是你这王八蛋出的馊主意!扮什么不好要扮女人?!你这变态!早看出你心理不正常了!在外面偷养着面首呢罢你个混蛋?!” “你不就是本座的天字第一号面首么?嗳呀呀,心肝儿,你怎把胸丢出来了?不雅,不雅!”明月夜笑得前仰后合,沈碧唐冲过来狠狠给了他几脚方才解气。 一时忽听得帐子里心儿轻微地呻吟,两个人连忙冲过去掀开帐子,见心儿睁开眼睛,先是愣了一阵,半晌方忍不住笑起来,虚弱地道:“这是做什么……扮成这副样子?” 沈碧唐“啊”地一声转头跳开了:被心儿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他真是不要活了! 明月夜边笑着告诉心儿经过边坐到床边去替她擦去脸上的易容药,末了道:“我估摸着这事儿还不能算完,说不准过个两三天的就又有人来搜,此地不宜久留,越早离开越好。” 沈碧唐躲在心儿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边“卸妆”换衣边哼了一声道:“心儿伤成这样如何离开?被你一折腾伤没好再添了病!” 心儿并不知明月夜血洗六扇门一事,只道是因他劫了大牢才引得官府挨家挨户的搜查,想起此前冷落曾与她说过的话,便觉一味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当下暗暗咬了咬牙,轻声开口道:“哥……我们……我们为何不试试……同冷公子合作呢?”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几乎小不可闻,然而明月夜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你还敢提这档子事?!我还没同你这臭丫头算那偷偷溜出去与他私会的账呢!”明月夜压下身来,眼中怒意灼灼地瞪住心儿,“若不是因为他把你约出去,你也不致受这么大的罪!” “哥……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也没有料到那个姓左的会偷偷跟着他嘛……”心儿怯怯地替冷落申辩道。 “你还帮他说话?!你还帮他说话?!”明月夜气得挠头,“六扇门的人都是一丘之貉,他和姓左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抓到我们,你竟还信他!” “哥,他说想同你合作,一起找出老爷子……到时我们……我们就可以自由了……”心儿嗫嚅着道。 “你听他胡扯!”明月夜怒道,“就冲他们六扇门对你逼供的手段,只怕我们一旦进了那大牢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会的……冷公子同姓左的不一样,他不会那样对我们的,哥……”心儿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明月夜,“你就见见他罢……能不能合作也得谈过再定论啊……” “我会去见他,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明月夜狠狠地道。 “哥!”心儿又气又急,呛得咳嗽起来,明月夜连忙替她抚着胸口顺气,心儿瞪着他道,“你做什么总是想要打打杀杀的?能平和解决的事为什么不平和解决?就算我们是得进大牢,但是关几年之后放出来就彻底自由了啊!总好过在老爷子手下受一辈子的操控啊!” “关几年?”明月夜冷笑,“那是不可能的事,你哥我已经走上了不归路,结局只能有一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心儿又气又急,闭上眼睛哭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你赶我?”明月夜也恼了,瞪着心儿泪湿的小脸儿,“好!我这就出去!我这就把那姓冷的宰了,让你这混账丫头彻底死心!”说着跳起身就要往外走。 心儿忍着浑身剧痛,挣扎着坐起身想要下床,却因没有半点力气从床边摔了下来,明月夜连忙回身几步迈到跟前把她抱回床上,心儿白着脸看着他道:“你要是想杀他,干脆先杀我!” “你——你为了那个小子——竟然——”——竟然忘记了我们彼此承诺过的——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的誓言了么?!明月夜不敢相信地盯着心儿,盯着这个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他一直呵护眷宠着的小丫头,“好——好——我成全你,成全你和他!”声音里带着凄厉,明月夜咬牙说罢,转头便冲出了房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碧唐在旁边看得着急又不好插话,一见明月夜红着眼睛冲出去便暗道不妙,想追上去将他拦下又不放心把心儿自己留在屋子里,只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明月夜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好走至床边,看着哭得伏在枕上的心儿心疼不已,双手在自个儿身上搓了半天方才低声道:“心儿……阿夜不是不愿同那姓冷的合作,而是……而是他实在不能合作,你不知……阿夜他……他为了你……血屠了整个六扇门……” 心儿闻言怔住,蓦地翻身要下床,慌得沈碧唐连忙将差点又摔在地上的她扶住,心儿颤抖着抓住沈碧唐的大手,急得哭道:“沈大哥,快去拦住我哥,不能让他去找冷公子,冷公……冷落他一定不会放过我哥的!他这么去太危险了!” 沈碧唐心道这会子就算去追也是追不上了,明月夜的轻功天下无双,何况刚才带着一腔怒火地冲出去,就是拦也拦不住。 心儿也知道此刻追已不及,便央着沈碧唐道:“沈大哥,烦劳你带心儿去一趟冷府罢,我哥他身上有伤,未见得是冷落对手,以他那性子不战死不罢休,心儿拦不住他的话,死也要同他死在一起的……” 心儿暗悔自己刚才太过着急说错了话,惹得明月夜伤心愤怒跑去同冷落拼命,她哪里知道明月夜竟然屠了整个六扇门,否则死也不会再劝他同冷落合作的。 沈碧唐看着心儿苍白却坚定的小脸儿,心中不由深深叹了一叹:心儿啊心儿,你只知明月夜愿为你出生入死如疯如狂,却不知……却不知我沈某人也是一样的愿为你豁出这条贱命去啊,莫说区区一个冷府,就是刀山火海也心甘情愿为你闯上一闯。 沈碧唐二话未说,将心儿背在背上,出了院子施展轻功,一路直奔冷府而去。 赶到冷府的时候,明月夜正同冷落、陈默和高兴在院子里对峙而立,双方并未动手,似乎正在进行什么交涉。见到沈碧唐带着心儿从院墙外跳进来,明月夜和冷落异口同声地叫了声“心儿!”,明月夜劈头怒向沈碧唐道:“你把她带来做什么?!”一边说一边挥出一掌逼退想要过去查看心儿身体状况的冷落。 心儿顾不得其它,直管从沈碧唐背上挣扎着下来,向着冷落颤声说道:“冷大人,念在你我知交一场的份儿上,请大人放过家兄,心儿保证家兄从此后绝不再犯任何违法之事,以往所有罪责由心儿一人承担……” “臭丫头!你少跟着乱掺和!老沈,赶紧把她带走!”明月夜暴躁地冲着沈碧唐挥手。 冷落心下深深一叹,方才明月夜正同他说的是由他一力担下所有罪责,让他冷落放过心儿,不得做任何追究。这兄妹两个……因而沉声开口道:“明月夜,既然心儿也来了,我们不妨便坐下来好好谈谈,何必非要斗得两败俱伤不可?” 明月夜冷笑一声:“有什么好谈的?老子屠了你六扇门的同伙,你难道还肯放过老子不成?左右都是一死,就还按方才老子的提议——你我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不死不休,若死的是你,我们三人以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你自然想管也管不了;若死的是我,你把所有罪责推我身上便是,放过心儿,从此后莫再追究——就这么定了,开始罢!” “哥——”心儿急得叫道。 “你给我闭嘴,”明月夜冷目瞪过去,“老沈,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带上心儿走!若我明日天亮前还未回去,心儿就托付给你了,给我好好儿照顾她,若她受了半点委屈、伤到一根头发,老子下到十八层地狱也要杀回来把你给宰了!快走!” “且慢!明月夜,你且听我一言,”冷落出声制止,转而换成内力传音,将话送进明月夜耳中去,“我答应你不追究心儿,然而你确定你们口中的那位神通广大的‘老爷子’就肯放过心儿么?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难道要让心儿继续一辈子受他控制四处偷盗么?心儿不会武功,她去别人家盗宝,那处境会有多危险你比我更清楚,既然你打定主意非要同我决一死战,反正结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们为何不先试着联手找出老爷子来,为心儿以后的日子里除去这个后患,然后再做死战也不迟呢?我可以保证,在抓住老爷子之前绝不会对你和心儿动手,一旦将老爷子抓捕归案,你我再来一战结案,可好?” 明月夜盯了冷落一阵,终于哼笑了一声,道:“不愧是当官的,真真是口灿莲花,身上功夫虽不知如何,嘴上功夫倒厉害得紧!——也罢,你想谈那就谈谈好了,不过我话说在头里:老爷子有多厉害你根本无法想象,谈完了别告诉我你没办法没主意,那老子还是干脆先替老爷子把你了结了算了!” 冷落见说动了明月夜,便知自己已经把握住了主动权,唇角不由勾了勾,向着屋门一伸手:“屋里说罢,请。” 明月夜看了眼那厢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又急又慌地睁着大眼睛看看冷落又看看他的心儿,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恼火。他答应与冷落合作全是为了心儿,一想到她方才哭得哽咽的样子他就心如针扎,他就知道,自己再怎么坚持的东西一遇到心儿的眼泪就全都不算了数,面上再硬心也早就软了,当真是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这丫头天生就是他的克星!强忍着不去理她,只管抬脚往屋里走,冷落示意陈默和高兴先跟进去,自己则大步跨至心儿面前,皱起眉头望在心儿脸上,低声道:“心儿,你受苦了……是我的错,我疏忽了左庭澜……” “冷……公子,不怪你,你已尽力了。”心儿方才因担心着明月夜,意欲同冷落撇清关系,所以改口叫他做冷大人,如今见他面色这般憔悴,心就又软了。 望着心儿苍白的面孔,冷落但觉自己胸中隐隐作痛:无论最终谁生谁死,他和心儿只怕……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第126章 合作达成 沈碧唐在旁见这情形,知道心儿的意中人只怕就是这个冷落了,虽然早就隐隐猜到,这会子一旦确凿,心里就觉得闷闷地不是滋味儿起来,当下只管将心儿搀进屋去,也不理他。 进了冷落的书房,冷落把所有门窗关好,恐风吹进来冻着心儿,又进卧房去取了自己一件最厚的披风出来,正要上前替心儿裹上,沈碧唐便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伸手一拦,道:“不劳费心。”冷落也未多说,只把披风交给沈碧唐,深深看了眼心儿,转身走到对面椅子上坐下。 沈碧唐接过披风,看了看那厢坐着的明月夜,通常这类事都是明月夜亲手做的,如今见他对这厢睬也不睬,沈碧唐没奈何,只得带着些许紧张地小心翼翼替心儿把披风裹得严严,一张脸也不合时宜地热了起来——心儿实在是太瘦了,方才双臂将她圈住的时候暗暗量了量,这臂弯里足以塞下三个她。 一时六个人分别在椅上坐了,冷落开门见山地向明月夜道:“可否将老爷子其人详尽描述一番呢?” 明月夜哼笑:“详尽?若真是详说起来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若是挑重点说呢倒是很快:年龄不详,性别不详,特点不详,缺点不详。就这样。” “那我们就一样一样来推测,”冷落丝毫不急,声音里是果断和坚决,“其中性别这一点很是关键,我们若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他来,线索不多的情况下就只能用排除法,先确定了男女,起码就能排除一半的人。冷某听心儿说过,这位老爷子擅长易容,出现在人前时也是时男时女,那么我想先请问:‘老爷子’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呢?你们组织里所有的人都这么称呼他么?这称呼是从何时开始的?” “从我进这组织时起这称呼便有了,所有的人都是这么称呼他的。”明月夜道。 “你们这组织叫什么?”冷落依着话茬往下问。 “就叫‘组织’,”明月夜笑起来,收了杀气的他完全不再似方才那般的凶神恶煞,反而如同寒冬里的暖风,吹得旁人一阵舒坦,脸上的易容药早被他除去,眉眼弯弯地懒懒倚在椅背上,使得众人也不由得跟着放松下来,“我们这组织没有名称、没有据点、没有集体行动,我不干涉别人,别人也不干涉我,大家都是各做各的事,彼此间几年也见不了一回面,有些人我甚至从来就不曾见到过。” 冷落看了沈碧唐一眼,道:“这位呢?你和心儿前几次盗宝行动中似乎并没有他参与,且在温府时还有一位情姨娘也该是你的同伙罢?” 一提起情姨娘明月夜浑身就是一僵,这是他这辈子干的最丢人的事,他当然不能承认那是他扮的,眼角余光飞快地偷偷瞟了心儿一眼,见她只是低着头偎在椅子里,不动也不吱声,心下便又是一阵心疼,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我们与那个什么情姨娘并非同路,至于老沈,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而已,与盗宝和老爷子没有半点联系。” 沈碧唐知道明月夜在替他撇清关系,便也没有吱声。 冷落虽看不出明月夜这话是真是假,但总归对大局没有太大影响,便点头道:“那么我们继续方才的问题,可否将你与心儿加入组织的经过说与冷某听呢?” 若照明月夜的性子,他才不肯与冷落在这里一问一答如同逼供招供一般地任人摆布呢,然而因这是心儿希望他做的,也就只好耐下性来勉强合作,反正他兄妹的身份早已暴露,他盗宝杀人的行径也不是秘密,说与不说最终都要与冷落为敌,既然冷落想要先合作再对立,那他就顺水推舟先依了,如此就不必再躲躲藏藏以避开官府追缉,还可趁这个空当让心儿养伤,自己也能恢复体力到最好的状态,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轻描淡写地答道:“十年前罢,那年是大灾年,江南那边洪灾旱灾蝗灾雪灾轮番折腾了一整年,到了最冷的三九天的时候,山里和野地里都找不着食物,连树皮草根都被人吃光了,我和心儿那时候饿得快要死了,吃了一肚子雪,倒在雪地里冻得奄奄一息,正被恰巧路过那里的老爷子救了下来。 “我看他身上穿的衣服不错,像个有钱人,便求他收留我和心儿,我愿替他为牛为马做任何事,他便答应了,说‘为我做事,有三个级别:最低级别是只干些粗活重活跑腿的活,很累,工钱也不多;中等级别是做一些重要却不危险的活,工钱嘛,足以支撑你过最普通的日子,然而若遇到天灾人祸什么的只怕会捉襟见肘些;高等级别呢,要做最重要最危险的事,重要无上限,危险无下限,工钱视重要与危险的程度而定,说不准你只干一票就能得金万贯,也说不准只干一票你就丢了小命,你要选哪一个等级呢?’ “嘿!低级和中级的老子当然不屑干,所以就选了高级的,于是老爷子便在一座人迹罕至的山里寻了个柴屋让我和心儿住下,从此后每隔几日便来传授我功夫,直到我学成出师,可以独自执行任务。过程就是这样。” 听罢明月夜这番话,冷落、陈默和高兴三个人一时都未吱声,冷落生于官家,陈默是富家公子,高兴的父亲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乡绅,从小衣食无忧、有房有仆,即便练功辛苦那也是福中之苦,何曾体会到吃树皮吃草根甚至吃雪的滋味?那是何等的苦难与哀凄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明月夜淡淡的语气似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却有谁能体会到这其中有多少噩梦般的经历与不堪回忆的片断呢? 冷落皱起眉,心中抽痛:心儿从小到大是受了多少的苦难啊!她背上那遍布的伤疤当初就已让他大为震惊了一回,如今再听明月夜这么一说,就更是忍不住想要过去将心儿牢牢搂进怀里,用尽全部的温暖和力量保护她、安慰她。 好容易按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冷落终于明白了这兄妹俩是因何才受了老爷子的控制——因为明月夜不想再让心儿受苦,他想让她过好日子,过最好的日子,一丝苦都不肯让她再吃,所以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最高等级的任务,选择了搏命生涯,只为换得心儿一生衣食无忧。 直至此时,冷落才终于可以理解明月夜的选择,倘若当时换了是他,只怕他也会同他一样——饥饿实在是太过可怕的事,人吃人的情形冷落也见过,何况那时的明月夜兄妹还都是孩子,这可怕的滋味给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了终生都难以驱散的恐怖阴影,所以明月夜宁可在执行危险任务中死去也不愿再让心儿受一丁点儿的饿——他们怕了,真的是怕了。 强行稳住情绪,冷落沉声开口道:“你与老爷子接触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能确定他是男是女么?” 明月夜坏笑了一声:“最初的几次他都是以一个中年男子的面目出现,突然有一天他易容成了个年轻女子的样子跑来教我,我那时半信半疑,心道要想验出真身也并非难事,于是就趁‘她’不注意来了招‘猴子偷桃’攻她下面……咳,结果……下面当真少一套物件儿。” 陈默在旁边听得忍不住呛了一声:这个家伙还真是够皮的!且先不管那老爷子是否罪大恶极,单说你做徒弟的怎么可以如此不遵礼教,居然、居然用“猴子偷桃”这么……下流的招数去对付自己的师父?!而且、而且对方那时还扮的是个女人,这家伙甚至都没把握人家到底是不是个女的就出了手,万一当真是女人呢?他这一招岂不是—— “之后呢,你不曾问过他原因么?”冷落问明月夜。 “问过,老家伙当然不会给答案,”明月夜摸了摸自己下巴,“若说容貌可以用易容药改变,声音可以用变声丸改变,身段可以用缩骨功改变,那下面的家伙却只有割掉才能‘改变’了,所以我才不能确定他究竟是男是女。” “或者……会不会老爷子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有男有女的团伙?”久未发言的高兴瞟了明月夜一眼,低声地道。 “那倒不会,”明月夜笑着点了点自己尖挺的鼻尖,“我闻得出每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体味,无论他怎么易容、是男是女,天生的体味永远都不会变,所以老爷子肯定是一个人,而非团伙。” “所以重点就是老爷子‘那话儿’究竟是有还是没有了!”陈默脱口说道,说完才想起屋里还有心儿这个小姑娘,连忙用手捂住嘴,面显尴尬。 冷落瞥了他一眼,复看向心儿,见心儿仍只是低着头,在椅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不由起身去端炭盆,径直放在心儿脚边,往里添了许多的炭。心儿这副样子直让冷落疼到心里去,真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拥进怀里,什么缉捕老爷子,什么报效朝廷,什么正义道义,统统都不再管,就只和心儿这么相拥相守直到地老天荒…… 只可惜,这是任性,是逃避,是不负责任。冷落是个男人,他不允许自己做出这般不像男人的事。世人千千万,心思各不同,有些人的心中情字大如天,有些人的心中责任重如山,人与人不同,所看重的东西自然也会不同,在冷落看来,如果一个男人连身上的责任都不能担负,他就根本没有资格立足于世,更别提去爱护他人——爱一个人,也是要为她负责任的。 所以……冷落终究还是用那一刻仅存的一丝理智战胜了自己那些不负责任的想法,强强收回望在心儿脸上的目光,慢慢走至椅边重新坐下,道:“我有一个疑问:假若老爷子只是一个人的话,想要掩盖身份和年龄只需将容貌、身形和声音改变易容成与本身状况反差大的样子即可,何必频繁变换形象呢?这岂不麻烦又多余么?” 明月夜笑道:“他的目的无非就是想给我及其他为他做事的人造成错觉罢了,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我的鼻子可以嗅出不同人的味道来,满以为将我也蒙住了,事实上我很清楚,每一个身份都是他本人。” 陈默和高兴不由对视了一眼,且不论明月夜这只从小与野兽为伍而练就的能识别不同气味的鼻子有多厉害,单说他那时还小小年纪就知道藏愚守拙,没有向老爷子透露他的这项特长,明知老爷子所有的身份都是同一个人也不说破,只这份心机就够让人惊讶的了。 而其实,明月夜也有明月夜自己的想法。他兄妹两个虽然被老爷子所救,却也因此而服下了受他操控的毒药,虽然老爷子教了他功夫和各种各样的技能,那无非也是把他塑造成一个为其卖命的工具罢了,所以明月夜对老爷子根本没有产生过任何的师徒感情,他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只有心儿,所以根本不可能会把自己的特长或秘密说给别人听。 他兄妹二人与老爷子算是被雇与雇主的关系,明月夜还要靠老爷子交给的任务赚银子以让心儿过上好日子,所以在此之前他当然不会主动去调查老爷子——老爷子是什么身份同他没有半文钱关系,爱谁是谁,只要老家伙能付给他兄妹钱,明月夜才懒得理会其他。 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心儿长大了,渴望拥有爱情,渴望过平安正常的生活,一日不抓着老爷子拿到解药,他兄妹两个就要多受一日的操控,这使得明月夜在选择了同冷落彼此合作彼此利用的情况下不得不透露一些关于自己有把握的推断,以启发众人开拓思路。 “只要是人就总会有一些或大或小或极不易察觉的习惯的,老爷子可有么?”冷落问。 久不发一言的心儿忽地低声开口,道:“老爷子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无论他以何种形象出现,衣服上总是一尘不染,连根头发丝都没有,鞋子上更是纤尘不沾,每每授过课后都必须洗手,帕子也是一次一换,从不重样儿……不知这个能不能算得一条线索?” 第127章 蛛丝马迹 冷落眸子亮了一亮,道:“这是一条极重要的线索!如此爱干净已经近乎于洁癖了,而产生洁癖的大部分原因来自血亲身上传承下来的,小部分原因则是幼年时曾受到过突发事件的刺激,导致产生如此极端的行为。——这便是老爷子的特征之一,或许能够成为我们将其由人群中找出来的重要依据。” 心儿垂着眸子继续道:“记得老爷子每次传授家兄功夫时,我就在旁看着,他总是很在意自己的头发是否乱掉、衣服上是否有褶子,甚至如若家兄不小心将灰尘弄在他的身上,他都要大发一顿雷霆,而后很快便离去了。无论是用哪一个身份、传授哪一门功夫都是这样的,尤其是在教我针灸之术时,每一次都要我必须净手三次,直到他检查过确无问题了才肯手把手地教,而至于熬药这一类近烟近火的事,他基本就只用口述,根本碰也不碰。” 冷落起身走至南面的书架旁,从中抽了一本厚厚的灰蓝色封皮的册子出来,翻了一阵,打开其中一页,道:“这一本医书是前朝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所作,有一章便专门讲到了洁癖这种心病。且看这里写道:‘除却父母身上遗传下来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些人是在周围的不良刺激下被诱发洁癖的,包括长期的精神紧张,如做工和生活环境的变换加重了责任,做工过分紧张、要求过分严格,或者处境不顺利,常担心发生意外等;此外还有严重的精神创伤,如近亲死亡、突然惊吓、严重的意外事故、濒于灾难性的破产等。’我们便可以从这一方面下手调查。” 明月夜闻言不由一声哼笑:“怎么查?把全天下人挨个儿查一遍?” 冷落道:“这是用来筛选候选人的最后一个条件,我们颠倒了顺序,首先老爷子是男是女?既已确定他是一个人而非一个团伙,那么性别就更重要了,这是第一个筛选条件。” “嗯……”那厢高兴忽然出声,看了眼明月夜,却欲言又止,明月夜歪头瞟他,等了半天也未见吐出一个字来,便挑起眉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兴,道:“你有话要跟我说?悄悄话么?来来,到这儿来说。”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高兴又窘又恼:若真须说悄悄话传音便可,还用得着他凑到他耳朵边上去说么?!这混蛋分明就是在戏弄他!……偏这话他还当真没法子直接问出口,直憋得脸都红了,急得旁边的陈默一把拍在他的后背上:“你倒是想说什么啊?” 高兴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拍,脱口便道:“小解……” “想小解就去啊,看把脸都憋红了!”陈默瞪大了眼睛看他。 “我是说——有、有没有见过老爷子小、小解……”高兴窘得说话都结巴了,转头瞪了陈默一眼,又飞快地看了眼对面咧着嘴冲他笑的明月夜,愈发觉得不自在起来。 “明白了,你就是想问问老爷子撒尿的时候是站着的还是蹲着的,对罢?”明月夜一脸地坏笑,“可惜,甭说撒尿了,就是连放屁都没听他放过一个。” 一旁的冷落便看向心儿,轻声道:“心儿,你再细想想,老爷子还有什么类似洁癖之类的特征么?” 心儿想了一阵,终于抬起脸来,见眼睛红红的,竟是方才低着头在那里悄悄地哭过了,此刻已恢复了平静,只摇了摇头道:“一时半刻还想不大起来。” 明月夜看见心儿哭红的眼睛,心里又是懊悔又是心疼,恨自己那会儿在落脚处时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一腔的幽怨忿闷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站起身就要过去心儿旁边,却不防冷落也正要过去,两个人同时迈了两步又同时立住,四只眼睛对在一处,房中气氛便古怪起来。 沈碧唐眨巴着迷离的睡眼,看看明月夜又看看冷落,心道这是要打架么?方才还说得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斗鸡似地对上眼儿了呢? 明月夜瞪了冷落片刻,估摸着这小子见他要过去必会知趣儿而退,于是收回目光再次抬脚走向心儿,却不料冷落似也抱着同样想法,两个人再次同时迈开步子又同时停住,高兴在旁看着都觉得尴尬了,陈默更是没忍住“嗤”地笑了一声出来。 同样觉得尴尬的还有心儿,冷落和明月夜的心思她当然都很清楚,生怕明月夜性子一起,当着众人同冷落闹起来,好不容易这两个人才肯站在同一条船上共同对敌,这样暂时的和谐千万不能打破。 心儿急中生智,向着冷落道:“冷公子,我……我有些渴。” 冷落闻言转身出了房门去叫下人泡茶,明月夜暗暗得意:这臭丫头总算明白谁在她心里才该是最重要的一个了!顺手把自己那把椅子拎上,径直走到心儿旁边坐下,把原本坐在那里的沈碧唐一屁股拱到了边上去。 沈碧唐暗骂一声,挥手敲在明月夜后脑勺上,明月夜便在他腿上踹了一脚,两个人动手动脚了一阵,直把陈默和高兴看得傻了眼:这么正经严肃的场合,这两个家伙居然——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打闹闹?! 一时冷落从外面回来,后面跟着个小厮,将茶盘放在桌上后就退了出去,茶盘上除了茶水还有一盏盖盅儿,冷落端在手里走至心儿面前,轻声说道:“心儿受了伤不宜喝茶,正巧厨房里熬着老参汤,喝些于身体多少有些好处。” 心儿低声谢过,伸手要接,冷落看了眼那苍白微颤的小手,手指上还缠着纱布,直心疼得两条修眉几乎拧成了结,长腿一伸勾过旁边椅子,径自在心儿另一边坐下,揭开盖盅儿的盖子,拿了汤匙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而后递向心儿唇边,凝眸望着她,沉声道:“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 这下子先把陈默和高兴给看得惊住了:老天!想我们头儿那是多么冷心冷面的一个人呢!人前人后永远都是一副石头状,别说稍有“柔和”之举了,就是表情也罕少有变化,没想到此时此刻居然——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伺候一个姑娘!先不说这影不影响他刚正不阿的形象了,这么光明正大的与心上人你侬我侬也实在是……实在是太让旁人脸红了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就是所谓的铁骨柔情?……嗳呀…… 高兴脸皮儿薄,看得微红了脸,低下头去假装喝茶。陈默则是直接觑着眼儿“偷”看,神色间还带着几丝兴奋。另两人的反应却没这么乐观,沈碧唐冷冷瞪着冷落,心里已经开始从冷家的第一代祖宗骂起了,明月夜则干脆伸过手去,冷哼一声道:“不劳费心,舍妹由我这个当哥的来照顾就好!” 冷落并不去看明月夜,仍只凝眸望着心儿,汤匙也一直在她唇边递着,纹丝不动。明月夜的那只手就伸在旁边,更是没有要拿开的意思,两只男人的大手彻底把心儿的小脸儿给包了起来。 心儿又窘又急,这情形还不如方才呢,如今都追到脸上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没有再多做考虑的时间,心儿轻启双唇,任冷落将勺中参汤小心喂进口中,明月夜心里一阵着恼,直道这臭丫头果然是胳膊肘朝外拐,说来说去她到底还是偏着冷落多些!眼看着这股子火气就要压不住,忽觉心儿裙下小脚在自己脚上轻轻踩了一下,由于体虚,这一脚没有半点力气,更像是在冲他撒娇,让他暂捺片刻。 明月夜被这小脚踩得没了脾气,只得搁下面子收回手来,脸一转同沈碧唐大眼瞪小眼去了。 冷落一勺勺全神贯注地小心喂心儿服下,那认真的神情让心儿胸中涌起无限悲哀来,她明白冷落的心思,她知道她与他的这段爱恋怕是春梦一场终无结果,他想要珍惜他们之间相处的最后时间,一分一瞬都不想错过,一点一滴都不想浪费,她明白,所以她默许。 一盏汤终究还是喂完了,冷落才要掏出帕子来替心儿擦嘴,便见明月夜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心儿小嘴上一抹,然后在自己胸前衣襟上蹭了蹭,冷声道:“还有的问没的问?没的问老子便要回了!心儿身子尚虚,禁不起这么耗着!” 冷落放下盖盅儿,在心儿脸上细细看了看,道:“心儿可累了?不若先去里间歇歇?” 心儿才要答话,明月夜已冷哼着接道:“舍妹尚是待嫁之身,岂能入陌生男子房中休息?” 心儿听着明月夜在旁边咬文嚼字,忍不住好笑地翘了翘唇角,向冷落摇头道:“不累,公子,继续罢。” 冷落点点头,在椅上坐正,于脑中组织了一下思路,方向明月夜道:“依你方才所说,每次老爷子授你武功都是他来主动找你,而不是你主动去找他的,是么?” 明月夜哼了一声算是确认。冷落便接着道:“如此说来,老爷子在何处落脚、是何地人氏你们都无从知晓了?那么你们每次盗完宝之后要如何将宝交给老爷子呢?” “我们有个接头人,”明月夜终于肯正经作答了,“每次我们把盗来的宝物交给接头人用以换取解药,那人便会把上一次任务的分红和下一次任务的内容交给我。” “接头人是谁?现在何处?对方是怎么同老爷子联系上的?”冷落盯着明月夜追问。 “怎么同老爷子联系,这是机密,老爷子不允许我们打探,就是打探了接头人也绝不会说,”明月夜跷起二郎腿,“至于我的接头人是谁,且等你想出对付老爷子的法子来我再告诉你,免得你们这些当官的邀功心切跑去抓人,到时候打草惊蛇,吃亏的还是老子。” “接头人是突破口,你若不说,我们就无法藉此接近老爷子。”冷落盯着明月夜。 “恕暂不能奉告。”明月夜不为所动。 冷落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那么,老爷子时隔多久派你执行一次任务?” “不定,有时一次两件任务,有时一次一件任务。”明月夜道。 “一次两件任务时会多给解药么?”冷落最关心的还是心儿身上中毒之事。 “不会,我们的任务以年为单位考量,解药三个月一给,一年能够完成十件,就可以得到全部四颗解药,而倘若年底的时候完不成十件,那么最后一颗解药你就甭想拿到,只能乖乖儿等死。”明月夜淡淡道。 “即是说,假使你才刚拿到第一颗解药,又在一个月内完成了当次的任务,去交宝物时就会拿到下一次的任务——任务是随时都有的,对么?”冷落追问。 “没错,如果你在上半年就干完了全部十件任务,后半年就可以歇了。”明月夜道。 “这里有个疑问,”冷落星眸明亮,“这十件任务老爷子是一次性交给接头人留着呢,还是一件一件隔着日子交给的呢?” 明月夜挑了挑眉毛,关于这个问题他还当真没有深入地想过,他为老爷子做事目的是挣钱养活心儿和自己,又不是像官家一样想要除了老爷子,那样自己岂不是没了钱赚?所以他没必要去探究这些细枝末节,如今自己站在了官家这一边,但闻冷落问起,不由也细细思索了起来。 渐渐地一些疑问浮上头脑,明月夜隐约觉出事情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第128章 顺藤摸瓜 “若说一件一件交过来不大可能,”明月夜终于正起颜色,“因为老爷子再神也不可能掐算到我几时能完成这一次的任务,所以不可能提前把新的任务交到接头人手里,必然是几件任务一起交过去的,也许不是十件,但至少也有个三五件。” 冷落起身至书桌旁翻出一卷纸来,在桌面上铺开,向着明月夜点了下头,示意他过来一观,陈默高兴和沈碧唐便也一并围过去看,却见是一张河东地区的地图,冷落修长食指点在上面几个用红笔勾出来的城区上,和明月夜道:“我接手了你的案子后专门调查过你所有盗过宝的人家,并且在这图上做了标注,你且看,所有红笔勾出来的就是你犯案之处,从玉兔城开始,你的路线是由东往西一路城挨城地这么盗下来,直到古墓案时才突然从河东到了江南。 “所以是否可以这样推断:至少在河东地区所犯的这些案子是老爷子早就一件件安排好的,并且一次性交给了接头人,因此你的路线才如此有规律,而突然折去江南,要么是河东已经没有老爷子需要的宝物了,要么就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不得不让你改变地区了。” 明月夜听罢冷落分析不由笑了起来,道:“你所说的突发状况嘛,我倒是知道的,还不是因为老子被某些朝廷的狗腿子盯上了,这才改变地区下手的么!” “喂!你说谁是狗腿子?!”陈默第一个忍不住恼了,瞪着明月夜低吼道。 “谁接了老子话茬儿肯定就是谁喽。”明月夜笑嘻嘻地冲陈默眨眼。 “你——我——”陈默气得想出手,被高兴在桌下拉了一把,暗示他以大局为重。 明月夜抛了个媚眼儿过去,狭笑道:“少在这儿你你我我的,你想怎么样人家我?” 冷落瞥了陈默一眼,陈默万分不情愿地闭上了嘴,若不是怕耽误了头儿的大事,那会子明月夜闯进冷府的时候他就想不管不顾地同他拼命了——这混蛋可是血洗了六扇门的恶魔啊!他们的同僚、甚至陈默几个平日关系不错的弟兄都死在了他的刀下,直让他恨不得分了这恶魔的尸! 然而万事都要以大局为重,这是冷落内力传音告诫他的,将明月夜逮住正法这是迟早的事,但他身后还有个首脑“老爷子”,没有明月夜就无法将老爷子揪出来,所以明月夜现在还不能抓、不能死,陈默只好强行摁下自己的脾气。 听得冷落道:“也就是说,温府那一次被我们追到你和心儿行踪之后,老爷子便将你们调到了江南去做任务,那么老爷子又是如何得知你们的行踪已经败露了呢?” “是我同接头人说的,我要求老爷子给我和心儿换个地区,暂时避开你们的追捕。”明月夜道,“皎城那件任务应该是老爷子临时委派的,不同于此前一次性把任务交给接头人。” “从你要求更换地区到接到任务,总共用了多少天?”冷落问道。 “两天。”明月夜伸出两根手指。 “两天的时间,消息从接头人处传到老爷子耳里,老爷子安排任务,再将消息传回来,一来一回只用了两天,假设消息是靠最快的传讯机构鹰局传递的话,老爷子安排任务所用的时间忽略不计,用以传信的游隼最快速度是日飞一千四百里,那么——老爷子的所在之处必然是以接头人所在之处为圆心,以一千四百里为半径的圆形所包含的地区内!”冷落眸光熠熠地盯在明月夜的脸上,“如此一来我们至少将老爷子所在之处的范围从全国缩小到了这方圆一千四百里以内——你还不肯告诉我那接头人所在的地点么?” 不等明月夜回答,心儿在那厢已经接口道:“江南望舒城,接头人就在那里。” 明月夜转过头去瞪了心儿一眼,心儿居然也回瞪了他一眼,趁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冷落取出天龙朝疆域地图来在上面勾画的功夫,用口型向明月夜道:“你还想护着纤云么?” 明月夜但见这话,腔子里残余的那点怒火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敢情儿小丫头过了这么久还没忘记纤云这一茬儿呢! 冲着心儿撮了撮唇,明月夜故意翻了个大白眼,转回头来看着冷落在图上勾画,见已经按照比例将望舒城周围一千四百里用红笔圈了出来,而后五颗脑袋齐齐凑过去盯着那部分细看,冷落又将包含在其中的河东地区用墨笔排除出去,指着红笔内的部分道:“就算老爷子居无定所,至少这个范围内他是常在的,否则你提出更换地区实属临时起意,接头人将消息传给他并不是他能提前料到之事,因此至少他大部分的时间是在这个范围内的。