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凛冬来[救赎]》 01 哑巴 (《他从凛冬来[救赎]》文/布丁琉璃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 早高峰期,红绿灯口堵了长长的车队。 出租车后座,清丽白皙的少女靠着车窗坐着,夏末清晨的阳光斜斜透入,给她的几缕轻薄的刘海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手机震动了几下,童妍点开跳出的信息。 【妈妈:妍妍,到一中了吗?】 【还没呢,路上堵着了。】 【妈妈:做事情怎么这么没有时间观念?以后早点出发,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像什么样子?】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周女士严肃说教的样子。 童妍托着下颌,白嫩的指尖在手机键盘上跳跃:【知道啦。】 【妈妈:到了新学校要好好学习,稳住年级前十才行。妍妍,你是教师子女,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凡事要以身作则,给同学们树立一个好榜样……】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蹦出,童妍长长吐出一口气,索性将手机倒扣起来,不去看它。 有微凉的风灌了进来,是司机大叔摇下了车窗,顺手点开车载广播。 电流的嘈杂声中,两名主播正在评论近期的体育新闻。 “……在刚刚结束的武术套路锦标赛中,枪术组这位寄予厚望的种子选手因涉嫌违规被取消成绩,无缘决赛,可谓是十分可惜。” “是的。这位十七岁的小将是本市一中的学生,当初一中引进这位颇有争议的武术运动员,也是想弥补‘体艺’这块儿的短板,为评选全国重点中学做准备……” 司机大叔听了两耳朵,突然开口:“小姑娘,在播你们学校的新闻啊!” “什么新闻?”童妍被司机的大嗓门拉回现实。 大叔说:“你不是要去一中吗?刚新闻里说,你们学校派去比赛的武术生涉嫌违规,被取消参赛资格啦。” 童妍对体育不太感兴趣,随口应了声:“武术也有竞技比赛吗?” 司机点头:“可不是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只知道什么‘电竞’,有几个关心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竞技运动?” 听到这,童妍微微晃了晃神。 “武术是中华民族的国粹,它不应该被抛弃、被遗忘……” 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个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大叔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甜美漂亮的少女,笑道:“不过你这样的乖学生,应该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东西吧?” 周娴的短信适时蹦出,一锤定音:【你是妈妈的乖女儿,以后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再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交朋友。】 乖学生么?似乎每个人都对她如此期望。 童妍垂下纤长的眼睫,轻声说:“那可不一定呢!” 绿灯了,车子驶动,窗外街景缓缓倒退。 时隔九年再回到c市,这儿的变化让童妍觉得有些陌生。道旁的香樟树将阳光切割成金色的光斑,一如心事铺了满地。 妈妈周娴是老师,爱说教;爸爸童向阳是律师,性子强,夫妻俩这些年没少磨嘴皮子。 去年童向阳赌气将律师事务所搬回了老家c市,周娴也因要评高级而远赴新疆支教,夫妻俩为事业各奔东西,聚少离多,如果不是这样,童妍也不会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转学。 车子骤然一停,童妍从思绪中抽身,问道:“又堵啦?” 司机大叔从窗外伸出头看了眼,骂了声:“前面交警在查车,堵了几十米。” 童妍拿起手机,点开导航。 距离一中很近了,过个马路走两分钟就到。要是坐车则要从前面红绿灯口掉头,少说得堵上十来分钟。 “那您靠边停吧,我自己走过去。”童妍收拾书包提议。 “行!”司机给她指路,“你从地下安全通道过马路,再往前走一百米就到了。” 半分钟后,童妍站在安全通道入口处,陷入了沉思。 瓷砖脱落斑驳的墙壁,阳光照不进的角落,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哪是地下通道?分明像是异世界入口啊!”她犯愁嘀咕。 可马上要迟到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只好深吸一口气轻快跑下楼梯。 不留神一个捏扁的易拉罐从通道里抛出,哐当一声砸在童妍脚下。童妍吓得心脏一突,抬眼一看,有两个牛高马大的年轻人靠在墙角吸烟。 领头模样的黄毛肩上披着本市体校的红色校服,眯着眼睛从烟雾后打量人,像是一头阴森森的豺狼。 另一个小弟模样的人蹲在通道口把风,手里拿着一根金属的棒球棍。 而昏暗的通道里噼里哐当的,脚步纷杂,十几个体校的学生正在围攻一名高大的少年。咒骂声伴随着拳拳到肉的殴打声不断传来,被空荡的隧道扩得可怕无比,像是怪兽的嘶吼。 这……这是在打架斗殴吗! 童妍愣在了原地,没想到自己上个学都能撞见打架现场! “啧,他撑得够久啊,都十分钟了还没倒下……” 拿棒球棍的那人起身,抻腰笑着说:“王哥你放心,姓沈的再厉害也打不过我们十几个兄弟,这次一定弄死他!” “弄死倒不必。”被称作“王哥”的黄毛吐出一口烟,轻飘飘说,“弄废就可以了。” 弄……弄废? 童妍呼吸一窒:将弄废一个人说得跟吃饭似的轻松,这些人还是学生吗! “必须的!谁叫他抢了王哥晋级的名额!”那人将棒球棍一下一下地砸在自己手心,阴狠道,“抢了名额不说还因违规禁赛,省队全军覆没,都怪这个垃圾!” 