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道士》 第1章 .被卖 玉山县,余家大院。 这日正是端午节,余家招待着各路亲戚、好友一起过节,十分热闹。 与这喧嚣的气氛相比,角落里的偏僻小院子显得相当沉寂,院中散落着枯叶灰尘,纱窗陈旧泛黄,装饰的布帘褪了大块颜色。而这间明显空置了许久的房子因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影更平添了几分阴森。 这人影便是顾文澜。 顾文澜原非余家人,是她九岁那年,顾父临终前,将她许配给学生余轩和,托余轩和照料这唯一的女儿,顾文澜才变成了余家的小童养媳的。 余轩和受顾父悉心教导多年,本人又是正人君子,尊师重道,自然也是下了决心要好好照顾老师唯一的血脉,以报老师的教导培育之恩。只是,他一个书生,年纪不大,又正是进学之时,想着把顾文澜接进余家,有家人关照,有仆人使唤,不愁吃穿,便放心外出读书去了,哪里能想到一贯慈祥的母亲和温柔的小妹竟将顾文澜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不说余轩和,就是文澜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成了孤女后,所有人都变了一副面孔似的。 昔日顾父尚在,她也曾受邀到余家做客,余家上下对她热情款待,没有一丝轻怠。更不用说余轩和母亲张氏与妹妹余丽娘,每次见到她都要留她长住,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精致的或新鲜的东西,都一定专门送一份给她。也正是余家这热情的态度,顾父才会同意将女儿交给余轩和的。 只是如今,未婚夫余轩和在外读书,跟她断了联系;变成婆婆的张氏和小姑子的丽娘对她没有了一丝笑容,除了嘲讽就是谩骂。 尚未完全从丧父之痛走出来的顾文澜,就这样走进如同牢笼般的余家,开始比小丫鬟更苦的苦难生活。每日里服侍婆婆和小姑子,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差,还总被分派一堆脏累活,除了累,更要忍受余家从上到下的各种冷眼,言语羞辱。 这种身心疲惫的生活熬得顾文澜从气质优雅的小才女变成面色枯黄、瘦弱无力的病秧子。 一开始,她只是有些头晕,还以为能借着生病好好歇一歇,躲躲懒,怎料,这症状越来越厉害,不过一二日,她已经昏迷躺在床上,谁也叫不醒了。 不过,顾文澜虽然一直在昏睡,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但其实她很多时候还是有意识的,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感觉到麻木的肢体,就是眼皮重的怎么也睁不开。也因此,她知道自己病后被挪到了一个很静的院子,不说请医送药,居然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要不是一个她帮助过的婆子每天偷偷给她喂水喂粥,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什么都做不了,这个状况让顾文澜心里惴惴不安。就这么病死了倒也没什么,她怕的是余家那极为不待见她的母女会借此机会将她卖出去。 她年纪小,不谙世事,可也知道女子被卖了之后最常见的下场,更何况她这会儿还重病呢。文澜心里只盼望着她们看在未婚夫余轩和的面子上,顾及余家的名声,让她自生自灭吧。 白日的热闹过后,余府又重归平静。 张氏与余丽娘虽然招呼了一天客人很疲乏,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带着亲信的管家婆子到了顾文澜所在的屋子里。二人只隔着纱帐瞄了一眼床上的人,就即刻嫌弃地用丝帕遮掩口鼻,别开了视线。 管家婆子双喜在张氏身边伺候多年,极有眼力见儿,一进屋就把桌椅抹了一遍,再奉上两杯准备好的热茶。 丽娘接过茶碗,询问张氏:“娘亲准备怎么处置这人?” 还没等张氏回答,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厌烦地抱怨,“这短命鬼活着的时候碍眼,这会儿要死了也这么碍事儿,死在我们家不免晦气,干脆直接把她扔出去吧。” 说来,余丽娘讨厌顾文澜的理由很简单,嫉妒而已。余丽娘素来自认为以她的美貌和才学,她在玉山县里是最出挑的,结果轻易被顾文澜比了下去不说,平时还要跟她装成好闺蜜,有什么好东西都被母亲分她一份,这叫余丽娘怎能不恨她。 这会儿看着顾文澜有多落魄,余丽娘内心就有多舒爽。 张氏回:“没见今日许多客人问起她么,怕是你这头把她扔出去,那头就有人把她给送回来,反倒是我们没脸。她活着挡了我儿的道,死了,我更不能让她伤了我儿的脸面。” 张氏转头看向身边的管家婆子,吩咐:“双喜,今日叫你来,就是要你解决这事儿的,你跟你家那口子悄悄地把顾惠娘拉到外地去,再远远地发卖了,我要的是,哪怕她命大死不了也这辈子回不来玉山县。” “夫人放心,双喜定能办好。”管家婆子连声应答。 余丽娘笑:“这下好了,没了这个乡下孤女,凭着哥哥的本事,娘亲只等来日开大门迎接端丽高贵的好儿媳吧。” 丽娘对自家娘亲的想法很清楚,若是顾父还在,她还能勉强接受顾文澜,但顾文澜成了孤女,那就成了挡着余轩和更上一步的绊脚石。 张氏听到女儿的话,想到日后儿子高中,凭着儿子的相貌、本事,别说贵女了,怕是皇亲国戚都有机缘,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忙碌了一天的疲惫都轻了不少。 想起这美好未来的前提条件是顾文澜的彻底消失,张氏就不免又敲打一遍:“双喜,此事重大,你办好了,我重重有赏,但有一丝差错,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日后轩和回来问起,都只能说她是自己逃走的,此事就我们三人知晓,都管好自己的嘴,别让我听到不好的风声。” “尤其是你,丽娘,一生气就什么都往外说。”张氏把手搭在余丽娘的手上,警告她。 余丽娘抱着张氏手臂撒娇:“知道了,娘亲,我一定不会露馅的。” 两人几句话决定了顾文澜的命运,很快就离开了这个院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床上那人的满脸泪水。 顾文澜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可纵使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她现在跟个废人一样,眼睛睁不开,手脚动不了。再说了,以她对张氏的了解,张氏既然决心要发卖了她,那么即使她现在马上全好了,生龙活虎似的,张氏也不会放过她的。 顾文澜不过是十岁的小姑娘,再早熟,这时也是满心的恐惧、彷徨。曾经她以为自己只要忍到余轩和回来就好,不管是被他庇护或是解除婚约都无所谓。万万没想到,比起受苦受累的日子,还有更痛苦的,就是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她想到了因为生下自己而离世,从未谋面的母亲,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心中更是悲伤难过不已,只恨不得速速离开这人世间,一家人团聚去。 文澜原本就身体不好,生着重病,此刻又心神重创,竟气息微弱,浑浑噩噩地没了知觉,不省人事。 第二日一大清早,管家婆子双喜就带着她家那口子到了小院,先将顾文澜装进一大木桶里,再抬到了后门的破旧马车上。两人赶着马车,并没有直接出县城,反而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了一家医馆的后门。 后门处正有一男子候着,此人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不苟言笑,面上深深的法令纹更给他增添几分气势,让上前来的双喜和她男人都不自觉地弯下了腰,恭敬地行了一礼。 双喜见男人微微地点了下头,紧忙殷勤地交代:“这顾姑娘就在马车上,这会儿还没醒呢。我们俩可是冒着大风险将这顾姑娘接出来的,要是被人知道了,段段没有我二人的活路了!” 男人不耐烦听她啰嗦,直接扔给她一小布袋,转身到马车上抬人。 双喜掂了掂布袋后,一边努力地掩饰脸上的欢喜,上前帮忙,一边说着:“我也是可怜顾姑娘才做出背主的事,这一年多前,顾姑娘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姐,现在,命都给折腾没了半条,大爷要是好心,走了之后,就别再让顾姑娘回玉山县了,不然余家里有人不会放过她的,我也不好做不是。” 男人听懂了双喜话里的意思,直接回:“顾小姐必定不会再回余家,余家人就是想找也找不到我们的。” 双喜得了男人的保证,就拉着自家那口子回去了。马车上,双喜第一次夸起自家男人:“平日里跟个呆头鹅似的,再没想到你运气这么好,这回我们可赚大了。” 原来,双喜家男人平时爱喝酒,闲时都耗在小酒馆里,有一回醉酒后说胡话,把余家老爷大骂了一通,所幸并没有传开。 接着,第二日就被那个男人找上了门,直接摆出满满一袋的碎银,问他关于余家少爷余轩和的事。银钱诱惑,两口子又不是多忠心坚定的人,把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有一次就有第二次,顾文澜的事双喜清楚的很,自然也都添油加醋地拿来换赏钱了。 双喜早就看出来这个男人对顾文澜特别关注,只是她一直旁敲侧击也没搞清楚他们什么关系。得到张氏的命令时,双喜第一个想到的这人,越想越靠谱,简直一举多得。 双喜盘算着,要是她自己把顾文澜运去外地,不说半路人死了有多麻烦,就是卖,一个重病的人根本卖不出去,但把人送到那个男人那里,必定能得一大笔银子,男人是外地人,到时一走,这差事就办妥帖了,还能得赏,就是日后余少爷追查起来,自己动作不大,又没出县城,也好推卸罪责。 故此,双喜当晚就联系了人,第二天就把顾文澜给人送了过去。 第2章 .亲人 医馆内,男人轻轻地将瘦小的顾文澜放在床上,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郎中即刻为她把脉诊治。 老郎中诊过两手的脉,又仔细看了她面色、眼睛、唇色后,左手动作缓慢地顺着胡子,陷入沉思。 男人焦急地问:“到底怎么样了?” 屋内另有一仙风道骨的道长端坐着,神色中难掩忧虑,这时开口对男人说:“陈滨,不要打扰郎中诊病。” 陈滨踱步到道长身边,语气里满含怨恨地说:“没想到余家的人这么狠毒,前年我们来看小小姐时,人还好好的,现在居然被他们磋磨成这个样子,少爷怎么能把小小姐许配给那样的人家!” 道长叹了一口气:“逸简必定是被他们的表象给蒙骗了,再说,他那学生为人还是好的,怪只怪,逸简走得太早了。” 陈滨不屑地“哼”了一声:“根上就是坏的,恐怕他也跟他母亲妹妹一样,是个极会装的。” 老郎中思考后有了结论,打断二人的谈话,语调缓慢略带犹豫:“小姑娘这是虚劳之证,烦劳过度,损伤五脏,耗损精气,后天失养所致,需得细细调养,一点点补回来。只是如今棘手的是这昏仆之症,五脏虚损,原就以心为重,小姑娘又情志抑郁致心神失养,这病拖了些许时日,如今只能先用药试试,老夫也不好说她还能不能醒过来。” 郎中的话如大山一样猛地压在两人的心头,沉重、压抑。道长声音闷闷的:“还请先生尽力而为,要用什么药只管提出来。” 郎中点了点头,开始斟酌方子。 陈滨用手支着脑袋,心中五感交杂:“要是我们早些赶到就好了,二爷,真的不能对余家做点什么么?” 道长想了很久才说:“先别轻举妄动,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文澜醒过来。” 陈滨点头,压下对余家的恨意,建议:“听闻妙理道长如今在游仙山的道观挂单修行,玉山县到游仙山快马加鞭三日能到,二爷与妙理道长也有过几次来往,不如将妙理道长请来,就是小小姐醒过来,请道长给调理一下身体也好。” “好,我马上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去。”道长紧忙起身行动。 昏迷不醒的顾文澜一开始确实不省人事,后来慢慢地有了一点意识,朦朦胧胧的,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光怪陆离的幻境里,神思恍惚,魂梦颠倒,不知时日,待稍稍清醒一些后,仿佛又陷入到了梦境中,明亮,清晰,却又匪夷所思。 等到她从各种长梦中脱离,有一种终于睡醒的感觉时,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小妹妹,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是夺取别人的身体,我一定不会选择穿越,而是直接投胎的,我从医多年,救人无数,没出过一起医疗事故,不能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有一个人因为我而死。别无长物,我只能把这几十年的记忆留给你做赔罪,希望能值得你参考,也希望你以后能继承我积累了几十年的医术,救死扶伤。” 顾文澜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就惊喜地发现身体有了知觉,她轻微地动了动手脚,慢慢地睁开眼睛,结果,还没能从陌生的环境中反应过来,屋里几个男人的说话声音就差点把她吓得再次晕厥过去。 也许是用过药后身体没那么虚,文澜在一阵心神恍惚后冷静了下来,心想,既然已经被发卖了,那就好好了解情况,老天既不要她的命,那就好好活着吧。 屋内的人尚未发现床上姑娘已经苏醒,尤在忧心中。 陈滨明知道不好再给妙理道长增加压力,仍旧抑制不住地问:“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醒过来?” 妙理道长倒是淡定地回他:“从脉象、气色来看,均大有好转,到了该醒的时候人自然就会醒了,陈居士且安心,你家清扬道长连珍藏多年的《太霄琅书经》和《周易参同契》都拿出来了,我必然会使劲浑身解数的。” 清扬道长施了一礼表示感谢:“道兄收信后日夜兼程赶来,又守着病人这么些天,因有你在此,我二人不知安定踏实多少,两本典藉尚不足以表达我对道兄的感激之情。” 妙理道长:“如此甚好,清扬道兄日后再有这度人度己的好事可要记得我,贫道别无他长,也就这几分医术能拿得出手。” 躲在帐帘后的顾文澜悄悄观察着屋内那三人,其中两人年过半百,一身洒脱的道士装扮,另有一个普通打扮的中年男子,神情疲惫,满是忧虑之色,再听到他们的对话,她原本高高挂起的心不禁放了下来,想来会费心思救治一个孤女的出家人应该不会加害于她吧。 顾文澜在床上已经睡了有大半个月,即使每日都有被喂水喂汤粥,此刻清醒之际也难免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她躺得太久,四肢酸软无力,只能费力撑起上半身倚在床边,拉开帐帘,艰难地发出声音:“水……水……” 沙哑却稚嫩的声音让那三人惊喜,瞬间露出笑容,清扬道长上前半扶起顾文澜,陈滨紧忙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待她一连喝了几杯水后,妙理道长才上前为她望闻问切一番,而后微笑着对二人点了点头,道:“已无大碍,之后慢慢调养就好。” 看诊这一小会儿功夫,陈滨已经从外面端来了一碗温热浓稠的米粥,看着她用了大半碗,实在吃不下了才满意地端走。 清扬道长早看出顾文澜有满腹的疑惑尚未来得及问出口,待她用过米粥,连忙扶着她躺下,低声安抚:“我知道你必定有许多疑问,只是你如今身体刚刚好,不能伤神,有什么问题等过几日身体好了再来问。你也不用担心害怕,我道号清扬,本名顾腾扬,你应该听你父亲提起过,我是你父亲顾逸简的二叔,你祖父顾腾文的亲弟弟,这位是你陈滨伯伯,年少时也曾跟你父亲一起读书,那位是妙理道长,专程赶来为你治病的。什么都不要想,现在最要紧是将身体养好,闭目养神,好好休息,外面有人守着,有事就出声。” 看到顾文澜乖巧地点头应承,合上双眼,清扬道长帮她压好被子,放下帘帐,才退出房间。 顾文澜也觉得自己极需要静下来,好好整理一下,无论是自身还是外面环境都有了颠覆性的变化,一时间脑子里杂乱无章,千头万绪。 只能暂时放下外面的烦恼,仔细地回想醒过来前听到的那段话和那些破碎迷离的梦境,昏迷时如一团迷雾般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渐渐变得清晰,各色零散碎片拼凑成一段段记忆片段,这些片段又连接成了一段人生。 如此离奇得让人不敢相信的事,顾文澜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发生了,她脑袋里多了一个人的几十年记忆,一个后世之人的人生经历。尽管记忆里的那些人都是面容模糊的,但那些医学知识、临床经验等跟医学相关的东西都是无比清楚、深刻的。 联想到醒来后出现在面前的两位道长,她不由想起以前听父亲说起过的奇人异事,譬如道教中不少门派的宗师鼻祖皆有遇仙人,得神机指引,传授经典之说。 如今她平白得了几十年的高深医术,又体会到后世的种种新奇,难道也是神人相助吗?只是,她一幼女,无功无德,平时连香都没上一根,又何来的这等福气呢,思及早逝的父母,文澜便认定了自己肯定是受到了他们的庇佑,才有这福报。 这么一来,顾文澜更加坚定了要好好活下去的念头,不仅要身体健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更要像那个后世之人一样,自强自立,不依附任何人而活,自己的命运不被任何人操控。 想到顾父,顾文澜不免想起今日第一次见面的叔公,清扬道长。她确实听父亲顾逸简提起过,连陈滨这个名字也曾听到过,只是当时父亲只随口说了一句“他们二人在云州城出家修行。”,之后就没再提起过了,因此她也早就忘了自己原来还有亲人在。 文澜在清扬道长说出本名时,就已经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并非她年幼不知道要防备人心,而是清楚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让人花力气去哄骗的价值,更何况,她手无缚鸡之力,倒不如放宽了心,好好养好身体,好好与亲人相处。 从困境中脱离,更有出人意料的收获,又与亲人相聚,没了负面情绪的顾文澜在妙理道长的滋补药方、膳食调理下恢复得很快,不过数日,一改昔日的枯黄,脸蛋白净不少还长了肉,就连身高好像都长了点。 经过几日的相处,顾文澜与清扬道长、陈滨早已没了初见的陌生,还亲昵地改称叔公清扬道长为二爷爷,称陈滨为陈伯。 对她来说,自从父亲去后,二爷爷和陈伯每日里的关怀和悉心照顾是她第一次能感受到的来自家人的温暖,这份温暖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至于余轩和,纵然曾陪她度过最难过的时刻,对于他把她留在余家,且没有发现她在余家备受折磨,她也不是不怨的。 清扬道长见顾文澜的身体已经大好,便吩咐陈滨做离开玉山县的准备,走之前,自然要弄清楚顾文澜的想法,毕竟她与余轩和是有婚约的,二人也算是一起长大,情份与他人不同,她的态度也决定了他们此次离开是先去找余轩和还是直接回云州城。 第3章 .上清宫 小院子里有一颗大树,大树下有茶台,清扬道长泡好了一壶茶,招呼着顾文澜坐过去。 茶是洞庭茶,清香幽雅,汤色碧绿清澈,很是讨顾文澜喜欢。 “我平日不爱吃茶,原来竟有这么香的茶,要是这茶,我倒是愿意每日饮几杯。” 清扬道长笑:“这茶只在苏州洞庭山有,因是贡品,寻常难得,我这点还是苏州的道友特意为我留的,你想常喝倒是件难事了。” 文澜倒是无所谓:“偶尔才能喝到一次也好,物稀为贵,再好的东西,倘若天天都能享用,终究会食之无味,之于我,世上美好的事物又少了一件。” 清扬道长:“你年纪虽小,但心中什么事情都明白,那么,在离开玉山县之前,爷爷也要问清楚,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些天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和轩和哥哥的婚约是父亲的遗命,按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轩和哥哥对我也不错,我是该履行婚约的,至于余家的其他人,只要有轩和哥哥在,必不会再让他们欺负我的。”文澜顿了顿,接着说,“但是,大病一场后,很莫名的,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每日学着怎么做个贤妻良母,到了年纪出嫁,开始相夫教子,从小到老,我的所有的生活,中心都是那个男人、那个家庭,何其可悲。” 清扬道长有些诧异于她如此反叛的想法:“三从四德,男主外,女主内,古来有之,你这么想,岂不是所有女人都很可怜?余家是可恶,但我们可以解除了婚约,好男儿多得是,积善之家也有不少。” 顾文澜:“二爷爷,女人都是这么被教育长大的,然后又去教育自己的下一代,自然没有谁觉得不对,我也没觉得她们一定不幸福,只是我认为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所有都投注在一个人的身上,为了他而活。” “我想学医,追随张仲景、孙思邈两位大家,以“济世活人”作为终生事业,专研医术,著书立说,若是能流芳百世,岂不活得比天天想着怎么讨男人欢心更有价值。” 顾文澜是独女,自小被父亲当做男儿教养,读书写字,吟诗作赋,通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却从未碰过女四书,到了余家才知道,原来“女子无才便是德”,世道对女子极为苛刻。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所以逆来顺受,直到有了后世的记忆,她才发现,哪怕是女子,也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她倒不是真的奢求流芳百世,只要能让她立足于世间,不靠任何人都能活得很好就足够了。就算过程再难,受尽非议,起码她的人,她的心是自由的,而不是被禁锢在一个地方。 清扬道长看着她说这话时,神采奕奕,凤眼须清,透着坚定,心中感概万分:“好志向,不愧是我顾家的孩子,与你父亲幼时一个模样,既如此,你随我回云州,十道九医,我师弟清元乃是女冠,精通医术,你拜她为师再好不过,我也认识许多道友,皆如妙理道长这般医术高明,日后也可为你引荐。” 顾文澜开心地笑问:“二爷爷不反对?” 清扬:“你有志向、有想法是好事,我们顾家的人没有哪个是活得平庸的,当然啦,作为长辈也希望你早日成家,和和美美,不过学医行医也不耽误婚事,爷爷认识的人多,会给你好好物色的。” 文澜:“随缘吧,对了,二爷爷,我们就这么直接离开吧,轩和哥哥的为人我有几分了解,提出解除婚约,他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不如就当我被余家人卖了,他年纪原就比我大,到时父母安排婚事,他也不能不同意,婚约自然而然就作罢了。我知道您和陈伯因我而怨恨余家,看在轩和哥哥自小对我诸多关照的份上,就算了吧,反正从此以后都是陌路人了。” 清扬道长摸了摸她的发顶,点头答应:“文澜心好,以后可要注意了,做善事行善心是好,但不要亏了自己,世人总是欺软怕硬,对恶人的恶熟视无睹,对好人的好吹毛求疵。宽厚、善良虽是优点,但爷爷还是愿意你能活得随性一点,敢爱敢恨。” “我知道了。”顾文澜心里暖暖的,这种话也只有家人才会对自己说了。 东西收拾妥当后,三人启程离开,往云州城方向去,同行的还有一支商队,人数不少,十分安全。 顾文澜第一次出远门,不管是普通的山水、农家景色或是大同小异的小城镇都觉得很有新鲜感,看得兴致勃勃,不过一两日后,这股兴奋劲儿也就散了,开始懒懒地躲在大马车上,靠着软垫看书。 从玉山县到云州城,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月。 自进入云州境内,顾文澜就又来了兴致。云州气候宜人,自然风光绚丽,一山一水皆与中原不同,有其独特的韵味,云州又与南邦国相邻,也有不少民族部落,这些迥异于汉族的特色风情更给云州蒙上一层迷人色彩。 大周朝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约束也不如前朝那般严厉,不说贫苦人家的女人出来劳作,就是赶集日、庙会等,街道上都能见到许多娇俏女子或是已婚少妇,就是比较讲究的人家、高门贵户,也不过是给女眷们准备帷帽,鲜有足不出户,养在深闺无人知的。 顾文澜年纪还小,因瘦弱更显稚嫩,故而哪怕商队基本都是男人,也不用太过避讳,可以自在、舒畅地骑着陈伯特别给她准备的小马,跟在他们二人身边,看沿途风光,听二人给她介绍云州的风貌,一路很是愉快。 清扬道长修行的上清宫在大研镇外的盘龙山上,三人在云州城内与商队分开后,随即便出城往盘龙山去,不过大半日功夫,马车就到了盘龙山山脚。 顾文澜抬眼向山上望去,果真如二爷爷所说一般,山顶云雾缭绕,连绵的山脉交错起伏,如同游龙盘旋于此。 据说,选址时,法师们发现此山灵气十足,山顶终年被云雾遮盖,认为必是有仙人在此修行,故上清宫并未建在山顶,而是矗立在半山腰。宫观依山而建,顺势而为,一重叠一重地向上,青石台阶从山门牌匾开始,长长地通向道观最顶端的大殿。如此长的阶梯看得顾文澜咋舌,怪道二爷爷与陈伯仍旧身体强壮,这一天走几趟怕是脚都要酸了。 与中原地区的道观庙宇不同,上清宫虽占地不小,但少了许多宏伟的气势,更为朴素自然,与山林融为一体,突显盘龙山的优美景色。因着修行讲究“清静无为”、“离境坐忘”,除了斋醮科仪之日,平时都是山门紧闭,不受信士进拜,也就显得更为寂静幽深。 上清宫属上清派一脉,以魏华存为开派祖师,奉元始天王、太上大道君为最高神。上清派素以士族知识分子为主体,上清宫又是子孙庙,故而观中潜修的道士、法师并不多,另有一部分是已受持九戒的常住居士,皆是世家大族出身,自小崇尚老庄之术,或是仕途不如意,皈依山林的。 弟子们日常修行重在调意与炼神,不重符策、斋醮和外丹等,自然也就不会像很多出家人那样,为了香火使出各种伎俩。偏如此,越是不在意香火,每逢山门大开之时越发络绎不绝,信众供养十分慷慨。 一路上,顾文澜没少听二人介绍上清宫,但很多体会真的要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盘龙山的美、上清宫的静皆让她对日后的生活心生向往。 从山门开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顾文澜由清扬道长指引着到各个殿内跪拜观中供奉的神仙、圣人。离着最高的大殿还有小半路程时,她自认能勉力登顶,最后还是被陈伯背了上去。 大殿外正站着一女道士,身穿青色道袍,头戴逍遥巾,手执拂尘,面容温和,气质出尘。 见到清扬道长,女冠行了一礼,道:“师兄回来了。” 三人回礼后,顾文澜听到二爷爷称呼女冠为“师弟”,陈伯口呼“住持”才醒悟,这女冠竟是上清宫的观主清元道长。 清扬道长有意让顾文澜跟随自家师弟清元学医,说起云州上清宫时便详尽地给她介绍了一番住持。 住持清元道长与紫虚元君魏华存相似,幼而好道,志慕神仙,她比魏夫人幸运的是,家中子女众多,父母并未反对她皈依受传度。 清元自年少时就跟随师父在上清宫里修行,博学多才,精通道义,比起诸位师兄不遑多让,特别是如清扬这般终日云游的,最终就由她接掌了道观。无论是讲经传道,还是行医布施,都让清元道长在云州极负盛名,不过她一心向道,静修养炼,倒是鲜少见外人。 让顾文澜诧异的是清元道长年近五十,却依旧面容皎洁、秀目黛眉,一身素色装扮更显端庄持重,与之相比,余家张氏不过三十出头,反倒是落了下乘,一时不禁感叹,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清元早就收到了自家师兄的来信说明,因而并不意外于顾文澜这个小女孩的到来。只是,她是女子,又出身世家,对于女孩子要受到的教育与未来的前程很清楚了解,因此对清扬的做法理解,却不十分认可。 待三人跪拜过三清后,清元还是问了出口:“师兄,恕我直言,你这孙女还有几年就及笄了,她的未来,你如何打算?” 清扬也考虑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只每次一想到这个顾家唯一的血脉病怏怏的模样,就不舍得、不放心再将她交出去,只能苦笑着回:“等待机缘,再看吧。” 清元观他神色,多少能明白他心中所想,劝他:“世人有‘五不娶’,为了她好,师兄还是早做准备为妙。” 清元与清扬的交谈并没有刻意避开顾文澜,在清元看来,女人本就势弱,以顾文澜的身世来看,小姑娘更应该早早地学会为自己打算。 这时,一旁的顾文澜开口对二人说出自己斟酌了许久的想法:“清元道长,二爷爷,且听听看我的想法。” “之前我与二爷爷说过我要从医,追随张、孙二位圣人,并非是我多想成名才决意如此,而是我实在想不出相夫教子一辈子到底有何意趣。” “我自幼受父亲言传身教,如今只恨我不是男子,不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只能通过其他途径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下定决心从医后,我便知道,为了日后行医方便,最好是出家。说来,除了《老子》、《庄子》、三传五经,我还读过不少道教的神书秘籍,我本性喜静,颇为倾慕隐逸生活,要皈依也是出于真心实意,并非情不得已。” “今日见到清元道长,风采奕奕,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我还年幼,不知日后会不会遇到心上人,但选择了修医道,无论什么境况,我都不会放弃的。” 顾文澜这一席话让清元对她刮目相看,清元能抛弃富贵优越生活,从窈窕少女开始入道苦修,本身价值观就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内心里是十分欣赏顾文澜这种精神的。不过她身为上清宫住持,对于每个想要成为上清宫弟子的人都要严格考察,并不能因有清扬的缘故就破例。 “如此,我问你,现中原佛教大兴,你认为佛家与道家有何区别?” 顾文澜并未着急回答,她对佛家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好在后世的记忆里有不少值得参考的信息,理清思路才徐徐言道:“佛家修善,度人度己,重来世;道家修真,度己度人,重今生。佛法所摄非离非合,仙道所依亦离亦合。” 清元点了点头,又问:“何为道?” “道,自然也。” “嗯。”清元转头看向清扬,“师兄,你怎么看?” “她是拜在师弟门下,自然是师弟说了算。”清扬说道。 他从顾文澜说话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回这孩子的。从他大哥顾腾文到他面前的这个小孙女,包括文澜她母亲,半个顾家人的陈滨,顾家每一个人都有一股劲儿,认准了一件事情就不会再改变。 第4章 .云宁道长 转眼间,顾文澜到了及笄之年,她来到上清宫已有五年之久了。 进入上清宫的第一天她就表达了要皈依的意愿,当天开始就随着众弟子上晚课,此后,每日卯时早课,酉时晚课,念诵学习经文,与其他弟子无异。 顾文澜天资聪颖,晦涩难懂的经文到她这里读个几遍不但能倒背如流,还能领会到其中的精义,有自己理解之外还能举一反三,而在医道上的天赋更是让清元道长惊喜。 实际上,这也得益于那份记忆,传统中医的基础理论本就脱胎于道家的哲学思想,她理解了“天人合一”、阴阳、五行,领悟道教中的各个经义、学说也就不难了。 上清派的教义与医学相柔和,比起其他派系更注重养生,延年益寿,弟子多有学医,祖师魏华存的《黄庭经》更是必学的功课。像顾文澜这样悟性佳,品性好,有医学天赋的,清元只恨不得赶紧为她举办仪式,收为弟子,好好培养。 经过对道经师三宝表示信奉皈依、受持九戒、经受传度的仪式,顾文澜就正式成为了上清宫的一名道士,拜住持清元法师为师。清元为她取了道名,排云字辈,取名为宁,自此,无论是在上清宫内还是在宫外,顾文澜都自称云宁,包括最亲的人,清扬和陈滨也依她改口呼道名。 这五年间,除了要学习道法,云宁更多的时间是花在医学上。 为她留下后世记忆的女子自小就跟着老师父学习中医,读书时选择的是西医临床专业,工作后在中医院上班,对于中西医结合治疗,很有自己的一套,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医生,可以说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临床医学,繁忙的工作之外从来没有停下过学习的步伐,做研究、*文、关注前沿信息、与同行们交流经验。 几十年的积累,随便哪一点,拿出来都可以四处彰显本事,扬名立万,当然,以顾云宁稳重低调的性情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甚至是从零开始学起,从《内经》到《本草》,从《伤寒论》到《千金方》,自古到今的众多医家著作,每本都读得仔细,学得认真,做得笔记订起来比原书还要厚。一边学习的同时,一边同步整理记忆中后世的医学知识,再做对比参照。 这么做,除了是因为云宁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特别之处外,更多的是因为她在那份记忆中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医者要有的强烈的责任心。时空不同,环境不同,人的身体素质也不同,连药草都不一定能长得完全相同,不认真了解现今的医疗水平,吸收后世的理论和经验,怎么能做到融会贯通呢。 在这个时代,医学更多靠经验,读书人弃文,自学成医除外,大部分医者都是跟在师父后面学习,吸收师父的经验,总结自己的所得,也因此,师父一般都会在“看家本领”上有所保留。 清元作为云宁的师父,在云宁的教育上没有循规蹈矩,而是凭着对云宁的了解和信任,修道、学医上都只给她指引方向,由着她自己修习前进,同时再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所得感悟、经验一点点全部传授给她,哪怕是在她的医术已经超越自己后,也只有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喜悦。 因云宁勤勉的态度和自学速度,清元除了偶尔解答疑问外,对她的教导主要集中在实际看诊上。从她开始学医起,清元的每一次看诊都会带着她,跟她详细地描述疾病的特点、病人的整体情况、治疗方案;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有效地问诊,带她感受每一个脉象,观察每一个病人的面色、舌象;耐心地讲解每一味药的偏性、功效,每一个方子的配伍意义。 云宁一直十分庆幸于自己跟了个如此用心的师父,不仅毫无保留,而且给了她巨大的空间,对于她很多看似不合理的请求和突破性的尝试都给予理解和包容,因此,她对师父的敬重从未改变,更随着一步步的成长,日渐加重。 其实,以云宁的根基和努力,不用多久她就可以独立施诊,但是为了把每一项技能都练娴熟,慎重对待每一个患者,她拖了两年,直到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医者才正式开诊。 道家修习医术更多是为了炼丹服务,所以对各类药物的性能及使用相当熟悉,在行医上自然都用的方剂。云宁修习医术单纯是为了治病,如后世的医生,不管中医、西医,就用最有效的方法,最快的速度祛除病痛,减轻病人痛苦,所以她涉猎甚广,从方剂到针砭、灸法、拔罐等均有研究,在练习针灸推拿,后世医技上下了很大功夫。 两年后,云宁开始独立行医,虽然因为年纪小,容易被患者质疑能力,但是随着每一个求诊病人的康复,越来越多的重病患者被她治好,她的名声也渐渐传开。 至今三年,被她治好的患者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许多是沉珂痼疾被根治,危急重症被救活的,更有已停了呼吸的在她手上活了过来。百姓口口相传,使得“上清宫云宁道长”这名头更为远播,不说附近县镇、州府,还有不远万里从南邦国或是中原到此求医的。 求诊患者众多,为了保持宫观的宁静环境,云宁只好每隔一日就到最近的大研镇上的素问医馆开诊,免费为百姓治病。 在道行上,云宁肯定赶不上观中的其他前辈和师兄,但因医术高明,在知名度上,她已赶超了住持清元道长,这份名声,也让上清宫更广为人知,世人这才发现这个隐在深山中的道观颇为卧虎藏龙。 云宁也是在观中待了很久之后才发现,上清宫的道士们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清苦。 不论是世家大族出身或是致仕文人,都有一两个常住居士贴身照顾生活起居,如清扬身边的陈滨,清元身边的梅姑,皆是未出家前就跟在身边服侍的,除此之外,上清宫各处的打扫,斋堂中的伙食等均有专门的居士负责。 子孙庙不同丛林庙,规矩戒律不严,每天除了早、晚课要集中在大殿外,其余时间都是自己安排,或是在山林中打坐冥想,或是习武强身,或是弹琴喝茶,或是读经解义,或是探索研究。 可以说,上清宫里从住持到法师,到道士,到居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只是基础、必备技能,他们日常研究的领域十分广泛,从文学、思想到化学。医药,从天文、地理到生物、建筑。像清扬道长这样热爱云游四海的,写成的游记不知凡几,不但将每个地区的风俗、民生、经济等囊括在内,语言风趣幽默,而且他还能自己绘制地图。 有云宁待在上清宫,清扬留下的时间变长,但也没有停止外出云游的步伐,只是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许多医书,某地特有的药草,或是新巧的小玩意儿,知道她研究针砭之术后,还特意找大师为她打造了一套金针和银针。 近一年来,云宁偶尔也会跟着清扬外出,帮着陈伯照顾他,三人就在云州游山玩水,其中有一次还混在商队里去了一趟南邦国。 这日,三人才从邻近州城回来,归置东西忙碌了一整天,刚点上灯,就来了一负责巡逻的居士,说是山门处有人求见云宁。 自从云宁开始义诊后,大家也都知道不好上盘龙山打扰人家修行,就是外地来的患者,也会有本地人告诫规矩,因此三人颇为诧异会有人在这天要黑时求见。 云宁担心是急症患者,连忙背起医药箱,打着灯笼下去,陈滨担心她,也跟了过去。 从青石台阶下到山门,天已经完全漆黑,四处又是山林,两人手上的那点光亮仿佛随时都会被吞灭。 突然,边上林子里钻出一人,黑漆漆的。陈滨迅速地将云宁护在身后,若非那“黑人”在离着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外就停了下来,陈滨早一脚踹了过去。 只见那人摘下头上罩着黑布的帽子,卸下脸上的伪装,向二人施了一礼:“二位道长好。” 人在灯笼能照见的范围,云宁和陈滨看见他长相也就认出来了,居然是云州城内的仵作李森。 云宁行医,且是出了名的医术好,又是修道之人,有正气,遇到一些特别的案件时,官府偶尔会请她去帮忙看看,因此和李森有过几面之缘。此时,她见李森孤身一人,行动自如,不像是生病,又刻意伪装打扮来找她,一时间竟摸不着头绪。 陈滨却是从见到李森起就保持警惕,对他大声喝道:“天都黑了,你来这干嘛,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哼,一个大男人黑着天的时候找我家小小姐,你也敢! 李森没在意陈滨的态度,向二人鞠了一躬,态度诚恳,低声说:“这时候打扰两位道长,是我的不是,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二位道长见谅。” 没等李森说完,陈滨抢先回他:“天黑了,云宁道长不能离开上清宫,要是有人病了,你在城里找郎中岂不更方便,快速速离开,不要耽误了病情。” 李森:“道长知道我是仵作,城中义庄也归我管,今日天还没亮时就有人用草席卷了两具...过来,叫我送到乱葬岗埋了,结果我把她们抬上车的时候发现两人都还有心跳,就翻开了草席查看,这...看那俩人气都快断了,迫不得已之下,也只能给她们喂了点水,到这会儿,二人更是发起高热。” “这俩人是大户人家里扔出来的,死了官府也不会管,只是我不忍心看着她们死在我面前,只能来求助道长,又怕被人发现,所以一路伪装了模样,挑没人的小路走,趁着天黑才出现。” 云宁问:“那他们人呢?” 李森:“我把马车藏在那边林子里,她们在马车上呢。” 云宁:“那你快把马车牵过来吧,我看看什么情况。” 李森闻言,回身钻进林子里。 陈滨不赞同地对云宁说:“他们身份可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宁也知道一个不小心容易惹上纠纷,只是李森的神态不像做假,回他:“还是先看看吧,人都送来了,总要看看还能不能救。” 李森动作很快地把马车拉了出来,后面的平板上有两个被草席裹着的人。 第5章 .双胞胎 李森把草席打开,里面是两个被同一件大褂遮盖住身体的少女,肌滑色白,五官精致,竟然还是一对双胞胎。 大褂是深色的男装,与李森的身型相符,可以猜到二人身上原本应该没什么衣物。两人□□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上遍布伤痕,更不用说身上其他部位了。 云宁提着灯笼在陈滨的护卫下走近细看,发现双胞胎二人此时大汗淋漓,高热导致面赤颧红,呼吸急促,细闻,有热汗的咸味和血腥味,再一把脉,果然是细数疾无力。 云宁:“陈伯,先将人送到我屋内吧,再拖下去怕是不好了。” 陈滨犹豫不动,想劝云宁:“恐怕...不妥吧,住持应该不会同意的。” 陈滨并不想让云宁接手这事,裸着的女人,身上又是暧昧的伤痕,云宁没见过不懂,可是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他也知道,云宁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只听云宁说:“先别管了,救人要紧,找人过来抬人吧。” 见陈滨还是没动,欲言又止,云宁准备自己进去叫人。 李森见状,叫住云宁:“云宁道长且慢!” “既然道长要救她们,我就不能隐瞒你们,这两个人是城里陈家的下人送来的,我套了那下人的话,打听到她们是别人送给陈家老太爷的,到了陈家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老太爷就...玩腻了,就叫人处理了。” “我也不是第一次替陈家做这种事了,以前的我能保证确实都是没活气儿的。陈家是大户,家里有人在京城做大官,衙门里的官老爷都不敢得罪他家,我不过就是个拿钱做事的。” “把她们拉来这里,也是试一试,起码我良心上过得去,若是道长救她们,我一定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只当自己今天埋了两具尸,若是道长救不了,还请给我些药物,我喂给她们,是死是活就看她们的造化。” 云宁听他说完,看了双胞胎一眼,眉头微皱,淡淡地说:“我去叫人来。” 她才往山门里走了几步就遇到了梅姑,一问才知道梅姑是专程出来找她的。原来是清扬见他们那么久没回,正好梅姑送东西过去,就叫梅姑下来看看情况,需不需要帮忙。 云宁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她和梅姑的体力就算能多负担一个人上台阶,也会刺激到她们身上的伤口,于是一边跟梅姑说一遍这件事,一边找能做成简易担架的东西。 山门处,陈滨黑着脸,李森在暗处给马喂水。 云宁带着东西回来,没多说什么,带着梅姑直接动手将人往临时担架上抬,小心地转移后,招呼着两个男人过来抬担架。 怎料,李森没有过来帮忙,反而把之前卸下的伪装重新穿戴起来,一手牵着马车的缰绳,弯腰向三人致歉:“本来应该帮着道长们抬上去的,但是我这次来不方便让更多人见到,只能先回去了,也请道长们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就当我没来过,他日道长们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尽力帮忙。” 说完就驾着马车转身离去,才走几步,又停下,回身补充一句:“那两个人有云宁道长相救肯定能活下去,也还请道长不要对她们提起我来。” 梅姑看着李森消失在黑夜里,感叹着:“这仵作倒是跟听说来的不同,还有几分善心。” “仵作也是人,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三十六行本来就不分贵贱,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非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话语有不忿之意,但云宁从神情到语气都极为平淡。 仵作是贱役,历来由贱民担当,工作与尸体相关,本来就不受人待见,再加上微薄的工食银让许多仵作走上了捏造事实以换钱的道路,这个职业在百姓心中的印象就更是差劲了,不说在正史中从来没有被提及过,就是民间小说、杂记里,仵作通常都是以无赖的形象出现的。 三人没有更多地纠结在李森这个人身上,合力将担架抬起,尽快地赶了回去。 一进房间,把人放到床上,云宁就先让陈伯去知会清扬和清元一声,接着写下药方给梅姑去准备汤药,最后自己准备清水、药品,给双胞胎清理伤口。 揭开大褂,云宁才发现双胞胎居然是赤身*的,身上,特别是□□的伤触目惊心,怪道李森刚刚说起时神色莫名别扭。 她在床上四角都放了灯,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二人身上的每一个伤口,手脚麻利地清洗掉她们身上的脏东西和凝固的血液,用自己配制的洗剂清创后敷上如圣金刀散,再给颈上的那一圈紫黑色瘀肿涂上消肿止痛膏。 下面娇嫩,也是出血最多的地方,处理起来不难,就是有些尴尬。世人保守,云宁不过刚及笄,会找她看妇人病的寥寥无几,哪怕她是道士,患者对着她说出相关症状都觉得羞涩,更别提给她看了。 好在后世的医生在医院的每个科室都要轮转,基础技能都要娴熟,每天接诊快上百个病人,什么奇奇怪怪的症状、病因都见到过,云宁心里虽然有点第一次的不自在,但是手上动作没半点犹豫,标准、迅速且轻柔。 等把双胞胎的所有伤都清理上好药,再喂了汤药后,云宁也累得手酸脚痛,满身大汗了。 走到外间,清扬、清元、陈滨、梅姑都在。 清元原本在低声念经,见她出来,问她:“人怎么样了?” 云宁猛喝几杯水才回答:“外伤多,出血多导致阴液亏虚,伤口发炎又引起高热,好在人年轻,底子好,应该能挺过去。” 清元念了句“无上太乙度厄天尊”后说:“这就好,后头的事就等她们好了再说吧,我知道你今晚肯定会守着的,就让梅姑陪着你吧,夜也深了,我就先回去了。” 清元走后,梅姑见云宁劳累,就去给她准备宵夜。 云宁:“二爷爷和师父等了很久吧,都这么晚了。” 清扬:“我还好,就是师弟进去看了一眼,好像触动很深,从她出来后一直在念经。” “我都没有发现有人进去,本来没打算让师父看到的,我连梅姑都特意支开了。这事儿,二爷爷和师父怎么想?” 云宁清楚,以清元的出身和上清宫的环境,这应该是清元几十年来第一次接触到这类事件,难免会心神不稳,就是自己也不是真的就那么淡定的;她也明白,对于清元,包括梅姑等人来说,双胞胎显然是低贱出身,又是那样的伤,出家人有善心施救,却不代表如果他们亲自照顾,心里会不介意。 既然是她做主带进来的人,就不好让别人也跟着受累,所以她就算累得无力,衣衫湿透,都坚持着自己亲力亲为。 清扬:“陈滨把事情都详细地跟我们说了,也不算什么大事,明天陈滨会下山查一下她们的来历,没什么问题的话,等她们好了,就给她们重新安排个身份,给点银子过日子,这也是善事一件。” 云宁好奇地问他:“换个身份很容易办到么?” “管理户籍的官吏改几笔就行了,上清宫里随便哪个道人的名帖拿过去,说一声,府衙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清扬笑了笑,他刚刚和陈滨还猜呢,这李森可能是从哪儿打听到什么,不然送哪儿不好,偏偏送到这么远的盘龙山来。 云宁嘴巴微张,满脸惊讶的表情。 来到道观,就都是出家人,大家基本都不提及出家以前的身份,相处交往皆论道。她是知道他们的出身好,但从没想到会好得这么不普通。 当夜,云宁让梅姑睡在外间,自己移了张短榻到內间,歇在榻上,睡一会儿就起来看一下双胞胎的情况,给她们物理降温,喂水喂药。 到了第二日,双胞胎的病情稳定了下来,温度降了,没有再出汗,面色也好了很多,云宁给她们喂了粥羹后,又把了脉,就放心地去睡了个长觉。 在她睡得正沉时,床上的两个人醒了。 两人一睁眼,第一时间都是看向自己的身边,见到姐妹在边上,才放下心,不顾身体的沉重疼痛,紧紧地抱在一起,无声地哭泣。 好一会儿,平静些许的两姐妹才开始注意到其他的事物。屋内布置素净,墙上挂着几幅淡雅的书画,书本多得随处可见,床头上挂着的药囊散发着丝丝苦涩味,窗楹上的玄门符号和她们身上穿着的道袍都昭示着屋子主人的身份。 挨着她们躺着的床边上,有一短榻,榻上有一人正躺着休息。单是睡容,就能看出此人的绝色,未施粉黛,肌肤皎若秋月,螓首蛾眉,宽松的道袍因躺着的姿势而显出了袅袅娜娜的体态。 两姐妹保持静默,只对视一眼就清楚明白,对方也知道这女道士就是救治她们的人。俩人恐吵醒恩人,不敢多动,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互相依偎着,眼睛放空,不知道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短榻上才有动静,姐妹俩望过去,正好那女道士也看了过来。只见她一双凤眼,眸清似水,身型高挑,更衬得气质不凡。 两人俱见过不少美貌女子,只觉得比起那些妩媚、温婉或是楚楚动人的女人,眼前这位女道虽凤眼显得神情冷淡,但也更突出了她大气、端丽的美,这股气势配上她一身脱俗的气质,在这个玄门气息浓重的屋子里,竟如天仙下凡,来专门拯救她们一样。 这个印象深深地刻在了二人的脑海里,从此,只要是云宁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哪怕她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她们也不会多加质疑。 第6章 双胞胎2 云宁一觉醒来,见双胞胎姐妹正盯着自己看,愣了一下,再细看她二人,不仅长相一模一样,连盯着她看的表情、和受伤小动物一样的眼神都一般无二,感觉心里对二人的心疼都翻倍了。 她行医以来,都是坐诊,而且都是病人找上门,其中也就一些慢病或重病的病人需要复诊,能跟踪一下病情变化。双胞胎算是她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入院”患者,从接手到康复的治疗全过程由自己把控,可以直接观察到病情的发展变化,也是她第一次遇到需要更为关注心理问题的患者。 虽然她不知道双胞胎之前是做什么的,内心强不强大,但是从她们醒来后紧紧地抱在一起的姿势,眼神里满满的惊恐不安,看着她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不难判断出两人的心理问题颇为严重,看来她们的经历给她们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也是,哪个女孩儿经历完这些还能冷静从容的,就是勾栏院的女子怕也难以承受。 云宁没有过去,就坐在榻上,保持着微笑,语气缓慢温和地对她们说:“这里是上清宫,我是在这里修行的道人,道号云宁,你们被人救了送来这,然后我给你们疗伤。” “你们刚醒,身体还是虚的,好好躺着养伤吧,若是烦闷、睡不着,也可以在屋里、院子里走走、坐坐,这是我的小院子,也没有别人。就是注意点身上的伤就好。” 一听到她提及“身上伤”时,两人明显身体哆嗦了一下,半闭着眼睛,不敢看她,更不敢回应。 云宁也不恼,她们能不躲着自己就说明还是能接受的,多接触接触就好,而且一开始也不能逼得太紧,故而继续轻柔地说:“你们在屋里随意,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点,顺便把药熬出来。” 说完也不等二人答应一声就直接出了去,结果,正好错过了两人脸上懊恼的神情。 云宁确实是低估了自己在双胞胎心里的地位,她们二人原本就因为她是救命恩人而尊敬、感恩,又见她是这般的飘然若仙,竟也不在意她们的身份和经历,说话客气温柔,不禁更为崇敬,也更为自惭形秽,哪里还有直视和回应云宁的勇气,这会儿看着云宁走出去,只觉得是自己蠢笨,惹得恩人心中不快。 云宁才出屋子,就见梅姑来看,招呼着人一起到清扬那里说一下情况,现在双胞胎退了热,情况大好,她也就不着急要回来守着,打算多留些空间给二人。 院子里,清扬在看书,陈滨正在喝茶,见她们二人进来,陈滨放下茶杯,说:“你们来的正好,我刚查到了那对双胞胎的来历。” 云宁还诧异呢,消息来得这么快,也不知是那两人的事情传得广还是陈伯的能力强,结果看二爷爷和梅姑都一脸平常、淡定的样子,不由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也是,上清宫其他的道士都不俗,那二爷爷和陈伯肯定也有不凡之处。 想想,当年在玉山县,她父亲的那份气度就没人能比得上,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加上二爷爷和陈伯,他们三人身上的底蕴让云宁更为好奇昔日的顾家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又为何败落到今天这样子,只可惜父亲从未跟她提过,二爷爷和陈伯也都对她避开这个话题。 陈滨给两人上了茶,开始说道:“这两人出生于南方的普通农家,被家里卖给了牙婆,这牙婆正好是个养‘瘦马’的,见她二人长相标致,又是双胞胎,就养了起来,几个月前被一个富商买了,带来云州送到陈家,到陈家第三天就被抬了出来,接着就是被李森送来这里了。” 云宁听完,放下茶杯,叹了一声,双胞胎被家里人发卖的经历不免让她物伤其类,若不是二爷爷及时赶到,她也不知道会沦落到哪里去。 看到二爷爷和陈伯投注过来的关切目光,云宁知道他们肯定发现了自己不是可怜双胞胎,而是伤感自身,顿时,一股暖流注入心里,是了,以二爷爷和陈伯的本事,就是自己沦落到不堪之地,他们也能很快找到她,救她出来。 云宁笑了笑,以免二人担心,问道:“听李森说,这不是第一次了,也就是她们俩人运气好,捡了一条命,陈家不就是仗着京城有个做官的么,官场凶险,怎么没有人利用这件事呢?” 陈滨回答:“不说陈家那个所谓的太爷已经犯了刑律,就是以当今圣上的仁善,哪位官员的家里人敢这么仗势草菅人命,那都得罢官,无非就是这件事藏得很严实而已,城里的仵作中,李森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平素也沉默寡言的很,呵呵,他们哪能想到会被这个小卒子给漏了底呢!” 清扬说道:“怕是他有意漏的底,他都已经确定了云宁要救人,本来就可以什么都不说直接走的,这样既达到目的,又不怕被陈家知道是他泄露的消息,偏偏他特意说了出来,应该是希望上清宫里有人能阻止这种事情再发生吧。” 清扬看着云宁,提醒她:“你直接过来,说明她们身体在好转,等她们好的差不多了,就按我们原来商量的来,你别因为她们身世不好就心软,正是她们这样的身世才让人摸不清性情如何,可得长点心,别让人给哄骗了。” 云宁无奈,家长似乎都认为吃亏的一定是自家孩子,她走过去坐到清扬身边,挽着他的手臂:“二爷爷可别操心那么多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见过的人也不少,好人坏人我还分不清么,再说了,就是我留人家,人家也不见得想做道姑啊。” 清扬拍了拍她的手:“这世上的人可不是非黑即白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做最符合自己利益的事而已,她们被牙婆养着,第一件要学的就是眼色,你在这观里几年都没发现的东西,说不定人家走两圈就都看出来了,升米恩斗米仇,别到时候人家还怨你没给她们安排个好去处。” “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你在决定要那两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你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无论她们到时怎么走的,很快你就会忘了她们,她们对你能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你看着温和,那些病人们也都觉得你不分贫贱富贵,都一个态度,但我知道,你外热内冷,难以与人交心,在你心里,真正能让你动容的也就我们几个,人心冷自然少了被伤害的机会,可是也少了更多有趣的人生滋味,修道固然要清心,可未看遍世情,尝尽五味,这样的静心是感悟不到任何东西的,更不会得道。有我在一日,就只盼你能舒心自在,满心的欢喜,我也不想你被这些微乎其微的伤害一点点磨得冷心冷肺。” 清扬不知道云宁是天生如此还是当年的事造成影响的,这孩子对着谁都能笑出来,和谁都看似关系很好,对病人也有同理、同情心,但其实除了他、陈滨和清元,其他人怎么样对她来说都无所谓,无欲无求,也是因为这,她在观里住了五年,也只知道其他人出身好,一点没有发现他们的显赫之处。 在他看来,对人有距离、有防备是好事,但若发展成孤僻冷漠就糟糕了,特别在修道之路上,女道更为容易变得性情乖戾。 好在,云宁的医学事业对她影响极大,让她从那个假装坚强、有点厌世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这个自信、内心坚强的大姑娘,不枉费他狠心让自己的小孙女整日在外抛头露脸、忙前忙后,他可是一直挂念着要给小孙女找个好夫婿的。 云宁把脑袋靠在清扬肩上,没有说话,在心里叹了叹气,长辈总是爱多想,多操心的,与二爷爷的道友满天下相比,她倒是宁愿一辈子有一二知己足矣。至于冷漠这点,她倒觉得是因为自己看多了,后世记忆里的几十年,她从医的这几年,生老病死真是见得太多了,自然而然就变得淡定了。 梅姑想到双胞胎已经清醒,还在云宁屋内养伤,就问:“是不是该给两姐妹换个屋子,我再安排个人去照顾一下?” 云宁:“按说是该把她们移出去的,不过她们刚醒,看模样,心里头很不安,还有点怕人,恐怕今日是不行了,明日再看吧。” 三人自然不同意,病危的时候不讲究什么,毕竟救命嘛,现在都过了危险期了,又不是没人能看顾,哪里还用她亲力亲为呢。 云宁又解释了一车轱辘的话,好不容易才劝服了三人,同意明天将双胞胎搬到隔壁屋子。 几人说完话,云宁就去给双胞胎拿药和吃的,梅姑回清元那里汇报情况。 等到云宁提着食盒回到自己那个小院子时,一眼就看到躺在树下的两个人和那紧握的双手下的一滩血,居然还有功夫感叹:果然,心理有问题的人还是要有人寸步不离才行啊! 第7章 双胞胎3 云宁快跑进屋,抄起医药箱,再跑到树下给她们止血。 两人的手腕上各有一道狰狞的割伤,庆幸的是都没有割到重要血管,想是她二人还重病着,手上没什么力气,伤口难看但没多深,而且她们本来就气血亏虚,头晕眼花的,这又一出血,人就直接昏迷了,不然说不定她们自己还会再补几下。 止血、上药、包扎,两个伤口处理好之后,云宁把她们抱回床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要不是坚持每天早晚都练太极拳、太极剑,她还真没这个力气。 能自己来还是自己来吧,双胞胎本来就不大受人待见,要是被二爷爷他们知道这俩人自己找死,肯定会直接送走她们的。 云宁也想到过,也许她们就像二爷爷说的那样,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蛊惑她,甚至现在也是故意做出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但是她只要一想到她们看着自己时,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就不愿意把人先往坏处想。 真实也好,虚伪也罢,总是要自己了解了才能判断,云宁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大善人,会对她们好,一个是因为她们的病例给自己增加了临床经验,二个是因为自己多少受了后代人的影响,像仵作李森或是双胞胎这类人,属于下九流的行当,都是受人歧视的,但在她看来,不过都是普通人而已,如余张氏、陈家太爷,外表光鲜,内里还真比不上他们干净。 云宁原本给二人开的方子里就加了很多补血药,现在血虚的更重了,方子还是对症的。 她把食盒中的汤药喂给姐妹俩,又给两人梳洗了一番,好歹把身上粘的泥土都弄掉了,最后再到院子里用土把血都掩盖起来。 都忙完后,云宁坐到床边的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解决这个心理问题,斟酌着等她们醒了该说什么话。 想来想去,却越想越气,她是能理解女孩子经历过这种事都会生无可恋,就算她们跟着牙婆学了几年怎么伺候人,也不代表她们就能接受这种伤害。 但是再怎么理解,她还是不能接受她们这么轻易就要了断自己的人生,明明就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为什么在这个看到希望的时候退缩呢。 云宁生着气,想了半天要怎么给她们做心理辅导也没想出个一二,见她们醒了,只说:“你们要想死也干脆点,何苦把力气浪费在走去院子上呢,留着那点力气捅自己两下,我就是想救肯定也救不回来的。” 二人醒来发现又被云宁救了一次,正羞愧不已,此时见她生气,更是无地自容,又怕不出声会惹得她更气,双胞胎中的姐姐懦懦地开口解释:“我等卑贱之人,不敢脏了仙人的地方。” 云宁这生了好一会儿的气在听到“仙人”二字时,顿时泄了,没忍住笑着问她们:“那怎么不吊在树上,或是在颈上划一道呢?” 妹妹说:“我们见过这几种死法的人,怕会吓到仙人,原想着,我们病得重,在腕上割脉就行,能比之前死得好看我们就满足了。” 云宁不由想到了她们之前赤身*的样子,再看俩人现在的模样,哪怕一脸的病色,也看得出是两个娇俏的小姑娘,小脸蛋,大眼睛,五官秀气,两人音色不同,却都是软软糯糯的声音,用后世的审美来看,完成是两个可爱、超萌的小萝莉。 “我不是仙人,只是这里的道士,你们叫我云宁就好,你们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两人对视了眼,姐姐说:“我们今年十三,没有名字。” 云宁心中疑惑,但并没多问,换了一个问题:“你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我该怎么辨认?” 姐姐又回:“我是姐姐,她是妹妹,我是左脸上有一颗痣,她是长在右脸上。” “你们长得这般相像,不说我还真的分不出来。”云宁恢复了之前的和缓语气,“为什么还要寻死,能被救回一命,说明你们命不该绝,好了之后重新开始不好吗?” “我们......” 两人犹豫了很久才出声,断一句、续一句,慢慢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从有记忆以来,身为女孩,在家里被万般嫌弃。被卖到牙婆那里,每天挨饿挨打挨骂,那牙婆也不是个能做大生意的,连三等资质“瘦马”该学的都没几样能教,更别说琴棋书画这些了,几年下来学的除了女红、裁剪外,更多的是怎么伺候人。年龄一大,就开始像牲口一样,每天被拉出去见客,被挑肥拣瘦,要不是牙婆总想卖个大价钱,她们早就进秦楼楚馆了。 双子脸上都是泪水,妹妹的声音有点儿哽咽:“我们一路这么苦着过来的,也是心累的不行了,我们俩人,无依无靠,就是重新开始,能好到哪里去,别到时又掉到哪个坑里,那真是连死都不能自由了。” 两人所说的经历跟陈滨查出来的一样,只是比起陈滨简单的描述,她们说得更详细,道出了内里更多的心酸和凄苦。 云宁不是特别会说话的人,嘴巴张张合合,最后也就寡淡地说:“我既然救了你们,你们也该承这个情,在观里一天,就好好地活一天,身体好了,离开之后,想怎么死都行,我都不管,哪怕死在山门口,我也不会再多看一眼。” 双胞胎勉力起身,在床上对着云宁跪拜行礼,既是应承,也是谢她的救命之恩。 云宁并未阻止,自己救了她们两次,算得上是救命恩人,交代道:“这些日子好好养伤,闲了就跟在我身边,念念经,识识字,就是帮我晒晒草药也好,你们也不是居士,没有我带着,最好还是别出院子,等身体好了,我再带你们见住持。” 云宁让她们好好休息,自己拿起书,到外间的书桌处坐着,心中感叹,二爷爷果然看她看得准,双胞胎说出来的过往正正好地戳中了她的软肋,加上两人柔弱的形象,别说男人,自己一个女人都想好好地保护她们。 她有些头疼,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她除了会看病,其实也没有什么能力帮助她们,就算她们要留下来,清扬和清元那一关肯定是过不去的,还是努力一下让她们有勇气活下去吧,这才是对她们最大的帮助。 第二天,梅姑带着来几个女居士来帮忙收拾屋子,准备把双胞胎姐妹移到隔壁。 两人也没有不愿意,就是怕人怕得厉害,一见到外人,也不管头晕不晕,身上疼不疼,一下子就缩到云宁的身后,一人一个手臂,紧紧地抓着,浑身都发抖,吓了云宁一跳。 云宁反应快,连忙叫梅姑等人先出去,自己回身抱着二人好好安抚。 这种身体条件反射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云宁也是这一下才清楚地明白,那个陈家老太爷给她们造成了多大的阴影。 云宁一下一下地轻抚姐妹俩的背部,嘴上说些单调的安慰话语,待两人不那么发抖了,给她们喂了些安神茶,好不容易才把俩人哄回床上睡着,又待了会儿,等她们都睡沉了,她才出屋。 梅姑还在外头等着,她刚才也被那姐妹的动静吓了一大跳,连忙问云宁:“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云宁叹息:“哎,是我没注意到,她们这心病比身上的病重多了,好在屋里有安神茶,喝了睡一觉就好,只是近来不能再见外人受刺激了,等身体好了再慢慢治这心病吧,也麻烦梅姑跟师父说一声这边情况。” 梅姑又问:“不会是装的吧?” 昨天清扬刚打了预防针,今天她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云宁苦笑:“这种身体上的反应是真是假,我还看不出来的话,就白学了几年医了,知道你们都是关心我,怕我被骗,被赖上,但是有你们在呢,就是我被骗了,难道你们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么!” “说得也是,”梅姑也跟着笑了,“到底还是把你当小孩子呢,都不舍得让你伤一点心。” 又过了一个月,双胞胎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身体还有些气血亏虚,容易头晕眼花,但也不影响生活。俩人每天就待在云宁的院子里,打扫院子、收拾屋子、整理书本,也跟着云宁身后念经、认字、认草药,在院子里给草药分类、晒干。 随着身体的好转,她们怕人的情况也好了不少,像梅姑等常来的女居士,她们也能怯懦地回几句话,但就是见不得男人,哪怕日日都能听到陈滨的声音,只要他一出现,这俩人就不知道躲藏到哪里去了,每回都要费云宁好些功夫在找人、安抚上。 她们身体好了,云宁就想到了要送走她们的事情。 她跟姐妹俩同屋相处了这么久,哪怕两人非要端茶倒水地伺候她,她心里也一直把她们当成妹妹看待,像姐妹俩现在的状况,她是不放心送走她们的。但是,这事儿也不能再拖,陈伯和梅姑都已经明示暗示好几回了。 云宁放下笔,将刚写好的病案放好,抬眼望去,两姐妹正在一旁给她做衣服。 跟她只会缝补几针不同,她们手上的活计儿极好,这一个月下来,从她身上到屋里,处处都多了些素雅的刺绣装饰。 妹妹见她写完,放下手上的东西,给她端过一杯茶,知道她不爱喝茶,给她泡的是平时做的花茶配蜂蜜。 第8章 双胞胎4 云宁喝了一口花茶,甜丝丝的,对妹妹说:“可以再加点桂圆和大枣,蜂蜜可以换成云州盛产的红糖。” “这是专门给道长泡的,我二人另外有。”两人跟在云宁身边一个多月,自然知道桂圆和大枣是补血之物,云宁提到,肯定是想起她们的血虚证来了。 “就我们三个人,还要分两壶茶喝么,你们呀!”云宁端起茶碗,走到她们身边坐下,“如今你们身体也好了,有没有想过以后日子怎么过,想过的话,正好说给我听,能办到的我都尽力,凭着我们之间的情谊,无论你们提了什么请求,我都会考虑一二的,你们只管直说就好,我也不是爱猜话的人。” 双胞胎两人愣了愣,看向云宁,不约而同地跪在了她面前,两人补了一个月,身上长了点肉,一张小圆脸,水灵灵的大眼睛泛着红看向她,一脸要哭的表情,特别招人疼。 云宁皱眉,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赶你们走,以后我们也还能再相见。” 姐姐连忙解释:“道长千万别生气,道长对我们的恩情,我们姐妹二人铭记于心,并不敢再让道长为我们多费心力,只求道长怜惜,可怜我们姐妹身世凄惨,留我二人在身边做牛做马吧。” 妹妹紧接着说:“只求道长收留我们。” 说完,二人弯下腰,磕了一头,却并未起身。 云宁一手扶起一个,一边说:“你们也别整长跪不起的那一套来威胁我,哼,当我傻么,我给你们银子,给你们找个可靠人家,你们在外面也可以当个小户人家的小姐,不愁吃穿,难道不比跟着我这个道士好!” 两人顺势起身,虽然因为站着,可以俯视云宁,但她们怯怯懦懦的样子没有一丁点气势,肢体上的小动作更透着满满的不安。 姐姐回话:“道长是知道我们两人的事的,除了道长,我们是谁都不敢、不会再相信了,就是绫罗绸缎、金银满屋,我们不过也不过就一玩物,只有在道长身边,我们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样,也只有道长,看我们的眼睛里从来没有掺杂东西,能留在道长身边自然是我们的奢望,只是我们卑鄙的想利用道长的善心达成这个目的。” 妹妹:“以我们的身份根本不配留在道长身边伺候,与其日后在外面还要受苦,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不如道长省省心,我们直接离开,自行了断算了。” “这又是用的激将法?”云宁实在想不通,能改头换面的机会多难得,又何苦留下做个小丫鬟呢。 “道长有所不知,这个决定是我们两姐妹商量了很久的,并非一时意气。在道长看来,我们能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是最好的,但在我们眼里,生活中的变数太多了,哪怕我们忘记过去,但过去就在那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毁了我们的生活,怕是我们这辈子是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的了。” “与其日日胆颤心惊地害怕被人揭穿底细,倒不如在道长身边自在地过活,道长名气大,我们跟着也有几分尊严,日后道长得道,我们也能跟着升天,人活着,可不就为了这口气么,要活得不像个人样,还活着干嘛呢!” “我们是真的不图别的,就想跟着道长,就是道长还俗,要下乡种地,我们也跟在身边,给您除草施肥、耕地播种。” “这一个月怕是道长还没看出我们姐妹的好处呢,要是道长留下我们,我们会更用心学的,一定服侍得你舒舒服服的。” 姐妹俩一人一句,姐姐偏温婉,妹妹偏活泼,说得云宁内心复杂。 “你们会这么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之前的事对你们的影响太大了,你们总是对着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因为内心自卑而不敢见人,说到底不过是懦弱而已。要知道,每个人身上都有见不得的事,要都这么介意外界的眼光,那就都不用活了。何况,你们这点惨又算得了什么,在重病和死亡面前,多少人暴露自己的本性,你们多看几次,怕是还会觉得自己很幸运呢。我只能做你们一时的依靠,做不了一世的,终究还是要你们自己坚强起来,只要够强大了,哪有什么过不下去的。今天就当我没问过,你们再好好想想,过两天我们再说这事儿。” 说完,云宁就离开房间了。 本来,她还准备了很多话过两天跟双胞胎说的,好好劝一权她们,结果第二天就被陈伯叫去清扬那里,看到双胞胎正跪在正中,而二爷爷和师父坐在上首的位置。 云宁看着这情形,十分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 要知道双胞胎十分恐男,有男性在附近居然还没躲起来,这真是太突破自我了,虽然她俩这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面色苍白,冒着冷汗,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比起这个,她更奇怪的是,二爷爷和师父要见这两个人怎么没跟她说一声,他们不至于以为她被人哄得团团转吧。 清扬招手示意她过去他身边,小声地告诉她:“她们自己过来的,正好师弟也在,一来就跪下,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利落,好半天,才拼成一句完整的话,意思是这辈子要给你为奴为婢,死都不走。” 云宁难以置信地看向正跪着的两人,她相信她们是很想留下来,但是她们会做到这个程度,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这很出乎她的意料。 她想开口说话,被清扬阻止了,只能看着清元对她们说:“你们名声不好,很可能会带累了云宁,她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从不指望有什么回报,你们又何必留下来害她呢。” “这...是...我们...我们...自私。” “伺候...云宁道...道长...不是...不是...报恩,是求...道长施恩。” “日后...一定...必定...死心...塌地,没有...没有...二...二心。” 两人自从云宁进屋之后,比之前好了不少,起码说话顺溜多了,能让人听懂。 清扬也问二人:“既是要做婢女,那就得有卖身文契,你们可愿意卖身给云宁,沦为贱民,丧失自由,受她奴役?” 看到两人忙不迭地点头,清扬点头答应:“那你们就留下吧,云宁身边也确实要有人伺候,文书陈滨会解决的。” 双胞胎姐妹惊喜地看着清扬和云宁,见云宁示意,紧忙地行了一礼,飞快地离开了。 云宁有些奇怪于清扬和清元居然会同意她们留下来,毕竟清扬一直在提醒她人心险恶,她还以为双胞胎很不招人喜欢呢。 清扬见她这样,也没有多说其他,就交代道:“你以后是她们主人了,该是她们照顾你,别什么都抢着干,文契我会放在陈滨那里,她们有什么不对,陈滨就能处置了。” 