接下来我们可用排除法继续缩小范围,”说着用墨笔将几处地方涂黑,“这几处是军事管辖区,老爷子绝不可能在这里。 “西边这边接近塞外,风沙很大,倘若老爷子果真有洁癖的话,九成不会选择西边,因此我们暂先不考虑这一块;剩下的地区基本上都在江南境内靠中部的地方,所以我们可以初步推断,老爷子的活动范围大部分都在江南。” 冷落条理分明地分析完毕,明月夜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声这家伙的头脑的确好使,这么快便顺藤摸瓜地将老爷子的藏身之处划在了一定范围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有个疑问,”高兴忽然开口,望向明月夜,“你平日完全见不到老爷子么?他教完你功夫之后就再也不露面了?” “那倒不是,后来我又见过他几次,只不过都是他来找我,我是找不到他的。”明月夜耸了耸肩。 “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你当时身在何处的?”高兴追问。 “很简单,他有眼线,”明月夜坏笑了一声,“所以我们在背后说他的坏话时都用传音,保不准他的哪条眼线就在暗影里潜伏着盯我们的梢呢。” “你可曾发现过他的眼线么?”这次换冷落问了。 明月夜笑起来:“既然老爷子让他们做眼线,那他们专攻的就是潜伏和隐藏之术,若能轻易被我发现的话,老爷子还怎么混下去?” 陈默一听这话不由紧张了起来,转身就想推窗往外查看有没有人在暗处潜伏着,明月夜便冲他笑道:“你可以省省了,若这会子附近当真有眼线的话我还能在这里同你们商量对付老爷子的法子么?” “你不是说连你也发现不了他们么?!”陈默不服气地反问。 “我说没有就没有,你若不信非要每块砖都掀起来看看,那我也没法子。”明月夜双臂抱在胸前漫不经心地道。 陈默见明月夜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估摸着外面确实没有老爷子的眼线,因而便放弃了到外面查看的念头,听冷落继续问向明月夜道:“如此说来,你的行动其实自始至终都在老爷子眼线的监视之下,对么?” “这么说罢,倘若有人在晚上监视我,并且处于我所在位置的上风处,就算他有再厉害的潜伏功夫,三十丈以内我也可以察觉,”明月夜眼底是不容他人置疑的自信,“老爷子算是我的授业师父,我的水平他很清楚,即便他派人来监视我也定不会让那人接近我至三十丈的距离,在夜间是如此,在白天就更不可能近身了,所以用来监视我的人充其量只能知道我白天时所在的方圆百丈的位置,而不可能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如此一来就起不到暗查我言行的作用,所以他派眼线来盯我,目的应该就只是为了随时知道我身处何处罢了。” 冷落看了眼心儿,忽而改用内力传音向明月夜道:“那么说,你血屠六扇门之事老爷子也已经知道了?如今你身份暴露,你认为他还会继续用你么?” 冷落和明月夜都不知心儿已经知道了六扇门的事,所以明月夜也用传音回道:“说来我还要谢谢冷大总捕你将我这一次的行迹瞒下了,现在外头都只知道是囚犯越狱后屠杀了六扇门,至于老爷子信不信,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冷落暗叹明月夜果然聪明绝顶,六扇门中如今除了一部分在外执行任务的捕头之外,就只剩了冷落他们三人及一些在屠门事件中从囚犯手下幸存下来的捕头了,凡是当时被明月夜碰上的没有一个活口,所以幸存下来的人倒正好可以证明是囚犯越狱才造成了这次的屠杀,把明月夜给掩护了过去。 冷落也许是出于保护心儿的私心,或是为了揪出老爷子这个幕后黑手,总之他回来主持善后事宜的时候就势把明月夜抹了过去,只向上头报了囚犯越狱之事,并大张旗鼓地在京城内展开搜捕行动,一是为了令暗处的明月夜放松警惕,二也是怕老爷子追究明月夜和心儿。 果不其然,明月夜并没有带着心儿连夜逃出城去,反而在今天主动找上门来,如今就只看老爷子那边是否要弃用明月夜这个工具了,倘若他真要放弃,只怕他们再想把他找出来就更是难于登天了。 一时房中陷入沉默,冷落思索了一阵,压低声音向众人道:“事到如今,我们最好还是去一趟望舒城,只有在那里才更有可能接近老爷子。” 陈默和高兴自然没有异议,明月夜却道:“现在不行,心儿身上有伤,不宜赶路。” 冷落略想了一想,道:“我同陈默高兴先行,待心儿伤无碍时你们再上路,我们先在皎城的鸿运客栈会合,皎城离望舒城很近,行事也方便。” 明月夜应了,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笑道:“我们三人到这儿来只怕未逃过眼线的监视,所以还需做一场戏迷惑于他。” 不待冷落三人反应,明月夜已经一掌劈了过去,三人连忙各自向后疾飞避过,明月夜拍碎窗扇纵身跃出,足尖一点便上了房,沈碧唐也背起心儿跟在后面,冷落三人从屋中直追了出来与明月夜缠斗在一起,心儿在沈碧唐背上哀声求道:“哥——莫要打了——我答应你再也不见他了还不成么?” 明月夜闻言使了个虚招跳出战圈外,冷声哼道:“姓冷的,念在你救过心儿一回,这一次我便放过你,下回再让我遇见,定杀不饶!”说罢冲着沈碧唐一打手势,“走!”两人带着心儿迅速飞掠而去。 陈默和高兴作势欲追,被冷落叫住,道:“罢了,他轻功不弱,只怕追也是白搭,想来心儿有伤在身,几天内他们离不得城,这几日我们暗中挨家挨户地搜查,不信找不出他们的藏身之所来。”陈默和高兴应声称是,三人重新回去房中不提。 子时,三道黑影鬼魅般由冷府掠出,一路出了城门,直往南下的方向去了。 心儿已经睡熟,明月夜和沈碧唐盘膝坐在地上的床板子上一边烤着炭盆一边内力传声说着话。沈碧唐抠着自个儿袜子上的破洞道:“你真打算和六扇门的合作?只怕事后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废话,这种合作本来就是彼此利用,”明月夜闭着眼睛运功,身上的伤差不多恢复了九成,“利用完毕就是清帐的时候。姓冷的不会放过我,以后若想同心儿过好日子,就必须同他有个了结,且……那家伙恐怕是不死不休的!” 第129章 甘为哥哥 “娘的,官府的家伙们真是狗皮膏药,粘上了就甩不掉!”沈碧唐手上一用劲儿,袜子嘶啦一声,裂了。 “老沈,你说,咱们用不用把监视你我的那两个眼线做掉?”明月夜睁开眼睛,俊眸里闪过一抹寒光。 “不妥,”沈碧唐脱下袜子丢进炭盆里,“谁知道那些家伙多久将我们的行动向老爷子报告一次,万一到了规定时间老爷子收不到消息,那岂不是打草惊蛇了么?” “唔,有道理,”明月夜收了功,伸开长腿一脚蹬在沈碧唐的后背上,“你个龟儿子的!那袜子几百年没洗了?还扔到盆里烧,臭死你老子了!” 沈碧唐翻了个无神的大白眼:“老子又没个婆娘帮着洗袜子,不臭才见鬼了!你这龟儿子的袜子难道是自己洗的?还不是心儿帮你洗!少在这里跟老子臭显摆!” 明月夜闻言忽地想起左庭澜所说的关于心儿失身的事来,心头便蓦地往下一沉,道:“老沈,同老爷子对着干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让你继续跟着掺和了,我看不如明晚你就启程回望舒城去罢,免得最后我失败了你还受连累。” “你说的是什么狗屁话。”沈碧唐动了动后背,把明月夜的脚丫子抖了下去。 “我说正经的,”明月夜凑过去一伸胳膊搭住沈碧唐的肩,“这天下我唯一能信赖的人就只有你,这一次同老爷子较劲凶多吉少,万一我折进去,还指望你替我照顾心儿后半辈子。” “你要是死了心儿肯独活么?少在这儿装模作样的。”沈碧唐哼道。 “以前我也曾想着要和心儿同年同月同日死,”明月夜自哂地笑道,“然而现在看来这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生命仅此一次,我不相信什么来世,我只想今生让心儿好好地活着,我不能那么自私,自己死了还要拉着心儿一起陪葬。所以如果我当真见了阎王,你要代我照顾心儿,无论如何也要让她活下去。” “真那样的话,心儿活着会比死了难受罢……”沈碧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进入心儿的心里去了。 “时间会治愈一切的,只要你帮她活下去。”明月夜绷紧了面孔。 “……好,我答应你。”沈碧唐拍了拍明月夜的膝头。 明月夜偏头看了看他,道:“你愿意娶心儿么?” 沈碧唐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向明月夜:“干嘛?你就这么没把握?实在不行咱们还是跟着老爷子干得了……” “你想多了,”明月夜挥了挥手,“我就是问你愿不愿意娶心儿,说实话!” “你他娘的……”沈碧唐脸上发热,犹豫了半天,见明月夜满脸的严肃,知道没同他开玩笑,咬了咬牙道,“我的心思你还不清楚?!我当、当然愿意了,我巴、巴不得和心儿在一起过一辈子呢……” “那你会不会嫌弃她?无论从身到心?”明月夜盯着沈碧唐的眼睛问。 沈碧唐虽然行为经常乱七八糟,但头脑却一点不傻,明月夜的意思他一听就明白了,便也严肃地道:“江湖儿女哪管它凡尘俗套,我喜欢的是心儿的性子、思想、行为方式,又不是喜欢她的身体她的贞洁……咳,当然了,其实只要是属于心儿的东西我都喜欢,你、你懂我的意思……” 明月夜心下感动,却不愿让沈碧唐看出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道:“你个龟儿子的,平时没少用你那肮脏的思想意淫心儿罢?!老子真该一巴掌把你打傻了!我告诉你,你也别多想,我只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问问你而已,倘若心儿对你没意思,你就最好收了你那心思,老老实实地当你的‘沈大哥’,负责把心儿给我好好儿地找个她喜欢的人嫁了,那小子要是欺负她你就替她出头,不能让她苦着累着委屈着——能做到么?” 沈碧唐笑了一声:“这就开始交待遗言了?你放心,我对心儿的心不比你对她的差,她看得上我,那是我这辈子的福分,看不上我,我豁出命也要保她后半辈子幸福,心甘情愿做她第二个亲哥哥!” 明月夜看着沈碧唐,半晌说不上话来,沈碧唐打了个激凌,连忙推了他一把:“喂喂喂!你可不许给老子哭啊!太他娘的恶心了!滚一边儿感动去!” 明月夜笑骂了一声,倒头躺下,整理了下情绪方道:“不管怎样,明儿你还是先走一步,总和我们在一起毕竟对你不利。你先回望舒城,没事时去纤云那儿晃一圈好让老爷子那边放松警惕,等心儿身上好些时我再同她回望舒城去找你,咱们先把解药换了再去皎城与姓冷的他们会合做进一步的打算。” “就这样罢。”沈碧唐也躺下,想着明天就要同心儿分别,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一宿不能成寐。 第二天入夜,沈碧唐收拾了行李,告别了明月夜和心儿出得京城去,次日一早在邻城买了匹马,一路南下回望舒城去了。 心儿其实并没有受什么内伤,身上最严重的是针伤和受了寒气,寒气早被明月夜运功逼了出来,针伤也在沈碧唐弄来的皇家御药的辅助下慢慢愈合,剩下的就是静养。过了二月初二,城中百业待兴,所有的店铺都开始开张迎客,因此想要买什么补品的话也很方便,每天明月夜拿着补品原料去最大的酒楼,花最高的价钱请最好的厨子来替心儿做补膳,然后再拿回住处给心儿吃。 待心儿差不多恢复了八九成的时候明月夜才同她一起离了京都,买了辆轻巧的小马车,明月夜亲自驾着,日夜兼程直奔江南望舒城。沈碧唐早在家里等着了,三人会合后先要去金风玉露阁找纤云换解药,这一回明月夜没有再让心儿一个人待在家里,而是留下来守着,只让沈碧唐拿着那枚翡翠扳指一个人去了,不一时回来,手里拿着三颗解药和两枚盛着写有任务小纸条的竹筒。 明月夜将竹筒里的字条取出来看,见上面写着:江南广寒城外南郊三百里,无忧山,万念山庄,阴阳石一对。 才要如往常一般将这字条揉碎了销毁,忽地心头一动,重新放回竹筒,而后揣进怀里收好,问向沈碧唐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沈碧唐挠挠头:“怪了,这一次不是去盗古墓,而是去盗山庄……莫非这庄子下面有古墓不成?” “山庄?”明月夜怔了一下,“什么山庄?不会是万念山庄罢?” 沈碧唐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的?几时成了精了?” “滚你的,你才成精了!”明月夜挑起眉毛,“我的任务也是万念山庄,莫非老爷子这一次的意思是要你我二人联手干一票?” 沈碧唐搓搓下巴上的胡渣儿:“很有可能那万念山庄下面有古墓,古墓里头有机关,所以老爷子才让我掺一脚。” “我看这是老爷子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们,他知道你同我这一段时间一直混在一起,”明月夜冷笑,“果然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么……我们是先去完成任务还是先同姓冷的商量怎么对付老爷子?”沈碧唐问。 “任务必须要做,我可不认为姓冷的能在三个月内拿下老爷子,所以咱们还是需要宝物来换解药的。”明月夜道。 “那是做完了任务再同姓冷的会合还是先同他会合?”沈碧唐挠挠头。 “双管齐下,”明月夜脸上泛起个坏笑,“我倒想看看姓冷的得知我们又要去盗宝后是个什么表情。” “监视我们的眼线怎么办?”沈碧唐下意识地向窗外望了望。 明月夜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碧唐:“装什么傻,从你这儿甩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沈碧唐笑起来,伸了个懒腰:“娘的,就你这龟儿子猴精猴精的!老子有什么好东西都瞒不过你。——几时动身?” “现在就走,越快越好。”明月夜道。 说动就动,明月夜故意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向着正在厨房里做饭的心儿道:“丫头,做好饭端进卧室来,我和老沈打会儿坐,这次的任务非比寻常,须养精蓄锐个几天再动手,你身上伤还未好,吃了饭我替你用辟谷法疗养罢。” 辟谷法即不食五谷、限制饮食,配合呼吸吐纳心法进行疗伤或养生的行气之法。心儿不会内功,所以要想使用辟谷法便需点住穴道,用外力替她引气,这个法子只要是会武之人都会懂得。 心儿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手脚麻利地将饭端进房去,里里外外的屋门都插好,一进卧室便见床上摆着两具人形的木偶,盘膝坐在那里,定睛细看那胸部竟还能自行起伏,不由冲着沈碧唐笑着动了动嘴唇,用口型道:“沈大哥好厉害,这偶人做得简直与真人一般无二呢!” 沈碧唐美滋滋地傻笑了两声,明月夜在旁白了他一眼,传音给两人道:“这小子没事就会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知道这两个可怜的家伙被他平时用来做了什么,我看明明是两个女人偶,胸部都被他摸平了罢?” “去你的!”沈碧唐一脚飞过去,“这是我平时悄悄出门用来在放在屋里当掩护的,一个是用着的,一个是备用的,你没看它们都是按我的身材做的么?!少在那里污蔑老子形象!” 心儿嫌明月夜口里没溜儿,狠狠瞪了他一眼,明月夜便回她一记坏笑,三个人用过饭,见沈碧唐一头钻进床下,鼓捣了一阵,伸出一只手冲着明月夜兄妹招了招,明月夜好笑地传声道:“奶奶的,把暗道开在这里,狗洞子似的。” 这暗道是沈碧唐住在此处多年时间中悄悄挖出来的,因下面地质松软,所以配以内力挖掘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地道门开在床下,用了个机关封着,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打不开。另一端的出口一直通到城外老树林里,沈碧唐平日就是用这法子避开老爷子的耳目去做些自己的私密事儿的。 明月夜将心儿背在背上,沈碧唐在前带路,两人纵起轻功在地道内一路飞奔,转眼到了出口处,沈碧唐将门封好,三人便直往皎城的方向行去。经过邻城时买了两匹马,心儿与明月夜共乘,用了一白天的时间方才赶到鸿运客栈。 一进客栈门便见高兴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喝茶,知道他是在这儿负责接人的,明月夜三人都易了容,恐他认不出来,沈碧唐才要过去打招呼,被明月夜扯了一把,便见坏笑一声,施展妙手空空从旁边桌上拈过一粒花生米,指尖轻弹直射高兴面门,高兴正端着茶水往嘴边凑,突觉有破空声袭来,心下一惊,才欲躲开却已不及,生生被那暗器打进口中,舌头一阵发麻,连忙低头将那东西吐出来,定睛看时见竟是粒花生米,忍不住气红了脸:明月夜! 第130章 逼官为盗 目光一扫,果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正站在柜台前面冲着这厢挤眉弄眼,高兴心知他便是易了容的明月夜了,恨得攥着拳头站起身来,边往这边走边内力传声道:“我们住的是玄字一号、二号房。”走至近前也不看三人,只管一拐弯沿了楼梯上楼去了。 明月夜便和柜台后的掌柜的说要住玄字三号房,掌柜的做了登记取了房牌,让小二引着三人上楼看房去了。小二前脚一走,明月夜三人后脚便出来,敲开一号房门,见冷落三人已经等在了房中,明月夜便笑道:“你们当官儿的也忒抠门儿了些,天字号房不住住玄字号房,破床板子硌得人屁股都疼!” “我们又不盗人家东西取那不义之财,哪里来的钱住天字号房!”陈默没好气地讥嘲道。 高兴舌头仍麻着,只管狠狠瞪了明月夜一眼,坐到窗边去生闷气,偏明月夜故意一般,几步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了,端过桌上杯子,也不管谁用过的,仰脖喝干,袖口抹了抹嘴,先冲他坏笑着眨了眨眼,而后才又向着陈默笑道:“看你怨气不小的样子,果然是厌倦了捕头这项既吃力又没钱赚的活儿了么?不如拜入我门下罢,我教你盗宝,咱们师徒俩挣大钱去!” 陈默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哪个盗贼居然敢劝一个捕头弃善从恶也改行为盗的,一时间气结得说不出话来,直把旁边的高兴听得哭笑不得。 冷落无暇理会这厢三人斗嘴斗气,心儿一进门他便起身过去迎住,低声细问她身上伤情,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纵使两人都明白这恋情没有结果,也终究都因是性情中人,无法绝情绝义将对方当作陌路,眼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珍惜这余下的每一时每一分,不求地老天荒,但求终生不悔。 沈碧唐看了眼心儿被冷落握着的小手,心里不由泛酸,随意找了个角落窝着,自顾自地打起盹儿来。明月夜瞅见心儿坐到了冷落旁边去,心下冷哼了一声,道:“如今你们也到了江南来,下一步倒是想怎样?我丑话且说在前头,若是你们擅自前去望舒城查探接头人的事从而打草惊蛇的话,可莫怪我为了自保对你们下杀手。” 冷落道:“放心,我们不会轻举妄动。你们已经回过望舒城了罢?可拿到解药和新的任务了?” 明月夜笑起来:“拿到了,正要同冷老大你通报一声,鉴于我和心儿目前还需要用解药救命,所以这一次的任务我还是要去完成的。” 不等冷落答话,陈默已经忍不住一拍桌子跳起来:“你——你真是贼性不改!都这个份儿上了你居然还要去偷东西!距你下一次毒发还有三个月呢!这期间抓住老爷子的话你们不就不必受他操控了么?!” “若是抓不到呢?”明月夜甜甜地冲着陈默笑,“你来给老子陪葬不成?” 陈默气得攥了攥拳:“反正——反正不允许你在我们眼皮底下盗宝!” “喔,那你闭上眼不看就是了。”明月夜不紧不慢地道。 “你——”陈默简直要暴跳如雷了,惹得高兴在那厢一味地忍着笑——怪了,若换作以前只怕嫉恶如仇的高兴会比陈默跳得还高,怎么现在……现在他反而会为了明月夜这个无赖的行径而感到好笑呢?高兴有些愕然自己的变化,皱起眉来沉思了良久,最终认为……许是自己内心深处是羡慕着明月夜这样自由恣意、随性而活的那份潇洒的罢。 冷落想了一想,道:“有个折中的法子:这一次你可以去盗宝,但盗出来后要由我来保管,倘若三个月内能将老爷子抓捕到案,这宝物我便代你归还失主,若是不能抓住老爷子……你就拿宝去换解药。” “头儿!”陈默不乐意地叫起来。 冷落以眼神按住他:“人命关天,宝与命相比,自然是命更重要,就这么定了。” “啧啧,到底是冷老大好说话,”明月夜冲着陈默抛了个媚眼儿,“要不要同师父我一起去盗宝呢?” “鬼才同你去!”陈默吼道。 “嗳,乖徒儿莫恼,这一次你还非去不可,”明月夜坏坏一笑,转向冷落道:“我要借你手下一用。” “做什么?”冷落问。 “去给我把风,”明月夜笑,“你也知道我和心儿以前的行事模式,都是心儿先混进目标府里去,与我里应外合,如今我不想再让心儿跟着冒险,所以只能硬盗,当然要找个帮手替我放风,这才能尽快把宝物弄到手,余下大把的时间好协助咱们官府办案哪!” 其实这不过是明月夜的说辞,因沈碧唐还要依二人以前曾经商议的计划拖延服药的时间,所以当沈碧唐使用龟息大法时为了不使老爷子的眼线起疑,明月夜必须要再带上一个人冒充沈碧唐才行,只是为了不曝露沈碧唐的身份,他只好用了这么个借口骗过冷落。 冷落闻言倒也无甚异议,便向陈默道:“小陈,既如此你便同他去罢。” 陈默几乎要跳到房梁上去:“头儿!我不干!我才不要同这混蛋去干下三滥的事!” 明月夜也不恼,只管嘻嘻地望着陈默笑,冷落想了想道:“也罢,还是让小高去更为合适一些,小高的轻功有优势,到时也可见机行事。” 高兴闻言垂下眸子:轻功有优势?这话若在以前说来还可令他暗自欣喜一阵,如今……如今在这个叫做明月夜的家伙面前提轻功,不啻是班门弄斧,真是自取其辱。 “喔,那就这个俊小子好了。”明月夜看了高兴一眼,用脚尖捅了捅他的小腿,然后发现这小子的脸果然又红了,嘿!好玩儿! 冷落见这厢安排妥当,便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我正有个疑问:所有这些藏宝的人家,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据我所知,你所盗的这些个人家里,有好几家的宝物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口风严得紧,外界根本无从知晓。” 明月夜挠了挠头:“老爷子手下能人众多,保不准有专门替他打听谁家藏有宝物的下属。” “既然连如此私密的宝物都能打听出来,那么用这些人就足可将宝物盗走了,又何必用你再去盗来呢?”冷落摇头,“而且这些宝物遍布南北,有江南地区,有河东地区,甚至还有京都,老爷子要雇多少的人手、打听多少的时间才能有如此多的资料呢? “还有,这些宝物到了老爷子手中后被拿去了何处?他自己收藏么?那么他付给你的分红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他有如此雄厚的资产么?不惜花重金让你盗宝用做私人收藏? “如果不是私人收藏的话那就是将宝物转手卖掉了,可我曾发密信给各大城的知府,要求其派人混入当地黑市探查,皆未发现过失窃的宝物,甚至连我朝边界上的关卡我也去了信,并没有走私到外邦的情况。 “因此我确信这些宝物必然还在本土,如果老爷子是嗜宝如命之人的话,用做收藏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们可以先从上一回所划定的范围内由家财万贯又喜爱收藏古董宝物者身上查起!” 冷落这番分析又将搜寻老爷子的范围收得更小了些,连明月夜也暗暗点头,道:“那就这么办罢,我和心儿、老沈、阿兴一路,负责继续盗宝,你们两个就在范围内寻找老爷子。” 高兴但闻“阿兴”这一称呼时先是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脸上便是一窘——要知道这昵称只有他小的时候家人们才这么叫他的,这个明月夜……还真是跟谁都不见外! 冷落看了眼心儿,知道这是明月夜故意将他和她分开的,心道也罢,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断了这一念,继续做他的冷心冷面冷情之人,任那心痛如刀割也咬牙生受了罢! 于是收回目光将头一点,只向明月夜道:“你这一次的目标是哪一家?” “广寒城郊无忧山,万念山庄。”明月夜如实答道。 “倒正巧皎城在广寒城和望舒城之间,那么我和陈默便还留在此处,我会密信给江南各城知府将家财富有者的名单提供上来,而后逐家展开调查,你若有事就到此处来找我罢。”冷落淡淡地安排着,不动声色地避开心儿望过来的目光。 明月夜探手入怀,将那装有字条的竹筒扔给冷落,道:“这是每次老爷子用来传达任务的纸条,你可以看看从这上面能否找出线索来。” 冷落接在手里,先将竹筒细细看过一遍,而后取出纸条来盯了良久,道:“六扇门有位能凭字迹推断写字人性格的异人,前段时间正好回家探亲去了,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回了京,我把这字条寄给他看一看,有结论了再告诉你。” 商议既定,明月夜便起身要走,心儿饶是百般不舍也没有办法,只得从袖口里掏出样东西飞快地塞进冷落手里,跟在明月夜身后回了房间。 冷落摊开手掌,见是一只心儿亲手做的精美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一块素帕,帕子的一角用青线绣着几个字:不悔,不忘,纵死无憾。 冷落闭上眼睛,一时间痛彻心扉。 明月夜三人第二天一早便离了鸿运客栈骑马返回望舒城,高兴则先往广寒城去,约好了在进了城门沿主干道数过去的路东第二家客栈里见面。三人入夜时抵达城郊暗道入口,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沈碧唐的房中,撤掉偶人,方敢如平常般行动说话。 第三日白天,明月夜去外面雇了马车,三个人大大方方地乘上车出门,一路往广寒城去了。经过两日行程,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进了路东第二家叫做“全来福”的客栈,见易了容的高兴就在一楼用餐处坐等,明月夜三人倒是都用的本来面目,所以只能由高兴来认三人。 通过内力传音接上头,明月夜要了高兴隔壁的房间,四个人分别上了二楼,高兴便跟着明月夜进了屋。 明月夜上上下下将高兴看了又看,直把高兴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略带了恼火地沉喝道:“你看什么!” “看你俊还不成么?”明月夜嬉笑,事实上他是在目测高兴的身材同沈碧唐的是否近似。 “你若没什么可说的我便回房了。”高兴气得转身便走。 明月夜跳过去一把搂住高兴肩膀,低笑道:“也好,有事了我去你房里找你就是,你不必过来了,我们两个的悄悄话儿不给他们知道!” 高兴的脸又气红了:这个人怎么这么百无禁忌?!跟谁都……这么不正经! 送走了高兴,明月夜收了满脸调笑,正经严肃地望向沈碧唐:“你准备好了么?明儿就是最后一天了,别等毒发,到时连功都运不了了。” 沈碧唐看了看明月夜又看了看心儿,道:“老明,一次延长七天我觉得太慢了,不如我们试着直接延长三个月罢。” 第131章 万念山庄 “怎么延长?龟息大法最多只能撑七天,到时候你醒着却动弹不得,你可受得了么?”明月夜瞪眼,“欲速则不达,还是慢慢来罢。” “心儿能受得了我为何受不了?大不了就一直睡呗。”沈碧唐皱皱鼻子。 “一口气睡上九十天你不得睡成个傻子啊?”明月夜继续瞪眼睛。 “阿夜,夜长梦多,咱们拖不起了。”沈碧唐正色道,“从这一次老爷子让你我联手完成任务来看就知道,老爷子已经对你我起了疑心,再这么拖下去只怕他哪天突然翻脸,到时候咱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三个月就三个月,小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在说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和心儿照顾着么?不能动不能看又能难受到什么程度呢?总之这一次就听我的罢,奔着三个月去,三个月一到你就给我服下解药,正好冷落又同你合作着,可以托他把咱们余出来的解药送去御医那里做研究。” 明月夜见沈碧唐心意已决,只好不再多说,想了一阵方沉声道:“既这么着,咱们约定个暗号,倘若你觉得忍不住了,就连着重重呼吸七次,我便立即喂你服下解药,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沈碧唐点头。 当夜心儿在里间睡下,明月夜同沈碧唐在外间床上挤着凑合了一宿,次日一早,明月夜先服下了自己的那颗解药,到了中午的时候沈碧唐的眼睛便已经看不见了,午饭还是心儿用筷子夹着菜一口一口喂的,直令沈碧唐宁可以后一直这么瞎着享受心儿的温柔。 到了晚上,因沈碧唐要使用龟息大法进入假死状态,所以明月夜便把他扶去相对来说更封闭更安全的里间床上,插好门窗,一切准备妥当,沈碧唐同兄妹两个打过招呼后便运起功来,不一时就如同个死人般连呼吸也没了。 进入假死状态后浑身上下是一点知觉都没有的,所以也不用时刻在身边守着,明月夜带着心儿回到外间,将里间门严严关上,兄妹两个坐下来说话。明月夜先看了看心儿脸色,方沉声道:“你那日给了冷落什么东西?” “荷包。”心儿低着头闷声答道。 “荷包里面有什么?”明月夜追问。 “帕子。”心儿道。 “帕子上写了字罢?”明月夜带了点恼火,“又要同他私相约会?” “没有。”心儿蹬掉鞋子,一歪身倒在床上,背身向里不去看明月夜,“你还不放心我?” “我是怕你这傻丫头执迷不悟,到最后伤的是自己。”明月夜走过去坐到床边,抻开被子替心儿盖上,“你还看不出来冷落的意思么?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我抓去正法的,不管他有多喜欢你。所以一旦老爷子被捕归案后,就是我同他之间的生死之战,我若不杀他,他会缠我一辈子,我若杀了他,你用情已深必会痛苦。但如果我打不过他,最终定会死在他的手上,我倒是无所谓,若你不在乎他杀了我,愿同他成婚过下半辈子,那我可以不再阻拦你们两个在一起。你的意思呢?” “我同他已经没关系了,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挤兑我?”心儿哽咽起来。 明月夜连忙将心儿抱起来搂在怀里,一边替她擦泪一边道:“我哪里挤兑你了?我说的是真心话,你若不介意他杀我大可以嫁给他,我不会怪你。我一死,所有的罪过便都清了,你可以清清白白地活下去,跟着他过好日子,相信他会好好待你的……” 心儿哭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用拳头捶着明月夜制止他说下去,明月夜不敢再说,轻轻拍着心儿后背安抚她,过了好久心儿方才缓过来,抽吸着道:“你知道的……你死了我也不可能独活,别再……说这些让人生气的话……我和他……到此为止了。” “你必须要活下去,心儿,”明月夜托起心儿的下巴望住她哭得通红的眼睛,“我不要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我只想要你活下去,不论用什么方式,都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 “不……不要!”心儿又惊又怒地瞪住明月夜,“你不许抛下我!你不许毁约!” “心儿,听话……”明月夜皱眉道。 “——好,反正你死了之后也管不了我做什么,到时候我就在你身旁自裁!”心儿咬牙。 “我已把你托付给了老沈,你要好好听他的话……”明月夜耐着性子道。 “我不想再谈这个,我要睡了!”心儿推开他,一头倒回枕上,用被子蒙了头一动不动。 明月夜望着心儿纤细的背待了一阵,良久才轻轻去握心儿被下的肩头,道:“丫头,我有话问你,坐起来看着我。” 心儿犹豫了半晌方才推被坐起身,红着眼睛看着明月夜:“问罢。” 明月夜舔了舔嘴唇,似是有话极难出口,心儿只静静地看着他,终见他略带艰难地开口,低声道:“我问你……必须要同我说实话……你……你被左庭澜那畜牲抓去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 “到底什么?”心儿瞪着眼睛追问。 “……有没有……被他……咳……怎样?”明月夜问完连忙小心翼翼地觑眼儿瞧着心儿面色。 “什么怎样?”心儿先怔了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脸上便有些不大自然,“你又乱想什么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实话!”明月夜一见心儿这神情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心儿瞪着他道:“我明白了!你这是怕我嫁不出去,所以才把我打发给沈大哥,是不是?!你就不想想这对沈大哥可公平?!——我告诉你,明、月、夜!我这辈子再不想嫁人了,你少在这儿替我胡乱安排!你若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你若活着我就陪你一起活,除非你先娶妻,否则不要再谈我的事!” 明月夜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又是……幸福,这各种情绪掺杂的古怪滋味一时齐齐涌上心来,忍不住将心儿搂进怀里,低声呢喃着道:“傻丫头……倘若我不是你的……你……唉,算了,睡罢,什么都不提了。” 一宿再无他话。第二天起来,明月夜进内间看了看沈碧唐,见一切如常,出得门来叫了早饭同心儿一起吃了,而后便去隔壁间高兴那里叮嘱了一番晚上行动需要注意的事项,入夜,明月夜千叮咛万嘱咐心儿将门窗都插好,任谁敲门也不能给开,之后便同换上沈碧唐衣服的高兴一溜烟儿地出了客栈,直奔城郊的无忧山去了。 无忧山山势既高且险,奇峰怪石随处可见,万念山庄便建在半山腰的一块巨大的山凹子里,月光下远远看去,一片绿沉沉的石质建筑矗立在梅林之中显得古朴而幽谧。明月夜和高兴落在峰顶的一株大树上向那山凹里俯视,整个山庄便尽收眼底。 看了好大一阵,明月夜才转头笑着传音给高兴,道:“可看出什么来了么,阿兴?” 高兴如今对明月夜这么称呼自己已经很无奈地习以为常了,便也传音答道:“有一点很古怪——这个山庄里里外外一盏灯都没有亮着,若是小门小户夜里不亮灯还可理解为节省灯烛,而这样的深府大院里连廊下都没亮着灯笼,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明月夜一揽高兴的肩头,笑着曲指弹了下他的耳垂儿:“说得不错,不愧是干捕头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这么大一座府院里连个巡夜的下人都没有,我们在这儿看了这么久,你可看见有来回走动的家丁?而且这种建在山里的住处,一到夜里总会有些夜行动物出没的,何况现在是二月,正是野猫发情的时候,夜里面跑到有人住的地方偷吃的、勾搭猫汉子这都是常事,偏这府院里别说有夜猫出没了,就连耗子也没见着一只,你说怪不怪?” 高兴被明月夜什么野猫发情、勾搭猫汉子等等这些不着调的话弄得脸上发涨,一把甩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绷着脸道:“那么你打算怎样盗宝?” 明月夜舔了舔嘴唇:“这地方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绝不似一般人家,好在宝贝就在这里,不盗它它也跑不了,今儿个先进去打探一番虚实,待有了十足把握时再下手。阿兴你就等在此处把风好了,我进去转一圈,若天亮前还出不来,你就自己回去,替我跟心儿说一声,叫她别让老沈睡懒觉,该干嘛干嘛去。” 高兴不知道沈碧唐此刻正在龟息休眠中,明月夜让他带这话给心儿,心儿一听就能明白,意思是七天后给沈碧唐服下解药,让他来万念山庄接应。 高兴点头应了,心下觉得有些别扭又有些好笑:几时自己堂堂一个捕头倒成了这个大盗贼的同伙了?还要帮着他在外头把风?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但见明月夜冲他抛了个媚眼儿后足尖一点如飞鸟般掠向山凹里的万念山庄,姿势优美轻盈宛若暗夜精灵,直教高兴看得一时入了神。但见明月夜几个纵跃后便到了山庄门前,山庄围墙并不算高,轻轻一跃进得院内,迎面是一座五间厅的过堂。 明月夜并不在此停留,轻巧翻过厅去,直奔后面的房屋。高兴在高高树上将明月夜所有行动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又是好笑:这厮果然是偷得惯了,早就知道宝物多藏在什么地方、肯定不会藏在什么地方,所以对于那类待客用的房屋根本进都不进,第一目标就是住着主人的后宅。 高兴四下望了一望,再一次……不自觉地勾起唇角:老天,自己这是着了什么魔了?那家伙让自己把风,自己还就真听他的话,居然四下里探查起有无特殊动静来!摇了摇头,重新找了一棵树避身,从这个角度更方便将明月夜的行动尽收眼底。 便见这家伙一路穿堂过院毫不迟疑,身形如行云流水,倘若这不是在偷盗的话,当真是值得欣赏的一场表演。高兴越看越能觉出自己同他的差距,这差距不在于功夫本身的高低,而在于……怎么说呢,高兴是把轻功当成功夫来练,而明月夜是把轻功当成自然来享受,譬如腾在半空时,高兴想的是怎样控制身形、怎样保持稳定、怎样做到标准正确,而明月夜却根本不会去想这些,他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如果身边有风在吹,那么他就把自己当成风,如果有鸟在飞,就把自己当成鸟,完完全全地融进了自然里去——单这份心境高兴就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赶不上他了。 