过道里很黑,年久失修的通道灯一闪一闪。 被围殴的少年穿着一中的蓝白校服,夹杂在体校的红色中间,腹背受敌,仍不落下风,一脚踹开偷袭的混混,抓着一个人的脑袋狠命朝墙上撞去! “呃啊!”混混们的惨叫回荡在通道里。 童妍心惊肉跳,踉跄一步踩到易拉罐,刺耳的声音在通道里被无限扩大。 听到声音,混战中的少年抬起猩红的眼睛,准确捕捉到墙角后紧张的少女。 时间仿佛一瞬的凝滞。 “姓沈的我艹你妈!” 就这么一瞬,那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混混瞅准机会,怒吼着抡起棒球棍朝少年头上砸去! 童妍心脏都快停了,死死攥着衣服下摆,然后转头跑了出去。 沾血的棒球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偷袭的混混被踹出一米远,趴在地上痛苦地呕吐起来。 少年站在一群痛苦呻吟的混混中间,像是一头永不战败的野兽,猩红的视线中,看到的是少女惊慌逃跑的身影。 童妍一口气跑出通道口,直到阳光倾泻,她僵冷的手脚才渐渐回暖。 被围攻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看起来也是一中的学生。 对方有武器,会打死人的吧? 犹豫两秒,她停住脚步,左右四顾一番,见到前方路口正在执勤的辅警,不由眼睛一亮。 “警察叔叔,那边巷子里有人在殴打我的同学!”童妍飞快跑去,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快要打死人了,快去救救他吧!” 辅警一听不是小事,立即拿着警棍跟着童妍冲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的!”辅警朝地下通道里混战的人群大吼,“住手!我是警察!” “我艹!”黄毛见情况不对,狠狠扔下烟头,“先撤!” 混混们捂着肚子,瘸的瘸拐的拐,野狗般一哄而散。 和他们的狼狈不同,被围攻的少年反而站得笔挺。 如果不是他凌乱的衣服和急促的喘息,童妍险些以为被揍的是那群人。 “同学,你没事吧?” 少年额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童妍第一个冲了过去,伸手去扶那道紧绷的身影。 谁料她的手才碰上对方的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攥住手腕,重重压在了墙上! “啊!” 童妍脑袋嗡地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试图躲避他呼呼挥来的一拳。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空旷逼仄的通道内,唯有少年沉重的喘息急促喷洒在耳畔,带起一阵战栗。 童妍从指缝中悄悄抬眼,只见通道的昏光闪烁,将少年英俊的脸照得一片苍白,也照亮了他额角破皮的鲜血,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凶神般猩红的眼睛…… 有力的指节下,少女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捏就断。 似乎察觉到自己误伤了人,他扬起的拳头僵在半空,漂亮又凶狠的眼中有了一瞬的茫然。 “那个同学你干什么?还想打人吗!”辅警也冲了进来,惊醒了对峙的两人。 “同、同学,你先放手……”童妍声音轻颤,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被他的样子吓的。 潮湿的热度笼罩,少年胸膛起伏,总算松开对她的禁锢。 力气好大,吓死人了! 童妍抿唇退后几步,揉了揉腕子。 来自少年掌心的滚烫力度,仿佛还烙在皮肤上,隐隐作痛。 “你是一中学生吧?哪个班的?”辅警看着他身上脏污带血的蓝白校服,严肃道,“赶紧打电话叫家长过来,带你去处理头上的伤!” 少年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戾气,就像是没听见旁人的话般,拾起地上散落的运动包拍了拍,径直越过辅警走了。 “站住!”被彻底忽视了的辅警气得脸色发红,拽住少年的包,“你哪个班的?不肯说话,就叫你老师过来说!” 少年猛地甩开辅警,眸色明显变了。 童颜猜测,他不肯说话,是怕学校知道他打架了,会背上记过处分吧? 算了,好人做到底吧! 准备离场的童妍又折了回来,朝辅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他跟我一个学校的,我们认识!现在没事了,谢谢警察叔叔帮忙,接下来的事我们可以自己处理了。” 她看了眼戾气横生的少年,鼓足勇气道:“我们顺路,我这就送他回去处理!” “能行吗?”辅警语气温和了些,狐疑地站在原地。 “能行能行!辛苦了!” 童妍朝辅警鞠了个躬,然后轻轻碰了碰少年僵硬的手腕,眼里闪烁着恳求,小声说:“我们走吧,这位……同学?” 街边,阳光驱散一身阴寒。 少年抬起手臂,狠狠拭去额上的鲜血,校服上染了一抹刺目的红,惹来不少行人侧目。 童妍站在少年面前,努力替他遮挡住那些异样的目光。 刚才光线昏暗没仔细看,现在在阳光下,她才发现少年长得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 天空很蓝,乳白的云朵棉花糖似的堆积在天边。桀骜不驯的少年眉骨分明,鼻梁挺拔,紧抿的唇线很好看,眉目精致而不显女气,有点野。 就是看起来戾气太重,刺冷冷的。 刚才他脸上有血,童妍没太看清他的脸,现在在阳光下一看,却莫名觉出几分眼熟感。 ……好像,在哪里见过? 童妍的记性很好,按理说这种长相的人只需一眼就能记住,可她却死活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不耐地皱起眉,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阴沉气场。 童妍没敢多看,从书包里翻出一只创可贴递了过去,轻声道:“你还在流血……” 少年看也不看,绕过童妍朝前走去。 “等等,同学!” 童妍追了两步,好心提醒:“那不是去一中的方向,你走反了!” 回答她的,只有一道清傲孤高的背影。 自始至终,他一个‘谢’字也没说。 童妍垂下攥着创口贴的手,只能安慰自己是救了一个哑巴。 可惜了,那么帅的一张脸。 02 再逢 童妍手腕隐隐作痛,上面一圈淡青的指痕,衬着白皙细腻的皮肤,格外明显。 脑中不禁回想起刚才在地下通道中,自己被那少年攥住手腕的一幕…… 这人吃菠菜长大的么,手劲儿这么大! 童妍想了想,拆下头上扎着的红色蝴蝶结发带,将发带在手腕上绕两圈遮住淤痕,扎了个小巧的结。 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紧赶慢赶,到一中教务处时还是迟了几分钟,刚打了第一节课上课铃。 办公楼内,教务主任笑眯眯说:“童妍,你的情况你爸都和我说了,成绩很不错啊!对插班有什么要求呢,都可以给王伯伯提。” 客套话而已,童妍当然不可能真提什么要求,只乖巧点头:“我都可以的,王伯伯。” “那行,转学手续待会儿给你弄好,先送你去教室上课。” 教务主任领着童妍去教学楼,朝夹着书路过的一名男老师招手:“陈老师,来!给你介绍个好学生!” 男老师三十来岁,戴着眼镜,衬衣袖口随意挽在手肘处,闻言挂着懒散的笑踱步过来:“老王,不是又要坑我吧?上次你塞沈大魔头来我班上时,也是笑得这样老谋深算的。” “能者多劳,那种复杂的问题学生只有放在你班上,学校才放心啊!” 王主任说话滴水不漏,给他们互相介绍:“童妍,这是实验一班数学老师兼班主任,陈勉。陈老师,这是童妍,我老朋友的千金,省会重点中学过来的尖子生,以后就交给你啦!” “哟,手上造型别致啊!”陈勉一眼就看到了童妍手腕上绑着的蝴蝶结,笑着打趣。 “陈老师好。”童妍将手背在身后,轻轻鞠了个躬。 这个陈勉看起来年轻有亲和力,不像原学校的班主任那样整天绷着张脸,她还蛮喜欢的。 简单的交接,陈勉朝童妍一偏头,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跟我走吧,新同学。” “好的老师!”童妍背着书包,小跑着跟上。 师生俩上了四楼,拐个弯,在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前站定。 陈勉停下脚步,笑着示意:“来,咱班到了。” 说话间,陈勉已收起笑意,来了个班主任的传统技能——变脸。 只见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试卷在门板上拍了拍,沉下嗓子:“这到底是教室还是菜市场啊?在楼梯口都能听到你们的讲话声,高三了知不知道?” 教室的嗡嗡声霎时平息。 陈勉踱步上讲台,“不想读的就赶紧回家去,给咱新来的同学腾位置。” 听到“新同学”三个字,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朝童妍望了过来。 童妍还没领到一中的校服,穿着简单的衬衣和及膝格子裙,衬衣下摆扎在裙子里,掐出一抹纤细的腰肢,马尾辫蓬松微鬈,让她整个人显得精致又元气。 童妍的嗓音清甜偏软,自我介绍时,教室里响起一阵浮夸热闹的掌声,弄得她挺不好意思。 陈勉拍了拍讲桌,示意安静,犹豫将童妍放在哪儿比较合适。 童妍刚到新班级,只想先找个安静的角落慢慢观察环境。她一眼就看中了后排靠窗的两张空桌,打定主意,主动说:“陈老师,我就坐那儿吧。”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教室里有一阵微妙的哗然。 陈勉欲言又止,顿了几秒,才委婉道:“坐那儿不方便听课……要不你把空桌搬前面来?” “不用了老师,这位置挺好的。” 童妍才不想坐讲台边上吃粉笔灰,何况转学生都坐后排,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她背着轻快地来到最后一排的空桌,在靠过道的位置上坐下,又迅速拿出课本和笔,做出认真听课的姿态。 “那先这样吧。”陈勉没再多说什么,高三了,不能为这种小事浪费宝贵的上课时间。 他敲了敲黑板,“一个个都往后面看什么?沈魔王不在,我就是这个班里最帅的仔。都把头转过来,看我!” 教室里一阵哄笑,书页唰唰,总算回到了上课的轨迹。 童妍用餐巾纸擦着桌面,心下好奇:这是陈勉第二次提及什么“大魔王”了,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绰号挺中二的。 她小小吐槽了一下,刚翻开课本,就见前排一位戴眼镜的“女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是同情。 “我建议你赶紧换个位置。”眼镜同学一开口,童妍才发现他居然是个男生。 刚才看他长得唇红齿白秀秀气气的,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呢! 前桌男生扫了眼她旁边空荡荡的桌子,低声补充:“离这个角落越远越好。” 童妍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前桌推了推眼镜,转过头听课去了。 奇奇怪怪的。 不过很快童妍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神,一中的教学进度比原先的学校要快,陈勉讲课更是过山车似的刺激。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而过。 后排的位置清净宽敞,窗外视野宽阔,班上除了雷昊那几个男生有些闹腾,整体来说学习氛围不错。 重要的是,在这里她不再是“周娴老师的女儿”,不用承受妈妈同事们过分沉重的关注。 她只是个渴望自由空气的普通学生,童妍觉得自己有点儿喜欢上这里的生活了。 …… 周三,高三年级的新书到了,早自习教室里空了一半人,全是被陈勉抓去搬书的“壮丁”。 明远楼大厅人挤人,都是各班派出来领书的。 童妍穿着新领的蓝白夏季校服,扎着马尾辫,衣领中露出一截白皙幼嫩的后脖颈。她坐在人群之外的石阶上,单手撑着下颌,不时抬手将被风吹散的细碎鬓发别至耳后。 她陪班长来领书单,人太多,等得有些久。 正百无聊赖,猝不及防,一阵严厉的训斥声传来:“你还知道回来上课?