自家孙女不爱用下人,什么都自己来,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成功地给她安排一个婢女,正好这姐妹俩非要留下来,观察了那么久,人也还可以,留在云宁身边正好。 一旁的清元出声提醒:“她们是你的人了,记得回去给她们取名字,好好管束,上清宫的规矩我会让梅姑教导她们的,其他的就要你自己管教了,她们要是做错什么,我只找你过问。” 云宁恭敬地答应:“知道了,师父。” 清元近来忙着斋醮科仪的事,没多关注她,这时不免多说几句:“如今你在外行医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可要把握好分寸,切莫舍本逐末,施诊是帮助你钻坚仰高的,并不是目的,还要记得,你不但是个医者,还是一个道士,经戒、科仪、符箓、斋醮等等,每一样都得精通,不然可别再挂着上清宫的名号在外行走。” 云宁低头虚心接受教训,最近求诊的病人多,夜里还要忙着记录医案,故此,她交的作业上很多符箓都画错了,才有清元这么一说。 修道之人,目的都是得道,清元自然不能看着云宁终日忙碌在芸芸众生上,忽略了修炼。 云宁被清扬和清元轮番嘱咐后,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姐妹俩在晾晒草药,精神十足,满脸笑容。 她其实也很高兴有两个可爱妹妹能陪在身边,平时一同起居,一起玩笑,闲了教她们认字、读书,还能把她们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医生加护士简直就是最佳搭档。 她走过去,拉着两人手坐下,说道:“日后我们三人就在一块,还像这段日子一样,就算是有身契,只要你们有好去处,跟我说一声,我一定会给你们消了的,我是不怕你们在我这里得到什么的,反倒是你们留下来伺候我委屈了。” 妹妹整个人都靠到云宁身上,撒娇:“我才不要离开道长,一点都没有委屈,道长教我们读书认字,我们又没有能回报的,只能打打下手,干干活了,要是每日像个懒虫一样,就是道长要我们留下来,我们也没这个脸。” 云宁摸了摸她的脑袋,问:“你们会以居士身份留在上清宫内,到时还要参加受戒仪式,我先给你们取好道名吧,你们原本姓什么?” 姐姐低声回:“他们把我们卖了,我们就不是他家的人了,再没有瓜葛,倒不如跟着道长姓。” “姓氏的意义重大,可不好因为这个原因就舍弃了,快告诉我吧。”云宁耐心地劝。 “我们姓陈。”妹妹爽快地答了。 “哟,跟陈伯是一个祖先呢,日后可要好好孝顺他老人家。”云宁笑道,“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姐姐就叫云真,妹妹叫云静,望你们守得住‘真’,耐得住‘静’,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云宁把手搭在两人肩上,轻轻抱着她们:“你们今天真的很勇敢,我很吃惊,也希望你们日后继续这么勇敢,做人,无愧于天地,对得起自己,就够了,外人说什么、想什么,都由他们去。日后跟在我身边,学习医药,我们一起救死扶伤。” 实际上,出家人是不能勾肩搭手的,但云宁从来就没遵守过,除了清元不敢外,对于亲近的人,她常用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第9章 清扬 时间又过去了三年,云宁已经十八岁,清扬到底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孙女婿,也没能让云宁有一丝还俗的念头。 上清宫依然如故,静若止水,里面的人也都没什么变化。 这几年里,云宁跟着清扬到各地游历、见道友,每次都会专门抽时间到贫困的乡下、村庄,义诊、送药,她在外头的名声随着时间的过去也蔓延地越广,好些求诊的患者都不叫“道长”了,改口称她为“顾仙姑”,倒是她每回听到这个称号都会难为情到手足无措。 三年里,云宁也很用心地在教导双胞胎云真和云静,她们二人手脚伶俐,手上的功夫是真的好,像艾灸、拔罐这类技能,一学就会,操作也好,就是算不得十分聪明,学了几年医才学了个皮毛,不过给云宁做助手做得十分称职。 俩人为了能跟着云宁在外行医,遭了不少罪才克服了怕人的毛病,从第一次的昏迷,后面一次次不顾云宁反对的尝试,费劲努力才终于适应,只是不比在上清宫里的活泼,在外人面前,她们一直是内向腼腆的,连看人都不敢直视。 立冬已过,快到小雪。云州再怎么四季如春,这时温度还是降了不少。 天高云淡,盘龙山山顶的浓雾都散去不少,隐约可见一层层积压的厚雪。上清宫在山中间,自是比山下要冷不少,枝丫上都已经挂上了霜。 入冬之后,清扬就大病了一场,病好了,身体却越来越差,一天比一天的消瘦,少气懒言,倦怠乏力,面色惨白,大部分时间都得躺在床上修养。 云宁一直守在他床边,亲自照顾,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诊得气血亏虚、脏腑虚衰,在缺乏后世医学检验技术的情况下,她根本找不出准确的病因、病灶,只能纵观全身症状,用十全大补汤加减,益气活血、化瘀散结,又想起他之前偶尔出现腹部隐痛的症状,思虑半天,还是加了些草河车、鬼箭羽、半枝莲等有抗癌作用的药物。 这几日,清扬开始出现身目发黄的症状,并不明显,却也让云宁惊慌失措,病情正在往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其实,在用了扶正培本的治法后,清扬的状况没有一点好转时,观里学过医的道士们心里就都有了准备,只是不好在云宁面前提。 在这个时代,一个小病都能轻易夺走许多人的性命,不仅仅是因为医疗成本高,缺医少药,更关键的是医学没有发展到一定高度,方药用得再精妙,再如何对症,都不一定能救一个人的性命。 云宁行医多年,救的人多,送走的人也多,每次对着患者家属交代准备后事时,都可以很冷静地跟他们说明病情,好像死亡在她的生活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常见词,但当一切发生在她最亲近的家人身上时,她又一次明白了这两个字是何等的沉重。 比起父亲去世时,还夹杂着懵懂和不安,现在,长大后的云宁,更深刻体会到的是难过、不舍。 尽管心乱如麻,百感交集,在清扬面前,云宁还是一如既往轻松的模样,仿佛病随时都能好,就是私底下,她也只是变得面无表情、不爱笑,从未流露出一点悲伤。 这日,云宁带着云真、云静到素问医馆坐诊,她有很久没有下山了,这次还是清扬劝着她下来的,即便是一刻也没停地忙了半天,心里头最挂念的仍是山上的清扬,只好跟排了半天队的人们道歉,赶去买了清扬最爱的花饼后,快马加鞭地回上清宫。 上了盘龙山才发现,山上正下着小雪,雪虽不大,但也冷气十足。 清扬屋里很暖和,除了用巨大的熏炉取暖外,另有两个小一点的八卦熏笼,熏笼上有云宁配置好的芳香性药物,药香被热气一烘更为浓郁。 云宁见清扬坐在摇椅上,半合着眼睛,听陈滨读一篇杂记,就把准备好的花饼和茶饮送了过去。 说来,这年头还没出现摇椅呢,这一个还是云宁突然想到的,专门找人做了送给清扬。 清扬见她回来了,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下雪了,人不多,很快就都看完了,二爷爷今天精神可好?”云宁搬了张椅子坐到边上。 “还是那样,不好不坏的,人年纪大了,不都这样么,我岁数也不小了。”清扬病后一直是这个态度,平平淡淡的,“算起来,我比你陈伯大十岁呢,果然,人还是要多动动呀,你陈伯天天练武,看着是要年轻多了。” 陈滨放下手里的书,一脸遗憾地说:“我也就是看着比二爷年轻,哪里及得上二爷俊俏呢,早些年,专门来上清宫找二爷的小娘子们可比现在找云宁看病的人还多呢,怕是因为这个,住持觉得风气不好,才下令紧闭山门的。” 清扬被他逗笑:“哈哈,这话说得实在,你就是再年轻个十年只怕也赶不上我,顾家人里,就你相貌最平凡了。” “要是长好了,只怕也没福气伺候二爷了,以我的本事,大爷早就抢去了。” “你呀,也就只配跟着我咯。”清扬转头给云宁解释,“你祖父最是臭美,身边的人第一要看的就是相貌,当年你父亲刚出生,还没长开呢,你祖父竟然还嫌自己儿子丑,不愿意看。” 陈滨反驳:“二爷又开始编排大爷了,大爷不过就说了一句,又没真的嫌弃,也值当你说了这么多年,跟少爷说完,跟小小姐说。” “我就知道,你跟在我身边几十年,心还是向着你家大爷的。” 云宁笑着听他们说话,这算是近来清扬最有精神的时候了,等两人斗完嘴,她才开口建议:“不如今年冬天在云州城里过吧,听闻城里腊梅、玉兰、冬菊、冬樱都开了,春节前,官府还会办一个茶花会,想来比上清宫这白茫茫的要好看多了。” 今天下的这场小雪提醒了云宁,屋内用炭火取暖,空气总有些燥热,山下比山上要暖很多,也更有生机,对清扬的病情更好。 清扬想都没想就拒绝:“这也不冷,不出屋就好了,我现在动都懒得动,别说还要颠簸到城里了。” 云宁还在思索着怎么能劝动他,就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手帕,摊开,露出了几丝血色。 云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道让人惊心的血丝,原本随意搭在一起的双手紧紧交握,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有那么一瞬间,她完全头脑空白,没有任何知觉,过了那一下,她脑子就只想到了几个字:终于来了。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今早觉得喉咙有点痒,咳了几声,喝了点茶就好了,并没觉得哪里不适。”清扬还是一副平常的态度,就像那血不是他自己咯出来的一样,“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与其你费尽心思去想着怎么多留我一天,倒不如我们好好地说一说话,把我以前没对你们说的,以后要对你们说的,趁着我还有口气,都说出来。” 云宁打断他的话:“我去调整一下方子,一会儿端药过来。” 话一说完,就快步地离开了。 陈滨看着她的背影,叹道:“二爷这是何苦呢,说这些话来戳我们的心,孔子有云,不知生焉知死,你只管好好养病就是了,其他的事情有我们呢。” 清扬不以为然:“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道法自然,生死齐一,你跟着我修道这么多年,居然连这点都没看透,我总是要走的,毫无遗憾地走,总比什么都没有准备强吧。” “跟了二爷这些年,学了多少东西也算不清了,只一点,就是从来没有说得过你的时候。” 云宁给药方做了加减,添了几味药凉血止血,再亲自跑了一趟观内的药房,从药房出来后,就随意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发呆。 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医学检验,她也能下诊断了,清扬得的是后世所说的癌症,而且从黄疸、咯血可以看出,这病已经到了晚期,就是不知道,离着气血耗竭、阴阳离绝还有多少日子。 其实她是很赞同清扬刚刚说的话的,传统的“悦生恶死”思想让人们恐惧死亡,哪怕是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况,大家宁愿说些类似“日后”、“等你好了”的废话,也不把内心深处的情感及时表达出来,徒留遗憾。 她曾想过,把死亡看做一场单纯的离别,在仅剩下的时间里,用力地去与所有爱的人,与这个世界道别,带着满足和微笑离开,对要走的人好,对留下的人也好。 可是还是很难过,她再怎么安慰自己,人会一直活在她的心里、脑海里、记忆里,还是会觉得很伤心。 这种悲伤就像一大团湿了的棉花,堵在身体的各个关窍里,使肢体越发的困重,越发的僵硬,让她哭不出、说不出、喊不出。 “道长,回去吧。” 云真给她披上厚实的斗篷,云静给她套上热乎的暖手筒,也不用她同意,一人一边直接推着她往回走。 第10章 顾家 云宁再出现在清扬屋里时,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到了最隐秘的地方,一脸的平静。 清扬安慰她:“我知道你其实很不好受,还不愿意在人前显出来,观里的每一个人都心里有数,就为了照顾你的感受,没一个说出口的,可是,这也是在害你啊,你身为医者,不管什么原因,不能治愈一个病人,本身就会自责,更何况现在这个病人是你的亲人呢。现在不戳破这个假象,到我油尽灯枯之时,你必定把责任都算在自己身上,觉得是你自己的原因害了我,待我走后,你所有的伤心、难过都会转化成内疚、自责,不愿意原谅自己,你是有几分执拗的,若能过去了也罢,可过不去呢?” 云宁眼眶泛红,把药递给他:“二爷爷还为我操这个心,这些年我也没少经历,您和陈伯是有目共睹的,难道我在您心里就这么脆弱!” “你虽不是我亲孙女,但我们的情份比祖孙还重,无论你如今有多厉害,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没长大,需要保护的小姑娘而已。”说完,清扬一口气把药喝完。 云宁侧过头,用衣袖将落下的两行泪拭干。 “我懂二爷爷对我的疼爱之心,也望您好好地保养身子,别总往死啊,走啊的想。”云宁叹息,“二爷爷还是多花些心思,回忆一下那些精彩的往事,每天跟我说一点,我也给您立个传。” 清扬笑赞:“这个提议不错,比起很多安居一隅的人,我这算是跌宕起伏的人生,可有意思多了,也不必等到盖棺定论,你写好后第一个给我看,我若不满意,还要你重写。” 陈滨也笑:“二爷还嫌大爷臭美,自己也不遑多让吧。” “你今天倒是对上我了,小心我把你小时候的丢人事儿都告诉云宁,也让你羞一羞。” 之后的每天,清扬不但和云宁、陈滨一起畅谈,也抽出时间与观中其他的道士谈天说地,将自己的珍藏一点点送出。其中,关系最好的清元是来的最频密的,依旧保持着往常的庄严端雅,却也被云宁不小心撞见过几次伤心落泪的场景。 清扬相熟的道友多,朋友更多,每日都要写好几封信,积着还没送出的信就装了满满一大匣子。这些信都是由云宁眷抄的,措词用句透着轻松之感,内容也充满了对收信人的衷心祝福。 云宁的心却从未轻松过,一天比一天沉重,清扬的病情恶化得比她想象中更快,几项治疗齐下,也没能拖慢一点。 云宁递给清扬一个小瓷瓶,介绍:“这是我配的止痛药丸,你哪里不舒服就吃一颗,不要忍着,也不用躲着我。” 清扬收起,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顾仙姑真是名不虚传,陈滨一直在边上都没有发现,你却能看出来。” “这外号也不知道是谁想的,我还是更喜欢外人叫我道长。”云宁苦笑,“并不是我发现了,而是这病到了这个时候多少都有这症状,就是不痛,这药吃着也能让人舒服点。” 清扬点了点头,叫陈滨把他抬到摇椅上,从瓷瓶里倒出一粒服下,喝了几口茶,闭眼歇息,过了一会儿,神色中多了几分轻快,他招手让云宁坐到他边上。 “这天南海北的都说过了,就差我们顾家的事从未跟你说清楚过,现在也是时候了。” “我和大哥是孤儿,被玉山县的一老头收养,跟着他姓顾,原本出生在哪,叫什么早就不记得了。那老头对我们极好,自己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下的钱都用来供我们读书,给我们取名腾文、腾扬,就是期望我们能飞黄腾达、文扬天下。” “只可惜,我们连秀才没考上,他就去了,之后我们开始到各地游学,遍访各大书院,期间经历的种种艰苦,生生地把我们从毛头小子打磨成了谦谦君子,名声四起后,我们开始考科举,大哥中了状元,我进了二甲。” “官场上尔虞我诈,还都是人精,我们两个没关系、没背景,偏还出风头,自然成了打压的首要对象,不过这些跟我们之前游学时受的苦比,也就不算什么了,后来,我们结识了大皇子两兄弟,大皇子对大哥的才学极为赏识,怕他的才能被埋没,对我们多有庇护,我们俩的官途自此平坦了许多,大哥开始一路升官,我因更爱山水,就顺势辞了官。” “以大哥的能力,有大皇子扶持,加上在文人中的名气,很快就混得如鱼得水,最后位列三公,从先帝时期到现在,再没有比他更年轻有为的了。” “当年大皇子有德有才,礼贤下士,严气正直,名声斐然,当得一个‘贤’字,不等其他皇子对付他,就先遭了先帝的猜忌,大哥作为大皇子一派里最出色的先被拿住,用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夺了官,又诬陷他教唆大皇子谋逆,抄了家,我因为在外地,正好躲了过去。” “先帝不顾满朝文武的求情,决意要除去大皇子的势力,当时情况是如果大哥主动认罪,可以保住大皇子,家人、妻儿也能在众人的周旋下免受牵连,大哥为了回报大皇子的知遇之恩,就认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结束,反倒越演越烈,谁也没有想到,在权力面前,父子之情、兄弟之谊全部化为灰烬,大哥被处死,大嫂自尽,你父亲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大皇子及其妻子、儿女全都被赐毒酒。” “大皇子是有能力造反的,但他做不出不忠不义之事,死前将所有的势力都留给了同胞弟弟七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皇上自幼受大皇子教导,一言一行皆以大皇子为楷模,感情不比寻常,只是其间错综复杂,他深陷其中,也是无能为力。” “我在皇上的帮助下躲过了官府的缉拿,隐姓埋名,直到先帝驾崩,皇上登基,为大皇子和顾家翻案,我才出现在人前,你父亲流放的地方也有皇上安排人照顾,环境不好,但好歹没吃太多苦,赦免后,他拒绝了皇上的招揽,回到玉山县做了个教书先生,之后有了你。” “你母亲乃是大皇子最喜爱的女儿,宜春郡主,自小与你父亲有婚约,两人情投意合,感情甚好,出事后,在皇子妃和身边侍从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在皇上的保护下,执意跟着你父亲去了。” “大皇子一脉只剩下宜春郡主一人独活,这也是她多年不能释怀的心结,怀了你后,更是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才生下你没两天,就撒手人寰了,你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相知相守,他知道你母亲的心结,所以从未认为你母亲的死跟你有关系,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想起来,我和大哥从小就相依为命,同过甘,共过苦,齐心协力地不知度过多少难关,这世上再没有比我们兄弟更深厚、更坚定的情义了,唯一的那点小隔阂,还是我自己的小心眼。” “大哥长得比我更高大俊美,才干比我更胜几分,年轻气盛时,心性有几分叛逆,只觉得自己被大哥衬得一无是处,偏偏他还很疼我,出了名的宠爱弟弟,让我那点小郁闷都找不到人倾诉。” “我这辈子最悔恨的就是没能将大哥救出来,那时候我有潜入京城,求着七皇子让我见大哥一面,我是打算带着全家一起逃到南邦国的,沿途都已经准备好了,结果大哥跟大皇子一个德行,怎么都不同意,就让陈滨盯着我,不准我轻举妄动,更不准我自首,于是,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死在我面前,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你母亲的感受。” 清扬想到什么就说起什么,陆陆续续地说了快一两个时辰,最后掩面痛哭,云宁和陈滨只得压抑着情感,温声劝慰他。 清扬恢复平静后继续说道:“与大皇子相识的时候,我就跟七皇子更为投契,在皇上登基前,我一直帮着他做事,登基后,我又不想重回朝廷,就在外面云游四海,顺便开医馆,如今这素问医馆已开遍了大周朝各地,同时也作为皇上的耳目,各医馆会将当地的民情,官员异常的消息上报上去。日后这些医馆,名义上都会是你的资产,收益也都是你的,至于其他的,你就不要多理了。” “我在皇上处有几分功劳,给你求了一个御赐之物,寻常人便动不得你,素问医馆是我一手建立的,无论你有什么事,他们都会保护你的,记住,遇事不要像你祖父那样,要活得自私一点。” “顾家就剩你和陈滨,他年岁也不小了,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四海漂泊,居无定所,连妻儿都没有,你一定要好好孝顺他,给他养老送终。” “二爷爷自己就没有成家,也不好强迫你嫁人,以后...遇不到就算了,要是遇到合适的,就在一起,子女要是多,就挑一个好的,随你姓顾,我们也算是有香火继承,丑话说前头,不能随便挑一个孩子,比不上你祖父,起码也要跟我一样的资质才行。” 云宁手上握着那块御赐的玉牌,哭得不能自已,每听清扬说一句就不停地点头。 清扬看她这样,也十分心疼:“好了,可算是哭出来了,你要是再憋着,怕要跟我一样生病了。” “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云宁扑到清扬怀里,发出的声音细小得谁都没听到。 第11章 游历 清扬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观中因着都有心理准备,压抑的气氛中倒有几分释然。 做完道场后,云宁和陈滨都病了,好在不过是外感,喝了几天苦汤药,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这日,才刚停了两天药,云宁又发起热来,迷迷糊糊地,云真着急地去请了住持清元。 清元诊过病,开好方子,吩咐妹妹云静去熬药后,问姐姐云真:“云宁瞧着像是瘦了,她饮食怎么样?” 云真满脸的担忧:“道长胃口很差,只吃得下些清粥,还吃得不多,我们怕她身体受不住,只好在喝的茶水里添了蜂蜜和红糖。” 清元点头,接着问:“她情绪好些了么?” “还是那样...”云真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直发呆,也不跟我们说话,身上难受也不说,就缩在床上。昨晚写了大半夜的字,也不让我们靠近,写完又一张张地都烧了,这才肯上床,过了很久,我们想着把她脑袋露出来透透气,这才发现她哭着睡着的,攥着的被角都被泪水给打湿了。” 清元感叹:“唉,她性子就是这样,喜欢把事情藏起来,你看她平时,从不大笑、大哭,生气了也只是没有表情,你们也不要太靠近她了,给她留点空间,让她发泄,她素来有分寸,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的。” 果然,云宁在赖了几天床后,就开始让自己忙碌起来。早上起床,上早课,然后练武、弹琴、作画、做《上清经》的功课,下午,模仿西医做实验,整理病案、方剂,顺便给双胞胎上上课,晚上,上完晚课后还要看医书,最后在双胞胎的催促下上床睡觉。 若是安排了下山坐诊,那就更是忙碌,早出晚归,病人一个接一个,好在如今有了云真、云静的帮忙,她们俩除了承担很大一部分的外治治疗,还要帮着写方子、做记录。 开春,路上的雪都化了,云宁便准备启程,按照清扬的遗愿,他们需要将清扬的棺椁送回玉山县,在顾家的祖坟下葬,葬在他兄长身边。 而在这之后,云宁也不准备马上返回上清宫,她已经和陈滨商议好了一路要去游历的州城,按她的计划走,恐怕没个几年是回不来的。 这次出去跟以往一样,都是随着素问医馆内运送药物的商队一起走。 因为药材具有很大的地理局限性,还有许多需要与周边国家贸易得来,所以素问医馆为了流通各地的药品,专门组建了一支庞大的商队,说是商队,其实本质上更像是专门运送药材的内部镖局,“镖师”们都是绿林好汉和军队退役下来的兵或小将,在官府有靠山,跟绿林有关系,功夫更是够硬,自然是畅通无阻,比那些有名气的镖局更有保障。 此次,陈滨为了更安全,还特意从商队里抽调了四个相熟的人出来做护卫,全程都会跟在他们后面。又考虑到云宁和双胞胎都是漂亮姑娘,在城里或许不显,但在郊外就会特别引人注目,他又把马车改造得更宽敞、舒适,保密性更好。 选好了宜出门的日子,东西也都收拾齐备,云宁去跟清元道别。 清元看着从远处正走过来的云宁,想起了她第一次来到上清宫,跟在师兄身后,紧张拘束,却不怯懦胆小,如今,云宁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身姿曼妙且健康结实,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瘦弱矮小的模样。 云宁向她行礼:“师父,我要出门了。” 清元淡笑:“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要注意身体。” “师父放心吧,有陈伯在呢。” “陈居士做事再让人放心不过,但你不能因为这,就随心所欲,该注意还是要自己注意。”清元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说这个也没用,你是最不会贪玩、惹麻烦的。” 看着云宁姣好的面容,一身素净的装扮,清元竟莫名地想起了幼时家中各种碧瓦朱甍、锦衣绣服、翠绕珠围的景象。 她放下思绪,叮嘱云宁:“我本家在江南颇有势力,你这次又会在江南逗留很长时间,若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上门请教,我已去信家中说明,信物也交给了陈居士保管,你...如果正好经过,就代替为师上门看看家中父母身体如何吧。” 清元出门不多,并没有太多要嘱咐云宁的,更多的还是提醒她在外面不能放松学习,随身要带哪些经书,每天要做多少功课。 直到云宁行完跪拜礼离开后,清元才露出不舍之情。 梅姑安慰她:“虽然云宁这次出门要久一点,但是总会回来的,之前她在外面,每到一个地方,又是写信,又是寄特产,感觉就像是人一直没走远,想来这回也不例外。” 清元用手支着脑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有一种感觉,就像是她这次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们日后也没有能再相见的机会。唉!是我想多了吧。” 这些年,清元一直很清楚,云宁的志向从来不在这上清宫上,比起修道和其他事,学医、行医才是她最想做的,也是她最为之执着的事,起因、目的也并不是她有多仁善、想修多少功德,而是她单纯地想用自己的能力去证明一些事,一些清元曾经不敢去做的事。 云宁一行人停宿在玉山县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顾家的祖坟就在这个镇子外的一座大山上,风水宝地,还是当年她祖父顾腾文官居高位时所买下的。 一整个山头都属于顾家,想来,当时顾腾文是怀着子孙繁衍、家族兴旺的愿景的。现在算上刚下葬的清扬,一共只有五个碑,云宁消极地想到,加上双胞胎,日后这偌大的山上就孤零零地十个墓,不免惆怅万分。 几人忙完全套的殡葬事宜后,在镇子上休息了几天,就直接往北面出发,并未进过玉山县。 云宁常劝慰双胞胎要忘记过去不好的事情,结果到她自己,这么多年了,还是有所介怀。 她出生成长在玉山县,安稳的童年却只会联想到那座有父亲在的精巧宅子,而玉山县这个地方,能让她想到的更多是父亲的丧事和余家,所以,她心里很是抗拒再回到那个地方的,更没有什么故乡情结可言。 虽然人没有回去,但是陈滨还是把了解到的玉山县的现状跟云宁说了,当然了,其中更多的消息是关于余家的。 余家少爷余轩和已经考取功名,在京城做官,余家老爷和太太并没有进京,留在玉山县经营祖产,余家小姐嫁给了县里的一个举人老爷,听闻过得不怎么样,三天两头地就往娘家跑。 陈滨边观察云宁,边说:“余轩和高中探花,陛下知道他是逸简少爷的学生后,对他赏识有加,他至今尚未娶妻,听说跟家人闹得很不愉快,已经不怎么来往,还不准他父母进京。” 云宁明白,陈伯这是想打探自己的想法呢,直接回道:“这些事,说一遍,过个耳,当八卦听完就算了,多少年前我就说过了,那家子人跟我再没有半点关系,只要余轩和没有败坏父亲的名声就够了。” 陈滨听她语气斩钉截铁的,就放下了心。他和清扬都是极不希望云宁和余轩和的婚约能成的,余轩和确实是个人才,人品、性情都是出挑的,但就是那一家人让他们极为抗拒这个婚约,毕竟婚姻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情,哪怕离得再远,关系再不好,为人儿媳的,该有的孝顺都得有,陈滨又怎么能看着云宁再次进火坑呢。 一路向北,他们的目的地是大周朝最北边的大城市,定州城。因是游历,所以一路不仅不赶路,还会在沿途的各个城镇、风景名胜处逗留,走走停停,看山看水,同时也会在经过的一些村庄义诊,把随身带着的成药都施赠出去。 乡下缺医少药,云宁带着双胞胎给病人治疗更多的是用针灸之法,她原本就手法熟练,经过这一路上的经验积累,操作更是精湛,行针、得气都已练得炉火纯青,就是双胞胎姐妹,现在也熟练得能独立操作了。 村子里,百姓基本都不识字,更没读过书,大家都靠着口口相传的经验处理见过或没见过的事,对神鬼之事也就更为笃信,常常,求符驱邪的人比求医问药的更多,故此,云宁不但要治病,还要画符,偶尔要给老乡们解决一些他们的“见鬼”事件,弄得她私底下不少抱怨。好在,此事最大的好处是老乡们都不计回报地把知道的土方子都告诉她,她自己再经过实验筛选、临床实践验证,倒是得了不少良药良方。 越往西北走,城镇渐渐地越少,郊外越发的荒凉寂寞,早晚温差变大,云宁也终于见识到了“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独特风景。 第12章 定州 大周朝的西北边塞连年征战,云宁一行人即将离开云州时,镇北军才大获全胜,将北幽十六州纳入了大周朝的版图。 定州城原本是边境上的一座大城,是必守的关口,战事胜利后,边境推进到北幽十六州,与北边的狄国隔着一个辽阔、荒芜的沙漠,而这个鲜少有人通过,被传为“死亡之海”的沙漠成为了西北边塞最强有力的保护带。 如今的定州城与过往相比十分安全,也因此,陈滨才会准许云宁到这里来。 定州城是个大城,但也只有大而已,就是与中原地区的小城相比,它都显得颇为荒凉。 此地黄沙漫漫,气候不好,地方特产也没有太大的价值,更糟糕的是,多年的战争滋生了众多马匪,致使来往的商队数量大大缩减,商业一直都没有发展起来。 素问医馆在城内开了有好些年头,因药品齐全、价格公道,声誉极好,这么多年来,商队为了对付马匪,折损了不少人手在这里,这一次,他们进城可以说是历来最轻松的一次,皆因镇北军在打完仗后就立即调头拿下了这群马匪。 北幽十六州的物产丰富,诸如香料、玉石、马匹等,在中原十分抢手,此时马匪已除,朝廷又鼓励商贸,一下子,从各地赶来定州的商人络绎不绝,就是云宁,她会选择来定州的最大原因,就是看中北幽十六州独有的药材。 云宁对西北地区的风景兴趣不大,进城之后,住在医馆后面的院子里,每日不是研究北幽的巫医和药材,就是在前面开诊治病。 她在西北的名声不显,此地信奉佛教的人远远多于道教的,刚开始,她还被误认为是带发修行的女尼,往往坐一天,就几个病人愿意找她治病,直到她的医术被认可,她以往的事迹也随着汹涌而来的商人们在此地传开,才恢复门庭若市。 云宁学医以来,从不藏私,甚至十分乐意在医者中传播自己的经验、治疗方法和方剂配伍,对请教的人都耐心、和善,她这种才干和气度让人衷心佩服,西北地区一向医疗跟不上平均水平,这好不容易来个大名医,还这么无私,自然上门请教、论医的人一批接一批。 这也导致了她在定州是一天比一天忙,北幽的药材早就搜集齐全了,要不是请教、求诊的人太多,他们早就离开定州,往江南去了。 这日,云宁正在给一个患者头上行针,忽然,见到陈伯在远处招手,她看了看手上的银针,这还是陈伯第一次在她忙的时候叫她,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她把病人交给云真继续治疗,便紧忙过了去。 云宁带着自制的口罩,遮住了下半脸和脖子,只露出一双凤眼,显得人更为冷清,还没等她开口问,陈滨就着急地跟她说:“镇北军的一位将军来请你上门看诊,要到军营里去,我问他是给谁看、看什么病,都没说,只说请一定要去,这位将军我认得,是一直跟在定远将军身边的霍家人,我估计,十有*是定远将军出事了。” “这...” 大周朝的西北边塞一直是由霍家人戍守,因而镇北军有一个别称叫“霍家军”,上一位武安侯、定远将军是霍老将军,当时,他带着自己十六岁的独子上战场,迎战北幽十六州的联盟军,最终英勇牺牲,他的独子自幼熟读兵书、持刀弄棒,年纪小小就开始征战沙场,在霍老将军去后,接过将军一职,继承武安侯爵位,统领大军击败联盟军,结束了长达六年之战。 这位定远将军的年纪不大,但功劳大、威望高,此一战后再没人敢称呼他为小将军,霍家几代人都牺牲在战场上,如今霍家上下就仅剩这位霍将军和他在京城里的祖母,倒是不用担心功高盖主了。 镇北军的种种,在来定州的路上,陈滨都给云宁科普过,她都能想象出定远将军作为镇北军的精神领袖,在将士心中是何等的伟大、重要。 云宁从未跟军中有交集,这时候来请她,无非是最近她的医术在定州城内名声大噪,然而,军营是有军医的,以霍将军的地位和皇上对他的器重,军医绝非等闲之辈,应该会是一位御医,这也说明了,霍将军伤或病得很重,连御医束手无策,甚至交代准备后事,只是身边的人不能接受,外出寻医,看看有没有一线生机。 云宁很犹豫,她不是不想救人,就是担心惹上什么麻烦,她又不是神仙,御医都宣判了无治的,她能救过来的机率很微,可别到时人救不了,再把自己搭进去。 陈滨劝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建议你去看看吧,要是没法子,反正你有御赐之物,他们并不敢把你怎么样,再说了,霍家的人还是讲道理的。” 听他这么说,云宁正要应下,这时,医馆的掌柜走了过来,行了一礼:“二位道长,可是镇北军的将军来请?” 见两人疑惑地看着自己,掌柜又接着说:“外头有人看见了身影,问到我,他们知道道长从不出诊,所以都托我来当个说客,镇北军于定州有大恩,还请云宁道长看在百姓们的面上,破一次例。” 说完,掌柜又向两人鞠了一躬。 云宁看向掌柜的身后,大堂的方向,明显,大家都在留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她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来就是要去的,当不得你们的请。” 陈滨阻止了掌柜的谢,对云宁说:“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他早就把云宁的医药箱和太阳巾都准备好了,带着她直接往侧门处走,门外,有几个将士骑着马在等,另外有两匹马是留给他们的。 领头的将士向云宁行拱手礼致歉:“在下霍青山,对不住道长了,时间紧急,只能骑马,还请谅解。” “没关系。”云宁回礼后转向陈滨,“只有我们两个去吗?” 霍青山抢先回答她:“军营重地,外人不能进入,两位道长已是破例了。” 云宁点头,没再多问,直接上马,跟着霍青山他们飞奔出城。 城里距离军营有点远,一路快马加鞭不停歇,都要大半天才赶到,便是云宁这般在女子中算体力很好的,下马后都要站不住了。 云宁稳住身子,缓缓地喘气,接过陈伯递过来的水袋,喝了几口水,就示意霍青山可以带路了。看他神色这么着急,病人的病情肯定很危急,她就是再累也得先赶过去把病看了。 军营内面积大,生活起居区域不能骑马,云宁只能硬挺着快步跟上,她头上戴着太阳巾,乃是道士遮阳用的帽子,有宽边帽檐,脸上戴着大口罩,遮盖得让人看不清容貌,身型高挑,一身宽松的道袍,但也能明显看出是个女道士。 军营里都是男人,痞气重,这突然间进来一个女人,哪怕是个看不到样子的出家人,也十分引人注目,两边的大兵小将,眼睛来来回回地偷瞄过来,其中还有不少正打着赤膊的,这可把陈滨气得不行,只能尽量地用自己身体去挡住那些视线。 带路的霍青山自然也发现了那些一点都不隐秘的目光,心里头觉得十分对不起人家道长,也对这些人的丢脸行为十分生气,但是没办法,这些赖皮们,他要是骂出来一句,他们肯定就打蛇随棍上,开起玩笑调侃,只会弄得更尴尬,所以他只能板着脸,一副凶相,尽快带他们过去。 云宁却是无所谓,因为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快点”、“跟上”上,稍一放松,说不定就能累得倒下,哪还有精神理会别的,倒是她走起来没有半点露怯的姿态,一直向前、无视一切的态度,让那些将士们觉得讪讪的,盯了人那么久,结果人家连眼尾都没有扫过来一下。 一路疾行到军营靠后的一个安静的大院子,脚步才开始放慢,院子外有守卫,院内也有站岗,霍青山直接带着外人进入,他们也都没过问,就跟没有看到似的。 云宁原本还存着侥幸心理,也许是军中的哪一位病重呢,但进到这个明显最不一样的院子后,守备森严,她就是再傻,也知道了必定是这个军营的统帅重病。 霍青山带着他们进入正屋,在外间,将云宁的医药箱检查了一遍,留下陈滨,只允许云宁进入內间。 内屋陈设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一进入就看到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个年轻人,书生打扮,温文尔雅,一个老年人,一身官服,精神矍铄。 老人家一见到他们两人,就气得笑了出来:“呵呵,你出去了半天就找来个道姑,是准备给你家将军叫魂呢?” 云宁纹丝不动,又细看了这老人家一眼,怪不得这态度呢,原来是位御医,从官服上能看出品阶不低。 “霍青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找你也该找个老道士,有道行的,找这...” 那书生直接打断了老人家的话:“在下李丹青,是镇北军的校尉,这位是御医院的王大人,带你来的霍青山,是将军的副将,我猜他还没来及跟你介绍职务。” 云宁向几人行礼:“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贫道道号云宁。” 霍青山连忙给那两人解释:“这位云宁道长很有名,医术很高,只是我们在军中不知道而已。” 王大人抢着回应:“哼!不过一黄毛丫头,老夫进御医院数十年,专治这病,难道还不比这些念经的,我知道你们不能接受事实,只是,也别病急乱投医了。” 说完,一甩袖,背着手,气冲冲地走了。 李丹青向云宁拱手致歉:“我替王大人赔个不是,他也是太着急将军的病情才心情不好的。” 云宁凤眼里透着淡漠,冷冷地问:“耽误了这么久,病人在哪里?” 她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来到这的,不想再浪费口舌。 她当然很清楚,那个王大人会瞧不起她、甚至针对她的最大原因不是她年轻、是个女的,而是她的到来让他有危机感。 王大人身为御医,主治一类病证那么多年,也算是权威,连他都束手无策,那就只能怪将军命不好,生了这病,可要万一中途被外人给治好了,那就是几十年的工作经验被一次否定,他还算什么权威。虽然王大人不相信云宁会有这等本事,但是霍青山请人回来的行为就像是对他的有所质疑和不信任,他不生气才怪。 第13章 镇北军 李丹青经云宁提醒,不敢再耽误,领着她往里走,到床边,介绍:“这是定远将军,有劳道长了。” 他其实跟王大人一样,对这位蒙着面的道士多有怀疑,但同时,他更相信霍青山,再急乱,霍青山也不可能随便找一个人来的,这个女道一定是有本事的,只是这本事能不能及得上王大人,还真不好说,所以他故意没有说病症,等她自己诊断。 床上侧躺着的男人正昏睡中,汗多、呼吸声重、面红、唇干、两眼凹陷,云宁用手背探额头及手臂处的皮肤温度,正在发热,再看他的姿势,侧卧、背微微弓起,又见他眉头紧皱、手紧握。 腹痛? 云宁一把掀开被子,轻推着男人的肩膀,让他躺平,两腿屈起,接着直接撩起上衣,露出腹部,裤头比较高,也动作干脆地往下拉了拉,将他整个腹部完整地暴露出来,视触叩听,通过他的反应可以得出,右腹部疼痛,有压痛和反跳痛,腹皮挛急,麦氏点、右侧阑尾穴压痛明显。云宁心中有数后,把男人的衣服给整理好,被子盖好。 习惯使然,她一点不觉得这体格检查有什么不妥,却是把旁边一直盯着的李丹青和霍青山给唬住了,两人不由在心里感叹着:在军中多年,这世道变化快得都跟不上了,如今女子居然都这般豪放,王老大人还只是隔着衣服摸了摸而已呀。 云宁一边诊脉,一边问:“这肠痈证拖了多久了?” 李丹青看了眼霍青山,暗忖,这道士确实有些本事,回答:“拖了大半年,总也不好。” “嗯。”云宁从医药箱中取出银针和一包消炎散,将药散往那两人的方向一递,嘱咐,“用黄酒调成糊状拿过来,就这一包,弄不好就没得用了。” 等霍青山接过药散,她就开始施针,取穴:足三里、上巨虚、阑尾穴、阿是穴,行针幅度大、频率快、时间长以加强刺激,针刺治疗完后,她再将已经调好的药敷在右下腹压痛点上。 李丹青知道医师施针时要全神贯注,分不得一点心,于是,按住同样很想发问的霍青山,一起忍到针都取出来才敢问云宁:“道长,将军的病可能治好?” 他们见云宁扎完几针后,将军看着神色好了很多,不由对她信服起来,也多了点希望。 云宁却是不准备给他们任何希望,直说:“肠痈病到了这个阶段,这个程度,药物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我做这些都只能缓解一下而已。” 霍青山:“道长,那...王大人开的药方要看一下吗?” “不用,药方必定是对症的,不过,他现在腹痛剧烈,先禁食水以减轻胃肠刺激。” “至于其他的治疗方法...”她顿了很久,“我再想想...” 和霍青山的一脸沮丧、挫败不同,李丹青却是若有所思,细细地打量起云宁,恰好赶上她正在走神,丝毫没被发觉。 李丹青客气地招呼起云宁:“道长风尘仆仆赶来,必定还没用饭,不如先到前厅用餐,好好地歇一歇,说不定就有法子了。” 云宁点头同意,留下了句“有事叫我”后,跟着指引的人,和陈滨一同到前面的一个小厅内休息。 屋内,她走后,李丹青开始追问霍青山关于云宁的来路。 小厅里只有云宁和陈滨,门外也特意撤了岗哨,对他们颇为尊重。 人一放松,云宁即刻就跌坐在明黄大圈椅上,一手按揉太阳穴,一手向陈滨摆手示意“没事”。 陈滨将送上来的茶倒掉,用自己带的水冲了一碗提神茶,递给她,问道:“情况可还好?” 云宁阖着眼,低声回他:“麻烦大了。” 陈滨见她神色疲惫,四肢无力,不敢再打扰她休息,坐到了另一头。 两人无话,厅里十分寂静,这也更为凸显了一整个院子的安静。定远将军病重,院子里来回那么多的护卫,不可能不知道,但从里到外,整个军营里一切如常,守卫也没有表现出躁动不安,可见霍家人治军有方、纪律严明。 不一会儿,饭菜送了上来,很是丰盛,都是素食,但咋一看更像是荤菜,香气十足,在军营里能即时做出这么一桌可口的素食,可见是有在用心款待他们。 云宁一见这满桌的菜,就有种肥甘厚腻的感觉,身体又累,便更没有胃口。 “陈伯,你吃吧,我用茶泡一碗饭吃就好。”一边动手,一边跟陈滨详述这事儿,“果然是定远将军病了,得的是肠痈,现在热毒炽盛,结于阳明,单靠药石是不可能治好内里的血肉*的,再拖下去,就是阴竭阳脱而亡。” 肠痈,《黄帝内经》中记载为:“少阳厥逆......发肠痈不可治,惊者死”,历代医家对此病多有研究,尽管治法都是对的,但遇上急症、重症,那基本都是收效甚微。 定远将军得的是急性阑尾炎,要在后世,简单一个小手术,没两天,又生龙活虎了,放现在,却跟等死一样。 陈滨愣住,药石无灵,那... 他把声音放得极小,只两人能听见:“用那个法子能治?” 云宁眼睛盯着那碗茶泡饭没移开,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陈滨问的法子,指的就是手术,云宁继承了几十年的后世医术,脑子里关于手术的经验有不少,特别是各类临床的小手术,学医后,她自然不能让这些有奇效的治疗方法都荒废在脑海里。 几年前,她就开始私下练习,让清扬为她找人打造了一整套的基础手术器械,自己研制出适用于小手术用的镇痛麻醉药和消毒用的药水,更费力蒸馏出了医用酒精,缝制准备了全套的手术服。 一开始,云宁只敢在盘龙山上找一些受伤的动物,给它们缝合伤口,偶尔偷偷地找一些已死的动物,躲在山上解剖尸体研究,练习手术刀用法。在不小心被清扬发现后,并未被阻止,而且清扬在了解了她这么做的原因后,给她在山下准备了秘密的实验室,让她有安全、安静、私密的环境研究。 动物试验之后,她还在清扬的帮助下得到了一具尸体进行解剖练习,但哪怕她最后将尸体缝合完美予以厚葬,她所有的这些行为都是大不韪的。 在这个普通体检检查都有可能是冒犯人的医学环境下,为了不成为反社会的代表人物,云宁完全可以选择不用手术的方式去治疗,这样她就不会有一丁点的损失,唯一的不好在于,她的责任心会折磨得她很难受。 看到很容易就能救下的人却要见死不救,万一有一天是自己亲近的人呢,难道也要见死不救?所以,她才决定要冒险准备、练习,就为了要在用到的时候不至于因为手生而导致失败。 虽然她的技术练得很好,但是实际上,行医这些年,真正做的手术屈指可数,不仅整个治疗过程麻烦、隐秘,而且连患者都要隐瞒,每次都要借用“道家法术”之名,要求患者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否则会遭到施法仙人的报复,可就是这样,云宁都还被传出“顾仙姑”的名号呢。 事实上,从《黄帝内经》开始就有关于外科操作的记载,从简单的放血疗法到复杂的开刀、切除均可以找到记载和病例,这种原始甚至是有些粗暴的外科手术确实治好过人,但那基本都是个例,更多的病人则因为感染等并发症而亡,特别是在操作医师并不清楚、熟悉人体结构时,很可能直接一刀送走了病人的命。 为了遏制这种悲剧再发生,主张药物治疗所有外科病的保守派占据了主流,发展至今,真正能被医师们接受的就剩下放血疗法了。这就是为什么云宁不敢暴露自己会做手术,毕竟,再小的手术也是有风险的,只要她或者学她的医师有一次失败,她就会遭到整个医界的唾弃,从此再难行医。 云宁十岁那年就立志以女性身份立足于这个世间,独立自强,要她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社会的医学价值观,恕她办不到,这可是个封建社会,一点都不开明。 她由始至终都很庆幸自己能成功地完成那几例手术,特别是上一次,她的第一次开腹手术,是一个绞窄性肠梗阻的患者,整个过程惊险四起,手术时间拖得很长不说,术后还发生了伤口感染,最后病人能治愈,她都不禁在三尊面前多念了好几遍经文。 因此,云宁现在很难决定要不要给霍将军做阑尾炎切除手术。 做吧,守备森严,定远将军身份贵重,不仅会暴露自己,而且万一有点什么失误,她都难以承受整个军营的为难,到时候谁还管她有没有御赐的玉牌;不做吧,那又是一个年轻的生命,还是个人才,再说了,手术的成功率也不低,不做手术的话可真的是会死的。 第14章 定远将军 说是两难的抉择,其实云宁的心里早就更偏向于选择手术治疗,有过一次开腹的经验,她作为主刀医师心里也有了底,而且她对自己的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 真正让她为难的是该怎么劝服这些人将定远将军交到她手上,怎么跟他们解释,她用刀是在救人而不是杀人。 陈滨犹自感叹着:“想当年,大爷和二爷对霍氏一门格外敬佩,只是霍家的男丁常年都驻守在西北,找不到能深交的机会,少爷和群主倒是曾经冒失地登过霍家的门呢,说是霍家必定有武功秘籍、江湖绝学,他们要去见识一番,结果就看了一天的砍木桩子,虽然回来后直抱怨无趣,但是对霍家的精神十分钦赞,佩服他们能在封侯、荣享富贵之后依旧刻苦练武、征战沙场。” “如今霍家只剩下定远将军和京城里的霍老夫人了,老夫人也有七十的春秋,怕是不能再受打击了。” “按说,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将军之于西北的局势又非常重要,京城里皇上必定是知道的,若是收到你在定州的消息,恐怕也会叫你过来看看的。” 听他这么说,云宁心中就有了决定,霍家一门忠烈,人品可靠,相信他们就是知道了她会开膛破肚,也不会到处吹扬。 烦心事放下,她的胃口好了不少,语气也轻松起来,跟陈滨说:“这有一御医王大人,应该是京里派来的,资历匪浅,就是那老气横秋的模样惹人烦,我要给定远将军医治,第一个就得避开他,特别是手术成功之后,更不能让他发现刀口。” 以这位王老大人目前的表现来看,若是定远将军被医治痊愈,他肯定会仔细地专研整个治疗过程,而这外科手术就会成为他四处宣扬的最好的借口,他不是无能治不好病,他只是不会用这等法子。 陈滨问:“如此说来,你是准备好了?” 云宁笑了笑,回答:“我是决定好了,现在就看人家给不给机会了,总是要你情我愿的才行。” 饭毕后,李丹青亲自托着两个大匣子进了来。 “我刚从青山那里得知,道长看诊从不收诊金,有时候连药都是赠的,所以我也不敢拿些俗物来玷污道长的清名,正好,我们在北幽那边得了些外域的医书和上好的药材,这个留给我们这些粗人也是白瞎,送给道长再合适不过了。” 边说边打开匣子,一个装的是书,一个是药,李丹青有点不好意思地表示:“这个医书是外文写的,有的有翻译,有的没有,留我们这也是浪费,说不定哪天道长有缘还能遇到识这个字的人。” 云宁见到这些东西很是心喜,商队搜集到的都很有限,看来,还是他们这些深入了北幽的将士手上才有好东西。 她拿起一本书,没有翻译,上面记载用的文字圆滑弯曲,与汉字迥然不同,但却正好是她会的胡语,大致翻了翻,上面记录的是当地药用植物的性状和疗效,再一看,另外还有几本,正好是一套药典。 “你要是送别的,我一定不会收,倒是这个让我见到了,就是你不送我,我也要厚着脸皮讨要的。”云宁开心地笑,“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可是关于将军的?” 她一直戴着口罩见人,眼睛作为唯一外露的五官,尤为醒目,这会儿,双眼因为笑容而冲淡了冷意,显得人可亲起来,也让李丹青放下了那点担心。 李丹青道:“自然是跟将军有关,我也不怕让道长知道,北幽那边现还有几个大部落一直贼心不死,如果这个时候将军出事,镇北军必将军心不稳,西北很可能会再起战事,不论最后结局如何,边境终归是免不了又一次生灵涂炭的。” “我这人,有几分察言观色的能耐,方才在屋内看道长说话神色,仿佛有所犹豫,道长医术高明,见多识广,想来是有能救将军一命的办法,或许是有所忌讳才没说,现在就我们,还望道长能告知一二,只要是能有一线生机,我们这些属下全部都愿意为将军赴汤蹈火。” 说完,他向云宁拱手向前深深作揖。 原本云宁还有些疑惑,李丹青一副书生模样是怎么当上校尉的,现在看到他表现出来的坚毅、义勇慷慨才明白,这人本质上还是个军人啊。 云宁侧过身,没有正面受他礼,郑重地跟他解释:“我是有一个方法能治定远将军的病,只是风险不小,而且这些风险都只能将军自己承担,所以,最好是我跟将军说明清楚,由将军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她看了看天色,起身:“将军应该是要醒了,我们过去再细说吧。” 李丹青只能点头同意,两人一同回到将军屋内。 进去一看,定远将军果然醒了,靠坐着,目视前方,正全神贯注地听霍青山汇报军务。 走在前面的李丹青当即开口劝道:“子衡,有我们在呢,现在局势平稳的很,你先安心养病吧。” 又给他介绍:“这位是云宁道长,青山专程去为你请来的,刚刚才给你施了针,可有觉得好点?” 将军点头,声音略沙哑:“好很多,没那么疼,多谢道长费心。” 刚才诊病时,云宁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病情、症状上,其他的都没多想,连人长什么样都没印象,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的见到定远将军。 说来,她见过得人不少,权富贫贱、俊美丑陋、老弱好坏皆有,但是,定远将军是第一个让她感觉到有冲击力,有强大气场的。哪怕他现在病重,一脸病容,可能力气都没有云宁的大,但身上那种侵略性极强的气势没有被削弱半分。 人是半躺着的,看不出高大结实的体型,这股气势更多的来自于他的双眼。将军的面容硬朗,眉骨稍高,更突出了深邃黝黑的双眸,他就算是面无表情、单纯地看着人,也能让人感到压力,觉得深不可测。 云宁晃了一下神,微不可察,接着她自然、直接地坐到了屋内的圈椅上,离着床有半个屋子的距离,正好能面对着床上的人,询问他:“将军对自己的病情了解吗?” “我知道,”将军看了眼身边两个表情紧张的属下,坦然,“王御医跟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这病是救不了了。” “将军...” “子衡...” 云宁没有从将军身上看出一点要死之人的愤怒、恐惧或是难过,比起他的两位属下更为淡定、平常。 “我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病,可以单独谈谈么,最好只留下你最信任的人。” 云宁说完才发现自己这句话很傻,有两个部下在身边,留下最信任的,叫哪个出去都不好,颇有挑拨的意思。 她满怀歉意地看着那两人,赧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需要你们帮我隐瞒,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另外,能让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进来么?” “可以。”将军没有多想就回她,“他们两个都是我在镇北军中最信任的兄弟,我有什么事,镇北军就会交给他们。” 云宁点头,等着霍青山将陈滨领进屋。 定远将军见到进屋的陈滨,略有诧异,又见他自然地站到云宁身后,就问:“顾家人?” 陈滨向将军作揖行礼后介绍:“没想到将军还记得我,这位云宁道长是顾相的嫡亲孙女。” 顾相指的是顾腾文,他当年官居宰相,又是一代名士,至今仍被尊称其为顾相。 陈滨低头跟云宁说明:“以前跟二爷来见过霍老将军。” 云宁并没在意这些,她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尊重与坦诚,特地摘下了口罩露出相貌,深呼吸后跟他们说道:“肠痈是由血腐肉败于阑门而成痈肿,你们久经沙场,应该知道或见过,外痈严重时须得将伤口切开,脓液排出,腐肉去除方才能好,其实内痈也是如此,如今将军积热不退,若不提脓去腐,病是不可能好的。” “《后汉书》中华佗传有记载:‘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若在肠胃,则断截湔洗,除去疾秽,继而缝合,傅以神膏,四五日创愈,一月之间皆平复。’” “我的办法就是这个,开腹做切除手术,只是这中间会有很多风险,比如手术中的意外出血、术后感染等都可能比肠痈更早更快地要了你的命,你仔细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做。” 对面三人一开始先被云宁的相貌所惊艳,虽说早就看出她是个美女,但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的貌若天仙,紧接着就被她的话给惊讶到,这种治病方式可是闻所未闻。 霍青山第一个大声反对:“这肚子上开个口还怎么活,更别说肠子也要截一段,没等你缝起来呢,血都要流完了。” 云宁解释:“下刀肯定都会避开血管,及时止血的,他又不是装了满肚子的血,哪能一开腹就流血而亡呢。” 李丹青也质疑:“我少时在家乡曾经见过有神婆施法术,躲在帘子后面,说是从人体内取出一块烂肉,然后疾病痊愈,道长的也是这样吗?” 云宁挑眉,这是怕她是骗子么:“有同有异,我也要躲在帘子里,也确实要取出一块烂肉病才能治好,不同的是,你家将军身上真的会有个切口,而我这也不是骗术。” 将军却只问了她一句:“你之前有做过吗?” 见她点头,就直接答应了。 第15章 霍子衡 定远将军答应做手术的态度就像要喝一杯水那么平常,如此之随意,倒让云宁异常意外,难道不应该好好考虑清楚么,起码也得评估一下她这个主刀医师的能力吧。 看到霍青山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云宁问道:“你确定?要知道,我以前的成功不代表这次一定能成功,凡是有万一,更别说这是开腹,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如果你死了,我能把伤口缝合地很好看。” “将军,三思啊。”霍青山也跟着劝道。 将军看向李丹青,问:“丹青,你觉得呢?” 李丹青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生死大事,还是由将军自己做决定吧。” 在他看来,云宁道长还是很有本事的,而且,量她也不敢在军营里行骗,这个时候提出这么冒险的法子,说明是可行了,就是担风险。 “我知道你意思了。”将军回复云宁,“你放心,我是同意的,其实对我来说,没死在战场上,其他的死法都是一个样,你若真能救我一命,那就是我霍子衡和霍家的恩人,若是救不了,那也没什么,我会吩咐下去,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好,我会拟一份手术协议,你看过后同意就签字,不同意我们再谈,今天是来不及了,陈伯还要回定州城一趟,去把东西都取过来,还要把云真、云静带来做助手,只能是明天了,在光线最好的时候开始。” 虽然将军的爽快解了云宁的许多担忧,但这也还是需要有一份纸质协议的,毕竟他的身份贵重又敏感,而她自己更是需要保密的协议。 云宁强调:“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我并不希望被人知道这件事,特别是被同行知道我用外科治疗方法,所以还请三位保密,不要向外人透露出一字一句,这期间,更不要被那位御医发现一丝一毫。” 霍青山不解:“既然是能救人的办法,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 “这跟习武是一个道理,武功并无好坏,在于使用它的人而已,手术的风险那么大,以后有人因此而死,那算谁的,我一个弱女子,怕是都会算到我的头上吧,谁让我带坏了头呢!”云宁语气里满含嘲讽。 她素来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伪君子、卫道士,不过读过两本书,学了两天史,就开始满世界地评头论足,连王朝兴废都归结于女人身上,呵呵,要是一个女人就能祸害掉一代江山,那男人们都跑哪去了,一个个心思猥琐,见色心起,偏还要怪女人放荡不羁。 “青山,一切按道长说的话做。”将军望向云宁,“顾相的后人,想来都不是等闲之辈。” 霍青山有些讪讪的:“道长见谅,我这是外行人不懂内行事,之后,我保证不再多问一句,更不会从我嘴里透露出去半个字,王大人那边我也会找人拦着,不让他过来。” 他这样,云宁反觉得自己是有点迁怒了,霍青山会有那个疑问本来就是很正常的,反而是她的回答十分不走心。 云宁淡然一笑:“我的语气不好,不是因为你,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而已,好了,为了明天的顺利成功,我们现在赶紧行动起来吧。” 霍青山和陈滨赶回定州城的医馆取东西,云宁草拟协议,两人都同意后,眷抄了两份,两人各自签了名,按了手印。 云宁满意地将手上这份新出炉的“手术协议”收好后,开始带着李丹青忙布置手术室的事,找干净向阳的房间,腾出空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后还要熏药消毒,其他更多的就得等东西到了才能进行。 从军营到定州城里一个来回,要带着双胞胎和那么多东西,肯定要用马车,估计陈滨他们得到了半夜才能赶回来。 霍子衡明天的手术,晚上就要开始禁食禁水,这会儿没那么难受,正好可以用些流质食物,再喝点药。 为了避嫌,云宁就一直待在给她安排的屋子里,连口罩都戴着没摘,好在李丹青今天给她送了不少的书,不然还真不知道干点什么消磨时间。 夜里,亥时,云宁还没等到陈伯他们回来,却是李丹青先过来了,他在外面一出声,云宁就知道必定是将军有事,紧忙跨上医药箱的肩带开门。 李丹青一手接过她的医药箱,就赶紧带人走,边走边说:“将军难受得厉害,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云宁勉力地跟着跑步过去,到了屋里都气喘不已,但动作没有一点停歇。 霍子衡刚刚呕吐过,正犯恶心,坐在床上阖着眼,眉头紧皱,等她靠近了才半睁开眼,缓缓说道:“道长慢点,先把气喘匀了。” 云宁见他头发凌乱,面色差,眼睛略有湿润,不禁有些心疼,就算很清楚他眼里的泪水是因为生理反应刺激的,作为一个医者,看到自己的病人正饱受疾病的痛苦,心里都会不好受,见得再多,云宁的同理心都没减过半分。 气没喘匀,不好施针,她也没有歇息,而是帮将军按揉起穴位,自己按中脘穴,让李丹青同时按揉两边的足三里,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后,才开始用针。 夜里还有很长的时间,霍子衡之前喝得药都吐得差不多了,这一夜就得靠针刺来缓解症状,所以这次治疗选穴选得多,还另外加了耳穴增加疗效。 行过针后还要留针两刻钟,云宁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取出手绢一点点地搽汗。 李丹青亲自给她端上一杯茶,云宁接过,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个忽略了一天的事,开口问他:“你们怎么身边都没人伺候着?” 李丹青解释:“军营里从将军到小兵都是要上战场打仗的,大家除了分工不同,住的不同外,每天吃得一样,训练量一样,并没有其他分别,我们平时什么都是要自己动手的,就是将军,也得自己打水跟普通士兵一起洗脏衣服。” 云宁称赞:“你们都做大官了,居然还能吃这些苦,真是难得。” 那头,霍子衡躺着床上不能动,针还没取出,身体就已经好受多了,人也精神了些,他抬眼一瞧,正好看到云宁端正坐在圆凳上,手里捧着茶,微微侧抬头地看向李丹青,脸上口罩已经摘掉,露出微笑赞赏的表情,只觉这一画面十分的动人。 哪怕她的额头上还有些汗水,发髻因为跑动稍有松散,身着最朴素的道袍,霍子衡认为这一点都无损她身上清绝的气质。 他觉得难以想象,顾相的后人,正值妙龄,亭亭玉立,却选择了清苦寂寞的出家生活,听青山说她很多年前就开始行医,名声极大,初见时还不敢相信,知道她是顾家的人后也就不出奇了,果真这顾家的才学极好,就四个姓顾的,四个都名满了天下。 也许是病久了无聊,霍子衡莫名地对云宁很感兴趣,就问她:“道长是在哪里出的家?” 云宁见他精神好了点,安了心,微笑回答:“在云州上清宫。” “哦,跟清扬道长一个地方,也是...听青山说道长经常四处云游、行医,真让我羡慕,你年纪比我小,到过的地方却比我多多了。”霍子衡想到,如果病能好了,回京后他就休假,好好陪陪祖母,再去江南看看。 “早些年跟在清扬道长身后,也是照顾他,这次还是他去后我第一次出门。” “清扬道长竟...”霍子衡惊讶后叹息,“昔年,家父去时,道长还曾来拜祭过呢。” 云宁连忙转移了话题:“说来,大周朝地大物广,连相邻的两个州城的气候风貌都十分不同,更不用说云州和定州了,简直千差万异,这其中......” 云宁想到霍子衡明天要手术,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忐忑不安,但心情复杂肯定是会有的,是故,专挑一些有趣的奇闻异事来说,清扬写的游记她都熟记于心,这会儿说起来,都是信手拈来,内容风趣,语言幽默、文雅,再配上她刻意放轻柔的嗓音,让霍子衡和李丹青都沉浸其中,阵阵发笑。 这还是云宁第一次在言语上这么努力用心,要知道她平时说话可是颇为寡淡,连玩笑都不爱开的,这次会这么做,不是因为对象是定远将军,而是因为这个患者对她的信任。 白天的时候,她就因为霍子衡果断下决定的行为很受触动,第一次见面,还不知道她的底细、本事如何,居然就能接受她提出的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案,这种恍若无条件的信任是对医师最大的鼓励,同时也是促使她进步的动力。 虽然云宁已经成功地把气氛弄得很轻松,但是她的些微生硬刻意、不自然也被霍子衡看在眼里,他一点没觉得可笑,只觉得十分暖心,这是他生病以来难得的轻松时刻,不仅仅是因为交谈甚欢,更多的是他知道云宁努力做这些是为了帮他放松心情,不由感慨,像她这么温柔的医师,怪不得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第16章 手术 陈滨和霍青山他们到了半夜才回到来。 这时,霍子衡好不容易才睡着,李丹青正守着他,而云宁,为免夜里病情突变,换到了旁边的房间歇息。 她一直留着灯,睡得也不沉,一听到动静就醒了,出去一看,陈滨抬着大箱子,云真和云静跟在身后。 箱子放下后,云宁就让他们赶紧去休息,陈滨帮不上忙,就直接回屋去睡了,他一天来回奔波,年纪也大了,身体已经很疲惫不堪。 双胞胎俩人知道她肯定要检查一遍东西,说不定还要倒腾来倒腾去的,不肯去睡。 云宁摸了摸她们脑袋,她比她们高一些,这个动作相当顺手,轻声道:“瞧你们让马车给颠的,没精打采的,快去睡吧,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还要忙前忙后,不能出半点差错,手术的流程也要记,多得是事儿要你们干呢,我下午和晚上都特意在补觉,这会儿少睡一点没什么。” 云宁的态度强硬,两姐妹只好赶紧去睡了,看着她们转身的背影,云宁异常地感谢当年那个仵作能将她们送到她身边。 云真和云静自从跟了她,一颗心就全是她,日常生活就是围着她转,她行医,她们就学医,克服困难做她助手,她做手术,她们也忍着恶心和恐惧,站在她身边打下手,桩桩件件,让她十分心疼。 她一人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地都仔细盘点检查了一遍,没漏没损坏,这才放下吊了一晚上的心。 天将将亮,她们就都醒了,屋里已经可以听到军营里士兵操练的声音,到操场上恐怕得震耳欲聋。 三人匆匆洗漱、用过早饭后就忙开了,所有东西的高温消毒、手术间的布置和消毒、药品的摆放、备热盐水和盐糖水等等,每一样都得亲自动手。 这一日的天气也十分给力,阳光明媚,光线充足,等一切准备妥当后,手术可以提前开始。 云宁外面罩着手术衣,头上戴着头套,手上戴着手套,连脚上都有专用的鞋子,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有小心慎重,也有很多的紧张,不过当她对上了霍子衡平静无波的双眼后,被他镇定的神态感染,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心中因为定远将军这个身份而生出的不安躁动也都迅速褪去。 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专注的云宁今天超常发挥,很快就发现了阑尾,动作流利,没一会儿就轮到了云真和云静的最后缝合,她俩手巧,不过练几遍,缝合技术就比云宁的更漂亮了。 整个手术都很成功,唯一的失误就是麻药喂多了,还配合了针刺麻醉,霍子衡术后还得迷糊很久。 将人平稳地抬回已经消过毒的房间内,云宁人工监测他的生命体征,确完全定平稳后,才让李丹青守着他,自己去帮着姐妹俩收拾东西。 她一离开房间,霍青山就立马窜了进去,虽然听到说顺利成功,但没见到将军人之前他一点都不放心。 李丹青连忙喝止:“哎哎哎!站那里!不准过来!” 霍青山委屈,轻声问:“为什么?你不也在里面,我家将军怎么样了?” “好着呢,这会儿还睡着。”李丹青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你没看我穿这一身,早上这手都快让那对双胞胎给刷掉一层皮,道长说你们身上脏东西多,先不让你们靠近,等将军伤口好点才准进来。” “你小点声,别吵醒了将军,那你跟我说说,道长是怎么做的,真的开腹了,流的血多吗?”霍青山着急问道。 李丹青笑:“放心吧,将军用了那个叫麻醉药的药,药效还没过去,打雷都叫不醒他。这过程嘛,你听我跟你说...” 昨天签协议的时候,李丹青就提出了希望可以全程跟在将军身边,云宁说了些注意事项后就同意了,今天上午,就是由他亲自给霍子衡做术前准备的。李丹青原本还以为整个过程就像云宁昨日所说的那段一样,就是后来专门找个了房间,他也只以为是怕血腥气弄脏卧室。 结果今天一看,流程确实是这个流程,但前后还有好多事项,云宁道长对于洁净的要求让他难以想象,他被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包得严实,又被双胞胎把手当猪皮似的刷了几遍,这还不算完,最后外面还要反罩个大褂,戴上口罩、手套,人不能乱站,手不能乱放乱碰,一举一动皆有规矩。 他今天也被云宁交代了任务,除了当个透明人外,如果将军有异动,就由他来负责按住将军肩膀,这弄得他更加紧张。一个屋子里五个人,主刀的云宁和躺着的霍子衡都镇定十足,双胞胎只全神关注云宁的所有动作、需求,只有李丹青一人,最紧张,口干舌燥,表现得比他第一次上战场都更手足无措。 开始前,他还想着自己好歹是用惯了刀的,差点就违反约定,开口说出要不让他来切的话,等看到云宁的手术刀和她下刀的利落准确后,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开腹比杀人捅肚子可有技巧太多了,那小刀片他可使不好,万分庆幸自己不是个冲动莽撞的人,把话给憋住了,不然可得臊死了。 云宁自认为很流畅的一系列动作,开腹、找阑尾、提出盲肠、处理系膜、切除阑尾、残端处理、覆盖系膜、关腹,在李丹青看来,每一个都让他心惊肉跳的,真是无法想象,一个女子那么细瘦的手腕,能做到每一个动作都毫不犹豫。 “......道长那技术真是厉害,我估计她用那一套工具,能把一只鸡完整地卸骨还看不出痕迹。”李丹青给霍青山详细地描述着,他本身就文采斐然,上午的这一段经历被他说得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唬得霍青山一愣一愣的。 “那将军现在是全好了?” 李丹青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说:“还得看呢,道长说了,这几天的情况很重要,要看能不能排气,症状有没有好转,在没完全好之前,都得担心会不会出现并发症状,但要是顺利的话,过个几天,伤口长好,那就跟正常人一样了,再养个两个月,就是上山打老虎都没问题,而且道长还说,这病已经去了病灶,以后不会再犯了。” “这个好!”霍青山右手锤在左手,斜眼看李丹青,“我怎么发现,你这才一会儿就变得唯道长命是从了。” 李丹青用手指了指他,笑道:“道长医术高,救了你家将军,难道你不佩服?快去处理军务吧,我要在这里照顾你家将军呢。” 霍青山也笑,将军病情转好,他心情都愉悦了起来,踮起脚往床上看去,只见霍子衡正睡得安稳,气息正常,他这才安心地转身出去。 李丹青还不忘大声嘱咐他:“记得看着王大人!” 霍子衡术后恢复得很好,不但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连切口都愈合得很快,第二天就可以自己正常行动,三、四天后就可以清淡饮食,配合着补益的中药,精神比起病的时候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双眸越发有神,身上的气势越发凌厉,特别是他站起来时,身形比之一般男子更为高大,体格健壮,给人压迫感更强,云宁倒还好,双胞胎姐妹却是怎么都不敢接近的。 一切都那么顺利,无论云宁认为是有人保佑还是定远将军的幸运值高,在霍子衡看来,这所有的功劳都是云宁的,尤其是在术后,就差没有贴身全程看护了,因此,在霍青山建议用不用叫御医诊个脉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天手术时,他还是有些意识的,只是全身松弛,感觉迟钝,事后他也听李丹青描述了一遍,当时就发现了,云宁的手法娴熟,对人体内部的脏器结构非常清楚,以她的谨慎的性格,对手术条件的要求之高,还要考虑到隐秘性,她真正给人做手术的次数一定不多,而且她也不可能一边给人做手术,一边慢慢地研究内部的脏腑,那么,云宁是拿什么学习研究出来的可想而知了。 云宁是个医者,同时第一身份是个道士,救再多的人,若是被人发现了这件事,那都得遭世人的谴责,霍子衡自己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顿时,他觉得更有义务去替云宁保守住这个秘密,于是又和丹青、青山更加强调了一遍,就连送进京的折子里都半点没提到云宁。 云宁本来准备给霍子衡拆完线就回定州城的,无奈李丹青和霍青山一直请求,只好答应留到将军完全痊愈才离开。留的时间长,军营又十分无趣,他们是外人,还不能随便行走,她就让陈滨先回医馆,在城里休息一下,等她回去,他们就立马启程下江南。 云宁带着双胞胎住在将军的院子里,院子很大,她们的房间离着远,也就不太忌讳了。这军营里都是男人,院子也有守卫来来去去的,还都是练武之人,身上阳刚之气重,双胞胎都不敢出去半步,好在,将军特别交代了给她们圈出一大个空间,成了院子里的院子,不然三人就只能一直缩在房间里了。 第17章 高大山 霍子衡腹部上的切口每次都由云宁来亲自清理换药,这也是最让他觉得尴尬的时刻,两人都是未婚的适龄男女,让云宁照顾自己本身就有些过分,更别说伤口的位置在下腹部,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很是冒犯了云宁道长。 一开始,他也暗示过可以让丹青或者青山给他换药,奈何,云宁是个谨慎严格的人,根本不假他人之手。 当然啦,云宁也不是就完全没感觉的,病人窘迫得肌肉都僵硬了,她心眼再大,也知道是人家不好意思,但没办法,让别人来,她也是要全程盯着,确定没错才可以,那还不如自己动手两下搞定来得快呢,反正她又不会碰到霍子衡,都是用镊子的。 伤口很快就可以拆线,霍子衡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虽说还不能练武出操,但平常行动、处理军务一点都没有问题,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于是,云宁就减少了过去的次数,每天只过去一次看看情况,把把脉就算尽到了责任,其他时间就和双胞胎躲在屋里。 霍子衡自此那天晚上听云宁说起各地趣事后,似乎开始对这些感兴趣起来,每次把完脉就开始问云宁问题,天南海北地问,有她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再从这些问题蔓延开,聊到其他方面,有时甚至还会请求她给自己念念道经,这导致了云宁虽然每天只过去一次,可停留的时间却是一天比一天长。 霍子衡喜欢拉着云宁聊天,是因为他觉得云宁这个人很静,很少会情绪化,而且这种清净不是靠脱离世俗修炼出来的,更像是看尽世事却初心不改,犹如一块凉玉,让他那颗因为久居军中、战场厮杀多年而变得浮躁的心,久违地感觉到宁静。 军营里不能有娱乐,云宁她们是女子,更不敢弄出什么动静引得别人注意,因此,没几天,三人就闲得坐在屋里发呆了,她们来得急,也就带了些日用品,李丹青送的书也早就看完了。 云宁端起茶碗,也没想喝,就是无聊,感慨道:“难得我们有这么悠闲的时候啊。” “是啊,这要是在上清宫,梅姑早就拉我们去唱经了。”