正望着明月夜的行动出神,忽地觉出有什么不大对劲儿来——怎么……明月夜在那房屋之间绕来绕去总是在原地转圈子呢?难道宝物就在那里?不可能罢,谁会把宝物藏在人来人往的院子里呢,何况看明月夜的动作也不似在寻找宝贝,反而是很诡异地围着那几座屋宇不停地转着圈子。 转了一阵,终于见明月夜停下了脚,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一阵张望,然后挠了挠头,猛地高高跃起,在半空向着东面掠去,谁知掠到一半突然好似撞在墙上一般接连向后翻了几个跟头坠回了地面,接着就立在那儿不动了。 发生了什么事?高兴心头蓦地一跳,只觉得这整个黑黢黢、没有半丝人气的万念山庄在这群山环抱中犹如一头巨大的怪物,正张开它的大嘴将明月夜吞噬殆尽。 莫非——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第132章 鬼打墙啊 这个念头一出现,高兴几乎想都没想地就直奔了万念山庄疾射而去,目标正是明月夜所站的地方,须臾功夫便赶到了,明月夜听见了声音转过头来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传声道:“傻小子,你怎么跟来了?” 高兴见他一切如常毫发无伤,心里就是一松,但闻他如此发问,一时间反而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反问回去:“我看你在这里不停地绕圈子,是遇上什么难题了么?” 明月夜眨了眨眼,忽地阴森森一笑:“鬼打墙。” 高兴闻言头皮一紧:小时候听家里老人说过鬼打墙,据说是一些所谓的“不干净”的东西作祟,在夜晚的郊外或是坟场一类的地方制造出错觉,让你走来走去总在原地绕圈子,就是走不出这个范围。 高兴长大后自然就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传说了,如今听明月夜猛然这么一说反而吓了一跳,道:“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那都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儿,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嗳,你这小孩子还真不好骗。”明月夜坏笑起来,高兴这才明白他是在逗自己,脸色倏地一沉:亏自己不管不顾地跑来照应他,他——他这个混蛋家伙居然还不分时候的开玩笑! “你既无事那我就回原地去了。”高兴冷冰冰地道。 “好,你去罢。”明月夜嘻嘻地笑着看他。 高兴愈发火大,直接拔腿就走,因心里有气就用了全力,飞奔了还没片刻,突然就看见明月夜出现在前面不远处,心道这家伙真是没完没了的开玩笑,居然跑到前面来堵他!于是根本不理,直接从明月夜身边擦过去继续往方才那棵树的方向掠,掠了片刻再一次惊讶地发现明月夜又立到了他的前面,这下子怒火再也按不住了,停下身形至他面前道:“你干什么?!到底还盗不盗宝了?!” 明月夜仍旧嘻嘻笑着:“盗啊。” “那你总在前面截着我做什么?!”高兴没好气地道。 “冤枉啊,人家可是一直站在这里一动没有动过呢。”明月夜笑得古怪。 “你胡说——”高兴才要爆发,忽地发现四周景物果然同明月夜方才站着的地方一模一样,不由当场怔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过了啊,鬼打墙嘛。”明月夜挤眉弄眼儿地坏笑。 “这……这怎么可能……”高兴张口结舌僵在了原地,这才明白刚才在外面树上看到明月夜为何绕着绕着圈子就立在这儿不动了。 一股寒意从高兴背后爬了上来:这没有一丝灯火、半星人影儿的庄子,莫不是……莫不是个根本就没有活人的……鬼庄? “害怕了么?”明月夜的呼吸忽然就拂在了耳后,高兴倏地转过身,见他坏笑着指着自己的胸膛,“我的怀可以借你躲一躲哟。” ——这个混蛋!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没边没沿的玩笑!高兴狠狠地瞪了明月夜一眼:“眼下要怎么出去?!” 明月夜歪着头想了想,道:“鬼打墙这东西由不得你不信,我小时候住过山里也住过乱坟岗子,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除了待在原地等天亮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你家里的老人们也该有人说过这样的事罢?” 高兴点了点头:“有些老人是说过类似的情况,都说是亲身经历,我倒从未遇见过。” “所以啰,我们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明月夜一脸严肃,“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持续到天亮时就会自然消失,不过我们眼下是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了,所以只能用民间流传的土法子试上一试。” “什么土法子?”高兴看着明月夜。 明月夜摸了摸下巴:“传说童子尿是辟邪之物,只要把它洒在路口处,那些幻象就会消失,我后来听别人这么说起过,再遇到鬼打墙时就当真试了试,果然管用。” “这会子去哪儿弄那个?”高兴下意识地四下张望。 明月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就有现成的么?你还没有成婚呢罢?” 高兴一时又羞又恼,仿佛怕明月夜对他怎样似地向后退了半步,瞪着眼睛急道:“为、为什么要我——怎么不用你自己的?!” 明月夜暧昧地笑起来:“因为……我已经不是童子了啊……你认为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的俊哥哥会到这个年纪了还没碰过女人么?别告诉我你这纯情小公子也已经不是雏儿了。” 高兴一张脸涨得通红:“不、不行!你换别的法子!” 明月夜耸了耸肩:“别的法子我可就没有了,要在这里等天亮也行,就怕天还没亮那庄子里的人就发现了你我,我倒是无所谓,你堂堂一介六扇门大捕头被人逮着半夜偷盗……啧啧,面子上只怕过不去。” 高兴真是又气又急又羞又窘,心里早把明月夜骂了千百遍,然而骂他也不管用,便又矛盾着到底听不听他的胡扯八道,思来想去想去思来,最终还是面子的重要占了上风,只得万般不情愿地硬着声道:“我……我这会儿……没、没有……” “尿不出来?”明月夜坏笑,“我帮你,我吹口哨给你找感觉……” “你闭嘴!”高兴更是羞恼,一把推开他走到了路边去,背着身在那儿酝酿了一阵,这才终于出了些“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把衣衫弄妥当,高兴盯着前路看了一阵,半晌冷着脸转过身来瞪向明月夜:“你不是说管用的么?怎么周遭景色一点未变?!” 明月夜一手捂着自己下半张脸,语声略显怪异地道:“难道……你已经不是童子了?” “放屁!我——我——”高兴气得直喘,“你是不是骗我?这法子根本不管用!” “管不管用回家问你家里老人去就知道了,”明月夜忍不住从嘴里溢出一声笑,“除非眼前这情况根本就不是鬼打墙。” “……不是鬼打墙又是什么?”高兴已经被明月夜忽儿一阵左、忽儿一阵右地说懵了。 明月夜放下手,露出一张憋笑憋得很辛苦又要强作正经的脸,道:“我方才察觉到这圈子脚踩实地是走不出去的之后,就跃到半空看了看,一开始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若想从空中另辟它路,却又被一股无形的气场阻住,根本无法突破。然后我立在原地上下左右这么看了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高兴被牵着思路地问。 “今晚的月色其实很好。”明月夜笑道。 “你——”高兴但觉胸中一股子火就要从喉咙里涌出来。 然而明月夜不等他发作已经接下去说道:“但是为什么我们站在这里仰头看夜空的话却是一片混沌,根本看不到月亮呢?”说着伸手向着上面指了指。 高兴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果然见头顶上一片灰蓝,别说月亮了,连星星也不见一颗,只有大片大片的似云似雾一样的东西笼罩在上面,不由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如此反常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明月夜笑着轻咳了一声,“我们进入了一个阵,进入了一个人为的机关法阵里面,所以无论从地上走还是从天上飞,都不可能硬闯出去。” 高兴先是一惊,然后又想到了方才……一张白皙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你明知道这是阵,还故意让我——让我——你——”他简直要被活活气死了——这该死的明月夜! 明月夜再也忍不住地喷笑了出来,眼见高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拼了命地按下笑意,强作正经地道:“咳……我对阵法这类东西知之甚少,不知咱们堂堂六扇门的大捕头有没有好的法子可以出阵?” 高兴气得眼都红了,不过眼下不是同明月夜算账的时候,且这个家伙正在面前祭着一副佯作无邪无害的大大笑脸向他示好,倒让他也没法子当真冷着脸与之拼命,只好强压怒火地硬声道:“术业有专攻,我又不是学这个的,没有法子。” “喔,既然你也没有法子,那就还是用我的土法子好了。”明月夜笑道。 高兴立时警惕地瞪住他,怒道:“你又想怎样?!” 明月夜坏笑不已,摆了摆手:“别紧张,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高兴已经是吃一堑长一智,只立着不动,冷声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法子?” 明月夜被高兴提防的样子逗得又是一阵坏笑,用手抹了抹脸,一指路边,道:“我们就以这个为标的,从这里沿着路往北走是顺风路,这气味只会顺风飘散而不会逆风飘散,我们跟着这气味就不会走回头路了。” 高兴一看,见明月夜指着的正是自己方才出的“料”,脸上不由又涨红了,恨得直咬牙,这才明白明月夜并非单纯地为了捉弄才骗自己这么做,原来是早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出阵,他有野兽般的嗅觉,用尿液的味道划定地盘或是记录路线正是野兽的习性。 当下决定再也不理这混蛋,只管板着脸跟在他身后沿着路向北走,果然走着走着便被一堵墙拦住了去路,若在方才只怕两人就要绕开这墙了,而这一回凭着风中的气味,明月夜径直向着那墙走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这墙上有个一人宽的缝隙,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于是便从这缝隙中进去,走了一段后眼前豁然开朗,已是换了一片天地。 月亮重新出现于夜空,银色的月光下大株大株的梅花掩映着亭台楼阁绰绰约约立着,那鲜嫩的花瓣愈发显得妖艳妩媚,一阵幽香暗传,高兴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由身到心都舒泰无比。 走在前面的明月夜忽地顿了顿身形,紧接着道了声“闪!”,高兴下意识地便要向旁边飞掠,却谁料一提气时竟然丝毫内力也使不出来,惊愕间正被头上落下来的一张大网给结结实实地罩在了当中! 再看明月夜,早已就地一滚躲了过去,不见他用轻功飞闪,想来也是因中了招而无法运用内力,然而他刚一起身就被路边一座充当装饰的石龛内疾射而出的两根软索牢牢套在身上,紧接着软索收缩,明月夜就被捆羊羔般捆在了石龛上。 “奶奶的!这回栽了!”明月夜骂了一声,猴子似地百般挣扎。 高兴心中渐沉:这个万念山庄果然不是善地,机关重重不说还透着一股子邪气,连明月夜这个混世魔王一般的人都被困了住,自己二人想要脱身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眼见着明月夜那厢已经快要挣出一根胳膊来,突地又从空中降下来一张大网也将他兜在了其中,那网上带着小小的倒钩,人要是在里头乱动乱挣的话势必要被这些倒钩钩住皮肉,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明月夜果然不再乱动,一对黑溜溜的眼睛骨碌碌一阵乱转,似在思考着脱困的方法,未等他想出什么来,便见梅林深处徐徐走来一道白色身影,无声无息形同鬼魅。 第133章 有问必答 明月夜和高兴两对眼睛齐齐盯在白衣人的脸上,他当然不是鬼,而是位年纪同明月夜差不多的年轻男子,羽眉星目,气质清冷绝尘,一头黑发柔顺地贴伏在修美的背脊上,身上白衣一尘不染,月光下梅树旁轻轻立住,端的是宛如天人。 高兴不合时宜地想:如此人这般清如水、冷如冰、洁如玉的绝世丰姿,只怕这世间也只有明月夜这个醇如酒、狡如狐、璨如光的家伙能与之媲美了。 白衣人淡淡看着明月夜和高兴,半晌方才开口:“尔等擅闯我庄,要生要死?”声音疏冷清沉,不带任何情感。 “要生怎样?要死又怎样?”明月夜眨巴着眼睛问。 “要生,自断一臂一足即可离去;要死,便由本人一掌击碎尔等天灵,死个干脆。”白衣人仍旧淡淡地,仿佛在与人谈论天气。 “还有其它选择么?”明月夜笑着问。 “没有。”白衣人答。 “喔,那么临死前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明月夜闪着眸子。 “不能。”白衣人继续面无表情地作答。 “嗳?哪怕是天牢里的死囚,临刑前还可以被满足一个要求呢,贵庄既然能给出两个选择来,总不会是不讲道义的罢?”明月夜咧开个天真无害的笑容来。 高兴在旁看得哭笑不得——你见谁在非死即残的情况下还会装纯卖乖同人家讲条件? 不成想那白衣人居然当真答应了,淡淡地道:“问罢。” “阴阳石在什么地方放着?”明月夜问,神情和语气自然得就像在问人家身上这件衣服多少钱一般。 高兴在旁听得差点呛了:这家伙是怪胎么?哪、哪儿有他这么直接问的?!你见过哪个小偷会直接去问人家你的银子放在哪个兜里的?这种问题连鬼都不会回答! 可偏偏……那白衣人竟连想也不想地道:“在敝人书房东墙的多宝格上檀木匣里放着。” 这人也是怪胎,高兴心道。 “你的书房在哪儿?”明月夜笑嘻嘻地又问。 “后宅,香如故居。”白衣人依旧如实答了,一对清冷眸子落在明月夜的脸上,“你还剩一个问题。” 高兴在旁暗忖:这个怪胎白衣人看样子倒是有问必答,只怕说的也并非谎话,明月夜正可趁此机会问他如何破解庄内机关——当然,前提是自己两人能安全出去的情况下。 见明月夜歪头想了良久,估摸着是在掂度怎样问才能用一个问题问出最关键的内容来,而后见他正下脸色,严肃认真地问向那白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咳——”高兴真的呛了,他是真的想上去把明月夜那张俊得毫无暇疵的脸揍成猪头。 “敝姓梅,梅无念。”白衣人望住明月夜,“问完了?你可以选择了。” “且慢,”明月夜眉眼弯弯地笑,“你回答了我的三个问题,这是出于你的自愿,也即是说,你允许我向你提三个问题。然而你方才也问了我一个问题——即‘问完了?’,可我却从未同意过你可以问我,不过呢,我现在就回答你:还没问完。喏,如此说来你又欠了我一个问题,理当现在就还上。” 高兴这一回算是见到了什么才叫无赖了,明月夜这个家伙简直就是无赖中的至尊啊! 白衣人梅无念,一双清泠泠的眸子在明月夜的笑脸上看了几看,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道:“问罢。” “要怎样才能使我和我的这位兄弟完好无损生龙活虎地离开这里呢?”明月夜眸光闪闪地像只大花猫似的望着梅无念,一脸虚心请教的神情。 “噗哧——”这一声笑并非发自表情模糊的梅无念,也非发自表情古怪的高兴,当然更不是大花猫明月夜发出来的,而是源自梅林深处悠悠然踏着月色转出来的又一人的口中。 “师弟,这个问题问得可是相当高明啊,”这人在三人面前站定,一件晚波蓝的衫子衬着梅花,整个人显得鲜活而灵动,“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呢。” 梅无念淡淡瞥他一眼,也未多做考虑,只向明月夜道:“令你二人完好无损生龙活虎地离开敝庄的途径只有一个,”说着拍了拍手,见梅林中噌噌噌地跑过来七八个下人打扮的庄丁,便一指明月夜和高兴,“把这二人关到地牢里去,一日三餐按时送,五十年后再放出来,必然完好无损,他二人又身怀功夫,活到那时也定还是生龙活虎。” 庄丁们齐声应了,一拥而上将因中了招而导致功力暂失的明月夜和高兴押住,穿过梅林往地牢去了。耳后传来蓝衣人的轻笑声,隐约说道:“数年来不下百十个闯庄盗宝者里,这两个是唯一能活着并完好无损地同师弟你说上三句话以上的人呢……我倒是挺喜欢那个笑起来一脸坏相的家伙的……” 一脸坏相的明月夜被庄丁们卸去身上的网子和绳子后一把推进了地牢里,高兴紧跟着被推进来,脚下一个踉跄绊倒在地,脑袋正撞在明月夜的屁股上。“咣啷”一声,庄丁将铁铸的牢门关住并上了把黄澄澄的大锁,而后留下一个人看守,其余的都退了出去。 高兴盘膝坐在地上试图运功,然而还是一口气也提不起来,心中不由又急又恼,侧眼一看,却见明月夜正躺在地上懒洋洋地抻着四肢打呵欠,想起刚才自己被他戏弄,而后又受他连累落在了人家万念山庄人的手里,心里头这怒火就不打一处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明月夜像在自家床上一般头枕着双臂、二郎腿一跷,眯着眼儿冲着高兴笑:“你还打的什么坐?内力都没有了,省省力气罢,有这功夫还不如趁机睡上一大觉,万一明天那个梅无念改变了主意非要杀了你我,这又困又累的到了黄泉路上也是个衰鬼。” 高兴压根儿不打算再理他,只管一味盘着膝尝试运气,不一时竟听得旁边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明月夜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高兴屏思凝神继续尝试,直到牢壁上高高的、只有一尺见方的小天窗上透下黎明的光来,方才死心作罢。 一日三餐果然是按时送来的,但是高兴没什么胃口,于是他的那一份也被明月夜吃光了,此刻正靠墙坐着,摸着肚子在那里打饱嗝儿。看着他这副火烧眉毛都不着急的样子,高兴忍不住心头起火,冷声道:“如今一夜一白天过去了,你不回去就不怕心儿着急么?” “怕啊。”明月夜懒懒地答道。 “那你还这么不紧不慢的?”高兴火道。 “再着急也出不去不是?”明月夜哼哼着笑了一声。 高兴一时无言以对,只好不再理他,盘膝运了运气,仍然是一点内力也无。就这么又捱到了半夜,高兴有些困顿起来,昨夜一直未睡,没了内力的他今晚有些撑不住了,正靠墙倚着犯迷糊,忽听得耳孔里钻进个声音来:“阿兴,往我这边靠靠,把我的身体挡住。” ——明月夜?这分明是明月夜用了内力传声的功夫啊!他、他怎么会—— 高兴震惊地转头望向明月夜,见他躺在那里正冲他眨眼睛,不由得用唇语问过去:“怎么回事?!你、你怎么还有内力?” 明月夜咧嘴冲着高兴一笑,传声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失去内力啊!昨晚我一看见那些梅花颜色鲜艳得异常就觉出不对来,你知道,在山里头颜色漂亮的蘑菇通常都是有毒的,越是色彩艳丽的蛇毒性就越强,还有果实、蜘蛛、各种虫子,大部分都是如此,这是老子常年生活在野外吃亏吃出来的经验,所以看见那梅花的同时我就运起了龟息大法,闭住全身毛孔和七窍,哪怕用嘴说话也只是张口而不呼吸,直到进了这地牢才撤了功。” “那、那你为何当时不逃走?!”高兴还处在震惊中。 “我怎能舍下你这个可爱的小兄弟不管呢?”明月夜暧昧一笑,冲着高兴抛了个媚眼儿,“何况我的目的是盗宝,不是跟这庄里的人打个照面就跑,所以与其强行脱身从而引起对方警惕、增加盗宝的难度,反不如佯作受俘令其放松戒备,再借机将宝物盗出——你说是不?” 高兴这一回是真真正正地说不出话来:这个明月夜……人前一副嬉皮笑脸游戏人间的样子,装纯卖乖扮憨作嗲样样来得,却不成想竟然狡黠若此,他……他的城府究竟有多深呢?那个掩盖在放荡不羁外表下的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不待他继续深思,明月夜已经在那厢又是努嘴又是挤眼地让他挪过去了,于是瞟了瞟牢房外面那个负责看守的下人,见正侧身对着这边偎在椅子里,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便轻手轻脚地挪到明月夜身前,坐到那里将他挡在身后。 耳里听明月夜传声笑道:“你就这么坐在这儿罢,估计那小子不会察觉的,我先溜出去给你找解药,天亮前再回来。” 高兴正想问他怎么出去,便听得身后一阵极轻微的像是骨头关节嘎吧吧响的声音,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原本身高马大的明月夜居然顷刻间瘦了一半下去——缩骨功?!高兴又是一阵震惊:这种功夫被誉为武林中最难练的三大奇功之一,不是因为功法罕见,就算人人都有功法,但是能练成的也会是少之又少——因为实在是太苦了。 若想练成此功必得具有常人没有的毅力和耐力才成,从小就要将全身所有的骨头一块块移位再一块块复原,直到练得可以自由移动——注意,这种功必须要从小开始练,十六岁以后身体大致定型便不能练了。试问这天下有多少小孩子能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忍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呢?因此放眼当今武林,真正能练成缩骨功的人是寥寥无几。 明月夜啊明月夜,你究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高兴望着轻而易举从那一尺见方的大牢天窗溜出去的明月夜的背影陷入了迷惑。 明月夜从牢房出来后便恢复了原身,抻了抻胳膊抖了抖腿,唇角勾起个笑:香如故居,梅无念,解药估摸着也是在他的书房里了。 难怪老爷子这一次的任务要叫沈碧唐同来,这万念山庄里只怕到处都是机关迷阵,只这一点还是让明月夜略感头疼的,因为昨天从梅无念的脚步轻重和呼吸吐纳中可以推知他的功夫高低,明月夜完全有把握与之正面交手时不落下风,而那个蓝衫人则干脆就是一点功夫都不会的普通人,至于他为什么会管梅无念叫师弟……唔,也许这蓝衫人才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所以才把自己扮作毫无功夫的样子。嗯,不可大意。 不过呢……嘿嘿嘿!若蓝衫人果真是装着不会功夫的,那可就弄巧成拙了,明月夜正可以依着他昨天留在梅林里的脚印循到他来的地方,想来不是后宅就是外书房,再不就是更加隐秘的场所,总之就是让明月夜得来全不费功夫! 明月夜纵起轻功,一阵轻风般掠向了昨夜的梅林,果见地上还残留着蓝衫人的脚印,一路跟着脚印循过去,不一时便来至一座敞轩外,见窗内透出柔和灯光来,隐约有两个人正在轩内低声交谈,明月夜屏住气息,悄无声响地贴到窗下,神鬼不觉地听起墙角来。 第134章 梅窗夜话 但听得梅无念那凉凉淡淡的声音道:“我不认为这是好事,自古以来凡是应承了这种工程的人有哪个得以善终了?” 另一个清舒的声音听来是蓝衫人的,笑道:“你说的那是下面的工匠,于设计者并无多大危险,而我也会为这些工匠铺好退路的,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梅无念叹了一叹,道:“我知劝不住你,你对此事的着迷程度已达痴狂了。” 蓝衫人笑道:“无念,那是因为你不曾亲身去看一看那地方,否则你会同我一样惊叹,这天工造物竟能如此神奇,居然会有那般的奇景存在于世间!倘若不藉此天下独一无二的奇景完成一件罕世作品,那才是为兄毕生的遗憾呢!——你真该去看看的,无念!” 梅无念淡淡一笑:“待你造好了我再去看也不迟,内子如今有孕在身,我还需留在她身边照料,恐一两年内是出不了远门的了。” 蓝衫人道:“也好,妻儿老小才是最为重要的,正巧你不出门,师兄我这里有件事求你帮忙,”说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从怀里掏出张纸质的东西来,“你且看看这个,这是去那地方的唯一入口,需要布上一个阵以阻止外人进入,那一块地方周围寸草不生,所以无法用到树木,只能用石头,倒正可以试一试你新研究出来的石头阵,如何?” 梅无念轻笑:“师兄,你自己便会布阵,何须我去献丑?” 蓝衫人也是一声笑:“师弟你就不必过谦了,阵法这类实属我之弱项,那地方的工程事关重大,万不可有一丝瑕疵,因此务必请师弟亲自出马了。” 梅无念也未再推辞,只道:“你临行前我定将阵图做好给你。” “如此师兄这里便先谢过师弟了。”蓝衫人笑着道谢。 一时无话,两人喝了阵茶,半晌才听蓝衫人道:“牢里那两个偷儿你当真打算一直关着?” 梅无念淡淡道:“否则怎样,放虎归山还是夺其性命?” 蓝衫人笑道:“我看那二人本性不恶,不如劝化了放走罢。” 梅无念笑起来:“师兄一向宅心仁厚,不晓得这世上人心最难掌握。那个一脸坏相的小子一看便是个心思灵活的主儿,倘若将他放了,他必定还会回来盗取阴阳石,只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你总不能当真关他一辈子。”蓝衫人温温地笑着劝道。 梅无念沉默了半晌方淡淡呢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倘若这家业不是先祖传下来的,我才不愿日日这么防着守着那些盗贼,宁可散尽家中宝物,也要求个平静安稳。” “这些宝物由你守着也是好的,”蓝衫人慢语轻言地安抚道,“倘若落在不肖之徒的手里去干了伤天害理的勾当,那岂不是更让人烦心么?” 梅无念又是良久没有吱声,过了盏茶时间方才又道:“怕只怕……以我一己之力,撑不了多少时候。师兄可听说前些日子河东地区的失宝案了么?一连十二件大案,所丢的全是价值万金的重宝,至今还未破案。依我来看,这十二件大案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见这案犯是很有些本事的。我万念山庄被江湖人私下里称作‘万宝山庄’,庄中宝物拿出任何一件来都不比丢的那十二件中的宝物差,我看那案犯迟早会找上门来,甚至说不定……昨夜捉住的那两个人就是。庄子里虽然布下了重重机关,但难保对方不是个同你我一样的懂奇门遁甲之人,我只怕祖上传下来的这份基业会毁在我的手里……” 蓝衫人温声笑道:“师弟难道还想让你的子孙同你一样为着一堆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死物操心劳神一辈子么?人这一生何其短暂,不将时光用在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上又何其遗憾?祖上的这份基业一代一代传下去究竟有什么用呢?既不能卖掉换钱花,又不能拿出来摆在家里养眼,终日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它到底是荣耀还是负担呢? “既然你梅家人祖祖辈辈谁也用不上这宝物、谁也带不走这宝物,那它又怎能称为财富、基业而被永无止境地传下去呢?它并不能给你和你的子孙带来快乐,甚至还可以说成是不祥的、给家族招灾揽祸的恶源,所以在为兄看来,这些东西能保便保,保不住丢了也没什么可惜,说不定还是好事,没了这负担,大家都可以过得很轻松。 “照我说,真正应该留给子孙并且一代代传下去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华屋香车,而是你和你们家族的信仰。譬如为兄我,我只信仰一样东西:自由。海阔天空,天大地大,随心而立,率性而活,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喜欢什么便去追求什么,不执迷,不强求,尽兴就好。因此我不会留给我的子孙一文钱,我只会送给他们四句话: “镜花水月皆虚幻,海阔天空是桃源。堪透无常随心去,一任潇洒到绝巅。” 明月夜在窗外静静听着,细细品味这四句话,一时间竟有种豁然通透之感,忍不住对窗内这位蓝衫人起了好奇心:究竟什么样的一种人才能有如此的心境呢?倘若自己目前不是身不由己,倒真想和这人拜个把子,一起把酒言欢,纵谈浮世流云,笑看当年明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便听得窗内梅无念轻笑起来,道:“说得好!这四句话正可当了你曲氏家训,一代代传承下去。不愧是玄机公子,连家训都透着玄机。” 被称作“玄机公子”的蓝衫人笑了一阵,道:“所以,无念,那些宝物能保则保,保不了便舍,有妻,有子,有家,有友,这便已是人间至宝了,夫复何求呢?” “师兄所言极是,小弟铭记于心。”梅无念肃声道。 房内一时安静无声,又过了良久才听得玄机公子低声道:“无念,我过几日便要去那个地方了,此一走少则三年,多则更久,只怕你我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你……同弟妹,务必珍重。” 梅无念亦低了声道:“师兄亦然,为‘那个人’办事如履薄冰,千万谨言慎行,丝毫莫要出错,倘若万一事有突变,一定要到小弟这里来,小弟豁出性命也要保得师兄平安。” “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的。”玄机公子笑得温暖从容。 “师兄,届时你若在那地方指挥工匠施工,嫂子必然不能天天陪在身旁,人多物杂,寻找起来也很不便,小弟有样东西送与你和嫂子,用来在纷乱之处找到彼此,”梅无念说着起身,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只匣子来,打开匣盖,“这是一对铃铛,我用蜡将铃口封住了,你与嫂子一人一只挂在身上,抠去封蜡,只要这两只铃铛同处于一片小范围内,就会自行震动发出声响,很方便找人。” 玄机公子笑道:“这铃儿也是你们万念山庄的宝物之一罢?我似是在外听人说起过这东西,是叫作‘姻缘铃’的么?” “因果的因,缘分的缘。”梅无念淡淡一笑,“原是先父闲暇时随手做的小玩意儿,不想几个朋友小聚时发现了这东西,便将它两枚相遇不动自震的妙处传了出去,还说什么天下仅此一对,又讹传成姻缘的姻,说是主婚姻的东西,皆是笑谈罢了。这玩意儿只要做它的材料用不完,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这铃儿先父做了也不止一对儿,还曾拿去送过他的好友。” “如此为兄便笑纳了,”玄机公子笑道,“因缘铃,有缘人得之,必有他们的因果,这世上从此后又不知会有多少悲欢离合的传奇故事上演了。” 后面这师兄弟二人又聊了些什么明月夜已经无暇去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径直往后宅的香如故居寻去。 后宅是更加繁密的梅花林,亭台楼榭掩映其中,只能看着只梁片瓦。明月夜立在林外细观了片刻,便知这片梅林也是布下了阵法的,不由一阵挠头:若说昨夜能通过前宅的迷阵靠的是自己的天赋异禀的话,眼前这片梅阵可就不能再用小聪明了,此地既然是内宅,又是藏宝之处,这阵法必然是既严密又复杂,且听方才那两人所言,这个梅无念似是同沈碧唐一样专工阵法机关的,只怕不是对此门学问有很深造诣者是无法通过的。 要怎样才好呢?明月夜想了一阵,决定用一个最危险却也是最快捷的法子——待梅无念回房时悄悄地缀行其后,冒着被他随时发现的危险跟过阵去! 打定主意后便寻了旁边一个隐秘的位置将身形藏起,过了约半个时辰,果见梅无念踏着月色向着这边缓缓行来。 梅无念的功夫明月夜已经有了个大概的估量,可算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然而明月夜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的绝世轻功,硬是如影随形地跟在梅无念身后十步之遥,亦步亦趋地进了梅花阵。 梅无念果然未曾发觉自己身后跟着人,一路转转绕绕,眼看再有数十步的距离便可出得阵去,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不由倏地转身,一掌向那动静处劈了过去。 明月夜险而又险地避过这一招,心下惊异不已:这响动——这响动竟是发自自己颈上挂着的那枚银哨子! 这银哨子他和心儿各有一个,吹它不响,却能彼此间靠震动遥相呼应,然而也有远近的限制,方圆五十丈内可以感应,超过五十丈就不管用了。可此时此刻——这银哨子怎么会突然震动起来了呢?心儿,心儿不可能出现在附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不容明月夜多想,梅无念已经攻出了第二招,明月夜再度闪身避过,举掌相迎,两人一来一往在这梅阵中过起招来,一时间直浣起漫天梅花雨、遍地翻飞影。 你来我往进行了十数个回合,梅无念猛然拍出一掌使得两人都得了个喘息的机会,这才看清面前这人的面孔,不由冷声道:“你果然非等闲之辈,此来莫非当真要一心求死么?” 明月夜咧嘴一笑:“本公子活得好好的,为何要死?梅庄主,左右你这庄子里宝物多得数不清,不如就顺水推舟做个好人,把那阴阳石给了我,大家都省些麻烦,又不伤和气,你觉得怎样?” 偷个东西还能理直气壮地同被偷者讨价还价的,明月夜只怕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这么一个。梅无念冷冷看着他,道:“我为何要把自家宝物给了你?倘若我说要你把命给了我,你肯给么?” “喏,你要有本事取走我的命,你就尽管拿去,而你的宝贝呢,我也是势在必得,同你商量只不过是想麻烦能省便省罢了,省不了的话,就是再麻烦我也一定会取走你的宝贝。”明月夜笑嘻嘻地道。 梅无念淡淡地看了明月夜一阵,道:“河东地区十二件盗宝案是你做下的罢?” “没错,正是不才区区在下我。”明月夜灿灿一笑。 “可否告诉我,你盗那些宝贝做何用处?”梅无念冷冷发问。 “给皇帝老子做陪葬啊。”明月夜坏笑着道。 这不过是明月夜的玩笑之语,不成想梅无念听后脸色却倏地变了,一对冷眸盯住明月夜沉声道:“你说的可当真?你是受雇于皇家盗宝的?” 明月夜眨巴着眼睛:这人究竟是傻还是聪明?这么明显的玩笑话居然也当了真? 然而梅无念凝重的表情却让明月夜觉得,好像这一回的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容易呢。 第135章 交换问题 “你究竟受雇于谁?”梅无念冷冷逼视着明月夜。 “嗳,我不想告诉你。”明月夜笑着迎上梅无念的目光。 梅无念不再多说,突地将身形向后暴退数尺,便见梅林中花瓣如瀑布般喷涌而出,直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方向,紧接着又有淡蓝色薄雾慢慢蒸腾而起,明月夜不得不放弃用嗅觉跟随梅无念的去向而只能闭住呼吸运起龟息大法抵挡雾中毒气。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那花瓣瀑和蓝雾方才渐渐停息,然而眼前梅林的布局早已同方才不一样,要想找寻出路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明月夜正静静寻思出阵方法,便听得旁边一株梅树树干处竟隐隐传来梅无念的声音,走近前细看,却见是树干上有个专门用来传声的孔洞,道是:“大盗,你若不肯回答敝人方才的问题,就且待饿死在这梅林中罢。” 明月夜对着那孔洞笑道:“我既不想回答你,也不想被饿死,还有第三种选择么?” “没有。”梅无念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那好罢,就让我们看看是你先饿死我,还是我先从这里出去找到你。”明月夜笑着说罢,手起掌落劈向这树干,却不料“嘭”地一声过后这树居然毫发无伤,明月夜觉得新奇,又挥掌劈向旁边的树,却个个都坚硬异常,饶是他使出了十二成的力道也不能撼动分毫。 “有意思,原来都是假树。”明月夜摸了摸下巴,仰起头来看看夜空,却见一片混沌,跃到半空向四周张望,漫无边际的全是花海,心知这是梅无念做的障眼法,如今倒真成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明月夜自出道以来这还是头一回一筹莫展,盘膝坐到地上苦思脱困之策,不觉间过去了几个时辰,外面该是天色初亮了,这阵中却还是不见天日一片昏黑。明月夜运起耳力细细倾听,远处的晨鸟已经开始啾啾啾地出巢觅食了,俊脸上不由浮起个笑,当下撮起双唇发出一阵与真声毫无二致的鸟鸣,用千里传音的功夫送到了远处去。 自小生活在野外深山,明月夜不但能够模仿鸟叫,甚至还懂得各种叫声所表达的意思,且他还知道鸟儿在天上飞行时并非用眼睛来辨别方向,至于用的什么方法他也不清楚,反正鸟儿和人不一样,它是不会被眼前的幻象迷惑得丧失方向感的。 明月夜学了一阵鸟叫,不多时果见七八只小小麻雀远远地飞过来,落在明月夜的周围,他出手如电将这几只鸟儿捉住,把自己身上衫子撕成极细的布条,一端拴在鸟儿的爪子上,一端拿在自己手里,而后放飞鸟儿,闭上眼睛不去看周围幻象,纵起轻功跟着鸟儿们飞的方向踏着梅树枝头一路掠去。 只用了盏茶时间明月夜便在鸟儿的引导下出了那梅花阵,他解下布条放鸟儿自行飞去,而后跳上一处高阁四下里一望,于正北方瞥见一处小小精舍,门楣上匾书四个飘逸漆字:香如故居。 