都几月几日了!” 路上的不少学生都被这吼声吓了一跳。 童妍循着声音扭头望去,只见校门口教导主任拦住了一名迟到的男生。 “……别以为你是个什么运动员学校就管不着你,穿着一中的校服就要守一中的规矩!整天惹是生非,有这么大能耐怎么不用到赛场上去啊!一中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男生个子很高,劲瘦挺拔,单肩背着个黑色的运动包,一手勾着包的肩带,一手随意插在校裤兜中,背影像是一把锋利的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狂妄。 童妍一怔,倏地坐直身子。 奇怪,这个男生的背影……怎么有点眼熟啊! “诶,这不是高三的那个沈……”有几名低年级的学生窃窃私语。 “除了他还有谁?教导主任凶得要命,同学们都怕死了,全校也只有他敢对着干,酷毙了好吗!” “‘周扒皮’也真是势利!当初人家得奖的时候,恨不能把他供着,还给安排到了最好的实验班。现在人家不过是败了一场比赛,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了!” “毕竟国锦赛出了那样的丑闻,给一中的声誉带来了不少负面影响,学校领导肯定生气啊!” 另一个男生面露鄙夷:“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他要退学了呢,还有脸来学校!” 议论声嘈嘈杂杂的,童妍也没太听仔细。 “看什么呢,童妍?”李语涵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拍了拍童妍的肩。 李语涵就是班长,一个个子娇小却魄力非凡的女生,也是童妍转学过来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 “啊,没什么。”童妍瞥了眼校门口。 那熟悉的背影和教导主任都不见了。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拍拍裤子起身,看着书单上那一摞长长的名目,惊讶道,“这么多书!” “是呢,高三一整年的选修和必修都会在这个学期全部发完。”李语涵解释,挽着童妍的手说,“辛苦你陪我跑一趟,回去吧。” “不用帮着领书吗?” 李语涵摆摆手:“不用!这种体力活就交给男生好了,我们只要在书到齐后,核对一下有没有遗漏就成。” 两人有说有笑的朝教学楼走去。 刚上了三楼,一名搬着作业本的女教师站在办公室门口,远远朝童妍喊道:“童妍,过来一下!” “好的,刘老师!” 童妍轻快地小跑过去,细软的马尾辫元气十足地在脑后甩动,站在语文老师面前站定,背影说不出的纤细窈窕。 李语涵看了看远处的童妍,又扯了扯自己松垮垮的校服下摆,自言自语:“唉!同样是校服,怎么穿人童妍身上就这么好看啊!” 两分钟后,语文老师笑眯眯的,将那摞厚厚的语文默写本转交到了童妍手中。 “童妍,老师是不是让你当语文课代表啦?”李语涵问。 “你猜?”童妍将下巴抵在作业本上,努力稳住。 “我们班原先的语文课代表去了小班,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接任,这时候语文老师把你叫过去,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两人并肩进了教室,李语涵嘿嘿笑着,“恭喜啦!对了,你还不怎么认识班上的同学吧?我来帮你发。” “谢谢,帮大忙啦!” 班上的人还没认全,哪个同学坐哪组,童妍还真不太清楚。 “嗐,多大点事儿!”李语涵豪爽地摆摆手,帮她分发本子。 本子还没发完,就见门外冲进来六七个大汗淋漓的男生,各自提着两摞新领的教材,应该是被陈勉抓去干活的壮丁。 “我今天早上好像见着沈哥了,你们说他是不是要回来上课了啊?”一个黑皮肤高个子的男生气喘吁吁地将两摞书砸在讲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雷日天!”李语涵暴喝,抄起一个组的作业本往雷昊腰上拍去,“马上就要上课了,你把书全堆讲台上,下面的同学还怎么看黑板?” 雷昊笑着躲开,痞兮兮说:“姑奶奶,那你说放哪儿啊?” 高三整年的书实在太多,如果放讲台地上,会影响老师上课的走动。 李语涵环顾一眼教室,定格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那里距离墙还有一片空地。 “童妍,能不能先把书放你位置后?等大课间操时间,我再让他们发下去。”李语涵问。 “可以呀,你放吧!” 童妍说着,将自己的课桌往前挪了一点,腾出更多的位置来,又指了指身边的空位说,“实在不够,这里还有地方放。” 她想着,反正开学好几天了这张桌子的主人也没露面,小小挪用一下应该不算什么。 可李语涵的神情变得很微妙。 “这个位置绝对不可以占用,会出事的!”李语涵压低声音,仿佛那张空桌是个吃人的魔窟。 童妍侧了侧头,有点不明所以。 不过她没有纠结太久,下节是陈勉的数学课,得先把书上的习题过一遍。 正用铅笔画辅助线,教室里的喧闹声忽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凉了几个度。 童妍以为是班主任来了,没有抬头,专心研究书上的几何题。 直到一双长腿在她桌旁站定,云层遮挡阳光,落下一片阴影。 片刻,冰冷的嗓音传来:“让让。” 03 同桌 好耳熟的声音。 童妍顺着长腿抬头,看到一张熟悉清冷的脸,单手插兜站在过道上,有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散漫不羁…… 竟然是那个在通道里以一挑十的少年! 童妍怀疑,自己这辈子的巧合恐怕都在今天用光了。 夏末,气温居高不下,童妍却被那双又冷又狠的眼睛刺得发憷。 她有些匆忙地起身让位,露出友好的笑容:“不好意思,你进来吧。” 少年看了眼被书籍包围的位置,皱了皱眉,将运动包甩在课桌上,抬腿跨了进去。 长腿碰到书摞,哗啦啦倒了一地,教室里不少人都望了过来,窃窃私语。 始作俑者显然心情极差,眉间落着一层阴郁,并不打算将带倒的书扶起来。 “沈哥!” 一声夸张的大叫打破了沉静,雷昊兴奋地奔了过来,“沈哥你总算来学校了啊!