云真拿着抹布,屋里都快抹了两遍了。 云静在给坚果去壳,果仁都装满了两个盘子,悠闲地说:“等我们回去了,会背的经文都忘得差不多了,怕是还要再挨一顿训呢。” 云宁笑骂:“你们俩可别啊,你们什么都忘了,师父不得怪我,尽让你们贪玩了。” 云静起身伸了伸懒腰,声音慵懒更显软绵:“还是在外面游山玩水的好,这军营里将士感觉比出家人都苦呀,规矩那么多,每天从早练到晚,连唱个家乡歌都不行,怪道能打胜仗呢。” “哟,你个常偷懒的小居士还知道出家人苦不苦,你以为都是上清宫呢。”云宁调笑她,“怎么都十六了,声音还跟小孩子一样,软软绵绵的。” 云静一下子俯身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撒娇:“道长,你不是最喜欢我们的声音么,还赞我们可爱,要是声音变了,你不喜欢可怎么办!” 云宁被她搂住,一晃一晃的,指着云真说:“我可经不起你摇了,快去找她,可别一会儿她醋了。” “她是要吃醋,她最想抱道长了,就是假矜持。”云静头微微地抬起,看向云真。 “好呀,你这么编排我,以后我做的东西可没你的份了。” “哼!我让道长给我,她最宠我,到时你见她没有了,你还能不给她么!” 云宁听着两人吵闹,心里很是轻松愉悦。 一般的双胞胎再相像,随着年龄增长,差别都会变大,但云真和云静却是被刻意往更相似的方向去养大的,行为举止、言语动作皆宛如一人,直到这几年在她身边自由成长,虽则外在容貌等变化不大,但个人的性格特点都分明了起来。 等她们闹得差不多了,云宁才正式地跟她们说:“如今在这里能干的事情不多,我们也趁机好好地休息,每天的早晚课不能停,锻炼身体的时间要加长,其他的时间我准备用来写书,也顺便给你们上上课,离开军营之前,一百个基础方剂,一定要做到倒背如流,你们跟我学医也几年了,方剂都还没背熟,这也是因为我对你们的要求太不严格,如今我看到定远将军治理军队,才发现是我害了你们,要想成为好医师,必定要下苦功夫的。” 两姐妹对视,苦着脸笑,她们最不擅长的就是背东西了。 云宁是最近才有自己写书的打算,以往,她都只是在经典的医书基础上做整理、作备注,添加自己的看法经验,近来与霍子衡交流得多了,她才慢慢意识到,其实自己可以做得更多。 她一个人精通医术,这一辈子能医治的人有限,受众群面小,就是带徒弟,以她的高要求又能有多少徒子徒孙出师呢。她这人不轻易投注感情,一旦将人纳入亲近的范围,必定待人真诚,满心实意地为人好,加上十分爱惜羽毛,所以,收徒弟这事,单是想想,她都觉得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像军营这样招兵、训练、上战场的流程给了云宁启发,让她想起了后世的医学院校和附属医院。素问医馆开遍了大周朝,只要再扩大点规模、增加点模式,就是一个低配版的医院。 这附属医院有了,自然也要有一个医学院为它们不断地供给人才力量。虽则目前各个医馆内都有高薪聘请的郎中,但实际上大部分有底蕴、医术高的医者是不会为了点银子跑去坐堂的。云宁去过的素问医馆众多,与郎中们也多有接触,若非她水平极高,人家连交流都不会跟她交流,更别说虚心请教了,其中更有很大一部分,就按着师傅传授的一套治法用到老的,思想之固化,叫她难以想象。 如今,云宁的群众基础是有了,在百姓中名声极好,但就是在医界同仁中,还未被广泛认可,甚至被不少人嗤之以鼻,认为她不过是哗众取宠。若是她这医学院能办成,培养出一批批医学思想理念开放的学生,再分配到各地的医馆,将原来保守、不进取的郎中们替换下来,那云宁就相当于在医学界里创立了一大派,她就是这一派的开山祖师,若是能在医学界中有了地位,她的外科技术也能一点一点地往外拿了。 当然啦,这些都是很长远的事情,并非一蹴而就,她也深知欲速不达的道理,更何况她这计划现还只是个雏形,因此,她这第一步安排的就是写书,并不需要标新立异,而仅仅是将医学的基础知识分类,详细说解,就像后世的医学教科书一样,综合定义归纳,让学生清晰易懂。 这日,云宁正独自在屋内编写教材的目录,云真在院子里的一僻静角落练太极剑,云静坐在廊下缝补衣服,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方剂歌诀。 门外,李丹青带着一个手脚拘束的汉子求见。 人离着远,李丹青也是熟人了,云静也就没怕,问他们:“李校尉有何贵干?” 李丹青给她介绍旁边的汉子:“这位是我的手下前锋参将,高大山,他这手上有个伤,一直不好,突然痛得厉害,想请云宁道长帮忙看一看。” 云静将两人请进前厅后到屋里找云宁,告诉她这事儿,云宁起身准备出去,结果发现自己身上不小心沾到了墨汁,就叫云静出去叫客人稍等,她先换身衣服再过去。 前厅里,云静一离开,高大山就催促着李丹青:“校尉,你那边事儿还没完呢,赶紧去吧。” 高大山人如其名,壮实得像座小山,一下子就把李丹青衬得跟麻杆似的,他性情也如山一般憨直,有什么想法都直接地表现乐在脸上。 李丹青翘起二郎腿,故意慢悠悠地说:“没事儿,我陪着你,你可是我手底下最得力的参将,很该关心关心你的身体状况,再说了,你见着个小道士就满脸通红了,一会儿见到道长,害羞得说不出话来,我在这里还能代你说呢。” “我...我...校尉,我想...一个人...有问题...” 高大山脸上本就因为见到云静而害羞得泛红,听李丹青这么一说,一时慌张无措,又不知该怎么解释,该怎么拒绝,憋得脸上通红,急的直冒汗。 李丹青见状,不再逗他:“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我知道你的为人,必定是有什么私密的事情想要请问道长,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起身,走前又跟高大山强调道:“这位道长可是将军的贵客,你说话行事一定要谨慎,不可随意,若冒犯了半分,将军拿你是问,我也保不住你。” 高大山连声答应:“校尉放心,我家就是信道的,家中还供着三清像呢,哪敢对道长不敬啊!” 高大山送着李丹青出去,看他走远了才转身回座位上,还没等走到位置,眼角忽地瞄到一扇窗外有人影,停下脚步,放眼望去,远处正有一背对着的女子在练剑,动作缓慢,姿态优美,顿时把他看得呆住了,心中惊叹。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热烈,练剑中的云真若有所感,回身一看,就看到了他那副呆愣的模样,云真跑开之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没等高大山反应过来,人已经跑了,但他心里也困惑不已,这人怎么跟前面那位小道士长得一模一样。 第18章 高大山2 高大山回到自己座位上,心里着急的情绪升起,倒是压下了刚刚泛起的一点涟漪,忍不住地左右张望。 云真知道高大山是客人,没多计较他偷看自己练武,戴上口罩,遮住一半面容,给他送上了茶和一碟果仁,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云静就从另一个门出来了,也戴上了口罩,跟高大山说道:“还请高参将稍等,道长一会儿就过来。” 又四处望了望,问:“这李校尉到哪里去了?” 高大山紧忙放下茶杯,拘束地回她:“校尉他...他...有事,先回去了...他先回去忙了。” 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见到姑娘就窘迫得话都说不利落,又怕人误解,多嘴地解释:“我...我不是...结巴,平常...说话没事。” 他这反差的样子反倒让云静笑了出声,这还是云静第一次见到怕自己的男人呢,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回屋,留下高大山一人臊得直挠腮。 云宁出来时,高大山恭敬地起身作揖,也不知怎么的,在他眼里,只觉得云宁道长身上有股正气凛然的气势,比起家乡那些道士更让人感到安定,尽管眼前这也是个大美女,可他还是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不复刚才的毛躁。 云宁也没跟他寒暄,直接问他:“给我看看,哪只手伤了?” 高大山抬起左手,伸出食指:“之前刺伤,没多在意,它也没痛没肿的,谁知这两天突然痛得厉害,像针扎一样,痛得晚上都睡不着。” 云宁仔细端详着,高大山的手指上有茧,皮层厚,没有红肿,呈现黄白色,又问他:“是不是轻轻碰到就很痛?” 高大山点头:“对对对!轻轻摸到都痛得不行,跟手指头断了一样。” “嗯,是蛇头疔。”也就是脓性指头炎,云宁下诊断后吩咐,“云静,你去把东西拿来,叫上云真,这个由你们来操作。” 云静应下后离开。 云宁坐下,看到高大山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挣扎表情,说道:“高参将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憋着。” 高大山懦懦地开口问:“道长会用分口身法术?那位云静道长虽然带着口罩,但是我也认得出来,都是一个模样,几个人来来回回地走了几遍。” 云宁先是不解,接着右手握拳,压在嘴上,憋住了那突如其来的笑意,深呼吸,正好,云真和云静动作快,端着两个盘子过来了。 云宁恢复一脸淡定的模样,对高大山介绍:“她们是一对双胞胎,长得很像,并不是我会法术。” 高大山瞬间脸又变得通红,讪笑:“呵呵...我就听过,还是第一次见,这...最近...老是疑神疑鬼的,就...” 他心里头不免十分担心,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既怕冒犯到几位道长,又怕自己丢了将军的脸面。 云宁听到这话才开始注意高大山这人,按说他这个蛇头疔军医也能治,不一定非要到她这里,这一观察,就发现他行动颇为不自然,很多小动作都显示出了他内心的焦躁不安。 云宁在乡下行走得多,也有了经验,那些觉得自己“撞鬼”了的人基本都有这个症状,看他对自己的手伤也并没有太过关注,想来,他专门过来更多的是因为别的了。 她把高大山的事放一边,先给双胞胎讲解:“这个是蛇头疔,多由轻微外伤染毒,导致气血凝滞,火毒郁结,化火酿脓而成,初起时,肿胀疼痛并不明显,指末节呈现蛇头状,可热敷,再用金黄散外敷治疗;脓液生成后,会形成压力很高的脓腔,引起剧烈的疼痛、发热、全身不适的症状,若治疗不及时,指端会因为坏死而麻痹,反而疼痛减轻。你们觉得他的舌象、脉象会是怎样,现在又该怎么治疗?” 云真:“应是热证表现,舌红、苔黄、脉数。” 云静:“泻火解毒,透脓止痛,应用五味消毒饮内服,金黄散外敷。” 云宁点头:“还不错,只一点,病人现在疼痛剧烈,说明内里已经有脓腔,这时应该及早切开减压、排脓,切开后脓液可能少或者没有,但是能减轻疼痛和防止坏死,内服药可用黄连解毒汤合五味消毒饮加减。” “你们按我说的操作,在手指侧面作纵切口,不可超过指关节,有脓液则用八二丹药线引流,脓尽再用生肌散外敷,做完后再各自把药方写给我看。” 自从有了开医学院的计划,云宁对双胞胎就严格起来,以往会自己操作的现在都尽量交由她们来实践。 两人或许理解不了病机,背不出方药,但手上的操作一直是得心应手的,这一点也让云宁很是放心。 忙完了教学,云宁才有功夫问高大山:“你来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一并说了吧。” 高大山感激道:“道长果然神机妙算,我确实不是因为有伤才来打扰的,这...我遇上了些事儿,想来求道符,驱魔辟邪用的。” “哦?军营皆是男子,阳气重,煞气也重,邪魔怕是待不住的。” 以云宁以往的经验,处理这类事件都是以“迷信”治迷信,很多现象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就是解释了别人也听不懂,反正她现在是对付妖魔鬼怪的“专业人士”,她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还不如就省点事。 高大山哀叹:“哎,这我哪说得清楚,别看我在沙场上够猛,其实最怕这些鬼怪的东西,以前我娘就说过我八字轻,容易沾上这些,我这会儿就是再怕,在军营里也不敢透出一个字,还好有道长来了,还请道长搭救。” 他原想作揖,但手被那姐妹俩固定住,动不了。 云宁:“你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我再看能不能解决吧。” 高大山正准备说,突然手上剧痛,没防备,叫了出声:“哎哟!”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手指上被开了一个小口,有少许脓液排出,疼痛一下子就减轻了不少,他向两人道谢:“麻烦两位道长了。” 说完,看向云宁,继续说:“这事儿刚发生没几天,这以前我是和另一位参将一起住一个屋,后来校尉说另一边还有一间空房子,现在不打仗了也有空,就叫我收拾收拾住进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我搬过去没几天,夜里睡觉就总觉得有什么在摸我头,恍恍惚惚间,好像还听到了什么声音,这可把我吓得不行,有一天,同僚们在我屋里嬉闹,我就说了出来,结果他们没一个人当真,都以为我是故意吓他们的,还反过来吓我,说是夜里有个女鬼从衣柜里出来,想找我......结果怎么都叫不醒我,听到这话,我当时是又气又怕,一时冲动,很是用力地踹了衣柜一脚。” “结果...没两天,屋里就有股恶臭...” “像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可我自己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我不敢让人知道,只好都不让进我的房间。” “最让我觉得害怕的是,那味道,闻着像是衣柜里散出来的,可是我把柜子都清空了,里面明明什么都没有。” 高大山一脸的崩溃,声音沮丧:“我现在一点不敢回房间,这几天都主动值夜,白天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 “对了,还有这手伤,就是开始有味道的那天伤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关系。” 双胞胎早就处理好了高大山手上的伤,听他说得恐怖,两人站到了云宁边上,紧紧挨着她。 高大山见她二人那样,自己也特别想靠过去,没有一丝非分之想,他就是想让道长能给他点力量去抵抗污秽之物。 云宁看到了高大山眼底下的淡青色,估计他受这个困扰很久了,于是将身上药囊取下,从里面拿出一个桃木制的小剑,全长不过半个指头,雕工精致,剑身兼有桃木的清香和药香。 她将桃木剑递给云静:“你找一个做好的新的药囊放里面,再给高参将。” 又跟高大山说:“这是在上清宫开过光的法器,上面刻有青玄印,可镇宅驱煞斩邪,你将它挂在床头上或是随身带着都可以,另外,你们那里什么时候没有人,带我过去看看,总要把这恶臭给去了。” 高大山接过云静递给他的素色锦囊,心中大喜,连忙放进衣服里,贴身收好,想了一会儿才说:“现在就没有人,都去操练了,其他参将也都跟着李校尉忙呢。” 云宁:“那就赶紧过去吧。” 说完,起身,戴上太阳巾,正想叫姐妹俩留在院子里,结果一看,两人睁大眼睛望着她,明显就是要一起去的样子,只好也带上。 三人跟着高大山往外走,一出院门,就看到定远将军正站在门口。 云宁有些诧异,关切地问他:“将军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霍子衡笑了笑:“听说大山来找道长有事,我过来看看怎么样,你们这是?” 高大山像是犯了大错一样,不敢抬头:“将军,我...” 云宁接过话:“高参将来看手伤,已经医治了,并无大碍,用上药很快就好,方才,高参将说到他屋中的异事,我很是好奇,猜想是有蛇虫鼠蚁之类的作祟,遂请高参将带我去看看,若是,就顺便帮他配些驱虫药。” 霍子衡看了眼高大山,然后兴致盎然地跟云宁说:“带上我一起吧,我也无聊了很久了,难得有件有趣的事。” 第19章 高大山3 高大山在前面带路,霍子衡和云宁在后面并排走着,双胞胎两人早在看到霍子衡时就躲了回屋。 霍子衡不禁感慨:“听丹青说,那天她俩的缝针技术特别厉害,看得他肚皮都发凉,怎么现在我站起来了,反而不待见我了。” 云宁笑:“她二人怕生,将军的英姿飒爽在她们看来却是气势太过霸道,心里自然是害怕的,还请将军见谅。” 霍子衡满眼笑意:“道长都这么夸奖我了,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走前面的高大山听到他们这么说,自觉武将的尊严受到伤害,真的很想转回去给双胞胎展示一下他的力量,她们看到将军就躲,可是看到他还敢瞪他、笑他呢,他也很大一只啊,这不公平! 霍子衡:“说来,今天跟道长并肩齐走才发现,道长比寻常女子更高些,身体也十分健康,可是有在练道家功法?” 云宁:“我幼时极为瘦弱,清扬道长为我寻了许多良方补身子,又督促我练武强身,这才长起来的,寻常不过是练一下太极拳、太极剑和八段锦,这些都只是医家功而已。” 霍子衡:“我对武学涉猎甚广,却从未听过这几种功法的名字,想必其中也有几分奥妙,等会儿回去后,道长可能展示一二?” 云宁看他一脸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想这练武之人听到新的武功就跟她看到新的医书一样,就同意了:“自然可以,只是这些都是强身健体的气功而已,将军不嫌弃我动作绵软无力就好。”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高大山的房间门口了。 高大山原本害怕得一两日没开过房门,这会儿,有定远将军和云宁道长在他身后,他身上又带有桃木剑,胆子一下子就壮了起来,上前直接将房门打开。 房门一开,一股恶臭迎面而来,熏得他五官都皱到了一起,霍子衡和云宁离着还有几步,但也立即停住了脚,往后退了几步,只等味道再散一散才敢上前。 霍子衡冷冷地盯着高大山说道:“检查卫生的时候你是怎么通过的!还不赶紧把窗都打开通通气!” 高大山被他这么看着,身上冷汗都冒了出来,心里委屈得不行,还不敢辩解,只能紧忙憋气进屋,把窗户都打开。 云宁瞧着高大山这人很有意思,长相跟鱼肉百姓的山匪似的,脸上还有细小的伤疤,但偏偏为人憨厚朴实,连句讨巧的话都不会说。 她看了看身边的霍子衡,嗯,还没痊愈之前还是保持心情舒畅为好。 “高参将说他找过屋中所有的地方,均没有找到这臭味的来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谁先找到?” 霍子衡转头,与她对视,爽快地应承:“好啊。” 屋里味道没那么大了,两人皱着眉进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靠墙的大衣柜,再看向对方,正好视线交会。 云宁故意问道:“难道是衣柜里?” 霍子衡挑眉:“道长要故意让我?” “我这么问就是让你么,味道从那里传出,不是衣柜里是哪里!”云宁一脸的理所当然。 霍子衡笑:“道长拿我当小孩子哄呢,我知道你知道。” 云宁:“你又怎么知道我知道。” 霍子衡:“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知道。” 他当然知道了,高大山再傻也不至于错过那么明显的衣柜没搜。 “好吧,”云宁无奈认输,看向高大山,“还请高参将将衣柜挪开。” “啊,啊?”高大山原本在一边听他们两个说话就发懵,这猛的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睁大双眼看向云宁,好像没弄懂她说了什么。 等发现霍子衡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即刻开口说:“啊!哦...我来,我来。” 这大衣柜极为厚实,木质也好,搬动很不容易,高大山也费了不少劲儿才挪开。 衣柜一搬开,露出了墙面,一只干瘪的老鼠尸体,一个老鼠洞,一目了然。 高大山顿时就觉得自己担惊受怕了那么久真是太蠢了,而比犯蠢更糟糕的是,将军和道长一眼就看出了他在哪里犯的蠢。 他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但同时也万分庆幸这事就他们三个人知道。 当然啦,他忽略了一件事,将军可能会告诉李校尉和霍副将,然后一传十...... 云宁笑:“这可真是巧了,这衣柜挡住了鼠洞,那日高参将踹向衣柜的同时,正好有一只不识相的钻了出来。” 她又看了看房内床和衣柜的摆放,说道:“这么看来,你之前夜里的也并非是错觉,而是有老鼠在经过,扰了你清梦。” 霍子衡:“好了,既然解决了,我们就不多逗留,你赶紧整理整理吧。” 高大山已经不敢直视霍子衡的双眼了,挠了挠后脑勺,懊恼地送两人出去,又想起一事:“啊,道长稍等。” “那个...那个...” 霍子衡不耐烦:“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高大山连忙掏出怀里的锦囊,有些不知所措:“道长,既然不是魑魅魍魉作怪,这桃木剑还是还给道长吧。” 云宁淡笑,安抚他:“既然送给了你,说明它与你有缘,只管收着就是,这药囊可以驱蚊虫、安神,你用着正好,将房间好好收拾了,药囊挂床头上,夜里好好休息休息吧。” 高大山作揖:“多谢道长了。” 云宁回了一礼才转身跟霍子衡离开。 回去路上,霍子衡不由问她:“道长对每一个人都这么温柔么?” 云宁看了他一眼:“你是第一个这么评价的,我平时诊病都会带着口罩,语气平淡,所以很少会让人感觉到柔和。” “医师不单纯要解决患者的身体问题,也要关注到心理问题,情志对康复的影响是极为大的,高参将虽自小就惧怕鬼怪之事,但若非是心神不定,又怎么会发现不了是老鼠作怪呢,如今问题是解决了,可他多少还是会疑神疑鬼的,除了在汤药里加安神药外,能多有一心理慰藉,他也能尽快摆脱不安的情绪。” “我个人是更喜欢外人评价我‘德艺双馨’,我尤为推崇孙思邈的‘大医精诚’的思想,以德养性,以德养身,医师以解除病人痛苦为唯一职责,对病人一视同仁,其他则无欲无求。” “我认为你已经做到了。”霍子衡赞,“往日里我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少年英雄,如今对比道长,实在是惭愧了。” 云宁:“这却是过誉了,我不过是会一二医术,但将军可是带领着众将士用血肉之躯保家卫国的,若非有将军等爱国之士,我再有本事,也是要受颠沛流离之苦的。” 霍子衡:“我们就不要再互笠高帽了,你跟我说说大山的事吧,我虽然能推测的差不多,但还是要听听实际情况的。” 等听完了云宁简单的讲述,他苦笑不得:“这个高大山,在战场上十分英勇,打仗是真的有一套,平日里脾性也好,还真没想过他有这么一个大弱点。” “对了,”他转眼又想到一事,“适才打赌,道长故意要输给我,怪道一开始就没有设赌注呢,这可不行,既然道长非要认输,也该奉上赌注才是。” 云宁斜眼看他:“大将军也要耍无赖不成?” 霍子衡笑得一脸得意:“难道不是愿赌服输?我的参将得了一桃木剑,那我这大将军会收到什么好东西呢?” “哼!等着,亮瞎你的眼!”云宁被他的厚脸皮逗笑,不禁也开起玩笑。 一路说笑,很快到了。 “将军稍等,我进去取剑和将军的赌注。” 霍子衡点头,看着云宁露在外的双凤眼,带着笑意,似盈盈秋水,清澈明亮,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舍,只是他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还以为是等着无聊。 云宁进屋,取下口罩,开始翻自己的箱子,看有没有能亮瞎眼的东西做礼物。 云真疑惑地问:“道长要找什么?我们就带了这点东西,你说出来,我想想带了没?” 云宁:“刚刚送了高参将一个桃木剑,将军见了也想要,你想想有没有带什么比桃木剑更贵重的来?” “啊?”云真诧异,“难道将军也怕鬼不成?” 云宁被她的反应逗笑:“你先想,一会儿我回来再跟你们详说。” 旁边的云静接话:“比桃木剑贵重的多了去了,那桃木剑上清宫里要多少有多少,咱们这次出来不是还带了清元住持给的法器么,那个肯定能送出手。” 云真:“在城里医馆呢,来得这么及,谁还想着要带那个!” 东西很快都被云宁翻拣了一遍,确实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不免低落起来:“这可怎么办!我这第一次夸海口就被自打嘴巴了!” 云静建议:“道长随身带的那条法鞭怎么样?” “法鞭是好,做工精细,柔韧有力,只到底是我用过的,怎能再转送给将军呢。”云宁叹道。 云真得意:“我想到一个,道长的医药箱里不是装着之前做好的药墨吗,那东西是道长亲手做的,也是份心意。” 云宁犹豫:“会不会寒酸了些?” 云真笑;“道长糊涂了,那药墨不知费了多少的名贵药材制成,又是道长的独家秘方,岂不比金银之物更为珍贵。” 说着就将药墨取出,递给云宁。 这药墨用云母皮纸包着,纸上还有云宁一时心血来潮画的盘龙山山景。 云宁摩挲着,想到连个包装的锦盒都没有,叹道:“也只有这个了,哎,往常有二爷爷和陈伯在,我何曾操心过这个!” 第20章 刺杀1 云宁在屋里找东西用了不少的时间,出来见到正等着的霍子衡,很是过意不去,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难得的染上了羞色。 “让将军久等了,”她低眉垂眼,双手托着药墨往霍子衡方向递过去,“来得急,并未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我自己做的药墨,可醒脑开窍、凉血止血、清热解毒,特别是急症、重症,有急救之效。” 霍子衡接过药墨,边端详着边开玩笑说:“确实配得上我大将军的身份。” 药墨只是简单的长柱体,粗粗短短的,上面绘有花鸟图和太乙救苦护身妙经,笔触细腻,墨身散发着清香,霍子衡将它放鼻下嗅了嗅,只觉芳香清幽,甘甜的味道压盖住了所有的苦涩,单是这气味,就已有提神醒脑之功。 他拿着药墨,颇有些爱不释手:“道长亲手所致的,内里必定也用了不少名贵香料和药材,却是我占了大便宜了。” 云宁见他喜欢,心里也就坦然了,褪去羞涩,自然地给他介绍:“里面还配了些许麝香、苏合香等物,若是用来写字、作画,可长期保存,防腐防蛀。” 霍子衡:“真是好东西,它如今跟了我,可算是大材小用了。” 云宁:“只要能有用处,就是它的荣幸了,这还是我第一次送外人自己做的东西,方才又大言不惭的,好在将军并不嫌弃。” 霍子衡珍惜地把东西收进怀里道:“道长就是拿一个同样的桃木剑来,我也是心喜的,原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不如道长赶紧将那几套功法打给我看看,作为回礼,我给道长指点指点。” 云宁将太极拳、太极剑各走了一遍,因每天都有在练,两遍下来很是轻松,汗都没出。 霍子衡确实有几分武痴,关注点全部在云宁打出的每招每式上,看完后又经过一番思考后才说道:“确实有独到之处,不单能强身,许多招式,用得好的话也可以防身御敌,像这招...” 他拿过剑,直接示范起来,动作凌厉,把云宁吓了一大跳。 “你轻点,”云宁担心他,“你伤还没全好呢,不能做剧烈的动作,你指导就好,我来做。” 于是,两人一个指导,一个练习,每日的诊病交谈内容又多了一项习武。 云宁三人在军营里待了一个多月,将军的病已经可以确定完全好了,他年轻、又身强力壮,恢复快,这时的身体各项水平已经恢复到了巅峰时期。 如此,云宁带着双胞胎也要告辞了,她们在这里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霍子衡虽然有点遗憾道长那么快就要走了,但他也明白,道长不是军营里的人,终有离开的时候。他亲自带着霍青山和自己的亲兵护送她们回定州城,顺便他也出去露露脸,打破城内关于他病重不治的传闻。 来时匆忙,回程倒是可以慢慢地来了,云宁和双胞胎坐在马车里,悠闲地聊着天,车还是载着双胞胎去军营的那辆,当时走得急,用得还是医馆里的马和车,并非是云宁她们周游用的那辆。 霍子衡和手下十几个亲兵骑着马将马车护在中间,他还担心道长们在车上颠簸,一路上都控制着行进速度。 车里不稳,云宁也不能看书做事,又不像双胞胎能抱着睡一觉,闲得只能听外面的动静,听听将士们说笑。 一行人在岔路口停了下来,云宁掀开帘布的一角向外望去,正好,霍子衡就在马车外,他跟负责驾马车的霍青山正说着话,敏锐地发现了云宁的动静,看了过来。 云宁见被人瞧见,也就大方地掀起帘布,只露出自己,向将军点头示礼。 霍子衡往后退了几步,弯下腰,差不多与车窗平行,轻声问她:“道长,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云宁只摇了摇头,拒绝了。 能有定远将军亲自护送,她总不能还不识相,要求多多吧。 这时,去前面打探消息的下属回来,靠近霍子衡报告情况,云宁就顺势将帘布放下,人就在马车外说话,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似乎是说道路受阻,要走另外一条路。 待人走开,云宁又掀开帘布,问霍子衡:“可是要绕道?” 一想到还要再多坐一阵子这个破马车,她就有些崩溃。 霍子衡耐心给她解释:“不是绕道,还算得上抄近道了,这边两条路都是进城的,一般大家都是走的左边,道路宽敞、平坦,不过这几天下大雨,两边的山石滑落导致路被堵住了,右边呢,其实比左边近的多,只是路没那么宽,上坡上坡的,最险要的还是路的一边是山,另一边却是断崖,山崖颇高,底下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如果不小心摔下去,不至于粉身碎骨,但也难保性命。所以为求安稳,走右边的人要少得多。” 云宁:“这...” 霍子衡:“道长放心吧,路还不至于窄得那么容易就掉下去,而且这一路景色还挺不错。” 云宁这才放下心,她可不想霍子衡因为送自己回城而遇到险境。 车马改道往右边行进,没走多远,霍子衡大声地叮嘱着护卫们:“大家都多注意点四周动静,小心为上。” 虽然左边的道路受阻是自然所致,但他还是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事情不单纯,只是也没必要为了这点猜疑就改变行程,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不入套,又怎么能钓出大鱼呢。 霍子衡毕竟年轻,想法、行动上不冒进,可也不会有半点保守,而且对自己和手下都相当自信。 一路上坡,快要到达顶端时,霍子衡突地勒住了马缰绳,下令:“停。” 十几个护卫倏地围在了马车四周,半出刀鞘,警惕地提防着。 马车里,云真和云静紧张地握住云宁的双手,跟她一起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霍子衡漫不经心地命令道:“都出来吧。” 在他们前方的树丛里窸窸窣窣,钻出来了不少拿着兵器的异族人,大约有二三十个,做汉人打扮,倘若不仔细观察都不会发现他们是外族人。 霍子衡看到领头的人,嗤笑:“大禄,昆弥王呢?” 那人板着脸,一脸凶狠地死盯着霍子衡,心里异常可惜他们提前停下了,现下错失先机,只能一鼓作气地硬拼了。 “对付你这小子还不用我们王出马,兄弟们上!” 几十人快速冲了上去,霍子衡他们也不甘示弱,冷静地御敌。 他们人数不占优势,但都骑着马,居高临下,身手矫健,只可惜对方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看着套路、配合,明显是为这次埋伏做了充足的准备,几人一组,分工明确,攻击马的、攻击人的、抵挡杀招的,一时间,对抗胶着,说不好谁更占优势。 云宁这边,拉马车的马不是军马,没受过训练,刀光剑影间,就受了惊,霍青山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暂时稳住缰绳,没让马疯跑起来,但恐怕也坚持不了太久,只好对里面叫道:“马受惊了,道长们快下车,不然车厢被马甩动,人会出事。” 云宁她们在车厢里早已经被晃得晕头转向,身上都撞青了,这时更得用尽全力,努力地赶紧跳下车。 等都下车后,霍青山也放开了缰绳跳下车,马果然就绕开人狂跑起来,因跑的靠近崖边,车厢颠簸幅度太大,内里不少东西都被抖落掉下山崖,可以想象,她们要是还在车上,不是跟车厢一起掉下去就是自己被晃下去。 云宁没功夫多注意那些,精神高度紧张,用力地抱着双胞胎,由霍青山护着,往一边的山林里躲。 由于霍子衡是最主要目标,刺杀的人都围在他的附近,所以没有几个留意到云宁她们那边,这也让她们顺利地躲进了山林里。 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云宁缓了一口气,对焦灼的霍青山说道:“霍副将去帮将军解围吧,我们躲在这里就可以了。” 她看得明白,这些行刺的人都是心存死志的,都只盯着霍子衡不放,一直在坡顶上没下来的大禄,这会儿都拉开弓放箭了,竟半点不怕伤到自己人,此时唯一在外围又武功高强的霍青山,正好可以去解决掉大禄。 擒贼擒王,同理,将军若有闪失,她们估计都没命走出这里,倒不如趁着她们这边被忽视,还算安全,赶紧让霍青山去帮忙扭转局势。 霍青山用力地握着刀柄,手指关节泛白,犹豫再三后,带着她们往山林里走,找到一个隐秘地小树丛,让三人藏了进去,飞快地说道:“我被霍家养育长大,又教育成才,恩重如山,如今将军是霍家唯一的血脉,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他再出一点事,只能对不住几位了。” 说完,又用藤蔓枝条在树丛外多盖了一层,才转身离开。 树丛里,云宁蹲坐着,让云真和云静藏在自己身后,靠着她的背,三人都醒目地没动一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就连呼吸都压抑着刻意放轻,唯有强烈的心跳声互相传递着她们内心的焦虑。 第21章 刺杀2 云宁的双手交握,手指在慢慢地蠕动着,动作细微地难以被发现,手心里是一个光滑的刀柄和一个小布包包着的刀片。 刚才她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对时,就机警地拿了手术刀放身上,又给双子塞了不少急救和外伤药,却是没敢给她们利刃,以云宁对她们的了解,这时候给她们利器,说不准最先伤到的会是她们自己。 她的手术刀都是清扬找人专门特制的,每一把都不是一次性使用,但制作时依旧选择刀柄和刀片分开,二者皆有几个型号,有不同的长短大小。刀片都是由黑曜石制成,锋利无比,平常用小厚布包包着,她也没挑,直接就拿了一个,刀柄是能看见的,她就拿了个最长的。 云宁用衣袖遮挡,将刀柄和刀片拼接到一起,再巧妙地将手术刀卡在袖口的位置,既方便随时使用,又不会划伤到自己。 躲藏起来的每一分一秒都像度日如年,看不见局势,心里更为担忧,特别是她们独自在山林里,万一遇到什么意外,都无法抵抗,不过她们都没有一点怪霍青山,双子是能设身处地地理解,云宁是亲眼见过他对霍子衡的情义的。 她还记得那天霍青山在医馆外等她的模样,风尘仆仆,两眼泛红,满脸的疲惫。后来她也听说了,在御医下了诊断后,霍青山完全没有放弃,亲自带着人出外寻医,在整个定州里奔腾寻访,日夜不休,最后才找到的云宁。 树丛外忽地传来了枯枝落叶被踩踏发出的声音,犹如一声巨响,震得三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声音越发的近了,云宁攥紧手术刀,手心里的冷汗让刀柄变得滑溜起来。 倏忽间,一把弯刀刺入,云宁迅速地抱着身后两人往后躲避。 弯刀并未继续往里刺,而是往两边的树、草上砍,不过两下,所有的屏障消失,三人被完整地暴露出来。 云宁抬眼望去,只见这人像牛一样高壮,一身外族人打扮,身上不少的图腾饰品,显而易见,这人的身份比外面领头的大禄更高。 男人俯视着她们,嘴角带着邪笑,将弯刀往前送了送,用不太流畅的汉语命令着她们:“把脸露出来!” 三人没敢反抗,将口罩摘了下来。 果然人不到绝境是不知道自己的潜力的,云宁一开始僵硬,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脑子里想得全是怎么逃脱,眼睛也不停地寻找破绽,就是双子,她们自己都没想过居然能忍住惊恐,没大叫出来。 男人笑得更邪气:“霍子衡的女人?” 云宁皱眉,想了想,用自己唯一会的胡语,假装柔弱地说道:“我们都是出家人,只是到军营里诵经,超度亡魂,跟镇北军并没有什么关系。” 柔软是女人天然的武器,她自然不会傻得这时候硬碰硬,虽然这份“软弱”不会让人放过自己,但好歹也能降低几分戒备。 男人一脸的嘲讽,也说起胡语:“你当我傻呢,和尚都是没头发的,再说了,谁家的出家人有这么标致的。” 云宁还想再解释,直接被他打断:“实话告诉你们,我是猎贵靡,是乌莫族的昆弥王,和霍子衡有深仇大恨,你要是他女人,就乖乖地束手就擒,等他来救你,你们要只是普通汉人,我现在就能解决了你们。” 弯刀抵在了云宁的脖子上,若非她用力按着云真和云静,只怕两人能冲动地冲上去送死。 这个猎贵靡到现在还没动手,云宁可以肯定,他一定不会轻易动自己,只是她们三人间的主从地位非常明显,他不动自己,却是可以轻易地杀了双子。 云宁哀求着:“请你放了她们吧,她们只是我的侍女,抓着她们没有什么用的。” “哦?” 云宁继续说:“我对于霍将军十分重要,为了我,他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你的,请求你放了她们,只抓我一个,如果她们有事,我也不会苟活的,我要是死了,霍将军必定会报复整个乌莫族,外面那些人根本拦截不住将军,他只要有心,就能即时返回军营,调集兵马,再次踏上乌莫族的地盘,说不定会比昆弥王你赶回去更快呢。” 眼下没有办法,云宁只能拿霍子衡的名号来吓唬吓唬他了,她们三个对上猎贵靡,完全没有任何胜算,只能先应付着,等待霍将军的救援。 云宁平常也有研究药物,自制的成药品种众多,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研究过什么能撒出去就让人动弹不得的药物,就是有,此刻她也是不敢用的,猎贵靡十分小心防备,弯刀就没有松懈过,更别说练武之人都反应敏捷,只怕她药还没撒出去,手就被剁下来了,就是运气好,人中招了,他只要拼着力划两下刀,她们的小命也是不保,所以她不敢有一丝轻举妄动,只盼着事情有转机。 猎贵靡用弯刀的一面轻拍云宁的脸,怒笑:“不愧是霍子衡的女人,居然敢威胁我!好!我正需要有人给我送信呢!” 云真、云静紧盯着那把刀,唯恐那刀一个不小心就划伤了脸,双手紧拽着云宁的手臂,声音梗咽:“道长,我们不走,我们要跟你一起!” 云宁握紧她们的手,低声道:“你们要听话,快出去找镇北军的将士们,叫霍将军来救我。” 见她们拼命地摇头,哭了出来,她又狠狠地掐住她们的手:“听话!按我说的做,不然日后就不要你们了!出去后,就说我被昆弥王劫持了,之后你们就躲在后面,小心被误伤了。” 两人看着云宁,满眼的茫然不安,但到底是妥协了,又被她狠狠地推了一把,这才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云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省了点心,双子的优点很多,但最大的缺点就是胆小,又受过心理创伤,遇事很难冷静下来,她们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成为她的累赘,虽然不知道她自己最后能不能成功逃脱,但是一个人死总好过三个一起死。 猎贵靡颇为不耐烦,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背后,推着她绕路出去,往大禄的那个方向走。 全程云宁都很顺从,就是手被藤蔓勒得青紫,也没敢哼出一声。柔弱也是要有度的,猎贵靡是个憎恨汉人的外族人,若一味地表现软弱,只会让他更想欺负她。 猎贵靡确实挺满意云宁的“乖巧”,不然,再标致的美人,他都不介意用身上的鞭子去教训几下。 乌莫族是北幽的大族,占地广,物产丰富,猎贵靡作为昆弥王,野心十足,是北幽联盟军的核心人物,可自从战败后,他的威信就一落千丈,底下的贵族、大臣、族民们都开始对他多有质疑,他想重新征战,奈何连自家的族民都不同意,只能再想其他的办法,恰好,他收到定州的重要线报,说是霍子衡重病,心中大喜,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猎贵靡与镇北军交战多年,非常清楚镇北军的核心灵魂就是霍家父子,原以为老子死了,这仗就要大胜了,没想到小的比老的更有胆量、心计,竟将联盟军步步逼退,如今霍子衡重病,他要是能补上一刀,提着霍子衡的人头回北幽,那就不愁其他的部落不同意联盟了。 猎贵靡想着,再怎么样,重病应该是要到定州城里头看病养病的,于是,他带着人马,潜进了定州,虽不知军营在哪里,但进城必经的两条路,他还是清楚的,选了最适合埋伏的路线,再将另一条路用各种方式破坏掉,他们这一埋伏就埋伏了将近大半个月,每天受尽了山林的蚊虫叮咬,却也误打误撞地真的遇上了霍子衡。 虽然霍子衡身体健康地骑着马出现,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但在喂了大半个月的蚊子后,所有人都没想过要退缩或者改变计划,为了以防万一,猎贵靡决定继续潜伏在山林里,由大禄带着人出去袭击。 等他躲在草丛里看到霍青山护着几个女人的时候,猎贵靡只觉得苍天真是太眷顾他的,能让霍青山亲自保护的,恐怕不是小人物,而且他们应该是从军营的方向来,能进出军营的年轻女人,只能是霍子衡的女人了。 北幽的部落各有各的图腾信仰,最多也就听说过佛教,见过和尚的,猎贵靡汉话说的还行,但哪里见过道袍,哪里知道大周朝的道教,故此,直接就将云宁三人误认为是霍子衡的女人了,特别是看到了云宁摘下面罩后,就是她再解释,猎贵靡也不会信的,这一身的气度,肯定不是寻常人。 那一头,霍青山出去后直接缠上了大禄,慢慢地向霍子衡方向靠拢,围攻的人在出现死伤后,配合开始散乱,慢慢就落了下风,在霍子衡看来,不过是困兽犹斗。 霍子衡看到霍青山时还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必定是关心则乱,可也异常气恼,大声喝道:“青山,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快回去!” 大禄他们之前就埋伏在山林里,谁知道还有没有没出来的,这时候倘若没有人护着云宁道长她们,只怕会有危险。 第22章 刺杀3 霍青山见局势转好,紧忙脱身,往山林中赶,正巧就遇上了从山林里出来,失了魂似的双胞胎。 双子一见到霍青山就激动不已,眼泪不断地往下流,跪下身磕头,不停地重复着:“道长被昆弥王劫持了,求将军救救道长吧。” 两人明显是吓得不行,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不过两下,额头都磕得通红。 霍青山吃了一大惊,一手一个,硬把两人给拽了起来,待要细问,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粗犷的男声,大声吼着:“都给我住手!” 刺客们听到声音后立即后退,霍子衡他们这边一见到说话的人,也都没有继续追上去,不等将军下令,都停下了手。 瞬间,两边形成对峙,中间留空了一大片地方。 猎贵靡站在云宁的身后,推着她往前走,弯刀始终横在她的脖子前,为了不再被弯刀所伤,她还得配合着猎贵靡的身高,一直半抬着头。 云宁瞧上去极为狼狈,她被猎贵靡推搡着在山林里快速穿梭,一路上又是被树枝刮,又是被藤蔓绊,头发凌乱,簪子要掉不掉,道袍虽厚实,可也刮出了不少痕迹,脸上有红印,雪白的颈项上更还有几条被弯刀划到的血痕。 “道长......” 双子略显凄厉的叫声让云宁一下子就发现了她们,看到她们被霍青山拽着,被人带到后面保护起来,她才放下心,看向最前方的霍子衡。 “抱歉,让将军为难了。” 云宁不想死,自然只能陷霍子衡于两难之地了,既是道歉,也同样是在表达她要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封建社会,并非后世那个国家有义务保护每个公民的时代,这会儿讲究的是忠和义,要换成任何一个霍子衡的部下或是一心为国的官员,为了大局,为了气节,早就自己一头撞向弯刀,以身殉道了。可云宁不愿意做那样的人,她不想有人因她牺牲,同时,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生存的希望。 霍子衡的眉头紧皱,双眸透着凌厉的光芒,面冷如霜,他从看到云宁的那一刹那就强压着满腔的怒火,有对霍青山的,但其中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愤怒,本来十拿九稳的反攻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害得无辜的救命恩人牵涉其中,还极有可能会因此丧命,看来他真的是浮躁了不少,居然犯下这么大的失误。 “是我让道长受难了,拼尽全力,我霍子衡也会保住道长的性命。” 猎贵靡大笑:“好!就等着你这句话呢!霍子衡,你也有今天!” 霍子衡嘲讽地回道:“没想到昆弥王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哼!”猎贵靡急促地喘着粗气,面容被怒火和不甘的情绪扭曲,“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胜了,谁还管你手段干不干净。” “我劝你识相点,别再端着了,你女人可在我手上呢。”他一手掐住了云宁的下巴,稍稍弯腰,脸凑到了云宁的耳边,看着就像是将云宁拥抱在怀里一样,一脸得意地对着霍子衡威胁,“怎么样,觉得屈辱吗?” 霍子衡浑身气息更为冷峻,咬牙切齿,因为憋着气声音变得更为低沉:“你想怎样,按照你们部落的规矩,我们单打一场?” 这时候谁都没空在意猎贵靡的“女人”说法对不对了。 “哼!你想多了,我有她在手里,要你干什么不都得乖乖听话,来,先给你家大王跪下磕三个响头。” “好!只要你先松开她。”霍子衡想都没想就开口。 霍青山抢着说:“将军,都是属下的失责才害道长如此,属下愿意和将军一起,为道长磕头赔罪。” 霍子衡一人往前走,相当于孤身一人到对方阵营,而且对方手上还有人质,霍青山怎能坐视不理,他深知以他家将军为人,是不可能退缩的,那就只能一同上前了,两个人怎么说胜算也要大很多。 “好了,别墨迹,人松开了,你们两个快点过来吧。”猎贵靡将弯刀放下,挨着云宁,站在她的侧后方,却并未松开她被绑的双手。 两人刚迈开步,又被猎贵靡喝道:“耍什么花样!把身上武器都卸下再过来。” “将军...”身后的亲兵们都担忧起来。 霍子衡举手制止,没有多说,直接将刀剑都扔在地上,抬起双手向前走去,在离着有两米的地方,撩起外袍下摆,跪了下去。 “给道长赔罪。” 两人虽面对着猎贵靡,但眼睛都注视着云宁的方向,如此一来,倒也不算失了镇北军的威名。 猎贵靡没有计较太多,霍子衡跪在他面前的这一幕就足够满足他了,之前所有的挫败感仿佛都烟消云散,再想到一会儿他将亲自斩下霍子衡的人头,不禁暗爽,甚至还有心思跟云宁开起玩笑。 “木头美人,你家将军可没你这么呆,还会巧立名目、弄虚作假呢,看来他是不想要你了。” 云宁的视线朝下,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这会儿,猎贵靡终于因为满心的骄傲自得而放松,她也终于有了可以行动的机会,抬起头,与霍子衡深深地对视了一眼后,她微微侧过身,面朝着猎贵靡,一边观察着一边说道:“昆弥王可是没有用对词,巧立名目、弄虚作假可不是用在这的。” 她从被猎贵靡抓住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努力去降低猎贵靡的防备心,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只是猎贵靡没有过半点放松,一路都异常地提防她。 方才,当她被猎贵靡半拥在怀里,被他说话的热气喷在耳边,哪怕她内心汹涌的恶心、厌恶和羞辱感快要将她淹没,但除了一瞬间的僵硬外,她都竭力地控制着身体和表情不做出任何反应,因为她很清楚,作为人质,她反应越大,霍子衡的脸色就越难看,猎贵靡也就会做出更多侮辱的举动来刺激霍子衡。 云宁说话时仔细观察的是猎贵靡的颈项和握刀的右手,她心里早有了计划,要想脱险,只能一击即中,所谓的等将军来救不过是个拖延的借口,要是猎贵靡只想着逃走,倒还好说,但他想的是要霍子衡的命,那么她不自救,就相当于在等死。 云宁将手术刀紧握在手中,在道袍肥大袖口的遮挡下,藤蔓已被割断,她已经想好了,以她的身体素质,要想一下子就能放倒一个彪形大汉,只能找致命点,而割破颈动脉就是最保险的,也是她唯一能做到的,只要十几秒,猎贵靡就会因为失血而昏迷休克,而这十几秒里,她控制住他的右手,那就成功大半了。 现下,霍子衡和霍青山就在不远处,如无意外,下手后她能以猎贵靡的身躯暂时抵挡他身后的刺客们,同时也能即时被二人营救。 云宁靠着目测找准颈动脉和手上的穴位,脑海里不断地描绘着接下来的动作路径,强烈的紧张、不安、兴奋感在全身蔓延,激得她的双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猎贵靡打量了她两眼:“木头美人原来不是真的那么呆愣啊!” 又转头看向霍子衡,满含深意地说:“这才好,等我解决了他,带你回乌莫族,让你做我的王妃...” 猎贵靡话音未落,云宁就动起手来,用的正是霍子衡教了她很久的刺法招式。 她一手紧掐在猎贵靡右手手腕的穴位上,用力之重让他手部酸麻无力,延缓了他挥刀的时间;另一只手握着手术刀,刺向他颈侧的颈动脉,精准刺入后又用力沿着血管下划,血液喷射而出,场面惊悚。 云宁原本还要在猎贵靡的右手神经上再划一刀,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可前面的两下动作,特别是为了制住握着刀的右手,她几乎耗尽全力,感觉到猎贵靡从颈部失血那一瞬开始手上无力,正好刺客们冲了过来,身后霍子衡他们也反应迅速地向前救人,云宁就当机立断,放弃了那一下,转身跑开。 却是万万没想到,猎贵靡高大强壮,在严重失血,下一刻就要休克的情况下,硬挺着对云宁的后背挥了一刀,再整个人扑了上去,用身体的重量带动着两人往崖边方向滚动。 想来,猎贵靡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死也要带着这个杀害自己的人一起死。 就像猎贵靡对云宁的能力失算一样,云宁也低估了猎贵靡的意志力,就是猎贵靡此刻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可他的手臂仍如同磐石一样紧紧地困着她,让她不能逃脱,只能眼看着自己往悬崖下坠落。 不想,在即将坠下的霎那间,霍子衡一把抓住了云宁的手臂,还正好被滚动的速度和猎贵靡的体重牵带着一起跌了下去。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闪雷鸣间,云宁的意识还停留在动手的果决上,尚未来得及绝望,就因为霍子衡抱着自己一起坠落而发懵。 第23章 处 山崖虽高,但如霍子衡所说的,还没高到能让人粉身碎骨,山下是密实的树林,他们运气好,正正好地掉在了一棵大树的树冠上,有厚密的树叶做缓冲,又有猎贵靡做垫背,竟连伤都没怎么受。 霍子衡掰开锢着云宁的手臂,抱着她从树上跳下去,受到震动,猎贵靡的躯体也跟着掉到下面。 而终于双脚着地的云宁不由再次感叹,定远将军的幸运值果然很高,这要是只有她掉下来,怕是没让猎贵靡给压死,都得摔个半死。 霍子衡第一时间安慰云宁:“好了,虽然意外掉了下来,但我们现在很安全,上面也不用多担心,有青山在呢。你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受伤?” 云宁现在的模样着实让他担心,看着比在山崖上还要糟糕百倍,浑身的鲜血混着泥沙,半边脸都染成了红色,头发蓬松散乱,也沾上了不少的脏东西,他因为前面抱着云宁行动,双手上也都沾满了鲜血,心里很是担心这些是云宁受伤所流的。 云宁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一脸的无法忍受,低声回他:“浑身的腥气,特别难受。” 她这会儿人放松下来了,就能很清晰感觉到身上受的伤,后背的刀伤、脚上的扭伤、手腕上的勒伤和其他被碰撞产生的挫伤,每一处都疼痛无比,靠感觉根本分不出伤的轻重,然而,比这更让她恼火的是这浑身上下的血腥。 她没有洁癖,身上就算弄得脏兮兮的都可以忍受,可作为一个医师,她实在没办法忍受别人的血沾在自己的伤口上。 霍子衡往四周望了望,除了树还是树,若非往上看能到崖壁,有个方向,只怕走都走不出这片林子。他眼尖,原地转了两圈后,居然发现远处不显眼的物品。 “云宁道长,你看那里,那个是不是你的医药箱?” 闻言,云宁马上有了精神,一看,果然是,原来之前车厢里被甩出的东西中就有她的医药箱。 她惊喜道:“真是太好了,我的医药箱是特别设计的,只要外面没有摔坏,里面的东西肯定还好好的。” 霍子衡:“我去取过来,你先坐着歇歇。” 正要走,注意不远处的尸体,他又停了下来,问云宁:“用不用我先移开他?” 云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就是我弄死的,我还怕他?” 当时的情况,不是他死就是自己亡,加上她见多了生死,虽敬畏生命,但从不信鬼神,也就不会有什么第一次杀人的后怕和恐惧了。 霍子衡感慨道:“这次还是道长替镇北军立了一大功,你有所不知,猎贵靡不单纯是乌莫族的首领,他还是联盟军的统帅,北幽各部落就是在他的说服、组织下结成联盟攻打大周的,若非战事拖延,有几个部落开始不满,起内讧,镇北军也不能趁机一举攻下北幽十六州。” “此人野心勃勃,留着必有后患,只是北幽刚收复,为免生乱,只能防备着他,唉...却没想到,昔日的枭雄,竟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也真是多亏了道长,除去猎贵靡,北幽的治理、商贸等就能更顺利地进行下去,过个几年,这地方也就与大周其他的州府无异了,到时,有死亡沙漠做屏障,西北算是真正的无忧了。” “我霍家驻守西北多年,在我这一代,终于完成了使命。” 云宁由他的话联想到霍氏一门忠烈,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干巴巴地说道:“原来猎贵靡这么厉害,那请将军帮我把他腰上的那把装饰用的弯刀取下来,我要做个纪念,日后也好跟人炫耀炫耀。” “好,你等着。”霍子衡一口答应。 等他回来,手上不仅有医药箱、弯刀,还有两个包袱,也都是从车厢里掉下来的。 云宁接过一看,包袱是双子的,里面有干净的道袍和水袋,药箱里的东西都好好的,特别是装酒精和盐水的囊袋、消毒止血用的药品,她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些都是她现在最需要的,好歹能把身上的血都弄掉了,不然要一直顶着这一身血腥,熬到出去或是有人来,那还不如直接把她敲晕过去好了。 此时,云宁身心疲惫,伤痛导致她的脸色发白,可她依旧动作迅速地把脸上、手上、头发上的脏东西一点点蹭掉,身上倒是方便,换上双子的道袍就行,麻烦的是后背上的伤口。 她攥着领口,十分地犹豫,一方面是后背的伤口她自己处理不了,背部的肌肉只要一拉伸,就痛得无法忍受,若硬要自己来,说不定没弄干净,还弄得伤更重,但现在不把伤口清理干净,她又实在无法忍耐;另一方面,她作为一个女子,思想再开放,她也难以接受在男性面前□□后背。 思来想去,最后,她只能安慰自己,就这样吧,反正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霍子衡了,以他的人品,总不至于拿这个当成风流韵事到处宣扬。 于是开口问道:“将军,能...帮个忙么?” 霍子衡背过身,让云宁能换下身上的脏衣服,时间耗了很久,可他也不敢不耐烦,仍旧安静地等着,忽地,身后传来云宁的声音,语气里满含踌躇、迟疑,跟她平时极为反差。 他有些疑惑,但没拒绝,也没多问:“道长请讲。” “我后背有一处刀伤...” 霍子衡紧张地转身问道:“怎么样了,伤得重么,怎么不早说?” 他站着,云宁坐着,一转身,他就能清楚地看到云宁背后的血红,紧忙上前,半蹲在她的身后,只见她将袍子披在身前遮挡,身后只余一件白色丝质里衣,因大片的血液凝固,被划开的衣料口已跟伤口粘在一起,伤口被覆盖,难以看出轻重。 霍子衡尴尬地低头摸了摸鼻子,他有心想帮,可又不敢轻易冒犯,心里暗道这伤要尽快处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后背的是刀伤,有我的血,也有别人的血,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能麻烦将军帮我清洗一下伤口。”云宁垂着头,声音细微。 霍子衡嘴巴张张口口,最后说道:“没问题,你指挥着,我该怎么做?” “药箱里有一把小剪子和镊子,先将衣服剪开,用那一袋盐水湿润伤口,把外面粘连的衣线、血痂等与伤口分离开,再用那一瓶药水,由内向外地从伤口到周围清洗、消毒,最后撒上那一小包药粉,包扎起来就行了。” 霍子衡开始动手,按她说的步骤操作,别看他是个大男人,可也十足地耐心,动作轻缓,唯恐会因此弄痛了云宁。 刀伤很长,从左肩胛骨到右腰,切口整齐,不算深,但皮肉外翻,看着足够狰狞,也足够让霍子衡心疼不已。他曾听母亲说过,男人身上的伤疤可以是勋章,可女人家不行,稍有瑕疵,就会被万分嫌弃,想来,多了这么一道疤痕,道长也会十分难过吧。 盐水冲洗后,大部分的血迹已清洗干净,霍子衡眼睛盯着细瘦腰身上的那一段细绳,正横在伤口上,他口舌发干,声音低沉,问道:“这带子要剪开吗?” “不剪。”云宁好不容易才吐出两个字,在感觉到抹肚的带子被男人亲手解开后,更是面红耳赤,头垂得更低,双臂环抱胸前,肩膀轻颤着往内缩。 霍子衡抿了抿嘴唇,收敛呼吸,他们靠的近,气息交融不但会令道长更尴尬,也会导致他分心。 他克制着把心神全部投注在伤口上,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避免触碰到光滑的肌肤,可当开始用纱布包扎,关注点被遮盖,唯一的瑕疵被遮掩后,女子冰肌玉骨的身躯一下映入眼帘,身上散发的魅力芳香向他迎面扑来。 这如凝脂般的肌肤,是他方才一点点将血迹擦拭后展现出来的,莹白如玉,在他不小心触碰后更会微微泛红,十分可爱,想到这,霍子衡不免情不自禁地心猿意马起来,气息紊乱,呼出的热气都洒在了云宁的背上,正在系带子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总是不经意间触碰到滑腻的肌肤。 绑好带子,霍子衡就急忙背过身,慌张地说道:“都...都好了。” 转身后,他眼前似乎还总闪现出那一抹雪白,手上美妙的触感又久久不散,一时间面容窘迫,竟没有半点平时的气势。 说起来,霍子衡自小就待在军营,忙于军事,在权贵中,像他这个年纪,没近过女色、身心洁净的简直罕见,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女子的美好,自觉终身难忘,以后恐怕都不会再遇到像这样能让他觉得身心酥麻的机会了。 他这会儿脑子混乱,一听到背后没有了动静就以为发生什么事,居然唐突地直接回身问道:“怎么样了?” 没料,对上了一双泛红的双眼,泪珠正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顿时,他脑袋一片空白,看着云宁发愣失神。 美人青丝如绢、泫然若泣的模样自然惊艳得能让人神不守舍,可他更惊讶的是云宁的流泪,他也认识云宁一个多月了,自认还算了解,他们都是不会轻易把情绪表露在外的人,就连刚才被猎贵靡挟持,云宁从头到尾也都没有红过眼。 霍子衡内心复杂,没想到会在这时看到云宁的眼泪。 第24章 分别 云宁本来打算穿好衣服后调整一下情绪,待脸上的热度褪下,再叫霍子衡的,谁知道就正巧被他看在了眼里。 她低下头,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觉得疼才会哭的,我方才看了看脚踝上伤得怎么样,因为要用力地摸骨,确定有没有伤到骨头和筋络,所以被刺激得流眼泪了。” 她这么说,霍子衡虽并没有多相信,可同时他也反应了过来,面前的这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一位出家人,刚才自己的那些旖旎念头和举动皆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和冒犯,他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羞愧得不知该说什么。 云宁淡然一笑,觉得还是把事情说开,两人心里都好过,就是日后再不相见,也没必要留下个心结。 “将军也不用多想、多担心,我是个行医的,类似的事做得多了,在我心里,治伤是跟肌肤之亲完全是不一样的,就是将军,我不是也看过、碰过、开膛破肚过吗,你又何时见我觉得不好意思呢!” 霍子衡点了点头,莫名地觉得不对,可也不能反驳,只能不出声,免得尴尬。 正巧,上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重叠的呐喊声。 “将军...” “霍将军...” “云宁道长...” “道长...” 霍子衡几下功夫,爬到一颗大树顶上,大声回话:“青山,我们没事。” 霍青山激动地吼着:“将军,上面已经全部解决了,你有没有受伤?”他知道以霍子衡的本事不会有事,却担心有个万一。 “我没事,你们到山下,树林外等我们出去,不要进来,会迷路。” 简单的交代两句后,霍子衡就跳下树,帮着云宁收拾东西,准备往外走。这片树林草木葱茏,根本没有路,他们自己走出去还容易些,从外面再进来人不仅帮不上什么忙,万一没遇上,也是个麻烦。 云宁十分羡慕他的矫健,这么轻快的身手,说不定他都能徒手爬到山上,再看看自己肿了几圈的脚踝,扭伤了筋,每着一下力都觉得锥心的疼,根本走不了几步,她现在可是个大大的累赘。 霍子衡动作迅速,典型的行伍风格,一句话都没说,一把就把所有东西都挎在自己身上,扶起云宁,干脆地蹲在她的身前,示意她上背。 云宁自然也没矫情、逞强,顺势就趴了上去。 才刚走出几步,霍子衡又把云宁放下,没等她开口问,径自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头上,他比云宁高一个头,外袍恰好能把云宁整个罩住。 “遮着点,这里树木繁茂,容易刮着或是掉下个虫子什么的。” 云宁抬眼,对上他深邃黝黑的双眸,抓着衣边的手紧了紧,道谢:“将军有心了。” 霍子衡顶着她盈盈的目光,颇为不自然,边把她重新背起继续前进,边说道:“这也是应该做的,原就是我对不起道长,害道长遭了无妄之灾,受了这一身的伤,再不多做一点,我的心难安。” 云宁脑袋靠在他肩上:“都是些很快就能好的伤,不值得将军这么愧疚,说不得今天跟将军在一起,帮我挡了一个大灾呢。” 这一段路,山路居多,出了山基本也就快到了城门口,所以两人在山底下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一路上不但要随时留意着不能偏离了方向,防备有没有野兽出没,还得留下标志,方便过后有人进来给猎贵靡收尸。 霍子衡想到之后的事,叹道:“原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呢,这次收拾收拾,就真的能回京城述职了,一晃多年而过,也不知道祖母独自一人在侯府里怎么样,看到我还能不能认出来。” “再者,我久居军中,又是统帅,素来是我说了算的,回到京城,待在皇帝身边,周边都是八面玲珑的朝臣,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 云宁:“朝政之事,我也不懂,倒是在军营待了一段时间,很深切地感受到了将军治理军队的能耐,带兵打仗的智慧,我想,就是将军不入朝廷,只做个安闲的侯爷,那也没人敢小看你的。” 霍子衡试探:“你总是这么毫不吝啬地夸奖我,可见,我在你的心里是个大英雄。” 云宁含糊道:“将军有所不知,在定州人的心里,镇北军上下都是大英雄。” 她不敢说出来,霍子衡在她心里确实是个英雄,他本来就极有个人魅力,引人崇拜,无论是他为了救自己一起跌下山崖,还是刚才细心的举动,这些都让云宁十足欣赏和感动。 云宁比起一般女子见识得多,也受过些苦,可还真没经历过像之前那样的凶险,特别是跟着清扬和陈伯出门,永远都是安全第一。当时为了逃生,她能保持着冷静理智,可事后,终归是会后怕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但就仿佛是当时应该有的恐慌全被压抑到了现在才释放出来。 此刻,她趴着霍子衡宽厚结实的背上,外面罩着沾满他气息的外袍,耳边萦绕着他说话时低沉的声音,竟久违的感觉到了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这种感觉一点点地平息了她的所有负面情绪,牵引着她回归平静,单这一点,他就足以成为她的英雄了。 霍子衡好奇地问起:“云宁道长的本名叫什么?” 云宁想了想后说:“顾文澜。” “可是从‘芳词洒清风,藻思兴文澜’一句中得来?” 云宁笑;“嗯,是的,没想到你也读过这句,那将军呢,将军有字么?” 霍子衡:“自然是有的,俊卿,只是这字是父亲弥留之际为我取的,所以我不大喜欢用,知道的人也很少。” “我也不爱用原名,因为云宁这个道号的名气更大,我用着也与有荣焉。” “哈哈,那你应该改用顾仙姑这个称号,或是‘活死人’这个外号也不错,听青山说,这些可比云宁道长的道号更有名气。” 云宁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才不要,这样弄得好像我跟那些坑蒙拐骗的和尚道士一样了!” “哎哟!”霍子衡装疼,“怎么会呢,我们的顾仙姑这么有本事!” 云宁:“哼!你有所不知,信众们供奉起来是很大方的,我从不传道,但上清宫里,我的供养却从没少过,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到处义诊,不过是为了把别人供养我的再回报给有需要的百姓罢了,总不好让外人以为我是为了外物才讹传出来的名声。” 两人漫无边界的聊着,说说笑笑,气氛越发的轻松愉悦起来,霍子衡一直背着云宁,道路崎岖,但没有半点松懈过,反倒因为两人间类似暧昧的氛围而越感轻快,明明没有一丝疲惫,却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恨不得这段本来就漫长的道路耗时得更长。 只可惜,终有走到终点的时候,霍青山带着人在林子外候着,连陈滨也在。 一群人迎了上来,霍子衡继续背着云宁,走到马车边上,让她直接落在车上面,待在车里的双子连忙扶着,动作谨慎,就像她伤得很重似的。 云宁看到他们的表情,特别是陈伯的一脸悔恨不已,安抚道:“没事,都是外伤而已,很快就能好的。” 又问:“陈伯怎么来了?”心里同时庆幸着,好在陈伯之前没在。猎贵靡要留着自己做人质,也会因为男性尊严而放过双子,但若看到陈伯,必定是会第一时间先铲除的。 陈滨见她被袍子全部遮挡住,就算看不见伤势,也能猜到伤得肯定不轻,这不都已经不能自己走路了,而且她还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不由心疼不已。 “医馆拉车的那匹马是老马,自己跑了回来,我一看肯定是出事了,就赶了过来,经过这,遇上霍副将,听他说了来龙去脉,我本来就担心你,又不知道你伤得有多重,还出来得那么慢,这可把我急得不行。” “你还说没事呢,脸色都白成这样了,可要好好养养呢!”又看到边上双子的泪眼,骂道,“你们两个,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啼啼的,正经事儿一点派不上用场,要你们有什么用!” 陈滨平日对双子都是好的,只是这时看到了云宁出事,而双子被保护得好好的,一时间不免有些迁怒、不满。 “好了,好了!也不关她们的事,回去我们再说吧。”云宁劝道,因为她出事受伤,他们三个肯定都情绪不稳定,不过她这会儿也累,懒得再多说。 云宁将袍子取下,等霍子衡跟霍青山说完话,递还给他:“昆弥王一死,将军必定有很多事情急着处理,下面的路就不敢再劳烦将军了。” 霍子衡接过衣衫:“我确实要赶回军营,多谢道长的体谅了,这段时间一直受道长照顾,无以为报,日后道长无论有什么事,就算是杀人放火,我都在所不辞。” 云宁没在意,只当他开玩笑:“将军有这份心就够了,我救治病人原本就是无偿的。” 霍子衡:“道长品德高洁,不在意,我却不能不记得这份恩情。说起来,回京后,我必定求皇上给我休个长假,也好到江南之地游玩,道长接下来不是也要到江南么,是到哪个州府?说不得我们还能相见。” “不好说,我们素来是走到哪算哪的,有缘再见吧。”嘴上这么说,其实她们早计划好了要到扬州,并会逗留不短的时间。 云宁看着那双极易让人沉沦的幽深眼眸,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那些许波澜,也许,没有机会再见,对他们才是一件好事吧。 霍子衡并没有多疑,他是知道素问医馆是清扬开的,也知道医馆在各州府都有分店,云宁他们在每个地方都有据点,自然可以走哪算哪,他看了眼陈滨,这一个多月,这位可是把素问医馆都开到局势未稳的北幽去了。 “那我们...后会有期。” 霍子衡上马,深深地凝视了云宁一眼,转身,带着其他人策马飞奔而去。 云宁忽略掉那一丝失落感,退进车内,由陈滨亲自驾着马车,在商队的护卫下,前往另一个方向。 第25章 扬州 夜阑更深,军营内。 书房里还亮着灯,霍子衡在灯盏下细细地端详着那一方药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 书桌上放着一些纸张,皆是留有云宁笔迹的,包括那张用来包着墨锭,上面绘了画的云母皮纸,每一张都被保存得很好。 灯光带着热力,药墨似乎在这样的烘托下更为芳香扑鼻,霍子衡闻着这沁人心脾的香气,不由自主地就回想到了那一天两人在山底下说过的话。 那日,树林茂密,各色植物众多,竟还被他们遇上了一大株盛开中的茉莉,花瓣舒展,素洁清芬。 云宁看到后惊喜地赞叹:“这株茉莉这么早就开放,就像是知道今天会有人来欣赏一样,我平日也不是个会惜花怜花的人,到此刻方才发现茉莉果真是香气可人,形色如珠,正应了那句‘冰雪为容玉作胎’,怪不得常被女子用来助妆压鬓了。” 霍子衡倒有些瞧不上这小巧的花朵,见她喜欢,只觉得与之相比,像艳丽的牡丹、或是典雅的兰花才更衬她,就说道:“茉莉花香被人借用之时,香气更胜,可见,它是借了油头粉面之气才会浓香扑鼻,变得更为讨人喜欢,和香橼、佛手之类,并不突兀、只在有意无意间的香气相比,它也算得上是小人了。” 云宁被他逗笑:“其实比起茉莉花的美丽芬芳,我更喜欢的是在不经意间,被美好的事物所感染的愉悦心情,要我说,难道这株茉莉的香气还不够你闻的?比起茉莉的这个假小人,你这么促狭,倒像是个真小人了。” “哦?”霍子衡坏笑,“难道你现在不是正喜欢着‘小人’吗?” 他这么厚颜无耻地偷换概念让云宁害羞得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 这时,书房门外响起李丹青的声音,他才刚应声,李丹青就推门而入,正好看到了他还没来得及收敛起来的笑意。 他们一起在军中多年,兄弟情谊深厚,互为对方最信任之人,故此,霍子衡也没有特意避开李丹青,被他发现也没觉得窘迫,而是慢条斯理地把有关云宁的东西一件件好好地收拾起来。 因霍子衡马上就要班师回朝,李丹青还得留下坐镇,近段时间要安排的事情就多了些,他没料到好兄弟竟有这样的状况,调侃道:“你小子可以啊,居然看上个道士了,你是什么时候起得心思,这是准备坏人修行,把道长拉回红尘么?” 霍子衡正色:“别胡说八道的,传出去了,我倒没什么,可毁了道长的清名。” “这么紧张啊!”李丹青笑,“放心吧,我何时在外面说错过话,我又不是长舌妇,你这点破事还懒得说出去呢。好了,我过来就是看看你这儿怎么还亮着灯的,没想到打扰到你睹物思人了,你继续,我这就走。” 李丹青转身离开,推开门前才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劝道:“云宁道长看着是好相处、好说话,但正因为她对每一个人都这样,才显出了她对外人的距离,我们对她来说是真的过客,过了就过了,大不了就是个身份特别点的病人而已,也许你的病案比你这个人更让她记忆深刻呢,你这次回京,不说老太君,就是皇上、朝臣都会关注你的婚事的,到时候什么名门闺秀没有,你又何必非要挂念那个现在去往不知在何方的女道呢!” 说完,人就走了,留下霍子衡一人在房内陷入沉思中。 霍子衡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心,午夜梦回间,无数次想起那莹润如玉的一幕,辗转反侧,他以为自己只是贪恋美色,可同时他也无比地思念那些他们相处的美好时光,想念她淡然的神情、清澈到冷淡的眉眼,悦耳的嗓音。 每一次想起,指尖都仿佛还残留着肌肤的触感,后背仿佛还带着热度和重量,身边也仿佛还萦绕着属于她的特有的香气,如果路没有尽头,他一直一直地背着她走下去该多好。 他不愿理清自己对云宁的情感,尽管已经很清晰了,但他依旧要欺骗着自己,他和云宁之间隔着太多,甚至他的这种感情,说不定对云宁来说是一种压力或者打扰。在战场上,他是个勇敢的战士,在感情上,他却是个胆小鬼,如果不能注定修成正果,那他情愿一个人遗憾,永远默默地付出。 另一边,云宁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定州城,直往扬州。 她身上的伤不重,自己又有好药,完全可以在马车上边走边养伤,这次,她为了缓和自己和几人的情绪,干脆一路都没有出诊,一起游山玩水地赶往扬州。这方法很是有效,等到了扬州,她的伤都好透了,陈伯除了更注重安全,也没有整日的唠叨了,双子经了一事,虽萎靡失神了一阵,但恢复后,人坚定勇敢了不少,往日里那点不明显的怯懦都已消失不见。 他们车马还没进城,就已经能感觉到扬州城里的热闹,一问,原来今日是佛教中的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城外的观音庙和城内的几个佛寺都有庙会。 这些年,佛教和道教俱都盛行,双方为了传播教义、争取信徒,开始展开激烈的竞争,这些庙会也因此越办越盛大,从最初简单的祭祀活动发展成如今不仅有法事、道场,而且有其他丰富的娱乐内容,如舞蹈、戏剧、杂耍等,其中最受百姓们喜欢的就是行像活动。 如今日,百余尊神佛塑像从观音庙出发,出行的队伍以避邪的狮子为前导,宝盖幢幡等随后,音乐百戏,诸般杂耍,热闹非凡,不但庙会上有各社、会组织前往助兴,就是行像所经过的路段,也有不少摊贩出没。 扬州原本就是繁华富庶之地,庙会办起来自然是锣鼓喧天、熙来攘往的,这番热闹,别说是第一次来的云真和云静,就是来过一次的云宁,仍旧觉得新奇、兴奋。 姐妹俩没忍住,一直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她们欢悦的样子也让云宁想起了她上一次来扬州的情景,也不过是几年前,正赶上了上元节的灯会,二爷爷带着她换上了寻常的打扮,跟普通人家的爷孙一样游耍。 “城内城外都人多车多,不好走,不如我们找个茶楼,一边休息一边看看热闹。”陈滨的声音打断了云宁的怀念,她们此时都是道士的打扮,不好在外淘气、玩耍。 云宁应了,又嘱咐找一家环境好、视线好的酒楼,外头人那么多,估计她们要休息很久呢。 只可惜,扬州城内好酒楼多,但有钱有闲的人更多,地段好的,有包厢的早都被提前包下了,他们费了些劲儿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有包厢剩下的食馆,好在,虽然地方偏僻了点,但包厢位置不错,两面带窗,一面可以看到湖景,一面可以看到街道,不比主街上的喧闹,可也不少人气。 食馆里的食物味道一般,几人也就没点菜,直接让护卫到外面买各色小吃,一应食点摆了满满两大桌才罢休,云宁胃口很好,难得的吃撑了一顿,自觉她吃过的各地菜色中最喜欢的就是扬州菜,清淡鲜嫩、造型别致。 饭毕,云真和云静凑在窗边看景,云宁和陈伯喝茶闲聊,刚说完提前租好的房子,就看到姐妹俩一惊一乍地说着些什么。 云宁好奇地问道:“你们看到什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 云真回答:“我们正看着湖景呢,忽然瞧见湖边有一姑娘不小心落水了,吓了一跳,也跟着心焦,好在,有一义士主动下水将人救了起来。” 云静:“瞧着那落水姑娘的衣着打扮,身边又跟着好些个奴仆,我猜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这救人的应该只是个普通的书生。” 云宁哑笑:“虽然人家落水挺惨的,但我还是感觉这情节有点俗套啊,戏本、话本里好像不少这样郎才女貌相识的。” 陈滨也疑惑:“这姑娘身边既然跟了人,怎么还让她掉水里了,就是不小心掉了,这下人也太不懂事了吧,还等着别人来救自家的姑娘。” 听他这么一说,云宁也觉奇怪。 云静:“我们离着有些远,倒是没有看清细节,不过那书生动作很快,等下人们反应过来时,他都已经把人救上来了。” 云静八卦地说道:“哎呀,这姑娘可是浑身湿透了被个男子抱在怀里的,瞧着又确实郎才女貌的,只怕真的能成一对儿呢。” 云宁闻言摇了摇头,心中颇不以为然,在她看来,盲婚哑嫁已经挺惨的了,毕竟真正能从负责、疼惜女儿的角度去挑选女婿的父母不多,这要是因为被别人救了,就得嫁过去,那真是太糟心了,既不知道为人如何,也不知道家庭背景如何,只能撞大运地祈求两人能合得来,不至于下半生凄苦。这位姑娘的家人若是通情达理的,必不会如此,可要遇上个迂腐的,只怕她真的含泪出嫁了。 她在心里叹气,果真女人出嫁就如同再次投胎啊,像后世那样先情投意合再成婚在当下根本不可能,除了不合礼法、有违妇道外,单是分手恐怕都够女人受的了。 云宁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好了,我们也在外面待了很久了,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去拜访妙理道长呢。” 第26章 唐小姐 此次停留在扬州,云宁没有选择到道观中挂单或者借住在医馆内,而是托本地的掌柜提前租好房子。 他们本来就计划着要在扬州多呆些时日,现下云宁有了开医学院的打算,倘若扬州的这地界合适,怎么也得住个一年半载,这么一算,还是要有个独立的居住地方才方便。 掌柜的颇为用心,为他们赁的院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不大却无处不精巧,地处繁华地段,离着素问医馆不远,但安静不受打扰,此外,他还特地赶在他们到之前将园子里外都布置妥当,并留下了看门、洒扫、做饭的人。 陈滨见此,满意地笑道:“看来这张掌柜真是盼着云宁道长盼了很久了,准备得这么好不就是想让你到医馆多出几天诊嘛!” “这有什么,自家的生意,挣了钱还不是我的。”云宁坐到亭子里,看水池里养的锦鲤。 她虽然在云州开始行医,名声也是从云州传出的,但她在江南之地竟比在云州更受追捧,比之定州更是天差地别,像往年在云州,外地求医的病人中就有不少是江南地区过去的,只怕这次一放出去风声,大家都蜂拥而至了,毕竟云宁道长看病从不收诊金,也不看身份,只要排队能排到就行,这年头,谁家没个三病两灾的,就是身子看着没事,也能开个养身的方子不是。 云宁又问陈伯:“这换了新东家,我用不用查查帐什么的,做做样子?” 陈滨摆手:“哪有这么麻烦,这些掌柜们都知道是做不了假的,自然不会冒险砸自己饭碗,再说,按着二爷定下的规矩,只要东家不乱来,跟他们关系都不大,做好自己的事儿就是了。” 云宁这才放下心,她医术好,诗书乐画也都不错,但商业和政治上的事可真是不太懂、也更不耐烦,特别是那些一句话带几个意思,一个小举动有不同含义的交际,她想想都头大。 当初清扬开医馆时,因为一开始就打算好要开遍大周朝,所以采用了一套“无为”的管理方式,在各地的医馆选取一位合格的掌柜,以股份和红利为激励,由掌柜全权经营管理医馆,东家除了监管资产状况外并不能多加干涉。而后清扬又成立了商队,挂着素问医馆的名,实际上却是两套系统,商队目前由皇上安排的人管理,除了收费为医馆运送药材外,也会接不少外单,所得利润正好用在养人和打探消息上,同时,商队也能监督各个医馆的运营,从商队的账目中就能看出掌柜到底有没有中饱私囊。 第二日,云宁就专程到扬州城外的三清观拜访妙理道长。 自从那年妙理道长治好她的病后,清扬和妙理的来往就多了起来,颇有几分相交恨晚,妙理知道她学医后,还将自己多年来收藏的医书都眷抄了一份,托人送给她,以作支持鼓励,两人也时常有书信往来,交流各自的心得看法。 妙理道长的年纪比清扬还要大不少,但精神矍铄、鹤发童颜,一身的仙风道骨,一看就知道是位得道高人。 两人许久未见,这乍一见面不免就先缅怀了清扬一番,而后才想起其他的事。 云宁这段时间精力都花在撰写书稿上,《医学基础理论》、《诊断学》都已快全部完成,这次特意带上请妙理道长给些意见。 妙理从未因为云宁年纪不大就小看过她,他也算是看着云宁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非常赞赏她的天分和努力,在医术上也甘拜下风,此时见书是她亲自编写的,自然认真翻阅起来。 好半响,妙理才放下书说道:“想来是要编成一套吧?” 云宁放下茶盏,点头道:“是呢,还有内科、外科、方剂、针灸等等,将医者会用到的都一一罗列出来,这书写来也并非想传世,只是用来教导学生,应该是足够了。” 妙理:“你也无需谦虚,这医书编写得浅显易懂,将往常需要学者自己所思所想之处都阐述了出来,真是造福了学医之人,若能得一整套,不用师父带着,徒弟都能自学成才了。” 云宁摇头,不赞同:“学医之人须得谨慎,刚开始还是得有师父带着才好,有时候经验比理论更重要呢。” 两人又闲谈了半响后,云宁起身告辞。 妙理挽留她:“三清观的环境不错,观中道人也都是潜心修行的,过几日又有法师做斋醮,云宁不若就在这挂单吧。” 云宁恭敬地行礼:“在观中挂单,不但有道长照应,也能正经地念几天经,只是道长知道我素来散漫,又常在外游走,难免会触碰到观中的规矩,到底还是在外面方便些,道长放心,我会常来跟道长修习的。” 三清观是丛林观,规矩严,挂单的道人们都要按客堂的分配完成任务,她是自由惯了的,哪里还愿意受约束,更何况,丛林观中来自五湖四海的道人都有,这人一多,心就杂,寻常的道士可不比他们上清宫的人,多得是乱思杂念,到时指不定会闹出个什么纷争来呢,相比之下,她自然是更愿意在她那个怡人的园子里住着,每天住得好,吃得好,想出去玩就能出去玩。 离开三清观,接下来的日子云宁还如以往一样,到医馆出诊,到周边名胜游览。 期间,竟还遇到过一卫道士踢馆,直言她一女道在外行医有伤风化的,当时医馆内病患众多,还没等她开口呢,那人就被一人一句地骂了出去,病人们回过头来就马上安慰她,唯恐她觉得不妥,以后都停诊,让云宁觉得既欣慰又好笑。 这日,云宁正好闲着,叫人在园子里摆上了长桌,铺上纸张,预备画下那夏日的景色。 画笔未落,就听门房传报妙理道长来了,云宁便放下笔,亲自去迎接。 妙理坐在马车上并未下来,见云宁过来,连忙招呼她上车,开口道:“有一病人,你快跟我一同去看看。” 云宁没推辞,让人带话给陈伯后就直接带着云真和云静上了车,坐定后,就听妙理给她说明:“是扬州知府家的千金病了,来人说是她家小姐不慎落水,之后就开始有些不思饮食、胃脘不适,这两日愈加严重,已经神志不清、言语支离,之前也找郎中看过,喝了几付药,但并不见好,家人这才求到了我这里。” 妙理又补充:“这扬州知府唐大人是京城中安国公的儿子,病的这位小姐是他嫡出的大女儿,安国公老夫人与我相识多年,是位极虔诚的居士,她人正好来到了扬州,这才想到了我,把你带上也是以防这病证我也束手无策,且到底都是女子,你诊病会更方便些。这次是我麻烦你了,你切莫怪罪才好。” 云宁紧忙回道:“道长说得什么话,能帮上道长的忙,也是我的功德不是。” 妙理叹道:“如此我就放心了,那位老夫人曾帮过我大忙,所以我这也得尽心,若是医药无法,说不得还得要做个道场。” 马车很快就到了府衙,直接进了后院,车停下后,外面有管家婆子们迎着,急忙把人请到了小姐所在的院子。 只见一老夫人领着一妇人在院门处候着,身边站着些婆子和侍女,两人皆是富贵装扮,想必是安国公夫人和知府夫人。 双方见礼后,妙理给她们介绍:“这位是云宁道长,医术高明,我特特请了她来为令嫒医治。” 知府唐夫人一听,激动起来:“真是太好了,我们正想请云宁道长呢,只是道长向来不外诊,且排队总也排不到,正愁着该怎么相请呢,这人就来了,可见我们诗柳有福气!” 云宁听到这话,再观察她神情,不像作假,心中好感倍增。 知府,掌一整个州府的政令,官位不低,且有权有势,又是出身国公府,可自家女儿病了,也只是正常求医,并没有以权势压人,可见其家风、为人了。 老夫人招呼道:“那妙理道长,我们到花厅里等着,让我儿媳带云宁道长过去吧。” 说完,云宁跟着唐夫人进了唐小姐的闺房。 唐小姐正躺在床上,手捂着胸口,眼睛木木呆呆的,嘴里嗯嗯啊啊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云宁察颜观色后诊脉,边问道:“令嫒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都有些什么症状?” 唐夫人忧愁不已,手攥着帕子,半捂着嘴看着唐小姐:“前些日子庙会,家里人一起出去玩耍,谁知她竟淘气得意外掉水里了,好在被人救了起来,并没有什么事,之后她就闷闷不乐的,不思饮食,我们也没太放在心上,怎料会成这个样子,丫鬟说她一直心情都不好,有时觉得胃脘部有气上逆而不适,直到这两日才变得认不得人,满嘴胡话。” 云宁点头,诊脉的手正要收回,却突然被一把用力抓住。 原来是唐小姐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右手,脸上没有了半分方才的呆愣模样,眼睛通红,流着泪,嘴里重复着:“不要带我走,救我!他来了,快赶他走!快!” 唐小姐的声音凄厉,唐夫人和几个丫鬟顿时都变了脸色。 第27章 缘由 云宁的手指能感觉到此时唐小姐的脉搏有一息六七至,再看她满脸的惊慌无措,没等丫鬟上前安抚,她直接在唐小姐颈侧的颈动脉窦上轻轻按压,待感觉到手下脉搏变缓,抓着的手松开后,她才抬起按压的手。 “云真,你给唐小姐按摩腹部,重点是中脘穴,云静,你负责按摩头部,之后你们再按一下膈腧,拍拍背,尽量让她能咯出痰来。” 云宁转过头,对上一脸愁容的唐夫人说道:“夫人,我们过去花厅那边一起说吧。” “好...”唐夫人突然反应过来,“我们过去吧。” 等出了房间,唐夫人才掩嘴,小声迟疑地问出:“道长,我家诗柳掉了进水里,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云宁平静地回道;“夫人是被令嫒的话吓到了吧,她现下神志不清,说出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并不出奇。” 方才云静趁机悄悄在她耳边说了,这位唐小姐就是那天她们进城后见到的那位落水的姑娘,这么看来,那件事后,唐小姐就一直郁郁寡欢,以致落下了病,难道她家人真的要安排她嫁给那个书生? 唐夫人好像不怎么相信这个说法,叹气道:“唉,她也就那些话能让人听懂,其他的都含含糊糊的,也很难不让人往歪处想,好在都压着风声,不准外传,不然还不知道外边说成什么样呢。” 云宁赞同:“女儿家的名声重要,确实要禁口,夫人也毋庸多虑,令嫒这病并不难治,不过是一时痰迷了心窍,与其他东西无关。” 说着,两人就到了花厅,云宁给老夫人和妙理道长见礼后,一边写方子,一边描述病情:“唐小姐这是肝火屡动,牵引着冲气、胃气相并上冲,更狭着痰涎滞塞于喉间,并冲激其脑部,导致了她神经错乱而精神言语皆失常,左脉弦硬,是肝血虚而火炽盛,右脉弦长,是冲气狭胃气上冲之现象,此当治以降胃、敛冲、镇肝之剂,再兼用凉润滋阴之品,以养肝血、清肝热,方能治愈。药共有十二味,将前十一味煎汤一大盅,送服朱砂细末即可。” 云宁将写好的方子先递给妙理,妙理捋着白须点头称赞后递给老夫人,老夫人也没多看,直接吩咐人快去取药煎药。 那人拿着药方快步走出,外头就跑进来一丫鬟,喘着气,惊喜叫道:“老夫人,夫人,小姐清醒了,刚刚吐了两口痰,这会儿就一点都不糊涂了!” 唐夫人激动地站起身,连忙过去探望情况。 老夫人在唐夫人出去后看了身边的婆子一眼,那婆子一个手势,屋内的其他下人都退了出去,婆子又亲自给三人重新续上热茶。 老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些疲惫,缓缓说道:“二位道长的为人我都清楚,这事儿也就不避讳你们了,其实外面也都有在传的。” “我这孙女今年才及笄之年,她是知府的嫡女,又是国公的嫡孙女,想结亲的人家多的是,因长辈们想多留她几年,所以最近才开始相看,孰料就在这个关头出了事故,她落水时被一男子所救,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湿身被男子抱在了怀里,这事儿要我说,就好好谢谢人家,完了再把人送回京中相看人家就是了,可偏偏她父亲有几分迂腐守旧,说是那书生人不错,也有学识,反正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不如干脆就结成姻缘,也免得日后被人说三道四的。” “方才听道长说起我孙女那病症,我才醒悟了过来,必定是这姑娘知道了她父亲的意思,但心中不愿,又不敢违背,思虑过重以致于失了魂。” “她母亲只知一味顺从,好在我这会儿到了,有我在,这婚事是成不了的,我也并非嫌人家贫,只觉得太不稳妥,这又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且这事发生得多少有些蹊跷。” “如今跟道长说清楚,是想着等她病好了,我就送她到观中清修几日,避避嫌,静静心,到时还得托道长多多照顾着。” 这点小请求,妙理自然无不答应的。 又论了一会儿道,待云真和云静推拿完毕,约好了三日后复诊,几人才返回。 回到园子里,云宁也没了心思作画,只坐在窗边翻看一本杂记。 云真和云静正摆弄着知府家送来的谢礼,想是人家知道妙理和她都从不收贵重之物,这送来的不过是些夏日消暑之物,并许多的新鲜瓜果,东西并非名贵,但一定都是精心挑选的,做工造型都极为别致,外头轻易是买不到的。 “道长,你瞧。”云真和云静一个拿着檀香扇,一个摇着绢宫扇,走到云宁身边。 云宁:“不错,挺好看的,外面的夏天比上清宫要热的多,随身带着把檀香扇也好。” 云真把扇子折起,握着手里:“是呢,这扇子小小巧巧的,不占地方,檀香味道也不冲鼻,又能防虫。” 云静不甘道:“我还是最喜欢绢扇,哪天我自己做一个,道长就给我在上面画个美人图好不好?” 云宁戏弄她:“我看是该给你画个人体的解剖图,也好让你记得更清楚。” 云静笑,一旁云真忽然感叹道:“我以前还有些觉得像道长这样的人物,却要过清净安寂的出家人生活,有些可惜,今日见到了唐家小姐,虽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但也有许多的无奈,到底是不如我们自由自在的好。” 云静:“是啊,别看唐小姐花容月貌的,和道长这模样、气度一比,也有几分失色,也不知以后谁有这福气和运道消受了。” 云宁神色严肃:“浑说什么呢,唐小姐只是生病了才气色不好的,你们也别再拿我跟大家闺秀们比较,我们是修道之人,自食其力,自然可以过得随心,又何苦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你当嫁了人就都是享福了不成,若是过不好又该怎么办,我是宁愿这么清净的过一辈子的。” 云静反驳:“道长不愿意,可陈伯着急呢,还叮嘱着要我们留意道长的心思,这个不说,只上次,难道白让那个将军占了便宜?” 云宁挑眉:“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云真低声说道:“道长后背那么长的一条刀伤,当时必定是定远将军帮忙包扎的吧,这岂不是......” “哼!”云宁哑笑,“要这么算,我还给不少男的扎针换药过呢,你们不也给将军缝过针么,难道都要负责任不成!” 云静:“哪能这么算,定远将军明明就对你......” 云宁打断她的话:“好了,别再胡吣吣了,以后不准再说这些话了,我不爱听。我早就想好了,祖父们就是被收养的,这年头孤儿孤女多了去了,以后我们多收养些,我那么多的医馆,就是一人一家也是够分的,自不用担心以后会没有香火供养。” 云真和云静对视一眼,心中叹气。 待云宁给唐小姐复诊时,唐小姐已被送到了三清观中修养,她家国公夫人应该是为了陪她,也留在了观中清修。 几人在妙理处见面,云宁为唐小姐诊脉,问道:“唐小姐这几日身子怎么样?” 唐诗柳这会儿神志清醒,病好了大半,自然也恢复了名门闺秀的做派,举止优雅,落落大方,也许是得了保证,心里放宽,她此时笑得甜美,言语中都带着爽朗。 “道长叫我诗柳就好,听祖母和母亲说,我病得严重时,人痴痴傻傻的,多亏了道长医治,才好了过来。这几日已觉得胸闷好了许多,能进饮食了,人也一直都是清醒的。” 云宁道:“诗柳姑娘这病已好了大半,左右之脉较前平和,尺部脉仍然欠实,再兼用些培补下元之品,喝上几付,病根就除了。” 云宁写下一个方子,加减了药物,仍旧先递给妙理道长。 妙理见方中用了熟怀地黄,不解地问道:“地黄之性黏腻生痰,胃脘胀满、有痰者多不敢用,此方中重用地黄是为何解?” 云宁回答:“《伤寒杂病论》中有云‘短气有微饮,当从小便去之,苓桂术甘汤主之,肾气丸亦主之’。其中饮指的是痰,气短也近于满闷,然而仲景医圣竟选用了肾气丸,也是重用地黄,初时我也不能理解,直到真正应用后方才领悟一二,这用药如用兵,用准了主将,看似不恰当的药搭配起来也能有奇效,这生赭石与地黄共用,有推荡之力,正能解开胀闷之感。” 妙理一听,赞叹:“我也读过《伤寒》,却已不记得有这一句,真是惭愧,由此可见,你小小年纪就医术这么高,并非是侥幸、幸运,而是你比其他人更用功、更努力罢了。” 云宁这边只顾着与妙理或是老夫人说话,却是忽略了一旁唐诗柳看着她崇拜的目光。 第28章 红瑛 大周朝鼓励商业发展,这南来北往的,扬州就因为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而成为了商业的中心地,既有秀美风景,也有市井的繁华。 云宁虽暂住在扬州,但也不是只待在扬州城里,江南可不止扬州一处妙地,更有苏杭等地离着不远,来回十分方便。 他们这几日便是去了苏州的太湖游玩,得了些云宁最爱的碧螺春,知道妙理也爱茶,正好给他也送些过去,以谢他费心为自己讲经。 云宁在大殿跪拜后,准备离开三清观,就见唐诗柳站在外面,独自一人。 唐诗柳见云宁走出大殿,就上前见礼:“云宁道长好。” 云宁淡笑:“诗柳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唐诗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语气轻快:“我是专程来等着道长的。” “可是有什么事吗?”云宁好奇。 唐诗柳坦言:“我虽只见过道长两次,可道长为人让我敬佩,有心结交,无奈之前没有什么机会,今天知道道长来后,就特地过来,看道长方不方便和我说说话?” 接着又犹豫道“至于事情...有一件小事...想问问道长的意见,不过我最主要还是想结识道长。” 云宁其实基本上从来不跟信众接触,就是平时诊病,除了病情相关外,她也不爱多牵扯,唐诗柳算得上是第一个这么热情求交朋友的了,而且还是单纯的想互相认识,而不是带着目的。 云宁没拒绝:“既如此,就到诗柳姑娘那里坐坐吧,叨扰了。” 唐诗柳边指引着路边说:“我今年十五,若是道长比我大,就直接叫我诗柳或是妹妹就好。” 云宁:“我属兔,虚长你几岁,就托大,叫你诗柳吧。” 一路上,唐诗柳都在热情地表达着自己对云宁的敬仰之情,她虽是京城人,但也许是在江南长大的缘故,身上也带着江南女子的柔美,十分美丽二十分温柔,笑靥艳艳,温侬软语,言行举止中却又有北方女子的直爽,这样的女子,自是让人赏心悦目、心生亲近的。 云宁也难得遇到一个对她这么推崇备至的人,听她说出的赞美之词,都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提醒道:“诗柳倒与别人不同,寻常人只认可我的医术,但从不会对我的秉性多加评价,尤其是女子,唯恐被外人误解为想入非非或是有不安于室的想法,这些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可不要在外面多说了。” 作为女医,不免总会有涉及到礼教、伦理的时候,因着有广大的受益群体,她的所作所为才均能被包容。云宁也看得明白,在这妇孺皆知的名声背后,有许多敬重感激她的人,也有很多心里嘀咕、背后闲话的,更不乏有居心不良的,所以她一年比一年的理智,行事越发的谨慎起来。 唐诗柳撇了撇嘴:“所以说人心是最难满足的,两面三刀、忘恩负义的人最是可恨,更有那等爱搬弄是非的,自己怎样不说,只整日盯着别人,不整出些事端来便不能罢休,不过,我看以道长这洒脱的性子,应是从未将这等人放在眼里过吧。” “确实,虽说我一向认定医者医德为先,但也要以互相尊重为前提,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到乡下的地方去行医,也许他们会有些愚昧,但是欢迎的态度是最真诚的。”云宁想到唐诗柳可能因为风言风语而困扰,补充道,“犹如修道之路,任凭他风刀雨剑,我只修我心,修其真、其静、其德、其诚,我认清了自己的方向、目的,旁人的臆测又与我何干。” 唐诗柳笑:“我就爱道长这份豁达。” 两人进屋,待丫鬟将茶水、点心摆上后,唐诗柳就让人到外面去玩,只留她和云宁两人在屋内闲谈。 云宁原还有些担心自己和这豪门千金没什么好说的,谁知她这开朗活泼的性情还与自己挺投契,思想也不传统,竟能说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说法是男人们怕女人们读书后比他们优秀太多,故意编造出来压迫女人的,这可半点看不出她会有个守旧的父亲,让云宁觉得十分出奇。 唐诗柳亦觉畅然,她平日里来往的女性也多,只是大家聊来聊去的不过是些首饰、衣料,顶多就是作两句酸诗,女人家,有时候为了比较,还要装模作样的,她早就不耐烦这样的交际了,这会儿对着云宁,大胆地把平常不敢说出口的话都说了一遍,以云宁的见识,她不但不会被嗤鼻,还能被理解,一时间高兴、忘情得不顾规矩,挽着云宁的手臂,只可惜她不是自己的亲姐姐。 待了有不短的时间,云宁想着该回去了,就问道:“你不说有一事想问我意见么,你说说看。” 唐诗柳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忧愁道:“唉,问题就出在这个屋子上,祖母回去后的第二天,夜里,我有些心烦气躁,就一直没睡着,不想到了深夜,居然听到一丝很轻微的喘息声,夜里寂静无比,这声音就显得更为清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时高时低的,我一开始吓得慌了神,但想到这里是道观,应该不会有邪祟,就镇定了些,细细地去听那声音,越听越觉得像是痛苦的呻、吟声。 第二日,我只跟我那丫鬟红瑛说了这事,到夜里,也是她陪着我一起睡,说来也怪,有她陪着,我什么都没听到,反倒是她一人能听到。隔日,红瑛打听了一下,与我说是这屋子里曾有一位老道人因生重病而仙逝,这么一说,正能对上,那声音可不就是生病难受时的呻、吟么! 红瑛劝我不要声张,免得兴师动众的让妙理道长难做,反正没个几日就要家去了,她又怕我休息不好,让我到她那里去睡,她那边太平得很。 其实知道了由来,我就一点不怕了,三清观也历史悠久,真要细究这个,几百年下来,哪个屋子是真正干净的呢,那老道长生前是有道行的,总不会身后去害人,只不过,他偏让我听到了,也许是有个什么诉求,我这也没个头绪,只好请教一下道长了,看是不是要打个斋什么的。” 云宁听完唐诗柳描述,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也算是倒霉了,病才好又赶上这怪事。 这事情听着莫名其妙的,但也漏洞百出,云宁自己是不信鬼神的,想事情自然不会往那个方向靠,她更倾向于认为唐诗柳是正好听到了什么怪声或是有人在作怪,当下,她觉得更可能是屋里屋外有个什么叫声比较特别的小虫子吧,就像是猫总被认为不祥,还不就是因为夜里叫声比较吓人。 “那喘息声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听到吗?” 唐诗柳:“也不是,后面一晚,我和红瑛两个都听到了,我见她害怕,第二天就让她回自己屋子睡,她也劝了我很久,今晚我都准备到她那里歇息了。” 云宁又问:“你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夜里没人守着么?”这可不太正常。 唐诗柳解释道:“来观中是清修的,并不敢带那些小丫头,我睡觉素来踏实,也不会半夜醒来喝个茶什么的,房里很少用丫鬟守着,就让她住到隔壁的耳房,夜里外面会有几个壮妇轮班守着,有什么事,支应一声,隔壁和外面就都能听到,倒也不用担心。” “那外面的人就什么都没听到吗?” “我没问过她们,但是看样子,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哦?”这倒是有些蹊跷,“你这丫鬟是个什么来历?” “红瑛原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着,我身边的丫鬟们年纪都大了,也该放出去自行婚嫁,母亲就把她安排到我这里,我见她做事伶俐,说话贴心,就一直带着身边,她比我大一岁,倘若我出门早,她应该也会跟着我一起,红瑛是家生子,道长可是担心她有问题么?”唐诗柳没把云宁当外人,说起来都毫无保留。 时下朝廷为了控制奴隶数量,遏制人口买卖,奴仆大多是雇佣制,签身契,属于良民,只不过有时不能避免的会有奸人在身契上做手脚,弄得普通的仆人实际上比真正的奴隶还凄惨。当下的社会风气讲究忠义,就是家中只签个一两年契约的杂役,在这期间都要忠心于主人,更不用说那世世代代为家奴的,所以在唐诗柳看来,红瑛是个非常值得信任的身边人。 云宁的食指轻敲桌面,观察屋内的布置,考虑了一会儿,和唐诗柳确认道:“你今晚是要到隔壁去睡吗?” “是有这个打算。”唐诗柳点头,又疑惑问道,“道长是觉得此事与那位老道长无关?” 唐诗柳不傻,心里一想,若是声音不是老道长残余在屋内的,那......她不由脸色发白。 云宁安抚道:“这也不好说,我这个人在没亲自经历之前都是疑神疑鬼的,不如今晚我留下,一则看看是不是装神弄鬼,二则要真是老道长有个什么需求的,我也能帮忙解决不是。” 唐诗柳注意力被转移,激动起来:“这个好这个好,今夜我们还可以彻夜长谈呢。” 云宁:“长谈怕是不行了,为了稳妥起见,你不能让人知道我要来,就跟平常一样就行,也不用等我,夜里我会自己悄悄来的,嗯,还有,等快到了熄灯之时,你再跟红瑛说你今晚不过去了。” “这又是为何,道长快快说与我听。”唐诗柳好奇,无奈怎么央求,云宁都不多透露一字。 “好了,我这会儿去妙理道长那里,晚上再来,你可不要穿帮了。” 云宁离开后,到客堂挂单,留宿一夜,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猜测和打算去跟妙理说了一遍。 待到夜里,敲了止静钟后,云宁方才独自一人外出,她的院子挨着唐诗柳的院子,也不怕被巡逻的道人碰见。 云宁先在院外对值夜的婆子招手,那婆子认得她,醒目地没有声张,附耳过去听她说话,而后点了点头,按她的吩咐,带着她进去,在正屋外随口大声地问了唐诗柳几个问题,借着这个动静,云宁进了唐诗柳的屋里。 她一见唐诗柳笑了出来,连忙食指竖在嘴唇上,眼神示意噤声。 唐诗柳没有发出声音,却笑得弯了眼,拉着云宁往內间床上去。 这个小院子是后来翻新扩建的,房屋较新,可这毕竟是道观,就讲究个静字,不免在建筑上少考虑了隔音效果这项,为了不发出声音,云宁都得轻手轻脚的。 两人等了很久,屋里终于传来了那一丝丝的叹息声,云宁拿出一个外形有点像唢呐的木质圆筒,这是她的原始版听诊器,她将有喇叭的一头立在墙上,另一头附在耳边,隔壁屋的动静就被放大了,这声音果真就是她猜的那样。 她轻轻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对外面那个候着的婆子点头示意,然后,外面聚在一起的几人都行动了起来。 云宁提前跟她们打过招呼,不能弄出动静,几人果然早有准备,动作迅速,只听得隔壁耳房半声尖叫,一些震动,就又恢复了平静。 她转过头,就见唐诗柳正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看,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求解释。 “是红瑛犯错了?”她细声问道,其实不问她也知道了,声音定是红瑛在搞鬼,只是她想知道红瑛是怎么做的。 云宁没回答,拉着她回床上:“明天你就知道了,你家里人若愿意跟你说自然会说,要是不准备告诉你,我也不好多说。” 两人重新平躺在床上,唐诗柳没再继续追问,只说:“可是这会儿也睡不着了。” 云宁便把听诊器递给她,教她怎么用:“这是我看病时用的工具,你看,这样就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心跳声是有规律的......” 玩着玩着,两人就睡着了。 第二日,云宁和妙理说了结果后就回到她的庭院,唐诗柳也被家人接了回家。 回去的路上,云真和云静还追问着云宁为什么要带着听诊器去唐诗柳那里,云宁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怎料,午后,唐诗柳就被护送着到了她这儿来了。 云宁见她过来,感慨道:“你啊,只怕没少让你父亲头疼。”也没先送个拜帖就直接上门,她那讲规矩的父亲要知道了必然少不了说教。 唐诗柳没在意:“有祖母在呢,她知道我是来道长这里,没有不同意的,让我带了不少东西呢,道长,你这园子真漂亮,今天我可不走了,要赖着道长了。” 云宁笑着同意,她很喜欢和唐诗柳相处,被她带动得人也活跃了些,同时,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从唐诗柳的性情来看,明显是备受宠爱长大的。 甫一落座,唐诗柳就直接说道:“这下可算什么事都解决了。” 云宁心想看来她家人都跟她说清楚了。 云真和云静给她递茶,只见她也没半点掩饰,庆幸道:“我家中亲朋戚友多,不说同辈的兄弟们,就是其他男子也见过不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阴险狡诈的,勾结丫鬟来算计小姐,好在祖母赶到,不然......哼,红瑛跟了他也是倒了霉。” 她这一说,边上跟着的丫头却不认同:“红瑛那小蹄子,忘恩负义,还是小姐心善,准了他们狼狈为奸地在一起,奸夫□□,也没什么不配的。” “道长跟前还乱说嘴!”唐诗柳撇了她一眼后给云宁介绍,“这是绿漓,年纪不大,还没定性呢。” 云宁笑,没在意,让云真和云静带着绿漓出去玩,之后两人也没再多说那些事情,聊了些诗画,下了会棋,在园子里闲逛、赏鱼。 唐诗柳也没能真的留下过夜,用过饭后,就依依不舍地被接了回去。 马车里,绿漓忍不住感叹:“这位云宁道长可真是不负仙姑的名号,这般清雅脱俗,连身边的那对双胞胎瞧着都比普通人家的小姐有气派!” 唐诗柳:“今天带你来,就是特意让你见见这些人物的,只盼你学得人家的一二分好处,可别再毛毛躁躁的了,道长不是外人,不然我还真不敢带你出门呢。” 绿漓霎时羞愧不已,低头怯声说;“给小姐丢脸了。” 过了会儿又讨好她:“云宁道长固然优秀,可小姐也不差半点,只说心态,小姐也很是豁达仁善,这豪门千金里,哪个不是自恃身份背景的,遇上个能和自己媲美的女道,还被知道了自己不外说的事,只怕不找机会作践一下人都不甘心。” 唐诗柳反驳道:“你这是把人都往坏处想了,道长对我好,我要还心存嫉妒就太不是人了,再说了,那些总想着作践别人的女子,实际上,又能作践得了谁呢!”真正的贵女也是要讲究风度的,怎会玩这些把戏。 更何况,以云宁的关系背景,也没几个能欺负到她头上。 唐诗柳也是今天才被祖母告知云宁的出身,老太太年纪大,知道的事情多,什么顾家、上清宫、清元住持等,都告诉了她,虽则她很意外,可也并没有把这些看在眼里,她们相交,本就是志同道合而已。 那头园子里,云真也在感叹着:“难得道长交到一位好友,不谈医、不论道的,这该算是闺中密友了吧。” “道长多跟些大家闺秀来往,陈伯必然开心,”云静又央求道,“道长说说唐小姐那红瑛是什么事,昨晚就是忙着这事儿吧,唐小姐都不避开我们了,道长就说说吧,我们又不会外传。” 云宁被她们一通哄求,无法,说了出来:“昨天听诗柳说了一事,她房中......当时我就觉得这丫鬟有问题,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应该是想让诗柳睡到她房里吧,之后我又联想到诗柳落水的事情,我认识诗柳之后,发觉她虽活泼爱玩,但极有分寸、不会淘气,那会不会是身边的人在算计她。 我又在她院子外转了一圈,发觉这院子里的耳房是翻盖的时候后加的,比一般的要宽敞些,可能是想设计成小书房的,前后皆有窗户,光线充足,可以通风,一看,后面的窗台上还有残余的泥印,可见是被人攀爬过的。 所以我夜里特地过去,提前跟婆子把事情说好,等有动静了,果然声音没错,就吩咐婆子直接将两人捉奸在床,那男子就是救诗柳上岸的书生。 想来,那书生看上了诗柳或是贪图她家的荣华,但明白自己肯定高攀不起,就勾引了她的婢女,再做算计,红瑛正是少女怀春的年岁,情窦初开,恐怕多一些甜言蜜语,就被骗了心,看样子,以后这痴男怨女的在一起,日子也不好过。” 云真叹气:“可不是么,那书生哪里是喜爱红瑛,分明就是想做知府大人的乘龙快婿,唐小姐要不是大病一场,只怕这婚事都定下了,如今可好了,本来就有说落水的不是唐小姐,而是她的丫鬟,这下把红瑛嫁过去,也算是坐实了流言,还顺便恶心一下这对狗男女。” 云宁:“说起诗柳这病,我怀疑她当时被救的时候应该就发现这书生不是好人了,只是话不好说出口,不然,以她性情,不会不看人家为人如何就郁闷到病倒的。” 云静:“还是道长厉害,怎么就想到了呢?” 云宁点了点她鼻子,笑道:“我以前跟二爷爷外出时,遇到一户农家,家中小儿因‘撞鬼’而受惊,后来问清楚了才知道,原来这小儿把父母行房事时发出的声音当成了鬼叫。诗柳云英未嫁,自然只认为那是生病时的呻、吟声。” 云真:“红瑛也是可怜了,被人骗身骗心的做下错事,现在跟着这书生,必定不能再在扬州这地界待下去了,唐家若是下手狠一些,以后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苦呢。” 云静:“这又有什么好可怜的,她要是洁身自爱,也不会这样了,就是以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孔,只要人不懦弱,和离再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云宁摇了摇头,只怕是不易,世间女子多情,且痴情,红瑛可能还欢喜着自己能嫁给情郎呢,哪能看透。 第29章 故人 这日,云宁在素问医馆出诊,仍旧是应接不暇。 因为忙,有时候她这只手还在握笔写药方剂量,那只手就已经搭上了下一个病人的脉,正如现在这样,一摸脉,平脉,即正常人脉象,她也没有抬头,就直接问道:“哪里不舒服?” 近来也有些个身体健康的来排队看病,为了稳妥,她还是会问一问,不过这人却没急着回答。 云宁忙把手上的药方递给上一个患者,这才有空看这个病人,男子,面色荣润、明亮有神、表情自然,望诊也是个正常健康人。 还没等她再次发问,这位将一张对折的白纸放到她面前,客气地说道:“请云宁道长帮忙看看这个药方。” 云宁疑惑地打开纸张,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瞬时动作凝滞,用力咬了咬舌头,眼神复杂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男子,文质彬彬,仪表堂堂的,没想到,多年不见,她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早忘了。 她把纸张递回去,淡定地回他:“继续吃吧,没事就下一个病人了。” 等人走后,云宁虽还在继续工作,但速度却是慢了不少,刚给病人针刺完的云真有些担心地问她:“道长怎么了,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 云宁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有些闷热,你去叫药房煮锅菊花茶吧,给大家都分一碗。” 云真:“好的,只是道长真的没事吗,不要勉强才好。” “你看我像不舒服的样子吗,快去吧。”云宁摆了摆手。 到了午间,饭点都快要错过了,上午的最后一个病人才看完。 云宁假装不经意间地问道:“陈伯今天是去探望旧友了吧?” 掌柜笑眯眯地回道:“是呢,陈先生提过,说是要晚些才回来。” “哦。嗯...”云宁回头,对云真、云静说,“今日我想出去一会儿,你们去用饭吧,不用等我。”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云宁此举很是突然。 “这...不好吧,要不我们跟着道长一起出去?” 云宁:“不用了,你们好好歇歇吧,无须担心,我就在隔壁的茶楼吃个茶而已,近来这书编的不是很顺畅,我想一个人调整一下。” 隔壁的茶楼从老板到跑堂到后厨的都跟医馆的人熟悉,也都认识云宁道长,离得这么近,她独自一人过去也不用担心会遇到什么。 云宁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的包间,推开门,男子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还叫了一桌的素菜、点心。 只见他一听到动静就站了起身,动作急促,神色有些激动,表现得颇为失态。 “文澜妹妹!” 听到这个称呼,云宁愣了一下神,行礼:“福生无量天尊,余大人还是称呼我的道号为好。” 余轩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暗淡,但语气仍旧带着激动:“好...好,云宁道长,请上座。” 云宁深呼吸,走了过去,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竟相对无言,双方都有许多的话想说,但千头万绪的,不知该从哪说起。 余轩和叹气:“没想到,隔了这些年,我认不出你,你也不认得我了。” 云宁:“变化大是正常的,余大人不也比以往多了许多风采。” 余轩和想到了幼时二人一同上学,受老师教导,以兄妹相称,不由苦笑:“我们如今,也要这般见外了吗?” 又叹了叹气:“罢了,终归是我有负了老师所托,没有照顾好你。” 云宁没有出声,她也不知道现下能说些什么,直接说出她的目的多少有些突兀,可也没什么旧能跟余轩和叙的。 她这次能来,也是看在他们以往的情份上,到底,余轩和是那个当年一手包办,将她父亲风光大葬的人。同时,她也希望能借此机会,双方能达成一致,将婚约作废。 余轩和并没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些年,我很愧疚,甚至觉得无颜再去祭拜老师,自我知道你离开了余家以后,就一直在四处打听你的踪迹,后来还是清扬道长传了消息给我,我知道了你与亲人在一起,这才放下心来。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母亲会......多谢你当年没有追究。 哎....那年,我拿着老师的推荐信去书院读书,本就是带着学不成名誓不还的信念离开玉山县的,到了书院,识得的人多了,方才知道顾家的事情,知道了老师曾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才子,故此,我越发地专注、用心在读书上,唯恐堕了老师的名声,也因此,过了很久,我归家过节时才发现,你已经不在余家了。 家中下人不敢瞒我,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自那以后,我就再没回过玉山县了。” 当时,他发了好大一通火,心中的内疚、羞愧却不能减轻半分,犯错的是自己的家人,他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也无法再忍受他们所谓“为他好”的说辞,只好借着考学、当官等理由,名正言顺地避开不见。 云宁:“他们是你亲生父母,这又是何苦呢!” 她心里没有一点起伏,更没有什么好感动的,只觉得余轩和没有必要这么做。 曾经的他们也许还有些兄妹之情,可这些早在她被欺压中消散,更湮灭在了这些年的时光里,如今她望着余轩和,自觉还没有刚认识不久的唐诗柳来得亲近。 余轩和痛心疾首地说道:“我最不能原谅的还是我自己,特别是我进京后,多得了老师昔日好友们的照顾,高中后,也因老师的缘故受到赏识,可以说,我能有今日,全有赖于老师的教导和扶持,可我却连老师临终前最大的心愿都没有完成好,简直枉为人弟子。” 他此时半低着头,不敢看向云宁,语气中带着悲愤:“我现在能安稳地做官,没有被外人得知我是个不仁不义的小人,还是多得了你当初的不追究。” 云宁:“事情过去就算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该放下了。” 余轩和摇了摇头,不这么认为,在他心里,这件事就是一根刺,也是一个污点。 “这些年,你过得真的好吗?虽说你医术高,名声大,但女子在外,免不了会有闲言碎语,听闻你也云游四方,这在外面,餐风饮露的,总是要吃些苦的。” 这话云宁不爱听,只冷冷地回道:“我过得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在外头再难,也比在别人家看眼色来的好。 余轩和顿时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虽多年未见,可他还记得她的性情,他这妹妹自小就说一不二的,连老师都拿她没办法,更何况他呢。 又是一阵子的安静,他先开口:“我现任职监察御史,正七品,品秩不高,但权限甚广,又是京官,往后的仕途虽不至于步步高升,却也是安常处顺的。 老师当年视我如亲子,未对我有半分的不放心,将所有都托付了给我,我们之间的婚约,也是我愿意的,倘若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我希望这份婚约不要作废,给我个机会去弥补、去实现对老师的诺言。 日后我们在京中生活,独门独户的,家中所有皆由你做主,你想行医,京中也有素问医馆。” 顿了顿,他又说道:“清扬道长曾经找过我,提出解除婚约,我没有同意,怕你是一时之气,你如今也历经了世事,长大成熟了,很该再多考虑考虑。” 在他看来,他们一起长大,对互相都有一定的了解,又有老师的遗言在,以后必定能相敬如宾地过日子,这桩婚事其实对两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云宁看着余轩和,很认真地劝他:“二爷爷肯定有说过我的想法打算,我想,你也是知道我此刻的决定没变的,你比我要大六岁,何必非要等我这句话呢!现在,你前途光明,我过得舒心,我们已经达成了父亲的愿望了,硬扯在一起,以后未必就会幸福。” 四目相对,余轩和看得出云宁的凝重和决心,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只是君子重然诺,你之于我,也不仅仅是老师留下的任务和责任,你还是我的家人,我是最盼望你能过得如意的。还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外人只知道我是大才子顾逸简的学生,并不知我们的婚约,我害你如此,是再没有脸自称是你的未婚夫的。” 云宁叹息,心里有些复杂,她要的是解除,而不是把这份婚约当成后路。 “我理解你和父亲的师生情义,也感激你没有辜负父亲的一番教导,既然你要当我是家人,那就该想想我要的是什么,我在外多年,心已经野了,早就不是以前的顾文澜了。” 说完,起身,“我下午还要坐诊,不敢耽误太多时间在这里,我先走了。” 云宁头也不回地走回去医馆,虽然刚才只喝了两杯茶,但她也没胃口再吃东西了,干脆地喝了一大碗菊花茶后直接提前开诊。 正值扬州最热的时候,午后到傍晚很炎热,病人一般都会赶在上午来,所以云宁早早地收工了。 回去后,她也没心思做别的事,就在水池边的阴凉处放一张藤椅,躺靠在上面,阖上双眼,乘着些许凉风,手上摇着绢扇。 兴许是天气太过闷热,她的心里也很是烦躁,不单单是因为余轩和和婚约的问题,还有以后的事情,长辈们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那她是不是就该考虑找个志同道合的呢,哎,逼婚这事到了后世都还存在,更别说是现在了。 陈滨大步迈进小花园,人还没到跟前就问:“云宁,可是余轩和找你了?” 云宁微微皱眉:“陈伯怎么知道的?” 看到后面跟进来的双子,她才想起应该是俩人告诉陈伯她的异样,陈伯猜到的。 陈滨有些气愤;“我都拦了他几次了,没想到他趁我不在,装成病人来了。” 云宁疑惑:“你拦他做什么,有什么好好说就是了,沟通不到位才最耽误事呢。” 陈滨窘迫:“我这不是怕...怕...”怕你对他有感情啊。 云宁复又合上眼:“越怕才越该把所有事情理清楚,我今日都跟他说了,等他自己想通吧。” 陈滨看她面无表情,微微蹙着眉,也不知是嫌热还是心烦,心中担忧少了几分,这个样子,不像是喜悦,那就是谈了解除婚约的事,就问:“那要不要催一催他?” “不用了,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在没见到云宁面之前,余轩和不敢轻易毁约,现在都说清楚了,就是他依旧不愿意,他也不会做出强迫云宁履行婚约的事来。 第30章 余轩和 云宁问陈滨:“去金陵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他们这是准备到云宁的师父清元道长的家中拜访。 陈滨回答:“都好了,三天后启程,各色礼物我都多备了不少以防万一,谢家是大族,人多,到时专程来拜见你的肯定也多。” “嗯。”云宁感慨,“有陈伯在就是好,什么都不用操心。” 陈滨笑:“哪能让你烦心这个,我还得教着点她们两个,别一天两天地就只会玩。” 云静噘嘴:“哪有!唐小姐后天来拜访,我都已经叫厨房拟好菜单,连要泡什么茶,要上什么点心都准备好了。” 结果,等到了后日,云宁一看云静准备的,心中就又好气又好笑,提前准备的每一样居然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还好她的口味比较大众化,要是嗜好特别,诗柳说不定还以为自己在捉弄她呢。 云宁笑着揭云静的底:“你快点问问诗柳爱吃些什么吧,好生记下来,可别下次再拿这些糊弄人了。” 转头又跟唐诗柳把来龙去脉说了,诗柳也笑,拉着云静:“我仔细瞧瞧,你是姐姐还是妹妹,哦....你那姐姐怎么不帮你呢,她心思比你密,不是故意看你出糗的吧。” 一时间,两人耍闹起来。 虽然云宁和双子看着是明显的主从关系,但是相处起来都是按姐妹来处的,所以唐诗柳也随着云宁,从未将两人看做是下人,平常也一同玩笑。偶尔她也会既感伤又祝福,她身边的大丫鬟们都快要嫁人,离开她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来了个红瑛,谁知还误入歧途,余下的,多少还有些稚嫩,这青黄不接也是她执意让丫鬟们早些出嫁造成的,不过,反正她自己还早着呢,都是一起长大的,又何苦耽误人家的青春年华。 这时,云真附在云宁耳边说:“余大人来了,在外面等着呢,见是不见?” 云宁收起笑容,起身,跟云真说:“你们陪着诗柳玩会儿,我出去一下。” 到了前厅,余轩和正坐着,见她来,直呼;“文澜。” 云宁也懒得纠正他,坐下,问道:“可是想通了?” 余轩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释然地笑出声:“见了妹妹之后,叹得气比我当官之后都多。” 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同意了,云宁放松下来,只见他把身边的一个素色锦盒打开,推到自己面前,说道:“这些东西,我都随身带着,这样,无论在哪里遇到你,都能方便给你,婚书就在里面,另外还有几本老师亲笔所写的笔记。” 云宁没有着急查验那张婚书,直接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翻开,皆是父亲平日所作的诗词,看痕迹,应该是将散落的纸张装订成册。 “我整理老师的书房时,看到很多零散的诗作,就把它们都放一起,老师的得意之作素来都有好好收集起来,这些应当是草稿或是不满意的,不值当什么,但留给我们两人,也是份念想。” 云宁摩挲着纸页,熟悉的字迹牵动着回忆,伤感道:“父亲病后,内外所有事都是你来料理,那时候多亏了有你!” 余轩和:“说这话就是拿我当外人了,我们自幼一块读书,一块长大,就是没有兄妹之情,也还有同窗之谊呢,老师有许多的亲笔所作在我那里,我都眷抄了一份,将原本留给你,你什么时候方便,叫人到京城去取就行。 婚约的事,我并非是这几日才开始想的,从那年清扬道长找到我,我就开始有心理准备了,这么些年,我也不是当年只会傻读书的书生了,也明白,我的家人伤害了你,你不可能还会再选择我的,只是......不说也罢,虽则婚约解除了,但我仍会履行对老师的承诺,我们无缘做夫妻,但还可以是兄妹、是好友。” 云宁只点头叹息,没有回应。 余轩和笑问:“听陈先生说,你们要去金陵一趟,不会是为了避开我吧?” “你想多了,我师父的家人住在金陵,本就是要去探望拜访的。”云宁补充,“怎么说,我是个女道,还是要避嫌的,这里,你就不要再来了,有什么事,到素问医馆说一声就是了。” 余轩和又说了一番要她照顾好自己的话后才离开,云宁抱着盒子往屋里走,半路上,遇到云真一个人站着,就问她:“你怎么在这呢?” 云真解释:“难得有人来找道长,唐小姐好奇的不得了,直追着我们两个问呢,我是受不住的,只好跑了出来,只怕道长回去后还要哄一哄唐小姐呢。” 云宁笑,诗柳偶尔还有些孩子气,两人交好,她不免就生出些对朋友的独占欲,只觉得互为对方最好的知己,现在她看到自己因为别的人而抛下她走开,自然会觉得不开心。 云宁把锦盒交给云真,再从盒里取出婚书查看,这婚书实际上就是顾逸简亲笔所写的细帖子,男左女右地记载着两人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贯和祖宗三代名号等等。 看过后,确认无误,她将婚书也递给云真,嘱咐:“将锦盒送到书房,这个给陈伯,陈伯会处理好的。” 云真看到婚书,没敢多话,连忙给陈伯送去,她们姐妹俩也是这两日才从陈伯那里知道了道长的这桩往事,心中也是极赞成解除婚约的,那余轩和再好,谁知道他家还会不会起幺蛾子,再说了,以道长的人品,什么样的找不到。 这边,云宁刚进到内院,唐诗柳就既好奇又扭捏地问她:“刚才来的是谁?除了我还有谁来这里?” 她是知道云宁的行事,寻常人等只会在医馆里见到面,扬州城里,相熟的人又不多,除了自己,就是妙理道长等修道之人,可和他们基本都是在道观见面的。 云宁笑:“除了你还能有谁来!方才来的是我父亲的学生,他正好在扬州,送点东西给我罢了。” 唐诗柳瞬时想起了云宁的父亲就是大才子顾逸简,又央求着要拜读他的作品,一下子就把来人的事给抛到脑后了。 扬州到金陵的路程很近,就是他们拉着那些东西,行进缓慢,有平坦宽阔的官道在,也用不了多久。 因提前给谢家送了信过去,这还没进城呢,就被谢家派出的人迎接到了。 那管家引着他们往谢府的方向去,一路与陈滨相谈甚欢。 金陵谢氏乃江南第一大望族,子孙兴旺,官宦不绝,人才辈出。这大家族,枝叶硕茂,除了一些族人生活在庄子上,大部分还是聚居在城内一角,满满当当地占了一整条街。 清元本家在族中地位不低,家中兄弟也都是能干之人,府宅比云宁想象中的更为富丽堂皇。 车子直接停在二门处,东西等都在外院卸下。 云宁下车,只见一贵妇人带着人候在二门处,看见她,喜笑颜开。 两人见礼后,贵妇人自我介绍:“我是你师父的大嫂,你也可以叫我舅妈。” “这怎么行,夫人太抬举了,我一小辈,理应自行前往拜访,竟还劳得夫人来迎接,真是惭愧。” 清元在家中排行第二,几个弟弟都在外地为官,大哥未入仕途,留在金陵打理祖产和照顾家人,眼前的这位大嫂谢夫人,就是掌管整个谢府内务的当家夫人,她能亲自出门来接,也表明了谢家对云宁的欢迎。 谢夫人倒没觉得自己是纾尊降贵:“这有什么,一来,你是清元道长的徒弟,我们只当你是自家的人,这第一次回家,总是要隆重热烈一些的,二来,家中信道,你也是得道高人,理该有这待遇的。再者,我见你便十分开心,又怎会在意那些繁礼俗节呢。” 说着,带着云宁上轿,往后院去,先拜访谢老夫人。 乘的是软轿,外面一层薄纱帷幕,并无太多的遮挡,从二门一路到内院深处,正好可以将谢府之景尽收眼内。 外面街道上的几座牌坊,大门外一对雪白的石狮,府宅内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又有沿途所见,奴仆众多,却都规矩守礼。从大处到细节,富贵奢华倒是其次,最让云宁感触、赞叹的还是这无处不彰显的世家底蕴、气派。 顾家人丁单薄,云宁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感受到兴盛之家的气势,不由想到祖父当年的宏愿,只怕也是想打好基础,让后代子孙有这样的景象吧。 两人进了谢老夫人的院子里,伺候的仆人更多,却也更为安静。 老夫人年事已高,眼花耳聋不说,脑子都有些糊涂了,记忆紊乱,直把云宁当成清元,拉着她的手不放,说了好些话,直到累了才肯消停下来。 第31章 谢家 陪着自言自语的老夫人快大半天,这对云宁来说还是个新的体验,她是曾经遇到过类似的病人,可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更多的是跟家人接触。 谢老夫人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说她年轻时的经历,说清元的成长历程,零零散散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声音也时高时低的,其实就这么听着,是件十分枯燥的事情,哪怕云宁真的打心底里尊敬这位老夫人,也不免走了几回神。 等她好不容易地把人哄睡了,之前被人叫走的谢夫人也去而复返,带着她往事先安排好的住处去。 “老太太也是难得这么有精神,倒是让你受累了,才刚赶着路过来,又枯坐这么久。”谢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当家太太,族里和家里都有一堆的事等着她,所以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云宁。 云宁:“我本就是替师父来尽孝的,这又算得了什么,反而担心自己嘴笨,哄不得老太太开心。” 谢夫人领着云宁进入府里东北角的一处跨院:“这边地方不算大,但胜在安静,又有个侧门能通外面,你们住着也方便。” 又带着她进屋里,里面一应都已布置妥当,云真和云静正整理着她们自己的东西,大致一瞧,能看出各方面都很贴心地为她们考虑。 云宁感谢道:“夫人有心了,百忙之中还要想着我们。” “你这孩子!才与你说了你这是回家,客气什么呢!”谢夫人又说道,“你的辈分是从清元道长那里算起,家中其他能当得你长辈的都在外地呢,留在家里的子孙们都算得上是你的小辈,等着他们过来拜见你就是了。” 谢夫人觉着,云宁的年纪跟她孙子辈的差不多,辈分却长了一辈,若把人都聚到一块熟悉,说不得哪个爷们或是媳妇会尴尬,倒不如让他们私下见面相处,要是想请云宁帮忙诊个脉,那也好说话不是。 云宁却是有些不安:“这怎么好,我虽是客人,可也不能麻烦大家。” 谢夫人诚恳地笑道:“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么安排都是有私心的,族中的主母知道了你要来,早早地就跟我打好了招呼,让我出面,请道长帮个大忙。” 云宁诧异、不解地看着谢夫人,她能帮上什么忙,不会是安慰的话吧,这么想,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以谢氏的实力,根本用不上一个外人插手。 谢夫人继续说:“族中女子众多,从我这样的老婆婆到年轻媳妇,到小丫头都有,这女人吧,生病后看病不易,身上长个疮都难治好,更别说是...一些妇科的疾病了。 家中有女子学医,可也只是自学,并不敢贸然用药,至于外头的女医,先不说她们医术如何,只到底是外人,不能让族里的媳妇们信任,就怕自己得了什么病第二天被传得满城皆知。 主母是想着,如果族中的女子有需要,就到你这里来一趟,请你赏个脸,给诊个脉,再有,那几个自己学医的女孩儿,久慕你大名,也想来请教请教。” 对于这个请求,云宁不但不在意,而且还颇为欣喜,她在妇科上的临床经验还有些缺乏呢。以往她在医馆坐堂,许多妇女对疾病羞于启齿,并不会去,就是到了乡下,很多也不敢把病情告诉自己这个年轻姑娘。 云宁:“我是极愿意的,都只管来就是了,我再在这里布置个诊室出来,只是有一些话需要提前跟夫人说清楚。” 谢夫人能理解高人做事必定有自己的规矩:“但说无妨。” 云宁想了想后,缓缓道;“夫人别看我年轻,又未嫁人,妇科我也是精通的,单这接生技术,说不得我都比稳婆做得好,你让她们放心,就是些妇女很私密的病症,也可以来找我,我是欢迎的。另外,有一些私、处的病,须得望诊,更严重的,我还要亲手检查才行,我会确保这里看诊的私密性,事后也会守口如瓶,还请她们不要害羞。” 怕谢夫人没弄明白,她又补充道:“这个望诊,不单是看脸色,还要看病灶处的,就是说,必要的时候,要脱衣检查。” “哦...”谢太太沉吟,这就有些棘手,“我明白的,就像那男人病了,不也有撩开衣服给郎中看的。如此,道长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跟主母说一声这个好消息,我也提前多谢道长的热心,之后,还请道长多担待。” 云宁没再多言,送谢夫人到院门外。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宁每天会到谢老夫人处请安,陪着她解闷,听她唠叨,往往会逗留个大半天才离开,之后会与来拜访的谢氏族人相见,顺便看病开药。 来拜会的谢家人都很是乖觉,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每天只有一二个单独过来,或是两三人结群而来,来了也不仅仅是为了看诊,总是要叙叙家常,族中女子又多是出自诗书之家,交谈起来颇为投机。 这日,来的是清元堂弟家的媳妇,闲谈了好一阵子,这位九夫人才说明目的,原来她是专程为了她那小儿子来的。 只听她说,她那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家人就免不了多有宠溺,惯得他淘气异常、文武不成。族中少年都得进家学读书,参加科考,她儿子固然聪明伶俐,诗书都是好的,可就偏偏考了几次,还没考出个秀才来。最奇怪的是她儿子这次落榜后表现和以往很不一样,时而兴奋、时而萎靡、时而恍惚,神神叨叨的,问他也只说没有事,郎中看过也说身体是好的。 九夫人很是忧心,找了神婆来看,按神婆所说的祭了祖,可一点改变都没有,又找了和尚、道士,念经、做法,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只能来云宁道长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了。 她用丝帕擦拭眼角,语声哽咽:“他几个哥哥都有出息,唯独他最让我担心,他一向疼惜女孩儿,外人便觉得他是招花引蝶、处处留情,怕是不知道在外面让哪个野鬼给迷了心窍,弄得失了魂。” 云宁有些苦恼,回答她:“夫人说的那些表现,实在是让我很难判断出令公子是个什么情况。” 九夫人:“这...是要请他来吗...我今天是瞒着家人来的,他最近都躲着我呢,那要怎么办?” 云宁又问了一些详细的身体表现症状,思考了很久才说道:“我想,令郎这表现奇怪无非就是两个原因,是他做了什么,或是身体有疾,不如夫人先回去仔细观察一番,找人从早到晚不错眼地盯着看他都做了什么,顺便留意他的行为举止有何异常,等都弄清楚后,无论是教导还是治病就都好说了。当然啦,这只是我的建议,九夫人还是和家人商量商量比较好。” 九夫人小声犹豫地问出:“用不用做个法什么的?” 云宁耐心解释:“这也不是随便就能做的,跟看病一样,总要搞清楚、理顺了才能对症下药,不然只会适得其反,夫人回去后多留意,若有新的发现,再来告诉我。” 听她这么说,九夫人只能失落地离开了。 她近来在族中常常听到姑婶和小媳妇们都在说云宁道长多么多么地神,多么多么地厉害,三叔公家的小孙子瘦弱成那样,吃什么吐什么,结果人家给按了几下就能吃能喝的;五婶的媳妇行经下血不止,吃了一旬的药都没用,人家两碗药就给治好了;弟妹几个月都睡不着觉,才去一次,喝了一剂药,回家就睡得可香了。 九夫人原以为自己今天过去,道长能给她个辟邪法器或是给点灵丹妙药,困扰她许久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怎料会是这个结局,自然大失所望。 她心情黯然地回到家中,发现夫君和儿子竟难得的这时候坐在厅堂里说话。 “娘亲快来,大哥来信了,父亲和我正等你呢。”她的小儿子谢斯年兴奋道,看样子今天挺正常的。 九老爷看出了妻子心情不佳,就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九夫人打起精神来:“我只是去了云宁道长那里一趟,跟着念了会儿经,有些累了而已。” 话音未落,谢斯年突然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摇起来:“娘亲、娘亲,可是那个云宁道长,就是那个顾仙姑?” “是啊,就是那个。”九夫人被他反应吓了一跳,不耐烦地回他。 谢斯年觉得他娘亲反应这么平淡,必定是很不了解,就一脸正经地给父母介绍道:“我在外面听了许多顾仙姑的事迹,皆是她行医救人的经历被传开,其中就为人称道的就是她能将死人救活,说是某村中有个吴姓的幼童,在牛马前经过时,被牛角牴入口中,伤口破裂到耳朵,流血不止,这幼童因此而死,更可怜的是他家无祖无父,祖母和母亲知道后,也吓死了过去,万幸的是那时顾仙姑正好经过,听说仙姑是用了仙水,只随意点了几下,三人就都活了过来,她又给那幼童脸上的伤敷了药,等好了以后,竟然连疤痕都没有留下,父亲,母亲,你们说神不神!” 第32章 谢斯年 谢斯年还在激动不停的说着他那些“听闻”、“传说”,九夫人则暗自思量:云宁道长既有这等本事,又为何要推托我儿之事,难道真如她所说的,要对症下药才行? 她看向谢斯年,心里又有了动力。 谢斯年着急的问道:“娘亲,顾仙姑是不是很美,像仙女下凡一样?” 没等九夫人应他,九老爷就来气了:“孽障!又开始说混账话了!好好的,你打探人家相貌干什么,那可是家中的贵客,怎容你放肆!” 谢斯年被他一吼,立马就摆出了一副低头垂脑,虚心受教的样子,让熟知他性情的九老爷气更堵上几分。 九夫人也劝道:“你啊,可改改吧,我们自己人知道你说这些都是无心的,知道你是个臭美的,可让外人听到了像个什么样子,人家会怎么想你,你也是要说亲的人了,要是外人都误解你是个风流公子,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你。” “别人误解就误解呗,我又不和他们来往,”谢斯年不甘地回道,“爹娘还是省省心吧,我可不想这么早成亲,我一个大男人,过个十年八年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十年八年后,人家的孩子都会帮忙干活了!”再宠爱孩子,九夫人也不会让他这么胡闹。 九老爷倒是赞成:“我看可以,你这个样子,没点定性,别坑害了人家,还是等个两三年,再成熟一点为好。” 三人唠着家常,等到谢斯年离开以后,九夫人才跟九老爷说起今天的事情,将云宁道长的话复述了一遍。 九老爷听后,捻着胡须说道:“我原以为他是故意做样子给我们看的,装个可怜样,免得我又教训他,现在一想,又怕他是交友不慎,跟着别人去干了什么坏事,只瞒着我们呢,看来,斯年身边的小厮、丫鬟都得好好盘问一番才行。” 两人便商量着该从哪着手,怎么去找蛛丝马迹。 两日后,九夫人再次来到了云宁的跨院。 刚落座,她就迫不及待地把一个小纸包递给云宁:“还请道长帮忙看看这是什么,我们查了他两日,发现他偶尔会吃这个东西,也不知是药还是什么的,他吃过后就会变得有些怪。” 云宁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黄棕色的粉末,隔着一段距离轻闻,是一种特别的臭味,她心中震惊,没想到这东西还传到了金陵。 九夫人见她神色惊讶,仿佛难以置信,不由心惊:“道长,你可别吓我,我儿可还有救?” 云宁连忙收敛起表情,平心静气地跟她说道:“夫人也不用太过担心,现在可以确定了,确实是吸食这些粉末所引起的,这个叫做阿芙蓉,是从外域流入的,夫人可能有所不知,但寒食散,夫人应该是听过的,这二者颇为相似。” 寒食散始于魏人何晏,说是神仙之药,可祛病强身,实则是慢性□□,几百年来,因此方致死致残者不在少数,贵族中人尤甚。 九夫人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这...斯年怎么会...” 云宁给她介绍了一番阿芙蓉的药性和毒性后说道:“这东西还是好好查一查来源吧,看是怎么到的令公子手里,此外,我也需要给令郎诊一下脉,尽早将这毒性去掉才好。” “好,好,我赶紧回去跟他父亲说清楚,再把他给带过来。”九夫人有些慌神,手脚忙乱的。 在她走前,云宁不忘叮嘱她:“九老爷知道了必定来气,无论如何,切记先不要动手,等我将令郎的身体调养好了再说。” 谢斯年一个大家公子,就算是误食,此事也非同小可,以谢家严格的家规,他肯定要受很重的惩罚,更别说他父亲了,打板子应该是免不了的,考虑到他后续的戒断反应,云宁觉得还是有必要先拦着,等好了,再怎么打就不关她的事了。 九夫人又道了一遍谢后,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又过了半日,两夫妻揪着谢斯年来了。 九老爷:“还请道长莫怪,为了给这孽畜留点脸面,我们是特地避开人来的,这才耽误了时间。” 别看他对着谢斯年语气那么不好,此时能陪同着一家三口前来,就可见他对家人的重视了。 云宁看到谢斯年躲在他父亲身后对她做鬼脸,笑道:“这都是小事,没什么好介意的,还是先看令郎的病吧。” 而后,一边给他把脉,一边问他服用阿芙蓉的情况,用了多久,用了多少,发作时的状态等。 谢斯年都如实回答:“那日放榜,我担心父亲又说我,就跑了出去玩,是...旁人给我的,说是可以让我睡个好觉,忘掉烦恼,我只是想尝试一下,结果没几次,我就发现这药能让人上瘾,就跟那些酒鬼、赌鬼一样,性情大变,但是要一下子停了又太过难受,让我忍受不了,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努力去戒的,我现在服用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每次的量也越来越少。每次那股瘾劲儿涌来时,就觉得全身疲乏无力,焦虑不安,不想吃东西,有时还会胸闷、心悸、想吐。” 九老爷插话:“叫你不要跟那些猪朋狗友来往,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偏不听,看吧,这不就出事了,上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当,若非我们发现,只怕你还得连累了你几个哥哥呢。” 谢斯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犯错了,可也不关哥哥们的事,我在金陵,哥哥们在京城,谁这么无聊,还非得联系到一起。” “哼!你以为!我平常总跟你说‘要爱惜名声’,你半点没放在心上,你这要是传出去,我都没脸,更何况他们在朝为官,再有那等心思阴险的,诬陷他们也服用了这药,你说要他们怎么证明,我们谢家,家风清正,说不得就会因为你一人败坏了祖祖辈辈经营出来的好名声。” 谢斯年不禁懊丧起来,他还真没想太多:“父亲,我错了,以后一定会注意,我再不会在外面乱来了。” 九老爷叹气:“你年纪也不小了,都怪我们对你太过溺爱,这才害了你,不然,你也能跟你几个哥哥一样成才了,你这次若真能改过,也不枉费你吃一次亏,受一次苦,不过,该罚的还是要罚,等道长给你治好了病,我这里一顿打,族里还有一顿,你别想着逃!” 九夫人:“你也该受受教训了,看看人家道长,没比你大两岁,就这么有本事了,你呢,就没干成过正经事儿。” 谢斯年习惯性地顶嘴:“她是仙姑,自然是厉害的,我不过是个凡人,怎能相提并论!” 云宁笑:“此言差矣,我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若是服用了阿芙蓉,照样是会有瘾症的。” 只这一会儿功夫,她就看出来了,这个谢斯年就是个被父母宠坏的叛逆期少年,本性是好的,就是淘气、爱闯祸而已,这次误食毒物,应该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谢斯年刚要说什么,九夫人怕他说出冒犯的话来,直接在他手臂狠狠地掐拧了一下,痛得他闭上了嘴,没敢再说。 云宁一直低着头,忙着写处方,除了要给谢斯年开药方外,还要进行针灸治疗,特别是耳针,可以在发作时按压刺激,抑制症状。他成瘾的时间短,三四天内就可以将成瘾药逐渐停完,在这期间、前后要注意的事情很多,饮食营养、心情、看护照理等各方面,云宁特意将注意事项和禁忌都给他们另外写在一张纸上,同时还详细地解说了一遍。 她考虑得如此周到细致,让夫妇两人放心不少。 第33章 甘草 谢斯年对云宁很是好奇,因而每日都要拉着自家母亲一起到云宁的跨院去,九夫人也觉得有道长亲自看着,这毒性肯定祛除得快,所以也就依着他。 接触得多了,双方更为了解,云宁也越发觉得谢斯年还是少年心态,虽则十六岁在后世还被当成孩子,但当下也有不少十六岁就成家立业的。 他母亲说他疼惜女孩儿,果真没错,只是疼惜一词换做尊重可能更好,他与女子来往未带半点色心,没有半分的不规矩,只是单纯出于对美的欣赏而已,他自己就爱美,自然跟女子聊些布料、花饰等更来兴趣。谦和有礼,平易近人,宛若邻家弟弟,就连向来回避男子的云真和云静,都能与他有说有笑的。 谢斯年更是没有吝啬过他对云宁的赞美:“再没想到,这世间还有道长这样的女子,我原本以为女人都是如花骨朵般美丽柔弱的,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比男人们更优秀的女性,恍然大悟,我从前真是太过孤陋寡闻、自以为是了。” 云宁:“用花来做比喻是对的,只是应该用一整株花才对,花有千百种,各有风骨,人也如是,你这么妄断,只怕以后会掉进女人的陷阱里。” “这次就掉了,你当那阿芙蓉是谁给我的,就是一个我帮助过的女孩,往日母亲教训的时候,我还觉得她不对,如今看来,老人所言,必有其道理,只是我悟不到罢了。”谢斯年叹,“对了,道长还不知道吧,金陵这边的人其实更爱称呼道长为‘玉女神医’呢。” 云宁皱眉:“我素来不喜那些外号,这个尤为厌恶,‘玉女’一词不免太过引人遐想,与出家人的行事不符。” 谢斯年这才重新思量,最后说道:“虽然大家都是出于敬佩才这么称呼,但可能真的因为道长的美貌而有些憧憬、臆想,确实不妥,日后我再听到,必定要好好规劝他们一番才行。” 谢斯年的戒断反应不严重,又有双子给他施针,陪着聊天,更觉轻松。没等他这完全好,那边又来了一个求帮忙的,让云宁颇觉无奈,她本没打算留在谢家这么久,没想到归期就这么一拖再拖。 这次来请的是金陵城的知府张大人,与谢家有姻亲关系,说是城内有一大户人家,清早发现家中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身子都已经硬了,两人俱在夜里过世,按理,老人家过八十岁算是喜丧,但前一日两人都还十分精神,第二日就走了,家人肯定不能接受,再有,他们家的大儿子是刚以病致仕的前工部尚书李大人,这位大人认定了这是明显的谋害,给知府施加了不少压力。 张大人带着云宁往那户人家去,后面跟着仵作和稳婆,二者皆是官府检验尸身的差役。 张大人苦恼地说道:“本官亲自看了尸体,并无外伤和中毒症状,问清了昨日的情况,也并无异常,我想,就是仇家报复,也不至于只对两位老人下手才是。 这位李大人才回金陵不久,还没来得及侍奉双亲,就赶上了这事儿,态度强硬些也是能理解的,但是要想往下查,必定要验尸的,谁知李大人竟嫌弃衙役身份卑微,不准许我们用仵作和稳婆,他虽致仕,但也不是本官能得罪的,没有办法,只能请求道长相帮,道长通医术,又是修道之人,想来能发现些许端倪。” 云宁摇头:“我不擅长验尸,只能大略地看看而已,不一定就能帮上什么忙。” 张大人:“这都没什么,我还特地叫上了仵作和稳婆,也能帮忙给点意见,哎,李家的人追着本官要凶手,本官也不好做啊!” 云宁颔首,看来李家人因为老人的过世都很激愤。 到了府上,李大人见来人是位道士,也就通融允许了。 云宁仔细地查验了一番,又跟仵作、稳婆讨论后,只能遗憾地跟张大人摇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这位李大人连验尸的人都这么挑剔,根本不可能允许检查尸身内部,单看外部,能获得的信息还是太少。 站在远处的李大人板着脸,大声问道:“张大人可有结果?什么时候能抓来凶手?” 张大人调整好情绪,回道:“大人,如今还不能确定二老的死因,并不好入手,我问过下人,昨日没有外人来过,夜里也没有动静,若真是凶案,只怕下手的人对府中极为了解,不如先从二老身边的人开始排查。” 李大人:“哼!等你想到,人都跑了,我早就把他们看管起来了,只是还没问出东西罢了。” 张大人张了张口,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转过身,对云宁作揖说道:“还请道长再看看二老昨日的饮食有没有不妥之处。” 云宁点头应承,看了李大人一眼后说:“我到厨房看一眼吧,正好能问问厨子。”也避开点这人。 李大人没有阻挠,却不以为然地说了句:“昨天大家都吃一样的菜色,要有问题,这屋子的人都得出事。”说完就人走开了。 