毫不迟疑地飞掠过去,在门前落下脚来,脸上带着惊讶——脖子上的银哨子……怎么离香如故居越近便震动得越厉害了呢?这屋子里究竟有谁在?侧耳听了片刻,屋内此刻并无一人,明月夜轻轻推门入内,见此处正是主人的起居之所,进门一间堂屋,东边是卧室,西边是书房,布置得简洁雅致,还有淡淡的女子身上的味道。 记得昨夜听墙角时得知梅无念有一位已怀了身孕的妻子来着,想来这女子香味儿就是梅夫人身上的了,这会子却也不在房中,于是明月夜便大大方方地直接迈进了书房门去。 东墙的多宝格上陈列着各色的珍稀宝物,皆是些外表并不华丽却世上罕见的东西,譬如斟上白水过个三天便能散发出浓郁酒香的杯子、将新鲜食物放进去数个月不变味道的金字形立面青铜盒子、在夜里自然发出星般光点的琉璃水晶球,等等等等,果如梅无念所说,这里的任意一件宝物都比明月夜所盗的所有宝物更值钱、更新奇。 然而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明月夜也只略略扫了一眼,丝毫不感兴趣,只管找那只盛了阴阳石的檀木盒子。才将盒盖打开,便觉自己颈上那枚银哨子震动得几乎要挣断了拴着它的绳子,而盒中的一黑一白两块圆润晶莹如美玉的石头居然也在“嗡嗡”地震动着。 ——是这两块石头的原因?!明月夜十分惊讶,拿在手里细细查看,却是什么特殊之处也看不出来,只好揣进怀里收妥,四下里替高兴找了一阵解药,翻出了五六个药瓶,也不知哪一个才是对症的。 梅无念推开书房门的时候,见那个本该困在梅花阵中的大盗竟然就在自己的书案后大马金刀地坐着,两根长腿跷在桌面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笑。他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功夫和才智,他以为他至少要在阵里困上个一天一宿才能找到法子出来。 梅无念静静看着这个绝世大盗,沉声开口:“东西既已到手,为何还不离去?” “喔,只因我还没找到能解我那小兄弟所中的消功散的解药。”明月夜如实笑答,“那几个瓶子里哪一个才是解药呢?” 梅无念挑起秀眉:“我不想告诉你。”这话却是仿着明月夜那会儿在阵中的语气说的,说罢连梅无念自己都觉得惊讶:以自己的个性怎么居然也会说这样近似无赖的俏皮话了呢?这个大盗对于他人的影响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月夜笑弯了眼睛:“不如这样好了,我们做一个条件交换怎么样?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回答我的问题,咱们公平交易。” 梅无念哂笑了一声:“公平?你拿了我的阴阳石,却又要用什么同我交换呢?” 明月夜挠了挠头:“阴阳石是你的宝贝之一,我理当用我的宝贝同你换,然而我的宝贝只有一个,换走了就没法儿再用了……”说着一脸暧昧地冲着梅无念坏笑。 梅无念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宝贝”指的是什么,条件反射地往那地方看去,却见他慌忙用手去捂,“娇嗔”着道:“死相,不许在人家身上乱看……” 梅无念懒得同这不着调的人插科打诨,只淡淡地道:“所以,你说的交易并不公平,我为何还要同你做?” 明月夜笑道:“宝贝是宝贝,问题是问题,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答案么?咱们先把问题交换了再说宝贝的事,怎么样?” 梅无念知道那阴阳石既然到了他的手里便不可能再要回来了,昨夜同玄机公子的一番深谈之后,自己对这些祖上传下来的宝物的看法也有了改变,即如玄机公子所说:保得住便保,保不住便弃,财与宝皆乃身外之物,留着只会徒增麻烦。 而且,梅无念对于明月夜的答案确实迫切地想要知道,因这关系到的不是一两件宝物的事,兹事体大,说不定……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他万念山庄上下近百口人的性命。 于是梅无念略一点头,道:“也好,先解决问题。你问罢。” 明月夜料到他会同意自己的提议,冲着梅无念灿灿一笑,道:“这阴阳石有什么妙处?” 梅无念冷嘲地一笑:“怎么,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哪一瓶药能解去你兄弟身上的消功散呢。” 明月夜冲着他一挤眼睛:“这个还用问么?总之梅大庄主你如此正直的人这里是不会有毒药的,这几个瓶子我都拿过去让他一一试用就是了,何必因此而浪费我一个问题呢!” 梅无念被明月夜的歪理和顽劣弄得居然感到几分无奈与好笑,便淡淡望住他道:“这阴阳石并没有什么骇人的功用,只不过是黑石与白石共处于一定的范围内就会自行发生震动而已,可以说是我这儿所有宝物里最不值钱的一样。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我要它没什么用,我是替人办事。”明月夜答完梅无念的问题紧接着又问,“这东西与因缘铃有什么联系?” “因缘铃的铃舌就是用这石头做的,所以分别放着阴石与阳石的两个铃儿若同处在一片范围内就会自行震动发出声音。”梅无念答完也接着问出自己的问题,“你替谁办事?” “我的东家,人称老爷子,身份不明,来历不明,去向更不明。”明月夜咧着嘴笑,“阴阳石在这世上是只有你们万念山庄独有还是别处可能也有?” “只我万念山庄独有。‘老爷子’用这阴阳石做什么?”梅无念问。 “不晓得,我只负责盗宝,其它的事他一概不会告诉我,我也没兴趣知道。”明月夜稍稍坐正了身子,盯住梅无念,“这阴阳石一共做过多少对因缘铃或是其它东西?都在何人之手?” “阴阳石妙处虽少,但物以稀为贵,我庄用它统共只做过两对铃铛,一对由先父送了友人,一对送给了敝人师兄。”梅无念也盯住明月夜,“‘老爷子’都让你盗过什么东西?” 明月夜放下跷在桌上的长腿,扯过梅无念的纸笔,涂涂改改地写了一番,而后扔给梅无念,笑道:“我真是个老实人,从我出道至今一共盗过二十多件宝物,事发出来的只有十二件,然而我还是一件不落地全都给你写上去了,为表感谢你是不是该额外多回答我几个问题?” 梅无念不理会他,只拿了纸细看,见那字迹歪七扭八飞扬跋扈,当真是见字如见人,其中还很有那么七八个错别字,理直气壮地混在里面。 梅无念越看眉头越紧,一时看毕陷入了思索,明月夜却没那个耐心等他想完心事,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该我问了!令尊将因缘铃所送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明月夜之所以对那一对因缘铃如此感兴趣,是因为他能够确定自己的身世线索就在这铃铛之上!他是孤儿,从有记忆时起就是带着心儿在流浪和乞讨,颈上的这枚银哨子也是一直戴着的,没有来历,没有因由,连老爷子都不知道哨子的存在。这哨子也能发出震动,同因缘铃的特质一模一样,既然梅无念说阴阳石这世上只有万念山庄才有,且一共只有两对,那么几乎可以肯定,他和心儿的哨子就是其中一对因缘铃被融了之后改做成的! 两对因缘铃一对由梅无念已逝的父亲送了朋友,一对由梅无念自己送了玄机公子,那么明月夜和心儿的这一对显然就是梅父朋友的那一对,所以——所以梅父那位朋友的身份必然与明月夜有着最为重要的关联! 想至此,明月夜罕见地有些激动起来,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的爹娘呢?我的家呢? 梅无念收回自己的思绪,淡淡地望住明月夜,道:“先父与我说起此事时并未提及那友人姓名,不过是一句话带过而已,我也从未见过那人,因此恕无法回答你的这两个问题了。” 巨大的失望感袭上心来,明月夜一时没了精神,挥了挥手道:“我没有要问的了,你可以再问我两个问题,咱们就扯平了。” 梅无念盯着明月夜道:“你所盗这些宝物的最终去向,你可知道?” “我盗得的宝物全都交给了老爷子,至于他拿到了什么地方去,这我就不知道了。”明月夜懒懒地答道。 “最后一个问题,”梅无念一字一字地冷声道,“怎样能够见到‘老爷子’?” 第136章 观字知人 “啧,你想要为民除害么,梅大侠?”明月夜笑起来。 “回答。”梅无念冷声道。 “喔,怎么说呢……自我出道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平时都是通过中间人传递消息和所盗的宝物,所以现在他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明月夜笑着站起身,“本公子饿了,既然你我的问题已经扯平,那么本公子就要告辞了。” “你似乎忘记了什么,”梅无念淡淡看着他,“你还拿了敝庄的阴阳石。” “喔,对,还真是忘了。”明月夜脸上立刻漾起个大大的可爱的笑容以作掩饰,“我方才说过了,我没有什么宝贝能用来交换的,你想要什么呢?” “既然你没有宝贝用来交换,那就用行动来换罢。”梅无念慢慢地道。 “哦?怎么个换法儿?”明月夜感兴趣地问道。 “你既不知老爷子身在何处,那便去找他出来,用他的行踪来交换阴阳石。”梅无念一字一字道。 明月夜扬起眉毛微笑道:“我可以知道你要找他的原因么?” “不可以。”梅无念毫不留情地拒绝道。 明月夜哈哈笑了两声:“我倒是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只不过阴阳石我要先带走,不能等到找出老爷子来之后,不知你相不相信我?万一我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你会不会想死我?” “所以,敝人要留下你那位兄弟在敝庄做客,直到你给出‘老爷子’的行踪来。”梅无念淡淡道。 “好,成交!”明月夜干脆利落地点头同意了——反正高兴本就同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到时候他就是再也不回来了,高兴的生死也与他无关,嘿! ……所以高兴在听他说完这个交换条件之后死活也不肯同意——他可是冷落的手下,凭什么要被别人左右去留?!他、他本是依令帮着明月夜来盗宝的,不成想明月夜这个混蛋居然——居然把他当做了人质给留在了万念山庄! 高兴真是肺都要气炸了,他本来还要把阴阳石从明月夜手上要过来交给冷落去的——明月夜答应了冷落要将盗得的宝物暂由其保管——这个混蛋!他压根儿就没打算遵守协定! 明月夜坏笑着拍了拍高兴的屁股,装模作样地安抚了几句后就一溜烟儿地窜出万念山庄去了——一天两夜未曾回去,只怕心儿在客栈里早就急坏了。 心儿正在外间房里因担心而皱着眉头、拧着手里的帕子,便觉颈间哨子一阵震动,以为是明月夜吹了他的哨子,连忙过去开门,果见明月夜一个猛子扎进来,一把将她拉进怀中用力抱了抱,这才放开胳膊,转身将门插好。 “得手了?”心儿去桌边给明月夜倒热茶。 “手到擒来。”明月夜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笑着拍了拍胸脯。 心儿低头看了看自己颈间,纳闷儿地道:“怎么回事?我这哨子从方才到现在一直在震,可眼下你也没有吹你的哨子啊?” “那是因为与这对阴阳石有关,”明月夜从怀里把阴阳石取出来,“盗它时我也觉得奇怪,想来都是同一种材质的罢。” “喔?那还真是碰巧了。”心儿眨着眼睛接过那石头来在手上仔细把玩。 明月夜并未提及与身世相关之事,只进了里间去看了看沈碧唐,见没有什么问题便又出来,心儿把石头交给他,道:“这回可以安心等三个月了。高捕头呢?怎么没见回来?” “他与那万念山庄的庄主一见如故,被留在庄上做客了。”明月夜坏笑着道。 “啊?还有这样的事?”心儿惊讶地张了张小嘴儿,“那这宝物对方怎么肯让你带走?” 明月夜伸手过去揉了揉心儿嫩嫩的小嘴唇儿,笑道:“这是那庄主送给我的。不必管高捕头了,他安全得很,我们顾好自己就是。剩下的三个月可以清闲些,咱们还回去望舒城老沈的住处,照顾他直到三个月期满。” “盯我们的眼线怎么办?”心儿问。 “我已经甩掉了,”明月夜挤挤眼睛,“他们只看到我和扮成老沈的高捕头一起进了庄,高捕头现在留在了庄里,我则从另一条路下了山,只怕那眼线此时还兢兢业业地守在庄外等着盯我们呢,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如此正好不会使老爷子那边起疑,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保护老沈到三个月以后。” 心儿将头一点:“那我们几时动身?”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雇马车,你收拾收拾东西。”明月夜说着出得门去,很快雇了马车停在客栈后门,然后将沈碧唐悄悄背下去放在车里,却未退房,而是到柜台上掏齐了三个月的房钱,和心儿一先一后地离了客栈,乘马车直回望舒城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难得的平静安定,心儿拉着明月夜将沈碧唐这几间房彻底打扫了一番,还买了新的床帐被褥,因沈碧唐这屋子只有三间上房,没有分着内外间,所以心儿自己住了西边屋,沈碧唐被安置在东边屋的床上,明月夜只好每夜在东屋打地铺。 一转眼龟息大法的七天极限已到,沈碧唐慢慢转醒有了呼吸,当然还是动弹不得,能听不能说,能觉不能看。明月夜便问他要不要服药,用了心儿教的法子:重重呼吸一次是“是”,连着重重呼吸两次是“否”,见沈碧唐呼吸了两次,意思是还可坚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心儿因有过同样的经历,知道沈碧唐眼下的情形有多难受,于是便时刻不离身边,如同那时冷落照料她一般照料沈碧唐,每隔一个时辰便细细问一遍他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要不要如厕,然后……就在沈碧唐的眼角处发现了一朵诡异的小泪花。 沈碧唐那是感动的,从小到大何曾有人如这般细致耐心地呵护过他、照料过他呢?!纵是如此长卧不醒也甘愿哪! 每天早上心儿都会给沈碧唐打了热水用湿巾子擦脸,而后梳头,甚至小心地替他刮胡子,接着整个白天就会坐在床边守着他,同他说话,给他解闷儿,讲她和明月夜小时候的趣事,讲盗宝的时候听来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 第一天的时候喂水喂饭有些尴尬,心儿那时全是靠冷落嘴对嘴地喂下喉去,现在总不能让她这么去照顾沈碧唐,只好让明月夜接手这项重要又光荣的任务,明月夜倒是干脆,伸手便把沈碧唐的下巴卸脱了臼,直接用勺子把心儿熬得烂烂稠稠的菜肉粥放到了沈碧唐的喉口,由他身体产生的反射自然咽下,却不知沈碧唐早在心里把他骂了个透。 然而这下巴不能次次都弄脱臼,否则次数多了便会造成习惯性脱臼,最后只好捏开嘴往里硬塞,这么做的后果便是沈碧唐的口水会同菜肉粥一起沿着嘴角流下来。 心儿很是正经地建议明月夜用口对口的方式喂沈碧唐,被明月夜强烈反对并且揍了几下屁股,只好作罢。至于帮沈碧唐擦澡、带他如厕,明月夜却是无法推脱了,每天臭着一张脸如此这般,只能趁着心儿不在屋里时踹沈碧唐几脚用以撒气。 冷落自明月夜三人去了广寒城之后便立即通过鹰局发了封密信回京都给自己的老爹,请求借调三百龙廷卫供己差遣。龙廷卫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最精良最优秀的侍卫,负责保护整个皇宫上下的安全并且听从刑部的调遣执行各种命令,实战能力比六扇门只高不低。 冷落的父亲冷大人是刑部最大的头头,自然可以直接调配龙廷卫,因此当冷落的密信发出去十天之后,三百龙廷卫便日夜兼程地分做几批秘密进了皎城,随时听候冷落号令。 与此同时,冷落也收到了那位擅长通过人的字迹推断性格的同僚的回信,信上言道:此人笔风看似圆润滑脱,实则锋芒暗藏,下笔前深思熟虑,落笔果断干脆,走笔行云流水,收笔利落干净。由此可见笔迹主人乃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之人,做事深谋远虑,既自信又自傲,事情一旦计划妥当便会果断出手,不拖泥带水也不心软犹豫,属心狠手辣之辈。 再看此笔迹圆润中透着大家之风,可见写字之人出身并不低微,甚至很可能在大富大贵中浸染了多年,然而一笔一划中又隐隐透着清冷孤高之意,此人要么是自小失怙、身旁无兄弟姐妹扶持,要么就是家中人情冷漠,因而养成了孤僻阴沉的性子。 字迹同人一般亦有皮肉与骨架,皮肉见于表面,骨架涵于内在,此字迹皮肉看上去平和圆滑,骨架却尖锐嶙峋,以字见人,此笔迹主人平时必属表里不一之人,表面含笑迎合,内里阴险冷酷。 另有字迹细节处似藏些许恐惧之意,怕是写字之人曾经遭受过巨大变故或受过极深刺激,致其心智异于常人,或极端自卑,或极端自恋,或愤世嫉俗,或野心如天。 观其笔触,应是男子无异,年纪在四十岁至六十岁之间,推测未有子嗣。 “连有没有子嗣都能从字迹上看出来,还真是神了!”陈默看罢这回信不由惊叹连连。 “富贵中人,四十岁至六十岁之间,没有子嗣,喜洁恶脏,男。”冷落将几处最为明显的特征总结在一起,传令给龙廷卫,要求立即在江南地区展开隐秘地调查行动,并安排了八名最为优秀的龙廷卫埋伏在望舒城中,时刻关注有无老爷子活动的迹象。 布置妥当后一时没了事做,对心儿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涌上心来,冷落逼着自己打坐入定,然而始终无法静心,只得派陈默改装易容前往广寒城一趟,看一看明月夜盗宝一事有无进展。 陈默第二天晚上就回来了,说是明月夜、小高、心儿和姓沈的都不在客栈,房钱还交着,屋子里却空无一人,冷落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劲儿起来,发密信给广寒城知府调来了万念山庄的档案,上说万念山庄从建庄至今已有百年之久,掌庄者为梅姓一族,数代单传,至这一代的庄主叫做梅无念,不过二十岁上下,鲜与外界往来。 万念山庄中有家匠百余人,所谓家匠即是自家从小培养起来的善做巧工的工匠,类似于家生子,几代人都在庄里做工,靠给客户做一些奇巧玩意儿维持生计。 除去给人做工之外,梅家主子们还收集世间各类各样的奇珍异宝,或是替人鉴别、参评宝物的真伪、功用和价值,因而这类行当被人称作“赏宝师”,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梅无念已故的父亲梅隐寒是几代赏宝师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位,他将梅家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各种关于世间奇珍异宝的见闻和研究的手稿、笔记汇编整理成册,著成了这世上唯一的一部赏宝奇书——《奇物志》。 《奇物志》里几乎囊括了现世中存在着的所有奇宝,包括传说中的、昙花一现的、由他人得到的、毁坏的、被人深藏不露的,不仅在书中注明了其名称、性状和功用,甚至连其下落都有详细的标注,也正因为这部书涉及了许多持宝者的隐私,梅隐寒自著成此书之后便将之严密地收藏起来,绝不允许除梅家嫡传子孙之外的人过手。 冷落看至此处,心中不由得有了个大胆的臆测,当下带着陈默连夜出城,直奔广寒城外无忧山万念山庄——他有种预感:真相,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第137章 四位朋友 为了避开监视明月夜的眼线,冷落和陈默在山外等了数天才总算等来一队带宝上山求梅无念鉴定的客人,改装易容的两人就混在这队人中一起进了庄子。 冷落递上了自己的名帖后第一时间被请到了外书房,并且很快就见到了万念山庄年轻的主人梅无念。冷落一眼就看出这位梅庄主与自己属同一类人,不喜俗礼客套,不喜拐弯抹角,因此分宾主坐定后便开门见山地道:“梅庄主,冷某此来乃有一事相请,得悉贵庄有一本《奇物志》专录世间各色奇珍异宝,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梅无念淡淡道:“先父有训,此书不得借阅,还请冷总捕见谅。” “梅庄主,近一年来河东地区接连发生盗宝大案,想来你也听说过了,冷某正是为此一系列案件而来,因这一连串案件动机并不单纯,恐其中牵涉深远,还望梅庄主能够破例一回,协助朝廷清理祸患。”冷落诚恳地道。 “冷总捕想从《奇物志》中找寻什么线索呢?”梅无念挑眉问道。 冷落也不隐瞒,直说道:“因所丢宝物中有一部分几乎不曾面世过,盗宝者甚至没有可能会得到宝物所在的地址,然而这些宝物还是一样被盗,所以冷某想看一看《奇物志》里有没有对这些宝物的相关记载,以及从记载中是否能找出与案犯相关的蛛丝马迹来。” 梅无念一对冷眸将冷落审视了一番,似在考量此人究竟能力几何、能否堪当信任,半晌方道:“冷总捕对盗宝贼的情况掌握了多少?” 陈默在旁听着有些生气:这人还真不客气,哪有一个平民质询官家的查案进度的?! 冷落并不在意,因他知道一旦自己能够博得梅无念的信任,说不定就可以通过他查到更多的线索,于是坦诚作答:“冷某已与盗宝者打过照面,然而指使其盗宝的却另有其人,冷某此来正是为了调查这幕后主使人的线索,擒贼先擒王,抓住了主谋方才能杜绝罪案继续发生。” 梅无念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慢慢地道:“敝人数日之前也曾与那盗宝者见过面,并且被他盗走了敝庄的一件收藏品。” 明月夜已经得手了?冷落和陈默听了此言皆是一惊,那么明月夜、心儿、姓沈的和高兴这四个人此时此刻却在什么地方呢?广寒城的客栈里并没有四人的形迹啊! 冷落便问梅无念:“贵庄几时失盗的?可有报官?” “二十天前罢,”梅无念道,“并未报官,盖因他与敝人做了笔交易,答应以其幕后主使人的下落来交换他拿走我庄的那件宝物,且,他还留了人质在敝人这里。” “人质?”陈默惊了一下子,“可否将人质带与我二人一看?” 梅无念便使人去将高兴请过来,因高兴身上的消功散未解,所以梅无念没有再将他押在地牢,而是让他住了客房,房外有庄丁看守。 两厢一见面陈默和高兴都吓了一跳,陈默险些跳起来,道:“小高!你怎么成了人质了?!” 高兴正是一腔忿闷无从诉,便将来龙去脉同冷落陈默细说了一遍,直把陈默听得哭笑不得:不成想小高居然就这么被明月夜给卖了,真是! 冷落问向梅无念道:“不知梅庄主欲知晓幕后主使人下落所为何故?” 梅无念看了看冷落三人,思量了一阵方道:“那大盗将其出道以来所盗宝物清单写了一份给敝人,其中大部分案子皆在河东地区犯下,而……他所盗宝物的顺序与先父所著《奇物志?河东卷》上所列的顺序几乎一致,所以敝人甚感疑心,因《奇物志》天下仅敝庄手持一本,不可能再有第二本存世,因此敝人想找出那位幕后主使人来问个清楚,这究竟是何缘故。” 这一来与冷落之前的大胆猜测基本一致,然而冷落只猜到明月夜所盗宝物可能是《奇物志》上有记载的,却不成想连盗宝顺序都是依循了该书,这下子倒真有些古怪了。因而问道:“敢问梅庄主,那本《奇物志》现在是否保存妥当?” 梅无念知道冷落的意思,答道:“不瞒冷总捕,《奇物志》乃先父毕生心血所成,再加上事关持宝人隐私,若流传出去恐会引起轩然大波,因而先父临故之前立下遗嘱,言道《奇物志》上的内容从敝人这一代起只许口头转述给下一代的后人,所以敝人是将《奇物志》上的内容强记于心的,而该书便作为陪葬同先父遗骨一齐入了祖坟,敝人去祖坟前查看过,并无不妥,因此这本书应当并未失窃。” “《奇物志》既然名声在外,便说明书成之后令尊并非将它视作梅家的机密,至少是有些贵庄以外的人知道其中或多或少的内容,这才将这本书的奇特之处传扬了出去的,”冷落冷静分析着道,“能写下如此一本奇书,任哪一位著作者都不可能任它默默无闻地湮没于世间,若我是那著作者,就算不能将其内容散播出去,也总会想让别人知道它的价值,以此来对自己的能力做一个肯定——人都是渴望证明自己的,我想令尊也不能例外。那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令尊曾对谁亲口说过或是展示过这本书的价值?” 以老爷子心细谨慎的为人不可能听到江湖上人云亦云就去偷一本从未见过的书,所以他必定是亲眼见过或是由他最为信任的人说过才会真正的打起这本书的主意,因此梅隐寒书成之后的直接见证人就成了最为关键的线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梅无念道:“先父过世得早,书成时敝人尚年幼,没过多久先父便因精力耗竭仙逝了,所以对于那时的情形敝人也知道不多,不过……”说着想了一想,叫过旁边下人道,“去把梅总管请来。”转而又向冷落道,“梅总管当年是先父的贴身小厮,或许他还有所印象。” 一时梅总管进来行礼,梅无念便问他:“梅叔,我爹他当年写成《奇物志》之后可有给他人看过或是说起过书中内容?” “回少爷的话,有的。”梅总管跟了梅隐寒伺候多年,至今仍习惯称梅无念为少爷,“老爷当初写这部书的时候他的几位好友就知道,书成之后自是迫不及待地请了那几位来庄上共赏奇书,不过因内容牵涉深远,老爷当时并未让那几人亲眼过目,只挑了其中几段大致念了一念而已。” “书中有记录持宝人地址这一特征那几位朋友也是知道的罢?”冷落抓住重点问道。 “知道的,”梅总管答道,“因不能给那几位朋友亲自过目,所以老爷必然要解释原因,那几人便是因此知道此书重要之处的。” “梅叔,你可还记得我爹当时都邀请了哪几位朋友么?”梅无念沉声问。 “回少爷的话,属下记得,”梅总管忙道,“那几位都是老爷的挚交好友,时常往来的。一位是京都云家堡的云堡主,云家乃天下第一富商,那云堡主为了生意成年天南地北的到处奔波,见多识广,对古玩、奇珍的研究亦有很深造诣,时常前来同老爷研究探讨,咱们庄子里有几件奇珍就是云堡主送给老爷的,其与老爷的关系最为交厚。 “另一位是少爷同曲公子的授业师父,专做机关阵法的计百变、计大师。计大师同老爷是过命的交情,两个人年轻时曾一起游历五湖四海,专门寻宝破阵,可谓是情同手足。 “第三位是博学天下、当今圣上做皇子时的老师,原任我朝首席大学士的杜淳,那个时候杜淳杜老爷才刚卸任归田,也住在无忧山上,同我们做了邻居,最初原是出于礼貌前来拜访,一来二去同老爷熟了,便做了忘年交,老爷对其当做老师般尊敬,也从杜老爷那里学到了不少关于奇珍异宝的知识。 “第四位是人称神医的安常乐、安神医,当初夫人生少爷的时候难产,若不是请了这位安神医来急救,只怕少爷就……所以老爷很是感激这位安神医,事后年年都送重宝给他,安神医投桃报李,也常常回赠珍贵药材到庄上来,老爷便将其引为挚友。——这四位便是老爷当时请来共观奇书的好友,除此四人之外,老爷便再未同其他人说起《奇物志》这本书了。” 听罢梅总管这番话,冷落在心中暗暗思量:这四人中有商人,有术士,有学究,还有医者,看上去似乎除了学究之外其余三人都与老爷子有着共通之处。天下第一商云家堡的云堡主,财力雄厚,又对奇珍异宝有造诣,很符合自己对于老爷子身份地位的设定。 术士计百变,精通机关阵法,又是梅无念的授业师父,更有极大的机会接近梅家并探听与《奇物志》相关之事。 前帝师杜淳,那个时候已经卸任归田,想来年岁已经不小,如今又过了数年,更不符合六扇门那位会凭字识人的同僚给出的“年纪在四十岁至六十岁之间”的限定。 神医安常乐也颇为可疑,身为医者自然是既懂药又懂毒,老爷子给明月夜和心儿服下的独门毒药若非有一定的毒理知识是做不出来的。 四个人中有三个人都有极大嫌疑,看来需要用排除法来一个一个排除看了。于是冷落便问向梅无念道:“这四个人如今都还在世否?” 梅无念道:“杜淳杜老爷子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过世了,先师也已在五年前仙逝,另两人却不甚清楚了,先父过世后前几年这几人还时常来探望,之后因敝庄常有盗贼光临,几位为了避嫌,便渐渐不再登门了。” “据梅庄主所知,这几人可有子嗣?”冷落问道。 梅无念答道:“云家堡是天下第一大堡,不可能没有子嗣;先师却是一生未娶,除了敝人与敝师兄两个徒弟之外并无其他亲眷;杜淳杜老爷膝下倒有一儿三女,三个女儿嫁去了外地,儿子还住在无忧山的老庄子上;安神医那厢敝人不甚清楚,他就住在广寒城中,冷总捕或可派人前去打听一二。” 冷落便令陈默乔装成万念山庄小厮的模样即刻下山,安排龙廷卫前去查探以上四家的底细。这厢则请梅总管对那四人的性格、行为等细节处又细细地回忆描述了一番,不觉间天色已暗,梅无念便请冷落在庄里留宿,并且将高兴所中的消功散给解了。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陈默带回了调查的结果:云家堡上一代堡主共有四子三女,四子皆在经商,并不懂什么功夫和奇淫巧术,买卖来路也都光明正大,生意帐目笔笔清楚;杜淳的独子在广寒城内某书馆里做教书先生,同样不通功夫,每天书馆和家两头跑,完全可以排除嫌疑;神医安常乐早在八年前因上山采药失足落崖,尸体后被其子找到并安葬,其子现在广寒城中开有药铺一间,医术平常,不会功夫。 如此看来,当年梅隐寒请来的四位朋友中的三位都已不在人世,其子嗣们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而唯一在世的那一位又多子多女,不符合无子嗣这一推定。线索陷入了扑朔迷离中,原本看似最可疑的四个人一下子都没了疑点,冷落与梅无念在书房内对坐沉思。 梅总管再度被叫来将当年情形重新细细回忆了一遍,冷落一点一点追问,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直到问至“当年除了梅老庄主和那四人之外,在场的是否还有其他人”这一问题时,梅总管才猛然间记起般一拍掌,道:“往日那几位来庄上小聚时,那云堡主与杜老爷身边都有贴身小厮跟随,且贴身小厮一般情况下不会随意更换,因此属下识得那二位小厮的面孔,然而那一次跟随着杜老爷来的小厮却换了一个,面生得很,再此后老爷又邀这几位客人聚过一两回,杜老爷的小厮便又换回了此前的那一个。” 冷落听罢心中便是一动:前帝师杜大学士的贴身小厮……有问题! 第138章 真相逼人 杜淳如今已经作古,要想查明当年那小厮的身份只能让梅总管亲自去杜家将所有的下人认一遍。说干就干,冷落和梅无念都是雷厉风行的主儿,于是梅无念立刻让梅总管带着陈默一起去了距万念山庄不远的杜家庄认人。 一来一回间就到了傍晚,梅总管和陈默回来复命,说是当年那临时换的小厮已经不在那庄上,不过杜淳一直用的那位贴身小厮却还在,经过杜淳儿子、现任杜家庄庄主的杜梁的同意后被陈默带了回来供冷落问话。 小厮名叫惜墨,如今在杜家已经是一位管事,冷落便令他仔细回忆当年情形,看能否忆起那日将他替换掉来万念山庄做客的小厮究竟是谁。 虽然时隔数年之久,惜墨对那日情形倒也记得清楚,因为替换他跟着杜淳来万念山庄的人并非他杜家庄上的小厮,而是杜淳的一位贵客。据他所言,那位贵客当时已经在杜家庄上住了三五天,听说杜淳要来万念山庄观宝后便软磨硬泡的非要跟来,而杜淳似乎不愿违逆他的意愿,又怕梅隐寒避讳陌生人,只好让他化妆成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带来了万念山庄。 那么究竟这位“贵客”是什么身份呢?惜墨说道:“老爷那时只让我们称呼他为‘二公子’,姓什么叫什么便不知晓了。” “‘二公子’那时有多大的年纪?”冷落问道。 “不好说,”惜墨挠了挠头,“说二十多岁也像、说三十多岁也像,化了妆扮成小厮后说他十来岁都有人信。” “他的身形、相貌是怎样的?”冷落继续追问。 “很清瘦,肤色很白,有点病怏怏的,”惜墨边回忆边道,“五官已经记不真切了。” “他有什么特征没有?或是很特殊的习惯?”冷落一字一字地问道,“譬如……很爱干净,近乎于洁癖?” 惜墨想了很久方道:“那位‘二公子’来时自己带了下人,所以即便在庄上留宿也是使唤他自带的下人,我等便无须跟前伺候,因此对其日常的习惯并不了解,不过有一件事小的记得很清楚:那是有一天夜里下过雨,第二天一早就放晴了,二公子从房中出来,小的那时正随同庄主进他的院门,正巧房檐上滴下来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袖子上,他竟顾不得同我们庄主打招呼,当即转头回了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这件事给小的印象很深。” ——洁癖!果然是洁癖!错不了!这个“二公子”就是老爷子! 冷落当下细细盘问惜墨关于二公子之事,然而问来问去能得到的线索也只有这么多了。二公子从何而来,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以及他去杜淳庄上坐客所为何事,这些惜墨都不清楚,冷落只好请梅无念令人给惜墨安排个房间暂行歇下,以便随时问询。 之后冷落便令陈默再度下山调派龙廷卫,对杜淳生前所有的人际关系网展开细致调查,一番布置下来就到了夜深时分,书房里只剩下冷落、高兴、梅无念和梅总管四个人了。冷落正要请梅总管再对当日情形仔细回忆一遍,忽听得梅无念问向梅总管道:“记得我爹曾将一对因缘铃送了人,你可知道他送给了谁么?” 梅无念想起了那个大盗似对这因缘铃颇感兴趣,因而才有此问。 梅总管道:“正是送给了杜淳杜老爷子。” “几时送的?”梅无念心下一动,“可是我爹邀那四人前来观赏《奇物志》的那天?” “正是,”梅总管将头一点,“那天老爷格外高兴,送了那四位客人每人一样庄中宝物,而送给杜老爷子的正是那对因缘铃,说是拿去给杜家少爷和小姐带着玩儿的。” 梅无念并不知那对因缘铃被融了之后重新做成了哨子戴在明月夜的身上,因此见梅总管这么说便也没有再继续问,而是将思绪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冷落那厢也在思索:杜淳虽然在当时已经从朝中告老还乡,到底也曾贵为帝师,只怕连当地知府见了他也是要礼让三分的,那么那位“二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会让杜淳对其的意愿也不敢横加阻拦呢?且从年龄来看这位二公子与杜淳相差甚多,本应对杜淳以晚辈之礼敬重有加,却在明明看见杜淳进了院子时还因为衣上掉了雨水而立即回房换衣,根本没把杜淳放在眼里——是怎样的一种身份才能对前帝师如此不恭呢? 冷落越想越觉得心惊,敬老尊长是几千年传下来的道德规范,连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要遵守,杜淳是帝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已经卸任,皇帝见了面也必然要礼敬有加,还能有什么人的地位高得过皇上去? 除非……此人手里抓着杜淳的把柄,使得杜淳对其不得不敬畏三分,如此一来就算此人是个无名小卒,只要手中把柄足以挟制得了杜淳,杜淳就不敢对他的傲慢无礼有任何的不满! 是什么把柄呢?他利用杜淳混入万梅山庄是计划之中还是无意凑巧?最关键的是,他是怎么知道《奇物志》这本书中的详细内容的?他盗这些宝物究竟有什么用处?万梅山庄里也有无数宝物,为何他到现在才指使明月夜前来盗宝?放着那么多奇珍异宝不盗,只盗走了一对石头,这又是何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冷落思来想去,认为这么多疑团中必然有梅无念可以帮忙解开的,于是为博取梅无念的信任以便获得更多的线索,他便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悉数对其说了一遍,并且将自己现有的推断告知,末了诚恳地道:“梅庄主,此案你也可看得出来,这前前后后两代人都与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贵庄只怕无法置身于事外,因此还请梅庄主与冷某全面合作,尽早找出幕后黑手,换得贵庄与民间太平。” 不必冷落劝说梅无念也知道此案关系重大,因他方才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若他所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的话,只怕他梅家非但今后不得安宁,恐还将面临灭门的可怕后果!通过两日来对冷落的观察,梅无念认为此人正直可信,能力也很强,与他合作只有好处,因此便也不隐瞒,直将自己现在所掌握的线索以及方才心中疑虑之事倾囊相告,却不成想这么一说倒让冷落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原来——梅无念的师兄玄机公子前段时间到他庄上来与他所说的“那件事”,其实是一件工程。玄机公子是天纵奇才,精通建筑与木甲术,年纪轻轻便被皇上封为“国匠”,即最高级别的匠人,曾设计与督建了数座皇家别苑与行宫,是当代最为出色的建筑师。而那件工程……是他有始以来所接下的最大一件,也是最危险最重要的一件,即……建造皇陵。 建造皇陵就是给皇上做陵墓,那是怎样一件浩大的工程呢!有些皇帝从登基时起就开始让人造陵,一造就是几十年,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简直不可估量,而当今的这位皇帝此时也正值盛年,便开始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准备了。 听玄机公子说,皆因这皇帝一日到江南微服私访,发现了一处仙境般的所在,当即请朝中风水星相大师前来观测,认为该处是天下风水最好的一处龙穴,在此处建陵必定能飞升成仙、福荫子孙。 皇帝便将造陵一事交由当世最优秀的建筑师玄机公子来全权主持,玄机公子本性超脱,虽有“国匠”之封却从未授职于朝廷,为朝廷设计建造行宫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过就是“享受创造的过程”罢了,经过实地考察之后,玄机公子被那风水宝地天工造物般的奇境深深吸引,然而考虑到为皇帝建陵兹事体大,向来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原是忍痛割爱地婉拒了,奈何被朝廷以其家人性命相要挟,不得已只好应承,再加上那宝地的环境确实太过奇特,只怕任何一位建筑师都会忍不住想要去征服它。 