我刚还和唐也说今早……” “滚。”少年冷冷吐出一个字,伸腿将课桌往前踢了踢。 “好嘞!”雷昊熟练刹车转身,滚开了。 教室里的气氛降了几个度。 那些堆积的课本占用了教室后头太多的空间,童妍猜想,同桌或许在为这件事生气。 她蹲身一本本拾起散乱的课本,朝浑身散发低气压的同桌解释:“那个……同学,这些书下节课就会发下去,不会挡路太久的。” 同桌靠在椅子上,没有理她。 “童妍……”李语涵给童妍使了个眼色。 她蹲身帮忙一起捡书,借着课桌的遮掩说悄悄话。 “他啊,学校挖过来的武术天才,也是本校闻之色变的问题学生!干起架来开挂一样凶狠,不知道背了多少处分……” 李语涵压低声音提醒童妍,“听说他今年打进全国赛前三,但是因犯规被取消了成绩,估计正没处撒气呢!这个时候,你千万离他远点!” 童妍整理书籍的手一顿。 原来体育新闻里说的“犯规选手”就是他啊,的事,难怪心情这么不好呢。 上课铃声响了,李语涵不再多说,胡乱整理好书摞,朝童妍说了句“你自己小心哈”,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新书下课再发,都回座位坐好……哟,我说怎么这么安静呢,原来沈同学回来了!” 陈勉调侃着,从腋下抽出一叠试卷甩了甩,慢条斯理地说:“为了庆祝咱们班人数到齐,这节课考试立体几何啊!赶紧把公式笔记都收起来!”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等待试卷发下的那一分钟,童妍悄悄瞥了眼侧首看窗外的同桌…… 教室的吊扇孜孜不倦地呼呼转动,童妍拨弄着笔盖,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好奇。 “好巧啊,没想到你和我是一个班的。” 她咽了咽嗓子,朝沉默的同桌微微一笑,“你好,我叫童妍。” 少年叩桌的指节一顿。 他的视线扫过童妍桌上的草稿本,扉页上清晰地写着一个秀气的名字:童年的“童”,鲜妍的“妍”。 “你叫什么名字呢?”清甜的气音传来。 阳光落在少年凛冽的眼眸里,折射不出丝毫的温度。 就当童妍以为他不会回应时,淡漠的嗓音终于响起…… “沈肆。” 低得像是一声讥诮,但童妍还是听清了。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许久的记忆。 像是漆黑隧道尽头的一束光,短暂的刺目空白之后,就是零碎泛黄的一些回忆碎片涌上脑海: 阳光落在小区绿油油散发清香的葡萄架上,知了猴不知疲倦地哀鸣。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抱着一只松软的垂耳兔公仔跑过花园,然后踮起脚尖,敲响了隔壁邻居家的大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里头探出一个漂亮的男孩,深琥珀的眼睛,乌黑的头发,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白嫩。 “童妍?” “沈肆!我们来办家家吧!” …… 夏末的风从半开的窗户中溜进来,吹得桌上的草稿纸哗哗作响。童妍微微睁大眼,记忆中那张模糊漂亮的面孔似乎渐渐清晰,最终和同桌的模样融为一体。 沈肆…… 是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沈肆吗? 可c市那么大,相隔九年还能成为同校同桌,未免巧合得过分了吧! 童妍说不出是欣喜还是不敢置信,直到前桌转身敲了敲她的桌子,提醒她:“拿卷子。” 童妍回神,忙接过传下来的试卷,铺平写上名字。 想到什么,她笔尖一顿,悄悄瞄了眼同桌的试卷,想确认他的名字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两个字。 然而同桌并没有写名字,他甚至没有拿笔,只将试卷往抽屉里随意一塞,就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子上,面朝玻璃窗闭上了眼睛…… 竟然直接在班主任的课堂上睡了过去! 童妍望着他孤僻疏离的后脑勺,觉得不可思议。 记忆中的小沈肆像个漂亮软糯的小王子,被沈叔叔教养得彬彬有礼,不可能这样糟糕的性格! 应该,也许,大概…… 只是同名吧? …… 这次小测试有点难度,下课铃声响时,班上一片蔫了吧唧的抱怨声。 第二节课后是大课间,有二十分钟时间休息,李语涵站上讲台,指挥几个课代表分发教室后堆积的新书,忙得不可开交。 童妍逐组分发语文选修书,发到最后一排位置时,她递书的动作微微一顿。 沈肆还在睡,眼睑下投着一层疲惫的阴影。他趴着霸占了一整张桌子,根本没地儿放书。 “这到底是有多缺觉,才会在教室里睡成这样啊?”童妍拿着书,叫醒他不是,不叫醒也不是。 正犹豫着,另外几科的课代表也抱着书分发过来,一本本直接扔在同学们的桌上,发出刺耳的啪啪声。 “童妍,你的!” 物理课代表将书扔了过来,但扔偏了,哗地砸在了邻座的沈肆身上。 童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肆猛然睁眼,腾的一声站起来,浑身紧绷,阴沉沉瞪向物理课代表。 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哐当砸在地上。 “对……对不起!”物理课代表嗫嚅着,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记得上学期有人不小心打扰了他睡觉,这个疯子竟然直接把人家掐在了墙上! “别打架啊,不然我告老师了!”李语涵在前面拍了拍桌子。 “没有要打架,只是站起来活动一下而已!”童妍忙帮着打圆场。 她替沈肆扶起椅子,细白的手指搭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是吧,沈同学?” 教室里一片安静,有人趁机上前,把课代表拉走了。 沈肆眯眼看了看童妍,什么也没说,然后弯腰重重扶起椅子,将桌上的书扫到一旁,又趴着继续睡了起来。 教室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沈大魔王什么时候给过别人面子? 