云宁见张大人神色尴尬,只得避开,直接往后厨去。 还没到干活的时候,厨房内有些冷清,厨子和厨娘都待在外面,七嘴八舌地说着,见云宁来,才消停下来,跟在一边,不断地说着昨日做的饭菜如何如何,生怕会牵连到他们似的。 虽然李大人说了那样的话,但来都来了,云宁还是细细地在厨房内走了一圈,也不是没有发现,这不,不就在灶台上看到甘草碎末了么。 她问厨子:“昨日用甘草了做了什么菜?” 厨子看到甘草也觉得奇怪:“这...我们没做药膳啊,怎么会?” 云宁又问:“那昨天都用了些什么食材?” 厨子紧忙一一报了出来。 听到其中一样,云宁叫停,问他:“鲢鱼是怎么做的,是所有人都吃一样的吗?” 另一人恭敬地回答:“主子们都吃了鲢鱼,做了一道蒸的,一道煮的汤。” 云宁盯着手上那点甘草碎末问:“为什么做的两道,一样食材不是一般做一个菜么?” 厨子解释:“老太爷喜欢吃鱼头,我们就另外用了鱼头,煲了鱼头汤,也好克化。” 云宁:“里面放了甘草吗?汤有没有剩下的?” 厨子摇头:“汤水不多,老太爷和老太太吃着香,都多喝了一碗,就没了,甘草...这汤是谁负责看锅的?” 边上一个人回道:“是我,可我就看个火,帮忙把切好的食材放锅里罢了,有没有甘草跟我可没半点关系!” 又一人大声回道:“我负责切食材的,我没有碰过甘草!” 这时,一厨娘喊出:“哎哟!昨天不是君言少爷的奶娘拿着甘草来的嘛,还说我们偷了她的甘草,闹了一会儿呢!” “她怎么还拿着甘草来,莫名其妙的!” “说是咳嗽,嚼着吃比较好,又说君言少爷哭的时候要吃甘草。” “她是不是在案板上切来着?” “可不是嘛!是不是顺手都给倒锅里了?” “她怎么来这切东西呢!” “他们才来,哪里知道哪跟哪,屋里又没刀子。” ...... 这一人一句的,吵得脑袋都疼,云宁大致猜出事情经过,就带着那点碎末出去找张大人。 那厨子还着急地问她:“这是不是甘草出事了?这甘草可不是我们厨房的。” 云宁没回话,快步走,见到张大人,才说道:“大人,有些发现,只是还不能肯定就是致命原因。” “哦?”张大人惊喜道,“快快说来!” 云宁给他看那点碎末:“这是甘草,昨日厨房做了鲢鱼,给二老熬得那锅鱼汤里就不小心放了甘草,我曾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甘草反鲢鱼,二老丧命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不过嘛...”李家恐怕不能接受这个死因。 张大人也犹豫:“甘草反鲢鱼,这个说法还没听说过。” 云宁:“是啊,虽有医案,但到底是一家之言,大人可以尝试用甘草熬一锅鲢鱼的鱼头汤,再喂给些小动物,试验一下。” 张大人更为困恼:“哎!还得先瞒着,就是真的,恐怕也难以说服李大人。” 话音刚落,李大人就正好出现,离着还有段距离,声音响亮:“听说张大人怀疑这甘草有问题,可我孙儿昨日吃了半点事都没有。” 张大人温声道:“没有,甘草是好的,我们...” “那是鲢鱼有问题?”李大人看向身后的厨子。 那厨子诚惶诚恐:“没有,绝对半点没有!” 李大人又转头看向云宁:“那看来是甘草与鲢鱼同食有问题了?” 见云宁沉默,李大人就像看着无知小儿一般,嘲弄地笑道:“哈哈哈,我还以为云宁道长是多厉害的人物呢,也不过如此嘛!可别欺负老夫没有读过医书,《本草》我都能倒背如流,甘草反鲢鱼,可真是千古未闻!” 又对着张大人怒道:“张大人查案推三阻四,现还编出此等谎言来搪塞,是有何用意,老夫不在朝为官,可还能上上奏折,反应一下民情呢,张大人所言所行,老夫记在心中,必定好好向朝廷禀报!” 张大人怒极反笑:“李大人用不着威胁我,我自认已尽到义务,没有半分失职,这还只是个猜测,并没有下定论呢,李大人伤痛悲愤,也请不要胡搅蛮缠,影响判案。” “你...” 云宁瞧这情形,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在待下去反而不好,直接跟张大人提出告辞。 张大人也担心李大人把火转移到她身上,人是自己请来的,不好让人在这里受委屈,同意道:“道长今日帮了大忙,我此时走不开,无以表达谢意,回去后,必叫内子登门道谢。” “大人客气了。” 李大人却连声反对:“不行,你提出来的甘草反鲢鱼,不解释清楚不能走。” 看着他气急败坏地样子,云宁也不担心,她的护卫就在外院,谁能拦得住她,施施然地就往外走,只说;“欢迎随时到素问医馆请教。” 她这番模样,让人赞叹,真不愧是得道高人,面对李大人这样的气势、官威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一边往外走,云静还一边抱怨:“这家人可真是无礼,看来是家风不行,瞧他们那些下人,乱糟糟的,没点规矩。” 快到垂花门时,不想,竟然一队官兵鱼贯而入,跟着云宁的下人立马回身往里面窜,禀报情况。 云宁将双子护在身后,她们三个都戴着太阳巾和口罩,再走几步出去,护卫就在垂花门外。 官兵都在往里近,但也停了几个在她们身边,见她们还要往外走,喝止:“慢着,李家查抄,犯官家属同样入罪。” “我们是知府大人请来的,你可以问问去张大人,他就在里面。”这是把她们都当成李家的内眷了,云宁暗恨,真是瞎了眼,明明一身的道士装扮还能认错。 “我看,你就是李家的女人,故意装成这样逃跑的。”离着最近的一个小兵色眯眯地说道,一边说还一边伸手,做势要摘掉她们的口罩。 没等他手伸到跟前,云宁一脚踹了出去,她最讨厌外人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当即心里冒起大火,脚上自然就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加上她长得高,正正好地踢到了男人的最痛点,又顺手接过云真递上来的法鞭,狠狠地甩了两鞭。 那人痛得在地上打滚,龇牙咧嘴的,没等其他官兵反应过来,护卫们赶到,瞬时将云宁三人包围在中间保护着。 霍子衡和广平郡王刚到垂花门处,正巧就看到护卫们与官兵们拿着武器对峙。 广平郡王怒:“怎么!李家人还要反抗不成,不见棺材不落泪,李承山呢!出来接旨!” 霍子衡眼尖,看到那隐隐约约的身影,诧异地问道:“可是云宁道长吗?” 云宁气道:“定远将军的兵就是这个素质?” 霍子衡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那人,猜到什么,面容冷峻,让人放下武器,先跟身边的广平郡王解释:“是误会,这位道长并非是李家的人。” 又给云宁介绍:“这些可不是我的兵,这位是郡王,我们公务在身,请道长原谅。” 广平郡王挑眉,打量着那些护卫:“出家人也不能袭击官兵吧?”知道自己身份还不参拜,还保持防御,够横的。 这时,李大人和张大人才姗姗来迟,一看这阵仗,张大人吓了一跳,连忙道:“道长受罪了!” 又紧忙跟广平郡王和霍子衡解释清楚。 等他说完,云宁就问:“我能走了吧?” 不待广平郡王多言,霍子衡就抢先说:“当然可以,我让青山送你。” 广平郡王瞄了他一眼,没出声。 云宁冷声回拒:“免了。” 她踱步到地上躺着那人的身边,一脚踩在他胸口,双子机警地分别一人踩着他一只手,让他不能动弹。 云宁俯下身,拇指和食指分别按在男人双侧的颈动脉上,轻轻用力,因她的动作不是收紧,所以边上的人看在霍子衡的面上都不敢出声,都只以为她吓唬吓唬人。 男人被按着颈动脉,就这么一点点地昏过去,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只听到一女声,低沉地说道:“好色之人,最好还是别学人娶妻生女。” 人昏过去,云宁就顺势放手了,这些教训已经够他受得了,起身,慢悠悠地在护卫们的包围下离开,并没有多看霍子衡和广平郡王一眼。 霍子衡一个眼神,霍青山就亲自跟了过去,他跟在后面,云宁也懒得多理会。 广平郡王全程没出声,霍子衡是他的拉拢对象,他当然不会跳出来为难人,只不过,他第一时间就悄悄地示意身边的长史去查探云宁的身份了。 云宁往谢府方向回,半路上,遇上了谢斯年。 谢斯年紧张地问她:“怎么了,没事吧?” 云宁气消,看来他是专程出来接自己的,笑道:“你怎么知道了?” 谢斯年松了口气:“下人来报,有官兵包围了李家,我想着他们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千万别弄出了误会来,就紧忙过来接你,陈伯和那边大夫人派的人还没我来得快呢,我虽没功名,但也算是地头蛇,那些官兵总能给我一二分面子的。” 云宁心里感动,也不枉费她对这小子好,把他当成弟弟来看待。 云静也笑:“你有什么好邀功的,也不看看我们带了多少人,哪里会出事,陈伯就是知道这点才慢慢来的,偏你急着请功,是想要什么赏赐不成。” 谢斯年:“可不嘛,赶紧把你家道长的梨膏糖多赏我点。” 云真:“才刚拿走一袋子,怎么又要,那可不是普通的糖,是用药制的,并不能多吃。” “不是我吃,家里人咽干口燥的,想替他们要点。”谢斯年反驳。 云宁笑着说:“只怕是进你肚子里的多,回去就给他一匣子,吃到牙痛可别来找我。” 他们几人说笑的愉悦模样都被霍青山看在了眼里,到晚上,公事忙完,他就说了给霍子衡听,还补充道:“云宁道长住在谢家,那个是谢家有名的风流公子。” 一时间,霍子衡脑海里描绘出一幅两人相谈甚欢、相视而笑的场景,心中顿时生起一股酸涩的滋味,想到今日见到云宁,她对自己冷言冷语不说,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又想起事后广平郡王跟自己说话时,言语间有打探云宁的意思,不禁自嘲,美丽的事物可不是只有你会欣赏的。 等到一旁的霍青山叫了他几声,霍子衡才反应过来,随即马上告诫自己:那是出家人,不要多思多想。 他拿过一旁的帖子,边写边说:“明天把帖子送过去给云宁道长,既然我们有缘在此地相见,干脆一同去城外的栖霞山游玩,这样我也有借口躲开广平郡王,李承山已经收押,我们的任务就全部完成,可以休一段长假了。” 霍青山有些不确定地接过帖子;“道长会应邀么?” 见霍子衡紧盯着他不说话,连忙改口:“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道长去的,请将军放心!” 第34章 同游 广平郡王差了长史去打听云宁的事情,当晚,长史就掌握了不少信息,包括云宁的出身、素问医馆和上清宫,却是没有发现她母亲宜春群主的身份和素问医馆背后与皇帝的关系。 广平郡王听完他的呈报,诧异之余,对云宁这个人更加好奇,问道:“素问医馆的规模不小,往常在京中,居然没有发现它分布如此广泛,背后之人势力必定不小,查出来了吗?” 长史猜测:“虽还不能确认,但*不离十,就是上清宫了,顾腾扬本就是个能人,借用上清宫道人们的背景去开几间医馆,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嗯...”广平郡王闭目思量,“那些护卫...” 长史答:“素问医馆有自己的商队,说是为了方便运送药材,我瞧着,很不简单。” “是啊,看着都是好手,若能为我所用...你继续收集素问医馆的消息,里里外外都得打听透了,特别是有没有跟我那两个哥哥有联系。” 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就是跟其他的皇子有关联,自己也得先拉拢,想到那个曼妙且孤傲的身影,广平郡王觉得主动拉拢东家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又吩咐道:“明日送份好礼到云宁道长那里,就说本王为今日之事赔罪,你说话谨慎些,切忌多说多做,免得惹人生厌。” 翌日,两波人马拜访,广平郡王的人可以由陈滨来应付,霍青山却是需要云宁亲自招待的,他虽然一直跟随着霍子衡,但自身的官阶不低,而且他们也算是旧识了,于情于理,这一面是躲不过去的。 云宁心里有些复杂,她原以为她和霍子衡无缘再见,毕竟大周朝那么大,没有任何通讯联系的两个人恰恰好能遇上的可能性又太小,没料到,他们还真的就碰上了,此刻,莫名有一种本来被自己亲手剪断的线被另一人重新接好的感觉。 云宁刚一落座,霍青山就直截了当地表达了霍子衡的意思,正当他踌躇着要不要劝几句时,云宁就答应了邀请。 送走轻松的霍青山,她一人坐着,想着刚刚鬼使神差的冲动决定是不是哪里错了,思来想去,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一定是在谢家待太久了,既怕麻烦人,又怕坏人家的规矩,导致她都没有在金陵好好玩玩,霍子衡算得上是好友,好友相邀去玩,她怎么会不动心呢。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云宁还是让云静去给谢斯年传话,叫他邀请些谢家的兄弟姐妹,大家一起去。 于是,游玩当天,早早等在谢宅外的霍子衡在看到谢斯年时,猝不及防地脸色变黑,只是很快就平复下来,没让人发现而已。 云宁给他二人互相介绍后,向霍子衡解释:“他是本地人,去过几次栖霞山,有他带路比较方便。” 为了显示自己不是特意只叫了谢斯年一人,她又问谢斯年:“怎么只有你一个,不是叫你邀请些兄弟姐妹吗,人多也能热闹些。” 谢斯年不自然地回道:“哦...他们都没空啊,家中有事的,要读书的,反正都来不了...这样正好,这样就好!”他可是故意没通知其他人的,他仰慕定远将军许久,要是有别人在,哪里还能轮到他凑上去,现在就三个人,一路上云宁都在马车里,他就正好可以和将军在外面骑着马聊天了。 霍子衡笑着点头,一副不介意的样子,其实心里恨道:早知道就说清楚点,栖霞山我都摸清楚了,哪里还需要向导,看这小子的神色,不会是故意独自来的吧,真是用心险恶,白瞎了道长的信任! 从城里到栖霞山这一路,果然谢斯年都缠着霍子衡,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这人有些自来熟,更因为心中的仰慕而忽视了霍子衡那冷峻的气势,看得一旁的霍青山咋舌,难得有个欢脱到不怕他家将军的人。 霍子衡虽没表现出冷漠,但也带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特别是发现谢斯年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后,更觉他面目可憎,可随着他自己不停地自言自语后,霍子衡也发现了他在思想观念上和云宁有共同之处,这也就怪不得道长会对他另眼相待,连避自己如蛇蝎的双子都亲近他。 同时,霍子衡也放下了心,这样的谢斯年,素来成熟的云宁道长一定只是把他当成小辈来照顾的。 到了栖霞山下,霍子衡抢先了一步,在马车外伸手扶云宁下车,云宁看了他一眼,只把手搭到他的前臂上。 “有劳将军了。” 霍子衡笑道:“不算什么,就是给你做牛做马也是我应当应分的。” 云宁皱眉:“将军很不该这样说,我们...” 话没说完,刚接双子下马车的谢斯年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道:“我们叫几个山轿,一人一个么?” “山轿?”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疑问。 谢斯年惊讶:“怎么,你们还没见过山轿吗?就是上山的轿子啊。” 云宁与霍子衡相视一笑后说道:“我们自然知道山轿是什么,只是栖霞山的山路还好,用不上吧。” “啊...”谢斯年怨念,他每次上山都是要坐山轿的,“那...道长你们三个可以坐啊,这山也不矮,何必累着呢!” 云宁正色:“登山的乐趣可不仅在于远眺观景,攀爬的过程也是极有意义的,用自己的力量征服这座山,景色在你眼里都会变得很不一样。” 说完,看向身边的霍子衡,只见他也认可地点了点头。 谢斯年无法,不说自己的偶像,就是三个女子都能自己爬上去,他就是再累,也没那个脸去坐轿子,他平日的运动不多,这会儿,还没到半山腰,就累得呼哧带喘的,掉到队伍的后面,更别说介绍风景了。 霍子衡对此喜闻乐见,给云宁拂开拦路的细枝藤叶,一边介绍栖霞山的特色。 “史记有记载,当年始皇东巡曾经登上过此山阅江揽胜,那时还叫摄山呢,今日我们要到的是山巅上的望江亭,那里的风景以险取胜,别具一格,东边是峭壁,西边是松涛林海,北边远望就是宏伟的江景。” 云宁:“原来将军是做了功课来的,说起来,将军公事办完了吗,可别因私废公。” 霍子衡点头:“我本来是没有事的,恰巧跟皇上请批予告假时,广平郡王也在,他听到我正要往江南来,就请求我陪同。”接着,他跟云宁说了很多他回京之后的事情,包括家中守候的祖母、几个皇子对他的拉拢、和官场中人打交道的不适应等等。 云宁这才知道原来那位广平郡王是三皇子,他上面还有两位哥哥,大皇子晋康郡王、二皇子豫章郡王。 她十分耐心地听着霍子衡说出心里的各种看法顾虑,并没有多言,以霍子衡的能耐,并不是不能解决和承受这种官场压力,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自己安静倾听就是帮忙了。 第35章 栖霞山 一行人上到了山顶的望江亭,景色果如霍子衡所说的独具一格,兼之登的高,望的远,更让人感到山河壮美。 谢斯年累得顾不上形象,半个人都快挂在霍青山身上,喘着气赞叹:“自己爬上来的,景色是不一样啊。”可不是,这要感觉还是一样,他可亏大了。 几人坐在庭中观景,霍青山取出早早预备好的茶水和点心。 这个观景平台面积不小,四面景皆有不同,云宁和霍子衡正在聊着《水经注》中“石漆”一物,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都到了四周去观景玩耍,亭中只余他们二人。 霍子衡:“我寻访后,在定州的一个小县中发现了石漆,当地人也只用来照明,我这段时间忙,还没开始研究它的使用价值,有机会,我取一些给道长,说不定还能有药用功效。” 云宁笑:“自古到今,凡见到一新鲜未知之物,第一时间就是看它能不能被食用,接着就是看吃了有什么效果,往往此物真正的特性都是在不经意间才被发现的,石漆都被发现那么多年了,食用、药用上恐怕是不用我们再细究了,它既然是可燃的,还是往这个方向去探究,看看它能有些什么用途,或是由什么构成的,为何能燃之类的。” “你说的对,是我的想法太局限了,昔日曾听道长说过如何用蒸馏制成酒精,如果有机会跟道长一起研究石漆就太好了,有道长指点,必定事半功倍。”霍子衡一脸期盼地说道。 “回去后,我把平时用的器具画成图纸给你,看有没有帮助。”云宁转移话题,“听官兵说李家要抄家,那两位老人家的死因还要查么?” 霍子衡:“张大人找了两条野狗做试验,证实了甘草不能与鲢鱼同食,这就坐实了他们的死因是误食,并非凶杀。” 云宁有几分惆怅:“也好,那么大的年纪了,估计那位李大人都会庆幸他们不用受罪的。” “不说这个,道长在扬州也有些日子了,快与我说说扬州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云宁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扬州值得赏玩的有很多,像......淮扬菜也很是美味...有运河在,我真想乘船去海边看看。” 霍子衡劝道:“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海上天气变幻莫测,就是在海边,要赶上了飓风暴雨,也极容易出事的。” “是啊,总要小心着,将军又怎么会选择来金陵呢,之后还要到苏杭么?”云宁疑惑道。 “我们家虽然几代都在京城生活,但祖上是金陵人氏,我这次是专程来祠堂祭祖的,之后嘛,还没定下来要去哪里。”霍子衡接下来当然是准备跟着云宁的,虽然云宁回避他的意图并不明显,但他也不敢冒失,再一次错过,他们可能就真的不会再有机会相遇。 谢斯年等人陆续回到了亭子,有谢斯年在,气氛基本都是活跃的。 他突然想到:“说起来,云宁道长出自上清宫,这上清派的祖庭就在茅山,问云真和云静都说你们还没上过茅山,没想到,却是先上了栖霞山这个佛教圣地。” 霍子衡有些讶异,他对这些不了解,早知道就改去茅山了,看向云宁,干脆提议道:“不如我们改日去茅山吧,有道长带着,我们还能看看宗派的祖庭。” 云宁没有多考虑,摇头拒绝:“很快我就要回扬州了,还要在那边找好地方,准备医学院的筹建,再说了,茅山那里有很多的法师,我去了不是进修,而只是参观两日就离开,这样给法师们留下的印象不好。” 谢斯年急着问:“道长要到扬州去,怎么不在金陵多待一阵呢?” “已经在金陵停留很长的时间,是该回了,两地离着不远,日后我可以再来看看老太太。” 霍子衡:“巧了,我姨祖母是安国公夫人,前些日子去了扬州,离开京城前,祖母和安国公还嘱咐我入冬前一定要将姨祖母平安护送回京,正好我可以与你一同往扬州去。” 云宁点头,这个她想拒绝都拒绝不了:“确实巧了,安国公老夫人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我和唐小姐也相熟,没想到你们还是亲戚。” 一旁的谢斯年打量了他们两人几眼,默不作声,心里却已经决定了,回去撒泼打滚都得求得父母同意让他去扬州。 在山顶待了许久,几人准备下山,换一个地方赏景。 “这个时节来栖霞山的人不多,待到深秋,枫岭一片金红,或是春时,桃花涧里桃花争艳,那才人多呢。”下山不累,这时候谢斯年再不说点什么出来,他都不好意思提他曾经来过。 云宁走在后面,双子走在她两边,脸上都带着薄汗。 “盘龙山的景色半点不输这里,怎么还玩得这么兴奋,快擦擦汗吧。” 云真:“盘龙山是美,可我们天天在那里,早就习惯了,这里是第一次来,自然感觉很不一样。” 云静:“不说我们,就是道长,现在不也总是笑么,自从和唐小姐、谢公子相识,道长都没以前那么...那么...” “那么什么?”云宁好奇,她是没怎么留意到自己的变化。 看到云静抓耳挠腮都没想出一个形容词,云真抢先说道:“那么内敛!道长以前什么都藏在心里,脸色少有变化,生气、难过什么的,都是自己独自消化,从不表露,现在虽然也还是这样,但好歹外放了些。” 云宁自嘲:“情绪化不是不好吗!” 霍子衡替双子解释:“她们也是为你好,稳重自持是优点,可什么都憋在心里,未免太过沉重,身边的人看着自然是担心的。” 闻言,云宁拉着双子的手说道:“放心吧,我生活简单,能有什么心事、压力的,你们也想太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走在最前面的谢斯年大声呼叫:“这位姑娘,你可吓死人了。” 抬眼望去,谢斯年正拉着一女子的手臂,把她往里扯,嘴上说着:“姑娘,那个地方太危险,你掉下去可怎么办!” 那女子眼睛泛红,一只手被拽着,挣脱不开,另一只手半掩着左侧面容,愤愤地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管我死活呢,我就是来找死的,快放开我!” 那女子又看到边上云宁他们一行人都在盯着她,且他们都衣冠楚楚、姿容俊秀的,不禁更觉难堪,挣扎得更为用力。 “我在这,怎么能眼看着你去死呢,姑娘,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看看能不能解决,寻死觅活的有什么用呢?” 谢斯年体力不好,但到底是男子,制住一个姑娘是没有问题的,这些人里,属他最有亲和力,又容易怜惜同情弱者,他细声温柔地劝了好一会儿,那姑娘终于放弃了挣扎,一下子蹲在地上啼哭了起来。 谢斯年也蹲到了她的身边,说些宽慰的话语。 许是第一次与这样俊美的男子接触,还被这么体贴地关怀着,姑娘情绪稳定后开始害羞起来,在谢斯年的一再追问下,放下一直遮挡脸部的手,讽刺道:“我长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用!” 原来这位姑娘的左侧脸上长了一个紫红色的肉瘤,而且已经破溃,看着可怕,十分地影响相貌。 第36章 闹事 被救的姑娘哭诉道:“我自出生起就带着这东西,因貌丑被家人嫌弃,被村民取笑,这个胎记还很容易就破损出血,显得人更加的丑陋。我父母信佛,说我上辈子是大奸大恶之人,所以这辈子才有这个孽报,可我一直与人为善,不敢有一点坏的心思,怎么就没见这胎记变小一点点呢。” 谢斯年安慰她:“容貌天注定,可过得好不好是可以自己选择的,你本来就不丑,只要把胎记上的伤口养好,看着都挺好的。” “我顶着这个胎记十几年了,再难过也习惯了,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寻死,我们乡下人,不比你们活得精细,女人嫁人后要顾家还要干重活,没个几年,就熬得粗糙了,跟她们一比,我还真不算是最丑的。”那姑娘解释道,“实则是我原本的未婚夫以我貌丑为由悔婚,我家人为了一点银子,准备把我嫁给一个傻子,那傻子父母都是好吃懒做的浑人,我去了他们家,早晚要被磋磨死,倒不如我现在跳下去死得干净呢。” 谢斯年叹息:“你家人可真是狠心,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样对待,那你干嘛不离家出走呢,总比死了强吧?” “你可真是个小少爷,这普通人家的女儿都是赔钱货,养大了便宜的全是别人家,自然都是被嫌弃的,离家出走说的容易,我一个女子在外,又没有户籍文书,必定被当成流民,说不定还会沦入贱藉呢。” 这姑娘见谢斯年对自己丑陋的胎记没有一丝嫌恶,还为自己而感伤,心中不由温暖不已,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软,哪里还记得要死要活的事儿了。 “其他的都是小事,大不了我给你在金陵城里找个地方做工,还是先把这伤治好吧。”谢斯年转过头,“云宁道长,能否麻烦你帮个忙?” “不用你请,我也是要帮的。”云宁早就站在了边上,见谢斯年已将人劝妥就上前细看,为了更好的观察,她双手将姑娘的脑袋固定成一个姿势,“得罪了。” 从肿块的大小、颜色、质地来看,不像是一个胎记,应该是血管瘤,肿块不小,隆起很高,以特征来分辨,属于毛细血管瘤。 云宁放开手,跟姑娘说道:“这个不是胎记,是一种先天的疾病,因为表皮薄,所以才会容易出血,浸在汗液中,也容易破烂,你现在伤口就已经溃脓了,再严重些,可能会造成感染,或是以后恶化后变大,累及脸部的血管、神经,虽然你长这么大了都没出事,但不能保证一直是好的,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尽力帮你治好。” 这个血管瘤的位置还好,预估跟内里的血管、神经牵连不多,手术切除后创面不大,完全可以直接缝合,就是会留下一条疤痕,不过只要换成最细的针来缝合,再用上祛疤的膏药,时间长了,应该就不会那么明显,涂些脂粉,说不定还能完全盖住。 姑娘一听这话激动地一下站起来,紧紧地抓住云宁的手腕:“真的吗!真的吗?这个胎记可以去掉?天啊!这么多年....” 霍子衡注意到这姑娘因为过于兴奋而没有控制手劲儿,云宁的手腕估计被捏得很疼,他紧忙把人往后拉,冷冷地看着那个姑娘。 他的气势锐利,仿若一桶冰水浇到了那姑娘的头上,让她瞬间没了高兴劲儿,立马松开双手,往谢斯年那边靠了一步。 谢斯年怕她吓到,开心地说:“这下好了,有云宁道长在,你这个肯定能好,等你恢复了容貌,你父母应当不会强求你嫁给傻子了。” “别高兴的太早,要知道,这种病靠吃药是没用的,只能是将它切掉,大概会留...这么长的疤。”云宁用手比划,“不过,我有祛疤痕的膏药,坚持用,会有效果。” 时下医者治疗外伤,也有需要先剜掉腐肉再上药治疗的,故而她大方地说出治疗方案,并不担心被传开。 那姑娘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一条伤疤算什么,总比我现在这个样子好看不是,我本来就是要去死的,现在居然能将这孽报去掉,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斯年有些顾虑:“会很疼吧?男人都不一定能忍得住,更何况女人呢?” 云宁解释:“不会,有麻醉药,先用上药,让她感觉不到疼痛后再切除。” 为了尽快给这位姑娘治疗,几人也不能再在栖霞山逗留了,直接下山往金陵城的医馆去。 在医馆外,云宁与霍子衡道别。 “今日多谢将军照顾了。” 霍子衡心中不快,一切都跟他想象中相差太大,莫名冒出个谢斯年不说,还突然窜出个女人,只能叹气:“今日尚不尽兴,期待到扬州后与道长再次共游。”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云宁:“你背部的伤怎么样了,这个是祛疤的,皇宫里御用,你试一试吧。” 云宁接过:“其实我自己就有配好的药,不过看在将军的一番心意,我会留着用的。” 说完,行了礼,就大步迈进医馆准备手术。 给这个姑娘做完手术,拆了线后,云宁就要告辞离开谢家,怎料,大夫人搬出了老太太来挽留,她只好答应再住几日。 她到金陵城后还没到医馆坐过堂,就干脆剩下的这几日每天都去半天。 这日病人正多的时候,一个姑娘快步地闯入素问医馆的大堂,四处张望,看到在人群密集处坐着的云宁,上前两步就大声喊道:“道长,为何公子一直没来看我?” “是不是你说了什么,所以他才不来的!” “你不会是觉得我抢了他,所以不让他来看我吧,你明明已经有男人了,干嘛还要跟我抢公子!” “各位乡亲们,看看啊,这个假道士为了抢我的情郎,在我脸上留下这么道狰狞的疤痕!” 那姑娘自顾自地演着,又怒又哭,一副典型的弃妇模样,不明真相的病人和外头的群众都纷纷窃窃私语,一时间,还算平静的医馆跟炸了锅一样。 云宁不过看了她两眼就没再管了,低头继续写药方,给下一个病人把脉,病人们看到她事不关己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更不敢再问那姑娘,免得得罪医师,一会儿排到自己时被赶走。 云静却是十分不忿,没忍住,指着那姑娘骂道:“你这人真是忘恩负义,前几日道长才给你治好了脸上的病,那么大的肉瘤变成一条小疤,还赠了你两瓶好膏药,你居然都忘的一干二净,还敢跑这里来肆意造谣,胡乱编话,那日你要跳崖,也是我们倒了八辈子的霉救了你这样的人,活该让你摔得粉身碎骨才对。” 云真帮腔:“一口一个公子、情郎,你也说说到底是谁,姓甚名甚,让大伙儿瞧瞧是哪个倒霉鬼看上了你。” 当日虽然救了这个女子,但是大家都只把她当成一面之缘的人,没有问她来历,更没有告诉她,他们的身份,手术后,谢斯年就介绍她到一家豆腐坊做工,从头到尾,她最多也就从言语中记得云宁道长和素问医馆而已,谅她这时说不出个人名来。 那姑娘坐到地上撒泼,大声哭吼:“我不管,道长,求你让小公子来见我吧,那天你们三个女人和几个男人上山,那其中一个就是我的公子。” 医馆的掌柜外出才回来,一进大堂就遇上这事,气得青筋暴起,怒骂:“你们这群伙计都是吃干饭的吧,来了个砸场子的还傻杵着,还不赶紧把人拖出去!” 原本不知所措的伙计们赶紧行动起来,堵嘴,拖手拖脚。 云宁这才放下笔,抬眼望去,打量起那狼狈的女子,让人不敢直视的血管瘤切除后,她的相貌变得清秀起来,脸上敷了脂粉,此时满脸泪水一冲刷,倒显出几分滑稽。 “掌柜,我看这女子似是失心病,我这里忙不过来,将她送到周郎中处吧,喂些宁心安神的药,多留她一会儿,可别让个发病的姑娘到处乱跑。” 掌柜连忙摆手示意伙计们照做,自己则快步到云宁跟前诚心地道歉。 云宁轻飘飘地说着:“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在素问医馆见到这种事,伙计和其他郎中的分辨力也太不足了,怕是这店离了你就不成样子了。” 掌柜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都是我管理不到位造成的,日后一定加强,今天就开始,一定让底下人都醒目起来。” “你能先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说明还是有几分担当的,这次我不计较,但你该知道,往后我会对这家分店多关注几分的,希望你们能用好业绩来表现。” 掌柜忙不迭地应是,松了一大口气。 第37章 回扬州 等云宁忙完,在想怎么处理那个女人的事情时,就见霍子衡正等候在內间,她诧异地问道:“将军怎么在这里?” 霍子衡放下把玩了半天的杯盏,起身说道:“听说了医馆发生的事,就过来瞧瞧,放心吧,我已经帮你解决了,以后你都不会再见到她的。” 哪怕霍子衡明明知道不应该,但他依旧没忍住,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云宁的各种动向,一有异状,立即赶来,帮她处理好所有的麻烦,甚至还想好,如果云宁推拒他的接近,他就拿报恩来做借口。 他这次来金陵,在碰上云宁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沦陷了,陷入这种爱慕中不可自拔,无奈对方是出家人,再多的倾慕也都得藏在心里,不能逾矩。 “我送你回去吧。” 云宁点了点头,没问他是怎么处理的,也没问那个女人去了哪里,比起那个无关重要的女人,眼前这个男人更让她心烦。 她又不是没有感觉,无论霍子衡的行为还是眼神都透露出了明显的含意,要是他能明说出来,她也好直接拒绝,并且有理由断绝来往,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就这么一次次地靠近,害得她心里也跟着一点点泛起波澜。 从医馆到谢家这一路,两人各怀心思,尽管云宁没多问,霍子衡还是把事情大概给她说了。 原来那个姑娘当日被谢斯年所救,又被他所感动,故而心生情愫,可惜她被安顿好后就没再见过谢斯年,等她回到家里,把事情一说,她家里人当即就想让她攀上个豪门,于是给她想出了这个昏招,让她铤而走险来闹一场,好逼得谢斯年把她领回家。 霍子衡嘲笑:“这家人还真是挺异想天开的,那位姑娘估计是真的被谢家公子给迷住了,才会没了头脑,想入非非,我看她父母说的很对,她脸上的肉瘤就是个孽报,怕是到下辈子都摆脱不了。” 云宁宛然一笑,没同意也没反驳,她自然是极为讨厌那人的,但她作为医生,各种病态的心理见得多了,就是再光鲜亮丽的,也不见得底下就一定是美好,既然这件事已经处理好,过去了她就懒得再放在心上。 到了谢家大门,两人分别,霍子衡不忘再三交代:“我随身都能出发,道长往扬州去可别忘了我。” 云宁对上他的双眼,心神晃动,点了点头就匆忙进去了。 还没到跨院,就见谢斯年的小厮万喜在等着,一看见她就奔过来,着急忙慌地说道:“道长可救救我家少爷吧,老爷和夫人听说了素问医馆发生的事,把少爷绑了起来要打一顿呢,道长过去帮忙说一句,兴许我家少爷就能少挨几板子呢。” 云宁疑惑:“九老爷和九夫人怎么知道的?”谢家知道医馆发生了事不出奇,可怎么知道谢斯年跟此事有关系呢,以他的脾性,是一定不会自己暴露自己的。 万喜哭丧着脸:“是一位霍将军上门来问的,把事情一说,又问少爷要不要对那个姑娘负责,老爷和夫人这才大怒的。” 云宁笑出声,原来是被霍子衡给坑了,活该,让你牵连我,吩咐道:“云真和云静一起过去看看吧,拿上些活血化瘀的药,不要求情,就让他们狠狠地打他一顿。” 因此,万喜带着双子离开时神情变得更苦,他明明是来求援的,这么一说,老爷真的打得更用力了该怎么办,只好赶在到之前不停地在双子面前讨好奉承。 那一边,九老爷和九夫人是真的来气,才让个女人诱骗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没几天又被个女人赖上,还丢脸丢到了定远将军那里,再疼爱孩子,这时候不好好教训教训都难以消气。 谢斯年直喊冤:“这次真的不怪我!我只是好心救了个人而已,她姓什么我都不知道!别人使坏,干嘛打我!” “你还说,要不是你行为不端,人家姑娘怎么会找上你,怎么不见她找上霍将军、霍副将呢!”九老爷和九夫人一人一句开始教训起来,骂一句,打一下板子,骂一句,掐一下胳膊肉,夫妻一同下手,谢斯年左避右闪的,愣是没躲过一下。 双子知道云宁是开玩笑的,派她们来就是表示云宁没有介意此事的,到了后自是没有多说什么,看了眼谢斯年的惨状,放下药就离开了。 九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碗,看谢斯年还傻站着,就问:“怎么,不下去,还想再挨一顿?” 谢斯年哼唧了几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道:“反正我都挨打了,就一起说了吧,我准备跟道长一起去扬州,到时道长开医学院,我也跟着帮帮忙。” “砰”的一声,九老爷把茶碗重重地摔放在桌上,斩钉截铁地说:“想都别想!你在家里都能惹出这些事儿来,哪还敢把你放出去,可别到时连累了道长。” “父亲,我保证以后再不犯这些错误了,跟在道长身边也能学点东西不是,我又不是科考那块料,不如趁早看看外面,找点营生,总不能一辈子都赖在家里,顾相当年不就是出来游学后学识才更为精进的么,再说了,有道长看着我呢,哪会让我闯祸,或是你们把我托付给陈伯也行,陈伯对我好的很,肯定不会让我出事的。”谢斯年恳求道。 “你还有脸提顾相,看道长就知道顾相当年是何等人物了,想得倒好,怕是我让你去,人家还不愿意让你跟着呢。”从他一开始没说出云宁邀请或同意他去,九老爷就知道这只是他的个人打算,还没跟人家说呢。 谢斯年支支吾吾:“我要去,他们肯定乐意,有我在,他们开心着呢。” 九夫人深思熟虑了一番才开口:“我看可以,既然老爷说了这一二年先不给他相看婚事,那就让他出去开开眼界,扬州离着近,也不怕出什么事。” 九老爷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夫人,没想到溺爱孩子的人一下变了性情,别是被孩子伤了心了。 九夫人了然地笑,叫谢斯年先回去,她来帮他说服老爷,而后,小声问九老爷:“你觉得云宁道长做我们的儿媳妇怎么样?” “她和斯年!”九老爷震惊,“好是好,可云宁道长不是跟清元道长一样...” 九夫人忙打断他:“哪里呀,我早就跟堂嫂打听清楚了,清元道长的来信,还有陈居士的意思,都说云宁道长早晚有一天要还俗、要嫁人的,堂嫂家里没有合适的青年,她还道可惜呢,哼,她怎么就没想到我们家斯年呢!” “这...道长应该看不上斯年吧。”毕竟他家儿子这两次犯浑都被道长知道得一清二楚。 九夫人信誓旦旦:“这可不一定,云宁道长那么静,说不定就喜欢这么闹腾的呢,你是不知道,他们相处好着呢,你没听斯年说吗,陈居士也看好他,我觉着吧,多让他们接触,兴许就成了,你儿子你不知道吗,多能讨女孩喜欢啊。” 九老爷捋了捋胡须,若是他儿子能娶上个才能兼备的女子,等他们百年之后,也可以放心了。 “那...就让他去吧。” 于是,出发的那一日,霍子衡再次看到谢斯年后,再次郁闷得脸部僵硬。 一路上,第一次出远门的谢斯年兴奋得喋喋不休,要不是为了偶尔能跟马车里的云宁说上两句话,霍子衡一定策马狂奔,远离谢斯年。 到了扬州城内,云宁的人马直接与二人分别,回她那处园子去。 谢斯年则跟着霍子衡一起借住在唐知府处,他在扬州也有亲戚,但为了更自由,不被族亲管教,他还是选择了住唐知府这里。 第二天,谢斯年就和唐诗柳一同到云宁这里来,他们二人虽然才认识,但相交甚欢,意气相投,还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单是聊些护肤、服饰之类的就能说好久,俨然一副好闺蜜的样子。 三人聚在花园里,弹琴作画。 谢斯年可惜道:“唉,要是我能住这里就好了,省得每天还得跑过来。” 云宁摇头:“你整日跑来干什么,你又不是准备跟着我学医,要是想日后管理医学院,你可以到医馆看看掌柜是怎么管理的,我倒是建议你跟在唐知府身后看看,学习一二,你每日还要抽时间出来读书,可不能因为在外面就荒废了学业。” 唐诗柳偷笑:“只怕他就是想着玩才来扬州的。” 正说着,云真来禀报,又是余轩和来了,云宁只好出去见他。 到了前厅,见面后,云宁就问:“余大人怎么还没回京城呢?”监察御史可是京官,怎么会在扬州待那么久。 余轩和回道:“皇上有意巡视江南,扬州这边要建一座行宫,我这次来,就是做监工的,没几日就要回京城了,要是妹妹还没回来,还真就见不到了。” “有什么事,书信往来也是一样的,见不见面,还真没什么关系。” “自然是很不同的,见了面,就是不说话也比只能在书信中长篇大论来的好。”余轩和邀请道,“明天是重阳节,我们又正巧遇上了,我想邀妹妹一同去登高赏秋,或是逛逛庙会,到观中为老师点几盏灯。” 余轩和不说,云宁还真没想起来,这就到重阳了,她离开云州可有大半年了。 按说,清扬离世,她该静居在上清宫,不饮宴、不交际,守孝满27个月后方可外出,可偏偏清扬的临终遗言就是要她代替自己云游,不要久居在上清宫内。 云宁明白,不管是二爷爷、父亲,还是陈伯,他们都希望自己能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有个好归宿,也让顾家能传承下去,她本就在道观中成长,通晓道法,若再在道观中远离红尘修行几年,恐怕就更不愿意踏足外界了。 余轩和见她定住,没有回复,以为她不愿意,劝道;“以前重阳,老师会带着我们两人一起登山望远,所以这一次,我想和你一起缅怀老师,日后我们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现在能让我看到你高兴地过一天,起码我也能安心。” 云宁才反应过来,应下他的邀请:“也好,以前的重阳都是开心地过的,明日也该照旧开心地玩耍,我这还有两位朋友,回头我问一问,兴许明日会一起。” “只要妹妹高兴,怎么都好,行程我都想好了,上午到郊外放风筝,下午就去逛庙会,中午我已定了白云楼的赏秋宴。另外...”余轩和递给她一个大盒子,“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衣饰,明日是你的生辰,以往老师都会为你这样准备的,现在该由我来做了,我还专门给你挑了较为素净的颜色。” 接过盒子,云宁很是触动,父亲在世时,每年生辰必定为她准备一套靓丽的新衣,配上崭新的装饰,再带着她到外面游玩,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穿着道袍,早就忘了那些曾经爱不释手的衣饰,没想到,余轩和还记着。 “多谢轩和哥哥。”时隔多年,她第一次用小时候的称呼来叫他。 余轩和心里十分欢喜:“你既认我这个哥哥,就不要客气,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也就是这些小事了。” 见云宁收下东西,他也没再多留,约好了第二天的出门时间就离开了。 云宁捧着盒子回屋内,打开看了一遍后才回花园找那两人,却是不知道谢斯年趁这点时间把余轩和都给打探清楚了。 他先是问的唐诗柳,结果只得出那是顾逸简学生这一个答案,再问的双子,可云真和云静的嘴都特别严,只好去找陈伯打听。 陈滨得知他来打听余轩和时,心里还乐呢,这小子看来也不是完全对云宁没好感的嘛,就把除了婚约之外的事都对他说了。 陈滨确实有撮合谢斯年和云宁的想法,一则谢家家风很好,族规严格,男子都不敢乱来,加上有清元道长这一层关系,云宁在谢家绝对不会吃亏;二则谢斯年这人不错,别看外面的风评一般,实则只是年纪小点,还不算太有担当,云宁那么有主见,两个能互补一下倒也好,这平常不就相处得挺好的。 无论陈滨还是九夫人,都只想到了男女之情上,却是没有注意到,两人除了像朋友般相处外,最多也就是像姐弟那样的感情。谢斯年之所以会那么八卦地打听余轩和,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就像娘家人一样,总要对家中姑娘的来往对象都把好关才行。 云宁走到花园时,谢斯年和唐诗柳不知道正低声说着什么,待她走近,唐诗柳似笑非笑地打量她:“谢斯年可是把你和我表哥认识的事都告诉我了,他刚才还去跟陈伯打听了你的那位客人呢。” 谢斯年讪讪:“你怎么立马就露我底了!”他背着云宁打听,也有些担心她会介意、生气。 云宁反倒不解地问:“这又怎么了,君子之交坦荡荡,也值得你们笑话不成。” 唐诗柳戏谑道:“这一个是威武的大将军,一个是出色的大才子,还有这个,俊秀的小生,姐姐相中了哪一个?” 她指了指身边的谢斯年,谢斯年也配合着她,睁大双眼,捧着脸盯着云宁看。 唐诗柳这话明显是玩笑话,可也是在关心,她适才和谢斯年交流了才意识到,原来这个让自己十分欣赏的美丽女子是可以随时还俗,过普通世俗女子的生活的,只怪她一直认定云宁为世外高人,根本没往这一块儿上想。 她的思维一转变,只觉得果然叫姐姐比道长更为亲切,紧接着就和谢斯年一起忧虑起来,云宁缺少长辈操办婚事,虽选择上更为自主,但也须更为慎重,否则便是赔进去半生的幸福。 云宁看他们俩人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在开玩笑,也不生气,慢吞吞地说道:“这个嘛,我看看,霍将军与你是表兄妹,估计还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个小生嘛,与你一见如故,不知再见会如何,至于我父亲的学生,的确是才貌双全,我想,唐大人一定喜欢,就是不知道唐老夫人会不会嫌弃他身份不够了,好妹妹,你要哪一个呢?” 他们三人相处非常融洽,就是开这种有些出格的玩笑都无关紧要。 唐诗柳脸上微微泛红:“姐姐竟然也学会了拿人开玩笑,必定是被这小子给教坏了!”说完,用力地掐了一下谢斯年的手臂。 谢斯年其实没觉得多疼,但也夸张地叫了出声:“你这个刁蛮的小女子,真是不讲理。” 云宁看着他们斗了起来,不由发笑,两人都是备受宠爱长大的孩子,越有共同点,也越容易互不相让,但他们又正好都是心胸豁达的人,就是真的吵起来,转过头也能和好如初。 她调笑道:“我看呀,合该你们凑在一起,然后跟着我去云游,浪迹天涯,我带你们去见识这世间的美好与丑陋。” “她/他?哼!”两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个嫌弃的鬼脸。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明天是重阳,要一起去踏秋么?”云宁问。 谢斯年即刻答应:“当然要,本来就准备跟你说这件事的。” 唐诗柳也点头:“我出门前听他提到,就跟家人说好了,明天我也一起。” 云宁告诉他们到时余轩和也会一起,又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直到用过了晚饭,俩人才回去。 谢斯年与霍子衡住在一个客院,他刚进院子,就被霍子衡叫住,问他有没有到云宁那里。 谢斯年瞧他独自坐在院中的石桌处,那个位置正对着院门,猜到他必定是在等自己,便也坐了过去,只说:“是啊,和唐小姐一起去的。” 霍子衡暗恼,他今日要去拜访一些工匠大师,不然也会一起过去的,没想到他们会留在那里这么久,连晚饭都没回来吃。 “道长那里怎样?” “挺好的,园子特别漂亮。”谢斯年假装无意地说出,“啊,云宁道长的父亲,顾先生的学生还来看她呢,听唐小姐说,不是第一次去了,想来关系很好吧,道长说过她是顾先生教养长大的,那俩人以前就应该是一处读书的,这关系是够亲近的。” 霍子衡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面无表情地问:“哦?顾先生的学生,应该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吧?” 谢斯年一直仔细地留意着他,看到他的迟疑和那些小动作,心中暗笑,自觉自己报复了他,之前他不爱理睬自己,现在又得追着自己问。 谢斯年出身世族大家,虽没什么心计,可也不是傻白甜,他崇拜定远将军,不会在意他对自己态度如何,毕竟自己只是个纨绔子弟,但他也看得明白,霍子衡不爱搭理自己的最大原因就是他跟云宁比较亲近,让霍子衡不爽罢了。 他搭着霍子衡的肩,像是多好的兄弟似的,也没吊着人家胃口,把从陈伯那里打听来的信息又说了一遍。 “我是没见到那个余轩和,但是想想,他是顾先生唯一的亲传弟子,又十分信任,人一定不差,陈伯可说了,顾先生是有意要给他们定下婚约的,只是当时年纪还小,就没来得及而已。” 陈滨自是故意这么说给谢斯年听的,好让他有些危机感,却是没想到,真正有危机感的另有其人。 谢斯年兴致勃勃地说道:“不过我明天就可以见到人了,余公子约了道长去踏秋,道长把我和唐小姐也带上一起。” 他附到霍子衡耳边轻声细语:“我可是跟云静打听了,余轩和送了一整套衣物首饰给道长,估摸着明天道长会穿戴呢。” “哦?对了,明天是重阳节,我没什么事,干脆跟你们一起去玩好了。”说完,霍子衡满含深意地看着谢斯年,他故意透露各种信息,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谢斯年缩回搭着人家肩膀的那只手,端身正坐,有些气短:“你别这么看着我,多不自在呀,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可不是你的对手,以我和道长的关系,我会帮着她考察各个对她有意思的男人,帮她相看人家,我看呀,你比余轩和好多了。” 说着说着,他气又足起来:“所以啊,霍将军别总拿我不当回事,要知道陈伯可是很看好我,有意撮合我和道长的呢,我家人准我来扬州也是这个意思,将军要是对我好点,我也能在道长和陈伯那里给将军多美言几句,要是......那就别怪我说话不过脑子了,道长不信我说的,陈伯可说不好。” 霍子衡被他装出来的小人样气笑,大手捏在他的肩膀上,有分寸地用力,既不会伤到他,又能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好兄弟,哥哥就等着你给我美言几句。” “哎呦呦...”谢斯年捂着肩膀,感觉手跟废了一样,酸麻胀痛的,可心里还是高兴,这都动手了,说明霍子衡开始拿他当朋友看了,就是这当兵的人吧,也太粗鲁了,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霍兄还是得注意点,太粗糙了,可不讨女人喜欢,就是道长,肯定也喜欢对她温柔、斯文的。” 霍子衡苦笑:“你知道就好,就不要说出来了,道长是出家人,我有这样的心思,已是极为不敬,并不敢再奢求什么,只盼能等到道长还俗的那一日,亲自表白心迹。” 谢斯年大吃一惊:“不是吧,你这么想的?” 看到霍子衡无奈地点头,一脸的沮丧,他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我的哥,正人君子可不是这么当的,你都喜欢人家了,还这么缩手缩脚的,道长这么优秀,干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当然是要撩啊,撩到她甘愿还俗啊。 第38章 重阳 翌日,重阳节。 唐诗柳早早地就赶到了云宁这里,她想着道长和双胞胎姐妹俩这么多年来都是简单的道士装扮,这会儿可能打扮起来有些费功夫,就特意带了两个擅长梳头、打扮的丫鬟过去,她到时,云宁才起床,双子正在把衣服的一些细节地方改得更合身,她带的丫鬟正好能派上用场。 唐诗柳靠近云宁:“好香啊,用得什么熏香?淡淡的,却又好闻。” 云宁便将案上的一个白瓷的脂粉奁递给她:“喜欢就拿去用,这是我在金陵的时候做的,入秋了,皮肤干燥,所以要用些脂膏,结果正巧被谢斯年看见,非要加些花液,才有了这香气,我平时用不得,还是你拿去吧。” “那我不客气了,姐姐做的必然都是好东西。”唐诗柳打开盖子闻了闻,十分满意,收下东西后,她亲自给云宁画眉,“姐姐守孝,不好上脂粉,但还是可以修饰一下。” 到了约定的时辰,霍子衡、霍青山、谢斯年和余轩和都已在外院等着,相互之间介绍寒暄了一番,待见到四位女子穿过垂花门,几人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云宁是第一次被他们看到做寻常女子的打扮,自然是最显眼的,但见她身穿素色的杭绸衣衫,配着褶裥裙,乌黑浓密的秀发被绾成简单的百花髻,从头饰到身上配饰皆用的是精致素雅之物,更突显出玉洁冰清、超凡脱俗的气质。 霍子衡自然也被她所惊艳,眼睛都不愿离开一下,只是想到她身上的每一件都是别的男人所赠,心中就颇为苦涩。 四个姑娘,不论是云宁的秀丽、唐诗柳的清纯、还是双胞胎的娇俏,都十分引人注目,好在她们都准备了帷帽,让几人松了一口气,今日外出的人络绎不绝,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事,姑娘们太出众,他们守护起来也很不轻松,就是带着一圈的护卫,也多有不放心的。 按着余轩和的计划走,上午踏秋、放风筝,中午用饭,歇息后去逛庙会。 上午这些人还能玩到一起,到了逛街这事上,男女则明显分开了,唐诗柳带着云宁和双子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打赏了不少幻戏、杂耍、舞蹈的表演,也在各个摊档上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几个男子则离着几步的距离,慢慢地跟着,只有谢斯年偶尔会凑过去。 这个时候,人多声杂,要说点什么反而不怕被发现,霍子衡身边是霍青山和谢斯年,都可以不用避开,于是他就直接问余轩和:“听闻顾先生曾有意为余大人和云宁道长定下婚事?” 余轩和没有表现出不自然,坦言道:“确有此事。” 霍子衡眸色变深,语气却依旧十分平淡:“既然云宁道长已遁入道门,余大人也该避嫌才是,若被外人注意到了,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有碍道长的清名。” 他这话其实说的十分没有道理,先不说他到底有什么立场来指责、规劝,人家两人是正经的来往,又是有前缘的,真正论起来,比之他和道长更为亲密,他自己都没有避嫌,却是大义凌然地说起余轩和来,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边上的霍青山特别想捂起脸,将军在沙场上那真是,用英明神武不足以形容,比老将军更为出色,但怎么在有关云宁道长的事情上就开始昏头搭脑起来呢,转进死胡同就算了,居然还在竞争对手面前犯蠢,我的将军啊,道长深居简出,除非我们几个说出去,哪来的闲言碎语啊。 余轩和脸色微妙地看向霍子衡,他这一天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在云宁身上,跟谢斯年也挺能聊的来,就是和霍子衡接触不多,他们一个文官一个武官,本就话题不多,且他也不愿被人误解自己在攀附京中的大红人。 将这大半天的经历在脑子里过一遍,再看霍子衡现在的神色,他豁然大悟,原来如此,心中不由觉得好笑,他的知交好友中也有为情所困的,倒是能理解霍子衡现在这个态度,更有些可怜他,他的文澜妹妹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要想收获芳心,还有得熬。 余轩和耐心给霍子衡解释:“霍将军有所不知了,云宁拜师于上清宫清元道长,上清派属正一派分支,少有真正入道观修行的,多为散居或在家道士,此派不禁止门人婚娶,也没有什么清规戒律,朝中不少大人皆有入教,云宁入道门更多的是为了方便行医,她也的确是皈依了,但清扬道长可是没有给她办过度牒的,算起来,她也就是个火居道士,所谓的还俗,不过在她一念之间而已。” “我与妹妹一同长大,受老师临终托付,多加关注是很正常的,就是真有人会拿这个来说事,我们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对我来说,若能和妹妹定下婚约也是一件大好事,起码我能保证对妹妹好一辈子,对老师也有个交代。”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将军未免太过多虑了。” 余轩和说完也没看霍子衡的反应,直接上前几步找云宁说话,他这算是帮了霍子衡的忙,解了他的心结,余下的,就看他能不能得云宁的青眼了。 霍子衡定在原地,心里原本被禁锢的一个东西瞬间被解锁释放,在身体里到处乱窜,从脑袋到肢体,像是打通了全身经脉一样,舒畅得不行,看什么都觉得喜人。 谢斯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霍兄别激动的太早了,道长还不一定能看上你呢,我看她对待我们的方式,看我们的眼神都没什么差别嘛。” 霍子衡充耳不闻,目光追随着云宁,自觉自己就是个大傻蛋,要早想开了,说不定现在都能和云宁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说不定今天就只有他们二人漫步赏玩了,哪还有这群碍眼的,不说这几个男的,就是自家表妹挽着云宁的那只手,他都觉得碍眼的很。 他犹自惋惜痛恨自己的愚笨,幻想着两人美好的未来,半点没注意到谢斯年对他瘪了瘪嘴,舍弃他,追上去到唐诗柳身边去了。 夜幕降临,街上依旧热闹,几人都是年轻人,虽然在外玩了一天,但仍然精神十足,加之天黑后的玩乐与白日不同,更是不愿意早早归去。 唐诗柳提议:“附近就是保障湖,湖上有画舫、游船,船上也有吃食,我们坐船游湖怎么样?” 大家都一致同意,跟随的护卫当即就往小码头过去,没一会儿就回来说包下了一条双层画舫。 众人上船后都十分满意,这画舫雕刻精细,四面都是花窗,方便观景;船上备好了酒水、点心、热食,另还有一重阳糕;乐人、歌姬躲在帘幔后面并不露面,只传出乐声、歌声。 他们并非围桌而坐,而是每人面前有一小几,中间空阔处还能叫一二优伶上来表演。 微风穿过,云宁忽闻到茉莉花的香气,扭头一看,原是唐诗柳在发鬓上簪了一串茉莉花,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 就对唐诗柳笑道:“还不赶紧把那茉莉取下来,扔外面去,一会儿你家表哥该嫌弃你带着小人上船了。” 唐诗柳还懵着呢,就见云宁和霍子衡相视而笑,霍子衡附和着:“是呢,可别再过一阵子让这小人之气盈满室内。” 她不满道:“再不理你们了,竟然拿些莫名其妙的典故来戏弄于我。” 谢斯年:“就这么游湖有些无趣,该玩些什么才是,行酒令、猜枚还是投壶?” 余轩和:“还是射覆吧。” “这不是为难我和唐诗柳呢么!”谢斯年反对。 唐诗柳挑眉:“你自己不学无术,可别拉上我。” 云宁:“我也觉得射覆好,不过我们可以玩得简单些,每人在心中选定自己身上的一件物品,可给提示,也可以不给,其他人来猜,答案不可以相同,还要说出理由,若有猜中的,此物就得送出去。” 唐诗柳抗议:“这对我们不公平,姐姐修道多年,精通玄学,什么梅花易数、奇门八卦的手到擒来,岂不一猜就中。” 云宁:“你可真看得起我,我的时间都用在学医上了,哪还有功夫深入研究这个,就是和你们比,我的周易八卦也拿不出手。” 霍子衡也帮腔道:“虽说物皆有数,数皆可求,但一个人身上的东西有限,可以从那人的性情、神色、行为中推断一二。” “对啊,又不拘你用什么方法,推断、瞎猜都行,你随便说一个,再装装可怜,说不定就让你赢了。”云宁道,“就先从我开始吧,提示是我今天买的。” 唐诗柳:“你今天买的东西不多呀,木梳!我瞎猜的。” 云宁摇头。 谢斯年:“那就是画卷,我就看到你买这两样。” 云宁又摇头。 其他人有用猜的,也有像余轩和这么繁复推算的,都没有能猜中的,最后是霍子衡,他只说:“兔子,我看到你买的。” “姐姐有买兔子么?”唐诗柳奇怪道,她跟云宁都是贴身在一起的,怎么她和双子都没猜到。 云宁点头,从怀里取出半个巴掌大的陶瓷兔子,递过去:“你这都不算是猜的,只是排除了他们的答案。” 霍子衡:“可是你说不拘方法的,这个是兔儿爷,没想到从京城传到这里,以后你到京城,我一定送你一整套做回礼。” 兔儿爷是中秋应节应令的玩具,兔头人身,云宁买的这个是最常见的金盔金甲的武士模样,上色不错,看着有趣。他无意间看到云宁买兔儿爷的神情,知道她肯定是很喜欢的,但还是想夺她所爱,等带她回京后自己再送她一套更精致可爱的。 游戏继续玩下去,有猜中的,也有一个都没猜中的,唐诗柳的运气不错,一直瞎猜,正好猜中了余轩和的。 唐诗柳接过余轩和给她的一个冰花芙蓉玉玉坠,一看是兔子形状,就不好意思地要还给余轩和:“这个我不能收。”她知道云宁是属兔的,以为这是人家要送给云宁的。 “这是今天看到,一时兴起买的,并没有用处,唐小姐要是不嫌弃还请收下吧。”余轩和送给云宁的生辰礼早就准备好了,这个玉坠确实是今天看到才买的,他原以为云宁一定能猜到,所以就用了它来做赌注。 唐诗柳收下,她还挺喜欢这种淡粉色的玉,问云宁:“我听说每晚将冰花芙蓉玉放置在水中,滴入两滴醋,第二天再用这个水洗脸可以美白护肤,是真的吗?” 云宁不以为然:“它有没有这个功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洗脸时加两滴白醋同样可以美白护肤。” 经过一晚上的吃喝玩笑,云宁也没有猜中一个,到了最后,在霍子衡那里,只随口说了个簪子,竟然就猜中了,平白得了他一根玉簪。 几人回到岸上,夜也深了,放了河灯后,告别,各回各家。 余轩和等其他人走后叫住了云宁,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叹息道:“我明日就回京城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我那里还有这些年来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一路顺风。”云宁转身,背对着他,“这个我收下了,其他的就算了,今天一天都很高兴,你可以放心了。” 接着,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第39章 进京 重阳节后,云宁全身心都投入在编写教材上,无论是基础还是专科的,每一本都倾注了她的十二分用心,其中,哪怕只是一本药学,以本草经为基础来编写,也要费很多功夫去整理,并且还要加入她自己亲身实验过的特有特性、临床功效等等。 若非有后世的学医记忆加成,云宁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将这些教材系统地编写完成的。 昔年她还懵懂,没有什么感觉,只认为是先人庇佑,待到她长大后再细细地回想起来,方才明白,她是遇上了一位好人。 她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也知道那位姐姐为了她而放弃了一个再生的机会,此后,她每次悼念家人、祭奠先灵时都没有漏下这位姐姐,但愿她的诚心能给姐姐带去好运。 云宁在忙,唐诗柳被母亲拘着读书、学管家,谢斯年也搬出了唐家,住到了族亲家中。 他之前跟着云宁学,自己再改良,捣鼓出了几个脂粉方子,有上妆、护肤、护发等等的,还分成了不同的香味。扬州的商业气息浓厚,他看多了,也想试一试,就请陈伯帮他掌眼,聘了掌柜、账房等人,开了一间香粉铺子,还大言不惭地在云宁和唐诗柳面前立誓,要做成跟谢家一样流芳百世的老字号。 最闲的也许就是霍子衡了吧,他本就在休假,不用忙公务,想时时见云宁,却总被告知云宁在闭关写书,只好按原计划,拜访一下大师,四处游玩,当然也没忘了要常常送一点小礼物给云宁,或点心、或时花、或小玩意儿、或是几句话,有时是霍青山代替跑一趟,有时是他亲自送来。 实际上,比起送东西,他更想亲口表明心意,只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云宁也一次比一次更明显地在避开他。 正如现下,为了让云宁收下自己亲手雕刻的木雕,霍子衡让霍青山送往素问医馆,等到她看完病人后才给她。霍青山有几分憨直,见云宁面露犹豫,怕她不收,就干脆地把东西放下,转身就走,弄的云宁无可奈何。 霍子衡的行动,大家有目共睹,也都在关注着云宁的反应,特别是陈滨,最怕她无动于衷,真的无意红尘,又怕她看上个不合适的人。 一日晚饭时,终于忍不住的陈滨问她:“我平时也不爱拿这个来跟你说,想着你自己挑一个最合心意的,可是我这心里又总是放不下,今日你也给我一句准话,谢公子和霍将军,你有没有相中的?” 云宁垂眼,就盯着跟前那一盘菜,好半响后才说:“没有吧,我现在不想想这个,陈伯,你知道的,我现在最想的是建个医学院,然后开分院,然后再把素问医馆扩建,这些的前提是我要先把手上的教材都编纂好,我事业还没开始起步,哪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陈滨苦口婆心劝道:“你说的这些,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是从第一家素问医馆发展到现在,我也是参与了的,所以明白,你的这些计划、事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不是有那么个说法嘛,先成家后立业,不然等你事情忙开,就真的没有功夫放在婚事上了。” “你要是不想考虑,陈伯也不会勉强你,二爷说过,你的意愿最重要,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像你以前说的,以后收养一群孩子也挺好的。” “我是更看好谢家公子的,他们家你也熟悉,你要是有这个意思,你就抓紧,不要错过了这个人,我瞧着,唐小姐和他相处得也挺好的样子,别到时候别人成了,你没成。” 云宁失笑:“哪里跟哪里呀,我就只是把斯年当成弟弟来看的,我们根本不可能!” 陈滨又追问:“那霍将军呢,他可是殷勤着呢,三天两头地跑来。”就是实际没见到几次。 云宁低下头,不敢看陈伯,淡然道:“他就更不可能了,又是将军,又是侯爷,势高权重,我哪配得上。” 闻言,陈滨叹息,这也就是个借口,只要霍子衡愿意,没什么配不配的,更何况云宁也不差半点,他就是有些遗憾,若非云宁不愿意过那种应酬、管家的侯夫人生活,霍子衡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这日,从北面运送药材过来的商队带来了给云宁的口信,皇上想让她到京城中相见。 陈滨等她看完诊后才告诉她这件事,并补充道:“皇上的意思是由你来做决定,并非强求你进京,要是不便,日后有机会再见也是可以的。我想着,皇上的年数将过半百,整日政务操劳,兴许是想让你给看看,开个保养方子。” 云宁没有多迟疑,果断地决定下来,收拾东西,选好日子就往京城去。皇上是没有强求她,可也开了口表达这个意思,那位可是素问医馆背靠着的大山,她不能不识趣。 两人才刚定下,碰巧就赶上了谢斯年过来,又正好被他听到双子两人嘀咕着京城,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谢斯年紧忙找到云宁:“我也要跟去京城。” 云宁诧异:“你去干嘛?你家人不会同意吧?” 谢斯年道:“我既然出了家门,总不能只来一趟扬州吧,各地也该走走,京城那么繁华,怎么能不去呢,再说,我大哥就在京城当官呢,我去了就住他那里,有他看管着,父亲和母亲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你的香粉铺子呢?” 谢斯年更是一点也不担心:“现在上了正轨,生意不错,也是时候交给族里的人来接收了,族中在京城也有门面,我再去开几家分店,呵呵,想不到我如今也能供养我大哥了。”谢氏一族子弟不得有私产,皆由族中供养,特别是为官的,他们庇佑宗族,光宗耀祖,族中为回馈和避免他们贪污受贿,在财力上会给予很大的支持。 “还是要你父母同意才行,你要不准备问,我可就派人去金陵了!”云宁猜到他肯定准备先斩后奏。 谢斯年投降:“别,我写封信让人送过去,再让他们回个信,可以了吧,你也担心太多了,我大哥比父亲还严厉,我能过去,父亲肯定愿意,说起来,该是我担心你才对呢。” “我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云宁不平,她可比谢斯年成熟稳重太多了。 谢斯年提醒她:“这要到京城,余轩和不是就能和你见面嘛!” “这是何解?”云宁和余轩和的来往不多,就是到京城估计也不会见几面,她好奇谢斯年是怎么想的。 谢斯年:“男人看男人吧,可比你们女人准,别看余轩和一副温文尔雅、翩翩君子的样子,其实心中藏奸,也就是个伪君子而已,他本质上还是重利轻情的。” “他要真的在乎你就不会到现在才找到你,陈伯跟我说过他家人对你很不好,虽然没有说怎么对你不好,但我觉得跟他很有关系,他要是在意你,家人就不可能罔顾他的想法,也许就是知道他的态度,才会对你不好的。” “他是个文官,肯定要注意名声名节,他靠着顾相和顾先生的旧相识平步青云,总不能对你这个顾家人不管不顾吧,现在借着旧情来接近你,保住了君子的风范,树立了好形象不说,要是能与你定下婚事,那就更是划算,京中不少大人都是信奉上清派的居士,你名气这么大,可不正能给他添上不少人脉。” “我说的这些都可以说是在用小人之心去猜测人,虽然是把他往坏处想,但也不无道理,我与他接触不多,不过也能看出来余轩和跟其他的官场中人并无差别,他们心中最重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官位、前程,你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相对于霍兄那种硬朗高大的男子,姑娘们还是更喜欢像余轩和、像我这种弱质书生,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给蒙骗了。” “你多虑了,无论他是什么人,跟我的关系都不大。”云宁笑,心里吐槽,比起你们这些“弱智”书生,她还是更喜欢有八块腹肌的猛男。 谢斯年拍拍胸口:“要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我现在就回去给金陵送信。” 到了门口,又坏笑道:“忘了说了,霍兄在对面的茶楼上坐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看着你呢。” 云宁愣了愣,最后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收拾东西,回园子。 才进屋,霍青山就提着一个食盒来了。 “将军今天在茶楼与朋友喝茶交流,正巧看到道长出诊,一直忙个不停,就让我送个汤来,说是秋天喝着正好。”霍青山打开食盒,取出一大海碗,“道长趁热用了吧,我回去也好跟将军交代。” 云宁看他样子,明显是准备耗着的,只好捧起喝了一小口才放下,汤中用了不少补气补血的药材,但又没有药物的苦涩,甘甜可口,着实润肺清嗓。 “好了,我会喝完的,霍副将也早些回去用饭吧,我就不留你了。” 霍青山继续说:“现下已到深秋,将军准备送唐家老夫人回京城,方才听谢公子说,道长也要进京,将军让我来说一声,他已经准备好了大船,道长干脆与我们一起走运河到京城,唐小姐也随老夫人回京,一路上你们还能做个伴。” 云宁推脱:“外出的事宜素来是陈伯在管,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打算,你还是找陈伯商量吧,问我,我也是不知道的。”话虽这么说,但她估计陈伯会答应的,跟着他们一起,路上要安全得多,也要省心得多。 果然,没一会儿,陈伯就来告知她过个几日搭乘霍将军的船一同进京。 夜里,云宁难得的没有看书、没有写字,就呆呆地坐着,看着摆在面前的那个木雕出神。雕的是一个小小的云宁,雕工还有些粗糙,头发、衣物上都有些失形的细节,可唯独脸庞,轮廓清晰,入眼生动,霍青山送来时没说,但她猜到,这是霍子衡亲手做的。 她把小小云宁握在手里,心里很乱,她以为等到霍子衡离开扬州就能躲过去了,没想到自己也要进京,接下来的日子还有的纠缠,既然躲不过,那是不是该快刀斩乱麻,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斩断呢。 一想到形如陌路,她心里又生出许多不忍、不舍,原来自己已经是不想和这个人错过了吗。 察觉出自己对霍子衡的情意,云宁更是心神慌乱,她一向反对嫁人就是觉得没有人能接受自己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妻子。霍子衡除了是定远将军,还是武定侯,往后看,西北无战事,他更重要的身份就是武定侯,兴许过了一二十年,大家都会改称他为侯爷,这诺大的侯府,又怎么可能会让夫人在外面抛头露脸为人把脉诊病,开课讲学。 别说她还只是喜欢霍子衡,就是爱惨了,她也不会失去理智,把自己变成一个正统的贵族夫人。 如此看来,是很该尽早说明白,让他死心,也让自己死心。 云宁攥紧木雕,深深地呼气,鼻腔微微发酸,又怕自己再想下去更是伤感,连忙放下木雕,开始收拾书稿。 从进度来看,明年开春,教材就准备妥当了,一些专科的,更深入细分的病种可以等学院办起来,边教学,边完成。 从金陵回到扬州时,她就已经定下在扬州开办学院。 江南文风兴盛,读书人多,每届科考就只录用那点人,读书人可不就得另谋营生,而其中教书、从医都是首选。扬州商业发达,人的思想更为开放,对新事物接受度也更高,加上有四通八达的运河,医学院开在此地就占了地利、人和两个要素。 云宁喜欢云州,她甚至还想到了以后在盘龙山脚下开一间分院,自己就住在上清宫里。 这一趟进京面圣,很可能不是简单的去一趟再回来,他们尚且不知道要在京城待多久呢,往坏处想,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出京城了,云宁不无担忧,皇上如果是身体不好找她看病,那肯定是要把医生留在身边才能放心的。 她捧着自己那一大摞书稿,想着,如果...安慰自己,那京城也是不错的,医学院创办后更容易将名气传去大周朝的各个州府,京中名医那么多,还可以请他们来学院讲课,带学生。 又不禁在心中叹道:自己都前程未卜了,果然这个时候不适合谈爱情、谈婚事。 几日后,一艘大船离开码头,向北面行驶。 船上,唐老夫人在舱内休息,几个年轻人则都站在甲板上,看那广阔的江面、浩荡的江水。 谢斯年感叹:“这船真大呀,运河上就属我们这条船最大。” 云宁看向身后的船舱、船帆,这是一艘楼船,有三层的舱室,全长约二十多丈,有六个拍竿,两侧有浮板,另还有女墙、战格,就问道:“这可是艘战船?” “还是云宁道长见多识广。”霍青山一脸自豪地介绍,“这可是将军用淘汰的战船改造的,与车船相结合,朝廷如今不重视江防,将军却觉得有备无患,特别是需要装备上好的海船,所以到扬州后一直在跟造船大师们学习探讨。” 唐诗柳趁机调侃谢斯年:“好好学学,纨绔子弟。” “我只要做好我的脂粉就行了,”谢斯年示意她看向云宁,“懂得欣赏的人又不是你。” 云宁冲他们淡然笑了笑,然后就转身往舱室内走。 她刚才差点就将赞美的话脱口而出了,霍子衡就站在她身边,存在感十足,她就是想跟以前一样相处,可每次对上他的双眼,看到他看自己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躲闪开来,反倒显得自己心虚,还是避着点吧,等到有一个单独的机会,就立刻说清楚,断干净。 唐诗柳走在她后面,跟着她进了房间。 “姐姐,是晕船么?” 云宁坐下,顺便给她也倒了一杯茶:“没有,只是外面有点凉,倒不如在这里,开着窗看看书。” 唐诗柳喝了口茶,抿了抿嘴唇,低眉垂目,手指在桌边上划来划去,似是不自在,也似不好意思。 “姐姐,我问你个事,那个...余大人...怎么样?” 云宁见她害羞得不敢看自己,笑问:“怎么,是你自己要问的,还是你家人要问的?” 唐诗柳脸色泛红,声音放轻:“是我自己问的,我这次跟祖母回京就是要开始相看人家,定下终身大事了,经过上次红瑛的事后,祖母和母亲都认为我心思单纯,嫁给一个家庭简单的有为青年要比进深宅大院好,那天跟余大人稍有接触,感觉他人品不错,所以就想了解了解。” 又急忙解释:“我不是看上他,只是正好在议亲当头见到这人,给人的观感不错,又是顾先生的学生,所以我才关注的。” 云宁的视线微移,落在她腰间带着的那个冰花芙蓉玉上,她对余轩和应该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吧,不由想到谢斯年评价余轩和的那一番话。 感情之事,她不好多说,每个身在其中的人反应都是不一样的,而且唐诗柳的婚事还有她亲人给把关呢,所以她只客观地把余轩和的家庭背景,个人履历等说给了唐诗柳听,不加个人评价,并详细地给她讲了自己和余轩和已经近似陌生人的关系。 第40章 告白 舱房里就四个女孩子,云真和云静都是有分寸的,从不会多言,云宁和唐诗柳正好能说些闺房话。 