玄机公子到万念山庄来就是请梅无念帮他设计进入皇陵的封门阵,于阵法上他的造诣要稍逊于自己的师弟梅无念,梅无念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皇帝要造陵一事,虽然知道危险,却也没法拦阻,只得用了数日时间将阵法做出,让玄机公子拿着图样去了。 梅无念说至此处,一对淡淡眸子盯着冷落,慢慢地道:“此事听来本与盗宝案毫无干系,然而当我从大盗那里得知了他盗宝的顺序以及所盗的宝物之后,再经他无意中的一句玩笑话轻轻一点,便有个念头骤然产生——先父所著的这本《奇物志》几乎收罗了天下现存的所有奇珍异宝,若只是普通盗宝的话大可以挑着里面最为贵重的先下手,而这个幕后主使者却是依着《奇物志》上所罗列的宝物按照地区分化,从第一件开始盗起,一件都不肯放过——这样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他的意图似乎是想囊尽天下宝物,可就算囊尽了,他又怎么收存这些宝物呢?哪里有这样的地方给他放宝?就算放得下又如何守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他用到人手,这消息就一定会走漏出去,他这么做简直就是给自己找死。 “所以,这位幕后主使的目的已经不是单纯的盗宝这么简单了,他这是侵吞,宝物的贵重程度他根本不在乎,他要的不是‘珍’与‘稀’,他要的是东西本身,是数量,而他也必定已经找好了存放这些宝物之处,一个足够大、足够牢固、足够隐秘的地方,一个可以让所有知情人都无法走漏风声的场合,所以……我认为这些宝物真正的归宿是—— “皇陵陪葬!” 冷落几乎同梅无念异口同声地道出了答案。 皇陵陪葬!这——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事实!冷落和梅无念都不曾见过那块据说要建造皇陵的风水宝地,但是若要天下的宝物来做陪葬品的话,那座皇陵会有多大?修建它的工匠会有多少?而当建成后需要被杀之灭口的死者又要有几多? ——到时,只怕连明月夜和心儿都难逃被灭口的命运!冷落的心中一阵阵发凉,不成想真相居然如此可怖,老爷子——老爷子居然是为皇帝做事的人!而他冷落……不过是被皇帝随意摆布的一颗小小棋子,用来替皇帝的行径做掩护,这位掌控天下的至尊一边让人为自己的陪葬去盗宝,一边让六扇门去抓盗宝的人,以此来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而只怕到最后,如果冷落先抓着了老爷子,皇帝便会找借口给冷落安个罪名处死灭口,若老爷子先完成了任务,那么明月夜和心儿就是他的替罪羊,让冷落抓了去以了结此案——不管是哪一种结果,最终的赢家只有一个,就是皇帝。 所以老爷子根本不在乎明月夜曝露了身份,因为明月夜迟早都会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他冷落也是命悬一线,查不出真相还好,查出了真相只怕非但自己会死,连冷老爹、冷府上下都逃不过一死灭口。 而查不出真相又可将此案了结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把明月夜和心儿拉去当替罪羊,如此一来既交了皇差,又可保住冷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冷落从未像今天这般感到无能为力过,一个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斗过一个王朝,他这一回的对手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胜负在交手之前就已经注定,输的那一个必然是他。 要怎么做呢?为了真相而牺牲自己和一家老小的性命?还是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牺牲明月夜和心儿? 第139章 强迫症状 冷落皱眉沉思,梅无念喝了口茶,淡淡地道:“真相已经浮出水面,盗宝案的幕后主使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可怕,不知冷总捕是否还要将案件调查继续进行下去呢?” 冷落望向梅无念:“不知梅庄主有什么打算?” 梅无念很是淡然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敝庄中所有宝物都在《奇物志》所列之内,留之成患,敝人已经做了决定,要将敝庄所有宝物悉数毁去,如此既不必令其落入朝廷之手,也不算有负祖宗的嘱托,重要的是,可以保我全庄上下性命,这便足矣了。” 闻他所言,冷落忽地想起方才心中疑问,便道:“照理贵庄中有宝无数并非秘密,江湖中很多人都知晓,却为何这一次幕后之人只下令盗了一对‘阴阳石’去呢?不知梅庄主对此有何见解?” 梅无念便道:“这一点敝人也曾奇怪,敝庄的许多宝物价值都在这阴阳石之上,为何盗贼只要这对阴阳石呢?且如果真相真如你我方才所推测那样,幕后主使的目的在于侵吞这世上所有珍宝的话,就该命那大盗将所有宝物一并盗走才是。 “然而后来敝人发现了一个规律:根据大盗给的所有所盗宝物的清单来看,那幕后主使人是严格按照书中所列宝物的顺序一件件盗来的,不,只有一次例外,就是上一件案子,突然去了京都,但紧接着这一件案子又回到了原来的顺序上,虽然是从河东地区来到了江南地区,但是每一个地区都是按书上所列的顺序从第一件宝物开始盗起。 “在江南地区的第一件案子是皎城的‘十二叶素丝编玉简嬉春图’,这也是《奇物志》里江南地区篇列出的第一样宝物,紧接着就是敝庄的阴阳石,这便解释了为何那幕后主使没有让那大盗盗去敝庄其它的宝物,因为其它的宝物都列在后面,这么看来虽然有些奇怪,但不得不说那幕后主使人实在有些死脑筋,丝毫不懂变通,硬是要死死按着书上的顺序来盗宝。” 冷落听罢心中不由一动,思索一阵方恍然而悟,道:“这不是死脑筋,而是一种病,一种强迫性的心病,或可称之为‘强迫症’。此人对自己有着一种强迫性心理,做事必须一件一件按着顺序来,哪怕知道会绕远路、多费事,可还是要逼着自己按着顺序一件一件做。临时改去京都盗宝那一回实属意外,只怕这会让他心里不痛快很久,所以后面还是立即改回了江南,并且因为京都这次带来的郁闷而使得这种病症的表现变本加厉,以致于他明知道贵庄中有众多宝物,而偏偏就是只取顺序上的那一件,这种极端的做法会让缓解他上一次的不快,会令他感到很舒服。” 梅无念点头表示认可冷落的推论,便道:“冷总捕有什么打算?” 冷落攥了攥拳头,沉声道:“做事须有始有终,这件案子我既接了,便要将之做完,无论结果如何,冷某都会坦然承受。” 梅无念淡然一笑:“冷总捕是真汉子。若有敝人能帮到的地方便请开口,敝人愿为天下苍生倾尽全力。” 梅无念所谓的“天下苍生”便是指那些为皇帝造陵的有死无生的工匠们了,冷落闻言向他抱了抱拳,一切尽在无言之中,感谢的话勿须多讲,只道:“只怕冷某还要在贵庄多扰几日,冷某需找个人来问些此案相关细节,到时免不了还要梅庄主的帮忙。” “好说。”梅无念颔首,眼见天色已经泛了青,便请冷落回房休息,待天亮后再作打算。 天一亮,冷落便令高兴避开老爷子用来监视明月夜的眼线下山去前往望舒城,冷落猜测明月夜和心儿必定回了望舒城老沈的家中,要高兴务必将明月夜带来万念山庄商议要事。 明月夜本不愿去,因为他若去必然要带着心儿,带着心儿就要带着毒发中的沈碧唐,沈碧唐不能动,一路乘马车过去肯定要受罪,且他的身份就不好再瞒着冷落了。然而冷落也早料到明月夜必然不肯前来,便让高兴直管将他与梅无念所作的推测悉数讲与明月夜知,果然明月夜一听之下便当即决定带着心儿和沈碧唐上路,一路将沈碧唐点了昏穴,由高兴乘马驮着,明月夜则驮着心儿,四人两骑直奔万念山庄。 乔装成万念山庄负责外出采买的下人避开眼线进得庄去,三方人齐齐聚在了梅无念的书房之中。沈碧唐依然被点着昏穴安置在客房,免得明月夜和心儿不在他身边照顾时他身上难受又说不出口,好在冷落那里此刻也没功夫去管沈碧唐,众人会面直接进入正题。 冷落便看向明月夜道:“此事来龙去脉你已经知晓了罢?不知你作何打算?” 明月夜盘膝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水笑道:“我的打算只有一个:弄到解药,而后同心儿远走高飞。什么皇陵了陪葬了与我无关,我犯不着操心。” 冷落看了他身旁安静坐着的心儿一眼,数日未见,这相思原本强强压在心里,今日一见却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来,直令心中涨痛不已,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么,请把阁下从敝庄盗走的阴阳石交还,你我双方两不相欠。”梅无念淡淡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嘿!这可不能,”明月夜冲着他嬉笑,“亏你长了一张挺俊的脸蛋儿,怎么为人这么小气呢?!已经到了别人手里的东西还想要回去?” “当初阁下同敝人可是做了交易的,”梅无念不气也不急,仍旧淡淡地道,“若阁下想单方面毁约,就恕敝人不能轻易放阁下离开了。” 明月夜更是不急,跷起二郎腿道:“我几时说要毁约了?若想弄到解药当然要先把老爷子找出来,那时我便知晓他的下落,拿来支付同你的交易不就成了?” “所以,至少现阶段我们可以算是同盟了?”冷落看着明月夜。 “嗯哼,我可以帮你们找出老爷子,但是有个条件,”明月夜伸出一根修长手指在众人眼前晃着,“两个月以后你们才能有进一步行动,即是说需等我拿到下一回的解药才成,若在这期间你们有任何一点的不安分,我会把你们全部杀光。” “全部杀光”,这四个字从明月夜口中说出来就如同“全部吃光”一样自然,仿佛杀人在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很正常、很无所谓。 这样威胁的话在别人听来只怕早便恼了,然而冷落和梅无念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冷落只道:“没有行动是不可能的,我的人还要调查老爷子的所在之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查到了他的位置可以先按兵不动,直到你拿到解药之后再做安排。” “可以,”明月夜爽快地一点头,“但若你的人打草惊了蛇,我一样会杀掉你们自保。” “就这么定了。”冷落应了,目光扫过明月夜和心儿,“现在请两位再次细细想一想,可有关于老爷子更多的线索?譬如衣着打扮、性格、说话方式,什么都可以。心儿,有么?” 心儿看了看他,轻声道:“老爷子的衣服做工都很精致,衣料也是上乘,从来不戴任何佩饰,除了家兄时常惹他生气之外,平时给人的感觉都是很平和,情绪少有波动……” 明月夜在旁听得“噗”地一笑,伸手在心儿后颈上轻轻捏了一把,道:“臭丫头又揭我短儿,我怎就时常惹他生气来着?” “为的什么生气?”冷落问向明月夜。 明月夜横了冷落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就是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服鞋子头发什么的,你不是推测他有洁癖的么?想来就是因为这个了。” 这些线索不够,远远不够。冷落正低眉沉思着,便见陈默敲门进了屋,行礼后禀道:“头儿,我们派去打探杜淳的人际关系的人给出结果了,那杜淳是个单纯的学士,并没有什么复杂的背景,所交之人也都是朝中一干老学究及皇室中人,那干老学究如今也都过世的过世、归田的归田,朝里已经没有与他有交情的人留下了。” “如此说来,那位老爷子、亦即当年的‘二公子’就是皇室中人,或是为皇室直接卖命的下人了。”梅无念望向冷落。 冷落看了眼明月夜,道:“你可听说过杜淳的名字?” 明月夜摇头:“他是做什么的?酿酒的么?” “酿酒的那是杜康!”陈默忍不住瞪他。 “说到杜淳,”梅无念忽然望向明月夜插口,“另一对因缘铃便在他的手里。” 明月夜蹭地从椅上跳起来直落在梅无念的面前:“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现在哪里?” “早已过世了。”梅无念不紧不慢地答道。 明月夜低声骂了一句,复追问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现住何处?” “他当年的贴身小厮现在敝庄。”梅无念挑眸看着明月夜近在眼前的脸。 明月夜盯着他半晌,脸上忽地绽开个大大的可爱的笑容:“梅大庄主该不会是想以此同我谈条件罢?” 梅无念轻轻一笑:“正是。” “说说看。”明月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梅无念淡淡道:“条件很简单:在找出老爷子之前,请你在敝庄留宿,不得离开。” 明月夜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护胸,睁大了眼睛眨巴着道:“哎哟,你好坏!人家还是黄花大小子呢!” 一旁的陈默听闻此话差点喷出来,高兴心下哼道:那天你不还说自己已非……童男了么! 梅无念的意思明月夜当然明白,万念山庄内有数宝,老爷子的黑手迟早还会再度伸来,万一老爷子突然不按常理出牌,为了一次性夺取宝物来个赶尽杀绝,梅无念没有把握能够护得了全庄周全,留明月夜在庄内一防他临阵倒戈,二来也可利用他早一步得知老爷子的计划。 梅无念不理会明月夜的玩笑,只管问道:“如何?你可同意这条件?” 明月夜想了一想,总归沈碧唐需要随时照顾,自己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做,留在万念山庄还能有下人送饭送水,免去心儿辛苦,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笑道:“好罢,我答应,但我也有个要求。”众人便都看着他,见他伸指冲着梅无念轻轻一点,“你可不许打人家我的清白的主意哦!” “噗——”陈默彻底地喷了,高兴在也旁呛得直咳嗽:这个——这个不着调的混蛋!他还真是不分场合不分时候的开那没底限的玩笑啊! 梅无念淡淡应道:“放心,我没有那么好的胃口。”说着便叫人去将杜淳的小厮惜墨叫来。 冷落听得挑了挑眉:这位冷冰冰的梅庄主也在不知不觉地受到明月夜的感染了呢,方才那句玩笑话还真不似出自他口。 一时惜墨来了,明月夜却没有留他在书房里问话,而是向梅无念要了另一间房,只他同惜墨两个进去密谈,连心儿都没让跟去。 这厢冷落避过心儿看过来的目光,只向梅无念道:“如今既已有八成把握确定老爷子是宫中之人,那么冷某也就不多在贵庄叨扰了,今日便要下山去继续调查,梅庄主若得了新的线索可使人去皎城的鸿运客栈玄字一号房通知冷某。” 梅无念也不多留他,将冷落几人由密道亲自送出了山庄后门以避开他们口中所说的眼线,而冷落自始至终也没有再多看心儿一眼……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就当断则断罢。 第140章 但求相伴 明月夜回到书房时,面色有些古怪,心儿用目光询问过去他也没有看见,只管坐在那里想心事。梅无念派人将惜墨送回了杜家庄,而后准备了两间客房出来给明月夜三人下榻。 进了客房,心儿将门窗关好,轻声地向明月夜道:“哥,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对那个叫杜淳的那么感兴趣呢?” “没什么,纯粹好奇而已。”明月夜坐到床边给沈碧唐解了昏穴。 心儿撇了撇嘴,也跟着坐过去,瞪着明月夜道:“你骗我,我们两个从小长到大,你说谎时什么样儿我还不清楚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你事,”明月夜伸手在心儿脸蛋儿上捏了一把,“好好儿把老沈照顾好,别的莫多问。” “你……如今你开始有事瞒着我了是么?那么以后我的事你也莫多问!”心儿嘟着嘴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了房间,回隔壁自己的那间客房去了。 明月夜皱着眉头,没有如平时那般追上去拦下,只是掏出颈子上挂的那枚银哨子下意识地在手里摩梭。 吃过晚饭,梅无念忽地派人来请,明月夜便跟着去了他的书房,落座后笑道:“梅大庄主又有何事赐教?” 梅无念负手立在窗前,转头淡淡看了明月夜一眼,道:“是敝人有事向明公子请教,”梅无念已经由冷落处得悉了明月夜的名字,便开门见山地道,“那位‘老爷子’可曾对你提起过《奇物志》这本书?” “不曾。”明月夜果断摇头。 “那么,以他的性格有没有可能盗过一样东西后还会将之放回原处?”梅无念又问。 明月夜已经听过冷落对整个事件的分析,因而知道梅无念此问目的,便看着他道:“你是怀疑老爷子曾经潜入过你们家盗走了《奇物志》,而后拓了个副本,又将原本还了回来,以防被你们家人发觉,是么?” “正是。”梅无念略一颔首。 “唔……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明月夜摸着下巴想了想,“我的功夫是老爷子传授的,他的偷盗功夫自然也很是了得,为了长远的计划来看,他的确有可能盗走书后再还回来。” 梅无念闻言心中便觉发沉:倘若老爷子手中当真有一本《奇物志》的副本的话,那么自己家中这些宝物迟早要成为他的目标,更假若他身后的那个人是皇上……只怕梅家还有可能面临被灭门以封锁消息的命运…… 难道说真的要将所有宝物毁掉么?梅无念并非爱宝,只是因庄中这些宝物都是他梅家祖祖辈辈一代一代倾尽毕生精力满天下搜寻来的,这是心血,早已远远超过了宝物本身的价值,却让他如何忍心下手…… 明月夜在旁歪着头看了梅无念一阵,忽地笑道:“你在发愁怎么处置自家这批宝物么?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梅无念望住明月夜:“请讲。” “很简单啊,把东西藏到别的地方去,然后再做一批假的,挑个日子请一些江湖上和官道上有头脸的人到你们庄上来,当着这些人的面把那假的宝贝毁掉,消息一旦传出去,皇帝佬儿自然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了。”明月夜笑眯眯地道。 梅无念轻笑了一声:“这主意听来不错,然而实际做起来却很有难度。首先我庄上宝物太多,大大小小几百件,要到哪里找一个既能放下这么多东西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呢?其次,仿造宝贝并非易事,有些宝物材质十分特殊,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破绽来,再莫说要仿造这么多的宝贝要花去多少人力物力,动静太多的话必会被人察觉。第三,外面都知道这些宝贝是我梅家的祖业,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做自毁祖业这种愧对祖宗的事,而我若当真这么做定会令老爷子起疑心,说不定会怀疑到我们已经掌握了皇帝的意图,到时候只怕仍旧逃不过灭顶之灾。” 明月夜挠了挠头:“你说的有理,像我们这样没家没业的自然不如你们顾虑得多,我看不如梅大庄主你从今后抛家舍业地跟着我混罢,天大地大,四海为家,没有拖累,没有牵挂,自由自在终此一生,怎样?” 明月夜虽是玩笑话,却说得梅无念放柔了面色,莞尔道:“天下能做到你这般洒脱的人倒也没有几个,敝人由衷羡慕,只不过敝人已有家小,却是不能说走就走不负责任,需承担和面对的,就算再难再苦也要去承担面对。” 明月夜也笑起来:“这话不错,男人就该为自己所爱之人赴汤蹈火,什么名声、什么正义、什么世人眼光,全是狗屎!” 梅无念浅笑着看他:“你与心儿姑娘打算几时成亲呢?” 梅无念只道明月夜和心儿是情侣,明月夜也不解释,咧嘴笑道:“想在一起就在一起,管它什么身份什么时候呢?!” 梅无念点头:“也是,这才是你的作风。” 明月夜笑着看他:“听说尊夫人有身孕了?几时生?” “刚刚两个月而已。”提起自己妻儿,梅无念眼底浮上温柔之色。 明月夜看着梅无念的神情,两道修眉意味不明地皱了一皱,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那你要好好照顾尊夫人才是,关于如何处理贵庄宝物,我再帮你想想法子。时候不早,我走了。” 一路大步回到客房,见心儿正坐在床边如平时般细细问着沈碧唐的身体状况,明月夜一个箭步过去将心儿扯起身一把搂进怀里,直把心儿吓了一跳,才要挣扎着脱出,却见明月夜只是一声不吭地牢牢搂着她,便未再挣动,乖顺地依在他怀里,纤手轻轻抚着他的胸膛,良久方经他松开,仰头望住他轻声道:“哥,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儿累了。”明月夜伸手勾了勾心儿下巴。 明月夜也会累?心儿很是惊讶,握住明月夜的手:“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能告诉我呢?你不愿让我同你分担一切了么?” “心儿,”明月夜望住心儿的眸子,“不论我是什么人,不管我曾做过什么事,你……都肯同我永远在一起么?” “怎么又问傻问题?”心儿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明月夜的唇上,“我早便知道你血洗六扇门的事了,如果是为了这个,你可以不必担心了,我的确不喜欢你随便杀人,但若有什么事情会危及到你的性命,你就是杀尽天下人我也站在你这一边。哥……事到如今……心儿已经彻悟了,我们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的生活,是永无法融入普通人中去的,一入江湖便再也无法回头,能相伴到死的,只有我们彼此。哥,心儿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奢求了,心儿只要能同你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这就心满意足了。” 心儿说着淌下泪来,意念中冷落的面孔渐渐模糊,越离越远,沉入无尽的黑暗,再也摸不到寻不着,只剩一片空冷。 明月夜抬手替心儿拭泪,良久方沉声开口:“这是最后一次了,心儿,这一次我来同老爷子做个了结,无论生死,我们再也不去受他的操控了。” 心儿轻轻点着头:“嗯,无论生死,心儿都要同你在一起。” 窗外夜色如水,月光乍寒。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看去似乎平静如常。心儿每天在房中照顾毒发中的沈碧唐寸步不离,明月夜有时在房中陪着心儿,有时去找梅无念闲聊,有时却是谁也摸不着他的踪影。 梅无念已经决定不再考虑将宝物转移的事,这些珍宝留在世上一日终究是个恶源,倒不如当真毁掉,免去后世争端。所以梅无念的意思是,如若能抓到老爷子,毁去他手上的《奇物志》副本,那么这批宝物便可保住,不必毁去;而若在师兄玄机公子督建的皇陵竣工之时仍不能将老爷子抓住,就必须当机立断,不但要毁宝,梅家上下百口人还需尽快撤离万念山庄,找个隐世之所避难。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梅无念便开始派心腹之人悄悄前往各地寻觅避难之处,以做好万全准备。 不觉间已是春暖花开时候,再有三天就到了三个月的期限,明月夜这天一早,将沈碧唐的那粒解药给他喂下,过了约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见沈碧唐动了动手脚,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感觉如何?”明月夜坐在床边看着沈碧唐笑问。 沈碧唐慢慢地活动了活动筋骨,突地一拳飞向明月夜面门,早被明月夜轻巧闪开,见沈碧唐喷着唾沫星子指着他骂道:“你个王八蛋龟儿子的!趁老子毒发在床没少欺负老子!看老子缓过来后不宰了你泄恨!” 明月夜回骂道:“你个卸磨杀驴的王八羔子!你当老子天天伺候你拉屎撒尿的容易么?!要不是老子次次帮你扶着,你全都得尿到裤子里!老子还没嫌你那玩意儿恶心呢!” 心儿在旁听得待不住了,转头就要出门,早被沈碧唐一眼瞅见,连忙光着脚窜下床去拦在面前,窘着脸道:“心、心儿……我……我没事!我很好!你……谢谢我!——不是!是谢谢你!心儿……若不是你,我……我根本坚持不下来……” 心儿眯着眼睛笑:“心儿唯恐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让沈大哥受苦,沈大哥莫要怪罪才好。” “怎会呢……嘿嘿……”沈碧唐终于又能看见心儿的容颜、终于又能同心儿说话了,一时激动得手足无措。 “沈大哥先活动活动筋骨,心儿去借庄子里的厨房用用,给沈大哥做几样好菜,这三个月沈大哥只喝粥了,得好好儿补一补才是。”心儿说着便往外走,沈碧唐喜得眼角泛起了泪花。 “龟儿子,过来!”明月夜在那厢冲着沈碧唐招手,沈碧唐一边活动着四肢一边过去,明月夜便低声将这三个月来冷落、梅无念以及他自己对老爷子身份的各种推断细说了一番,末了道,“越是到了紧要关头我们越需谨慎才是,你抓紧时间恢复,明儿我们就下山去换解药,虽说这一次的行动都避过了老爷子的眼线,但仍不能大意,必要时只好与之决一死战了。” 沈碧唐瞠目了半晌才惊叹道:“好家伙……敢情那老东西还是皇帝佬儿身边的人!那咱们岂不也等于是吃皇粮的了?闹来闹去原来咱们和那个冷落是同僚来着!” 明月夜忍不住笑出来:“没错,咱们同他是受雇于同一个老板呢!只不过咱们扮演的是反派角色罢了,左右都难逃一死。”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沈碧唐问。 “先去换解药,弄到解毒的方子后就把那老家伙做了,一了百了。”明月夜眸光阴沉。 “你……真打算杀掉他?怎么说他也是咱们的授业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沈碧唐咽了咽口水,“何况咱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我不想让心儿再受罪了,”明月夜冷冷一笑,“为此纵是让我欺师灭祖又如何?!” 第141章 内宫密档 辞过梅无念之后,明月夜、沈碧唐和心儿三人堂而皇之地离了万念山庄,一路往望舒城而去。回到沈碧唐的住处之后略事休息,便由沈碧唐拿了阴阳石前往金风玉露阁去换解药,一时回来,三粒解药和新的任务都到了手,三个人相视一笑:终于多出一颗解药来。 新的任务是什么明月夜已经没有兴趣去看了,三人用了上一次的法子从密道离开望舒城,在皎城的鸿运客栈与冷落碰了头。明月夜大刺刺地往椅上一坐,冲着冷落笑道:“冷大总捕可已想好了对付老爷子的法子?怎么将他引出来?怎么收拾他?” “这需要你的配合,”冷落道,“你们的接头人是谁可以说明了么?” “暂时还不行,”明月夜笑,“我们虽然拿到了解药,可毕竟只能撑三个月,三个月以后没了解药我们一样还是死,若想让我配合你,你就得帮我一个忙,事成的话我自然会把接头人所在之处告诉你,如何?” “什么忙?”冷落问。 明月夜从怀里掏出那颗解药来:“请御医根据我们服用的这种解药配制出能够彻底根除体内所中之毒的解药来,早配出我们便可早合作,配出之前你我双方都不能对老爷子有任何行动。”冷落接过那粒解药看了看,道:“可以。” 陈默在旁插口道:“头儿,这么一来我们的行动岂不是又要拖很久?” 冷落淡淡地道:“从我们领了这任务之后至今将及一年,上头到现在都没有催促过进度,你不觉得蹊跷么?此案当初是呈到了皇上面前的,皇上至今都未再度过问,显然……若根据我们的推断,明月夜盗宝之事本就系上头的人授意,那么他们根本就不会急于我们给出结果,甚至只怕还盼望着我们越晚交差越好,所以我们有什么可急的呢?”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继续等在皎城么?”陈默问。 “这两个月来龙廷卫几乎将我们在江南划定的范围内暗查遍了,到现在仍然一无所获,而若我们的推断没错,只怕老爷子就是宫中之人,所以我想先回京都去,看看有没有线索。”冷落说完转向明月夜,“你们呢?有什么打算?” 明月夜道:“我们也要去京都。”心儿偏过头来看向明月夜,脸上带着丝诧异,见他笑着续道,“我们只有这一粒多出来的解药,就这么交到别人手上我不放心,所以我得亲自去在暗处守着才行。” “就这样罢,你若有事可到敝府去找我。”冷落将解药收好。 回到沈碧唐家中,明月夜便和沈碧唐道:“老沈,这一次你留下罢,我和心儿去京都盯着太医苑的老头们弄解药,你这次没有任务,就在家中替我们打掩护好了。” 沈碧唐虽然舍不得心儿,却也不好不顾大局,只得点头应了。明月夜便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两套给了沈碧唐,又叫心儿也把她的衣服拿出来,坏笑着向沈碧唐道:“你在家里没事儿就扮扮我、扮扮心儿,唬弄住那些个暗中监视的眼线,责任重大,全靠你了!” 沈碧唐翻着大白眼不大乐意地嘟囔了一阵方才作罢。三人在望舒城里闲逛了两天以掩人耳目,这天夜里明月夜带着心儿从密道离开,骑着快马往京都去了。 易过容后在距皇城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小院安顿下来,因正是阳春三月的天气,白天里明月夜便陪着心儿满京都里闲逛赏景散心,晚上吃过饭闲聊一阵后洗漱睡下,日子过得一如普通百姓家般平常安逸。 明月夜偷眼观察心儿似是当真放下了冷落,照样说笑照样入眠,也不见眉宇间的忧戚之色,这才放下大半的心来。 白天时明月夜陪着心儿半步不离,到了晚上趁心儿睡下便悄悄点了她的睡穴,而后换上夜行衣,神鬼不觉地进了皇宫。 明月夜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找到了存放后宫人身档案的地方——琳琅阁,而后又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夜泡在琳琅阁里翻查档案。 这天夜里正如往常般盘膝坐在琳琅阁三楼的地板上翻看档案,忽听得西面窗的窗扇子轻微一响,立时警觉起来,悄无声息地飞身跃上梁去,屏住呼吸往下俯视。 便见黑暗里一道同样穿着夜行衣的身影鬼魅般潜入,也伸手去翻屋内书架上罗列的各种档案册子,这身影看着眼熟,明月夜想了一阵方对上这人的身份,不由略感纳闷儿地挑了挑眉尖:这个家伙怎么也来了?他想要找什么呢? 于是按兵不动,只管悄悄儿看着此人行事,见他在书架子上找了许久,而后抽出一本档案册子来翻开了细看,这一看便看了半个时辰,明月夜有些不大耐烦,蓦地传音给这人道:“冷大总捕是在看春宫图么?这么入神。” 那人——冷落倏地抬头,见明月夜从梁上跳下来,不由亦用内力传音沉声问道:“你为何在此?” “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么?”明月夜嘻嘻地笑,“可找着春宫图了?咱们分享分享如何?” 冷落不理明月夜的玩笑,只盯着他问道:“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春天了嘛,这么美好的春夜,人家春心萌动睡不着,就来这里找找春宫图消遣消遣喽。”明月夜仍旧笑得不正经,“冷大总捕你呢?不会目的同我一样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老爷子既然很可能是皇上身边的人物,那么或许这些内宫人员的档案册子里能够查到线索。”冷落淡淡地答道,重新将视线放到手中的册子上。 “想不到咱们堂堂的冷大总捕也会亲自来干这等鬼鬼祟祟的事,”明月夜坏笑着双手环胸倚在旁边的书架子上,“你手下的那两个小子呢?怎么不让他们来?” “深宫大内高手众多,他二人年轻没有经验,不宜涉险。”冷落也不抬头,边看边道。 “大内高手……唔,你说,老爷子会不会就是大内高手之一呢?”明月夜摸着下巴问。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冷落放下手中这一本,又抽出一本翻开,“皇城中所谓的大内高手有两种,一种是龙廷卫,负责保卫整个皇宫的安全以及执行皇上和刑部下达的各种命令; “一种是龙禁卫,他们是高手中的高手,其中任何一人的功夫拿出来都足以称霸武林,然而他们没有家人和亲友,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极少在人前露面,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姓名、身世。他们只负责保护皇上一个人的安全,只听从皇上一个人的命令,他们隐身于暗处,从早到晚一瞬也不离开皇上的四周。 “因此若从功夫高、无亲友这两点上来看,倒是与老爷子的特征有相符之处,然而龙禁卫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皇上的安全,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培养你们这些人,但是不排除这些龙禁卫也有各自的职责,比如一部分人专管保护皇上,一部分人专管为皇上办那些最为隐秘最为机要的事。 “况且龙禁卫也同皇族一样,要一代一代地往下传,总要有人负责培养新一代的龙禁卫为皇族效命,而鉴于龙禁卫的人选不能有家人和亲友,所以据我猜测,所有新一代的龙禁卫必然都是从民间搜罗来的具有天资的孤儿从小培养起来的,这就与老爷子培养你和心儿以及其它为其效命的人是类似的模式了。 “因此或可将你们称作是另一类的龙禁卫,或是反派龙禁卫,同样是为皇族效命,只不过效命的内容不一样罢了。这便是掌权者的高明之处:有些事,代表最高正义与公理的皇权是无法明目张胆地去做的,否则怕是要激起民变从而动摇国基。若要非做不可的话,就只能另建一支你们这样的龙禁卫,以非正义的方式去达到掌权者的目的。这支反派龙禁卫的首领,恐怕就是你们口中的‘老爷子’了。” 明月夜不得不再一次对冷落睿智缜密的头脑表示赞服,不由笑道:“原来老子还是鼎鼎大名的龙禁卫中的一员呢!这也就解释了那些‘正派龙禁卫’为何会死心踏地的为皇帝佬子卖命了——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被毒药控制着生死,身不由己,不得不干。” 冷落微微点头:“想来就是这样的了。所以我才想从这后宫人员档案里查一查,如果老爷子负责控制整个反派龙禁卫的话,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在档案册子里或许有所记录。” “喔,用不用我帮忙?”明月夜送上一记灿烂的笑。 冷落看了看他,一指身后那排书架:“你从这里查起。” 琳琅阁里的档案是从天龙朝建朝以来就开始积累的,记录的都是后宫内所有成员由生到死的履历。琳琅阁楼高九层,从上往下按年代排下来,这第三层便是当朝的档案。每一层内有十几排专放档案的架子,不花上几个月是翻看不完的。 幸好这些档案都有分类,比如宫女组、宦官组、内侍组、宫妃组等等,不必全都一一查看,冷落和明月夜就只挑了侍卫组查起。一个晚上自然查不完,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每晚都悄悄潜进宫来,如是这般过了十来天。 这一夜两人依旧前往琳琅阁去翻看档案,才一跃进窗子便觉情况不对,但见数点星芒迎面疾射而至,分击身上各处要穴,两人都是绝顶高手,不必相互提醒便都立即一个倒翻飞出窗外避开那暗器,便见数条黑影由房中追出,紧随着两人落到了琳琅阁顶屋檐之上。 “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呢,”明月夜给身旁的冷落传音笑道,“这些人是提前埋伏下的。” “龙禁卫。”冷落微微扬了扬下巴,提醒明月夜不要大意。 但见十几条黑影呈扇形将明月夜和冷落包围在当中,个个身着夜行衣并用黑巾蒙住面目,胸口处金线绣着个“禁”字,果然是大内顶尖高手龙禁卫。 “怎么着,我们是避其锋芒先行撤退呢,还是为防惊动上面更大的头头把这些家伙一个不落全都了结了呢?”明月夜笑着问向冷落。 冷落因也用黑巾覆着面孔,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沉默片刻,道:“我们的行踪和动机已然曝露,杀人灭口也无济于事,对方个个都是高手,缠斗无益,你我先甩开他们各自避一段时间再做安排罢。” “成,就听冷老大你的。”明月夜扫了眼正慢慢向着自己两人逼近的龙禁卫,“如此你我就各管各的,分头开溜罢!”话音落时身形已动,猛然间挥出一掌,用掌风将身前几名龙禁卫逼得后退半步,紧接着御起轻功便要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冷落那厢在明月夜发动时也几乎同时出招,逼退了已然发动攻击的几名龙禁卫,身形腾起便欲飞出,至半空时突觉一阵极为凌厉的掌风从身后袭到,若要避开已是不及,只得翻了个身举起双掌相迎,但闻“砰”地一声响,那掌风居然毫未受阻,径直将他腹中一口真气逼散,不得不重新落回了房脊之上。 目光扫向那边的明月夜,却见正与一条黑影缠斗在一起,两道身形交错犹如电光火石,功力稍差些的人恐怕只能看见两人的残影。手足相击声既快又猛,几乎令旁边听着的人都跟着喘不上气来,冷落不由有些心惊,因为他听得出来,明月夜这一回是用尽了全力——这个与他相搏的人是谁?怎会有如此高的功夫能逼得明月夜全力相拼? 正寻思间忽听得一声闷哼,便见明月夜的身形向后疾坠,口中喷出一道刺目血虹来。 