难道这就是新同学的特殊待遇吗? 李语涵朝童妍竖起大拇指,用嘴型夸张道:“可以啊,童妍!” 童妍松开沁出汗的手指,无奈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肆刚才那反应不像是在生气,更像是惊吓之下本能的防备。 童妍整理好自己的新书,然后朝面面相觑的课代表们说:“那个,他的书先放我这儿吧,等他醒来再给他。” 课代表们当然求之不得。 童妍数了数同桌的新书,确认一本不少后,那摞沉重崭新的课本搁在自己课桌的左上角,动作轻柔地往沈同学那边推了推。 做完这一切,童妍这才拿出自己的拿一摞书,翻开散发出纸墨香的扉页,认真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没发现,身旁趴着的少年悄悄睁开了眼睛,望向玻璃窗上少女的倒影。 阳光藏匿,他的眸中落着云翳的阴影,明暗不定。 …… 脾气不好的冰山同桌,一口气睡到了第四节课下课。 同学们陆续起身离开,童妍正在整理听课笔记,就见同桌皱着眉直起身,抬臂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玻璃窗外炎炎烈日,他不适应光线般眯着眼,脸上还印着一个红红的压痕,有些滑稽。 童妍没忍住抿唇,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睡美人”立即横眼看过来。 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沈大魔王”的气场没有之前那么凌寒阴郁,但眼神绝对算不上温柔。 “搬走。”他盯着童妍的位置,满脸透着“领地被侵占”的不爽。 童妍偏头看了看他,好脾气地说:“抱歉沈同学,我很喜欢这儿,暂时没有调换位置的打算。” 沈大魔王缓缓皱起了眉头,眼睛在阳光下呈现一种通透的冷冽,像是冰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长得酷似童年玩伴的原因,童妍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怕他。 都是肉-体凡胎,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主动将那摞新书搬到邻桌,码齐整,“这是你的书,我给你领着了。你数数看有没有少?” 沈肆看也不看,直接将书哗啦啦塞进了抽屉里,然后抓起运动包往肩上一甩,腾地起身大步离开。 椅子摩擦着地板,发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沈肆都没再回教室。 老师们似乎对他时不时就消失的行径见怪不怪了,没谁问他去了哪儿。 “童妍,回家了!” 李语涵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伸手在童妍面前晃了晃,“呆呆的在干嘛呢?” “班长,我问你哦!” 童妍指了指同桌的空位,“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李语涵拿起她桌面上的纸笔,唰唰写下两个大字:沈肆 同名同姓,同音同字。 童妍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已经无法用巧合来形容了! 可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沈肆的眼神这么陌生,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 就……太奇怪了! “你问他名字干嘛?”李语涵打断她的思绪。 童妍神神秘秘地摇头,又问:“老师不管沈肆的吗?我看他中午后就没出现过了。” “不懂了吧?我们班上的情况有些特殊,虽然大部分学生都是靠实力考进来的,但也有少数例外,比如雷昊那样的关系户,还有你同桌这样的特招生。他们特长生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训练的,所以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 李语涵看了眼手表,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好。” 童妍背好书包,将自己的桌椅摆放整齐,这才和李语涵一起离开教室。 霓虹灯黯淡,疲惫的高三学子一个接着一个从身边离开,童妍还等候在校门口。 按亮手机屏幕,时间跳到了九点五十六。 最新一条消息是童向阳半个小时前发来的,说临时有点事要忙,晚点来接。 “又忙啊……” 童妍吹了吹刘海,给童向阳发了条微信,说自己走路回家了,让他不用来接。 她点开导航,顺着提示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前两天都是童向阳来接的,童妍还没来得及找到同路的朋友。好在童向阳特意买了学区房,路途不远,最短步行路线也就十来分钟,只不过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街巷。 放学半个小时了,错过了高三下课的高峰期,路上基本没人,只有几盏路灯亮着,童妍一个人还真有点心怵。 昏黄的巷子,前面一个少年斜斜地背着运动包走过,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沈肆? 大半天不见,他怎么还在外头晃荡? 童妍迟疑了一瞬,鬼使神差就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对她而言,有人陪着自己走一段路总归是件好事,哪怕他是人人敬而远之的问题少年。 何况,她真的挺想知道沈肆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沈肆走得飞快,童妍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 一拐角,人不见了。 “人呢?”童妍茫然看着空荡荡的街口,微微喘气。 