云宁跟她抱怨道:“你不知道,陈伯想撮合我和谢斯年呢,还叫我小心别让你把人给抢走了。” 唐诗柳夸张地捂嘴:“他怎么配得上你,他要有这么个出色的妻子,怕是得羞愧死。”她和谢斯年都习惯了互踩对方。 云宁摇头:“其实斯年为人还是很好的,别看他吊儿郎当的,以后肯定也会是一个好夫君。” “是啊,他那么会讨女人的心,哪个女人不喜欢。”唐诗柳微微噘嘴。 云真帮着谢斯年辩解:“谢公子只是本性上怜惜弱者,不大恪守礼教,实则连句轻浮的话都没有说过,现在还改了不少呢。” 云静:“世间男子多粗鲁,也不把女子当人看,难得有谢公子这样的,也怪不得好些女的会误解。” “姐姐可给她们姐妹准备了嫁妆?我给她们推荐一夫婿人选?”说着,唐诗柳还不停瞄她们,明显是在故意捉弄她们姐妹。 “哼!我们才不喜欢那些臭男人呢,我们这辈子都要跟在道长身边,要是道长不要我们,我们就回上清宫去,余生给道长念经祈福。”云静态度坚决,云真也附应着重重地点头。 唐诗柳还是第一次知道她们有这样的念头,想必是其中另有内情,就不敢再提,以免说错话。 “你们就算了,那姐姐呢,我家表哥不错,我来做这个媒人怎么样?” 云宁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话在舌上绕了几圈,怎么都觉得不对,说什么都好像不恰当,只能苦笑。 唐诗柳叹气:“大家都看得出来,我表哥和你才是最投契的,你们抵掌而谈的那些东西,我们都不懂,也不感兴趣,你们俩又都没少在人前人后表示对对方的欣赏,可见你们不仅志同道合,还惺惺相惜。” “我是不大懂姐姐在顾虑些什么,我和表哥其实不大熟,但也大概了解他的为人,他喜欢姐姐,就必定会真心诚意地待你,纵使有什么阻挠困难,他都不会放弃,姐姐若有心,就把想法跟他说一说,他定能为你解忧。” “姐姐不同寻常女子,确实无需屈就于任何事,可同样的,姐姐也没意识到,其实你的内心里是很渴望家庭的那一份安心的,从过往姐姐的言行中就能感觉到,哪怕浪迹四方,你也希望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或是有那么一个人,给你家的感觉,陪你到各个地方。” “这种心安的感觉,我觉得表哥是可以给到你,只要姐姐肯敞开心扉。” “唉……”她又叹了一声,“我也不是来做说客的,只是最近要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由想到了这些。” 云宁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生出犹豫之意,好半响,咬了咬牙,不断地在脑海里重复着“不要动摇!”来告诫自己。 此后,她更是时刻都躲在自己房间里,以避免撞见霍子衡。 从扬州到京城,走水路大约要半个月,这已经比走陆路快了将近一半,并且没有那么颠簸。只是这一行人大多都是养尊处优的,在江上晃悠个几天就已经开始精神萎靡了,幸而霍子衡早有准备,在中途停靠两天歇息,借住在一个亲戚家中。 云宁整日待在舱内,比起他们更为憋闷,好不容易上岸了,自然是在室外多待待。 住宅的主人家在花园中种下了一大片的毛芒乱子草,这时正是开花时节,粉紫色的花穗从底部往上长,远看就像一大片云雾,极讨人喜爱。 云宁让双子自去休息,自己就站在亭子里,倚着栏柱,看着那片云雾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霍子衡也走进了亭子,没有站她身边,而是坐在她身后的石凳上。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待着,过了许久,霍子衡才先开口:“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在军营时,我们还无所不谈,不想,到了扬州,你就跟双胞胎一样都躲起我来了。” 云宁沉默,心道:虽然回到扬州后,连相见都很少,但其实每一次见面都没少说话,不然唐诗柳和谢斯年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子衡继续说着:“这家的主人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他是次子,成家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带着妻子住在这里,他年少时曾经说过娶妻一定要娶漂亮的,果然,他后来娶了当时有名的好看,花容月貌的女子为妻,婚后两人就过着吃喝玩乐的日子,感情很好,他也一直异常疼爱妻子,可惜没过多少年,他妻子因病离世,他也因此而终日哀伤,至今已经是销毁骨立,他的家人们都认为他重色轻德,又劝他再娶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却都被拒绝了。” “这片毛芒草就是他妻子生前的最爱,我想,也许他是真的喜欢美人,只是再倾国倾城的美女都替代不了他原来的妻子了。” 云宁装着不懂:“是要我给他看病吗?” 霍子衡:“不是,我也跟他提过,不过他不想接受治疗。” “我直觉,这种死生契阔,与子同说的感情一定是你所欣赏或是追求的,特地说给你听,是要你知道,我和这家主人一样的专情,我这辈子钟情于你,无论生死都不能改变。” 从他说话起,云宁就陷入一种焦虑中,两手抵在腹部,左手不断地用力揉捏着右手食指,等他言明爱意,心里更是既欢喜又难过,这庞大的矛盾情感冲击着内心,感性上想转身看着他,理智上又想直接跑回房间,各种不知所措、茫然,最后急得滑下两行泪来。 “我做了个礼物要送给你,你回头看看,好吗?”霍子衡的声音里满是哀求,让人好不心疼。 云宁心里一颤,掩饰着动作,将脸上泪水擦干,而后转过身,坐到了他对面,只见他取出一个木盒子,拿下罩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木质的大底座,上面有两个小人牵着手,正是云宁和霍子衡的样子。 霍子衡扭转两个小人,放开手后,两个木雕小人慢慢转动,同时还响起清脆的乐声。 “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云宁自是知道这是音乐盒,而且是以转动着的小木人来做的发条,但还是很惊喜,她有后世的记忆,知道很多新奇的东西,但也就仅限于知道,并没有那个本事弄出来。 “我看到一个外域传来的,叫排钟的乐器,正好在跟工匠们学习,就拿来练手,将其中的技术改良,做成了这个样子,你喜欢吗?” 瞬间,云宁笑得有些勉强,女孩子很难抗拒这样的礼物吧,可看到那牵着手的两个小木人,她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霍子衡把音乐盒往她面前推了推:“你给起个名字吧。” 云宁深呼吸,定了定心神,视线上移,看着霍子衡,“我穿着这身道袍,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不该这么唐突的,这个我不收,今天的事我也会当没有发生过的。” 霍子衡目光灼灼,语气坚定:“这不可能,你不用拿出家人来当借口,就是真的出家了不还有还俗一说么,我原来就一直傻着,恪守规矩,觉得你不恋红尘,那我就这辈子默默地守着你,可当我看到谢斯年、余轩和之后,我开始担心、害怕,我恐惧有一天会完全失去你,所以,不论你是什么身份,你是人是妖,是好是坏,我都不管。” 云宁口舌发干,原来在心里拟过许多次的腹稿好像都忘得一干二净,“我之前与你说过,我要办个书院,专门教授医术,接着还有好多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忙都忙不过来,我……我们根本不合适,那么多的大家闺秀,温柔娴淑,哪一个不比我好,我除了会些医术,什么都不会,应不了酬,管不了家,我……你就不要再强迫我了。” “如果强迫可以,我真想把你捆在身边!”霍子衡叹气,“我也跟你说过,我的处境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霍家几代人牺牲,到我这里,终于可以结束了这个命运,同样的,没有军功,霍家的未来也许就会在我手里变得暗淡。” “自我回京后,几个皇子都想方设法要将我纳入阵营,我谁都不理,自然无功也无过,皇上信任看重我,可到了下一任皇帝,也许就是打压了,我虽军权上交,但还有威信,若是稍有误解,也许连皇上都要怀疑我。” “你看,我们都各有问题,可这些都不是能影响我们在一起的因素,想想,若是我做个悠闲的侯爷,每天帮你管事,这不就都解决了。” “在我看来,我们就是最合适的,性情、家世、相貌,方方面面,再找不到比你更适合我的人了,我也保证,我永远是对你最好、最理解你的那个人。” 云宁皱眉,微微侧头,她是不敢再看他那双眼睛了,深邃得仿佛能把人陷进去,摇了摇头,“我不管你,你执意如此,那就当没认识过吧。” 她咬着牙说出狠话,没敢多看一眼,踉跄地离开亭子,走远了,才敢放慢脚步,手掌抚在胸口,慢慢平复心情。 等她恍恍惚惚地回到房间,定睛一瞧,赫然发现那座音乐盒就摆在案上,小小云宁和小小霍子衡牵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她,走近,边上还留了纸条,写着:只好我自己起名,叫乐盒,望文澜喜欢。 云宁环视一周,有一扇窗正是开着的,想来是霍子衡怕吓到她,故意留的,她无奈地走过去将窗关上,心神疲惫,连对他闯入自己房间的怒气都无力生起来了。 这种状态最让人烦躁,什么都做不了,还睡不着,她看着那个乐盒,更是苦闷,想把它摔了,又舍不得,想把小霍子衡的脸给划了,又觉得不好,就这么没头脑地摆弄了大半天,最后才想起来还要把这东西藏好,不然被人看见了这两个小木人可怎么办。 第41章 释然 陆菀青醒来看到病房的标准配置之后,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恍如隔世还是真的隔了一世了,也搞不懂她到底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还是真的经历了那些深刻的回忆。 当然,她愿意相信经历过的那些过去都是真实的,不仅仅是因为梦境不可能那么真实有逻辑条理,更重要的是她愿意相信她是那个幸运儿,那个有机会吃到后悔药的幸运儿。 陆菀青半躺在病床上,尽管此时脑袋晕乎乎,又恶心想吐,但一点不影响她思维的运转。 豪华单人病房、头上包着纱布、墙上电子挂历上显示的那个日期,这些提示让陆菀青意识到自己是回到了那个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她的父母一同到机场去接她这个暑假回国的女儿,谁知,三人高高兴兴回家的路上竟遇上了车祸,坐前排的父母当场死亡,而后排的她却只是脑震荡。 在此刻陆菀青的记忆里,父母亲的离世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在时间的作用下,伤痛早就被那些一家三口珍贵美好的回忆所取代。不过她仍清晰地记着,当年的这场意外就像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地刺进她的胸膛,那样的让人喘不过气,这种巨大的冲击让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坎坷的她变得偏执,变得敏感冲动,以至于后面做出各种错事。 “青青,你醒了,渴不渴啊?”张姨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看到陆菀青醒了,赶紧走到床边,语气轻柔地问道。 陆菀青看着张姨略微红肿的双眼,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诧然间见到旧人,那些不愿、不堪回首的记忆都控制不住地浮现在了眼前。 当年,在陆菀青最难过的这段时间里,陪伴她、帮助她康复的主要是张姨、宋曼荷和廖晓凡三人。张姨在她家有二十多年,把她从小带大,感情本来就跟家人一样,之后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宋曼荷是她母亲的闺蜜、父亲的同事,在她母亲走后就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听她说心事,给她指点,帮她排忧解难;廖晓凡则是和她暧昧了一段时间的同校师兄,在她处理完丧事回到学校后两人就确定了关系,爱情的甜蜜解救了深陷悲伤的她,也因此,廖晓凡成了她认定的唯一。 只可惜,她不仅太天真,看不清人心险恶,还被惯出一身公主病、一颗玻璃心。本来,她出身豪门,家庭美满,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子备受宠爱,读书好,人长得也漂亮,性格上有点骄纵任性、孤傲清高也很正常,而且她从来不会随便看不起谁、欺负谁,了解她出身的老师同学还都觉得她为人低调,有气质有内涵。结果,在她心理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被宋曼荷引导着变成了一个典型狗血言情剧里的恶毒女配。 陆菀青后来所做的一系列事件也极为符合了她恶毒女配的设定。她跟廖晓凡恋爱了两年,在她越发觉得离不开这个男人的时候,廖晓凡却越发觉得压力倍增。廖晓凡的普通商人家庭出身,加上性格上的大男人主义让他接受不了陆菀青显赫的家世,特别是在他自己创业后,经济上比较拮据,陆菀青选择借钱给他而不是放弃那一身名牌和优越生活为他洗手作羹汤,年薪还分分钟多过他累死累活一年赚的。他一直希望未来的妻子能像他母亲那样专注于家庭,像菟丝花一般缠绕着他开放,因此后来他毫不犹豫地甩了陆菀青,转身就和一直暗恋他、符合他心目中妻子形象的纪小凝在一起。 那时的陆菀青自然不能接受被心爱的男人甩,还用的是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借口。于是,在宋曼荷的暗示和指导帮助下,她使尽各种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手段去破坏那两人的感情,结果却帮助他们“爱”得越来越坚定。 得不到的东西对于偏执的人来说就是一道魔障,所有亲朋好友的劝告,陆菀青都不理不睬,眼里只有一个廖晓凡,耳边只听到宋曼荷的声音,最后陆菀青在他们的婚礼前绑架了纪小凝,差点弄出人命。之后,她私底下做过非法的事都被曝光了出来,陆家和她母亲的白家也都因为她蒙上污名,自顾不暇。而宋曼荷则像侦探剧最后胜利的名侦探一样,在陆菀青这个罪犯面前一条一条细心地为她解说,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这么做。 身陷囹圄的陆菀青只有满腔的不忿和怨恨,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她,她在监狱里猝死,死后穿越成古代王府里的一个小丫鬟时,更是认定连老天爷都帮着那群坏人对付她,不然为什么不把她弄到未来或者重生,偏偏让她在什么都没有的古代做个伺候人的小丫头。 刁蛮任性,嘴上胡言乱语,什么活儿都不会干也干不好,穿越后瘦弱的陆菀青在王府后院里自然有吃不尽的苦头,也是在这些从身体到心理的磨练下,她学会了认清自己,找回了最初的那个自己,内心渐渐强大起来。 没想到,她还能有回来的一天,陆菀青心里暗道,曾经被她认为是帮凶的老天爷看来是她的贵人才对。纵使没能回到父母去世之前的时刻,有那么一丝遗憾,陆菀青仍旧抱着十二分感激的心态,向自己,向那个给自己机会的未知力量承诺,一定要好好地过这一辈子。 张姨看着陆菀青一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没有任何回应的表情,并没有多想。医生跟家属交代过,陆菀青受了比较大的刺激,身体没什么问题,就看心理能不能承受得住。张姨是看着陆菀青长大的,她的担心比谁都多,因为她清楚这个二十多岁,从未受过挫折的天之骄女可能并不比普通人家里十几岁的小孩更坚强、坚定。 张姨用棉签蘸水湿润着陆菀青干燥的嘴唇,轻声说:“青青,有什么话或是情绪都不要憋在心里,放肆地发泄出来,总是会好受些的。” 陆菀青按住了张姨的手,接过水杯,自己喝了一小口,安慰她:“放心吧,我会好起来的。” 说话时,陆菀青垂下头,不敢让张姨看到她带着一丝怀念,不够悲伤的表情,要知道,上上辈子,崩溃的她把身边照顾的人折腾得不行,好在,这几年她一人在外国读书,跟亲友们接触时间不多,人变得独立坚强也是说得过去的。 “陆家都在忙着准备后事,白家的两位老人知道后还没缓过来,你昏迷了也有几天,每天都有人来看你,这个时间,他们也快来了。” 陆菀青握着张姨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愧疚地说:“让你操心了。” 张姨今年也快七十了,肺一直不好,退休后住在郊区空气好的疗养院里,这次就是专门来照顾她的。 “我这辈子,亲人还不如没有,虽然是雇佣关系,但是时间长了,也有感情了,我是把你当成自己亲孙子似的看大的,这个时候别人照顾你我也不放心。”张姨用另一只手握上陆菀青的手,叹了一口气,感慨着,“张姨这辈子吃了不少的苦,到了你家才算是享了福,到了这把年纪,依旧是没啥见识,唯一的感悟就是人啊,不要自己给自己找苦吃,一直觉得自己多苦多难,那是没有尽头的,只有当你释怀了,要改变了,学会给自己找甜的滋味,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我知道的,张姨放心吧,我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玻璃心的小公主了。”陆菀青很坚信,经过古代封建社会的几年改造后,自己的心已经很强大了。 陆菀青从神情到语气里显示出的坚定安了张姨的心,张姨也终于露出几天来第一个微笑。 张姨时间算的很准,来探望的人果然很快到了,陆菀青看向病房门口,来的是她的伯母、小婶和小舅妈。 陆菀青的父亲陆文杰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大哥陆文龙,是陆氏财团的现任当家人,下有一个弟弟陆文韬,辅佐家主管理家族产业。陆氏财团在华国鼎鼎有名,创始人是华国第一代民族资本家,靠着能量资源发家,后投资金融业和制造业,旗下的几家银行和金融机构组成庞大的金融网,直接或间接地控制了许多工矿企业,并参与到多个行业中,占有重要地位,经过几代人的经营积累,发展到今天,已位居华国十大财团的首位。陆氏不仅在经济领域里占统领地位,还通过旗下的陆氏家族基金会和陆氏兄弟基金会向政治、教育、科学、艺术及社会生活各方面渗透,以扩大影响。出身在这个显赫家族的陆文杰与大哥小弟不同,对经商没有一点兴趣,进修化学,最后选择留在京师大学当一名化学系教授,偶尔兼职家族企业的技术顾问。 相比之下,陆菀青的母亲白从云家背景就简单多了,外公是已退休的军区司令,三个儿女也跟着从政,大女儿白从云已经做到教育部的副部长,二儿子在卫生部,小女儿从军还在部队。 陆菀青向三位打招呼:“伯母,小婶,小舅妈,你们来了。” 三人见陆菀青不但醒过来,而且人看着精神不错,也没大哭大闹什么的,都不禁露出了放松的笑容。此时也不好说太多安慰的话再提及伤心事,就只好说一些其他事情,表达一下家里其他人对她的关心。 从她们话中,陆菀青得知大伯、小叔、小舅这会儿都在处理各项后续事务和安抚老人家,小姨妈所在军区离a市有一段距离,还没赶到,同辈的堂哥、表弟妹们担心太闹,没让跟来。最重要的是,父母的葬礼在后天举行。 听到这个消息,陆菀青不免一阵感伤,上一次她因为控制不住情绪没办法参加,现在自然不会再错过送父母最后一程的机会。3335 2宋曼荷 三人看到她露出沉默哀伤的表情,赶紧转移了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见此,陆菀青心里涌上一股温暖,家人的关爱她有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陆菀青在陆、白两家都挺“受宠”的,陆文杰这一代三兄弟的感情很好,三个家庭的相处也很融洽,她作为陆氏家族两代唯一的女孩,自然从长辈到堂哥堂弟都对她照顾有加。白家这边,她是第一个孙辈,即便后来有了表弟表妹,外公外婆对她的疼爱也没少过一分。在能理智地看待自己错误的人生后,陆菀青才明白,上上辈子,不是他们不想救她,而是她作得天怒人怨,不听劝告,一路坑人坑己坑家族,让亲情变了质。 经历过失去,才明白拥有的可贵,陆菀青此刻才清晰意识到,失去父母并不意味失去全部,她还有一座坚实的避风港湾、一个可靠的后盾,只要别傻到去破坏它,陆氏家族和白家就能一直给她保驾护航。 撇开脑中的各种思绪,陆菀青边下床活动有些僵硬的肢体,一边不容拒绝地说:“我身体没什么问题,出院回家吧,我也该回去准备准备后天的事。” 三人进病房前问过医生病情,知道她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便没多加阻拦,直接叫人去办理出院。 伯母劝着:“回大宅住吧,你一个人,就算有张姨在,我们也放不下心。”小婶和小舅妈也跟着劝说。 陆家大宅是陆家的祖宅经过几次改建而成的,现在住着陆菀青奶奶、大伯一家和小叔一家,本来他们一家三口也是住在那里的,后来考虑到兼顾两人的工作,也想更低调,就搬了出来,住在市中心的高档住宅小区里。 陆菀青露出一副“你们安心吧”的表情,说:“没事的,张姨会照顾我饮食起居,海景小区的安保和管理一直都很严谨啊,再说外界也没几个知道我是陆家人的。”见她们还要再劝,赶紧截住话,带上点向长辈撒娇的语气,“我会经常回去看你们的,二哥四弟也是一个人住在外面啊,而且,那个房子里有很多爸妈的回忆,我不想那么快就搬出来。” 听她提到陆文杰夫妇,三人就没有在多说什么,只能叮嘱着张姨多加照顾,又安排家里佣人和保镖过去。 换好衣服,带上帽子和墨镜,陆菀青跟着三个长辈走出病房门,正是打开门的这个时候,她看到门外正要推门进入的宋曼荷。 这一瞬间,陆菀青头脑空白,宋曼荷的出现比她重生了这事带来的震撼都大,这个和她母亲同龄的女人,怀里抱着一束她母亲生前最爱的白玫瑰,一副温婉哀伤的神情,用柔和得能安抚人心的声线叫她“青青”,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发型、妆容、服饰打扮都与她母亲白从云的风格极为相似。 陆菀青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戴上了墨镜,不然,哪怕在古代几年练就了面不改色,也藏不住她此刻带着审视的复杂眼神。稳定住心里的波澜,她努力用熟稔的语气回应着:“宋阿姨好。” 宋曼荷看了旁边几人一眼后视线回到她身上:“这是要出院了吗,身体怎么样?” “身体没什么事就不想呆在医院了。”陆菀青故意放慢语速,语调轻缓,给人一种虚弱伤心的感觉。 站在她身边的小舅妈听着一阵心疼,挽起她的手臂,说:“好了,都别站在门口,我们边走边说吧。” 宋曼荷仍是一脸愁容,把鲜花递给陆菀青,愧疚地说:“我来晚了,这几天一直不敢相信这个现实,倒把你给忘了,我送你下去,明儿再专程去看你。” 看着宋曼荷那副比自己这个亲闺女还伤心n倍的模样,陆菀青自愧不如,接过花,点了点头,就跟着自家长辈回家,没有再多理会宋曼荷。 曾经,陆菀青在知道宋曼荷恨她害她的时候,她还以为宋曼荷既往所有温柔慈爱的面孔都是装出来的,直到事发后宋曼荷的一身圣母范一丝未改,依旧是那么温柔地对她说出那些毒辣的话语后,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些不是伪装,宋曼荷本来就是一只羊,只是她和她母亲都没有发现那颗针对她们的狼心, 陆菀青回到了海景小区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房子还是那个房子,连装饰品都没有什么变动,可家已经不完整了。她看着阔别已久屋子,并没有什么心思再回顾,一切都交给张姨和伯母安排来的人,自顾自地回房休息。她的身体虽没有什么大碍,但毕竟没有完全康复,加上重生到现在不过一二个小时,又有宋曼荷的出现,精神实在疲惫得很。 陆菀青躺在久违的舒适大床上,阖上双眼,少有那么豪放地张开四肢摆成了一个“大”字。房间里悄然无声,脑海里却是纷杂喧嚣,一会想到自己现在的生活条件,比她待的古代王府里太妃的待遇都好;一会想到那个后院里教导了她几年,让她脱胎换骨的姑姑;一会想到要不要,有没有必要去报复宋曼荷和廖晓凡;一会又想到未来有什么打算。带着各种思绪,陆菀青一觉睡到第二天,长时间的睡眠让四肢都僵硬起来,但精气神很是饱满,就连额头上的小伤口都结了痂,不用再包扎了。 陆菀青现在住的房子是独层复式的商品房,四百多平的面积,加上建筑硬件都是顶级的材料,隔音效果极佳。因此,在她一边拉伸手臂,一边活动颈部下楼,走到了餐厅才惊讶发现宋曼荷居然已经来了,还跟在自己家一样自在地吃着早餐。 宋曼荷作为陆菀青母亲白从云的闺蜜时常到海景小区来,白从云热情爽朗的性格向来人缘好,楼层管理员和保安们都少有不认得不熟悉白姐的,故此经常和白姐一同出入的宋曼荷也成了熟面孔,渐渐地,就省了身份验证的流程,每次来管理员都帮忙开门刷卡。对于这一点,此时此刻的陆菀青真是深恶痛绝,讨厌的人可以自由出入家门,没有比这个更糟心的了。 宋曼荷笑着对张姨说:“看,把青青吓了一跳,”又转过头看向陆菀青,“昨天见你一面,究竟还是不放心,今天就早早过来了,你要是再起晚点,你最爱的张姨牌小笼包就要被我吃光了。” 陆菀青还没来得及收起惊讶,就被她这种亲密的态度恶心得起了鸡皮疙瘩。陆菀青不由再次感谢王府后院对她的改造,不然她做不到现在这样:自然地坐到宋曼荷对面,神色里透着难过,有气无力地打招呼:“宋阿姨早,张姨早。” “来,吃早餐,好好把身体养好,你要再出点事,我真是太对不起小云了。”宋曼荷接过张姨的活,给她端早餐,摆放餐具。 早餐是陆菀青最爱吃的广式老火粥配小笼包,而且还是张姨做的,这要是在平时,她光听到都唾液分泌增多,此刻,再好的美食被那人端过来都平添几分膈应。 有宋曼荷代劳,张姨就去忙其他事情,餐厅里剩下她们两人。陆菀青用瓷勺慢慢地在热粥里搅着,一言不语。对面的宋曼荷看着她,眼里满满的关爱和心疼,仿佛快要溢出来:“青青,你还有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人留下的血脉,我没有孩子,这些年也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我不是要替代你的父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们之间的爱多么深厚,我只是希望我们都能怀着对他们美好的感情好好生活下去,也希望我的存在能弥补你心中小云的缺失,哪怕只是让你好过那么一点。” 我不是要替代你的父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们之间的爱多么深厚,我只是希望我们都能怀着对他们美好的感情好好生活下去,也希望我的存在能弥补你心中小 第42章 进宫 来接送云宁进宫的人中领头的是位老姑姑,同时也是陈滨认识的熟人,所以他才放心让云宁独自去面圣。 和陈总管一样,这位方姑姑看着她也是一脸的怀念,言谈间不少照顾,可见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跟顾家也是熟悉的。 这次见面,皇上特地安排在处理朝政之后到御花园的观景亭里,一番见礼后,云宁依言坐在下首。 “昨天听陈义说起你的长相,说是与皇兄和顾相有一二相似,我既是期盼,又是替你担心,你祖父与外祖父都是人中龙凤,长相也十分英俊,我只是忧虑,你一女儿家长得像男人,不免有些可惜,今日一见,倒是我多虑了,你瞧着比你母亲还要出色,面相上有些顾相的影子,只这双凤眼,跟皇兄是真的一模一样。”皇上的感叹中有惊喜,但更多的是眷念,仿佛是想起了许多东西一样。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云宁也不禁有几分伤感,那些亲人她一个都没见过,就连父亲的模样,好像都很遥远了。 皇上也是体贴,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正好兴致所起,就与她说了不少宜春郡主年少时的趣事。 “当年全京城都知道逸简和宜春是一对儿,他们也没多避讳,常常一起出现在人前,亲密无间,不知羡煞多少姑娘少年,他们虽不能长命相守,但今生得一挚爱,并有你这么个超群拔萃的女儿,也算得上是无憾了。” “腾扬多次跟我说到你,走之前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你,还求到了我这里,说实话,就是他不求,凭你是皇兄唯一的血脉,我也一定会护你周全,你也是个上进、有本事的,皇兄和顾相若知道,必定也会欣赏不已。” 皇上难得碰到个跟旧人们有关系的,不免絮叨了很久,云宁就静静地听着,偶尔会回应一二,再细心地给他续上热茶。 皇上心中不由赞叹,寻常人第一次进宫都会忐忑,畏手畏脚,在自己面前就更是拘束、不自在,云宁淡定这一点倒是跟顾腾文、顾腾扬一样,对人客气有礼,就是面对权威依旧不卑不亢,她一个女子,又非按正统教养,确实难得。 “看见你就容易想起腾扬,你们都是很好的倾听者,胸中有丘壑,却从不轻易外露。” 云宁笑:“陛下夸奖了,二爷爷才是真正的满腹经纶,我只是懂得不多,怕被笑话,不敢轻易发言而已。” “这已是难得了,朝中不少官员以为自己精通诗书,通晓道理,想的就一定都是对的,却不知,每个人都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尤如盲人摸象,偏还要夸夸其谈,我有时候都替他们丢脸。” 云宁也有感而发:“人无完人,就像药材一样,每一味药都因为自身的偏性而起作用,将不同的偏性组合在一起,便能针对治疗不同的病症,药物本身并无优劣,而是我们获取的难易决定了它的贵贱,如今大周朝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可见陛下也是个高明的医师,不然怎么能配出这一付付的好药呢。” “再没看出来,你这嘴比你母亲的还甜。”皇上大笑,平复后又道,“让你进京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想看看你怎么样,再者你年纪也不小,我做长辈的也该帮你留意起来;二个是我近来睡眠有些不适,症状不好让外人知道,就想听听你的意见。我本来有意巡视江南,打算到了扬州再见你,现下计划推迟,只好先让你来了。” 云宁打量起皇上的神色,他今年快到五十,保养的很好,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也就是有些中年发福,看着不像是睡眠不好的样子,便好奇问道:“陛下有何不适症状?” 皇上微微眯眼:“说来话长,还是当年皇兄出事那会儿开始的,那时,陈义发现朕有几天夜里会突然起身,在屋子里乱转,眼睛却是闭着的,每次醒来后问起,朕都不知道有此事,最后一次见皇兄时,陈义说了出来,皇兄特意将他的佛牌给了朕,嘱咐一定要放在枕头下,照做后果然就没再出过事,一直到近来,偶尔刚入睡或是快要醒过来时,朕总觉得身体困重,不听使唤,呼吸也有些窘迫,仿佛被什么压着,与陈义一说,他便告诉朕这是民间相传的‘鬼压床’,此事发生在朕身上,传出去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正好你通医术,又跟腾扬见识过不少,你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在作怪?” 云宁放下心,她还以为会是什么疑难杂症或者治不好的慢性疾病呢,这个却是连药都不用喝。 “陛下安心,这两个症状都只是常见的睡眠障碍,前者叫睡游症,后者叫睡瘫症,并不大影响身体健康,会出现的原因也类似,多是由身体心理压力过大或是作息不规律引起,睡游症的起病因素会更复杂一些,但若是在放置佛牌后便没再出现,起因应该是心理因素。” “不论是睡游症还是睡瘫症,都不用觉得恐慌,这些都是自身因素引起的,并非有外力作用。如果是发生睡游症,不可放任不管,须请守夜的人慢慢将人叫醒或是直接引导回床上,以避免磕碰、受伤;若是睡瘫症,则保持放松,不用慌张,平稳地呼吸,同时尝试活动手脚,慢慢地让身体也跟着醒过来,通常整个过程会很短暂,不会造成不良后果。” “平日里保持作息正常,心情愉悦,这些症状慢慢就会减少,此外,睡眠障碍多有遗传,陛下也要留意一下皇子皇孙中是否也有这个困扰才好。” 皇上听了她这番言论,觉得很有理,毕竟他除了有些不安外,并没有什么地方不正常,每次也确实是正好赶上那日思虑较多,他知道没事后,心中大为舒畅,越发地觉得云宁名不虚传,便直接让她给自己诊个平安脉。 云宁也非常用心,把过脉,了解了一下皇上的饮食、运动状况后,给他详细地说了一整套的养生方案,从健康的膳食到合适的运动量,日常的保健,还包括怎么正确地服用保健药材。 两人言笑晏晏,根本没有发现远处躲在花丛后的魏贵妃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云宁手指搭在皇上的腕上诊脉,这一幕也正好落入了魏贵妃的眼里,瞧着像是二人在牵手,一时间,柔弱清丽的脸庞上满是阴沉,驻足了好半响才无声无息地离开。 仍旧是方姑姑送云宁出宫,才出御花园,到了外殿,就见霍子衡笔直地站着门口边上,看着她们这个方向。 霍子衡:“方姑姑,我与云宁道长相熟,不如我亲自送她回去吧。” 方姑姑疑惑地看向云宁,云宁向她点头:“想必将军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如此,就不劳烦姑姑了。” 等方姑姑嘱咐了霍子衡几句才离开后,霍子衡与云宁并肩往外走,身后跟着的护从离着有一段距离。 霍子衡:“听闻你进宫,我就过来看看,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云宁窃笑道:“我没跟你说过,我母亲是宜春郡主吗,皇上怎会为难我,照顾我都来不及,你又是怎么听闻我进宫的?” 斜眼看他,不会是找人跟踪她,监视她的行踪吧。 “我没打听,是青山看到你进宫里来的,”霍子衡连忙解释,“禁卫军的副统领被革职,统领家中老父急病,陛下恩准他回乡探亲,所以临时让我代理掌管禁卫军,我今天就是进宫领命和熟悉章程的,青山这会儿还在跟下面的人打交道呢。” 云宁故意道:“看来是我耽误了将军的工作,被人瞧见,可别怪到我头上去。” “怎么会,我……”话没说完,就见广平郡王带着人迎面走来,趁他没到跟前,霍子衡小声给云宁介绍,“这是三皇子,广平郡王,现在住在宫里最大的皇子,母亲是魏贵妃,皇后病逝后,后宫属魏贵妃位份最高。” 广平郡王笑得热情:“霍兄,久违了,可盼到你回京。” 侧头看向云宁,惊喜道:“这位一定是云宁道长吧,我们之前见过一面,当时有些误解,多有得罪。” 云宁行礼,一直半低着头,并不答话。 广平郡王又问他们:“你们这是?” 霍子衡回道:“皇上想见识一下道长的医术,我就带了道长过来,现在送道长回去。” 广平一听这话就不信,云宁穿着的可不是道袍呢,不过他也不想刨根问底地为难人,于是寒暄了几句就目送他们离开。 他身边跟着的长史还是那一位,低声道:“上次都查清了,这素问医馆背后可是干净的很,别说那两位郡王,就是之前猜的上清宫的势力都很少有交合,他们那支商队可是厉害,走南闯北的,什么都行,看来真是顾腾扬给孙女留的立身手段呢。” 广平郡王盯着云宁的背影,一脸惋惜:“可惜死得早啊,不然有这么个人物相助,必定万无一失。” “不过嘛,”他手伸到半空,眯着眼,对着曼丽的身影比划,“这个也不错,这般相貌,不嫁入皇家颇为可惜。” 广平心里盘算着,云宁没有母族,但自身实力足够强大,关系人脉广,民间声誉高,倒是比起名门贵女更适合做他的王妃。 长史愕然:“上次贵妃不是透露了有意张宰相家的嫡长孙女么,张大人可是士林领袖呢!” “哼!”广平不屑,“顾家也不差,别看只剩个孤女,顾相可还有号召力呢!之前是母妃失误,还没打听清楚就一时嘴快问了几句,弄得不少人误会,那个女人又丑又胖又臭,什么时候能轮到她!妻者,齐也,以后可是要跟我站同一高度的女人,怎么也得像云宁这样的气势不凡、雍容优雅才配得上吧。”也就这品貌才配得上与他共同坐拥这天下了。 长史想起上次陪主人一起去偷看张姑娘的模样,顿时也就不觉得她可怜了,那个样子连他一个小官都受不了,反正是嫁不出去了,被贵妃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广平郡王继续往后宫走,不忘吩咐:“记得继续留意她的动向,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手。” 虽然是赐婚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有点感情基础他也能更快更好地掌控住素问不是,他直接改道去魏贵妃宫中请安,打算顺便说一说这件事。 广平一路往里走,虽有太监、宫女通传,但魏贵妃正和身边人嘀咕着什么,就没留意到儿子的到来。 等人到了跟前请安,她才吓了一跳,也正巧被广平听到了“云宁”两字。 他好奇问道:“母妃知道了云宁道长?” “什么道长?”一转念,魏贵妃嗤笑,“顾小姐啊!” 广平没注意她的反应,欣喜把查到的云宁的背景和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问道:“母妃觉得怎么样?” 魏贵妃深思,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没把在御花园看到的那一幕告诉广平,反正等他娶了顾小姐,于他有利,于自己也有利。 “不错,这顾家跟陛下的关系可不一般,他家那个出家的清扬道长跟陛下相熟,隔个一年半载就会进京来面圣,陛下可把他当自己人呢,这事知道的人不多,现在外人也只以为顾小姐是个普通的孤女,你就装着不知道,只说是因为仰慕顾家的家风才求娶的顾小姐,这样一定能得了你父皇欢心,还在文人中得个好名声。” “母妃所言极是!”广平先是兴奋,而后才想到了被自己遗忘的霍子衡,“顾小姐貌似和霍将军很熟,怕是……” 魏贵妃不以为然地笑道:“傻儿子,这女人只要是嫁给你了,就一心一意只有你了,你看刚进宫的那些年轻女子,没进来前想什么的都有,进来了就都一门心思想得皇上的心了,只要顾小姐听你的话,跟霍将军说几句,他就算不靠近你,起码也不会与你做对。” 魏贵妃心里很是看不上云宁,只觉她勾三搭四的,要是知道广平对她有意思,她肯定会接住这个橄榄枝,这么一个有心计的女人也必定能帮上自家儿子的忙,至于自己的喜好,反正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 她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叹道:“你妹妹真是被惯坏了,但凡得我一二本事,也能帮上你大忙。” 广平想到自己那个有点刁蛮的妹妹,觉得没关系:“皇家的公主有几分性子也是正常的,妹妹不是相中霍将军吗,父皇疼她,说不定就答应她了。” 魏贵妃点头,要是真能如意就太好了,随后两人开始商量如何在皇上那里不着痕迹地表示出这个意思。 第43章 薄荷 霍子衡送云宁回府的这一路上都只是在关心她住的地方习不习惯,接下来要在北方过冬,东西准备好了没有,如此等等,只不过有陈滨在,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到了顾宅大门外,云宁是要到二门才下车的,只能半拉开车帘跟他道别。 她招了招手,示意霍子衡靠的近一些。 就这一动作,让霍子衡顿时雀跃起来,他还以为这一路上云宁是因为客气才理睬他的,但看见这个可以昭示两人亲近的动作后,他才明白,云宁是真的没有在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霍子衡得意的模样让云宁觉得好笑,也有些感动,怪不得会有女人认为可以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当一个男人深爱你时,他表现出来的傻气确实让人忘记了他所有的锋利,只觉得对这个人可以为所欲为。 云宁莞尔一笑:“将军准备什么时候带我熟悉京城?” 这句话暗示的意义不言而喻,霍子衡先是欣喜若狂地点头,而后又懊恼后悔,十分可惜地说道:“我刚刚代任禁卫军统领,还得当值,只能等休沐,年后等我卸任了,又是春时,正好可以带你到处看看,那时候我一定不安排别的事情,就陪着你。” 最后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声:“文澜。” 云宁点头答应:“你忙吧,我也不闲着,叫我云宁就好,你要叫我那个名字,我可叫你俊卿了。” 霍子衡傻笑:“云宁,云宁,哈哈哈,你快进去吧,有空我就来看你。” 话虽如此,等霍子衡真正再次见到云宁时,已是大半个月后了。 禁卫军掌管京城和皇宫的保卫事宜,其中前朝的各个侍卫也归禁卫军管,这些御前侍卫们都是功勋、贵族出身,能被选上在皇帝跟前当差,肯定都是年轻有为的,现下被另一个更为年轻,更为杰出的青年管理,多少有些心气不顺,为免意外,霍子衡只能坚守岗位,亲自坐镇,省得底下人作妖。 不过,他也怕云宁一时又想不开,态度会转变回去,干脆又开始麻烦起霍青山,让他来回跑,帮忙送个信,送个东西什么的。 云宁到京城后没怎么到医馆坐堂,可也半点没闲着,要赶着编书,还要印刷、防盗版。 可别以为这年头就没有盗版的,不仅有奸猾的书商,更有图虚名的小人呢,如《唐类函》的编纂者俞羡章,在此书上市前就专门跑到官府去告状,还重金悬赏“盗书贼”,事情一闹,大家都知道有这本书后,他才正式开始卖书,如此不仅新书大卖,还没有盗版贩子敢打这本书的主意。 开春后就要建立学院,云宁早早地将这一消息传到各地的各个医馆内,并和掌柜言明了招收学生的标准。首先得是自愿前来,其次是涉医未深的或是一点也不死板保守的,身份倒是不用顾忌,无论是得到消息的外人还是医馆里的伙计,只要人品好就足够,不会诗书也无妨,但须得认得字,人不愚笨才行。 学院初立,云宁在教学上还要摸索,因此这个条件虽宽,但名额却不多,这一筛选,能想到,到时来京城求学的人素质都不会太低。 学院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老师,她可是想做甩水掌柜的,自然是要从现在开始物色好的老师人选。学生一入学,先学的是基础的哲学思想,如阴阳、五行等,同时更着重培养他们的医德观念,这个可以请些读书先生来讲课,现在就是专业上的老师不好请。 云宁除了给她认为能愿意,能担当的医道好友们写信邀请外,也让陈伯在京城留意着,读书人中也有不少医术很好的,重金聘请来专门教某一门课,相对而言比较轻松,不会耽误人家读书,想必是会愿意的。另外,她也计划着和太医院打打交道,那里可都是精英呢,不能请来教学,经常来开开讲座还是不错的。 其实,在她忙着教学大纲、课程表、规章制度等等事宜时,还真没觉得霍子衡快一个月都没来找自己有什么不好,更不会生他气,毕竟大家都是有工作的人,还是能互相体谅的,而且她也觉着一直黏黏糊糊的恋爱一定不是她想要的。 每次霍青山上门,她都会好好地回信,顺便也会送些小东西给霍子衡,这么往来着,虽然是累了霍青山,可他们的感情却是进展不错。 这日,霍子衡突然上门,见到云宁就急忙道:“青山病了,你跟我去看看吧。” 云宁也没耽搁,带上双子,拎上医药箱就跟着他出门。 路上,霍子衡还有几分不安:“说是外感风寒,可他用了药之后整个人都特别烦躁,又没出半点汗,上蹿下跳的,一点都安静不下来,我真怕他…青山这么多年都没生过病,猛的这一下子,我还真是担心。” 云宁安慰他:“霍副将的身体那么好,应该不是什么大病,也许是药没用对呢,或许加大点剂量就有效了,你就别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了。” 霍子衡苦笑:“我也知道不是太严重的病症,不然早把你给我的药墨都用上了,我就是有些愧疚,青山一直无怨无悔地跟在我身边,出生入死的,我为他做的确实太少了点。” “霍副将为人忠直,知道你这么想,定然会感动。” “是啊,我底下那些人,别看打仗时厉害,有头脑有勇气,其实都是心思直率的,就像李丹青,初时大家都觉得,他这样的读书人要么是迂腐,要么是狡诈,万万没想到,他也是个热血、行侠仗义的汉子,他年幼时就因为一户乡绅欺凌百姓、勾结官府、毁了他的家而去行凶,后来被官府通缉,他改名换姓后参加科举,名列榜首的同时也被揭了老底,最后审判的结果是剥夺他的功名以抵他的罪过,再之后他就去了西北参军,从小兵混到校尉,以后还会更高。”霍子衡眼中带着欣赏。 云宁不由问道:“你还是想回到军营吗?” “回去是不可能的了,皇上应该不会再让我掌兵权的,我只是有几分挂念在定州时大家畅怀痛饮、畅言得失的场景。”霍子衡摇了摇头,“京城其实也很好,起码条件就比定州好多了,我自己也不想再打打杀杀的,我还是更喜欢去研究一些战术、兵器之类的,以后可能会到兵部去吧。” 云宁想到那艘他改造的战船,赞同他这想法,他有这个本事,与其在和平时期每天练武练兵的,还不如把心思都花在战略部署、新武器的开发上。 到了侯府,霍子衡领着云宁到霍青山那里,到时才发现,太医院来了两位太医,其中一位还是个熟面孔,是曾经在定州军营中见过的王太医。 见礼后,王太医向霍子衡解释道:“我和薛太医来为老夫人诊平安脉,老夫人让我们来为霍副将看看。”之前定远将军在前线打仗时,朝廷为让他安心,对霍老夫人多有关照,特别是太医院,常常请医送药,到现在也没改变。 王太医眼睛隐秘地打量着霍子衡身边跟着的女子,越看越心惊,这位竟然跟在军营见到的那位女道士十分相似,同样的身量,一样的眼睛,只是打扮不同而已,他几乎可以认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毕竟这个身高的女子不多,还要同样有一双透彻的凤眼的可能微乎其微。 王太医心中大骇,他当日甩袖气愤而走,谁知之后就被隔绝开了,只能给普通士兵看诊,不能再接近将军的那处院子,他就是想申诉,也没人会理他,那可是人家的地盘,动不动就挥刀子吓唬人,他也只能安分守己待在自己的房内,心里却不住地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变数。 之后,他只在回京的时候远远地看到霍子衡一眼,见他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很想上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都没有这个机会,忐忑不安地回到京城,他原以为会被斥责、降职,结果什么都没发生,没人知道他失职,也没人以为他救了霍将军一命。 王太医一直认为,也许是当时用了什么方法救了霍将军一命,但是这个方法不好外传,所以被封闭了消息,他是有想起过那位女道,怀疑是不是她的法子,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一个小女娃能有什么本事。 此时此刻,他在此地再次见到云宁,不禁怀疑起来,也许当时真的是这位女道救的霍将军,不然现在也不会亲自去请人来给霍青山看病,只是她是怎么做到的呢?王太医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明明已经确诊没救的,转个头却被个黄毛丫头给治好了,也不知是她是误打误撞的还是真的有此本事了。 王太医平日有几分目中无人,可也不敢在霍将军面前使威风,看了看身边的薛太医,这位可是自己的竞争对手,院史的年纪太大了,很快下一任就由他们几个院判中的其中一个接替,若这时候要能挑得薛太医与这女道对立,对自己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这女道没本事,薛太医会得罪霍将军,如果有本事,那就连名声都得丢了。 王太医恭敬道:“这位是那日所见的道长吗?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当日霍副将可是对道长多有称赞的,道长也是来给霍副将诊病的吧,来,这是薛太医为霍副将开的方子。” 云宁看得出他态度奇怪,但也没多在意,转头看向霍子衡,霍子衡替她接过方子,看了一遍后才递给她。 是大青龙汤,她看过方子后就去给霍青山诊脉。 这时的霍青山很不好受,心烦气躁得有点疯狂的感觉,见到云宁,没等他说自己的症状,薛太医就先开口了:“霍副将是外感风寒,兼有里热,是大青龙汤证,之前那位郎中误开了麻黄汤,所以致使现在不出分毫的汗,人也越发烦躁。” 云宁诊过脉,确实如薛太医所说的一样,只是这方子需要调整一下,便客气道:“此证应该是先有蕴热的,因为外感所束,蕴热加重,所以才会这么让人烦躁,方中须得重用石膏,化其蕴热,其热化而欲散,再用辛凉解肌的薄荷代替麻黄来利导,汗才会容易出来,他之前误服了麻黄汤,那这点桂枝也该去掉,薛太医,您看怎么样?” 薛太医听她所言,正在沉思中,但从他不自觉点头的动作来看,是同意的,云宁就先将方子改了交给霍子衡,让他赶紧找人熬药给霍青山喝。 王太医在一边着急,这个薛太医怎么还听一个丫头的话,薄荷什么时候能入药了,于是不忿地提醒薛太医道:“慢着,先商定好了才能抓药,薛太医,这薄荷怎么能替代麻黄呢,大青龙汤可是张仲景亲笔记载的,怎能轻易篡改!” 云宁解释:“古时候的药品少,不像现在那么多,当时薄荷的名字还叫苛,因为它的味道苛辣,多是被用来做调味食物,没有人尝试过用它来入药,《神农本经》、《名医别录》中均未有记载,所以《伤寒论》中有应当用薄荷的地方而仲师都没有选用,实则,薄荷是辛凉解肌、治外感有热的要药。” 王太医一时没绷住,表现出不屑:“这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是哪根葱,还敢质疑医圣!” 薛太医回过神,轻蔑地瞥了王太医一眼,这蠢货居然也能坐上院判的位置,真是丢了太医院的脸。 他欣喜地对云宁作揖:“今日得小友一言,使我茅塞顿开,若有机会,还望能和你交流交流医术。” 而后又语重心长地对王太医说:“前番太医院内还讨论了薄荷怎么入药呢,王太医也不要过于固步自封,到了我们这把年纪,不进则退,就算是后辈们都青出于蓝了,也还是要多听多学才行,不然怎么对得起皇上和百官的看重。” 霍青山听他们慢悠悠地闲扯,更为难耐,低声吼道:“先把药熬了,我喝了看有没有效果就知道了,再晚一点,怕是我都要先疯了。” 霍子衡安抚他情绪:“放心吧,早送去熬了,很快就行了。” 王太医在一边铁青着脸,哪怕有满腹的怒火,也没再敢多说半句话。 云宁见薛太医年纪也挺大,但是思想还很进取,想到自己要请太医到学院的计划,不由对薛太医多了几分热忱:“我也有很多想跟薛太医学习的,太医院我不方便去,只能烦请薛太医到素问医馆来了,只说是找云宁的就好。” 薛太医诧异问:“您就是那位云宁道长?” 见她点头,大喜:“久仰久仰,云宁道长的大名早就在太医院传遍了,我们院史一直盼着能请您到太医院任职呢,没想到却是先让我碰上了,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到时请您与我们一同探讨医术,可别嫌我们一群老家伙顽固才好。” 薛太医觉得,也许只有王太医这样不合群、自视甚高的才会不知道云宁道长了吧,素问医馆里卖的那些云宁道长所配的成药,太医院可是一直都有在采购呢。 云宁高兴地答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跟太医院有了认识。 薛太医现下也不着急着走了,他还想看看这薄荷代替麻黄后的效果呢,他是能理解云宁的用法,但还是要亲自见识一番,确认了,日后再遇到类似病症,才好判断是该用麻黄还是薄荷,于是和云宁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薄荷的药性、功效、应用等。 这就弄得王太医异常的尴尬、郁闷了,一屋子的人都把他当成了透明人,真是想吐一吐瘀血。 好在见效快,霍青山用药后不一会儿就开始出大汗,人一下子就轻松了,感觉跟没病一样,王太医也终于可以离开武定侯府了。 第44章 广平 给霍青山治好病后,霍子衡准备带云宁到一家京城菜做得很好的酒楼用饭,之后再送她回家,他也还要赶回去当差。 不想,还没出院子,霍老夫人那边的一个丫鬟来请云宁过去一叙,还说道:“老太太说了,让少爷陪着青山少爷,她肯定不会亏待了云宁道长的。” 霍子衡从扬州回来后就跟祖母说了婚事,表明了非云宁不娶的决心,这会儿老太太要相看孙媳妇也是正常的,他就停下脚步,没准备跟过去了。 云宁进屋时,霍老夫人正坐在透雕矮足短榻上,上面靠背、引枕、被褥俱全,老夫人瞧着和唐老夫人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苍老一些,皱纹颇深,显得面容刻板,精神倒还是很好的。 见礼后坐下,老太太赞道:“顾小姐长得真是好,有顾相的风采。” 云宁笑,没来京城前也没听谁提起过顾家,到了京城才发现,这些人都比自己更了解顾家。 两人也就随口聊几句家常话,多少有些无趣,老夫人也许是意识到了没什么话题,就问道:“我听说你医术很好,你给我看看,我这指甲上长了个两个白色的月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云宁心中有些无奈,她也不知道能跟老太太说点什么,但是健康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说,特别是刚刚才离开的两位太医今天就是来给老太太诊平安脉的,不过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月牙的大小和数量实际上跟健康是没有关系的,只要月牙没有在短时间内发生剧烈的变化就没有关系,老太太还请放心。” 霍老夫人宽容地笑道;“你还是见得少,老一辈的都说,这突然有月牙出来就是身体哪一处有不好,今日王太医还给我开了一付养胃的药呢。”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沉默,云宁又坐了一会儿就连道不打扰后离开了。 人与人相处是很奇怪的,有些人就是一直沉默,两人间也都觉得很正常,有些人却是一直有话聊,但就怎么都觉得不自在,云宁就觉得自己和老夫人还真是有点合不来的意思。 霍子衡就在外面等着云宁,今天的时间不够,只能先送她回家了。 “天开始冷了,你也要注意些不要受凉,有什么事就叫人传信给我,我走开一阵子还是可以的。” “我知道你爱吃点心,我家中有个做茶点很好的厨子,今天特意叫他备下了不少,已经装盒放在马车上了,你回去后试一试,好吃以后再叫他做。” 往外走的路上,霍子衡就一直絮叨,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祖母对你怎么样,没有为难你吧?” 云宁好奇地看着他:“我是你家客人,干什么要为难我?” 霍子衡窘迫,有些难为情道:“我跟祖母说了我们的事,我非你不娶,这对孙媳妇总是跟对外人不一样的。” 云宁想到方才的客气,屋里的氛围,笑得有些勉强;“你不应该说的,这些事还早着呢,没到最后,谁知道结果,我只是对你态度好了,会考虑为成亲的对象,不代表我接受了你的婚事,我想着,我们处一处,合适的话以后在一起,不合适的话就分开,你又何必弄得谁都知道呢。”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给自己留后路,这件事,我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后悔的,更不会给自己留后路。”霍子衡不满道。 “有进有退方能长久,总不能活成痴男怨女那样吧。” “好了好了,难得见面,不要说这些不愉快的,”霍子衡泄气,打量起云宁今天的装扮,“以后都这样,不穿道袍了,好不好,还有重阳节的那套,最好也不要再穿了。” “出诊的时候还是穿着道袍更方便些,平时就这样吧,”云宁故意逗他,“你要是惹我生气,不听我的话,我就穿轩和哥哥送的那套衣服给你看。” 霍子衡也看出来她是故意的,追问:“我还不够好,你把想让我做到的都列出来,我好比对比对,你那样叫他,又该怎么叫我,你可知道你惹我生气后果是什么?” “子衡,快说说,有什么后果?” “我会……”霍子衡抓着她手,附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低沉磁性的声音和呼出的热气将她耳朵染红。 听清后,云宁的脸泛起红晕,羞得作势要打他:“你…你…正经点。” “只许你放火,不许我点灯了,你能欺负我,当然我也能欺负你。”霍子衡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云宁的脸蛋上划了一下。 正好走到了马车处,云宁瞪了他一眼:“不要你送我,我自己回去。”说完就上了马车,留下笑嘻嘻的霍子衡。 那一边,霍老夫人在云宁离开后就和身边的张嬷嬷说道:“顾小姐相貌好,性情好,气度也好,真是样样都好,别说顾相了,要是她父亲还在,求亲的人怕是连门槛都要踏破了,哪还能留到这个岁数。” 张嬷嬷附和着:“这不就正好便宜了少爷,俩人都是郎才女貌的,我瞧着性情也相合,最主要还是少爷喜欢,他父母感情好,我想他也是想像他父亲那样专情的。” 霍老夫人缓缓地摇头:“顾小姐好是好,可到底…还是诗柳好,诗柳也不比她差了哪一点,最主要是诗柳父母双全,家里人多,子衡和顾小姐都是命苦的,家里太过单薄,还是不要凑到一起为好。” 张嬷嬷没再出声,她知道霍老夫人的想法,诗柳小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更有感情,老太太这些年一直一个人住在侯府里,岁数大了,不免有些偏执,在这件事上,恐怕和少爷还有得犟呢。 云宁给霍青山看病,以薄荷代替麻黄的事,也不知道是薛太医为排挤王太医有意传的,还是京城的消息就是传播得这么迅速,没两日,许多高官、富豪就开始到素问医馆请人了,好在民间相传云宁道长从来不上门看诊,不然掌柜还真不好推脱。 除了这些人外,还有不少是真的有病没钱医或是寻医无救的,掌柜看这情形,只能跟云宁求救了。 赶上那么多病人,眼看着快要到最冷的时候了,要再不医治,也不知道有多少是能熬过这个寒冬的,为了这些病人,云宁自然是赶紧开诊了。 一般病人多的时候,云宁和双子都是连轴转的,这突然间面前的病人都没有了,云宁惊了一下,抬起头看才发现,原来是大人物来了。 来的是广平郡王,他的随从把排着的队伍往后推了两米,等长史在椅子上垫了一个大厚棉垫后,他才彬彬有礼地坐下。 “之前我的长史送了帖子到顾宅,想请顾小姐帮忙诊个脉,不过被你家管家给拒绝了,本来想亲自上门的,又怕有损小姐的清誉,索性,我也跟百姓一样,过来排队看病。” 长史当时可是直接被陈滨给拒绝的,连跟云宁传话的机会都没有,广平虽然有些不爽,但为了心诚,他还是带着人直接堵在医馆这里,这样就不能不理了吧。 云宁皱眉,觉得广平郡王脸上的笑有点刺眼:“郡王何苦这么兴师动众的,太医院那么多仁心仁术的医师放着不用,偏要来这里,岂不让我与前辈们生出隔阂了!” “你放心,回去我就跟他们解释,不让他们误会。”广平伸出手腕,将袖管往上移,“顾小姐的医术,我是仰慕了很久的,你也用不着自谦,以你的医术,放到太医院也必定不比他们的逊色。” 人已经在面前了,骑虎难下,还是赶紧给他看了,把人打发走。云宁手上带着薄丝做的手套,不会影响把脉,不过为了顺眼,她还是把边上的白色方巾直接盖在广平的手腕上,然后才在尺寸关放上三指。 不过两息,云宁收回手道:“很健康,没有问题,还请…” 广平抢了她的话头,含情脉脉盯着她说道:“可是我最近总觉得魂不守舍,自从那天见了一个人后,我满脑子、满心想得都是她,白天想她,晚上也想她,想见她一面,被拒绝后伤心难过得很,还是千辛万苦,跟着那么多病人排队才能见到,可佳人还是不肯对我多笑一下,那,顾小姐能不能再诊一次脉,治一治我这心病?” 云宁表面上依旧淡定得面无表情,实际上心里咬牙切齿,虽然人都被隔开,没人看见,没人听见,但也不能否定广平在大庭广众下调戏她的事实。 “不用诊脉了,你这病也不用开方子,去那边柜台买一瓶静心丸,一次一粒,一天三次,闲暇时少思虑,多运动,不出几日,药到病除,郡王请吧,后面还有好多病人等着呢。” 跟这人多浪费一会儿,她就要多加班一会儿。 广平:“我想知道为什么霍青山就能得顾小姐上门治疗呢,另外,我母妃的身子也有些想问问的…” 云宁心里烦躁:“病人没到看不了,想聊天到那边找掌柜,郡王且看看身后有多少病人吧,是要我看病还是郡王能帮我全部治疗了!” 广平听出她不耐烦的语气,只好叹气,一脸落寞地离开。 待到云宁结束看诊,离开医馆,不想广平还在外面等着,看见她就连忙上前嘘寒问暖。 广平示意身后的长史捧着一堆礼盒上前:“这些是我的谢礼,小小心意,同时也是今天打扰顾小姐的赔礼。” 云宁定定地看着广平,看他真诚的笑容,满眼的深情,心里感叹,怎么能装得这么像呢,只可惜他们就见过两面,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一个见惯美色的皇子会一见钟情的。 广平见她这么看着自己,还以为有戏,笑得更为灿烂,谁知她就冷冷地说了两字“不熟”后就带着人从他们身边直接过去了。 霎时,广平的面孔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眼神阴鹜、狠厉,为了维护一贯的形象,他半低下头,合上双眼,看着就像是被拒绝后伤心痛苦一样。 长史赶紧把东西都给身边的人拿着,低声问道:“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孤女,只要郡王想,什么手段不能使,郡王您说,我们该怎么准备?” 广平平静下来后抬头望天,深呼出一口气,再转身望向云宁的背影,势在必得地说道:“那些都不用准备,我要光明正大地拿下这个人,越有难度的东西才说明越有价值。” 长史心中暗叹:你当这女人是权力呢,自然是越早弄到手越好,别管他什么手段,只要上手了就不会跑掉,更何况这背后还有医馆、商队的利益链,早一日得到对大业也有帮助不是。 长史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闭上了,看郡王的样子,这时候说了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等他再碰壁的时候,再提应该就能行了。 广平郡王为了等云宁,回到宫里已经有些晚了,才进宫,皇上就让他过去一趟。 再问了他一堆学业、政务的问题后,皇上忽然问道:“你今天去外头的医馆了?” 他坦然道:“嗯,城里有一间素问医馆,云宁道长在那里出诊,我就过去看看,见识一下。” “哦?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关心这个了?”皇上看着手中的奏折,若无其事地问道。 “倒不是关心医术,而是云宁道长的名声太响了,而且她还是顾相的孙女,我对顾相颇为仰慕,无缘见识,也就只能见一下他后人的风采了。” “嗯,以后稳重点,听说她的病人特别多,而且都是贫苦百姓,排一次队本来就很艰难,你不过是去看一眼,但因为你的身份,可能就造成有几个病人今天排不上队看不了病。” 广平低头认错:“儿臣知错了,以后一定要先考虑百姓的问题,谨言慎行。” 皇上依旧是不慌不忙地说道:“你知错就好,以后还是要跟顾家小姐保持距离,免得有损人家名声。” 广平:“我……” “好了,你出去吧。” 他本来是想直接说出来对顾小姐的意思,但看皇上这个样子,不敢再说,就退下了。 出了大殿,各处开始掌灯,广平往后面去要穿过一段游廊,正好,见到霍子衡迎面过来,他笑得灿烂,正要打招呼。 却不想,霍子衡神情冷漠,看着他没有半分的恭敬,虽然以前也只是普通的客气,可这会儿这态度还真是让他这个天家子弟心生恨意,不过一武将,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广平郡王还是要注意些言行,不该你碰的人千万不要招惹。”霍子衡的声音和他人一样,让人觉得有压力,特别是在这个天要黑未黑的时候,更显阴沉,如同乌云压顶般的让人恐惧。 要不是强撑着,广平可能会腿软得站不稳,手心被指甲掐的生疼,他的心跳也开始恢复平稳,再一看,人已经走出去老远了,他不由更加气愤,这个霍子衡,简直没把皇家放在眼里。 他强忍着怒气,直到回到自己的宫殿才一通发泄,他可是受了一天的气,心里恨恨地幻想着,不该,什么不该,等我登上宝座,天下哪个女人不是我的,等我娶了顾文澜,我要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叫她皇嫂,看到时候你还剩下什么能耐。 一通的假想过后,他的怒气终于消了些,这才想起父皇问的那些问题,母妃果然说得对,父皇真的很紧张顾家女,看来这一步是走对的。 不说宫里,宫外的顾宅里,云宁正心烦地揉着脑袋。 云真站到她身后,正经地替她按起来,云静给她上了一碗药茶。 云静:“这个郡王可真是讨厌,我们行医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有人带着特权来看病的,偏偏老百姓们还觉得厉害,这一传十,十传百,之后来看病的人就更多了,只是这里面又有几个不是凑热闹的?” 陈滨进了来,跟云宁说:“广平郡王刚才派了个女官过来,说是要代郡王给你赔罪,我给推辞了,东西也都没有收。” 云宁点头:“我们跟他没有瓜葛,就这么做,他要再过分,下次进宫的时候我会跟皇上提出来的。” 陈滨叹气:“他这样已经给我们造成不少麻烦了,掌柜跟我说了,原本推了的那些高官豪门,知道了郡王亲自来看病,恐怕都会模仿。” 云静激动道:“这岂不是把那些贫苦百姓都给挤没了,他们这些人哪里有什么病,又不缺医少药,不过是怕死罢了,非要来诊个什么平安脉,没病也要开个保健方子,还要东西南北地说个半天,真是麻烦死了!” 云宁拉下云真的手,让她坐下来不用再按了,对他们说道:“天气一冷,确实有很多病比较急的,百姓也不容易,但是城里良医众多,我也就没必要再抢别人的生意了,干脆就不要在内城里坐堂了,外城不是还有一间分店吗,到那里去看看,还有周边县的,我们就赶在下大雪前去义诊送药,下雪后路不好走,北方的冬天又冷,我们还是乖乖地待在府里猫冬吧。” “现在忙一点,等医学院开起来就好了,到时候有学生,义诊看诊都可以带着他们,正好可以积累经验,再等些年,学生陆续毕业了,我就更轻松了,可以把心思更多地花在研究和教学上。” 陈滨摇头:“你这性子怕是不会闲下来的,真的闲了,你又该出去走走了。” “是啊,我还没见过大海呢,总要去海边看看。” 陈滨:“你赶紧找个姑爷,陈伯老了,要有姑爷保护着你,我才能放心让你出去。” 云静笑:“霍将军正好啊,有他保护,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第45章 看雪 这一阵子,云宁一直在忙;唐诗柳也要在家学规矩,常常要参加各种宴会;谢斯年则被他大哥关在家里读书,三人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入冬后,民间有“暖冬”的风俗,家中多会举办“暖炉会”,围着火炉吃肉喝酒,或是吃烧烤,或是吃暖锅。 云宁也不落俗,邀请了唐诗柳和谢斯年到家中一起吃暖锅,双子亲自调的清汤汤底,除给客人备了一点肉片外,其他都是菌菇蔬菜类的,品种繁多。 她本来也想让霍子衡和霍青山一起来的,但见他们好像有些忙的样子,就干脆不打扰了。 唐诗柳先到,两人坐到暖炉边上说话,能谢斯年到了再开席。 “姐姐,你和广平郡王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怎么听说他专门到医馆找你呢?”唐诗柳着急打听道。 云宁惊讶:“都传到你那里了!”她还以为只会在市井流传一下,没想到会传到各个后院中去。 唐诗柳摇头,连忙解释:“不是,后宅其实没什么关注的,其实是…哎…我有一位姨妈家的表姐,是张宰相的嫡孙女,因为长相平平,所以也不爱外出,外面的人对她就知之甚少,但以她的身份,想求娶的人还是有的,之前,宫宴的时候,魏贵妃对我姨妈说了些什么,反正就是暗示着想成为亲家的意思,也就是想让我表姐嫁给广平郡王。” “当时人多,所以消息传得很开,哪怕姨妈事后一再否定,大家也都是祝福她,贵妃和郡王应该是后来发现表姐其貌不扬的事,想要反悔说过的话,这要是不声不扬的,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就罢了,我姨妈家也知道表姐没那个福分,但突然间也不知道从哪开始传开了,说是因为我表姐品德太差,贵妃才会宁愿毁约,也不要宰相这门亲家的。” “姐姐也知道,这相貌如何,各有各的看法,世上女子也不都是大美女的,娶妻娶贤,这德行才是最为关键的,表姐被这般污蔑,原本婚事就有些不顺,现在更是糟糕,说不好还会连累到其他亲戚家的女孩,所以我才会关注到广平郡王的事。” “我表姐不爱出门,也没得罪人,姨妈也与世无争,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贵妃的手笔了,就算不是她亲口说的,肯定也是她默许了的,不然谁会知道她放弃了这桩婚事,谁又敢妄议郡王的婚事呢,我姨妈和表姐是只能认栽了,我就是担心姐姐也会被利用。” “我没事,那天是突然了点,可是后面都解决了,之后我再没跟他见过面。”云宁露出一丝甜蜜的笑,“你家表哥说了,会帮我挡住所有狂蜂浪蝶的。” 云宁放下心来,只要不是什么荒唐事传得到处都知道就好,至于贵妃和郡王的人品,是被人陷害他们还是他们自导自演,那都跟她没有关系,只要她别傻得凑上去就好。 唐诗柳一脸的郁闷:“姐姐这是在炫耀呢?你不知道,我家伯父跟祖母说给我相中了个什么青年才俊,邀请到了家中做客,我躲屏风后面看了看,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长得不好就算了,言行举止也粗鄙不堪,还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才俊’!好在,祖母说了以后不准伯父插手,不然我真是睡都睡不安稳。” 唐老夫人是继室,只有唐诗柳的父亲是她的亲生儿子,家中几房的关系颇为微妙,为了些许利益或面子,做出些荒唐事来恶心人也是有的。 云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帮不上忙的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很空白,想了想,说道:“因为郡王到医馆看诊的事,余轩和知道了我到京城,他也曾来探望过我,我想到你的事,就跟他见了一面,没有提起过你,只随口问了句他婚事的打算,他说目前还没开始考虑。” 唐诗柳脸上微微泛红,低下眼睛,嚅嗫道:“京中跟他差不多条件的也有很多,我倒不是认准了这一个,我只是不想嫁给一个连话都没说过的人,哎…要是能像你和表哥那样的就好了。” 幸好,谢斯年来得及时,气氛又活跃了起来,还给她俩带了他新配制的脂粉、香膏。 谢斯年趴在桌子上没有形象地哀嚎着:“我大哥可是拿我跟我小侄子一起管着呢,每天就是读书写书,从早到晚的四书五经,连去花园里散个步都要带上书,我这半条命都快给读没了。” 唐诗柳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该,是该有人管着你了,可是,都这么管着你还能研究出新方子,我看你家大哥一定比你更心累。” 谢斯年装出欲哭无泪的样子:“要不是大嫂拉着,怕是我腿都让我大哥给打断了,不过也好,大哥怕我带坏小侄子,现在也没那么严了。” “你也不是没本事,要想做什么,好歹先考个功名应付着他们,家里人知道你不是胡闹之后,自然也就随你了。”唐诗柳劝道,她有时候很羡慕谢斯年,好歹是个男人,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而她却只能等着嫁人。 “我努力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师们都说没问题的,我就是考不上,”谢斯年看向云宁,“大嫂让我跟你说,有空就来家里做客,特别是过节的时候,我们家里人多、热闹,好过你们几个人在这里冷冷清清的。” 云宁:“我已经收到过帖子了,想了想还是算了,在金陵是为了看望老太太,到了京城,再去你们家就不合礼数了,我守着孝,本就该清净,这样正好。” 谢斯年:“那好吧,就是不能常来找你玩可惜了。” “等开春后吧,那时候宅子还要再规整一下,到时候再请你们来玩。” “那还有好久呢…”谢斯年突然击掌,建议道,“不如我们去赏雪吧,现在已经开始下雪了,积雪不算太厚,又还没到年下忙的时候,就去郊外的庄子上,谢家在京郊就有个庄子。” 唐诗柳赞同:“这个好,我家在京郊也有庄子呢,还是有温泉的。” 往年云宁都是在云州过冬的,虽然上清宫也下雪,但南方的雪到底与北方的不同,听谢斯年这么一说,她也颇为意动,毕竟一个冬天都得猫在家里还是很无聊的。 “其实到谁家的庄子都不太好,诗柳正在议亲,免得落人口实,我知道城外山上有一间道观,叫白云观,里面有不少高深的法师,平时从不接待外客,正巧我认得住持,让我们借住几天还是可以的,虽然山上条件不如庄子里的那么好,但景色一定毫不逊色,二爷爷的游记里还专门有记载过的。” “我听祖母说过,白云观中有个讲道非常精妙的法师,叫长春道长,她还遗憾着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呢,”唐诗柳不好意思问道,“姐姐,我到时能不能带上我祖母一起去,她沉迷道法,要是知道能见长春道长,一定很开心的。” 云宁点头:“长春道长现就担任住持一职,我跟他说清楚,他不会介意的,只是你也得看情况,天冷了,也不知道老夫人在山上会不会受凉,实在不行,等天暖了再带老夫人去也是可以的。” 长春道长与清扬是莫逆之交,对云宁也很好,虽然白云观不爱接待外客,以免弄得云雾缭绕,但是对一些虔诚的居士还是十分欢迎的,也常常有相熟的居士上山借住论道。 商定好后,云宁还想着天气冷,上山的路也不算很好,唐老夫人应该不会去的,却没料到,他和谢斯年不仅等来了唐诗柳和唐老夫人,还等来了霍子衡和霍老夫人。 云宁僵硬了一下,又马上恢复了自然。 霍子衡毫无避讳、遮掩的意思,直接跑到她身边,紧挨着她,不满道:“你出来玩怎么不叫我,我还是听祖母说的才知道。” 云宁也奇怪:“你今天不是应该还在宫里吗,我就是知道不是你的休沐日才没和你提的。” “有青山在呢,再说了,底下的人都服管了,我要出门,说一声,我有什么走不开的。”霍子衡勾了勾云宁的手指,却被她躲了过去。 云宁环视一周,其他人还好,就是霍老夫人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不自在地说:“你正经点,这里是道观,可不是街市,更不是你家,还不快去你祖母身边伺候着。” 霍子衡往那边看了一眼,没多想:“祖母跟姨祖母一块儿呢,我不过去也可以,反倒是你,一阵子没见,怎么跟我生疏了?” 他这么问,云宁就更加不自在,总觉得被盯着看,敷衍道:“怎么生疏了,是你自己不好,大庭广众的还要怎么亲密?就是两夫妻,在外面不也要守礼嘛!” 霍子衡皱眉,他可觉得他们比那些假夫妻恩爱多了,有感情,表露出来也没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结果正准备反驳时,被云宁用力拉了一把,叫他一起进客堂见住持和法师。 客堂内,主要还是唐老夫人在跟住持说话,霍老夫人旁听,几个年轻人都低声聊自己的。 过了好半响,住持离开后,他们可以自由活动,几人正准备跟两位老人家汇报一声,他们要去后面登更高的那个山峰。 