第142章 幕后现身 十几名龙禁卫并未出手,只在冷落和明月夜的身后形成个扇形的包围圈,而在二人身前,只落着方才同明月夜交手的那名黑衣人。 “你怎样?”冷落一边戒备一边问向跌在地上闷咳的明月夜。 明月夜偏头吐了口浓血,一时半刻竟无法起身。前方立着的那黑衣人负着手,从头到脚皆用衣衫覆着,只露了一对眸子在外,冷落注意到他的胸前并没有金线绣的“禁”字——他是谁?难道…… 那人立得笔直,一对眸子扫过冷落,落在地上的明月夜身上,忽地开了口:“小夜,说了多少次呢,那招‘龙入渊’的左手要抬高半寸,你至今还未改过来,若不是我只用了七成力,你那颗小心脏怕是要被我生生扯出来了。”声音清凉幽沉,听不出年纪。 明月夜用袖子揩去唇角血迹,慢慢站起身来,咧嘴冲着那人一笑:“抬高半寸的姿势看上去很丑哎,老爷子。” ——老爷子?!这个人就是老爷子?!那个最为神秘最为恐怖的人——老爷子?! 冷落紧紧盯在这黑衣人的身上——老爷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以他的个性来说这样的小事怎会亲自出马?他既出现在这里,是否说明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明月夜的意图?甚至……自己和明月夜的所有计划他都已尽在掌握了? 见老爷子负着手慢慢踱了两步,一派的悠闲轻松,仍向明月夜道:“说来你我师徒两个已有一年没见面了,为师对你甚为想念呢。不若今晚……去为师那里,你我师徒两个好生叙叙旧,如何呢?” “徒儿此次来的唐突,没给师父你准备见面礼,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去吃师父你呢?”明月夜面上仍旧笑着,暗自则内力传音给冷落:“我拖住他,你抽空子走,别和他们缠斗,我最多只能拖十招,十招内你若走不了咱们两个就只能黄泉为伴了。” 冷落沉声传音回道:“你同我一起走,两个人胜算大些。” “你还不明白么?咱们两个都留下的话根本一成胜算都没有!——心儿就在樱桃小巷从东往西数第三座院子,若我天亮前回不去,你……你代我照顾好她。”明月夜的声音罕见地低沉,直令冷落的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小夜,你的这位朋友不妨一起去,何必着急让他走呢?”老爷子轻笑着看向冷落。 老爷子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冷落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还好己方没有完全处于被动。耳内听得明月夜沉声道:“我数三声你立刻走,记住我的话!一——二——三!”话音落时便见明月夜运足全力双掌轰出,直劈面前的老爷子,然而冷落的速度比他更快,亦是全力一掌直攻老爷子的下盘,老爷子一时间上下受袭,挡住一个挡不住另一个,除了避开别无他法。 与此同时冷落冲着明月夜断声喝道:“走!”两人便趁着老爷子闪避的这么一瞬向着身后的龙禁卫冲过去,龙禁卫一恍神间不小心让二人从缝隙中穿过,正要追上去时却见老爷子的残影已经闪过眼前赶至二人身后,一左一右各拍出一掌直击明月夜和冷落后心要害。 明月夜和冷落见无法避开这一掌,只得停下身形来回身迎战,三条身影顿时斗做一团。冷落这是第一次同老爷子交手,果如明月夜之前所说,他的功力简直深不可测,掌风凌厉,身形诡谲,其中几招冷落见明月夜用过,当时已觉明月夜的功夫就已经邪到了极致,如今见到老爷子使出同样的招式来才明白极致的上面更有绝巅。 三人你来我往进行了不过四十个回合,便见老爷子一掌打在明月夜胸前,直将他击得向后飞出六七丈去跌在了地上,口中又喷出浓血来,冷落心中一凛,全力迎上老爷子攻过来的杀招,正渐感不支,耳内听得明月夜传声:“我拖住他,你赶快走!”与话音传来同时,见明月夜从地上跃起,径直杀向老爷子,冷落借机摆脱,转身冲破包抄上来的龙禁卫的包围,拼足全力展开轻功掠了开去。 冷落不得不走,否则非但救不了明月夜,自己也要折进去。自己折进去无所谓,可心儿还在外面一无所知,明月夜将她交给他,他不能负了这重托。 冷落轻功毕竟高出龙禁卫一筹,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摆脱了追踪,一路直奔樱桃小巷,跳进院子寻到心儿的房间,见被明月夜点了穴道熟睡在床,一时未去叫醒她,只在房中椅上坐了运功调息,这时方觉体内气息紊乱,竟是方才同老爷子过招时被他打乱了穴脉。 眼见天色渐亮,明月夜依然未归,冷落心下暗沉,知道情况不妙,走至床边看了看心儿睡颜,不知要如何对她说起昨晚之事。 终见外面天已大亮,冷落解开心儿穴道,半晌见她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他眨了一眨,似是从梦中惊醒般坐起身来,惊讶地道:“冷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冷落沉眸望了心儿片刻,低声道:“起来洗漱罢,我带你去冷府。” “为什么?家兄……”心儿有些慌张,顾不得披外衫,只着了中衣翻身下床,趿着鞋子便要往明月夜的房间去,被冷落从身后轻轻握住手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心儿,令兄不在房中,你先同我回冷府,他自会去那里寻你。”冷落沉声道。 “家兄……家兄出了什么事?公子见过他了?”心儿越发慌张,一把抓住冷落胳膊追问。 “这几日我同令兄一起在查老爷子的行踪,”冷落垂了垂眸子,“他昨晚去办事,恐怕今日回不来,让我先把你接去冷府照顾,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心儿似是不大相信,然而知道追问也得不到答案,只得默默梳洗了,收拾好自己同明月夜的行李,跟着冷落离了此处。 到了冷府,冷落先将心儿安顿了,便召陈默和高兴至书房把昨晚发生之事说了一遍,末了道:“果如我们所推测那样,老爷子的的确确是宫中之人,且功夫深不可测,我与明月夜二人联手仍敌他不过,只怕要想将其抓捕归案十分困难。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既然已经证实了老爷子是宫中之人,那么他的幕后主使必然是……皇上,我们三人是除明月夜之外唯一的知情者与本案的直接参与者,只怕案件水落石出时便是你我三家灭门之时……” 陈默将拳头捏得嘎吧作响,红着眼睛道:“我们三人和明月夜兄妹实则就是替罪羊!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必死无疑的结果了!狗皇帝这一招还真他娘的狠!” 冷落摆了摆手示意陈默冷静,沉声道:“这件案子既然是皇上交待下来的,就必须要结案,要么明月夜兄妹死,要么我们三人全家老少死。然而以皇上和老爷子的手段,我不认为将明月夜兄妹拉去做替死鬼就能让我们从此后高枕无忧。从老爷子的口气来看,他尚未发觉我们与明月夜合作之事,这是一线生机,至少皇上那里还未对我们起疑。所以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解决老爷子,暂除后患,而后辞官归田,隐姓埋名,远离朝廷。只有这么做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家人和自己的性命,至于阻止皇上建陵敛宝,这却不是我们的力量能做到的了。” 陈默和高兴对视了一眼,陈默便道:“想不到我们兢兢业业效忠皇上的后果居然如此不堪,真是令人寒心!” 冷落略一轻叹:“皇上不能说是个昏君,自他执政以来国力有增无减,百姓的日子也愈发过得去,只不过自古以来不分明君昏君,但凡遇到求长生求不死一事,便都变得不可理喻。牺牲我们这些无足轻重之人以求得死后成仙,这样的代价对他来说实在微不足道。我们既然无力阻止,就只得最大限度地想法自保了。” 三人一阵沉默,听得高兴低声道:“我们……得把明月夜救出来。”见陈默歪头看他,便又连忙补了一句:“没有他的帮助,我们很难抓住老爷子。” 冷落将头一点:“小高说得没错,有了明月夜的助力,我们的胜算还能大上一些。小陈小高,你们两个先去鹰局各自给家中去一封密信,请你们的家人收到信后即刻开始行动,寻找能藏身的地方转移家业,务必要蔽人耳目,千万不可惊动外人走漏风声!时间不多,能保多少人便保多少人罢。” 陈默同高兴应了,立即出门去发信。冷落则进了自家老爹的书房,同冷大人如此这般密谈了一番。 心儿在房中坐立不安,右眼皮跳得厉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正焦急着便见冷落敲门进来,连忙过去问道:“公子,家兄可回来了么?究竟他是去办什么事了?去了哪里?请如实告诉心儿,否则心儿着实难安……” “心儿,”冷落望着心儿苍白面容不由得一阵心疼,强强压住,面上只是淡淡地道,“你且不必着急,令兄功夫绝顶,这天下没有什么人能困得住他。我这里有要事要同你说,先坐下罢。” 心儿只好坐到窗前椅上,一对急切眸子牢牢盯着冷落,冷落望着她道:“老爷子的身份心儿你已经听我们推断过了,也知道其幕后主使就是当今圣上,所以此事干系重大,说不得要连累数家人家破人亡。为求最大限度地自保,我和家父决定让家人弃府离开,此刻已经在暗中开始安排了。 “然而若想日后能够平安无忧,就必须先要将老爷子了结以除后患,这件事相当危险,必得令兄与我们联手合作才有胜算。而你也清楚,你是令兄心中最大牵挂,倘若不先将你安置妥当,只怕他不能全心全力地应敌,稍有疏忽恐将葬身虎口。 “因此,心儿你不能留在此处,我安排你同家母等人一起去安全之地暂避,待解决了老爷子之后再带令兄前去找你团聚,可好?” 心儿咬着嘴唇低头不语,半晌方道:“心儿知道公子的意思,心儿不能让家兄分心,更不能成为他的拖累,心儿答应公子同令堂一起撤离此处,然而心儿只有一个条件……在撤离之前,心儿一定要见家兄一面,请公子成全!” “心儿……令兄去办事,正在紧急关头,回来与你见面只怕功亏一篑,所以还是听我的,先撤去安全之地,待一切烟消云散后令兄自会去找你,可好?”冷落本不想骗心儿,然而他更不忍看着心儿知道真相后着急伤心,只得一瞒再瞒。 心儿抿了抿唇,神色忧伤地道:“公子不必再瞒心儿,家兄必定是遇到了危险才不能回来,以家兄的性子,纵是……纵是还剩一口气在也会回来看我,而他此时不能回来的原因,只怕要么是被人困住难以脱身,要么就是……已经……” “莫要胡思乱想,”冷落沉声道,“要相信他,好么心儿?” 心儿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那就听公子的,我去安全之地等着消息,只有一个请求望公子答应。” “说罢。”冷落望着心儿坚强的面孔。 “倘若家兄遭遇不幸,还请公子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的尸身带回来给我。”心儿一字一字地道,目光里是苍白的坚定和决绝。 第143章 你试我探 明月夜醒过来的时候,人在软软的象牙床上躺着,身上盖了条天鹅绒的被子,被下未着寸缕。动了动脑袋,发觉头发有些湿,带着淡淡的百合香味儿,竟是在昏迷时被人服侍着沐浴过了。 骨碌碌地转了阵眼珠子,记起自己是被老爷子一掌震得气血翻涌晕过去的,当下略一调息,但觉丹田内一股热流直冲七经八脉,似是在昏迷时被人喂下过疗内伤的药物。 慢慢坐起身来,胸口还有些撕裂般的疼,掀开金丝银纱的床帐子翻身下床,衣服靴袜却都不知去向,赤着脚踩在玉石地面上,绕过一架檀香木的纱屏,但见满眼的金碧辉煌,白玉的墙壁,鎏金的房柱,如烟似雾的轻纱幔帐,若有若无的清香,黄铜的灯台,通明的灯火。房间地面的正中央,凹陷下去一个正方的池子,池内清波荡漾,波上遍浮花瓣,倚着池壁背身坐着个人,此刻正用手撷了水洗着自己的一头长发。 明月夜被这头长发吸引住了目光,第一是因为它够长,这长度几乎能及至一个人的膝盖窝儿处;第二,它是银发,如同年逾花甲的老者的那种白,然而这头发保养得极好,所以白里泛着光泽,看上去如同一头流银,灯光下璀璨且妖异。 “醒了?”这个人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仍然掬着水洗着他的这头银发。 “您老这是心思花得太多,头发都愁白了么?”明月夜笑问。 “我这头发至少有一半是因你白的,臭小子还敢取笑为师?”这人悠悠地道。 “那徒儿还真是罪过了,”明月夜笑道,“可惜徒儿这条命活不了多久,没法子补偿老爷子您的这份恩情,只好下辈子继续做牛做马以图报答了。” “做牛做马?”这人——老爷子一声轻笑,“你若做牛,必定是最犟的牛,你若做马,必定是最野的马,为师下辈子还想多过几年安省日子呢。” “徒儿这厢谢过老爷子夸奖。”明月夜嬉笑着作了一揖。 老爷子未再理他,只管仔细地洗着自己的头发,良久方拧去发丝上的水,随意在脑后挽了个髻,拿过池沿上檀木盘子里放着的那支青玉簪插在发间。 “去稍间等我。”老爷子淡淡吩咐明月夜。 明月夜依言往旁边那间屋子走去,至门口处回了回头,见老爷子正慢慢从池中站起身来,露出肌肉结实的修长脊背和紧致挺翘的臀来,却是浑身肌肤莹白似雪,光洁如玉,恰似十七、八岁无邪少年的青春胴体,丝毫不见任何老态。 明月夜不由心下诧异:这老东西少说也该是四十往上的年纪,怎么会有一具如此年轻的身体?闻他身上的气味确是教自己功夫的那人无异,这又要作何解释呢? 稍间地面上铺着由一张张白虎皮衔接而成的毯子,四壁皆是白石所砌,壁上嵌着数盏鎏银的灯座,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靠北墙的是一张檀香木的罗汉床,洒着如烟似雾的轻纱幔帐,床尾处一尊香炉正徐徐地冒着青烟。 明月夜正抬头看墙上挂的仕女画儿,便听见老爷子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转头看过去,却见来人身形修长秀挺,穿了件玫瑰紫的冰蚕丝长袍,衬着一头瀑布似的银发显得华美且妖异。再看面容,白玉般的一张脸上生着两道细长眉并一对眼尾上挑的凤目,秀挺的鼻下是两片柔冷唇瓣,一时间明月夜的脑中只能想出四个字来:风华绝代。 这老家伙居然易容成这么一副样子,真是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明月夜暗想。 老爷子走至罗汉床边,挑起纱帐坐了进去,一歪身倚在靠枕上,懒洋洋地瞟了明月夜一眼:“小夜似乎又长高了?想当初为师收留你时,你这身上毛还没有长全呢。” 明月夜低头看了看自己,而后咧嘴一笑:“谁还没有过像个没长开的毛茄子的时候?不过……您老倒是也赏我件衣服穿穿,这副样子着实叫人家不大好意思呢。” 老爷子一手在胸前把玩着自己的银发,漫不经心地道:“我们小夜也会不好意思么?不是当初光着屁股在泥地里撒野的时候了?” “您老还提那档子窘事做什么,都是小时候的勾当了。”明月夜挠了挠胸前痒处。 老爷子打了个呵欠,语气里带着些倦意:“过来,给为师捏捏腿。” 明月夜依言过去,掀起纱帐坐到床边,老爷子便抬起一条腿来架到他的腿上,阖了眼道:“轻些。” 明月夜隔着他那件丝袍捏上他结实的小腿,只要稍稍用些力气便可将这腿的骨头捏断,然而明月夜却不敢冒这个险,天知道这个妖孽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一边捏着一边笑道:“老爷子,您今年贵庚了?瞅您老这副样子若还叫‘老爷子’实在别扭呢。” 老爷子也不睁眼,只懒懒地道:“年纪能证明什么?只要心不老,人就不老。为师倒宁愿小夜把我当成你的同龄人,彼此间无话不谈。” “喔,既然无话不谈,那老爷子可否告诉我你的身份?”明月夜笑问。 老爷子掀开眸子瞟了明月夜一眼:“你就会刁钻顽皮。可惜了一副好悟性和这天赐的筋骨,就是欠缺了‘野心’,但凡你能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野心,眼下的情形就会是另一个样儿了。为师倾尽心血将你培养得这般出色,原是想你我师徒两个携手去干上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待为师百年之后由你继承了衣钵,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的情分。可惜,你心心念念的只有心儿,除此之外别无它顾,着实令为师遗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您老所谓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是什么?不妨说来给徒儿听听,搞不好徒儿我很感兴趣也说不定。”明月夜笑嘻嘻地道。 老爷子重新阖上眸子:“男人若想成就大事,便绝不能被儿女私情牵绊住,除非你能放下心儿,否则还是莫提‘干大事’这样的话了。” “嗳,那些小书话本上不都写了么,英雄还须佳人来配,独卧空枕岂不寂寞?”明月夜坏笑,“您老身边儿可也有佳人相伴?” 老爷子哼笑了一声:“佳人没有,妙人倒是有一个。” “喔?谁?”明月夜笑问。 “还能有谁呢,”老爷子微掀凤眸睨向明月夜,“不就是你这个妙人儿么。” 明月夜眨巴着眼睛看着老爷子笑:“妙在何处?” “妙在恩将仇报,毒牙一旦长成就立即反咬你的救命恩人一口。”老爷子话音里不见丝毫恼意,只管睨着明月夜的脸似笑非笑地道。 “无毒不丈夫,这可是您老教我的第一句话。”明月夜笑若春风。 老爷子轻笑着慢慢坐起身,伸手在明月夜的脸上拍了拍:“这便是为师最为欣赏你之处:够狠够毒,这才是真男人,大丈夫。” “承蒙您老厚爱,徒儿定会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明月夜笑着抱拳,顺便不动声色地挡开老爷子抚在他脸颊上的手。 这时忽听得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主子,夜宵已做好了,您这会儿就用么?” 老爷子便道了声:“端进来罢。” 一时门开,见个十三四岁的小公公抱着拂尘率先进来,身后还跟了四五个与他年纪仿佛的公公,每人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是各类点心和精致的小菜,另还有一壶酒。几个小公公将夜宵布在房内的檀香木桌上,无意中抬眼瞅见了赤身裸体坐在那里的明月夜,面上也丝毫不见异样,只管做罢分内之事鱼贯退出房去。 老爷子扶着明月夜肩头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一手执了酒壶进杯中,而后只轻轻一甩手,那杯子便平平稳稳地直向着明月夜飞了过去:“四十年陈酿,留仙醉。” 明月夜将杯子接住,凑到鼻下嗅了一嗅,笑道:“好酒!这是宫里头的御酒么?” 老爷子给自己杯中斟上:“江南贡酒,只有皇族和皇族的贵客才能喝到。” 明月夜果真一仰脖将杯中酒喝干,咂吧了咂吧嘴,道:“好酒!早知您老是皇族,过年的时候就该进来蹭几顿酒喝才是。” 老爷子端起杯啜了一口,忽而淡淡地问道:“心儿可还好?” “托您老的福,丫头好得很。”明月夜盘膝坐在罗汉床上。 “她还喜欢着那个叫冷落的捕头?”老爷子似笑非笑地抬眸望向明月夜。 明月夜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仍只笑吟吟地道:“姓冷的小白脸儿长得的确挺俊俏的。”这句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且还避过了问题的中心。 老爷子轻轻笑着,抬起一手向着明月夜五指微屈,明月夜手中那只空杯便被一道巨大吸力吸了过去,老爷子将之捏住,又倒了一杯酒,重新抛给明月夜:“为师还一直以为你同心儿之间绝容不下第三个人呢。” 明月夜当然明白这是调拨,并不顺着这话题走,一举杯子向老爷子笑着示意:“徒儿今儿才知道原来自己有个皇族人做靠山,先敬老爷子一杯,将来徒儿若犯事被抓,老爷子还要多多照顾徒儿才好!” 他这是明明白白的试探了,老爷子同样不应他的话,只管自己啜了口酒,拈起块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嚼咽,半晌方道:“你这次的任务还剩一个半月的时间,地点在江南,如今你人跑到京都来,看样子是不想给为师好好儿干了?” 明月夜绽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徒儿哪敢呢,这不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么,徒儿是到京都来玩儿的。” “顺便请御医研究解毒的法子是么?”老爷子眼波流转,对着明月夜轻柔一笑。 明月夜心头一跳,仍旧面不改色嘻嘻地笑:“您老的毒术天下无双,这世间谁能解得了您的毒呢?与其找人来解,还不如直接问您来要呢。” “好啊,你若找我要,我给了你就是。”老爷子出乎意料地答道。 明月夜歪着头看他,将手一伸:“那就赏了徒儿罢!” 老爷子探手入怀,从丝袍贴胸的兜里摸出一张折着的纸来,随手抛过去,正落进明月夜手心儿,淡淡笑道:“这是解药方子,不掺一丝儿假,你若不信我也没有法儿了。” 明月夜打开纸来瞧了一瞧,抬头看着老爷子笑:“怎么药引这后面是空着的?” “因为……”老爷子站起身,负着手慢悠悠地向着明月夜踱过来,“这药引你弄不到。” “这么说来您老这毒是根本无解的?”明月夜依旧笑着问。 “不,有解,只要有药引就有解。”老爷子走至面前,低下头来看着明月夜微笑。 “究竟是什么药引?”明月夜问。 “中毒人直系血亲的鲜血。”老爷子慢慢地一字一字说道,探手轻轻托起明月夜下巴,笑得温柔慈爱,“真是遗憾,小夜你……是个孤儿呢。” 第144章 一项任务 “喔,那可真是遗憾。”明月夜神色不变地笑道。 “所以,你可以省些力气了,就拿着为师这张方子交给御医去依样做出来罢,其效果也就等同于你们现在所服用的解药,只有三个月的抑制期,”老爷子拍了拍明月夜的脸颊,“不过为师须提醒你:这药服用次数的极限是一百次,满一百次之后……这解药就失去了抑制毒素的作用,亦即是说……小夜你,活不过四十岁。” “原来老爷子您一早就给徒儿定下了死期呢,”明月夜眨着眼笑,“四十岁,够本儿了。” “二十岁至四十岁,是一位武者的黄金时期,”老爷子坐到罗汉床上,一歪身倚住床栏,“四十岁以后的你,对为师来说没有丝毫的用处,那个时候会有新的、年轻的又一代明月夜进入黄金时期为我效命,老了的明月夜比之一块抹布没有丝毫不同。” 明月夜嘻嘻地笑:“现在的明月夜呢?还有可利用之处?” 老爷子眯起眼来看着他:“那便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你若肯继续乖乖儿听为师的话,为师让你痛痛快快地活到四十岁,能享受的全都享受到。你若还想着在暗处给为师调皮捣蛋,那就莫怪为师亲下杀手断送了你这条小命——你当然是不怕死的,不过你死后心儿的未来便由为师来全权接手了,只怕你会舍不得她。” 明月夜暗中狠狠咬牙,脸上则不动声色地依旧笑着:“徒儿当然要跟着老爷子您继续混嘛!活到四十岁总比现在就去见阎王好,能多活几年谁不愿多活几年呢。” “识实务者为俊杰,”老爷子满意地点头,“为师现在便交给你一件任务,完成了,你便还是为师的好徒儿,此前你给为师调皮捣蛋的那些事儿可以忽略不计;完不成,自然不会是打你几下屁股就能放过的,听清了?” “什么任务呢?”明月夜笑问。 “去杀一个人。”老爷子伸出一只手审视着自己平整干净的指甲,语气轻松自然。 “杀谁?”明月夜问。 “当今圣上,雷炽。”老爷子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明月夜心下又是一惊:杀皇帝老子?这老家伙不是同皇帝老子一伙的么?他不是替皇帝老子办事的么?建造皇陵、搜集陪葬品、培养龙禁卫,这些不都是为皇帝老子做的么?怎么突然间他又想干掉皇帝?是幌子?“您老不就是皇帝身边儿的人么,以您老的功夫若想杀皇帝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明月夜笑道。 “哪一个同你说我是皇帝身边儿的人?”老爷子淡淡瞥了明月夜一眼,“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若交不了差,你就是带着心儿躲到天涯海角去也逃不脱为师的手掌心儿。” 最后这一句真真地寒意刺骨,直能把人冷到连打寒颤。明月夜挠挠头,笑道:“您老是否可以给我一份关于皇帝老子的详细资料?譬如他睡在哪个殿,有几个老婆,最宠哪个老婆,最爱吃什么,最爱玩儿什么,诸如此类,也省得我再花时间去摸他的底儿了。” 老爷子笑起来:“不愧是为师最为器重的徒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后日你到‘凤来仪’酒楼三层第一间等着,为师使人把你要的东西带去。” “那徒儿这一次的盗宝任务呢?”明月夜笑问。 “先放一放,可以下一次再做。”老爷子似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呵欠,阖上眼,“时候差不多了,为师让人把你送出去。” 话音落时,明月夜忽地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老爷子身上一动不动了。老爷子抬起眼皮儿看了看他,道:“小子功力果然进益了,中了灯中燃烧的无色无味的迷药还能撑得这么久,费我无数唇舌。”说罢坐起身,一手扳过明月夜的脸细细看了一阵,语声幽凉地自语:“可惜了一张漂亮脸蛋儿……” 目光顺着这张毫无瑕疵的面孔一路滑下去,却见这一具青春的胴体充满着勃勃生机,如此健康,如此强壮,如此完美,即便此刻它的主人正昏迷不醒,那有着阳光般光彩的肌肤之下,生命的力量仍然蠢蠢欲动,时刻等待着展现它的风姿。 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体所具有的一切都那么令人羡慕和嫉妒,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不是说人无完人么?为什么老天会对他如此眷顾? 轻轻将手放上去,充满弹性的皮肤下血液强有力地流动着,灼热的体温是年轻人才有的资本。低头去嗅,是男子特有的阳刚气息,沟壑分明的线条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蕴含着无限的生命力。 褪去身上丝袍,与这昏迷中的年轻男人两相对比:自己这肤色还是太过苍白了,虽然显得干净,却少了青春活力,仿如一具长埋地下的冷尸。肌肉虽然也很结实,却没有他那样的弹性与光泽,血液虽然也流动得强劲有力,但亦没有他那样火热诱人的温度。 年轻,强壮,完美,真是教人羡慕得眼红。 明月夜真是老天的一件杰作,是天然的艺术品,倘若这一次他不能完成任务,不如杀掉他以后制成不腐之尸,天天这么看着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尤其,尤其他是这般的完美,毫无缺陷,天天看着的话大约也能令身心残缺的人稍微填补一些空虚罢? 老爷子盯着昏迷中的明月夜,良久没有收回自己苍白的手。 冷落前几年执行某一次任务时,在江南那一带发现过一处世外桃源,那里依山傍海,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村民靠打渔种地为生,知足而乐,与世无争。若要避难,那里便是最好的地方,天高皇帝远,官府管不到那儿去。 于是冷落便将自家老少的避难隐居之处定在了那里,挑了一部分得力忠心又是家生子的下人护送着冷老夫人和心儿乔装改扮先行出城,自己则和冷老爹留下来处理家中善后事宜。 正在书房里同陈默和高兴商议如何再悄悄摸进宫去寻找明月夜的下落,便听得窗扇微响,一阵风过后打着赤膊的明月夜骤然出现在眼前,脸色十分地不好。 “你可还好?”冷落望住他沉声问道,“如何脱的困?” “老爷子放我回来的。”明月夜皱着眉,难以抑制地做了个干呕的表情。 “他……没有怪罪你?”冷落盯着明月夜。 明月夜摇了摇手,显然一时半刻并不想谈论关于老爷子的任何事,只道:“心儿呢?” “和家母在一起,”冷落便将自己的安排同明月夜说了一遍,“心儿现在很安全。” “我要见她。”明月夜说着便要往外走,被冷落闪身拦住。 “目前你还不能见她,”冷落沉声道,“你的行踪既已被老爷子掌握了,再去见心儿只怕会给她带来危险,还是忍一忍,让我们将此事做个彻底的了断,那时你再放心地去接她。” 明月夜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转头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显然是同意了冷落的建议。陈默和高兴从未见明月夜如此低沉过,不由对视了一眼,陈默便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就跑过来了?身上这条裤子不是你的罢?又瘦又短。你的鞋呢?还光着脚!” 明月夜闻言似是被触痛了什么神经般从椅上跳起来,挥手便拍碎了身旁茶几,怒道:“唠叨什么?!再多问一句老子连你一起拍成肉泥!” 陈默闻言也恼了,正要反击,被高兴扯了一把,只得强强摁下火来住了嘴,赌气坐到了墙角的椅子上去一言不发。冷落静静看了明月夜一阵,见他情绪渐渐平复,方才开口道:“我们需要知道老爷子那边的态度,若你方便,最好还是说一说来龙去脉,我们也好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明月夜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咬了半天牙,终究还是强按下情绪沉声开口:“老东西对我的行动掌握了八成,只怕后面的计划将会处处擎肘,从他口中套不出话来,也不知他对你们是否也有了疑心,你若要做计划的话需要狠狠下一番功夫了。” “我想知道那一晚我走了之后发生的事。”冷落闻言决定细细问来。 “你走了之后我就被那老东西打晕了,出来的时候也是被他迷晕了丢到城郊去的。”明月夜一想到自己是光着屁股被老爷子丢到野地里的,额上青筋便又跳起来。 “如此说来你还是不知道老爷子的落脚处了?”陈默忍不住在那厢插言讥讽。 “哼,错!老子非但知道了他的落脚处,还知道了他的身份!”明月夜冷冷瞪了陈默一眼,“因为老子压根儿就没中他的迷药,被迷晕是装出来的!” “以老爷子的心计,如何会不知道你未中迷药?”冷落谨慎地道。 明月夜哼声道:“只因他太过自信自己的迷药了,这种迷药若在你们这些人闻起来是无嗅无味无色的,与空气完全一样,根本无法分辨,然而我的鼻子是从小跟野兽为伍时练出来的,气味上再细微的差别都能够分辨得出,因此一进他那房间我便察觉到了迷药的味道,当时便屏住呼吸运用了龟息大法,即便开口说话也绝不换气,所以后来我假作昏迷,被他的手下丢出来的时候自然知道了他那落脚处的地点。” “是在何处?”冷落追问。 “城西,那里我没去过,叫不上街巷的名字,亲自去的话肯定能认出来,”明月夜笃定地道,“很大的一片宅院,院内布有阵法,不易进入。” 冷落闻言从书架子上取出一大幅卷轴来,铺在书桌上展开,却见是一幅京都太平城的总览地图,明月夜和高兴陈默便都围过去看,见冷落在地图上找了一阵,而后一指城西部分的某一处,道:“城西最大的宅院,就是炀王府,而且炀王在江南地区也有一处别苑!” 不待陈默和高兴惊讶,明月夜已将头一点,道:“就是他,炀王。” “怎、怎么会是个王爷呢?”陈默不敢相信。 “若老爷子是炀王的话,很多特征便能对得上了,”冷落道,“炀王是先帝的二儿子,这便对上了杜家小厮惜墨所说的‘二公子’一称;他今年应当已经四十岁,且无子嗣,并且……其幼年时家中曾遭遇过重大变故,想来这变故就是造成他有极严重洁癖和强迫症状的原因。” “什么变故?”明月夜问。 “这也是家父暗中听旁人说起来的,”冷落示意几人落座,“二十四年前,先帝患恶疾突然驾崩,当晚身为太子的皇长子也因悲伤过度不慎落水过世,一时间朝中无储君,形势一片大乱,包括炀王在内的几位皇子为能继承大统而展开了腥风血雨般的较量。 “照理身为二皇子的炀王当依顺位成为第一继承人,然而当时实力最为强大的却不是他,而是三皇子雷炽,亦即当今的圣上。雷炽一向行事果决、手段狠辣,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暗地里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当夺位之争方一开始,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二皇子雷炀逼入了绝境:其母妃、其妻妾、其母娘家三百四十八口亲眷、其党羽亲信——一夕间全部毙命!如此突然地惊天变故只怕任谁都无法承受,何况当时的炀王才不过年仅十六岁? “炀王被吓坏了,一刹白头,为自保以求得雷炽信任,便发毒誓终生不作养后代,以断绝自己这一脉继承皇位的可能,并且不参政、不掌权、不奉召绝不入宫——如此才得以保住性命,自此后深居简出,外人绝少再见到他。由此可见——老爷子,就是炀王。” 第145章 狠辣野心 冷落话音落时见明月夜古怪地笑了一声,便问何故,明月夜略带嘲意地道:“只发毒誓的话管个屁用,雷炽恐怕根本信不过他,必得做出行动来才能取信,所以……雷炀当时可不仅仅只是发了个誓那么简单就混了过去呢。” “你的意思是?”冷落心中一动。 “为了让雷炽对自己彻底去疑,雷炀么……当场挥刀割了自己的老二。”明月夜哂笑。 冷落三人不由齐齐倒吸了口气:好狠的男人,好狠的心肠!对别人狠那不算狠,对自己狠才是真正的狠!自阉己身,这是何等的耻辱?身为皇家血脉,当宁死不能受此大辱啊!可这位炀王却有如此狠的心肠,甘愿忍辱负重至今,他究竟……究竟想要怎样呢?! 陈默仍是不敢相信,便问明月夜:“你确定他当真……没有老二么?” 明月夜皱了皱眉头,他实在是不愿回忆在炀王府里的那一幕,那个老变态趁他假装昏迷,他——他莫名其妙地脱光了——他——他还——他还摸他!居然摸他!呕——变态!——老畜牲!你就是把老子的皮都摸下来你也不可能再长出一个老二来,你也不可能再恢复青春,你也不可能拥有老子这么强壮的体魄,别他娘的做千秋大梦了你! 眼见明月夜的脸色又变得如同刚进门时一般难看,高兴悄悄扯了一下陈默示意他莫要再问,明月夜既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真的无疑了。 冷落负着手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停下来看向明月夜道:“十六岁时的炀王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皇子,而现在却是一位武功绝顶的高手,我们不必去管他经历过哪些奇遇,单说他既然有了这样高的功夫,为何还甘心受制于皇帝为他卖命呢?难道他是当真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愿为君效忠?我不认为以炀王的性子会毫无私心地这么做。” “当然不会,因为他这一次之所以放我回来,就是要让我除去他的心头大患。”明月夜哼笑道。 “谁?”陈默和高兴异口同声地问道。 “皇帝老子,雷炽。”明月夜淡淡地道。 这下子另三人已经不仅仅是吃惊了,陈默和高兴噌地一下子齐齐从椅上站起来,一时僵在那里面面相觑:刺杀皇帝!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不,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刺杀皇帝是逆天之事啊!逆天!这,这已经不是敢不敢做的问题了,而是敢不敢想——这样的事普通人恐怕连想都不会去想一下的罢?! “你、你答应他了?”陈默瞪大着眼睛问。 “答应了啊,否则老子小命不保了呢。”明月夜笑嘻嘻地道,语气平淡得如同是去杀一只老母鸡下汤喝一般。 陈默连嘴也张大了:老天!这个明月夜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逆天之事他也敢做?!倘若老天爷也有真身的话,只怕这个家伙连老天爷都敢杀罢?! 杀皇帝,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呢!它关系到的不仅仅是皇帝一个人的性命,还有天下苍生的安定啊!历来非正常的改朝换代都要死上一大批的人,参与者也好,无辜者也罢,血流成河,恐怖惊心——明月夜到底有没有把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啊?! 冷落寒着面孔沉思了片刻,道:“炀王做出这个决定很没有道理,就算皇上驾崩,继承帝位的也不可能是他,因为现在朝中已有储君,正是皇长子雷澈,今年也已二十有三,早便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炀王如果想要夺权的话,只怕雷澈一方也不是好惹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炀王最终登基帝位,将来他又要传位给谁呢?他没有后代,难道要传给外姓人么?” 明月夜挠了挠头,显然也想不通炀王的目的,听得冷落又向他道:“而且你我之前所猜测的龙禁卫归他控制一说显然已经不能成立了,皇上不可能将龙禁卫交给他负责。但是前夜他又为何会同龙禁卫一齐出现呢?他那时黑巾覆面,应当不会是奉召入宫,却又为何会出现在深宫之内?那些龙禁卫又为何会听从他的指挥?且他既有如此身手,为何不亲自去轼皇,反而要让你去呢?” 明月夜想了想,道:“炀王之所以会出现在琳琅阁,想来是因为才刚掌握了我的行踪,怕我在那里查出关于他的事来,因而才亲自潜入宫去阻止我的行动。至于那些龙禁卫,有一个地方甚是蹊跷:你曾说他们平时都是隐于暗处不现真身的罢?