高大的人影自身后笼罩,她猛地转身,就见一条有力的长腿劈下,唰地踩在墙壁上,挡住她的退路…… 很好,一个漂亮的“腿咚”。 “跟踪我?” 沈肆保持着抬腿踩墙的姿势,手肘搁在膝盖上,欺身逼近,狠痞的眼神直直盯着她。 “没有没有!” 童妍摆摆手,笑着说:“就是远远看着像你,所以想……” 但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少年下颌处多了一处细小的划痕,渗着血,颧骨也有擦伤,腰侧校服上印着个硕大的脚印,显然是遭人偷袭,干了一场狠架…… 夜的阴翳落在他的眼中,像是一汪没有希望的寒潭。 04 魔王 “你怎么又受伤了?” 童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拧起两条秀气的眉,试探问:“是……上次那群人吗?” 沈肆的目光陡然阴沉下来。 看来是猜对了。 路灯下,少女眼眸清亮,微鬈的发丝上落着毛茸茸的光,有些焦急地问:“他们总挑衅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沈肆眸色一冷,童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对于问题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告诉老师”几个字更令人讨厌的了吧! “老师不管,还可以报警。”童妍很认真地说。 “报警?”沈肆‘哈’了声,眼里藏不尽的轻蔑和叛逆,“你当是扮家家吗,大小姐?” 听到“扮家家”三个字,童妍心脏一突。 “等等,沈肆!” 童妍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拉住了少年校服的衣角。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她头脑一热,问出了困惑自己整天的问题。 下一刻,沈肆一挥手,毫不留情地将衣角从她手中拽出。 “不认识。”他的声音又哑又冷, 童妍有点轴,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只愣了须臾,就又追了上去,试图唤起对方记忆的共鸣,“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眼熟,而且名字和我以前一个朋友一模一样!你是住嘉和香苑吗,门口有大花园的那栋……” 不知道哪句话惹了他,前方快步疾走的少年忽的转身。 童妍只觉肩上一紧,反应过来时,已被沈肆抓住书包肩带抵在了墙上。 疾风撩动碎发,沈肆冷俊的脸庞就在咫尺,路灯的昏光透过缝隙洒入,将他们俩分成一明一暗的两个世界。 “你是不是以为那天叫来了两个碍事的警察,我就该对你感激涕零了?” 童妍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看你自己。” 沈肆狠声打断她的话,视线扫过她精致的面容和干净的白球鞋。 “再看看我。”沈肆冷冷说。 小巷外的马路上,汽车的灯光呼啸而过,照亮了沈肆狠戾的眼睛,也照亮了他校服上脏污的灰尘,狼狈不堪。 他嘴角挂着嘲弄,一字一句问:“我们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童妍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答不上来。 这是第一次,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沈肆不是她想要找的那个儿时伙伴。 他是叛逆乖张,满身尖刺的沈大魔王。 …… 回到家,童妍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摸黑趿拉着进屋,将自己连人带书包扔进了柔软的床垫上。 抬臂遮在眼睛上,满脑子都是沈肆那带着冰碴的质问: “我们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瞧他说的什么话? 都是社会主义红旗下长大的,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呢? 童妍懊恼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当时被沈肆刺得一句话也说出来,回来后才想起该怎么反驳。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童向阳总算回来了,被门口的鞋绊得“哎哟”一声。 他啪啪按亮了客厅的灯,高声问:“闺女,回来了吗?” “回来了!”童妍埋在枕头里,瓮瓮回应。 “回来了怎么不开灯啊?” 童向阳敲了敲卧室的门,然后探进脑袋来,按亮壁灯,暖黄的光线倾泻下来。 他看着面朝下趴在床上的少女,爽朗一笑:“嚯,可怜见的,都累成这样啦?” 童妍叹息:“心累……” 因为那个脾气不好的同桌,今天一天都过得心惊肉跳的。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童向阳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童妍的脑袋,“爸去给你泡杯牛奶,充充电。” 童妍点了点头,习惯拿不定主意的事就和父母商量。 她深吸一口气:“爸爸,其实我今天见到……” 一阵铃声打断了童妍的话。 童向阳掏出手机一看,无奈一笑:“你妈来查岗了。” 说完,他接通电话:“歪,领导有何指示?” 周娴不知道说了什么,童向阳反驳:“闺女不是住宿生,学校是不要求她上晚自习的,你干嘛非得要她去?大晚上的多不安全,照我说在家复习也一样……” “什么在家也一样,妍妍高三了你知不知道?有老师点拨和自己在家瞎学能一个样吗?我说孩子的事你能不能上点心,让你接送一下就这么难哪?” 周娴愠怒的声音隔着大老远都清晰可闻,童向阳偏头离电话远些,皱着眉抱怨:“有话好好谈成么,总拿我当学生训呢?” 夫妻俩最近火气挺大,相隔大半个中国还能吵起来。 “爸爸,我来说吧。”童妍拿过手机放在耳边。 “放心吧妈妈,晚自习我会去的。”她给童向阳比了个“ok”的手势。 