霍老夫人忽然拉起唐诗柳的手,开心地说道:“我有好久没见到诗柳了,都长得这么好看啦,怎么没去我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我一直惦记着你呢!” 唐老夫人:“她那性子爱动,怕是没两个时辰就闹腾得你受不了。” “怎么会,我可是看着诗柳长大的,最爱的就是诗柳这性情,还是活泼点好,有生气,要是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唐老夫人楞了一下,而后笑道:“我连让她多陪我几年都不敢奢望呢,你现在待她如珠似宝,只怕你以后的孙媳妇得吃醋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霍子衡喜欢的是顾家小姐,更何况霍子衡和唐诗柳一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她还真没想过要把他们放一起。 霍老夫人直接明说:“子衡和诗柳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互相熟悉得很,要是能一起陪着我们两个老太婆,你也就不用舍不得了。” 在场的除了云宁外,每个人都神情怪异地看向霍子衡,而后又看向淡定喝茶、不动声色的云宁。 霍子衡脸色难看,既气愤又尴尬,严肃地说道:“祖母,你说这个干什么,我们只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你这么一说,还让我们怎么自处,我的事,回家后我再跟你详细地说,现在我们先去后山了,你和姨祖母在这边到处看看吧,有事找人叫我。” 说完,起身,招呼着几个人往外走。 这当中最无辜的就属唐诗柳了,她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拉出来当枪使,明明就是没有云宁,她也不会嫁给霍子衡的好不好,结果弄得她又是委屈,又是愧疚。 到了外面,唐诗柳第一时间跟云宁解释:“姐姐,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别误会了。” 云宁看她这不安的模样,拉住她手安慰:“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生你的气,再说了,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别想了,我们去爬山吧,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看雪景的吗。” 唐诗柳正要点头,被谢斯年往后拉了一把,装得不想去的样子;“还是你们两个去吧,那么冷还要爬山,我们等明天请来了轿子再上去,今天先在道观里看看,哈哈哈,这边的景色也都不错。” 云宁看出来他是想留个空间给自己和霍子衡呢,就没多问,把云真和云静也留了下来,和霍子衡两人往后山去。 一路往上走,两人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霍子衡是在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还有怎么跟云宁说, 云宁是不想说什么,更不想问,她心里肯定是有气的,只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倒也还好。她第一次见霍老夫人的时候,她还以为老夫人就是那种比较古板、严肃的人,虽然态度让人不解,但可能真的是因为霍子衡提过她的话而故意的,现在看来,老夫人是真的很不喜欢她,不看好她和霍子衡的感情。 到了山顶,能俯览到大半个京城,歇了一会儿,霍子衡站到云宁对面,捧起她的双手,诚挚地说:“你别生气,老太太还不知道你的好而已,我会跟她说清楚的,也别多想,这些事都交给我来解决。” 云宁一把抽出手,转过身:“本来就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不过是白生一回气罢了,哼,陈伯他们什么时候给过你气受。” 霍子衡从后面抱住她,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受气了,她是我祖母,我保证不了她接下来还会做什么,但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们的结局是不会变的,就是祖母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过了好一会儿,云宁把手放到他的手背上:“你也不用紧张,你对我的心,我是清楚的,我们才刚开始,有问题是正常的,慢慢来吧。” “那你对我的心呢?”霍子衡小心翼翼地问道。 过了半响才听到云宁小声地说了句:“我要对你没有那个意思,怎么会单独跟你来这里。” 两人在山上相拥,共同看山下的景色,没有怎么说话,却觉得比以往更为相知相近。 第46章 霍老夫人 回到观内,霍子衡只来得及跟霍老夫人说两句话就赶回去内城了。 云宁知道霍老夫人恐怕很不待见自己,为避免大家尴尬,她干脆换上道袍跟着道士们一起上早晚课,还要了一间静室静修。 没想到,第二天,霍老夫人就让张嬷嬷来请云宁过去说话。 不用想云宁也就知道霍老夫人这个时候找她要说些什么,不由感觉到棘手,她是很讨厌处理这种人际关系的,两个人观点、出发点都不一样,完完全全的鸡同鸭讲,根本就没有能说、能劝的,更讨厌的是这个情形会让她不自觉地想起张氏,那个为了给儿子换一个儿媳妇而牺牲她的女人。 不过,再心烦,云宁还是去了,毕竟她还是想和霍子衡走下去的。 见面后,和上次一样,气氛因为沉默而有些尴尬。 霍老夫人摩挲着手上戴的戒指,说道:“顾小姐,我有话就直说了,我们家子衡已经过了二十,跟他同年的大多都已经抱上了儿子,霍家现在就他一个男丁,我还指望着他承继香火呢,我这把年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闭眼了,走之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一眼重孙子,这样我下去了,也有脸见霍家的列祖列宗,我这老人家盼望重孙子的心情还请你理解。” “你是个好姑娘,说起来还是我家子衡配不上你,只有一点,你还有十几个月的孝要守,这一年半载的,孩子都能满月了,现在说是不打仗,不去前线了,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去了,万一跟他父亲一样…不也是害了你吗,你这么好,找个疼你的,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是很容易的。” “说起来,这夫妻还是得相敬如宾来得好,情深不寿,且容易因情伤德,子衡他母亲就是这个样子,自他父亲死讯传了回来之后就开始生病,没有多久就撒手人寰。” “顾小姐,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才忍痛拆散你们的,你要怪,就怪老身吧。” 云宁一直半低着头,来之前,她以为她可以做到听见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她有霍子衡的承诺,只要她能忍着老人家的唠叨,甚至是刁难就可以了,问题都可以留给霍子衡来解决。 但此时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气愤,她又没有主动缠着任何人,为什么张氏和霍老夫人先为难的都是她,是她比较好欺负吗!无论是当年的余轩和还是现在的霍子衡,只要他们不来找她,她保证可以永远不跟这个人见面。 云宁深呼吸,按压下负面的情绪,平静地说道:“说实话,老夫人这话跟我说,很唐突,我跟霍将军没有定下婚事,没有私定终生,我更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承诺,坦白讲,您可以随时给他定下婚事、娶亲,这些都是您的家事,我无权过问也不关我的事,我只澄清一点,不是我纠缠着霍将军不让他去成亲的。” 云宁起身干脆地告辞,转身出去,没走两步,后面传来怒吼:“你这可是不愿意?” 她也没回身,只说:“我倒是听不懂老夫人要我愿意什么,不愿意什么,我理解老夫人的想法,还请老夫人放心,我就是没人教养,也还是个清清白白的人,绝不会行狐媚之事,老夫人与其在我这里费口舌,倒不如好好地跟霍将军谈一谈,我保证,只要他不找我,我绝不会主动联系。” 说完,她就直接出去了,正好在门外见到唐老夫人,简单见礼后就直接回到自己房间。 唐老夫人一看云宁的神色就知道肯定是自家老姐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快步进屋,就见霍老夫人正生着闷气。 “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像吵了一架似的?” 霍老夫人懒得说,还是张嬷嬷把两人的话复述了一遍,唐老夫人顿时觉得无语,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家呢,那位也是大家小姐,哪有跟小姐说这些话的道理,她是跟这些人坐着一条船回京城的,霍子衡和云宁的情况她清楚得很,子衡追人追得那么紧,还真是一点怪不了人家。 她心里也有些后悔,本来昨天就该跟老姐姐说清楚这事的,结果见到长春道长后太专注在修道上,一时给忘了,要不然也弄不出刚才那一出。 唐老夫人耐心地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子衡都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来了,你何必跟他对着干呢,他是将军,在西北统领军队那么多年,那样的威风,做事必定极有主见,认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改变,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顾小姐人品相貌那么突出,你怎么忍心拆散他们!” 霍老夫人:“我就是觉得诗柳好,怎么子衡就不明白我的用心呢!” “你这是想差了,日子是小两口过的,他觉得好才是真的好呢,子衡和诗柳本身性情就不合,真要凑合到一起,怕是一天都说不上两句话的,我也知道诗柳好,可说真的,顾家小姐只会比诗柳更好,我是孙子年纪还小,要不然我都给他提亲去了。” 霍老夫人着急地脱口而出:“她是好,可人再好有什么用,福薄啊,她全家就剩她一个了,连个正经亲戚都没有,我家子衡已经够命苦的,再摊上她,不知道还得苦到什么时候呢。” “这……”唐老夫人瞬间哑口无言,她一个沉迷道法的人都没想到这里呢,这可真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这些说法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现下她信了,估计是怎么解释她都不会动摇的。 唐老夫人心里叹气:她这位姐姐寡居多年,深居简出,加上霍家的情况,夫君和儿子们都战死沙场,可能就因为这样,她完全没有了年轻时的大度和气,变成了现在这个偏执、顽固,认死理的老太太,后面就只能是看子衡的了。 云宁是皱着眉离开的,现在冷着脸回来,再想到昨天的事,云真和云静就猜到一定是被霍老夫人给为难了。 云静气得来回踱步:“这霍将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霍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像我们求着要去似的,真不要脸,呸!” 云真则更担心云宁,问道:“师傅没事吧,有什么都不要憋在心里,发泄一下就过去了,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以后我们也不找这些罪受了。” 云静:“师傅,我们家去吧,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别让那糊涂的老夫人耽误了大事。” 云宁背对着她们坐在床上,越想越气,气到了极点,最后竟难过得哭了出来。 双子听到她的抽噎声,连忙过了去,一左一右地抱着她,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到云宁没控制住,直接在她们面前哭泣,可见是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云宁被她们抱着,有了倾诉的念头,声泪俱下:“我觉得好委屈,好丢脸,好…我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啊,凭什么跟我说这些,我又没有做错!就因为我没有长辈为我做主吗!” 云真、云静想到平时什么都有云宁为她们打算好,而她一个女孩,行事自然更为要强,什么都要求做得比别人更好,更完美,一定有累的时候,可她们却体会不到她的那种心酸,不由得更替她难过。 三人抱头痛哭之后,云宁才呜咽地嘱咐她们忘了今天的事,特别是不能让陈伯知道。 发泄过后,云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其实,她这泪水更多是为自己而流的,爱情果然能让人放下原则,以她以往的性格,被人这么嫌弃,不管三七二十一,早就离这些人远远的,省得碍自己眼,但是现在,就是委屈她也得受着,因为她相信霍子衡那句话,相信他会来找自己,他们的结局是不变的。 云宁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就躲进了静室,不见外人,可双子还是得应付着唐诗柳和谢斯年的,特别是她俩也是明显哭过的眼睛,让人一猜就知道云宁的心情肯定很不好。 俩人追问,但双子嘴巴严实,什么都不肯说,唐诗柳无法,只好去问自家祖母,这才听说这件事,当即哭道:“我成什么人了,早知道就不出来看雪了,雪没怎么看,倒先伤了几次人。” 谢斯年安慰她:“你别想太多,云宁怎么会怪你。” “姐姐不怪我,可我心里过不去啊。” 谢斯年:“主要还得看霍兄的,我们既然帮不上忙就别添乱了,你这么哭下去,云宁知道了也会怪自己的。” 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明天离开,所以第二天霍子衡也专程上山来接人,他到的时候,东西都已经装好车了,就等人上马车就可以走了。 谢斯年趁机偷偷地给他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因为不好当面说霍老夫人什么,所以说得含糊,但霍子衡听到云宁伤心得不见人就能猜出肯定是自家祖母话说得不好听。 他不禁在心里哀叹,自己运气还真是不好,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云宁终于松口了,他就被皇上叫去当差,这感情刚有点进展,祖母就闹出事来。这件事可大可小,他们感情好,只要云宁愿意相信自己,那就没有问题,这要是放到两家准备要定亲的家庭里,女方肯定是理都不会再理男方的,还真是太委屈云宁了。 霍子衡往四周看了看,云宁和她的人都没在,心里紧张起来,只能去问跟云宁最熟的唐诗柳。 结果唐诗柳直接给他甩了个冷脸:“不知道!你以后别跟我说话,反正我们从小到大也没说过两句。” 霍子衡无奈,正要转身去问谢斯年,就见云真和云静走了过来。 俩人是代替云宁来送一送人的,说是云宁要留在道观里为清扬道长祈福,还要多待些时日,就先不回去了。 霍子衡这下心里更是慌张了,他不爱云宁待在道观里,就怕她突然间看破红尘,真的出家了,连忙追上去问双子,要见云宁一面。 双子却是理都没理他,直接把他当成透明,绕开他继续走,霍子衡只好挡着她们,央求着:“就只是帮我把信给她,她没说过不收我的信吧。”要是说了,那他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走了。 云静扯过他手上的信:“好了,快让开吧。” 霍子衡终于松了一口气:“再帮我传一句话,我知道她受了很大的委屈,我会尽快解决,然后接她回去的。” 哪怕听到他的话,双子依旧没给他任何好脸色,快步地回到云宁身边。 尽管她们现在很不喜欢霍子衡这个人,但是也没有刻意去隐瞒什么,把他的信和话和他的态度都跟云宁说了。 云宁心中百感交集,这份感情看似突然,看似平淡,甚至偶尔她还会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但每次只要一想到霍子衡,她莫名地就会很有信心,也许是因为霍子衡给了她太多的安全感吧,从第一次见面就对她无条件的信任,不顾一切地为了她坠下山崖,更别说每一次相处时体贴的细节。 他们一开始也只是说话投机,慢慢相处下来,从志趣相投到惺惺相惜,再到情投意合,直到最后认定对方这个人,看似很短暂,但其实两人都有一个漫长的心理过程,也都反复地深思熟虑过,因此,在决定开始这段感情后,除非万不得已,谁都不会轻易地放弃,更何况现在只是一些客观的状况。 第47章 斗篷 霍子衡和霍老夫人才刚回到侯府,他就直接询问祖母到底和云宁说了些什么,霍老夫人正好也要劝劝他,所以也没半点隐瞒,把自己为什么会阻挠的原因说得一清二楚。 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所谓“为他好”的理由,霍子衡心里怒火高涨,拳头握得死紧,但还不能怪罪自己的长辈。 他直接跪在了霍老夫人的面前,让她停住了嘴。 霍老夫人铁了心道:“你跪我也没有用,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霍子衡深呼吸,耐心说:“祖母,您要是有什么意见,您都可以跟我说,就是再不同意,您打我骂我也都是可以的,可您怎么能到云宁面前说呢,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家么,您想想,要是姨祖母找我过去,叫我不要缠着表妹,您心里能自在吗!云宁是孤女,可她不是没有家人,她家里人该多难过,就是顾先生和顾相,怕是也不得安宁。” “祖母想要抱曾孙子,其实根本就不差这一年半载的,云宁医术高明,有她在,祖母身子一定硬朗,说不定还能看到曾孙子娶亲呢。至于什么命苦福薄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云宁自幼就侍奉仙人,若非我硬留她在红尘,他日一定能修成正果,有她坐镇着,您哪还用担心我这命不好,再说了,我征战多年,煞气重,寻常姑娘也受不住,您要是真心喜欢表妹,就别让她送这个死,害死了她,我以后也没脸去见姨祖母。” 霍老夫人气愤道:“哼!反正我已经跟她说了,她要是有脸,她也不会再见你,你还是好好地当差,别往那头跑了,你要不喜欢诗柳,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多着呢。” 霍子衡泄气,他就知道祖母是劝不动的,看着自家祖母健康硬朗的身体,既然如此,想来漏了底也不怕刺激到她,就说:“恐怕是不能如您所愿,孙儿早已在皇上面前请求了,等云宁出了孝期,皇上就会给我俩赐婚,这一段时间,我也算是在心里为父母守孝,祖母现在知道了,就不要再做有违圣意的事情了,好好保重身体,以后我和云宁会好好孝顺你的。” “你……”霍老夫人被他的自作主张气得直捂胸口,就算现在皇上还不知道这件事,凭着她孙子的战功,请个婚旨容易得很,子衡这是拿皇上来压她呢。 霍子衡看向张嬷嬷,把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张嬷嬷好好照顾祖母,我还要回宫,近段时间是不回来了,也省得碍祖母的眼,这是一块药墨,要是祖母的气不顺,就给她闻一闻,用一点,免得她憋出病来,有什么事就派人去通知我、请太医,我先走了。” 这块药墨也是从云宁那里拿的,他不舍得用云宁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只好后面又管她要了两个样式简单的墨锭。 霍子衡回到卫所,跟底下人练武过招,发泄了大半天才没那么郁闷,可到了半夜,还是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想到云宁伤心的时候自己没在身边,事后自己还是没在身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在难过,有没有在埋怨他。 想来想去,一晚上都没睡好,大清早起来后跟霍青山说了一声,就骑马赶出城去,到了白云观,让外面的道人给云宁传信,自己就去后山等着。 云宁收到信时还以为是陈伯派人来的呢,拆开看才知道,原来是霍子衡,没有署名,但是他的笔迹,只说在后山等她。 她看了看外面,这会儿可正下着雪呢,山上自然更冷,这人可真是不懂分寸,她连忙带上斗篷和暖手炉往后山去。 好在,后山有个小亭,好歹给霍子衡挡住了些风雪,云宁忙给他把斗篷披上,埋怨道:“你可真行,非要到这里来,在道观里不是也能见面吗,还要累我跟你一起受冻。” 云宁把暖手炉塞到霍子衡的手里,脱下大厚棉手套,把手罩在他的手外面摩擦生热:“你就是非要来这里,起码也要穿厚实点,再多吹一会儿,你回去就得生病了。” 霍子衡笑意盈盈地看着云宁,一点没觉得吹来的是寒冷的北风,感觉更像是和蔼的春风,他把暖手炉放回云宁的手里,戴上她的手套,再把她的手裹在自己的手里,开心、轻松地说道:“我怕你生我的气,不理我呢,我昨天回去就跟祖母说过了,等你出孝后,我就跟皇上请旨给我们赐婚,要是她不同意,婚旨早点下也是一样的,我想,祖母会妥协的。” 他一手抱云宁进怀里,愧疚道:“我祖母这么多年寡居,家里也没个亲人陪着,性情难免执拗,她这把年纪了,无关重要的事,大家都会顺着她,她变得越发地顽固起来,连姨祖母都说她变化极大,你就多体谅体谅,算是给我个面子,生气也好,难过也好,都告诉我,我来认这个错,认这个罚,日后,我努力地不让你和她单独相处,只要见面就都是我们三个一起,有我在,她也不会为难你。” 云宁把头靠在他肩上,突然就觉得之前的所有委屈都烟消云散了,仅有的那点不开心也被霍子衡的话给治愈了。 “你放心吧,我没放在心上,也就当时觉得委屈,现在都好了。” 霍子衡把她抱的更紧:“云宁,对不起。” “嗯,没事了。”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霍子衡小小声地问。 云宁往后退,退出他的怀里,看着他双眼,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好像总在担心这个问题呢,好好的,我也没说什么呀?” 霍子衡轻声道:“可是我会怕,你那么优秀、强大,什么都可以,没有我,你的生活依旧,你还是那个万人敬仰的云宁道长,可我要是没了你,就吃不好睡不好,跟行尸走肉一样,我一直怕你会真的出家,又嫉妒你跟别的人来往过密,可你好像从来不在意我这些,就连我祖母想撮合我跟表妹,你都好像没有生气。” 云宁脸红,她只是不太习惯有什么都表达出来而已,霍老夫人更喜欢唐诗柳,她不是没有那么一点嫉妒的,只是她还很理智,总不至于因为这种理由怪任何人。 她嚅嗫道:“你这人啊,就是想太多了,我信得过你,才会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再者,天天拿这些来说,我不烦,你都要嫌我烦了,我手下能用的人多着呢,倘若你真有个风吹草动,不消多说,我立马离开京城,这辈子也不见你,你整天想那么多,可见是不信我呢!” “胡说。”霍子衡紧忙解释,“我是紧张你,我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了,就怕再出点什么意外,你现在不就是待在白云观里,不肯回城么!” 云宁失笑:“我留在这里是要给二爷爷做法事的,又不是生你的气才故意不回去的,要真的生你气,现在就不会来见你了,让你在这里吹成冰棍也不管你。” 霍子衡也笑:“是我太小心了,反而弄得不如我们之前自在,我一定改。” 忽然他才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连忙把边上的包袱打开,取出里面的披风斗篷给云宁披上:“山上冷,这是我特意带来的。” 浅米色的暗花缎面翻毛斗篷,外面看着素净,里面是一层厚实的绒毛,既挡风又保暖,云宁穿着它在道观中行动也方便,不用避讳颜色。 云宁把帽子罩上,主动拉起霍子衡的手:“走吧,到白云观里喝几杯热茶,暖一暖再回去。” 云宁在白云观中待得时间不短,直到快冬至了才回城里。 每年冬至的时候,素问医馆都会在各个地区贫苦百姓多的地方和自家医馆免费施祛寒娇耳汤,不管贫富贵贱,排队的人每人一碗汤,两个“娇耳”,这个惯例还是在云宁游历到医圣祠,了解到祛寒娇耳汤的来历后仿照医圣立的。 所谓的祛寒娇耳汤就是将羊肉和药材煮熟,剁碎后,用面皮包成一个个耳朵的样子,再放原汤里煮熟,形状看着就是后世的饺子,只是多放了很多祛寒的药材,每年的冬至连着施舍三天,云宁也会在摊子那里专门看冻伤病,而其他没有云宁的地方,医馆也会专门派医师坐诊。 才结束这次的冬至活动,云宁就进宫了,这次是在室内面圣,殿内温暖如春,未用熏香,但有不少娇花,所以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自然的味道。 皇上正吃着一碗祛寒娇耳汤,她到的时候,正好用完,赞道:“你这方子真不错,朕打小冬天就爱生冻疮,怎么也断不了根,那年素问医馆开始施这个汤时,朕一时心血来潮试了试,没想到就好了,之后每年冬天都少不了要来几碗,御厨也有心思,有时候不放药材,里面放不同的馅料,或蒸煮或煎炸,味道都很不错。” 云宁:“这也并不是我的功劳,还是医圣的方子好,我不过是继承前人而已。” 皇上摆了摆手:“不用谦虚,在那么多的医师中,知道张仲景祛寒娇耳汤的一定很多,可却只有你想到用之于民,这番心思就值得嘉奖。” “说起来,你杀了猎贵靡,救了霍子衡,还有行医救助百姓的这些功德,足以够封个公主了,朕也有这个打算,免得你在外面被人欺负,朕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你觉得呢?” 云宁苦笑:“陛下恩赐,本不应该推辞,只是云宁以后还要外出看诊,还要开班讲学,怕是到时来看公主热闹的,比来看病的人还多。” “这有什么,朕册封的是顾文澜,外面又有多少人知道云宁道长就是顾文澜,并不会影响到你的事的,朕会等到最恰当的时机再宣布的。” 云宁只好谢恩,做个平民公主应该跟现在没什么差别吧。 皇上又说道:“霍子衡来朕这里提亲了,他说想求娶顾家小姐。” 云宁惊讶,没有想到他那么早就说出来了,总觉得起码要等到她出孝后才提婚事呢。 “他找到朕可真是找对了,你现在最亲的亲人就是朕了,你的婚事也该我来操办才对,子衡是个很不错的人,他把你们所有的事都和我说了,我想你们也是有感情的,如果你不反对,朕就做主为你定下这桩婚事。” 云宁低头,感觉太突然了,她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更想两个人一起慢慢地走过去,跨过所有的障碍,理所应当地走到最后,现在定下亲,确实像有个秤一样,让人安心,但同时也有了压力。她还没跟霍子衡说过以后婚后的事情,两人也没有正式地规划过未来,这么早定下来,也许到时给互相的包容空间就小了,毕竟赐婚容不得悔婚。 云宁担心的无非就是霍子衡在婚后会不愿意她出门,不愿意她继续自己的事业,这个做法在现在的男性看来是很正常的,别看霍子衡现在对她千依百顺,这男人嘛,多得是婚前当你是宝,婚后当你是草的,特别是在生下孩子后,分分钟就要求你对他千依百顺了。哪怕云宁认为霍子衡不是这样的人,但她也排除不了自己有朝一日会结束所有,被拘束在侯府后院这个可能。 “陛下,如果可以,云宁还是希望能在出孝后再考虑这个问题,现在定下来,似乎为时尚早。” 皇上劝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谁家的女儿不是先定下来,过个一二年再出嫁的,早点定下来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子衡可是有不少人盯着呢。”自家女儿就天天找他撒娇呢,要不是子衡早就心有所属,而且对象还是云宁,他肯定会把女儿指给子衡的。 云宁小声道:“我和子衡不一样,现在感情好,也许哪一天就突然发现两人性情不和,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到时他找他的温柔淑女,我找我的如意郎君,不比成一对怨偶来得好。” 皇上皱眉,想了一会儿,同意了:“好吧,反正你们要是感情好,跟你父母一样,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 第48章 比赛 云宁走出大殿,就见霍子衡正在等她,人站得笔直,气宇轩昂,五官硬朗而不失英俊,剑眉星目,一身墨色织金锦劲装,更显利落,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忽略了这个事实,霍子衡也是个美男子呢,虽然不是现下最讨人喜欢的文雅书生型,但他这独有的男子气概也是非常吸引异性的。 她不由想到刚刚的那个问题,关于两人的未来,这个也是他们迟早会面对的问题,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先当埋头的鸵鸟,先逃避着吧。 他们目前正处在热恋期,这时正是最甜蜜的时候,随口一句情话,与对方默契的注视,甚至每次想起那个人,都好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甜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在这个状态下,也许很多问题都会从感性出发去思考,还是等时间再长点,两人都能够客观、理智地对待再说吧。 云宁走上前:“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是休沐吗?” 霍子衡:“对啊,我来接你的。” 云宁调侃道:“这么粘人真的好吗,可别气坏你祖母了。” “放心吧,祖母现在管不了我,就去管青山了,正忙着给他张罗婚事呢。” 两人一同回去顾宅,自从他们确定关系后,霍子衡就经常跑上门,很多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除了回侯府睡个觉外,就基本耗在顾宅了,俨然跟第二个家一样。他在顾家不仅仅因为能跟云宁在一起,还因为这里有云宁的实验室。 云宁之前在云州的时候就有自己的研究室,现在在京城定居,有自己私密的房子,自然是会将实验室给配备齐全的,尽管跟后世的不能相比,但仿照后世做出的一套套装置对她这个水平来说还是很实用的。 霍子衡不但将自己的一些军事研究的草稿放在这边,而且把他的一整套工匠工具都搬了过来,平时就在这边研究军事战略,开发新型武器,听一听云宁有没有什么好的灵感,同时,两人还可以一起探讨学习数学、天文等等内容,他也爱研究一些稀有,不知特性的物质,正好可以借助云宁的器具,尝试各种反应实验。 云宁虽然是都懂一些皮毛,但很多时候没那个耐心去慢慢一点点地摸索,正好她可以负责提供想法,让霍子衡来做,得到些许有用成品后,她再提取有用的做药物研究,剩下的任由霍子衡去想可以用来干什么。 霍子衡这么常驻在顾宅,陈滨自然是意见很大的,也提过不止一次两次,他还想过亲自去侯府给霍子衡布置个一模一样的实验室,省得他整日赖着不走,无奈,两人都没把他的话放眼里,他只好管束好下面的人,不准传出去半个字。 云宁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传出去不好听,但想想,她谈恋爱这个决定就已经是不符合礼教的了,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在恋爱过程中再守着所谓的规矩,他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何必非要装个拘束模样给外人看,所以她也就随心所欲了,她不反对,霍子衡自然是更不会避忌的,他可恨不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是相好呢。 回到家里,云宁下马车,看到后面还跟着一辆车,就疑惑地看向霍子衡。 霍子衡使了个眼色,让人卸东西后,拉起云宁的手往里走:“我专门准备的,进屋再给你看。” 在屋里坐定,喝了两杯热茶,东西就都呈上来了,还不少,占了半个厅堂。 霍子衡:“后面还有一车新鲜的瓜果、蔬菜,另有不少是风干的,还有一车竹炭,我常在这里,吃喝都是用你的,也该贡献点来,不然陈伯更要赶我走呢。” 云宁打开桌子上的大木盒,这木盒做得跟小衣柜一样,将两个小门向外拉开,里面被分成一个个格子,共十二格,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不一样的兔儿爷,无一不做工细腻,设计可爱,每个约有六寸高,不少还骑着坐骑,有武士、官人、神仙、女子等打扮,相同的是都有一对大白长耳朵。 云宁取出一个仙女样的,爱不释手地摆弄着,这些均是瓷制的,画工好,手感也好,再一看,原来这兔儿爷的肘关节和下颌还能活动,更是讨人喜欢。 “这个可比我给你的那个好太多了。”重阳节时,她还特别喜欢那个兔儿爷呢,现在看到这个,不免就觉得那个实在是太粗糙了。 霍子衡满足道:“喜欢吧,我亲自画的图,让人按我的要求去做的。” 云宁连忙点头,再没想到自己还有喜欢这些看似幼稚的玩具的一天了。 “喜欢就好,这边还有呢。”霍子衡走到边上,将罩着的厚布掀开,就见是几个形态不一的木笼子,有猫有狗有鸟。 云宁皱眉,她不讨厌宠物,可也很嫌麻烦:“干嘛要送这个来,还得照顾它们?” 霍子衡打开笼子,抱出一只雪白的小狗,干干净净的,抱到云宁身边,招呼着她来摸一摸:“我很多时候在宫里,陪不了你,有他们陪着你多好啊,也不花时间,你就把念经的那点时间用来跟他们玩就好了。” 云宁随便摸了摸,虽然很舒服,但是她还是怕他们会到处乱跑,弄乱她的东西,就打算着,看看双子养不养,不养就看看诗柳和斯年要不要。 “我现在可是连读经的时间都用来帮你校对书稿了,你那些打仗的东西应该让霍副将来帮你才对。” 霍子衡:“他忙着帮我孝顺祖母呢,我怎么忍心再麻烦他。” 看着云宁摆弄一个香球,他又说;“年节的时候宫里事多,我恐怕是走不开了,侯府那边也有些应酬,更是推不开,不过上元节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灯。” 云宁没介意,她要守孝,对于过节本来就没有太在意。 果然如霍子衡所说的,年节前后,宫里宫外大大小小的活动繁多,他一直到了上元节才有机会跟云宁见面,两人提着自己做的灯笼,把大街小巷都走了一遍。 在上元节,妇女们有走百病的习俗,成群结队地在外□□过桥,可以保佑一年的身体健康,唐诗柳早就准备这天约云宁一起的,可惜她早跟霍子衡约好了,而且两人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不好爽约,只能重色轻友了。 不想,上元节还没全部过去,唐诗柳就上门了。 比起春节的自家热闹,上元节可是个全城欢庆的节日,通宵达旦,灯火通明,足足五日后,这种热烈的氛围才会有所平息。安国公府的亲朋戚友众多,活动也一定很多,没想到唐诗柳还有空到她这里来。 云宁问道:“可是有什么事?”不然她家里人都不会放她出来。 唐诗柳脸上带着点气愤,更多的还是为难:“这次我揽了些事儿到身上,不知姐姐可还记得我说起过的张家表姐?” 云宁点头:“记得,与我同岁的,可是魏贵妃……” “这次是朝霞公主,就是魏贵妃的女儿,广平郡王的妹妹,”唐诗柳一脸不爽,“也不知道他们总拿我表姐做筏子干什么,不过这个公主素来是有几分任性的,说不好是她自己自作主张呢。” 云宁追问,唐诗柳便详细地把事情描述了一遍,原来是昨晚宫宴上发生的事。 宫里在上元节宴请百官及家属,本是和乐融融的气氛,不知道怎么闹的,朝霞公主就想和张家小姐比个赛,在一些女眷的撺掇下,还想出了要比一场马球赛,好热闹热闹。 张家小姐原本是不出席这些场合的,但她之前受了诽谤,家人觉得继续躲下去不好,干脆出来让大家知道,魏贵妃是看不起人家长得不好才嫌弃的。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时自卑害羞,连句反驳的话都不会说了,应下吧,她连马都上不去,肯定会出丑,不应吧,不但丢了她的脸,也丢了她祖父张大人的脸。 为难犹豫之时,身边还有不少奚落、侃笑的声音,更让她羞愤不已,也就在这个时候被唐诗柳注意到了,唐诗柳主动上前解围,了解内情后当即应下了比赛,不过她知道她们肯定没有胜算,所以就故意把事情弄大,让殿内的人都留意到她们的动静,这样,哪怕是输,明眼人都能猜到是公主在欺负人,公主喜欢马球可是满京城都清楚的,她就是打得不怎么样,起码也比连马都上不去的要强吧。 最后,魏贵妃出面帮朝霞公主圆了这件事,过几个月皇上寿辰时会有马球赛,届时就让朝霞公主和张小姐各自带一支球队进行比赛,也是为皇上祝寿助庆的意思。 唐诗柳:“哼!到时比赛场内人山人海,表姐要是比的不好看,那就更是没脸,我家里的其他姐妹还怪我多管闲事,也不想想,换成她们是我表姐,早就被激得当场比赛了。” “人多也没什么,输给皇家的公主本就是很平常的事,这还有不短的时间,练不出技术,怎么也能练个样子出来。”云宁并不替她担心,这种女儿家的比赛,在皇上和百官眼里肯定就是个娱乐,给寿节添些乐趣,谁也不会把输赢当真的。 唐诗柳犹豫再三后问道:“姐姐能不能帮我?” 见云宁好奇地看她,她才支支吾吾地说:“我帮表姐答应的,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宫里有专门练习打马球给贵人们看的宫女,公主随便选几个,实力一定很强,我们在宫外,就算找到马术不错的女子,人家也不敢去跟公主作对,武将世家的女孩我又不熟,想了想,反正是要输的,不如就找几个没打过马球的,只要能进两个球就算是很突破了,这样,我们也输得理所当然,还不影响面子。” “我这想来想去,好像没有比姐姐更好的人选了,其他的人都太过娇弱,我还得担心她们会不会掉下马。” 云宁爽快地答应了:“一个球队需要多少人,如果缺人,云真和云静也可以,她们一直跟着我锻炼,动起来比你灵巧多了。” “那太好了,加上她们姐妹,我们五个人,四个人上场,一个做预备,正正好,”唐诗柳兴奋地直拍手,“我们几个就太好了,大家熟悉,有默契,还能互相照顾。” “只是,姐姐不怕得罪公主?”唐诗柳激动后冷静下来。 云宁摇了摇头,这个她还真不怕,魏贵妃一系中,广平郡王,从她拒绝开始就相当于是对立了,更不用提她后面多少次拂了广平的面子;至于朝霞公主,她可是听霍青山提过的,虽然霍子衡对公主没有半点意思,但人家也没有一点放弃,从这点来说,她们也是对立的,所以也无所谓得不得罪了,光明正大地来,他们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我们虽然没有打过马球,但是还有两三个月准备呢,我的身体素质不错,再让子衡给我们做军师,别说输得不那么难看了,赢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你就不要总想着脸面的事,还是想想怎么好好练习,挫一挫他们的锐气,给你表姐报个仇吧。” 唐诗柳看着云宁自信满满的样子,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应当,还真是,如果她们能打败公主,想想都觉得很威风啊,至于会被报复什么的,他们家里跟贵妃一系都扯不上关系,真要敢做什么,满城的人都能猜到是谁下的手。 第49章 张淑楠 云宁答应后,唐诗柳当即就命人请了她表姐张小姐过来,趁着人还没到,她先跟云宁说着:“姐姐一会儿见到我表姐之后,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帮她改变一下,她之前也看了不少郎中,喝了不少的药,但总也不见效。” 云宁诧异:“她身体不好?” 唐诗柳摇头:“也不是,但肯定也有些关联,她人到后,你看就知道,要是有办法,你就说出来,要是不行,你就悄悄告诉我,别让她知道,她这些年就因为相貌愁了很久。” 云宁原本以为张小姐只是天生的长相普通而已,待她人到后才发现,还真不是这个原因。 张家小姐,名淑楠,和云宁同岁,跟诗柳一般身高,但看着体型是诗柳的两倍,五官单看还是不错的,就是皮肤太差了些,满脸的痤疮和粉刺,肤色黯淡无光。 张淑楠性情温柔,说话声调温婉动人,虽然从眉眼间能看出她因见陌生人而有些许的羞涩,但举止都是得体的,并没有什么畏缩,也可能是因为这里都是熟人,没人会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所以她才跟平常一样。 云宁问道:“我先给你看个诊,你需要单独的空间吗?”屋里人不多,除了诗柳还有双子在。 张淑楠直接伸出两手:“没关系,之前有苦恼的时候都是跟母亲和表妹倾诉的,表妹信得过你,我就没有不放心的。” 云宁点头,没有直接诊脉,而是将袖子往上捋,看她手臂的毛发情况,而后才双手诊脉。 “月事不调?” “嗯,”张淑楠的眼睛亮起来,“早几年开始出现延后,现在如果不喝药,都不会来,太医院的太医说是先要减重,病才能好,可是我就算是运动了、不吃东西,体重还是没有一点变轻。” 云宁又问了几个问题后才收回手,笑着安抚她:“问题不算太重,主要是痰湿壅盛,困在脾阳,导致运化失常,肾阳不虚,但却被湿气阻滞,不能升发,痰湿下注,壅滞冲任,故而月经停闭,这其实是一个恶性循环,多管齐下方能见效快,这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你有一个大的改变了。” 她本来还担心是多囊卵巢综合征,那就真不好说,不过问诊和看诊后发现特征很不明显,可以确诊下来是痰湿阻滞型的闭经证,主要还是因为肥胖引起的,张淑楠长期喝中药,苦伤脾胃,导致运化不畅,减重的方式也过于随便,故而喝了那些药还是没什么效果。 接下来系统地给她进行减肥疗程,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很健康地瘦下来,再配合外用内服,脸上的痤疮和肤色改善后,变化一定极大,刚才可是特地看了她手臂的肤色,还是很白嫩的,正所谓一白遮百丑,更何况她五官也不差呢。 张淑楠听到这话后,垂着头,双手捂着脸,忽而传出了啜泣声,唐诗柳紧张地说:“你放心,姐姐的医术很高,她说可以就一定可以的,你不要灰心,这次我们都陪着你。” 张淑楠哽咽道:“我就是知道顾小姐有多厉害才高兴哭的,你是知道我这些年有多苦的,每天喝汤药,喝得吃什么吐什么,为了变瘦,忍着不吃东西,可就这样还是一斤没瘦,我一直这样也无所谓,倒是我家里人比我更不好过,害得母亲日日为我操心,父辈们为官清廉,我看病花的那些钱就给家里造成很大的负担。” 唐诗柳给她擦泪:“好在你家人口简单,要换成是我家,你这么糯的性子,是有钱喝药了,可也早让那些女人给挤兑死。” 云宁提醒着:“你也别开心的那么早,要知道,三个月后外人有多惊艳,你这三个月就得有多艰苦,减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不是你再喝三个月药就能解决的事情。” 张淑楠用帕子擦干眼泪,坚定地点头道:“顾小姐,你放心吧,我知道的,什么苦我都能吃。” “叫我云宁吧,淑楠。”看着她露出笑容,云宁心里突然间有些不忍,接下来她可是要受罪了,“我建议你最好暂住我这里,家人随时都能来探望你,一则方便我监控你的状况,二则省得你家人心疼你,破坏了计划。” 女孩子要想狠心减肥,哪怕是因为体内激素导致见效不大,也总是能减下去一些的,张淑楠肯定是家里人都心疼她,一边说着要这么做,另一边又不忍心真的这么虐她,她一个女孩子又没吃过什么苦,也容易半途而废,现在有人监督着,每天还要加上练习马球,运动量也足够了,等她瘦了下来,有了漂亮的感觉后,她自然不会再容许自己变胖的。 张淑楠对她的所有要求都无条件同意,云宁就开始跟双子交代了,由她们两人负责张淑楠的整个减肥疗程,将要点都提出来,再让她们整理成方案。 当天,张淑楠就直接入住顾宅,吃上减肥餐,开始各项瘦身运动,还有药丸子、扎针、药浴等等治疗,从此,她每天最幸福的也许就是能在按摩完后睡个死沉吧。 过了正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她们也练习得能骑着驴打球了,高头大马是能上,却是不敢激烈地运动。 马球,顾名思义,骑着马击球射门,是一项在大周朝上层阶级中十分流行的运动,虽然平民百姓中蹴鞠更风靡,但也都以能看一场马球赛为荣。这项运动也不限于男子,不少贵族女子也十分青睐,除了专门培养打马球的宫女、仆人用以表演比赛外,自已也会经常下场,由于运动激烈,外加好马不易得,女人们更多的是用驴来代替马。 马球主要流行于军队和宫廷贵族,霍子衡和霍青山自是精于此道,特别是霍子衡,无论骑术和技艺,还是策略布局,鲜有人能出其右,知道云宁要参加后,他自觉地担当起总教练,当他不在时,则由一位张家专程请来的擅长马球的女子按照他的计划执行训练。 城内只有皇宫里有马球场,她们只好借用了侯府的教场来当练习场地,霍老夫人常常见着几个姑娘在那跑来跑去的,心情都好了不少,看云宁也和蔼多了。 这样的事必定是少不了谢斯年的,他都快成了她们球队的一员了,端茶递水的不说,还经常在言语上鼓励张淑楠,就是唐诗柳,俩人间的斗嘴都少了很多,借此机会,他还根据几人的状况开发了新的护肤产品和香薰用品,被唐诗柳取笑他在女颜上的天赋真是无限量。 马球比赛固然刺激好看,可当置身其中时真是很不容易,别说掌握运球路线和进攻权这些了,单是稳住自己,在激烈的比赛中避免意外就足以让几个女孩筋疲力尽,云宁这样的都觉艰难,更别提唐诗柳和张淑楠了。 这天训练过后,唐诗柳直接毫无顾忌地瘫躺在草地上,眼圈泛红,沮丧道:“受不了了,手脚都好酸,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们都这么辛苦了,要是输了还真是不划算。” 可对方是专业的球员啊,就是公主也是从小就接触马球的,她们根本没有胜算,想到这,她的眼眶更红了。 张淑楠累得气都喘不匀,一屁股坐到唐诗柳身边:“没有关系啊,比赛怎样其实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有变化了,我瘦了很多,脸上也光滑了,都有勇气照镜子了,这些都是多亏了表妹你和云宁的支持才有的,特别是你,如果你不帮我应下这场比赛,也许我还是那个样子,永远不敢见人,对我们来说,现在就已经在开始赢了。” 唐诗柳被肯定后,一下子振奋起来:“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继续!” 云宁松了一口气,她是默默做事的类型,并不懂得激励人心,平时都是谢斯年负责调动气氛,鼓舞士气的,今天他不在,还好有张淑楠顶上。 回去的马车上,云宁打量着张淑楠,她这段时间的治疗很见成效,体型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努力努力,到比赛的时候估计看着就和唐诗柳差不多了,脸上的痤疮已经消了,每天都在用调配好的药泥敷脸祛印,肤色都亮不少,鹅蛋脸的廓形也显示了出来,看着是比之前精神多了,也更加秀气,加上她今天的表现,可见她性子中的温婉柔顺还在,但那点怯懦自卑却是随着改变一点点地褪了去。 看到她就这么一会儿就换了一套衣服,还有一日比一日重的熏香的味道,云宁好奇地问道:“淑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张淑楠见她看着自己的衣服,神色有些尴尬:“表现得很明显吗?” “我们住在一起,注意到很正常,我是医者,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张淑楠抿着唇,过了很久,才细声地说了出口:“是腋气。” 腋气就是腋臭、狐臭,云宁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就问:“家中父母可也有?” “父辈们都有,只是都是出汗后才发作,我的更加严重些。” 云宁又打量了张淑楠几眼,中原人中得腋气很少,她还是家族遗传,更别说还严重到这个程度,姑娘家得这个病总是让人惋惜,云宁有心想帮她,最主要是她好久没有动过手术刀了,再不来一例手术,怕是双子连消毒流程都要忘了。 “我可以治好,但是要在腋下划两刀,好了后会在腋下留下疤痕,你能接受吗?” 出于对云宁的信任,张淑楠没有犹豫就点头了。 云宁心里高兴,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遗憾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之前天冷的时候治疗更好,现在治疗就得耽误练习了。” 手术后为确保伤口复原顺利,大概半月内要限制上臂动作,还要避免出汗破坏伤口,不但要暂停马球训练,连减肥计划也要做出很大的调整。 第50章 春分 惊蛰过后,天气暖和起来,穿得轻盈了,行动也越发的便利。 这日霍子衡休沐,在指导她们练习前,先将准备好的十几匹矮马牵了出来。 “这种矮马速度和动作都不比大马差,性情也要温顺很多,皇上担心你们会受伤,规定比赛全部用矮马。” 唐诗柳第一个上前看马,虽然叫矮马,但背高也只比她矮了半个脑袋,不过这就足够她们开心的了,骑马看似简单,但要在狂奔中的马背上弯腰、击球,最难克服的还是恐惧,因为害怕摔下马,她们都很难放开做动作。 霍子衡给每人分发一根新的马球杆,藤木所制,端如偃月,杖身上雕有精美的纹路,每个人的花式不一,可见是他专程命人做的。 唐诗柳对云宁道:“真是沾了你的福了,谢谢。” 霍子衡:“表妹不要再生气就好。”因为上次的事,从唐诗柳到双子都变得不待见他,他本是不在意的,但又怕她们总在云宁面前说他坏话,还是要把关系搞好才行。 唐诗柳傲娇道:“谁谢你了,我谢的可是姐姐。”说完,上马往场中去。 这天因为有霍子衡在,训练的强度更大,结束后,几人都没有力气再寒暄,各自回家了。 张淑楠已搬回自己家里,摘除顶浆腺的手术过后,她现在也不用特地穿厚实的衣服来遮掩,更不用弄得自己一身的浓厚香气,加上身型的变化,看着和以前真是天差地别。 霍子衡送云宁回去,两人还要到实验室继续工作,慢步地穿过花园,花园中的一些角落明显在翻修中,云宁就给霍子衡介绍自己的想法,要建一个小球场和一个泳池,怎样设计的,到时候又将怎样使用。 她今天一身仿男子的装扮,修身简洁,发编成辫,更显英姿飒爽,此刻一脸的兴致盎然,不禁让霍子衡看呆了眼,再想到她刚才在马背上身轻如燕,腰柔如柳的姿态,心中一热,动作迅速地在她脸颊上偷亲了一下。 云宁反应过来后羞红了脸,娇嗔:“真是胆大妄为,这可是我家,再这样,以后都不许你来。” 霍子衡笑得得意,连忙安抚她,免得她恼羞成怒。 俩人一路嬉笑打闹着,到了跨院的实验室才安静下来。跨院中主屋和耳房全部打通,重新布置成一间大的工作间,其中霍子衡的东西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前番二人从动物的油脂中提取出甘油,云宁正在研究怎么制出能治疗心绞痛的硝酸甘油,霍子衡却暂时把这个放到一边,研究起前朝人发明的擒纵机构,他原想仿制出一个仪象台,后面还是按照云宁给的思路,重新改良了这个装置,今天,只要把剩余的外在部件组装起来,如无意外,就是做成了一个能看时辰的摆钟,云宁一直很期待这个摆钟能成功,毕竟真做成了,比起铜壶滴漏是要好用太多了。 尽管现在共处一室也是约会的一种,但霍子衡还是更喜欢两人心无旁骛地单独相处。 “春分那日,我们去踏青吧,城外有个山谷,风景秀美,知道的人还不多,我们去那里放风筝。” 云宁问:“春分皇室不是要去祭日吗,你怎么有空?”禁卫军应该会忙才对。 “原来的李统领回来了,我也该卸任,只是他身体还没养好,所以我们的交接工作一直拖着,其他的还好,祭日这个有定例,让李统领来做更好,这样我也能陪你。” 云宁答应了下来,却没想到,她这头才答应,那一头唐诗柳和谢斯年就找上门了。 春分之时外出踏青是风俗,他们也知道云宁必定是要跟霍子衡一起的,所以才找上门,原来,两人商量着,不如大家一起外出游玩,叫上余轩和和张淑楠,有霍子衡和云宁这一对儿在,其他人也就不会太过拘束,也好说说笑笑,互相了解一二。 云宁觉得反正到时也不会真的只有自己和霍子衡两个人,有双子和霍青山在,再多几个人也无所谓,就答应了,趁着霍子衡送书稿过来,把事情跟他提了,倒是霍子衡借此耍赖,非要闹着云宁给她补偿慰藉才肯同意。 春分这日,天气很好,尽是杨柳青青、莺飞草长的景象,让人心情舒畅,几个女孩一直练习马球的苦闷瞬时松散开来。 霍子衡所说的山谷确实景色很好,漫地的小野花,还有不少桃树和樱花树,满头粉嫩,柔情夺目。今日城内的人都外出踏青,这里倒不至于没人,但比起其他地方已是安静多了。 几人就在溪流边上放风筝,风好,风筝更是容易飞起来,可唯独张淑楠的和谢斯年的怎么都起不来,还是靠余轩和和唐诗柳帮忙才行,唐诗柳放着谢斯年的风筝,看向另一边,余轩和正耐心地教着张淑楠,俊男美女地站一块儿,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放风筝放得那么溜,要是她的也放不起来,不知道余轩和会不会帮她。 边上,谢斯年还没心没肺地咋呼着:“瞧瞧,这几条鱼在水里是逆着游的,真厉害!” 这倒是新奇,几人都连忙放下风筝,到溪流边上看。 余轩和感叹:“曾听闻有些鱼类一生都在逆游而上,哪怕是遇到河道阻塞,也会勇往直前,翻越出水面,跨过障碍,甚至不惜牺牲性命,跟它们相比,人还是惰性太重,太习惯偏居一隅了。” 云宁反驳道:“这条小溪的水还是挺湍急的,这几条鱼逆流而上不过是为了保持身体的稳定而已,要是顺水游,早就被水流给冲飞了,不管是被甩上岸来还是撞到石头上,都会没命的。” 唐诗柳:“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真是不能松懈半分啊。” 几人看得认真,突然,一剑刺入水中,直接将那条费力上游中的鱼给穿膛而入,再挑出水面,霍子衡淡然地把剑递给身后的随从:“中午加餐。” 一时间,众人无语,在外人感叹霍子衡不愧是武将的同时,云宁觉着,他们果然合该是一对,都这么没有文艺气息,她刚才听余轩和对着两条鱼感叹时都感觉腻歪了,文人真是什么都能比喻到人生上面,仿佛不追求个境界就是没修养一样。 放过风筝后,一群人聚在一颗桃花树下开始烧烤,带来的食材众多,他们自己动手烤也不过是个乐趣,烤不好还有很多的点心和饭食,边上还有厨子在做饭,就地采摘野菜,做春菜羹汤。 几人围坐着,每人前面都有一小壶春酒,喝酒玩游戏,正是欢声笑语之时,突然来了一队人马,还是唐诗柳眼尖,大家才知道来的是朝霞公主。 公主出现在郊外,他们装没看见,不上去请安也是说得过去的,没想到,朝霞公主带着宫女和侍卫直接往他们这边来,这下是免不了要行礼了。 朝霞随意摆了摆手,跟没有看到其他人一样,直接上前占了霍青山的位置,坐在霍子衡的旁边,眼睛亮晶晶的,笑盈盈地说:“俊卿哥哥,真巧,在这里遇到你。” 朝霞甜腻的语气让在场的人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唐诗柳皱眉,眼梢一挑,话正要说出口就被谢斯年给拉住了手,见他微不可察地摇头示意后,她瘪了瘪嘴,只好专注地继续烧手上的鸡翅。 坐在霍子衡另一边的云宁,在霍子衡的遮挡下打量起这位朝霞公主,眉黛青山,双瞳剪水,她光是这么水汪汪地看着人,就能让人心里生出无尽的疼惜之情,一身粉嫩的装扮,绚丽却不过分亮眼,正与此时的□□相映,这么一个美人,还是位娇贵的公主,眼神里满含情思,被她注视着的男人应该少有能不动心的。 朝霞公主见霍子衡没搭理她,依旧还是满脸笑容,更多了几分羞涩:“俊卿哥哥是出来踏青的吗?” 见霍子衡还是没理她,她也没多介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语气中满是少女的活跃心思。 云宁在心里偷笑,朝霞公主一口一个“俊卿哥哥”,也许她觉得只有她这么称呼更显亲近,殊不知霍子衡很在意自己这个字,因为会想到去世的父母,所以才一直不用,若非对方是公主,他早就甩脸了,而不是现在这样单纯的冷漠对待,情敌这么蠢,云宁都不好意思再介怀什么了。 有朝霞公主在,其他人都默然无声,气氛难免尴尬,刚好朝霞直接拉着霍子衡的衣袖恳求道:“俊卿哥哥,你陪我去那边吧,看着景色就特别好,你是禁军统领,我在宫外,你要负责我的安全。” 霍子衡头没转,眼尾都没扫过去,一个巧劲就抽回了自己的衣袖,问云宁道:“要去打马球吗?” 云宁看着这氛围,点了点头,他们原本还计划一起采兰草的,有朝霞公主在,只能先离开。 朝霞公主这才注意到那一边的云宁,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变得倨傲、盛气凌人,跟方才那副小兔子模样反差极大,语气也变得高傲起来。 “这位是顾小姐吧,我曾听皇兄提起过,现在看来,真是跟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呢,我还听说这次的马球比赛你也会参加,我劝你还是不要跟着姓张的瞎混了,免得到时候丢人,不怕告诉你,我那支球队的人都是老手,个个都是自幼开始练马球的,和男人比都不差,这还是我特意没去挑精英呢,省得外人觉得我胜之不武。” 朝霞又看向霍子衡,笑得势在必得:“父皇说了,这次的比赛只要赢了,他可以答应胜者一个要求,俊卿哥哥,你说我提个什么请求比较好?” 霍子衡跟没听见似的直接起身,示意大家一同回去,霍青山早就让人把车马都备好了,几人便和公主行礼告退后上车离开了。 他们动作迅速,让留在原地的朝霞公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马车上,唐诗柳抱怨着:“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怎么会遇见她,真是的,真要去打马球吗,我还以为可以休息一天呢。”离着比赛的日期越来越近,她们的练习也更为频密,其实她们几个已经喜欢上打马球这项运动了,只是近来强度增大,身体疲惫,想做点别的调剂一下。 张淑楠开始担心起来:“我们还是再用用功吧,云宁已经打的很好了,就我们两个还有些拖后腿,这场比赛是我们应下了,所以我们一定要上场,不能当预备,多进步一点,到时也能多一点胜算,原本还觉得输了也不用担心的,方才听公主那么一说,我们还真是输不起,可别到时候因为我们输了,害的霍将军要跟公主在一起。” 唐诗柳哀叫出声:“这可真是……”不要脸,她们比赛又关她表哥什么事啊。 突然她想到什么,靠近其他人,低声道:“你们说公主是不是故意设的这个局?打着给皇上祝寿的旗号,赢了还要赏赐,了解的人基本都会认定公主一定赢的,她是不是就是要这么个局面,到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请皇上赐婚,皇上金口玉言,不能反对,若下了旨意,表哥也不能不认。” 唐诗柳越说,她自己越觉得真相就是这样,不由替云宁生起气来,到时云宁可该怎么办,又悔恨起自己当时意气行事,如果是那时候丢点脸,也不会现在要拆散一对情人了。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皇上是个很开明的君主,就是他同意这桩婚事,要想下婚旨,前提也是得子衡同意才行,先不说他们之间的君臣情谊如何,信任度多高,单凭西北军这一项,皇上就不敢过于为难子衡,也许等过个几年,军中势力变动后还有可能,现在子衡才从西北回来没多久,整个定州城都是他的势力,北幽十六州才平叛多久,还要靠定远将军的名号去镇压呢,皇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儿的爱慕而去强求臣子呢。” “再往深了说,倘若子衡和公主订婚,有这么深厚的军中背景,就是皇上不属意广平郡王,恐怕都只能是他了,朝臣们肯定也会跟着站队,届时平衡就会被打破,苦的可就是皇上,更别说万一子衡和公主有了儿子,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借用儿子的身份来谋权篡位。” 云宁觉得,朝霞公主一开始肯定就只是想奚落奚落张淑楠而已,从她刚才目中无人的表现来看,她会做出这种任性的事来很正常,只是后来发展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她自己还是贵妃在皇上那里求得一句这样的话,估计皇上自己都没预料到,公主会准备借用这个机会来求一道婚旨,在云宁看来,皇上给出的这么一个小承诺更像是父亲宠爱女儿,给女儿的礼物,每年的寿节还要赦免几个有罪之人呢,给自己女儿一个礼物算的了什么。 云宁说得在理,唐诗柳和张淑楠也就放下心了,但对胜负却是比之前在意多了。 张淑楠:“就是这样也要努力,你们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更不能拖你们的后腿。”之前她因为肥胖,体力赶不上,无论是骑术还是打球技术都差她们一大截,近来才慢慢赶上去。 唐诗柳也附和着。 突然感觉到马车调头,云宁拉开车帘,正巧是霍子衡在边上,就问:“怎么了?不是要去外城的球场吗?” 霍子衡俯下身:“先过去的人回来说是广平郡王也带着人去马球场呢,我想还是算了,先回去吧。”连着两个地方都能碰到这一对兄妹,不知是算缘分还是算倒霉了。 云宁想到自家的球场已经建好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羽毛球场,但场地划线、拦网、球拍等都准备周全了,而且羽毛球这东西也新鲜,容易上手,男女皆宜,就让霍子衡改道去顾宅,总不至于在她家里会遇上魏贵妃吧。 果然,在座的都不是蠢人,听云宁说了规则和打法后,没两下就上手了,在多上场几次,连该怎么打,怎么赢球的技术都摸索了出来,有时单打,有时双打,像霍子衡这种擅长运动的,余轩和更是联合起谢斯年一起对付,球场边上还有桌椅,上了不少茶饮和小点心,累了可以在一边观战。 这么一来,比起在城外更有意思。 时辰差不多,人散后,云宁留下了唐诗柳和张淑楠,几人一同去池子里泡澡。 云宁觉得自己修建的是个泳池,能来回游动,无奈外人不懂,陈伯更是觉得太占地方,比浴池大太多,比水池又精致太多,最后修成了一个能来回游动一点的大浴池,其中进水管和出水管都设计得很灵巧,人在里面泡澡,其他人在外面就能确保里面的水温。 浴池里有长条的白玉石,三人瘫坐在上面,水里加了舒缓的药材和香料,更觉放松。 三人都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除了云宁外,她们两个家里都在相看着人家,聊起天来,不免就先谈论到了男人的话题,特别是今天,本来就是一场变相的联谊会。 唐诗柳刚给她表姐张淑楠推销了一番谢斯年,还吐槽着,今天因为朝霞公主,她跟谢斯年拉了好半天的小手,本来她还有点不好意思的,结果转身谢斯年就给了她一瓶他自己用的护手乳,让她好好保养双手。 吐槽完又问道:“表姐,你对广平郡王怎么看的?” 张淑楠那会儿跟广平郡王被传了很久的婚事谣言,就算没那个意思,但是当外人都在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些想法的,更何况张淑楠现在已经大变样了,说不定魏贵妃又有那个意思了。 张淑楠:“想什么呢,我家从来就不准备跟皇家联姻,祖父现任宰相,就怕跟那些扯上点关系,我更是没有想法,就我这心性,进了皇家,还不得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她比起唐诗柳更为理智,没什么情爱的想法,自认为如果她的婚事不能给家里添助力,那起码不能给家里惹事。 听到这,云宁不由觉得奇怪,她来京城也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有霍子衡的缘故,对朝政上的一些事也有了解,她是医生,所以知道皇上的身体很健康,可在外人看来,皇帝到了这个年纪就应该要预备了,皇上的儿子也不少,先不说比广平小的,广平前面可还有两位呢,更有一位更是先皇后所出,怎么好像没怎么看到别的皇子的动静,就魏贵妃一系的人在活跃呢。 “说起来,魏贵妃是什么背景,怎么广平郡王好像压了其他皇子一个头呢?” 唐诗柳:“晋康郡王和豫章郡王比起广平郡王更加低调,他们成家已久,又住在宫外,在宫内影响力自然不如魏贵妃的大,别看广平郡王好像更有风头,我听祖母说,那两位才是斗得最凶狠的,只是暗潮汹涌,也不是我们姑娘家能接触到的。魏贵妃的母家,我只知道也是个大家族,祖上是跟着□□打天下的,魏家的老太爷已经致仕,他可是三朝元老,先帝的帝师。” 张淑楠:“魏贵妃的父亲可是武德司的指挥使。” “武德司?是做什么的?”唐诗柳问道,云宁也好奇。 “听祖父说的,武德司直属皇上所管,掌管宫禁,探查军中情况,监视百官,了解民情。”张淑楠一脸厌恶道。 云宁心下了然,魏父就是个特务头子呗,看来是皇上的心腹,也不怪张淑楠这个表情,自来文武百官就最恨特务机关,看来她家人没少在背后痛骂。 张淑楠又补充道:“魏家小辈子弟众多,但成才的没几个,都是酒酿饭袋罢了,不然广平郡王为什么要四处结交,还不是能用的人太少,要不是皇上表示宠爱,怕是早让大皇子和二皇子给打垮了。” 云宁这才明白,怪不得魏贵妃等人行事如此难看,却还圣宠不衰。 第51章 朝霞 别看云宁好像年后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马球上似的,其实平日除了练习外,她都在忙着医学院的事情。年后没多久,她就在外城买下了一条巷子里的几户房子,占下了一大片地,仿照后世的学校,自己亲自规划了空间,分成教学区、生活区和运动的操场,另外还分出一个独立、私密的院子,留待招收到女学员的时候使用。 京城寸土寸金,外城的房价都高得不得了,她这还相当于推翻重建,更是花费极大,好在,在这个年代,药材还是很值钱的,她有那么多间素问医馆的分店,一年下来赚的不少,加上各个长辈留下的遗产,又是一笔不少的金额。 实际上,这些还不如她一个人赚的更多,别看她一直是义诊,从不收诊金,甚至还要送药,但挡不住外人到上清宫中敬上供养,特别是家中有条件的,信奉道教的,更是觉得你救他一命,就一定要有所回报,提供大量的金钱财物已经是他们认为最庸俗的报答了。 还有许多是不去上清宫的,知道她不收财物,就在明面上搜寻医书古籍赠送给她,趁她不备之时,再留下钱财,还会留下信说明,并不是要污了她的人格,而是请她使用这些钱财去救助更多的老百姓,他们没这个能力去行善积德,只能蹭一蹭她的福气。 她如今是名满大周的名医,各地都有不少开高价请她到那里出诊的,真想挣钱,应下两个邀请,也许就够她翻修整个学院的了。 医学院以后完全靠她个人出资是难以长久的,靠收学员费用更是连日常都撑不住,不过这还是开始,一切都要等第一批学员正式毕业后才能看出成果来,这些人都将是云宁第一间医院的重要医疗资源,随着每一间医馆的改建,市场的扩大,医院的盈利完全足以培养一批批的学生。 现下医学院的教学区已经初初建好,生活区还有大半,老师的人选已经有好些个,云宁还得逐一听他们试讲,确保他们贴合她的教学理念,按照她的课本在进行教学,其中不少在知道教学内容大多是她的书后选择离开的,认为她违背传统,也有不少是慕名而来的,借着教书的机会,自己也一边学习。 这时,已经从各地来了一些学生,云宁亲自考察了一番,颇为满意,看来底下的掌柜们都没有敷衍了事,这些提早来的学生暂时被安排在医馆里,也有好处,每次云宁出诊都会让他们旁观,要赶上不忙的时候都会加以指点。 她的这些动作都很明显,太医院自然是知道的,自那次与薛太医约好后,云宁就跟太医院有了往来,太医院也有下属机构是负责医学教学的,院史的理念是海纳百川,自是不会排斥外面也兴办教学,特别是在他了解了云宁对学生的教学计划后,觉得互相可以有更多的交流,同意了云宁的邀请,让感兴趣的太医们到她那里讲讲课,作为交换,她也需要偶尔来太医院这边交流交流,在一些项目上共同开发研究。 这天,云宁到修好的教学区巡视,顺便指示内里的各项布置,忙了大半天才赶回顾宅,到家门口时,正巧赶上了来找她的余轩和。 请了人到前厅,云宁也有些好奇他来的目的,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余轩和也没有多废话,开门见山:“广平郡王来找我谈过,他有意娶你为郡王妃,只要你愿意,他可以做到终身不纳二色。” 云宁端起茶碗,直截了当道:“不愿意。”再说了,他说得话根本不可信。 余轩和没有惊讶,大致也猜到她会是这个态度,劝道:“我知道你和霍子衡好,可是他现在让朝霞公主给看上了,不说公主有没有这个能耐拿下他,单说他会不会有一天变心,发现那个有权势有美色的女人更好而放弃你,男人不是那么专情的,更少有能做到像老师那样的,与其去赌那一点可能,倒不如比较一下王妃和侯夫人哪一个更贵重。” 云宁:“你不会是投了广平郡王的门下吧?”以余轩和的本事,难以想象他会把宝压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应该说难以想象他会这么不慎重。 余轩和摇头:“我还不够资格掺进这些浑水,是广平郡王一直没有接触你的机会,无可奈何地找到了我,我认为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过来和你一说,广平郡王也许登不上宝座,但靠着皇上的照应,做个悠闲王爷肯定是可以的,以他那点本事,也不用担心会被逼的走投无路,你要做了王妃,起码保证了一世的荣华富贵。” 云宁心里不屑道:只怕我还没当上正王妃呢,他就把自己连带我给作死了。 她懒得再听废话,干脆送客:“余大人要是来做说客的,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余轩和走后,云宁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她那么多事情忙,哪有功夫去慢慢应付他们,直接都视而不见好了。 没过几日,皇上的寿节就到了,京城繁盛的气氛不减春节,特别是外臣和各国使节齐聚京中,不仅人兴旺,而且商品贸易也更繁多,各地的特产、各国的异珍,琳琅满目,连云宁都入手了不少手工艺品。 马球比赛是在白天,场地在皇宫内的马球场,说是在皇宫内,其实已经是很外围了,相当于是在皇宫边上建的一个球场,所以不如进宫那么严格,加上场地大,观看的人也就更多,皇亲国戚、百官及家属、外国使节、更有有名的学者、百姓受邀前来。 也不单单只有她们的比赛,寿节原本就预备了几场比赛,有男有女,她们的比赛相当于是加塞,放在最前面,跟表演赛一个性质。 竞技运动本就是十分激动人心的,观众兴奋,她们比赛的这些人只会更兴奋,云宁平日那么淡定的一个人,这会儿到了比赛前都不免心速加快,口干舌燥,手心冒汗。 唐诗柳喘着气,捂着胸口:“我觉得我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还不如赶紧上场,赶紧打完,现在这么等着,真是难熬。” 张淑楠也不安地总是四处乱看:“是啊,我感觉腿有点软,一会儿可别掉下马了。” 云宁握了握拳:“要不我们在检查一遍,这么等着确实容易紧张。” 于是,五人又重头开始检查一遍,她们身上的防护装备都是自己亲自做的,寻常人打马球时都没想到要保护自己,不过她们为了安全,宁愿难看点都要把该保护的保护上,头上带着改造的头盔,腿上绑着皮质护膝,脚上蹬着一双靴子,身上是一套仿男式的窄袖袍子,五人同款同色,只有花纹不一样。 除了她们自己,马匹也要做准备,鞍具、缰绳、低头革,此外马腿也要用绷带缠紧,马尾一折为二,拧起扎紧,马上装饰的漂亮,其实都是为了在激烈的比赛过程中保护。 才刚都看完,霍子衡来了,把战术再次跟她们强调一遍。 比赛一共四名球员上场,云宁是一号,前锋射门手,云真或云静是二号,负责传球给云宁,唐诗柳和张淑楠是三号和四号,担当后卫,干扰对方和回球。 对方公主队不用想就知道朝霞是一号,而且以她的性格,必定要求每一球都是自己射进门的,所以一定要把握住每一次宫女们传球给朝霞的机会。 等到她们真正上场,心反倒静了很多,不如之前那么躁动,但其实身体比刚才的状态更兴奋,场外的声音很大,但场地大,反而不那么明显,可见大周人真的是喜爱这项运动,平时那么矜持的文人、贵妇们,此刻都闹腾了起来。 朝霞公主依旧是那副高傲的样子,色彩鲜艳的衣裳更衬得她艳若桃李,身后的三个女球员都高大结实,在气势上就完全压倒了她们这边几人。 “哟,张小姐身上得缠得多紧啊,把人都缠瘦了,可得好好谢谢本公主,要不然你也变不了现在这个人样。” 场地空阔,她们说话声音不算大,观众根本听不到,旁边的几名裁判官跟透明人一样,朝霞说话自是不用顾忌。 “谢公主的恩。”张淑楠随口应着,没有放在心上,公主说话有多刻薄她上次就领教了,这都算轻的了。 “哼!废话不多说,开始吧,一会儿可别哭鼻子。” 比赛共有六巡,才刚开始,双方都还算是在热身状态中,公主比她们想象中更厉害,另外三个宫女更不用多说,别说追球了,她们手上的球都总是被抢。 对方还是轻轻松松的样子,而她们已经开始有点气喘,最难的还是那种压力,在她们面前什么都做不了的那种挫败感,好在她们还有云宁,发挥稳定,没有落后太多。 但对方都是老手,经验丰富,两个回合下来就摸清了她们的底,关注点全部转移到了云宁身上,对方熟练的球杆干扰也让她失了两次球,这下子,整队的士气更是低迷。 结束两巡,她们暂时落后,2比5,四人到一边休息,喝水,霍子衡给她们讲解对方的弱点,谢斯年也在,有他打气,唐诗柳和张淑楠终于振奋了一些。 云宁回头看向朝霞公主那边,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嫉妒、恨意,她顿时觉得舒畅多了,呵呵,果然,思想再成熟、再理解,她也是个女人,是个会捍卫自己爱情的女人。 云宁深呼吸,挥了挥手上的击球杆,感觉自己刚才还是太谨慎了,既然是这个局面,不如放手一搏,遂轻松笑道:“一会儿我来主攻,你们都配合我,不用传球给我,我自己带,你们负责阻碍挡我的人,宫女们肯定不想惹事,怕会害你们受伤,相对动作不会太过,你们把握好分寸。” 霍子衡有些担心:“这样你的体能会消耗很大,到后面会体力不足。” “你只是没见过我运动而已,我耐力很好的,中场的时候可以歇一歇,再多准备点糖水和香蕉就好。” “我就知道拦不住你。”霍子衡无奈道。 比赛继续,朝霞的注意力也明显全部都放在了云宁身上,上次在山谷里,她不但没有注意到变瘦的张淑楠,更没注意到云宁跟霍子衡之间的亲密,直到刚才才恍然发现原来她的俊卿哥哥不是对所有女人都不假辞色的。 云宁正面迎上她的带着恨意的目光,凤眼里满是冷漠和自信,激得她更是气愤,明明是她占着上风,倒像她是落败一样。 放开后的云宁打法更是大胆,马匹跑动得更快,用球杆抢球的动作更利落,侧面阻挡时直接用球杆干扰,她跟霍子衡学了不少剑招,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套路还是很好用的,此时用来对付对方的球杆正好,反正她没碰到人和马就不算犯规。 朝霞的情绪被云宁所影响,开始出现很多失误,而公主队的球最后都会传给朝霞,这也让云宁捡了漏子,一下子进了两球,眼看就快要追平了,状态正佳,连唐和张都恢复了正常水平,开始有条不紊地配合作战。 这一球云宁正运着,快要击出射门,她命中率高,肯定可以进,这样上半场她们就追平了,突然后侧上来一匹马,马的前半身紧贴着云宁的马,云宁用余光看出是朝霞的马,心里提防起来,却没想到她没往球上动手,直接一挥,球杆就要从马前腿划到马肚,同时敲在她的腿上。 