那么如果是隐于暗处,无非是在树上,草里,屋檐梁角等处,可我在与他们交手的过程中既嗅不到他们身上有草木味道,也嗅不到皇宫四处熏着的宫香味儿,换言之,在发现你我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有在宫里待过!” 冷落闻言将眉一挑:“冒充的?!……这便是了,他若想进宫去阻止你就难免被真正隐于暗处的龙禁卫发现,从而令皇上知道了他的身手,因此他令手下乔装成龙禁卫一起去阻止你我,他便可混入其中将你我阻住。且,这批冒充的龙禁卫个个身手不凡,与真正的龙禁卫相差无几,很有可能是炀王为了将来自己登基而提前培养的属于自己的龙禁卫。” “如此一来就又有一个地方矛盾了,”明月夜伸出一根手指,“既然炀王想要夺位,他又为什么会帮助皇帝老子盗陪葬品呢?如果他私下里培养我们这批人的话,皇帝老子一样会对他产生疑心的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除非——”一直未吭声的高兴骤然明白了明月夜的意思,不由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明月夜冲他一笑,点头道:“除非我们之前全都猜错了!炀王盗宝根本就不是为皇帝做陪葬品,而是——” “而是以宝换钱,用钱构建自己的军队!”冷落接口,语声既惊又沉。 “那么这批宝物会在何处销赃呢?谁才有这样的财力吞得下这么多的宝物?”陈默惊问,“我们此前不是调查过各大黑市么?根本就没有失窃的宝物出现过。” 冷落负着手满屋子踱了一阵步子,半晌突地停下来,望向明月夜三人道:“炀王在名义上是个闲散王爷,因为不能参政,所以平日只做一些出使外邦进行礼仪交流的活动……” “这就是了!”陈默一拍手,“他就是利用这个方法将宝物偷运出境,同外邦贵族进行私下买卖的!他是王爷,车上带了什么东西没人敢去检查,如此一来可是方便得很了!” “所以,至此为止有几个问题便都能解释得通了,”冷落望着三人,“第一,盗宝的目的。皇上根本不知道炀王盗宝之事,炀王盗宝,旨在换钱建立自己的军队、收买朝中官员为己所用,一旦羽翼丰满,便是叛乱夺位之时; “第二,以他的功夫为何不亲自轼君。一是因皇上身边有龙禁卫保护,纵然他武功再高,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二是只杀了皇上一个人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皇上一旦驾崩,太子雷澈立即便能即位,到时炀王只能是得不偿失,所以他必须先有了自己的军队和心腹大臣,才能彻底毁去皇上和太子这一支龙脉; “第三,要明月夜去刺杀皇上,完全是投石问路。炀王得知明月夜已经不愿再为他所用,自然不肯放明月夜活下去,因而令明月夜前去刺杀皇上,此乃有死无生之事,目的有二:一是借皇上之手杀掉明月夜,二是借明月夜之手重创皇上或扰乱军心,他炀王便可趁虚而入,借机叛乱,对他来说这是一举两得之事。 “而现在,唯一还不能解释的一点就是:炀王没有子嗣,如若他当真夺位成功,将来要将皇位交给谁?” “那是他要操心的问题,与你我何干?”明月夜笑着接话,“既然事情至此差不多弄清楚了,要何去何从你们可已经想好了?” 陈默和高兴便齐齐望向冷落,冷落笃定地道:“此前我们以为所有的事都是出自皇上的旨意,现如今看来皇上对此毫不知情,那么我们便无须避世归隐了,受君俸禄,为君分忧,理当全力以赴,将炀王绳之以法!”陈默和高兴便齐齐点头。 明月夜看着三人,忽地笑了:“也就是说,你最终还是要抓我归案了?” 三人闻言便也看向他,高兴低下了头,陈默面无表情,冷落盯着明月夜的眼睛,半晌沉声道:“是的。” 明月夜站起身,抻了个懒腰,笑道:“既如此,我们从今以后就各归各位,你做你的捕头,我做我的大盗,下次相遇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且慢,”冷落阻住明月夜要离去的身形,“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当真要去刺杀皇上么?” “对啊,我要保命呢。”明月夜笑道。 冷落摇了摇头:“刺杀皇上只有死路一条,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天下苍生想一想……” “天下苍生与我有什么关系?”明月夜笑着反问,“他们养我长大的么?他们给我饭吃了么?我上门行乞的时候他们给过我好脸色了么?我不求他们为我,我也不想为他们,我只知道我想活下去,更想让心儿活下去,为此莫说让我去杀皇帝老子,就是下地狱把阎王宰了我都干。” “明月夜,你可否听我一个建议?”冷落沉声道,“杀皇上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你须明白真正的问题所在——就是炀王。只要我们制伏了炀王,非但心儿能够保住性命,天下苍生也能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我们的共同敌人是炀王,解决了他,一切便可烟消云散。” “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明月夜道,“你能保证半个月内想出法子解决他,我便同你合作,否则我还是利用剩下的半个月去想办法解决皇帝老子好了。” “我会尽快想办法,”冷落看着他,“所以接下来这半个月,请你莫要轻举妄动,可好?” “可以,我正好还要办一些自己的私事。”明月夜点头,“心儿暂且还是留在你所说的那个隐蔽之地罢,毕竟安全些,我仍回去樱桃小巷,你有事的话去那里找我就是了——不要晚上去,晚上我不在。” 说着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忽地停下,转头冲着冷落漾起一记甜甜的笑:“借我一套衣服穿穿怎样?” 明月夜离了冷府之后便去鹰局给沈碧唐发了封信,要他尽快进京——解药的方子已经到手了,既然大家都活不过四十岁去,那又何必继续为老爷子炀王卖命呢?当然,明月夜是没有办法,他有个死穴,就是心儿,为了保住心儿,他不得不继续受炀王操控,他知道无论他将心儿藏在何处,炀王总会有办法将心儿找到。而沈碧唐就不同了,他孤身一人,没有牵挂没有软肋,那就没必要再为老爷子做事,把沈碧唐叫进京来不过是想把心儿托付给他,万一这一次刺杀皇帝的行动失败,就让沈碧唐好好儿地把心儿照顾到四十岁。 在沈碧唐抵京和冷落未想出对付炀王的对策之前,明月夜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办,他再一次趁夜潜入皇宫内苑的琳琅阁,却不是为了再调查关于炀王之事,而是要继续此前正在查找的线索——关于他身世的线索。 第146章 因缘巧合 明月夜曾同帝师杜淳的贴身小厮惜墨密谈过,目的在于问出当年梅无念的父亲赠与杜淳的那对因缘铃的下落。自己和心儿身上带的这对哨子显然就是那对因缘铃融后重新做成的,而心儿的那一枚哨子……是他极小的时候在野外流浪,从一处乱石堆里捡到还是个小婴儿的她时给她戴上去的。 是的,两枚哨子都是他的,他和心儿……并非亲兄妹。 明月夜从未向心儿说起过她的身世,他骗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因为这样会让她好过些,有一个亲哥哥总比是个孤儿给人的心理安慰要多,心儿对他的话也一直深信不疑,两个人相依为命,他是她的依靠,她是他的慰藉。 如今因缘巧合之下让明月夜发现了这对哨子的原身因缘铃的出处,源于人性的本能,他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一对狠心的父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从惜墨处得知,杜淳在得到这对因缘铃后未敢先享,因当时凑巧在他府上做客的炀王化名成“二公子”扮作他的小厮一起去了万念山庄,所以杜淳回到自己庄中之后当然要先拿出来敬献给那炀王。 炀王那时的心思只怕已经转到了万念山庄的众多宝物上,区区一对没什么用处的因缘铃他又哪里会放在眼里,因此便婉拒了。杜淳在宫里混了如许年,早也圆滑世故得很,他更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如今炀王既然见过了这宝物,万一回宫去向别人提起这事儿,只怕会生出什么不利于他杜淳的口舌来,虽然他已经卸任归田,但他的儿子却是打算走仕途的,为了后代着想,杜淳便决定将这对因缘铃献出去以避免麻烦。 正好没过多久就是雷炽帝的生辰,杜淳曾担任他的老师,因而便被请进宫去赴宴,杜淳就借机把这因缘铃献给了皇上。 之后的事惜墨自然没法儿知道,所以明月夜也只好自己进宫去查。像给皇上进献贺礼这样的事在宫中都有专门的人员负责记录,其贺礼最终的去处也会被登记在案,譬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晋献花瓶一个,某年某月某日,万岁兴之所致将花瓶赏给了某某大臣,诸如此类。 这些记录都在琳琅阁内收着,与冷落在琳琅阁相遇之前明月夜其实一直是在里面查找这样的记录。杜淳献宝的时间,就是二十三年前雷炽皇帝的寿辰之日,明月夜从当时的档案向后开始查起,没查多久便查到了那对因缘铃的下落。 说来很巧,雷炽帝寿辰的第二天,宫中一个妃子为他产下了一位小皇子,雷炽龙心大悦,便将那对因缘铃赏给了那妃子。然而又有不巧,没过多少天,那妃子所在的怀梦殿突遭大火,那妃子连同那位小皇子殒命火中,因缘铃便就此失了下落。 线索至此完全中断,明月夜却怎么也不肯死心,所以他决定再一次潜入皇宫内苑的琳琅阁查找相关档案,用以打发这半个月的时间。 查了七八天,仍然一无所获,明月夜不由有些烦躁起来,今夜没了心情再查,索性悄悄溜到皇帝的御花园里闲逛。正坐在湖边树上的枝间仰望天上明月,便见不远处亮起一排灯火,随着脚步声渐近,却见是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慢慢向着这边走过来。 明月夜屏住呼吸掩起身形,黑暗里看向那年轻人,见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一派雍容华贵之气,眉宇间竟有几分像极了炀王——明月夜没有见过雷炽帝,炀王既然是雷炽帝的哥哥,那么像炀王的话大约也会像雷炽帝,且炀王又无子嗣,所以这个年轻人说不定是雷炽帝的亲戚,甚至有可能是某个皇子。 听得这年轻人淡淡向身后宫女太监们道了句:“你们就候在这儿罢,本宫想自己走走。”众人齐声应了,年轻人便独自信步往这边行来。 明月夜本不欲理会这人,只等他走过去后再行离去,却不料这年轻人居然就在他所掩身的树下停了下来,左右看了一阵,突然一个纵身便跃上树来,正落在明月夜方才所在的位置上,此刻与他只隔了一个树干。 明月夜倒真吓了一跳,还道自己被这人发现了,不由讶异自己自出道以来只要潜伏起来还从未被人发现过,这个年轻人是有多高的功夫能一下子就识破了他呢?! 好在明月夜一向沉得住气,只管在树干后紧紧贴着一动不动,见对方半晌没有动静,便知道自己并未暴露,因而定下心来静观其变。听得这年轻人沉默良久后方才喃喃开口,道:“母后,今儿个番邦进献了十几名美人,其中有一个……同您长得好像,父皇将她留下了,听说今晚便要临幸……父皇对您尚存情意,说来您在天上也能高兴些了,只是……只是看到那个美人,孩儿对您就越发地思念……母后……娘……您今夜可能入梦来看看孩儿?” 明月夜心下“哦”了一声:原来这个年轻人居然就是当今的皇太子雷澈,他口中的母后便是已故的先皇后花氏。看这情形并非是他发现了明月夜,而只不过是胸中郁闷便跳上树来对树诉情罢了。 “母后……孩儿为您五年的守孝期满,下个月父皇便要给孩儿指太子妃了……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呢?温柔内敛的?还是活泼开朗的?”太子雷澈仍在喃喃地低语着,“父皇要孩儿先纳侧妃,又把今日进献来的番邦美人赏了孩儿四名,孩儿……孩儿已经长大了,您在天上……放心罢……孩儿将来一定做个好皇帝,一定做个好丈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月夜被这个疑似喝醉了的皇太子念叨的有些不耐烦起来,正要悄悄儿离去,却听他又道:“近日孩儿有些烦心,只因皇叔炀王这两天总往我那太子府跑。记得母后您临去之前曾私下嘱咐过孩儿要离炀王叔远着些,说他心术似乎不正……可,可您去之后炀王叔对孩儿一直都极好,血浓于水,孩儿总不能将他当成陌路之人。只不过最近炀王叔来得十分频繁,且或明或暗的总是在暗示孩儿应当早早做好当皇帝的准备……这话认真说来已有谋逆之嫌,然而他又确乎是全心全意为孩儿考虑的……这令孩儿着实感到困惑和为难……” 明月夜听至此处不由心中一动:炀王让自己刺杀皇帝的同时又在怂恿太子提早做登基的准备,莫非他并不是想要亲自登基,而是欲令太子做个傀儡皇帝、由他在幕后掌权?可是事实上这个太子当真有那么容易操控么?太子雷澈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从身到心都已成年,且据冷落说雷澈身后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支撑,哪里就肯轻易受炀王挟制呢? 炀王这个老东西究竟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明月夜转了转眼珠儿,心下生出个主意来:不如自己混进太子身边去,一来可以探听炀王那边的动静,二来可借太子接近皇帝,如此不管是选择杀皇帝还是杀炀王,自己都可进退从容。 主意打定便不急着离去,待太子这厢念念叨叨地完毕重新跳下树去后,便在暗处悄悄跟随。太子在御花园里闲逛了一阵散了散酒意,就又回去宫中陪皇帝饮宴,因皇帝四周遍布龙禁卫,明月夜未敢近前,只在外面等着太子告辞出来,而后便一路跟着回去了太子府。 唔……要怎样才能接近太子呢?若以男人的身份想要博得太子的信任,短时间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从政者一向多疑,更何况这位是太子,更不可能轻易相信他人,而若要以女人的身份接近他就相对容易得多了,女人历来被看做是男人的附属品,是弱者,是微不足道的群体,而弱者最易被人轻视和忽视,这个时候反而更易接近目标和达到目的。 明月夜认命地叹了口气——他这辈子怕是抹不去男扮女装这不堪回首的一笔了。 因这一次事关重大,明月夜便收了游戏人间的心态,认真地……偷了一身宫女的衣服打扮起来,甚至还描了眉画了眼儿,因皇帝新赏了太子四名外邦美人儿,正需要添几名宫女伺候,明月夜便悄悄儿趁夜溜进太子府的总管处修改了下人的名簿,里里外外一番掩饰忙碌,最终大大方方地以一名宫女的身份顺利被安排在了其中一名外邦美人儿的身边服侍。 事情进行得异乎寻常地顺利又异乎寻常地古怪——太子雷澈在次日第一次设宴赏赐这四名美人儿的时候,居然一眼就看中了侍立在旁的明月夜,当晚便下令将明月夜调到了自己身旁……服侍。 明月夜心道莫不是自己男扮女装被太子给识破了?没道理啊,为了扮得更逼真,他这一次用缩骨功把自己身形缩得更瘦更小,即便是混在女人堆儿里也是属于娇小的那一种,连手和脚他都尽量按照心儿手脚的大小缩的,尽管这样会让他很不舒服还有些疼痛。 难道……是因为胸部做的不像?明月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酥胸”,上次心儿给他做的那个棉花塞的假胸早被他扔掉了,这次只能绑两个馒头在胸前,虽然不大,但是以现在这个身形来说已经属于丰满的了,没理由会在此处露馅儿啊? 亦或是长相不像女人?因为扮宫女混入太子府这一决定做的很突然,造假蒙混什么的也都是必须即刻行事,所以明月夜根本没有时间易容,只好以本来面目示人,虽说不能完全和女人的相貌一样,好歹也不至于粗犷到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张男人的脸罢? 明月夜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太子把自己调到他身边的意图,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太子寝宫,好在太子身边原就有宫女贴身服侍,一应杂事都有相应负责的人,他才一去根本就插不上手,人家也根本不会给他机会让他在太子面前争宠。 所以明月夜乐得清闲,立在角落里偷眼瞅着那些美艳的小宫女儿往来忙碌。 太子被人服侍着沐浴完毕进得卧房,屏退了一干下人后只让明月夜一个人留了下来,明月夜心下暗骂:这混蛋小子该不会是色心大发想要让老子来满足他的**罢?世上的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哼! 太子只着了中衣,披散着一头黑发,很随意地歪在榻上,眼睛在明月夜的脸上盯了一阵,和颜悦色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本宫是说,你的本名。” “回殿下的话,奴婢本名叫做明月。”明月夜捏细了嗓音答道。 “喔,家中还有什么人?”太子又问。 “回殿下的话,奴婢是孤儿,家中已没有亲属。”明月夜答道。 “喔……你的原籍是何处?父母叫什么名字?”太子继续问道。 明月夜心下嘀咕起来:这小子为何对老子的家世这般感兴趣呢?再怎样一个宫女也不会和一个太子有什么家世上的牵扯罢? 因而答道:“奴婢祖籍江南,父母的名字已经记不得了。” 太子“哦”了一声,望着明月夜一阵沉默。明月夜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所以不能被动地等着太子找来说话,于是抖了抖睫毛,咬牙祭出美人计,“娇”声道:“殿下似乎有什么心事?是因为奴婢长得像殿下认识的人么?” 这位太子的脾气似乎很好,并不介意明月夜这个下人主动开口的失礼,而是浅浅笑了笑,道:“是的,的确长得像本宫的一位故人,所以本宫才问你本家的姓名和籍贯,可惜……你与她似乎并无关系。” 明月夜便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两个毫不相关的人长得像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太子也笑起来,从榻上翻身下地,踱到窗边的几案旁,由一只大画瓮里抽出一轴画卷来在桌面上铺开,而后冲着明月夜一招手:“你且来看看,这是她的画像,看完再说像与不像。” 第147章 制敌大计 明月夜凑过去,才一低头便觉浑身一震,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便见画上栩栩如生地画着一名女子,那眉眼,那神态,简直与自己一模一样! 天下当真能有长得如此相像的、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么?明月夜忍不住问向太子:“这画上画的姑娘是谁?” 太子伸出手去轻轻抚上画中女子的脸庞,语气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低声道:“画中的这个女子,曾被人誉为‘天下第一美人’,只可惜……伊人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天下第一美人,这得有多美呢?是的,她真的很美,明月夜这些年带着心儿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曾以为谭锦瑟就已算是最美的女人了——当然是在他还不知道‘她’真正身份的时候,可这画上女子比谭锦瑟又岂止美了数倍! ——她是谁呢?为什么会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明月夜心头莫名地一阵狂跳,强压下激动的情绪,他抬眸望住太子,轻声问道:“她是谁?” 冷落此刻正在犹豫着一个问题:炀王想要造反,此事究竟是上呈皇上好呢,还是私下解决了好?上呈皇上的话便将自己和陈默高兴三家重新置于了危险之地,君心难测,不论皇上信与不信,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最终牺牲的都有可能是他们这三家人的性命,何况无论从武力还是实力上来说,自己三人都决非炀王的对手,明打明的交锋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私下解决的意思就是以江湖人的方式来个了断,那么首先要想办法对付的就是炀王绝顶的功夫,最后还要考虑一旦真的能制伏炀王要怎么向皇上交待。 思来想去,冷落决定选择后一种方式,即私下解决,只有这样才能将己方的伤害减至最低,至于如何向皇上交待,他这里有炀王亲笔写给明月夜要求其盗宝的纸条,且皇上也知道民间失宝的那连续十件大案,两下里一联系,皇上自然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且到时罪魁祸首已经伏诛,皇上就没必要顾及炀王的身份或是政治因素而对冷落三家做出卸磨杀驴的行为。 如此一来摆在冷落面前的难题就只剩下了一个:要怎样对付炀王? 炀王的功夫冷落已经见识过了,他和明月夜联手都无法与之持平,硬碰硬显然不是办法。而若放下正派人士的身份想要去用毒用药什么的辅助制敌却也行不通,炀王本身就是用毒高手,机关阵法更是不在话下,这么一想还当真是没有什么招了。 这些天来冷落和陈默高兴三个人天天闷在书房里想办法,想破了头也没能想出一个用得上的,冷落便让陈默和高兴各自回去休息,清闲一天放松放松再来想辙。送走了陈默和高兴,冷落独自上得街来闲逛,脑子一空下来就开始思念心儿,以至于对周遭的一切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满脑满心的全是心儿的面容和身影。 冷落从来没有过这般的失魂落魄,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爱心儿爱到发狂,然而他更清楚做为一个男人忠与义才是为人的根本,如果他不忠于皇上,他无义于被明月夜杀死的六扇门的弟兄,那他还算是个人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爱心儿? 这是一个矛盾:想要爱心儿就必须做一个“人”,想要做一个“人”就必须有忠有义,有忠有义必然要将明月夜绳之以法,将明月夜绳之以法就注定不能再同心儿在一起…… 冷落是如此地痛苦纠结,以至于轻微的一个呼吸都会带得心口刺痛。他闭上眼睛想要平复一下胸中痛楚,却被旁边一阵噪声拉回了现实。睁开眼偏头看去,却见是个醉汉摇摇晃晃地不小心撞到了路边卖水果的摊子,各类水果骨碌碌滚了一地,摊主揪住这醉汉死活不肯放开,逼着这醉汉把掉在地上的水果按原样重新摆回摊子上去。 醉汉醉得一塌糊涂,又如何能按原样摆回去呢?不是摆错了位置就是顺序放得不对,那摊主是个爱较真儿的,嚷嚷着若是摆不回原样这醉汉就甭想走,两厢里闹得不可开交。 冷落冷眼看了一阵,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位置,顺序,较真儿,这三个关键词合在一起不就是强迫症状的某些特征么?!记得炀王是有强迫症的罢?!说不定可以对此点加以利用! 冷落这么一想便丝毫未曾耽搁,立刻转向鹰局发了一封信,收信人正是万念山庄的梅无念,请他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京都冷府与己会合。梅无念赶到冷府的第二天就是冷落与明月夜相约的半个月期限截止的时候,出乎冷落意料之外的是,明月夜从窗口跳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子改变主意了,老子决定——杀掉炀王。” 至于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明月夜不肯说,冷落便也没有多问,三方人聚在一起开始商议对付炀王的大计。冷落首先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炀王这个人因为小时候亲身经历过恐怖的巨变,所以落下了两个怪癖:一是有洁癖,一是有强迫症状。如果说武功高如他者根本没有弱点的话,那么我们不妨就从他的这两个怪癖下手。 “明月夜应该还记得罢?此前我把心儿带到京里来寻医问药,你也找了过来,而那一次炀王不得不把你的盗宝目标从江南改在了京都,这令身患强迫症状的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所以他很快又把你的下一个目标定回了江南,并且非常忠实地按照《奇物志》上标注的顺序令你去盗宝,哪怕这下一个所记载的宝物只是一对并没有什么用处的阴阳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强迫症病人的症状正在于此。炀王的症状特征就是凡事必按顺序来,容不得一点错位,想来这也同当时被雷炽帝夺去帝位的事件有关,原本他是二皇子,雷炽是三皇子,他被雷炽越过去抢得了帝位,这给他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心理创伤,以至于从此后他做什么事情都会要求自己以及身旁的人按照顺序去做,一旦不按顺序来的话就会让他非常不自在,非常难受。 “所以我想,我们是否可以从这一点入手,不管是从实际也好、从心理也罢,给他能造成一些干扰,哪怕只是情绪上的波动,我们便能多增加一成的胜算。几位认为如何呢?” 梅无念点头道:“冷大人的想法很好,不知敝人能否帮得上忙?” 冷落便道:“冷某将梅庄主千里迢迢请至京都来正是想请梅庄主帮忙,看能否设计出一种阵法或是机关,能够完全不按常理,最好是在顺序上有所改变,突破常规,如此我们想办法将炀王引入阵中,不管他能否破阵,只要能给他心理上增加困扰和压力就已是达到目的了。” 梅无念略一沉思,道:“敝人愿意一试,只是仅凭一己之力恐怕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不知冷大人能等到几时?” 明月夜插口笑道:“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能做到不?” 梅无念想了想,道:“时间上有些紧,怕是赶不及。” “无妨,”明月夜冲他眨了眨眼,“我给你安排个帮手。” “哪一位?”梅无念话音才落,明月夜已经消失在了房中,不过片刻功夫又重新回来了,还带了一个胡子拉茬的家伙,此人大家都曾见过面,正是那个姓沈的男人,沈碧唐。 “喏,就是他,我的相好。”明月夜笑嘻嘻地在沈碧唐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他踢到众人面前,“老沈也是专门鼓捣阵法机关的,让他来给你打下手,时间应该能缩短一些罢?” 沈碧唐自得了明月夜的信后就从江南赶到了京都,因那个时候明月夜正忙着混在太子府里,所以他就在樱桃小巷明月夜租的那间院子里天天睡大觉,反正也得了解药的方子,拿着方子随便去哪个医铺人家都能给你配出解药来,从此后不必再受炀王的操控,管它能不能活过四十岁,享受眼前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沈碧唐看得很开,尤其在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没有机会同心儿成为一对儿之后,这世上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舍和留恋的了,活到二十四和活到四十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剩下的日子他只要纵情享受就好,人生啊,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嘛! 所以明月夜把沈碧唐揪到冷府的时候他还没有睡醒,懵懵懂懂地反正是答应了帮梅无念的忙了,两个人说干就干,立即便占据了冷落安排出来的一间房开始着手研究能困住炀王的阵法。两个人对机关阵法都有着相当深厚的造诣,所以商量起来几乎没有需要沟通的地方,相互间举一反三,配合得十分默契。 另一间房中,冷落、陈默、高兴和明月夜仍在继续琢磨对付炀王的办法。冷落道:“炀王身边有类似龙禁卫的护卫,只他一个人就已经很难对付了,若再加上那些护卫,我们人单力薄,恐怕更不是对手,所以要先想办法将这些护卫调离炀王身边,我们方好动手。” 陈默道:“我们要在何处动手呢?炀王府还是外面?” 坐在旁边的明月夜笑着敲了陈默一记响头,道:“在炀王府动手无异于在虎穴里和一群老虎打架,想什么呢你?傻小子!当然是要把炀王引到外面再动手了。” 陈默不服气地摸了摸头,瞪向明月夜道:“炀王那么狡猾,你要怎么引他出来?!” 明月夜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转头向冷落道:“引炀王出来的任务就交给我好了,我保证能把他引到指定的地方,但是他会随身带多少人却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 冷落将头一点:“首先要选好动手的地方,城中不行,京都人口太过密集,在城中动手恐伤及无辜百姓,最好是在郊外,我们提前去熟悉地形,天时地利很是重要。” “说到天时,”明月眼珠子忽地一转,“冷老大你在朝中认识的能人多,有没有可以观天象预知风雨的能人呢?” “有,”冷落点头,“朝中有专门预测天气的部门和人员,你找他们有什么事呢?” 明月夜笑着一指窗外:“瞧,又下雨了。这几天接连降了几场雨,后半个月只怕也断不了再下几场,我看我们最好是选定一个阴雨天动手——炀王那老东西不是有洁癖么?我们露天动手,让他淋着雨浑身不自在!” 冷落暗赞明月夜脑子转得快:“临动手之前我便去拜访天象阁的人,请他们预先测出未来几日内的天气。” 陈默也觉得明月夜这主意不错,插口道:“我看只有雨水还不够,最好再加点料,泼他一脑袋脏水!” 明月夜笑着看他:“你小子就这句话得老子的欢心!脏水太便宜他了,我看不如弄些猪血狗血来恶心死他。” “再掺和点儿下水内脏。”陈默也来了劲儿。 “干脆弄些泔水便溺,先泼在地上,让他连脚都没法儿下,然后再找人兜头盖脸地一个劲儿往下泼,让他躲得了下边躲不了上边。”明月夜坏笑得牙不见眼。 高兴在旁听的哭笑不得:瞅这俩人的意思哪里像是去做生死之战,分明就是恶作剧去了。 “那些护卫要如何对付呢?”待那两人口沫横飞地说完,高兴方提出新的问题。 “那些护卫就交给我们的阵法罢,”梅无念和沈碧唐正巧进得房来,“动手之前请诸位将我们的阵势熟记于心,而后我们便潜伏于阵内对其各个击破,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冷落点头,沉声道:“那么,时间定于半月后有雨之日,地点,请梅庄主和沈先生在城郊外选定合适之处,明月夜负责引炀王前去,其余人埋伏阵中各就各位,成败在此一举,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第148章 偷天换日 这一日,细雨霏霏。 京都城郊三百里处,有一片巨大的天然石林。这石林矗立在此已有千年时光,石身上布满了岁月流逝的古老痕迹。石林中最高的巨石将近十六、七丈,有的独立成景,有的纵横交错,有的如柱,有的如壁,有的如峰,正是千姿百态、参差峰峦,远远近近连成一片,若从高处望过去,便犹如一片黑色森林,一旦进去就会迷失其中。 这一处天然景观正是绝佳的布阵之所,梅无念同沈碧唐不分昼夜地研究阵法,用石头做枢纽,将阵与石严密地结合在一起,乍一看这石林中风平浪静,细一观才发现实则其中暗流汹涌内藏玄机。 明月夜和陈默当真弄了数十桶猪血狗血和泔水来,在其余人的强烈反对下才没有连便溺一起弄来,早早地藏好,只待炀王找上门来。 冷落怎么也不会想到明月夜所谓的引炀王自投罗网的法子居然是——居然是绑架了当朝太子雷澈做诱饵!如今雷澈正被明月夜点了睡穴放在阵中心的阵眼处,睡得一派恬静毫不知情。冷落问明月夜绑架太子的原因,明月夜却不肯说,只道他已经给炀王传了口讯,说雷澈就在石林,要他一个人前来做个了断,倘若他将此事报给皇帝或是带着其他的人来,便立即将雷澈杀掉。 冷落想不通为什么用太子的生命就能够威胁到炀王,照理说炀王希望明月夜杀掉皇帝,那太子应该同样是他的眼中钉才对。不过既然明月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姑且相信他好了。 众人在阵中准备妥当,万事俱齐,只欠炀王。明月夜大马金刀地立在阵前,细雨将他的头发淋得湿透,服帖地垂在背上。一身黑衣紧裹周身,英挺中带着几分肃杀之意。今日是生死之战,赢了,一切烟消云散,输了,不但自己会死,连心儿也一样难逃毒手,所以,这一战必须要赢,哪怕拼到最后只剩下一口气。 一想到心儿,明月夜浑身上下便充满了力量,俊眸凝神盯在雨幕深处,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见远远地走来一个身着黑袍、银发高绾的男子,手里撑着一柄油伞,脚下趿着木屐,神情很是放松悠闲。 至面前停下脚步,银发男子一对凤眸望住明月夜,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夜,你真令为师失望……明明很是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做傻事呢?” 明月夜展颜而笑,修眉俊目在雨幕中愈发鲜活生动:“老爷子,炀王爷,徒儿我非但人傻,而且还很胆小,徒儿怕死,怕活不过四十岁,更怕完不成您老交给的任务连明天都活不过去。所以思量之下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杀掉您老以求活得长些,徒儿真是胆小极了呢!” “小夜啊小夜,你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炀王摇了摇头,“大丈夫志在天下,与其庸碌无为地活一辈子,为何不轰轰烈烈地活上四十载呢?终日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岂不遭人耻笑?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明月夜哈哈笑起:“徒儿我再怎么不算男人,也比您老多一套家伙不是?” 炀王闻言脸色倏地一变,眼中闪过一抹杀意,然而还是强强摁捺住了,淡淡地道:“为师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现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为师可以既往不咎,仍然重用于你,将来成就了大事之后必然有你一份好处。” 明月夜眨眨眼,笑道:“徒儿很想知道您老所谓的好处是指什么,分一半天下给我么?” 炀王淡淡一笑:“虽然不可能分你一半天下,但割一块土地、封你为王还是完全可以的。” 明月夜摇头笑道:“啧啧啧,您老可真是太抠门儿了,一块土地就把我打发了么?您老总说我欠缺野心,现在我就告诉您老我的野心是什么:我不要封地,不要当王,我要,就要整个江山,我要,就要君临天下!你给得起么?” 炀王闻言不由哼笑了出来:“小夜啊小夜,你也太自不量力了。就算我能给得起你,你能要得起么?你这没爹没娘不知道从哪个肚子里跑出来的野种还妄想一步登天做皇帝?你还真不怕你那肮脏卑贱的血统坐在龙椅上会遭天谴?!” 明月夜闻言不以为忤,反而笑道:“喔,既然说到血统传承的问题上了,徒儿正有件事想要请教师父您呢——究竟您是怎么在老二被割了的情况下留了自己的种在皇上的某个妃子的肚子里呢?又是怎样偷天换日把自己的种换到了皇后的身边从而让他日后当上了太子的呢?左右徒儿在您老手下也活不过今天了,不如让徒儿在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可好呢?” 炀王听至此处面孔不由有些狰狞,然而转念一想自己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明月夜杀掉的,便又恢复了面色,淡淡笑道:“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不少呢,这是你自寻死路,就休怪师父我没给你机会了。为师倒是很好奇,这些事你是如何打听到的,以及你已经掌握了多少?” 明月夜笑眯眯地道:“师父既问了,徒儿理当从实招来。且说徒儿因为某个原因在琳琅阁里翻查数年前内宫档案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巧合:二十三年前某月某日,皇后娘娘花氏为皇上产下一名小皇子,同一天,李贵妃亦产下一名小皇子——这本没有什么稀奇,皇上后宫三千,雨露均播的话,两名甚至多名妃子同一天生产并不奇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奇怪的事在后面:数日之后,李贵妃所在的怀梦殿突遭大火,李贵妃本人连同那位小皇子一起殒命火中——这情况本来也算得上正常,然而,我顺手查阅了一下当时怀梦殿的人员册子与失火时丧命的人员清单后发现——那一场大火几乎烧死了怀梦殿所有的人——主子,宫女,太监,嬷嬷,甚至连负责洒扫的小宫女都一并烧死了,这不是很奇怪的事么? “照理说负责洒扫的小宫女一般都在殿外伺候,没有主子吩咐根本不许入殿门半步,为何一场火连这些在殿外待着的小宫女都给烧死了呢?这难道不像是为了杀人灭口而使出的手段么?方才我说‘几乎’烧死了所有怀梦殿内的人,说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死了,巧不巧的有那么一条漏网之鱼在那一次的火灾中幸存了下来。 “所有的下人在入宫时都会被画一张影身图,为防这下人犯了什么罪过后逃跑,到时把影身图在大街小巷里张挂出去,方便百姓提供线索进行通缉。而我呢,就又顺手翻了翻这些人的影身图,发现其中一名宫女有一个相当好记好认的特点,那就是在她的左眉眉尾处,有一粒硕大的痣。 “怀梦殿连主子带下人合计算下来一共五十人,而火灾过后发现的尸体也一共是五十具,尸体清单上是这么写的:李贵妃,皇子雷洛,大宫女八名,小宫女十二名,太监六名,嬷嬷六名,杂役宫女十六名,因为很多尸体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所以清单上没有一一列出姓名,只看尸体的话与原来的人员名单完全一致,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影身图我本是随意翻看,开始并没有起疑,然而事情就是这样的凑巧,在我混入太子府的第二天,居然发现府中的一位洗衣嬷嬷左边眉毛的眉尾处有一粒硕大的黑痣!这世上有同名同姓的人,也有五官相像的人,但是一颗痣的位置都能长在同样的地方,且相貌也极为近似的,这只怕是不可能有的事。所以我断定这位嬷嬷就是当年怀梦殿里的那名宫女! “我想如果我直接去问她关于当年的那件事的话,她不见得会告诉我,于是呢,我就想了个法子,她果然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给了我听。至于她说的是什么,我想还是先请炀王爷您老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后我再接着您的答案往下讲,怎样呢?” 炀王静静地听明月夜说完,淡淡地笑起,却也没有多做周旋,直接讲道:“雷炽自小便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当然,本王也是,因此我们对彼此的心思都十分了解,当先皇病重之时便已经做好了夺大位的准备。然而本王知道自己的实力与雷炽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筹,但时不我待,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容许我再去蛰伏数年壮大了实力后再来与之相争,若错过了这个机会,本王只怕再难上位。 “因此本王只能孤注一掷与其死拼,为防万一本王做了多手准备,所有的可能都提前想到,因怕失败后绝了本王这一脉,本王便想了个借腹留种的法子,与雷炽的几名平日对本王有意的妃子发生了关系,那李贵妃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如此做只为确保这些女人能怀上本王的骨肉并且能生出儿子来,可笑雷炽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仍不自知,哈哈哈哈! “事实证明本王的确有先见之明,雷炽后来夺位成功,杀了我妻我子及母家全族,断了我雷炀这一脉,那时本王便决定忍辱负重,暗暗助我借腹生下的儿子构建势力,将来让本王的儿子去夺他的儿子的帝位,来个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他也尝尝本王这么多年受过的苦、尝过的恨! “然而老天竟是十分的眷顾本王,在李贵妃生产的那一天,皇后花氏居然也同日生产,本王当时便有了个主意,来个偷天换日,将李贵妃的孩子与花氏的孩子互换,如此本王的儿子将来便是太子,连夺位都省去了!雷炽万万不会想到,将来继承帝位的会是我雷炀的儿子,雷家天下终究还是落在了我雷炀父子的手里! “于是本王买通了花皇后身边的宫女,将李贵妃的孩子与她的孩子成功互换,不成想那李贵妃一生下儿子便有了野心,借本王与她的事相胁,要挟本王助她夺取皇后的位子,于是本王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放火烧了怀梦殿,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一并烧死灭口,那名被买通了的宫女也被毁尸灭迹。这便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可以接着讲了。” 明月夜听得连连点头,摸着下巴坏笑道:“你又怎知李贵妃生下的就一定是你的骨肉?万一她并未怀上你的孩子,后来皇上一宠幸她让她怀上了,你岂不还是落了一场空么?” 炀王淡淡道:“本王那时问过李氏,她才刚侍寝过雷炽,短时间内轮不到她,且之后还来了一回月事,之后便是本王留种,在此后至发现怀孕这段时间内雷炽未再临幸过她,可见她所怀的孩子必是本王的无疑了。” “喔……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果然是亲父子,就算心肠狠辣如您老,对自己的孩子也是一片父母心呢!看来我这一把赌对了,用太子作饵,你果然甘愿冒险前来赴这场生死约。”明月夜点头,忽地问道,“你为何会让我去刺杀皇帝呢?只是因为……我长得像花皇后么?” 炀王略微一怔,转而笑起来:“你连此事都知道了?不错,本王收留你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你长得像花皇后,那个时候本王便觉得日后很可能会用得上你,而让你去刺杀雷炽也正是因此,雷炽对花皇后爱意甚深,以至于花皇后去世这么多年了仍然不肯立新后,而如果你去刺杀他,他看到你的相貌后定会失去防备,你得手的机率便会大大增加。” 明月夜继续点头:“原来如此,我这一回终于全部明白了。现在我就来接着方才我讲了一半的——那位洗衣嬷嬷为什么会把当年的事全都告诉了我呢?就是因为我扮做了花皇后的鬼魂把她给唬住了,于是她就把当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我。 “您老虽然智计无双,却不了解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能为她的孩子做到怎样的程度。李贵妃的确没有发现您老的偷天换日,她一直以为被你换过的花皇后的儿子就是她自己的儿子,而当她对你要挟过后,转头一想她就后悔了,她察觉到了你的野心,也了解你的冷酷,她知道自己很可能难逃一死,原本她有几个方法可以带着孩子逃出宫去,可她怕最终仍然躲不过你的追杀,所以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她做出了一个伟大母亲的决定——” 第149章 蛇打七寸 “李贵妃甘愿一死以消除你的疑心——若她不死,你必不肯死心,所以她连夜令娘家派人去找来一具死婴尸体冒充自己的儿子,而后将自己真正的儿子送出宫去带回家中好生抚养长大——事实上你若不动手李贵妃自己也会动手,因为那死婴瞒不了多久去,你未及杀她她也会想法子杀掉自己和那‘婴儿’,以保全她‘真正的’儿子得以好好生存。 “那位眉尾有痣的宫女无意中窥得死婴换活婴的始末,她也是个有心计的,虽然不知道李妃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但因怕这事情败露后殃及己身,第二天便又塞银子又托关系地死活央着宫内管事给她调离了怀梦殿,无巧不巧地就给她安排去了皇后的宫里做下人。 “于是这位命大的宫女就这样逃过了一劫,而自从知道了怀梦殿失火之后,她更是不敢对那件事吐露分毫,甚至故意做错事被罚到了洗衣房去,那里一天到晚见不到主子,从而能够更好地避难。” 听明月夜说至此处,炀王原本淡然的脸色变得相当僵硬且难看,他万料不到当年被换掉的花皇后的儿子居然根本没有在怀梦殿的那场大火中死掉,反而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里仍然活得自由自在! 明月夜看着炀王的脸不由笑得灿然,轻声地继续说道:“您老真该见见我扮成花皇后的样子,太子说简直一模一样,您怎么就没有想过,花皇后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她这样的容颜想要遇上一个与她长得像的人的机率是何其的小?是您老太过自信当年那个被换掉的孩子必死无疑了么? “您老记不记得万念山庄的梅庄主曾经赠送给帝师杜淳的那对因缘铃?您老知不知道后来杜淳把这对铃儿上呈给了皇上?您老听没听说皇上随后便将这对儿铃儿赐给了为他生下皇子的李贵妃?您老绝想不到李贵妃让人把这对铃儿融了之后重新做成了一对哨子,而这对哨子就挂在了被她悄悄送出宫去的、花皇后的亲儿子、真正的太子雷澈的颈子上?” 明月夜从颈间拽出那枚亮晶晶的哨子,轻笑着望住目瞪口呆的炀王。 “所以,我方才说:我要,就要整个江山,我要,就要君临天下,你给不起,可我要得起。”明月夜笑着,将哨子重新塞回衣领内,“你后来为绝后患,连李贵妃的家人都没有放过,使人诬陷了个罪名导致李家满门抄斩,李家人临被行刑前仍不忘李妃重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我的性命,却害得我自有记忆时起便流浪街头成了乞丐,不成想多年以后居然被你因缘巧合地收留利用,最后竟还要我去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哈哈哈,老爷子,炀王爷,二皇叔!都说人生如戏,您老唱的这一出真能博个满堂彩了!” 炀王的一张脸已然变得铁青,森然冷声道:“既如此,本王今日便绝了你这后患,为时亦不晚!” “不晚不晚,”明月夜笑得眉眼弯弯,“动手之前还有件事要提醒您老:您老给我下的这个毒,解药的引子是直系血亲的血液,如今我的老爹皇上佬儿他老人家还健在,看来徒儿要负了您老的厚望,直奔着八十岁去活了!” “哼,怎么,你忘了心儿了么?她可没有你这么好的命。”炀王冷笑。 明月夜更是笑得灿如春花:“嗳呀呀,您老的强迫症状真是患得不轻呢!必须要按一代一代从上往下的血脉传承么?您这样的病只怕从来没有想过——孩子也是你的直系血亲啊!心儿只需要生个孩子,取孩子的一点儿血液做成药引不就可以解毒了么?” 炀王的一张脸已经变得刷白,不待再多说,暴喝一声运足全力,一掌向着明月夜拍了过来,明月夜早有准备,将身一闪便进了石阵,在阵内朗声笑道:“炀王爷,您老也别让那些护卫在暗处藏着了,进阵来大家好好玩儿玩儿,这一回咱们不尽兴不罢休!” 炀王看了眼这石阵,冷声笑道:“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这点子招术,计百变的套路本王根本未放在眼里!万念山庄的梅无念,你且听着——本王早已将一百精卫埋伏在你庄周围,下令五日后闯庄抢宝。你若肯归顺于本王,将阵中贼子困住交与本王处置,本王便可立即追加一道命令发往江南,保你全庄老少性命无忧。倘若你助纣为虐,就莫怪本王不收回成命,任手下依原令五日后动手,所有庄中之人一律格杀,不留活口!你最好慎重考虑!” 但闻得阵中传出一道冷冷声音:“以你之心肠,我归顺与否都逃不过灭庄失宝之灾,何必多言?万念山庄是存是亡皆乃命定,梅某一力承当便是。” 炀王但闻此言也懒得再多费口舌,一打手势,便见四围忽地现出数百黑衣人来,他向着石阵阵口一指,只淡淡道了两个字:“闯阵。” 黑衣人们形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阵中,一时间如同泥牛入海,良久没有回应。炀王当然知道自己这些手下不识阵法,闯阵不易,让他们进去不过是为了牵制明月夜等人的注意力罢了,关键还是要靠自己亲自入阵才好救回儿子。 炀王看了看漫天雨幕,眉头皱了一皱,想收伞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撑着伞慢慢进得阵去。炀王本身便是阵法机关一道的高手,梅无念的师父计百变的用阵套路他也研究过,因此根本没有把这个阵放在眼里,而沈碧唐的本事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那小子还没天才到能自创阵法的地步,所以炀王对破阵是信心十足,他警惕的只是怕明月夜这几个人在暗中偷袭使诈而已。 炀王在进阵之前已经在脑中先行预想了一番这阵的架构:会是什么阵呢?北斗七星阵?天罡八卦阵?还是九宫离魂阵?不管是哪一种阵,只要他一进阵门便能先看出个五六分来! 炀王满怀自信地踏入阵中,第一眼看过去便怔住了:这是在捣什么鬼? 却见地面上由近及远铺着方方的石板,石板上漆着鲜红的大字,定睛看时见是:一,二,四,三,五,六,七,九,八,十…… 炀王不由皱起眉头,细看这些石板都是松动的,完全可以揭起来移动,令他一时间竟然有着想要把这些石板揭起重新按一至十的顺序排好的冲动。好容易压下这冲动,再向两旁一望,见林立在那里的大大小小的山石石壁上亦用红漆漆着:甲、乙、丙、戊、丁、己……或是子、丑、卯、寅、辰…… 那鲜红的颜色分外刺目,让人不由得从心底里升起一股烦躁之意,炀王被这些未按顺序排列的字搅得犹如百爪挠心,拳头捏得嘎吧作响。强逼着自己不去注意这些字,只管往里走,突见地上一块石板翻了开来,一刹间射出无数利箭,这样的机关对炀王来说简直形同儿戏,轻而易举便避了过去。 再往前行了没有多远,便见一排石人由左到右从高到低排列在眼前,每一个石人都比它左边的那一个低一头,一共十个,可倒数第三个和倒数第四个的位置却放错了,倒数第三个比倒数第四个反而高了一头,看上去十分别扭。 炀王心下愈发烦躁,一挥掌将这十尊石人打了个粉碎,然而——这却让他更加难受了,因为这些石人顺序排列错误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印象,这印象没有被正确排列顺序的印象所替代,就像是一个遗憾,他还没有更正这顺序就毁掉了它们,所以它们就这样在他的脑中留下了永远错位的印迹。 炀王的情绪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恼火,越来越沉不住气,他在阵中穿行,没有遇到什么机关暗器,可是几乎每隔一小段距离就会冒出来一套错乱顺序的摆设,甚至布阵的套路都有错乱了顺序的时候,这导致这一处机关根本没有起到作用,可却让炀王更加的焦躁——他简直想把沈碧唐一脚踢死——他想问问那混蛋小子:当初本王是怎么教你阵法规律的?!你这乱了顺序的套路是怎么一回事?!你就是这么学的?! 炀王愈发地狂躁难安,加上明月夜时不时地冒出来偷袭他一掌后又仗着轻功卓绝飞快地躲起来让他很难逮着,这就更加地暴怒了,他一手撑伞一手挥掌,运足了十二成的功力轰向身边石壁,一路轰一路飞快地向着阵眼中行去,然而这片石林实在占地太过广大,一时半刻却也难以赶到阵眼,而他这么一路全力轰石,体力也就相应地消减了一两成。 明月夜在暗处冷眼看着暴躁如雷的炀王,唇边泛起个哂笑:再强悍的人也有弱点,打蛇要打七寸,只要找准了对手的命门,他就会如同个婴儿一般脆弱无力。 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明月夜拎起一桶猪血泼了自己满身,然后冲着旁边直捏鼻子的陈默呲牙一笑,闪身跃了出去,十二成功力毫不保留地击向炀王,炀王早便闻得声响做好了准备,正要举掌相迎,乍一见明月夜一身污血,不由硬生生收了掌,飞快地向旁边闪开避过明月夜的一击,明月夜早料到他会做此反应,那一掌其实只是一记虚招,紧跟着的第二记方是实招,掌风直接扫向炀王手中撑的油伞,因伞身兜风,炀王再怎么闪避也不可能避得太快,正被明月夜扫了个正着,那伞一刹化为了齑粉。 密密的细雨瞬间淋湿了炀王的衣衫,令他几乎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嫌恶,一张脸皱得狰狞扭曲,恨不能立即将明月夜掌毙了后飞快赶回王府将身上这衣衫换下。明月夜嘻笑着向他道:“您老猜我这身上淋的是什么血?啧啧,是一头病死了的老母猪的血呢!赶巧徒儿我又不大会杀猪,只好从它的肚子上来了那么一刀,好家伙!那肠子肚子拨浪鼓子一涌而出,真是又臭又脏!您瞅瞅,我这肩上还挂着一坨猪下水呢!” 炀王的脸早已铁青,那样子都似要吐出来一般,不肯再任明月夜这么恶心地说下去,双掌全力向着他轰了过去,却只敢用掌风扫他,而绝不肯用双掌碰他一下。高手对决容不得丝毫偏差,只用掌风而不用实掌,这威力就大打折扣了,因而明月夜才能从容接招,两个人你来我往斗成一团。 明月夜一边故意企图近身纠缠,一边传音给埋伏在暗处的陈默,要他把剩下的猪血狗血内脏下水什么的以天女散花的方式抛出来——反正他不嫌恶心,从小行乞恶心事见得多了,豁得自己被泼个臭血淋头也要把身有洁癖的炀王给拖下水! 陈默收到传音,将身边早就准备好的盛脏物用的桶使内力丢了出去,丢到半空时发掌将桶打碎,里面的各种污血污物就真如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炀王见状才要闪避,却被明月夜狗皮膏药似地纠缠住,说什么也无法脱身,正被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炀王形同疯狂地一声厉吼,一掌拍上明月夜胸膛,打得明月夜倒飞出去,喷出一口鲜血来摔在地上,一时半刻起不得身。陈默见状便欲跳出去帮忙,被飞速赶过来的冷落拦住,向他道:“你去帮小高和梅庄主他们对付那些护卫,炀王交给我。”陈默应声去了,冷落便闪身落至炀王面前。 “冷落!你同明月夜合作有何好处?!”炀王瞪着冷落,“你还不知道罢?明月夜同明月心根本就不是亲兄妹!你还看不出来么?明月夜喜欢明月心!他不会让别的男人抢走她的,你帮他也得不到明月心,不如同本王合作,本王新制成一种药,能够让人失去记忆,你可以让明月心服下这药,让她彻底忘记明月夜,而你便能和她重新开始,从此后双宿双飞,如何?” 第150章 烟消云散 冷落闻言淡淡一笑:“是我的,终将是我的;不是我的,如何强求也求不来。此话同样送与炀王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炀王狰狞着面孔哼了一声:“真是一群执迷不悟的蠢货!也罢,今儿个本王就大开杀戒,让你们四大皆空好了!” 话音甫落身形已动,掌势如排山倒海般攻向冷落,冷落不敢怠慢举掌相迎,两个人缠斗在一处。明月夜跳回暗处,将事先准备下的所有盛污物的桶一个个丢向半空,而后用掌风劈碎,一时间铺天盖地的腥风血雨将冷落和炀王罩在其中,炀王心中愈发地暴躁,虽然因此攻势更盛,可冷落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此时已经乱了方寸,有那么两三招都出现了极其细微地漏洞——这可是高手过招的大忌! 冷落因此而勉强与炀王战了个平手,明月夜拎了最后一只桶跳入战圈,伸手从桶里捞出血淋淋的一坨物事,举起来笑嘻嘻地给炀王看:“您老瞧瞧这是什么?是一头公猪的小老二呢!连公猪都有这玩意儿,您老怎么可以没有呢?啧啧啧!您老究竟是不是男人?没法子睡女人很难熬罢?唔……对了,您老平时撒尿是站着撒呢还是蹲着撒呢?听说没了这玩意儿会越来越像女人,只不知道您老是不是每个月也要来上一回月事?” 炀王被明月夜气得疯了,一声厉吼向着他拍过来,明月夜早有准备地闪身避过这记杀招,口中仍然不断地嘲笑着炀王,连冷落听了都不禁想笑——这个明月夜还真是天下第一顽劣!他说的这些话都能把一个正常人活活给气成疯子,更莫说炀王这个本来就有心理疾病的人了。 眼见着炀王的情绪越来越失控,所使的招式漏洞也越来越多,冷落和明月夜振奋十二分的精神,拼尽全力与之厮杀,渐渐由平手占据了优势,炀王见感不支,口中发出一声唿哨召唤侍卫,然而半晌也不见有人赶来帮手,明月夜不由笑道:“您老死心罢,您还真当这阵不堪一击、只为扰乱你的心神而建的么?你也真以为碧唐每日只知睡大觉想女人、懒懒散散不求上进么?什么洁癖、什么强迫症其实都在其次,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自恋!太过自恋就会过度自信,过度自信就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以为人人都不如你聪明,人人都不比你有才华,你还真是又狂妄又天真呢! “不过呢,我们都承认你很聪明,你很有才华,已属世上罕见,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你我的身边就还有一个比你更有才华的人在!想不想知道是谁?——就是咱们家老沈嘛!他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你教给他的机关阵法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全学会了,非但会了,还创造出了更厉害的阵法,听清了——不是一个,是很多个!比你教的更复杂、更深奥、更难解!——怎么?没想到罢?真正的智慧不是露在外面给人看的! “您老别指望那些护卫会来助你了,他们此刻正在碧唐的阵里哭爹喊娘呢!现在还有一点儿时间,您老可以留遗嘱了,怎么说你我也是师徒一场,我可以替你完成遗愿。说罢!” 炀王听了明月夜这席话又是气怔又是暴怒,他不敢相信沈碧唐那个邋遢小子居然——居然会有如此的心计,居然连他都给骗过了!他,他,他居然一直都在装傻扮拙! 炀王从未上过这么大的当,从未吃过这么大的瘪,从未——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绝望过,哪怕二十四年前被雷炽逼得走投无路,他也有把握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可现在……现在他面对的是明月夜,他了解他,他知道明月夜比雷炽更狠、更绝,明月夜不会放过他的,哪怕他是他的亲叔叔。 炀王已成困兽,他拼红了眼,嘶声吼道:“你们两个蠢货!以为你们这次的计划天衣无缝么?!哈哈哈哈!告诉你们!本王早已派了一百精卫前往你冷家避难之处执行屠杀令去了!你冷落的全家老少,你明月夜最爱的女人,一个都不会活着!你们就等着为他们收尸罢!哈哈哈哈!” 明月夜知道炀王的手段,他既这么说,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不由急了眼,形同疯狂地杀向炀王,身上接连中了炀王几记重击,仍是不管不顾地进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冷落见状连忙沉声传音给他:“冷静!他不过是想搅乱你我心神而已!你若一乱,势必被他趁虚而入!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们就算现在赶去救援也已来不及,当先将他制伏再管其它!” 明月夜闻言方才略微冷静下来,心念电转,传声给冷落道:“我们现在与他只能战个平手,久拖无益,最好速战速决。等下你绕到他的背后,我从前面将他抱住,困住他的双手,然后你直接攻他后心,不要留力气!我只能困他一瞬,你可莫要错失机会!” “不行!”冷落断然否决,“要想从正面困他你必然要先毫无保护地承受他的一记重创,而我若全力打中他的后心,在他身前的你也会受到波及,接连承受两次重击,你必死无疑!” “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难不成你也没有老二?”明月夜不耐烦地道,“老子好不容易把他气得失了理智,不趁这机会下手,等他平复下来之后你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就这么定了——我数到三就动手,机会仅此一次,不是他死就是你我一起去见阎王!……若我死了,你莫要再追究心儿,她若不介意,你……你就娶她好了——莫要负她,否则老子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明月夜——”冷落厉吼,仍欲阻拦。 “一——二——三!”明月夜用尽全力轰出一掌,将炀王逼得双掌齐出奋力相迎,就趁着这个功夫,见他一个闪身直扑炀王,炀王反应极快,紧接着打出第二掌,正中明月夜胸口,冷落借机绕至炀王的身后,耳内听见明月夜极其痛苦地一声闷哼,然而此时已不待他再犹豫,只得咬着牙提起全身气力向着炀王的后心拍出一掌—— 雨幕中他看见明月夜被震飞了出去,落地前冲着他笑了一笑,看口型只说了四个字: 莫负心儿。 又是一年春雨濛濛,青山依旧,碧草连天。 坟前开了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挂着雨珠儿,哀婉动人。心儿撑着伞,在坟前立了良久。 “这是些什么花儿呢?”她轻轻地问。 “没有名字罢,无名花。”身后的男人答。 “听人说,人死后坟头上长出的花就是这人的精魂化的,”心儿半垂下眸子,睫毛上粘了一粒晶莹的雨珠,“我以为……他的坟上应该是大片的红如血的曼陀罗来着。” “也许,坟上的花是已逝之人的愿望之花,”男人低声道,“白色寓意纯洁、宁静,这该是他所希望得到的罢。” “那……你猜我死后坟上会开出什么花儿来?”心儿转头望向男人。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心儿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大约会长出狗尾巴花儿一类的东西罢,坟里不是我一个人呢,还有明月夜,那个家伙就是死了也会搞出稀奇古怪的花样儿来的……” “心儿,”男人轻轻地开口,“你恨我么?” 心儿看着他的眼睛:“不恨。因为明月夜死了,我也会死,既然要死,恨又有什么用?” 男人看了心儿良久,转身慢慢离去。 “冷公子,”心儿叫住他,“……之后,你要做什么?” “若我能活着,就辞官,而后……到处走走,去看看海,看看山,就这样。”他道。 心儿目送他走远,转回头来看了眼那开满白色小花的孤坟,轻声道:“我是不是也不该恨你呢?虽然是你一手促成了这样的结局。不过……你已经很惨了,堂堂一位王爷,就这样被埋在这荒郊野外。你该感谢夜的,你谋逆不成被皇帝下令弃尸乱坟岗,还是夜不计前嫌让沈大哥偷了你的尸身回来葬在这里,只可惜无法给你立碑,好歹你也算有了个安身之所了。 “有件事你听了或许会高兴罢——如果你在泉下还记仇的话:明天便是夜同冷落约定的生死之战了,这是你一手促成的,或许你很快便能见到我兄妹两个了。喔……对了,你还不知道罢,我早就已经知晓我和夜并非亲兄妹了,记得小时候夜在一次训练中受了重伤,我用盆子盛了清水给他擦身上的血,血滴进了盆子里,而我又刚好不小心在给他拔身上的箭时划破了手,血流出来也恰恰滴进了盆子里,于是……你知道的:血不相溶。 “今日是你的一周年祭,大约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不管明天夜是否能活着,我们都会离开这里,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或是葬身。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会高兴:夜并没有把太子是你儿子的事说出去,所以,他还是太子,还是未来的皇帝,你可以安息了。 “那么,就这样罢,我要走了,后会无期,老爷子。” 一年之前,心儿随同冷落的家人乔装改扮乘马车一路往江南行去,冷落所说的那处避世之所在江南的最南边,途中恰好经过望舒城。在进入望舒城的时候心儿多了个心眼儿,她带着冷落的家人去了沈碧唐的住处——那个时候沈碧唐人已经去了京都,不过幸好心儿有他住处的院门钥匙。 心儿虽然不确定老爷子炀王是否已经发现了自己这伙人的行踪,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宁可多费一道手续,带着冷落的家人从沈碧唐床下的密道悄悄离开望舒城,然后大着胆子冒险折往了皎城!——事实证明她这么做是非常正确的,正是因为折了这么一下子使得她和冷落的家人躲过了老爷子派来追杀他们的精卫,然后在已经喜结连理的戚栩和陈婉婉的帮助下联络上了冷落。 那个时候老爷子已经伏诛,一切都烟消云散,心儿和冷家人被赶来的冷落接回了京都,而明月夜却因伤得太重足足休养了近一年才恢复了身体。 心儿虽然后来听明月夜讲了大致的经过,但她仍然不知道明月夜真正的身份,事实上知不知道的已经无所谓了,明月夜并不打算同皇帝相认,更没想着要当什么太子、当什么皇帝。他只是在身体好了之后找了个借口重新扮成宫女回到了太子的身边,然后碰着个机会跟着他一起进得皇宫去面圣,在用宴之时趁着混乱先用淬了少量麻药的针扎进皇帝的胳膊使之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而后再用绝顶轻功飞快地闪身至其身边,掀开衣袖,用锋利的小刀在皇帝的胳膊上划破个口子,取了小小一瓶血液,再飞快地闪回太子的身旁——这一套行动下来不过只用了眨眼的时间,以至于皇帝丝毫未曾察觉自己已经被人取了一瓶子血走,过了好半晌待麻药的效力消失他才觉出疼来。之后的事不消赘叙,总之明月夜是顺顺当当地离了皇宫。 然而,明月夜血屠六扇门之罪还是要清算,冷落并不肯因着心儿的关系放过他,两人约定待明月夜伤势完全复原后再公平决一死战,于是明日便是生死见分晓之时! 阴雨一直未停,这一天早上起来很有些冷。明月夜和冷落选定了一处山谷,心儿,沈碧唐,陈默,高兴,都只许在谷外静候,谁也不许入内,谁也不许插手,只有两人中的胜者,才能最终走出这个山谷。 究竟……究竟谁才能赢了这场生死之战呢?心儿在雨中瑟瑟发着抖,眼睛盯着那黝黑的谷口一眨不眨。……然后,她看见一个身影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 第151章 尾声 冷落静静地望向心儿,清冷的面孔没有一丝的表情。他慢慢地向着焦急等待中的几个人走过来,没有理会满脸欢欣的陈默和神色复杂的高兴,只向着被沈碧唐搀扶着的、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心儿淡淡地道了三个字:“他输了。” 他输了。明月夜输了。明月夜死了。明月夜。明月夜。明月夜。 心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冷落伸了一半的手想去扶她,终究还是慢慢收回。 此卿此情,吾爱之如命。今生既是错过,惟愿以此放手之痛,换来生牵手白头。 罢了,罢了。 冷落在雷炽帝的旨意下,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清剿炀王的余党。这件事交差的那天,他同时递交了自己的辞呈。高兴是新一任的六扇门大总捕,越发地少言寡语,陈默说他“越来越像冷头儿了,简直就是一座新的冰山”。冷落认为,高兴一定会在总捕这个位子上干得很出色,因为他有一个追赶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一个……几乎无法超越的人。 卸了任的冷落还是有一个最大的遗憾的,那就是在他当任的时候没能保住万念山庄……在炀王伏诛之后他就带着陈默和高兴陪同梅无念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江南,然而抵达时整个山庄已经被焚为了灰烬。 梅无念怀着巨大的悲痛搜索了现场,却未发现他怀孕妻子的尸首,于是别了冷落自去寻找,从此后音讯全无。 带着这份遗憾,冷落辞任后便一边游历天下一边打探梅无念夫妻的下落,转眼便是十年。 有那么一天,他游历回来探望爹娘,途经一条叫做“丁香”的小巷,这名字唤起了他一些旧的回忆,于是放缓了步子,慢慢徜徉其中。忽而听到一个小女娃娇娇弱弱的哭声,抽泣着道:“哥哥……好疼……” 紧接着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响起,轻轻淡淡地道:“莫哭,为兄给你揉揉,是摔着膝盖了么?以后要记得,女儿家走路要稳稳当当,莫要毛毛躁躁,不成体统。” “是……哥哥……”小女娃弱弱地应道。 “过来,为兄背你回去。”男孩子尽管语声冷淡,行动却是对自己妹妹极为呵护。 冷落忍不住循声向着这兄妹两个望过去,第一眼看见这男孩子的面孔便是一惊:这孩子的长相……分明就是幼年梅无念的样子啊! 冷落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小男孩儿就是梅无念的孩子,这十年来他找遍了大江南北,终于在几年前因缘巧合之下于一处乱葬岗里发现了梅无念夫妇的坟碑。向附近的居民打听得夫妇两人是被人杀害致死,想来是当年终未能逃脱炀王派出去屠杀万念山庄的精卫之手。而至于这个孩子是怎么会来到京都太平城的,其中想必又有一番曲折了。 冷落走过去拦住这个男孩子,却见他面对着自己这一张冷脸毫无惧意,背着那小女娃的脊背挺得笔直,同样用一张冷冷淡淡地脸望着自己。 “你,家在何处?”冷落问他。 “就在这里。”男孩子不卑不亢地答道。 “家中都有谁?”冷落继续问。 “与你何干?”男孩子淡淡反问。 是啊……与我何干呢?冷落想,看这个孩子身上衣料属于上乘,想来生活过得很是不错,这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丝毫仇恨与怨恼,可见他并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已及生身父母的事情,这不是很好么?与其带给他一个残酷的身世,不如就让他以另一个身份这么平静安逸地活下去,善意地隐瞒可以令一个人远离痛苦仇恨,为什么不可以呢? 冷落决定不再探问这孩子的生活,向着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后又停下来,回头向他道:“我叫冷落,家住凤尾竹巷,每年过年的年三十至正月十五的时候我都在家,你若有事需要帮忙,可以去那里找我。” 男孩子听了这话脸上并没有显出讶异的神色来,只是将冷落淡淡打量了几眼,道:“凤尾竹巷只有一家住户,是刑部尚书冷大人的宅子,你是他的儿子罢?六扇门高大总捕曾到敝府做过客,与家父言谈之间提起过你的大名,说你是天龙朝第一高手,相信这太平城里不会有第二个叫冷落的住在凤尾竹巷罢?” 冷落闻言不由觉得有些意思:这男孩子实是与众不同,小小年纪居然就如此淡然冷静,而且头脑十分聪明,性格上像极了梅无念。于是转回身来看着他,点头道:“冷大人正是家父。” 男孩子盯了他一阵,忽地淡声道:“你方才说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你?” “是的。”冷落看着他,不知这孩子要提出什么要求。 “那么,我想请你教我武功。”男孩子一字一字地道。 “你想学功夫,目的是什么?”冷落心下一沉,恐这孩子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世的。 男孩子偏头看了眼伏在自己背上已经哭累了睡过去的小女娃,轻声地道:“用来保护她。” 冷落看了他半晌,道:“明天在这个地方见,你一个人来。” 男孩子躬了躬身,道:“多谢。”说罢便背了女娃儿转身往巷子深处行去。 “你叫什么名字?”冷落问。 男孩子顿了顿脚,淡淡地答道:“岳清音。” 岳清音,好罢,你就是岳清音,与梅家无关,与仇怨无关,好好的活,好好的爱,就好。 冷落每年只有几个月留在太平城,其余的时间仍然是游历天下。某一年的某一天,在某一座城、某一条繁华大街的夜市上,他似乎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一男一女,男人高大英俊,笑起来灿烂如阳光。女人小巧温婉,顾盼间灵动生姿。 男人的肩上坐着个俊俏的小男孩儿,正伸着手吵着要糖葫芦吃,女人的怀里抱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此时正诸事不管地睡得一片泰然。 冷落不确定这两人是否是故人,如许年过去了,相貌总该有些变化的罢……就算相貌未变,人的记忆总是会变的,一些记忆沉淀下去,一些记忆慢慢褪色不见,还有一些,被深深地尘封起来,锁上一生一世,也许还能留待来生再续前尘。 冷落记得那一天他的确是使出了全部的功夫的,明月夜也是一样。男人的决斗正该如此,不需要留情面,不需要谦让,否则就是一种侮辱。 明月夜也的确是输了,被冷落一掌击中胸口,震断了心脉。然而……冷落还是留了半分力,他用极不易发觉的方式,将掌力偏离了明月夜心口一毫厘,但他不能确定这毫厘之差能否让明月夜保住性命,他只看到他倒在地上没了呼吸,而后便离了那山谷。 明月夜是被心儿救回来的,心儿伏在他的“尸体”上悲恸欲绝,神智大乱间胡乱吹起了颈间那枚阴阳石做的银哨子,妄图像平日那样,一吹哨子明月夜就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眼前。却不料这本是失魂落魄的一个举动,竟然令明月夜从濒死的状态下回转了过来,他颈间那枚银哨子的震动带动了他心脏的跳动,于是就这么神奇般地起死回生了。 梅无念曾说那对阴阳石是最不值钱的一对宝物,看来,就连赏宝世家的传人也没能识破这件宝物的真正价值。 冷落立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目送那对男女消失于人群之中,他想他确实是认错了人,男人应该更高些才对,女人也该再瘦些,而且,明月夜的腰畔总是挂着心儿打给他的络子,可这个男人没有,心儿也从来不穿低领的外衫,且胸前生着一粒小小的朱砂痣,这个女人也没有。还有姓沈的那个男人,他该是会一直同他们在一起的罢,同生共死的感情是超越友情、爱情甚至亲情的。他们的生活从来异于常人,他们从来没有属于过这个世间。 不是他们,不是。 夜市上车水马龙,随着明月高升愈发热闹起来。冷落仰起头,只觉得夜凉如水。街边的茶楼里有人在拨着弦子漫声吟唱,道是:“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隔千里兮共明月,是呵,明月虽然无双,可明月却从不孤单,我一抬眸,你,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