云宁动作灵敏,放了球,在球杆挥到她腿之前用自己的球杆拦截,但到底是慢了一步,只是卸了朝霞杆上的力,小腿还是一阵疼痛,她手一转,球杆就压在了朝霞的球杆上面,再奋力一敲,朝霞当即被球杆上的力度震得松开了手,球杆掉在地上。 裁判喊停,云宁脸上没有愤怒,她早就猜到这场比赛会有这样的状况,只是没想到朝霞会这么明目张胆,按说,她们玩马球这么久了,隐秘地让人受伤应该还是做得到的,再往外场看了看,才发现她们的位置离着有些远,怪不得,只要裁判不公正,观众不会察觉到问题。 她没怎么样,唐诗柳和张淑楠却是气坏了,这也太过分了,特别是裁判判决云宁犯规,朝霞可以罚球的时候,这要拿身份来压着人玩,那还不如不比赛,直接认输呢。 第52章 比赛 云宁下马,要求换马,几个队员早就到了她身边,忙不迭地问:“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云宁摇头,安抚她们笑道:“没事,就是可怜这匹马了,回去我亲自给它疗伤。” “我看你们还是可怜可怜我吧,我堂堂大周朝的公主,竟然被人这样冒犯,顾小姐,我看你胆子真是很大呀!”朝霞公主眼里闪过痛快、得意,她此时居高临下对着云宁说话,终于找回了她的优越感。 唐诗柳不忿:“你自己拿不住球杆怪谁,堂堂公主也要诬赖别人么,想想你开场前的自大吧,怎么,不想哭鼻子,所以耍些下流手段。” 朝霞冷下脸:“我劝你们说话慎重点,不敬皇室可不是小罪。” “公主要觉得我们有罪,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定我们的罪,”张淑楠怒道,一手指着裁判,“那么多的官员,总不至于每个都跟他一样,是非黑白不分。” 那裁判谁也得罪不起,干脆低着头,当锯嘴葫芦。 她们几个聚在一堆,看着像是发生争执,观众们都懵着呢,他们只看到两人抢球,突然就停了下来,没想到还涉及到犯规,一时间人群中嗡嗡作响。 陈总管吹响哨子,传了裁判上前问话,那裁判有意帮着朝霞公主,但也不敢得罪另一队人,不说那几位小姐什么身份,单是刚才霍将军看着他那眼神,就够让人头皮发麻的,他哪还敢乱说,只好含糊地说着,就是两人抢球,一方的力气大一点,一方的力气小一点,就这么两人球杆一撞,结果力气小的就没握住杆。 在场的都不是傻蛋,反应快的立即就明白了,这明明是公主上去追逐别人在运的球,都快要射门了,没事人家干嘛突然敲她的球杆,连射球的机会都放过,这不明摆着是公主先犯规,所以人家才会反抗的嘛,又或者是公主为了不让人进球,故意挨近了弄掉球杆,暂停比赛。 瞬间,观众们都安静了下来,等着看皇上是个什么态度。 魏贵妃笑得勉强,死死地盯着那裁判,真是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还不如实话实说呢,公主一向任性,公明正大地犯规的事可没少做,大不了挨几句训,谁家不都有个不着调的孩子,只要照事实处理就好,更何况马球比赛激烈,免不了会有各种意外,这都算轻的了,结果他这么一遮掩,反倒坐实了朝霞故意犯规,弄得皇室没脸。 “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么急,玩起马球来更是收不住,看来往后要更严加管教才行了,只是,这位裁判还是不要特地帮朝霞遮掩才好,比赛嘛,忘情起来有些个碰撞很正常,要是让公主知道了你这么做,怕是没你的好果子吃。”魏贵妃和蔼道。 皇上笑道:“确实,换一个裁判上场,刚才的就由朕来裁判,算朝霞公主犯规,另一队罚球,跟公主说一声,要注意安全,输赢都不重要。” 场内,云宁已经换好了马,腿上的伤也检查了,只是有些淤青,听到宣布的结果时,并没有多看朝霞一眼,而是跟自己的队友们相视而笑。 比赛继续,云宁罚球,球过门的一刹正好吹哨,上半场结束,目前平分。 中场休息的时间比较长,几人都在补充体力,但斗志比起上半场都要强烈多了,特别是唐诗柳和张淑楠,她们俩一直被那几个健壮的宫女压着打,压力颇大,但在云宁被击后,她们一下子就火了起来,原本不在意输赢,现在只想着打败公主队,好名正言顺地报复回去,只要能让朝霞败给她们,哪怕是要硬碰硬地对撞回去都行。 霍子衡亲自给几人倒水,鼓励道:“你们保持状态就好,把平时练得都使出来,后半场体力会下降,更不能蛮干,现在比分追平,她们就开始慌了,后面应该会动作大,但漏洞多,你们要冷静地分析,保持住自己的节奏,只要能在她们失误的时候把握住机会就一定能赢。” 云宁撇了他一眼,霸气道:“什么我们把握机会的,应该是她们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后半场我可不准备把球让给她们。” “你抱着这种心态上场,想不赢都难。”霍子衡宠溺道。 后半场的比赛比起前半场的更为精彩,公主队确实开始慌乱,特别是中心人物朝霞公主的发挥极不稳定时,而云宁势如破竹,在其他三位队员的配合掩护下,她一个人完成追球,抢球,运球,进球,她的这股冲劲和技术更让现场的人赞叹,特别是在知道她们一队都是新手后,明显云宁就成了场上最受关注的球员,只要她进球,观众席就能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五巡结束,云宁喘着气,灌了一大壶糖水,现在比分是11比8,她们领先,不过这个优势不算太明显,她的体力明显不足了,而朝霞公主也不可能还继续挫败下去,她们队可都是有经验的球员,朝霞就是再自我,这个时候也会放一放,毕竟输了比赛她更没脸。 最后一巡,云宁她们的目标就是阻扰公主队进球,但在公主队进了一球后,云宁就发现这恐怕实现不了,朝霞果然如她所料,不再担当主要射球手,这一放开,公主队另外几个球员就即时发挥出了该有的水平,互相间运球击球极为流畅。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特别是在她们根本防不住的时候,云真和云静是交替上场的,她们体力现在是最好的,替换下唐诗柳,由云宁和张淑楠负责后卫,特别是云宁,她要负责传球给双子,双胞胎的默契度最高,她们两人配合着运球射门不比云宁差,而且两人长得一样,有时也能混淆住对方。 公主队的球员素质高,无奈朝霞的领导力明显不足,从一开始就太过小看对手,最后一巡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她们反败为胜,最终比赛比分是12比11,云宁她们队胜利。 原本累得气喘吁吁的五人高兴得忘乎所以,相拥相抱后还拉着手转起了圈庆祝,真正胜利了,她们才觉得前面流的所有汗水都值得的。 陈总管已经等在了一边,没有打扰她们,等她们平复了些许才请人上去面圣。 “不就是赢了场比赛,至于吗!”朝霞看似平淡,但注视她的双眼就能发现她凌厉的目光,仿佛一把寒刀,恨不得将眼前的人都大卸八块。 云宁她们赢了,自是不会跟败者多计较,心里知道朝霞这会儿实际上有多怄气就行了,经过她身边,云宁低声说:“要不是那一球罚球,也许结局完全不一样呢。” 朝霞听到她说这话,心中更是火冒三丈,只想上前撕烂她的脸,无奈这是要去面圣,在皇上和百官面前她不能有*份,只能一忍再忍,她就不信,她会没有机会整治这个女人。 到了皇上面前,几人行礼,朝霞直接坐到魏贵妃身边,一脸输了比赛的遗憾,娇滴滴地跟皇上和贵妃撒娇。 皇上:“真是不错,想不到你们只学了几个月就能将宫里有经验的球手打败,之前必定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吃了很多的苦,寿节能得你们助庆真是件幸事,你们可有想要的赏赐,只管开口,过了这个时机,朕可就不候了。”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张淑楠开口回答道:“我们原本就是为了给皇上祝寿才进行的比赛,皇上觉得高兴就是我们的心意到了,也是我们的福气,并不敢再要求赏赐。” 魏贵妃期盼地笑着建议道:“陛下,您让几个姑娘怎么好意思自己提呢,我瞧着,这都是好女孩,越看越让人喜欢,又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听说都还没定下来,我看呀,赏赐她们之前,陛下先赏赐给我可好?” 贵妃这是想直接给广平郡王定下婚事呢,几个女孩都低下了脑袋,心中紧张起来,却也没有办法,贵妃说话声音不大,只限于附近几人听到,她们的家人都在远一点的地方,等到传人过来时,怕是已成定数了。 “你先说说看上了哪一个,还要先问一下人家家人同不同意才行。” “可不就是今天表现最出色的顾小姐嘛,顾家和陛下也是故交了,顾小姐人品极好,陛下是不是该为顾小姐想想终身大事了?” 唐诗柳和张淑楠的心都要揪了起来,她们不知道皇上和云宁有交情,就担心着皇上要是顺口答应,那云宁真的就要嫁给广平郡王了,这母女俩可真能整,无论输赢都能整到她们。 皇上笑容变浅:“是啊,云宁的终身大事是该由朕来考虑的,说起来,她母亲宜春郡主年少时没少跟在我身边玩闹,顾家就剩下她一个,最近的亲人也就是朕,朕手里青年才俊多得是,等云宁出了孝,可得给她好好挑选才是。” “谢陛下和贵妃的关心,”云宁大方道,“说起来,我该叫广平郡王和朝霞公主为舅舅和姨妈呢,往后还要舅舅、姨妈多多关照。” 魏贵妃和广平郡王的神情变得僵硬起来,再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关系在,皇上在意端王的事,他们自然清楚宜春郡主是谁,其实皇家并没有那么讲究这些血统辈分的,只要皇上同意,那就什么都没关系,明显,皇上此时特地点出宜春郡主来,就是要他们打消这个念头的。 “哎呀,我都忘了,怎么能当着姑娘的面说这些呢,害她们都不好意思了,”魏贵妃转移话题,“你们还是快说说有什么心愿吧,皇上今日高兴,你们可别扫了兴致。” 张淑楠:“今天能赢,还是多亏了顾家小姐,我愿意把自己的赏赐让给顾小姐。” 唐诗柳也跟着附和,她们确实都没什么想法,云宁见她们这样,也就没有推拒,在皇上面前介绍了一番她正在筹建中的医学院,请求道:“还请皇上为灵枢医学院赐字,我回去做成门匾,借此督促学生们成才。” 唐诗柳:“灵枢医学院,五个字,我们正好是五个人,陛下就当是赏我们一人一个字好了。” 皇上大笑同意,嘱咐她们要参加晚上的宫宴后就让她们下去休息了。 第53章 晚宴 后面还有比赛,云宁不像她们还要陪家人,本来就身累,刚才还让魏贵妃给弄得心累,想到晚上的宴会肯定也不得轻松,她就干脆直接回顾宅好好休息一下。 霍子衡会跟着她回去是她没想到的,霍子衡会那么擅长马球,本身就是一个极热爱的人,寿节上的比赛有一定水准,没想到他居然不看,选择陪着她。 云宁放松地坐在摇椅上,阖着眼,霍子衡站在她身后,双手力度适中地帮她按摩肩膀。 “这段时间多亏了有你指导,包括今天,要不是你排兵布阵,想赢还真不容易。” 霍子衡;“只要还是靠你,我只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而已。” 他会跟着云宁回来可不是因为情侣间的歪缠、想腻在一起,完全是被刚才云宁在球场上的表现所震动的,为她的犀利所着迷,心有所动,此时此刻只想跟她待在一起。 云宁向来是冷静自持的,就是再激动,也能维持着矜持的样子,像今天在球场上那样的奋进,实属罕见,以往霍子衡只是能感觉到她为了实现目标身上有一股拼劲儿,今天却是亲眼目睹到了,尤其是她像个战士一样,勇往直前,有勇有谋,从身体进攻的姿势到侵略性的眼神,仿佛散发着一种光芒,吸引着人去关注,带领着观众跟着她的脚步去看比赛。 从上次刺杀猎贵靡到这次的比赛,云宁表现出来的狠厉的一面让霍子衡觉得光彩夺目,特别是想到云宁那么用力地去赢得这场胜利很可能是为了自己后,更加心情澎湃,同时也庆幸,好在她素爱低调行事,要是再高调点,那些狂蜂浪蝶真得多的让人防不胜防。 云真和云静端着两碟点心过来,一下子挤开措不及防的霍子衡,接替过按摩的任务。 “干嘛呢,怎么还占便宜!” 霍子衡无奈地笑:“她这么累,我帮她放松放松,要不然明天会酸痛的。” “我们来就好了,将军请一边坐着吧。”云真道。 云宁深知她们俩有些看霍子衡不顺眼,不外乎是觉得自己有了霍子衡之后会忽视了她们,但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的第一步就是心要独立,双子虽然从恐男成长到现在能跟着自己上赛场,但心理上还是十分依赖着她,借着霍子衡的出现,她也想改变一下这个现状,双子也该有自己的想法、生活,而不是全身心地都投注在她的身上。 “不是让你们去休息的吗?”云宁拉起她们俩的手,“快去歇歇吧,要觉得不累,就把我书桌上的教案整理一下,以后我还得靠着你们去帮我管理灵枢医学院呢,特别是女子部的那边,要由你们俩全权负责的,跟着我学了那么多,也该派上用场了。” 闻言,两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霍子衡心中窃喜,弯下腰抱着云宁:“祖母不参加晚宴,晚上你跟我坐一起吧。” 见云宁犹豫,他又说道:“今晚各国的使臣也参加,到时我能指给你看,你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告诉我一声,我去跟使臣打交道。” 霍子衡这么说,是知道云宁对外国的医疗系统很感兴趣,一定想了解各地的医术、医药,果不其然,云宁点头答应。 云宁会答应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想到今天魏贵妃的事情,晚宴人多,万一到时又来点什么突发事件,不见得她能应付,有霍子衡在就多个照顾,她也能轻松多了。 晚上,两人一同进宫,云宁难得打扮得富丽堂皇,却又不出格,她本身的长相就更为适合这种大气、端庄的装扮,比起平时略微寡淡的衣饰,这时的她才真的完全展示出自己的美来。 云宁因白日的表现本来就备受关注,这会儿才貌出色更是吸引眼球,打听起她身份的人一下子多了许多,好在霍子衡早有准备,利用特权将两人的位置安排在一张案几上,外人一看就明白,这位既然不是霍家的亲戚,那就肯定是定远将军定下来的人了。 大殿中央表演着歌舞,各国使臣都坐在前排,云宁和霍子衡坐得靠后,以霍子衡的身份倒是也可以坐前排,但他就是不想让更多人盯着云宁看才选择的后面,而且有前面的人挡着,他们私语也更方便。 霍子衡正给云宁介绍着,大食国的下方就是一个大部落派来的使者,说是紧挨着大食国的一个部落,这是第一次来大周朝拜见。 云宁把这位使者的外貌与大食国使者的对比了一下,觉得不对:“子衡,你没觉得他们长得很不相像吗?按理说,他们在同一个地区,人种应该是一样的,长得差别不至于这么大才对。” 大食使者五官轮廓深邃,鼻高,身型高大,肤色较白,而那位来自部落的使者虽然也高鼻深目,但鼻子较短,肤色偏黑,身型瘦矮,就连两人的民族服饰差别也非常大。 霍子衡点头:“确实比较不同,但也有可能是个体差异,再者部落总归不如国家繁荣,外形上差别会很大,要是有误,大食国的使者该提出来才是。”说是这么说,但他也开始有些怀疑,这年头,信息往来全靠人传递,京城聚集百官还好,地方上靠假冒官员来行骗的可有不少,而且是团伙诈骗,诈骗对象都是富商和地方官员,他就曾亲自抓过几个冒充定远将军属下的团伙。 云宁继续问:“他带来的贡品都有什么?” “具体我也不记得,好像是有象牙和犀牛角,贡品不多。” 云宁心里暗道:这就对了,怪不得长得像东南亚地区的人,大象和犀牛可都是南边的动物,往北去肯定没有,而且这两样东西在大周朝受追捧,在大食那边可不一定,估计这人真的是胆大包天了,竟然敢在寿节这时候来骗取赏赐。 她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霍子衡,霍子衡不疑有他:“大周朝对来朝贡的国家向来赏赐厚重,象牙、犀牛角在他们那儿也不值什么,他这一趟只要没有被人察觉,就能获利巨丰,铤而走险也值得,看他那么老练,以前这种事应该没少做,这次没想到栽在你手里了,过后,我再私底下跟皇上汇报。” 云宁还兀自打量着那人的装扮、动静,神情自若,礼节也不差,跟其他使臣相比还真没什么不同,怪不得没人看出异常来。 乍然间,就见那人蜷缩起来,紧捂着肚子,呕吐了一地,接着就昏倒了过去。 除了他的随从跑到跟前大吼大叫外,四周的人避了开来,有惊骇,也有被呕吐物恶心到的。 霍子衡身上禁军统领一职还未完全卸下,这时候有义务上前探查个明白,云宁也跟着,她在这里,比太医来得快,尽管他们两人知道这是个假使者,但其他人并不知情,自然是对他的生死很在意的,无论他的国家是否弱小,既然人家派了使者来,大周朝为了维持大国的风度就得保证人不是死于非命的,大殿里知道她精通医术的人多,云宁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云宁以衣袖遮掩口鼻,对那随从吩咐道:“你闻一下他的口里,是不是有金属的异位?” 随从照做,连忙点头:“是是,还请救救我家大人啊!” 云宁看向霍子衡,小声道:“是□□中毒,带下去救治吧,这里不方便。” 霍子衡禀报皇上,皇上同意,没想到大食国的使者跳出来反对:“皇帝陛下,我们同为使者,现下他出了事,让我们其他几国的使者都惶惶不安,还请陛下给我们个说法,还有,我从未听说过□□中毒还能救活的,该不会是把人带下去毁尸灭迹吧,要真能救就在这里救,也让我们开开眼。” 大食使者这明摆着是说大周朝的人在害人,不用皇上开口,底下的官员们就开始一人一句地反驳起来。 趁这个功夫,云宁已经交代好了宫人快步去取来她要用的东西。当值的太医也匆匆赶到,他认得云宁,知道她已经看过病人后就没再插手,而是按霍子衡的吩咐察验所用的食物,最后发现□□是下在酒水里的,而且只是他这一壶酒里有毒。 随从当即喊道;“这酒是大食使者的,他一开始就把两壶酒换了。” 大食使者大骇:“这……”而后一脸阴沉地看向陛下,行礼,“皇帝陛下能否给我们个交代,若非我嫌这酒水不好,跟他换了一壶,恐怕现在死的就是我了,大食与大周交好,大周为何如此对待我国使者!” “人还没死呢!” “怕是有人在离间两国的邦谊……” “说不定是你故意的吧,你们两国挨得近,必然有些什么争斗,为何要到我大周的土地上闹事呢?” 大食使者看向说这话的人,怒道:“不过是个依附大食的小部落,他们怎么敢对我们不敬,你嘴皮子再利也没有用,要不说清楚,在座的所有使者都不敢再在大周待下去,大周人嘴巴厉害,可也别想靠几句就蒙混过去。” 被派去取东西的宫人回来,云宁开始为病人解毒,一时间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中毒还能救活的。 只见云宁将生石膏、生白矾轧细,和七个蛋清一起搅匀,给不省人事的假使者灌进嘴里,没一会儿,那人就开始涌吐,吐过后,人就慢慢睁眼,醒了过来,又一宫人递上一大碗冷药汤,给他灌了下去,人马上就完全清醒了,虽然还有些不适症状,但毒是解的差不多了,再多喝几天就能将□□的热毒祛尽。 第54章 使者 云宁露的这一手让众人钦赞,不但如此,她还将方法、步骤都一一解说出来,包括后续要用到的汤药,要注意的问题,这样不藏私的举动更是让人心服。 大食使者冷冷地哼了一声:“别以为把人救回来就没事了。” “我说,是不是有人自编自导自演呢?”朝霞公主骤然发声,众人皆以为她是在讽刺大食使者,却没想到她正盯着云宁不放。 “那位使者没出事之前,顾小姐可一直望着他呢,不会是在等他毒发吧?顾小姐医术高明,不好好表现一番确实说不过去呀!” 朝霞这话说得有些荒谬,但众人默然不语,眼光都在朝霞和云宁间徘徊,她们一个笑得得意,好像抓住了一切,一个平静地半低着头,仿佛置身事外。更有好事者留意着霍子衡的动静呢,朝霞会发现云宁盯着使者看,还不就是因为一直关注着他们,若只是因为比赛输赢的问题,未免心胸狭隘了些,但要多出个男人来,这可就是一场“大戏”了。 霍子衡:“启禀皇上,我们刚才正是在谈论着这位使者的身份,从他的长相、着装,以及进献的贡品来看,我们俩一致认为他是假冒的,臣原本预备宴席后再禀报陛下。” “随便就说使者是假冒的,那我们这些呢,该不会要我们证明一下自己不是假冒的吧?”大食使者不依不饶道。 那位正虚弱的假使者,原本还有些心虚,见有人帮腔,也忙跟着反驳起来。 霍子衡先给皇上和在场百官解释了他和云宁的观点,而后不紧不慢地质问大食使者:“这个部落我们是第一次听说,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我还想问问使者,既然你们两地相近,你真的确定有这个部落吗?他们族人的长相都是如此?我想,使者这辈子还没见过大象和犀牛长什么样子吧?若真没有,使者现在这般是何居心!” 大食使者面容紧绷,明显他是知道这人是个假的,只是他不戳穿,借此来演出戏,但要他真的肯定有这个地方,那是不可能的,他代表大食出使,对于国家的土地边界不能妄言。 礼部尚书早就发现皇上的神情不虞,当然啦,任谁的寿宴上发生点状况都肯定不愉快,此时见事件已经明朗,他就先出面平息下来,让寿宴继续,其他的事都可以私下或过后再说。 “霍将军说的有理有据,臣猜想,或许这位假使者就是有心之人派来的,专门在这个时候挑拨大周与各国的友谊,请各位使者放心,我们必定对这人严加审问,有了结果后,第一时间通知各位,现在让我们继续,不要让一个小人坏了皇上的心情,坏了众人的兴致。” 假使者和他的随从被侍卫带了下去,大食使者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到座位,霍子衡和云宁也在归位,人还没走到位置上呢,就隐约听见朝霞在说什么,大致意思就是云宁看出了这个使者是假的,就借用这人的假身份来演这么一出以彰显自己的医术,她的声音不大,但听到的人不少,有觉得她头发长、见识少的,也有觉得她为情痴狂的。 朝霞的话没说完,魏贵妃就硬拉着她向皇上请罪。 皇上铁青着脸训斥了一顿:“女孩家的,妇德不修,品行不佳,倒先学会乱说话了。” 然后无论魏贵妃脸上怎样的无辜,身段多么柔弱地求情,最终也只能带着朝霞退下席去。 云宁虽然脸上还是跟没事人一样,但心累的很,莫名其妙就被拉出去当靶子,她狠狠地瞪了霍子衡一眼,都是这人闹的,自己的桃花不处理干净,尽连累到她。 霍子衡讪笑:“我做了个好东西,回去给你,你一定喜欢。” 云宁瞥了他一眼:“就会讨好人。” 宴会照常进行,散席时,张淑楠特地找到云宁,感谢她今天帮自己赢得比赛:“只是,你和朝霞公主的矛盾就更深了,魏贵妃一系行事高调,恃宠而骄,常有先斩后奏之事,你要小心了。” “放心吧,她们在宫里,我在宫外,其实交集并不多。” 张淑楠看了看她身后的霍子衡,没再多担心,她在顾宅住过一段时间,对他们的感情还算了解,有霍子衡在,确实不会让云宁吃亏。 霍子衡把云宁送回到顾宅,天色已晚,他就没进去,只嘱咐云宁一定要去实验室看他准备好的赔罪礼。 霍子衡自知自己不是个会甜言蜜语的人,所以就在行动上更花心思,常常会捣鼓些东西出来只为讨云宁的喜欢。 云宁没回房间,先去看他送的到底是什么,拆开礼盒一看,原来是他调配好的作画颜料,色彩繁多,材质又与常见的不同。 他试用过后方才发现,这些霍子衡制作出来的其实都是固体水彩颜料,她平日经常作画,提取得到甘油的时候曾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霍子衡就记住了,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功夫才调配得出的配比。 用水彩颜料作画,不但画作具备透明和流畅的特性,而且因为色彩选择众多,使得视觉效果上更有表现力,特别是云宁打算画整套的人体解剖图,多几个颜色,做成彩色图,会更为直观。 她得了这礼物,一时欣喜,竟心无旁骛地在屋内画起画来,还不许别人打扰,因着太过专注,半点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等她把画都上好色后,外面已经响起了公鸡打鸣的声音,云宁这才觉得困倦不已。 她看着桌上的画,画的是霍子衡,骑着神清骨峻的胡马,手执锋利的重剑,铠甲发亮,气势刚健,一双璀璨如寒星的眼眸栩栩如生,背景是艳阳,更衬得人物气宇轩昂、威风凛凛,她骤然笑了出声,笑自己这么忘乎所以了一晚上,就画了个类似门神的画像出来。 等她躺床上补觉后,霍子衡来了,看到正在晾着的画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情愉悦地端详了好半天这个云宁心目中的自己,笑得像个傻小子一样。他其实私下也有画云宁的画像,只是觉得总是画不像,抓不到□□,所以从不敢拿出来。 寿节那日,活动众多,有点身份地位的都会带着家人出席,若家中有适婚子女的,多少也会借此机会相看一二,故此,每年寿节后定亲的人家都会骤增。 像唐诗柳和张淑楠,家里人早就开始为她们的婚事筹谋,云宁还以为她们这次都会有消息,没料到,唐诗柳上门告诉她,她表姐张淑楠和余轩和定亲了。 云宁定眼细看,发现唐诗柳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悲伤、难过,看来她还没有陷多深,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没觉得唐诗柳和余轩和有多相配,一个天真烂漫,一个志在官场,余轩和是给不了诗柳想要的感情的,反倒是张淑楠,有传统女性的婚育观和家庭观念,她和余轩和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对两人来说都是最合适的。 云宁安慰她:“他们还挺般配的。” “是啊,上次去踏春我就发现了,两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对才子佳人,”唐诗柳略有些感概,“缘分天注定,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你…会气你表姐吗?” 唐诗柳爽朗地笑道:“怎么会,这又不关她的事,好在我之前也没跟她说过,不然这时候还真得有些尴尬,我对余公子也并不是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只是略微有些好感,也许这点好感还是被那些糟心的相亲对象给衬托出来的呢。” 云宁摸了摸她的头感叹道:“你这才多大,就操心婚事了。”诗柳正是像花一样的年纪,难以想象她为人妇后操持家务、侍奉公婆的样子,但这就是女人的命运,能有几个是真的逃开的,不由想到她和霍子衡,现在这么甜蜜,也不知道如果成亲,婚后会是什么样子。 第55章 王太医 灵枢医学院已经竣工,学生、老师们都已经到位,学院的教学、各项管理也都慢慢步入正轨,云宁的想法都一点点地在实现。 比起外出看诊,她现在更多的是留在学院里面,听听老师讲课,给学生们上上课,巡视学院中的各处问题,制定一些让学校更良性发展的制度。 有云宁在,自然也少不了霍子衡,他近来没什么工作,于是常常到灵枢来找云宁,顺便帮了不少忙。 这日,云宁到太医院给他们的学徒们讲课,这是事先说好的,她来太医院讲课,太医们也要经常到灵枢开讲座,或是直接当授课老师。 结束后,云宁背着药箱往外走,还没走出去多远,就遇到了王太医,她和王太医的关系就没好过,虽然不是她有意,但也确实是因为她,王太医才名声扫地,听闻他现在在太医院中并不好过,找他看病的贵人也越来越少。 反正是撕破了脸的关系,云宁打算装作没看见直接过去的,不想王太医却是快步到了她面前打招呼,接着更是小声哀求道:“老夫近日被厉鬼所缠,不敢让外人知道,道长是仙人,有法术,还望能不计前嫌,救老夫一命。” 云宁惊讶,这又闹得哪一出,她原以为王太医是在挖坑让她跳呢,可看他神色,倒是不像是做假,脸色灰暗,神情萎靡,确实是受惊、哀愁之相。 她不大想管,一来她不是捉鬼的道士,二来她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婉转地拒绝后,王太医却并没有死心,挡住了她的去路,直接跪在她面前,老泪纵横:“道长能否先听我把事情说一说,倘若没有办法,给我推荐一二能人也是可以的。” 他这个样子,云宁还真不能甩手就走了,无奈地把人扶起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听他诉苦。 王太医断断续续地说着事情的缘由。 前不久的一个夜里,宫里的一个小妃子得了急病,传了太医,那日正好有王太医当值,深夜时分,又是个人微望轻的人物,自然是轮到受排挤的王太医过去,连个学徒都没给他安排,他满心的不忿,动作不免就有些拖拉,等他赶到时,那个小妃子都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而且还是心疾发作,就是他再怎么努力,也回天乏术,当夜那人便去了。 人死了,虽然不是因为他的医术差才致死的,但他没能把人救回来,必定会被其他太医拿来说事,到时处境可能比现在的还差,王太医心里烦闷,一个不留神,就走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这一条路可以算是捷径,只需横穿过一个小跨院,就能少绕一刻钟的路,只是这个跨院位置偏僻,年久失修,就是白日里面也阴阴沉沉的,所以宫里人都默认避开这里。 王太医发现走错时,人已经进了跨院了,还是被里面的凉气一激他才思绪回到外面的,他本想调头,但跨院都走了一半了,觉得硬着头皮走完另一半应该问题不大,前面不也没发生什么嘛,他抬腿继续往前走,目不斜视,可越走越觉得后背的阴凉之气越重,而且身后传来的那些风声、树叶声都让他变得无力起来。 王太医壮起胆子回头往后看一眼,他原还想借着这一眼,看到身后什么都没有,他就能安心大胆地赶紧走完全程,不料这一眼就把他吓得屁滚尿流,差点没魂飞魄散,他也是个老医师了,见识不少,当下反应迅速,没敢再多看一眼,只往太医院狂奔而去,等到了有人有灯火的地方,他查看身后,什么都没有,这才敢放松下来。 当时王太医在跨院里看见的不是别的,乃是一团绿莹莹的亮光,像一小团会飞的火焰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彼时跨院里幽暗阴森,月亮光都被挡住,他耳边尽是些草木张牙舞爪的飒飒声音,这一团亮光不免就显得异常恐怖,而且是冷冷的绿光,犹如恶鬼化身,随时会扑上来。 当晚,他就做起噩梦,梦见那个他抢救不及时的小妃子变身成厉鬼,跟在他的身后,伺机而动。 王太医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随着病好,他身上也再没发生什么灵异事情,他只当是自己多想,自己吓唬自己。 可这还没能安心几天,又出了一事,让王太医的心陷进了谷底,这事还是他家夫人帮他发现的。 王夫人每次帮他脱下官服时都发现官服的左侧肩膀总是黑了一块,换了干净的出去,回来也会变黑,就跟他抱怨了一番,王太医顿时大骇,连忙翻看那块脏的地方,大小正好跟女人的手掌差不多,不由想到那团萤火,想到那团萤火幻化,趴在他的背上。 此时他心里肯定下来,自己必定是撞鬼了,也许是那个刚去的小妃子,也许是那个跨院里的孤鬼,那天晚上他以为摆脱了,但实际上那只鬼一直在跟着他。 王太医第一时间是想到找人驱鬼,可他是在宫里遇到的鬼,怎么能跟外人多说呢,遮遮掩掩地跟道士和尚描述了一遍,得了法器一大堆,可依旧没有半点用,他猜测问题可能就出在他解说不清上,导致外人不能对症下药,今日他见到云宁,方才幡然醒悟,这才是他的救命稻草呀! 一来,云宁既懂医,又通道,无论他是撞鬼还是癔症,她都能判断出来,也有能力解决;二来,她跟霍子衡相熟,肯定能把握住其中的分寸,不会将这件事外传,这要是传出去皇宫闹鬼,那就闯大祸了,就是他真遇上个鬼,皇上也能让他从此活成个鬼样。 听了老半天,云宁也没听出什么头绪来,除了在荒废的宫殿里出现鬼火外,其他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极有可能就是王太医自己吓自己,要真有鬼,他还能活得好好的? “之后,王太医可有回去那处跨院看看?” 王太医听到那个地方就不禁抖了一抖,胆怯道:“那里平时都没人敢去的,我是夜里走错了路,还没人看见,这要大白天去那里,肯定会被人注意到,不免被人多加猜疑,再者,我也是不敢再去的,我后来跟宫里人打听了一番那处宫殿的事,可邪乎了,我要早知道,那天肯定调头就跑。” 云宁看向王太医的左肩,正好有一道黑色印记,就问:“王太医刚刚是去哪里?” “给宫里的一个嫔妃看病,这不,药箱还在这呢。”王太医拍了拍身边的药箱。 云宁这才想起来她刚才看到的只有王太医一个人,是他自己背着医药箱。太医院的太医都有学徒跟着,帮着忙前忙后,有些身后还跟着几个,什么活都有人代劳,所以她一时没注意到,王太医现在是没有学徒的,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注意到这一点,云宁也没再问什么,免得让人尴尬,上前查看起医药箱,特别是肩带,王太医觉得有鬼,自然看什么像什么,他现在左肩上的黑印应该才弄上没多久,看着怎么都不可能是手掌,一道道的,倒跟肩带的宽度差不多。 果然,医药箱的肩带中间有黑色墨迹,比衣服上的更深,细闻,就是墨汁的味道。 云宁递给王太医:“是墨汁,想来,你肩上的也是墨汁,是被这蹭的,兴许…是别人看到你神不守舍的,就捉弄一下你。” 王太医也领悟过来,心中大怒,他可被这东西吓得几天几夜没睡好、没吃好,连家都不敢回,就怕把脏东西带回家里,气过后,他又想起那晚发生的事,犹豫问道:“那……是没有鬼跟着我?我看到的是……” 云宁猜测王太医看到的有可能是鬼火,但她没亲眼见,所以也不能确定,最关键是,鬼火多出现在有死人的地方,是不祥之兆,她觉得,还是编个话混过去吧,对王太医好,对她也好。 “王太医行医多年,对自己的身体应该还是了解的,自那天之后,你和家人或是同僚都并无异常,可见并非是邪祟作怪,皇宫里处处讲究,是不可能有什么邪魔歪道的,宫人们的传说,不过是他们见识短浅,夸大其词而已,你也很该放宽心,想多了,自然看什么都不对。” 王太医:“可……” 云宁:“那天晚上你看到的应该是萤火虫,一群正好飞到一起,看起来可不就是一小团萤火嘛,天色暗,你也就瞟了一眼,没看清楚也是正常的。” 云宁这个说法还是能让王太医信服的,他除了被吓病了几天,再没有什么被鬼纠缠的迹象,就是这个黑印,刚刚也被证实了是人为的,那天晚上,他本就惊慌,回头看见萤火时更是胆颤,吓得没了分寸,哪里还有功夫辨清那是什么东西,那一眼的景象早就模糊,也许还真如云宁所说,就是一团发光的虫子呢。 王太医也清楚这件事不能细究,就没再刨根问底,千恩万谢后才离开。 第56章 红衣 王太医离开后,云宁还在原地思考着,王太医能不能接受她的说法,后续会如何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想的是那团鬼火。 若真的是鬼火,那里必定有尸骸,但宫里可是死个动物,尸骨都要送到宫外的,也不知道那处荒殿是在前殿还是后宫。 这本不关她的事,可霍子衡担任过禁军统领,甚至最近才刚刚将工作全部转回给前统领,宫内的安全、巡逻是禁军负责的,万一到时被人查了出来,说不定就是霍子衡的失职。 云宁也不太懂他们官场那些事,想着还是告诉霍子衡一声吧,让他自己去衡量,打定主意后,她才起身,准备出宫。 不想,方姑姑找了过来。 “可让我好找,顾小姐快随我来,陛下召见。” 云宁也没多想,皇上时不时就会召见她,无非是给看看病、把把脉。 等进了大殿内,行过礼,抬起头才发现,霍子衡也在这里。 皇上脸色沉重:“有件事要你们来办,庄亲王的遗孤一直养在宫里,今日被发现在屋内悬梁自尽,你们去查一查他是自杀还是他杀。” 云宁看向霍子衡,霍子衡也正好看向她,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霍子衡问道:“陛下,查案理应交由大理寺来办,若牵涉到后宫,也该宗人府、皇城司或是内侍来办。”怎么就用到他们俩呢,他自己还能理解,把云宁叫上就太奇怪了。 “这件事有些为难你们,须得隐秘查探,不能泄露出半点消息,其他人我都不放心,你们来正好,不用担心,并不需要你们抓凶手什么的,只要你们去看看现场,找找线索,理清一个思路,后续会有其他人去查的。” 没等他们再多问多说,陈总管就带着他们出去了。 一路往现场去,陈总管一边给他们介绍:“十多年前,庄亲王去南边平乱,立了大功,可也因为瘴气而死,亲王妃当时正怀着世子,听到噩耗后胎动早产,自己也因此而去,皇上怜惜世子刚出世就失恃失怙,便将世子接进宫里,和皇子们一同教育,当养子对待。” “世子平日里性情乖巧,听话得很,半点都不淘气,就是偶尔有些沉闷,喜欢一个人待着,他和丽妃情同母子,往来较多。” 霍子衡问道:“陈总管,这条路不是去世子那里的吧?”他对宫里熟悉,大致方向一走就知道要去哪里。 陈总管回答:“不是,是角落里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宫殿,不过一个小跨院大小,有一间小屋子,所以平时也没锁起来,人来人往的,没想到世子会到那里去。” 云宁想到不久前王太医所说的鬼火,皇宫虽大,但戒备森严,空着且没上锁的屋子怕是少有,就问:“那处跨院可是在从后宫到太医院路上的?若是走那里,会近一些的?” “对,”陈总管点头,“到别处也会近一些,一开始就想着方便所以没有封起来,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大家都不走那里了,听说是里面的树太大,把光线都遮挡住,大家就都不敢过去了。” 霍子衡轻轻捏了捏云宁的手,她来皇宫的次数不少,却从来不会乱走,忽然间知道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还拿出来问,必然是知道了什么相关的东西。 云宁反握住他的手,对他安抚地笑了笑,悄悄说:“一会儿告诉你。” 陈总管笑眯眯地偷瞄着,皇上还担心他们俩的感情,现在看来是可以放心了。 到了地方,跨院外的各处已经有人守住,这些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单单守在外面,他们就觉得够恐怖的了,神色中都带着慌张,此时见到有人来才镇定下来,特别是来人是定远将军,有这个杀神在,他们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三人往里走,一股凉风迎面而来,与外面的阳光和煦太反差,让人不由打了个冷战,云宁抬眼往四周望去,这个院子草木葱葱,一前一后有两棵大树,高大茂密,正好把院子严严实实地给遮盖住,怪道这般阴凉,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的落叶,踩起来还有枯枝的折断声,院子必定很久没人打理,青石板间都长满了嫩草。 霍子衡:“这里正好能有穿堂风,估计风气都能吓得很多人不敢来。” “陈总管。”倏地,一个宫女在她们面前行礼,吓了云宁一跳,这里木高草长的,很容易被遮挡住视线,陈总管是知道有人的,霍子衡是能察觉到,目光也锐利,唯独她一个一直没留意到院里还有其他人。 “没事吧?要不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就可以了!”霍子衡把手搭在她肩上,轻拍着安抚她。 云宁摇头:“没事,我人都来了,不看一眼说不过去。” 陈总管给两人介绍:“这个是芙蓉,是世子的贴身宫女,她知道的事情最多,这里也是她找到的。” 说完,带着两人进屋。 屋内并没有想象中的灰尘满盖,反而很干净,就是简陋了些,一段红绸仍挂在房梁上,尸体已放在两张桌子拼成的桌面上,用白布盖着,但也能隐约透出内里的大红颜色,屋里十分阴凉,还得点着蜡烛照明,门开后,风往里灌,吹得蜡烛忽明忽暗,更显阴森。 云宁从医药箱里取出随身带的口罩和手套,戴上后直接掀开白布,查验尸体。世子不过十来岁,脸上还带着稚嫩,身体倒是发育得好,手长脚长,骨架不小,让人奇怪的是世子穿的是一身女装,一身女式的大红色袍子,这次惊到的是霍子衡,虽然没看出动静,但他眼睛眯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云宁看着他偷笑。 霍子衡干笑:“这凶手也太……” “兴许是他自己爱穿的。”异装癖也不是没可能,云宁继续查看,虽然仵作这行当,她是半桶水都不到,但也足够发现问题,头颈部没有其他外伤,眼鼻粘膜充血,颈部有勒痕,往下看,双脚被束缚,吊着一个秤砣。 云宁拉开他的大红外袍,里面穿的是绣花肚兜和女式亵裤,她轻轻磨搓了一下衣料,外袍和里面的布料差别极大,绣工手艺都明显不一样。 有霍子衡在,她就没有全部自己检查完,让霍子衡和陈总管看一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不忘提醒道:“留意一下下面有没有精斑。” 陈总管还有些不好意思呢,霍子衡却是坦然得很,他跟在云宁身边多了,连来求子、无能的男性病人都见了不少,早就习惯了。 “有的,这个说明了什么?”霍子衡看完后将房梁上的红绸拽了下来,“从尸体来看是自缢身亡,房梁上有摩擦的痕迹,他吊的时候意识应该是清醒的,这段绸布并不是特别结实,要是不想死,弄断并不难。” 陈总管补充道:“已经验过毒,世子并没有中毒。” 他们俩检查的时候,云宁在屋里转了一大圈,屋内东西简单,一目了然,唯独一个华美的大箱子跟周围格格不入,打开一看,是各式华丽的衣裳,翻检开来,每一件都是绫罗绸缎所制,绣工精致。 陈总管看了几眼,连忙上前跟着查验:“这些都是丽妃的。” 有了结论后,云宁回到桌子边上,将白布盖好,用消毒液给霍子衡消毒双手。 霍子衡正问着芙蓉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芙蓉镇定地回道:“世子平时会去的地方不多,就那么几个,早上他把我们都遣散开了,自己待在屋里,我去各处替世子请安、办事,跑了不少地方,回去后,发现世子还是一个人躲在屋内,我不放心,就进去查看,这才发现世子不见了,我也没敢声张,自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世子曾说过这里没人,十分安静,很适合一个人待着,所以我才找到这。” “世子以往也经常遣开你们,一个人独处吗?” “是的。”芙蓉也许是站了很久,瞧着身子开始有些晃悠,嘴唇有些发白。 云宁见她手不自觉地放到小腹上,便上前给她诊了诊脉,喜脉,脉象清晰,再一看,肚子还不算明显,估计起码有三个月了:“是世子的吗?” 芙蓉点头。 云宁心道:怪不得这宫女一直都这么镇定,原来是有了,世子已死,这就是庄亲王唯一的血脉,她这是知道皇上不会拿她怎么样呢,要换成一般的宫女,就是和世子再亲近,这时候都得恐慌死。 云宁问她:“你跟世子这么亲近,一定知道他的癖好吧,他平时应该都是在自己屋里玩,这是第一次到这里吗?” 芙蓉惊讶地看了云宁一眼,她没想到云宁一个女子还能知道这种事,接着又低下了头,好半响后才万般不愿地点头,世子已死,她是不太愿意让外人知道他的另一面的。 “世子身上的亵衣亵裤是你的吗?” 芙蓉点头。 “世子屋里有藏有丽妃的衣服吗?” 芙蓉连忙摇头:“没有,这个我肯定,世子的东西都是我帮忙收着的,丽妃之于世子就是母亲一样,世子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其实,世子今天会来这里,我都觉得十分奇怪。” 云宁点头,对陈总管说道:“芙蓉身上有世子的遗腹子,不如先送她出去吧,这里不太适合孕妇待着。” 陈总管才知道原来芙蓉还怀着身孕,便亲自带她出院子,找人照顾她,就算芙蓉有嫌疑,那也得等孩子生下来再处置。 趁着陈总管出去,云宁把王太医的事跟霍子衡详细说了,特别是鬼火一事。 “外面院子里可能还有尸骨,不知道是人的还是动物的,世子的尸体会出现在这里,说不定也跟那些有关联。” 霍子衡察觉到她话里的意思:“你也觉得世子是死后被转移到这里的?” “屋里丽妃的东西出现得太蹊跷了,世子身上的东西确实会让人很迷惑,但理清后就特别简单,不过还得到世子宫殿和后宫各处调查后才能肯定,倒是可以把我们的想法跟陈总管说一说,后面就让陈总管去调查核实。” 两人默契一笑,都猜中对方的想法,后宫的事,他们还是躲远点。 第57章 巡视 陈总管再次回来时,没等他们开口,先自己一股脑把原本的想法都倒了出来:“世子殿下这个死状,初见时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还特特含糊地问了一番得道高人,那高人说,那胸前的白花叫引魂白花,脚上坠着的叫坠魂拓,世子八字纯阳,岁数正是十四岁十四天,凶手为了提炼一个至阴至阳的极品精魄,先用锁魂红衣和坠魂拓留魂,再动手害死世子,然后用引魂白花泻魂,最后用法宝收纳,将它养炼成厉鬼,挂在梁上是因为按道术的说法,肉身离土,魂魄方可被取净。” 云宁和霍子衡都呆呆地看着他,厉害了,杀个人还要那么讲究,他不说,他们都没发现衣服胸口处有个白花呢。 陈总管看出来他们半点都没信的样子,继续说道:“这些话,我也是不信的,只是宫里这地方,从嫔妃到底下最卑微的宫人,都爱信些个牛鬼蛇神,什么莫名其妙的说法都有,我是怕有人得了个什么禁术之类的东西,为了自己的*而干起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陛下会让顾小姐来协办此事也是有这个缘故在,顾小姐同清扬道长一样,信奉道教却不迷信,眼睛清,自然看得明,再者,世子这个样子,总要给他留个体面,不好让更多的人看见。” “世子殿下……确定了是因为那个而……” 看到云宁点头,陈总管深深叹了一口气:“夭寿了,哪个天杀的教坏了世子!让我查出来必不让他好过!” 陈总管这把年纪,见多识广,在听到云宁要他们检查有没有精斑的时候就大致猜到了世子的真实死因。 在场的就只有霍子衡还一头雾水,他刚才听云宁问宫女芙蓉,还以为指的是世子爱穿女人衣服这个癖好,现在看来明显不是,可有什么是云宁知道,陈总管知道,而只有他不知道的?甚至死去的世子和宫女芙蓉都知道,而他还是不知道。 霍子衡既困惑又有几分着急,悄然拉起云宁的手捏了捏,在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好奇地盯着她,就像是在问她:我们刚才讨论的难道不是自杀吗,世子到底因何而死? 云宁看他样子就知道他不懂,但是这种事自己一个姑娘告诉他又十分难为情,云宁被他用眼神催促着,磨得没办法,只好忍着羞涩,在他耳边低声对他说:“他这个死法叫性窒息,属于意外死亡,他上吊不是为了自杀,而是要在这个濒临死亡的状态下获取最大的性快感,女装是为了刺激*,脚上的秤砣是为了加重身体的重量使感觉来得更快,你看那段红绸就知道他留有余地,没想弄死自己,按芙蓉所说,他以前在自己屋里就常常会这么做,这种方式本来就很危险,他这一次也许是没来得及解脱就晕了过去,玩脱了,把自己给玩死。” 说完,云宁看到一旁的陈总管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亲密的动作,不由面红耳赤,更加羞赧。 霍子衡则目瞪口呆地看向那片白布,内心惊奇不已,还有这种方式,真是开了眼界,不禁问道:“他应该是信任那个宫女的,为什么不让宫女在边上看着,以免他发生意外呢?” 云宁没好气地说道:“他都选择这个样子了,非要一个人独处也不难理解吧。” 霍子衡点头,也是,不正常的举动确实不能用常理去衡量,“这么说来,世子是将宫人都遣散后独自在屋内这样,然后被人撞破,发现他的尸体,而后被带来这里,布置成一个现场,还有一种可能,世子的癖好被人利用,在他的道具上动了手脚,害他身亡。” 陈总管:“世子不是自己来的这里?” 霍子衡解释:“刚才云宁看了一圈,屋里干净无尘,说明是有人打扫过的,芙蓉不知道世子来这里,明显打扫的人不是她,世子娇生惯养,更不会自己打扫,其他的人,要是有宫人被指派来打扫,必然会众所周知,而世子在宫里还没那个能耐用人悄然无声地干了这件事,所以世子是死后被带来这里的可能性更大。”世子总归不是皇子,在宫里没什么势力,躲自己屋里的事不容易被人发现,但到了外面就根本没办法藏住一点秘密。 陈总管更是不解:“可为什么要把他弄来这里呢?” 云宁指了指那一箱子华服:“也许为了这个拙劣的栽赃吧,如果芙蓉说得都是真的,这个出现在世子屋内就太过唐突了,但放这里伪造成世子的一个秘密就正好。” 她乍然想到门外那个草木茂盛的院子底下不知会是何样子,补充道:“也许是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她犹豫地看向霍子衡,霍子衡就顺势将鬼火的事跟陈总管交代了,只说他们怀疑是鬼火,但没证实。 陈总管思忖良久,回过神来才发现三人一直待在这个屋里也太不像话,连忙叫上他二人一起离开,边走边说道:“我亲自去跟皇上禀报,后面的就交给我来查吧,你们就不用再管,只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去好好歇一歇。” 云宁和霍子衡真心实意地向陈总管一番道谢,皇上吩咐的话语焉不详,也没说要他们查的深点还是浅点,其中分寸并不好把握,现在陈总管主动提出他们可以退出,连汇报都可以不用去,他们自然感恩,这件事明显是后宫中人所为,也就是皇上的家事,他们说多、掺和太多肯定都不讨好。 两人把看法和推断都告诉陈总管后,一身轻松,径自将这事抛到脑后,没再多讨论。 说来,他二人都家庭简单,人少自然干净透彻,虽羡慕大家庭的人多情温,但也鄙夷大宅门内里的争端龌蹉,为了那点子的名利权势,枉顾亲情,枉顾孝义。其实不少人家也是这个想法,像武定侯府这样只有一老一少,人口简单,嫁过去就是侯夫人,端的是富贵,还不用侍奉公婆,只一老夫人哄哄就行,霍子衡初初回京时可是不少大人心中的乘龙快婿呢。 无奈他这人软硬不吃,别说是求亲了,就是平常往来都不见得肯给个面子,摆明了是要做个孤臣,那时朝霞公主对霍子衡的心思就是昭然若揭的,满朝文武都以为他们已经定了下来,所以也没再往武定侯府使力,万没想到,他们都看走了眼,这霍将军看中的居然是顾相的后人,细细一品,又不由感叹霍子衡有眼光,有福气。 顾家底蕴是比不过寻常世家,可人顾小姐青出于蓝,还不同于先辈仅靠文气出彩,单那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就足以让人拜服,更别提人家常年义诊,专门救治贫苦百姓,这般的仁义就让那起子小人通通闭上了嘴,没办法,受她恩的人太多,根本容不得外人有一句置喙。 过了些时日,云宁和霍子衡两人独处的时候,霍子衡贴到云宁耳边,给她说上次世子案子的后续。 “世子尸身被转移那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根本查不到,后来陈总管把那处跨院的树根挖开,发现不少尸骸,有人有动物的,之后就查到了魏贵妃那里,她现在已被禁足,后宫事务交给了其他嫔妃,虽然没有明旨,但从宫里的情形来看,魏贵妃相当于被打入冷宫,也可能是因为她一双儿女尚未嫁娶,所以还留着点脸面。” 云宁侧过头,不赞同地说道:“你怎么还打听这个,外头一点声响都没有,可见皇上是不想被人知道的。”有陈伯和霍子衡在,朝政上的消息她都能很快收到,特别是还有个八卦的谢斯年,谢家信息网广泛,要有魏贵妃出事的消息,他一定第一时间来告诉她,故而她清楚前朝基本没人发现后宫这个变动,那就是皇上有意在遮掩,这事既然跟他们没甚关系,还是少打听为好,免得被抓到马脚。 霍子衡:“我也没去打听,我这不是当了一段时间的统领嘛,有一两个人脉在宫里,他们知道我有帮过忙,就主动告诉我的,让我提防一点魏家和广平郡王。” 云宁点头,思量了一会儿,问道:“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引导整个事情,就是为了弄垮魏贵妃?”要是这样,幕后之人真是高明,把他们俩都算计了进去。 “别想太多,横竖牵扯不到我们,不管是有意打垮魏贵妃,还是想替那堆尸骸伸冤,魏贵妃都不无辜,我们知道个结果就够了,中间的圈圈绕绕就留给那些身在其中的人慢慢细究吧。”霍子衡抱着她,兴致盎然地说,“陛下要到江南巡视,届时我也要跟着去,在这之前,陛下派我先去巡视江防,为后面下江南做准备,过几日就要出发了,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带你去看大海。” “不去。”云宁一口回绝,“灵枢才刚步入正轨,我怎么能离开。” 霍子衡抱着她轻轻晃动,劝道:“灵枢有陈伯和双子在呢,根本不用你操心,你也要多给些机会让双子独立一下,我去巡视完江防,紧接着又得跟陛下出巡,我们岂不是很久都见不到面,你也在京城待了很长时间了,不跟我出去玩玩么,我们俩人自由自在的?” 云宁推开他紧贴自己脸的脑袋,有些意动:“就我一个跟你出去,万一让你卖了怎么办?” 霍子衡双手固定住云宁的脸,额头对额头:“我怎么舍得卖了你。” 说完,轻轻吻到柔软的双唇上,细细研磨,而后渐渐深入,温柔细腻,随着感官的兴奋,舌尖的交缠变得更为甜腻炽热,交融的气息中也混杂进掠夺的气势,两人互相环抱着对方,身子紧紧相贴,双方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度,这越演越烈的热在二人身上传递游窜,激得情迷意乱。 霍子衡的手掌在云宁的背部抚按,不时游走到她纤细的柳腰上,徐徐地揉捏抚弄,使云宁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双腿更是发软,她背后的手掌一直支撑着她,加之口唇间吸允的力度加大,感觉整个人就像要被霍子衡按揉进他的身子里一样。 两人交往有大半年,情投意合,平时连句拌嘴话都少有,情到浓时免不了耳鬓厮磨,霍子衡正值男子最冲动的年纪,又是自己极心爱的女子,多少次都差点擦枪走火,但为了表示尊重,也是对这段感情的慎重,每次他都硬生生地忍住了。 此时,他感觉到自己*开始抬头,便留恋地嘬了几下后结束了这个吻。 云宁正沉浸在感官刺激所产生的愉悦感中,脑子里一片浆糊,见霍子衡离开,环绕在他颈上的双臂立马不满地压下他的脑袋,眯着眼缠了上去,水润的双唇含住他的下唇,滑嫩的香舌主动触舔着、挑逗着。 霍子衡哪里还能忍得住,情不自禁地回应着,身体里涌起一簇火苗,燃烧着他的意志,他的动作也不由更加激烈起来,双手差点就触碰到禁区里,最终还是强大的理智占了上风,声音低沉沙哑地说道:“再继续,我就忍不住了。” 云宁顺势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静静地平复情绪,让热度消散。 霍子衡美人在怀,忍得住却也舍不得把人放开,双手还是不规矩地抚摸着,脑袋埋到云宁的肩颈里,用鼻尖在细腻地肌肤上划走,粗重的热气直接喷洒在上面,把莹白染得泛红。 “跟不跟我去,不跟我去就把你就地□□。” 霍子衡双手掐住云宁的细腰,手指在前后摩挲,惹得她微微蜷缩起来,她腰上怕痒,坚持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挺住,只好求饶。 单独跟着霍子衡外出,云宁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所以没再多犹豫就答应了。不说他把自己放在了心尖上,就是一个陌生人,霍子衡也能保护她周全,放心不下的不过是渐入佳境的医学院而已,不过他说得对,有陈伯和双子在,确实不用担心。 得到满意答复后,霍子衡就放过她,手掌盖在她的肚脐上,感受着手下的软绵,心中想到内里的细滑白嫩,只恨不能过一过手瘾,心头更热,低头轻咬上她的耳廓,咬了好几口才解馋:“要不我们先订婚吧,明年年后一出孝就直接进洞房。” 云宁一把推开霍子衡,整理衣饰、发鬓,满不在意道:“着什么急!” “怎么不着急,”霍子衡又靠过去,“你要对我负责啊,你好歹也上点心,我早跟皇上求了旨意,皇上意思是只要你松口,他即刻下旨,就算是没有婚旨,只要你点个头,我一会儿就叫人上门提亲。” 云宁沉默不语,她也不是对霍子衡有意见,甚至她觉得如果要嫁人,那就一定会是这个人,霍子衡是让人很有安全感,可婚姻不是,她始终对婚姻没有信心。 见她不表态,霍子衡没再追问,但心里泛起了一阵苦涩。 第58章 争执 云宁劝了陈伯和双子很久,霍子衡也好话说了一箩筐,他们这才同意她跟着霍子衡去巡视江防。 从运河一路到出海口,历时不长,霍子衡虽有职务在身,但江防一事他早就开始留意,相关的笔记都写了好几本,这次巡视不过就是再核实一遍,算得上是很轻松的公差,因而他才要带上云宁一起。 他也十分庆幸自己把云宁带了出来,一路上,两人同吃同住,就差没睡在一张床上,宛如一对新婚夫妻一样,两人的感情自然更加升华,霍子衡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云宁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这种感觉以往也有,却不像现在这样强烈。 云宁也能感觉到自己对霍子衡的依恋每日俱增,特别是在见到大海那一刻,心情开阔,对上霍子衡深情的目光,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是这个男人了,哪怕日后反悔,现在的所有美好甜蜜都足以弥补一切。 返回京城的途中,他们路过一小户人家,家里正好有孕妇在生产,是难产,云宁当然过去帮忙了,她在给孕妇检查时,接生婆就在外面问保大还是保小,那家人,从老到少都喊着要保小的,半句也没问孕妇的情况。 当时孕妇的情况危急,还是靠霍子衡带人把那家人和接生婆给镇住,替她腾出空间,她才救活了大人和小孩,虽然事后阖家上下都在感恩云宁的施救,可她却觉得心里堵得很,半点没有抢救成功的成就感。 事后一打听,那对夫妻平日里极为恩爱,在附近很有名,少有人不知道他家男人是疼媳妇的,云宁不由想到当时那人最大声喊着“保小”的情形,心里更堵。 她郁郁寡欢的,霍子衡半天没察觉出缘由,只好问她。 云宁照直说了,好一番感慨后吞吞吐吐地问霍子衡:“如果我们成亲,我恐怕没办法做一个合格的侯府夫人,兴许我会比现在做的事还多、还忙,为了医学,还要跟一些男子打交道来往,你能接受吗?” 霍子衡摸了摸她的脑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什么性情,我爱你,所以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我都能欣然接受,甚至愿意为你而改变,一开始,我觉得只要你心里能有我就够了,慢慢地,我们交往越深,彼此的心里都只有对方,我开始越来越不满足,更希望你满心满意地都只有我一个,云宁,你心中在意的东西有很多,我到底能排到第几,我是不是就是可以随时被放弃的那一个?” 两人的气氛有些僵硬,这算得上是第一次有争执。 云宁愣着,轻轻摇了摇头,她很想说出口,不是这样的,她很在意他,但嘴巴好像被粘紧了一样呢,什么话都说不出,更不敢看霍子衡的表情,她怕看到他脸上带着失望。 霍子衡对她的好,一直清清楚楚,就连陈伯那么挑剔的人都能放心把她交给霍子衡,反观她自己,一直被动着,特别在定亲的问题上从未给过他明确的答复,他会觉得自己不重视他也正常吧。 “这段时间,我们谈论到很多关于未来的事情,我觉得你一直在努力地留有余地,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情,可是,很多时候我真的很无力,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成亲之后人总是要有些改变的,我们成了家,就得为这个家付出,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困在后院里,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呢。” 霍子衡抱紧云宁:“你的生活是不是有我没有我都可以?” 他和云宁已经这么亲密了,可云宁还是没对婚事松口,他不由心里不安起来,偶尔还有些患得患失。 云宁双手抓着霍子衡的衣服,头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地:“我怕……人总是会变的。” 而后,她坦言了自己跟余轩和的婚约,说出了自己幼年时在余家的经历,特别是那位前后不一,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张氏。 霍子衡初初听到婚约时还僵了一下,到后面,就只剩下满满的心疼,理解了她对于为人妇的恐惧,安抚道:“早点告诉我该多好,省得我胡思乱想,说实话,若你只是个普通女子,兴许我还没那么迷恋你,在我看来,你身上最迷人的就是你内心的强大和独立,如不惧风雨的花朵一样绚烂,我又怎么会把你身上最美丽的地方给折杀呢,倘若有一日你发现我变了,你还可以把我给休了,你担心什么,你现在不是当年的你,只要我不乖,你随手都能甩了我重新开始,当然啦,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云宁笑,眼上泛着泪光:“我其实很在意你,我只是没说出来。” “我知道,我就是自己一时胡思乱想,没转过弯来。”霍子衡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等你跟皇上巡视完江南后,就去跟陈伯说提亲的事吧,记得跟皇上也说一句,婚旨就算了。” “真的?”霍子衡惊喜不已,没等到云宁回答,他就直接吻住了她的双唇。 他们俩人有大进展,回京后,云宁才发现,唐诗柳竟然跟谢斯年好上了,很是吃了一大惊,还盘问了半天他们是不是为了逃避家里逼婚才凑一起的,没想到他们还真是认真的,家里长辈都极为看好这桩婚事。 云宁看着他们俩还跟以前一般无二地斗着嘴,笑了出来,这样也好,他二人性情、家世都差不多,在一起也不会没话聊,比起互补,她认为还是得一个类型,志趣相同的人才能走得更长远。 回京没多久,霍子衡就跟着皇上下江南,京中留守的是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其他皇子都已经跟着皇上一同外出,城里跟平常并无二样,但文武百官都能感觉到一股浮躁之气,这不奇怪,皇上难得离京,三位年长的皇子一同监国,哪怕知道皇上一定会安插人手来监视他们,他们也不敢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培养势力、拉拢人才、打压对手等等,三人忙得不亦乐乎。 霍子衡不在,云宁生活照常,讲讲课,看看诊,偶尔闲时,也会摆弄一下乐盒,看一看画像,借此抒发思念之情。 这日,云宁难得到内城的素问医馆坐诊,一下子来了不少病患,忙得手忙脚乱。 忽然,外面有人高呼着:“请顾仙姑救命!” 声音靠近,病人们分拨开,原来是一老乞丐抱着一个小乞丐,小乞丐的手一片血肉模糊,老乞丐一见到云宁当即跪下:“求仙姑大慈大悲,救她一命,除了您,没人能救她了。” 其他病人尽管不满被插队,还是个会占很长时间的,但也可怜那小孩子,手都废了,又是个乞儿,还真的只有云宁能救了,其他的郎中就是有这个能力也不见得会好心去撘救个乞丐。 “手是怎么伤的?”云宁赶紧查看小孩儿的身体状态和患处。 老乞丐也没含糊:“刚才在外面被马车给压了。” 小孩子明显是痛晕了过去,手上的伤很不好,小孩子的手小且嫩,被大马车的轮子压过,指骨骨折,指甲脱落,呈现黑紫色。 云宁指挥着让人把患者抬到治疗间去,叫双子准备冰袋等物,再亲自给病人消毒、排瘀血。 手上的功夫才开始,云真就传来了掌柜的话:这乞儿是被朝霞公主的马车给压的。 话音未落,外头就进来了一队侍卫,将病人都驱逐出去,一内侍在大堂中间趾高气昂地叫着:“朝霞公主特来看诊,尔等庶民还不回避,还请顾小姐来迎接着。” 云宁叫身边的其他人都出去回避,免得他们得罪了朝霞,只余下她自己和双子,但也并没听从那内侍的,而是继续为乞儿处理手上的挤压伤,她们注意力专注,连朝霞到了里面都没有发现。 “好大的胆子啊,居然为了给个小乞丐疗伤而对公主不管不顾,连礼都不行,延误我的病情该当何罪!” 云宁随口敷衍道:“公主中气十足,没有半点有病的样子,何苦这么咒自己呢。” “凭你也算是名医,本宫脸上长了两个痘,这次就是来考验考验你的医术的。” 云宁让双子给小孩的手上冷敷,自己转身应付朝霞公主,就见她面带冰霜,眼神凶狠,下巴高傲地扬起,没半点客气地盯着自己,脸上不留意看都看不出有两个相近的小红点,摆明了是来找茬的,这用在脸上的膏药,宫里多得是,朝霞又怎么会信得过外面的东西。 “这个简单,素问医馆有一个玫瑰芦荟膏,正好对症,我劝公主还是戒骄戒躁的好,不然再好用的药也控制不住。”云宁这句话可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建议。 朝霞本就是带着恨意和怨气而来,此时云宁还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从举动到言语都在欺辱她,她真想让侍卫们乱刀砍死她,思及霍子衡,心中阵痛,这么粗鄙的女人,居然也配站在他身边,必定是给她的俊卿哥哥下了什么迷药。 云宁见她眼神越发阴沉,提醒道:“医馆里有我的护卫,不比你的侍卫差,门口聚集了大批的病患,你要敢乱来,下一刻满京城就都知道朝霞公主是什么人了。” 朝霞嗤笑:“我还不至于为难你。”哪能这么容易折磨你,早就想好了招数,你就等着吧。 她接过身边内侍呈上的玫瑰芦荟膏,掂了掂,笑得意味深长:“后会有期。” 然后带着人马鱼贯而出。 云静暗骂:“这个公主有病吧,没事整事,好好的宫里不待,非要跑出来,还害得这小孩手给压伤了。” 云宁没接话,但心里赞同,朝霞明显是骄纵惯了,看着风光,其实就是个草包,魏贵妃都出事了,还敢跑出来一蹦三尺高。 第59章 结局 朝霞公主来了一趟,却虎头蛇尾地走了,明显不像是她的为人,回想到她掂量着小药瓶,怪笑的样子,由此可以看出她后续还会耍个什么阴谋,云宁并未太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霞真要抓到她的把柄也不容易。 结束看诊后,回到顾宅,前后脚,方姑姑就来了,陈总管跟着皇上去南巡,方姑姑却没有,她留在宫里,这时候会来见云宁着实奇怪。 云宁正疑惑着方姑姑会是因为何事来见自己,没想到,方姑姑急冲冲地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朝霞公主死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方姑姑又说:“广平郡王查出来是因为用了你给的药,公主才死的。” 云宁皱眉,这根本不可能,玫瑰芦荟膏别说是外用,就是吃上个十几瓶也不会有事,朝霞……唉,一条大好性命,就这样被人利用了。 “多谢姑姑相告,敢问姑姑知道后续会如何?” 方姑姑满脸的慌急:“这正是我来找你的缘故,要是郡王按普通的案件来抓捕、审理,那倒不用担心,官员们都不是傻的,不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朝霞公主是广平郡王的亲妹妹,大皇子和二皇子便说交由广平郡王全权处理,广平郡王明面上是按正常程序来查案,暗地里却是准备借刀杀人,他那边有我一个熟人,我打听到,他秘密接见了武德司的都知段刚,段刚可是魏指挥使的心腹,郡王应该是要用他来下手。” 不用细想,这都是广平搞得鬼,居然还可以利用亲妹妹的生命来对付她一个无关重要的人物,难为他下得了手。 “多谢姑姑前来告知,不然云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姑姑快回去吧,不要被人发现了。” “你心里可有打算,要不跟着我躲到宫里去,量他们想不出来你会躲到那里。” 云宁摇头,拒绝了,躲在宫里看似安全,但危险更大,还会落人口实,事后方姑姑也不好做。 “宫里人多口杂,根本藏不住人的,还不如在外面来的方便,姑姑放心吧,云宁不会有事的。” 方姑姑走后,云宁和陈伯商量起来,这个局势,显然不能坐以待毙。 陈伯沉思后道:“当初广平郡王对你有意时,我就该猜到,他背后是武德司,肯定是借用武德司的力量来查了你的背景,知道素问医馆的规模后才对你起意的,商队的人为皇上办事,知道的人甚少,就是底下人搜集民情时都还以为是上面人对这些感兴趣,从来没有往别处想过,但用人办事,总归有不严密之处,以武德司的本事,察觉到商队的真正主人并不难。” “我看,广平是想得到整个素问,而魏指挥使,却是想借此摧垮商队的力量,二爷曾经说过,商队发展稳健后,皇上就会逐渐废除武德司,魏指挥使肯定是摸清楚了皇上的计划,为了保住指挥使的位置,选择向你下手,从而让广平出面接手素问。” 云宁看向外面渐暗的天色,心里有些紧张:“他们应该会很快动手,也许就在今晚。” 陈伯叹气:“是啊,我们赶紧乔装离开吧,武德司的人个个好手,却没想到会被魏贼拿来当刺客用,我们往江南去,见到皇上,魏贼必定没有好下场。” 云宁心里无端地烦躁起来,她不惹人,反倒被这么算计,眉头紧锁,既有武德司的都知插手,去往江南的路哪还能顺。 “准备起来吧,一层层消息传下去,素问医馆暂停营业,让掌柜和伙计们都藏好了,商队的人更是要掩饰好自己的身份,灵枢的学生和老师们都先放假吧,分点银子,让他们先在外面另觅住处。” 陈伯下去照办,云宁另叫人去请了谢斯年。 谢斯年来得很快,风风火火的:“可是出了什么事?”他一进门就看出了院子里的忙乱。 “瞎忙乱罢了,”云宁招了招手,“你先听我说,我这里出了点事,宫里的朝霞公主暴毙,说是用了我的药害的,后续还不知会怎么审理、处置我,我本不想麻烦别人,但更不想牵连到陈伯和云真、云静,想来想去,只能是麻烦你了,屋里,我给他们三个用了药,现在正昏迷着,你把他们带走,藏好,不要被人发现。” 谢斯年大惊:“我赶紧和大哥说去,谢家做官的人多,每人说几句,没人敢为难你的。” “不用,此事我有打算,你按我说的办就好”云宁摇头,将那块御赐的玉牌交给谢斯年,“这个你拿着,万一被外人发现了他们,还能顶点用处。” 御赐的东西在她这里不会有用,人都死了,谁还管她有没有玉牌,给谢斯年,凭借着谢家的势力和这块玉牌,必定能保陈伯他们安全无虞。 “你有这东西还不留着自己用,你到底什么打算,说出来我也好安心。”谢斯年焦躁地追问。 “这事你就别管了,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吧,”云宁恳求道,“只要我没跟陈伯他们一起,他们就没什么事,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们三人,求你了!” 云宁的眼神坚定,谢斯年只好遵命,掩饰了一番,将三人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人都走后,云宁换上准备好的黑色男装,脸上涂上黑粉遮掩,她身量高,束上胸,稍加掩饰,就是一个瘦弱的男子。 装成府上的下人,云宁牵着马,出了府后往西北方向而去。 往江南去,见到皇上后确实不会再有问题,可南方路途遥远,难免中间会出现什么意外。 京城就在北边,离北边的几个边境都不远,云宁这是打算去定州城,那里是西北军的地盘,有李丹青坐镇,只要她路上没有意外,进了定州就可以保证性命无忧。 其实,她也可以选择不逃跑,京城里关系错综复杂,周旋下来她也不会有事,但魏贵妃一系濒临崩溃,难保他们到时不会到处疯咬,造成死伤,便如现下,广平用武德司的都知做事,已经如同谋逆,怕是他和魏指挥使都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准备破釜沉舟呢,而大皇子和二皇子肯定在背后窥伺,就等着后面坐收渔翁之利,比起权势,他们底下这些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云宁不想担着别人的命过下半辈子,除了找侯府的人往江南送信外,索性她一个人外逃,连护卫都不带。 并非她不爱惜性命,而是考虑到一个人行走更不容易暴露,她也是走南闯北过的,只要不被武德司的人发现,她在外面就没有什么危险。 看似容易,其实也很心惊肉跳,云宁一路疾行,风尘仆仆,好些次还差点被武德司的人发现,他们的人带着她的画像,一路追赶在后,沿途询问,若非她够镇定,都不能避开盘查。 到了定州城,凭借霍子衡的信物,她见到李丹青,说明事由后被保护起来,可见过武德司的人的猖狂后,她还是干脆带齐干粮,找了个沙漠里的小绿洲待着,定州城外多戈壁、沙漠,没有人带着,他们肯定不敢到沙漠搜查。 出事当晚,侯府的部下接到云宁的命令后就即刻赶往江南,因而霍子衡比起皇上更快收到消息,他刚看完云宁所写的信件时,五内俱焚,第一次痛恨起云宁的有主见,她哪怕是躲在他的侯府里也好啊,独身一人在外,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可让他怎么办,又万分后悔,早知道就把霍青山留在京城,有他照应着也不至如此,都怪自己太过疏忽。 在与皇上汇报此事后,霍子衡立马往定州城赶去,另有其他人往京城赶去处理查办此事,好在此时他们都已经是在返程,比起江南要离得近多了。 霍子衡快马加鞭,比起云宁到定州时的狼狈只多不少,没用休整,他在高大山的带路下直接进沙漠找云宁。 天色不好,沙漠里风沙也大,脸上都得蒙上面巾,不然沙尘都钻口鼻里,高大山还是那么憨直:“这个沙漠根本不会有人来,到绿洲的路就我一个认得,不会被人发现,比哪里都安全,别看这里风大,绿洲那里可是草青水美的,我叫人搭了一个大帐篷,住起来也很舒适。” 霍子衡忍着心痛,这样的地方,再舒适能舒适到哪里去,总是比不上家里好。 他们到时,云宁正在外面,衣服、秀发都被吹得飞扬起来,配上风沙的朦胧,更衬得飘然若仙。 霍子衡让其他人停留,自己一人上前,看到她精神不错,也没有受伤,才一把把人抱紧,搂得死死的。 “你可把我吓死了。” 云宁在他后背轻拍安抚着:“可算是等到你。” 霍子衡担心问道:“我来晚了吗?” “没有,我一直很有耐心等着呢。” “我们早一点成亲好不好?” “你祖母同意吗?”这个问题他们很久没有说过,后面云宁也曾见过霍老夫人,虽没见她有什么意见,但相处都是淡淡的。 “祖母早就妥协了,一直就差你一个点头而已,你还说不用婚旨,回去我就跟皇上请旨,以后我们生死与共。” 云宁安心地笑了,点头:“好啊,还有,什么时候你跟我去祭拜一下家人,去云州看看盘龙山,看看上清宫,看看我师父。” 霍子衡松开云宁,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我现在就想跟你去,不过还是先回京,把婚事定下来才行,以后,我们一起游历大好河山,等走不动了,就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隐居。” 云宁帮他整理额前散落的头发:“我们俩都灰扑扑的,可得好好洗洗了。” 霍子衡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吻:“还是那么好看啊。”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云宁跟着霍子衡回京,照常过回自己的日子,素问和灵枢都照常运行,虽然有些财物上的损失,但好歹没有一个人出事,且皇上下了明旨排除素问的嫌疑,又亲自赐了匾额,连名声都不用担心有损。 广平被迁出宫,罚闭门思过,魏指挥使被革职查办,武德司也被顺势撤除。 霍子衡求了婚旨,连婚期都定了下来,就在她出孝后没几天,为着婚事又忙碌筹备了好些个月,最终,终于抱得美人归。 两人独自在屋内,龙凤红烛、大红的装饰都映得两人的脸通红,喝下交杯合卺酒,云宁到底没忍住,落下泪来,这一刻她才明白二爷爷为什么希望她成家,有人照顾,有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从此以后,她就和这个男人牵绊一生,互相依靠,互相扶持,共同筑造一个美好的家。 看着慌张帮她擦泪的霍子衡,她心里也有些愧意,这个威武沙场的男人在她面前一直伏低做小,从没表现出一丝强硬,不过是因为爱自己而已,而她却一直没将对他的爱意说出口。 云宁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迷人深邃的双眼,柔声细语:“子衡,我爱你。”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