那头,周娴的情绪明显平缓了很多。 挂了电话后,童向阳拉着椅子坐在床边,“闺女,你真的要去上晚自习?” “嗯,其他通学生也在上呢!最后一年了,大家都不想落后。” 童向阳想了会儿,说:“爸爸的事务所正是事业上升期,很多人脉和案子都要跟进,忙起来昏天黑地的,怕顾不上你。” “还有,爸希望你过得开心,而不是为了一个名次拼坏身体。” 童妍心中一暖,笑笑:“我知道您的意思,但学习是我自己的事。” “那行,你自己拿主意。” 童向阳做出让步,伸手揉了揉童妍微潮的头发,“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童妍张了张嘴,复又摇头,“算啦,没什么。” 那个人不可能是沈叔叔的儿子,还是不要和爸爸说了。童妍想。 …… 晨读课前,各科课代表要负责收齐该交的作业。 出乎意料的,今天沈肆来得很早,照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疏冷表情,径直走到第八组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 他低头整理抽屉的课本时,童妍看到了他眉骨和下巴的擦伤,没有好好消炎,有些红肿,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专业处理。 大概刚洗过冷水脸的原因,他额前碎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使他整个人的气势比昨天更为凌寒。 一晚上了,都没人给他处理下伤口吗? 他家长难道不管? 如果他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肆,不可能没人管的。毕竟,沈叔叔和林阿姨很疼爱他们的儿子。 “童妍,一组的作业收齐了。”李语涵将一叠语文本递了过来。 “噢,好。” 童妍伸手去接,回过头来时,视线定格在少年英气的下颌。 浸了冷水,那里的伤口裂开了,渗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童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再多管闲事,可是纠结了很久,她还是没能忽视那道红肿的伤口。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挂上伤就太刺目了。 深吸一口气,她伸出一根食指,迟疑且轻柔地点了点同桌的胳膊。 肌肉绷紧,同桌立刻横眼看了过来。 眸子在晨曦中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很精致很好看。但他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就显得又冷又狠。 “你这里,”童妍点了点自己小巧的下颌,告诉他,“在流血。” 沈肆抹了把下巴,看到指间的血印,皱眉低咒了声。 “哎,不能用手擦!”童妍小声说,从抽屉中掏出一包消毒纸巾递了过去,搁在他桌面上。 “还有,要交语文摘抄本……”童妍视线落在沈肆桌上的语文本上。 本子崭新,在封面写了科目和名字,是很遒劲好看的硬笔行书。 见沈肆没动,她伸手去拿沈肆的本子。还没碰到,就见沈肆猛地抬手按在本子上,死死压住。 这便是拒绝交作业了。 童妍没法子,只好收手坐回位置上,趁着沈肆不注意,偷偷在登记本未交一栏上写上他的名字。 “你疯啦,收他的作业做什么?” 一起去送作业的路上,李语涵恨不能自掐人中,“‘沈大魔王’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老师都镇不住,谁敢管他?” “他不交是他的错,但我不收,不就是我失职吗?”童妍搬着作业道。 想了想,她又问:“他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吗?” “谁?” “沈肆。” “哦,肯定呀!好像是从初中开始吧,他就已经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学生了,不过他是武术天才嘛,据说只要拿了全国赛冠军,就有希望被中国最高学府录取!如果不是这样,一中早开除他了。” “等等,不对啊……”李语涵摸着下巴,露出八卦的表情,“童妍,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哪有?你想多了。”童妍无奈道,“我只是觉得,他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朋友?你和他?” 李语涵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会和这种人产生交集?不是你产生幻觉了,就是你认错了人。” “认错吗?” 也许,真是这样吧。 “班长,童妍!” 办公桌后,陈勉端着保温杯,笑眯眯朝两人招手,“你们来得正好,把这份学生花名册带到教室去,让每位同学核对好个人信息,有问题就改,没问题就在后头签字,今天下午要送去教导处输机。童妍你是新转学过来的,表上没有你的住址、电话,你自己找个空白处补填一下。” “好的老师!”童妍接过花名册,在最后补上自己的信息。 “不是吧童妍,你还没满十七岁啊?” 走廊上,李语涵指着童妍手写的个人信息,发出夸张的质疑。 “读书读得早,小学跳了一级。”童妍笑着解释,想到什么,她又问,“可以把花名册再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李语涵递了过来。 “谢啦。”童妍翻开花名册,对照着地址一栏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找什么呢?”李语涵凑过头问。 “我看有没有和我住一个地方的,晚自习下课可以结伴走……” 说着,童妍嗓音一紧,手指停在某处,没了声音。 “锦夕路嘉和香苑412号……” 李语涵顺着她指的地方念出声,“咦,这不是沈肆家的住址吗?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童妍抿了抿唇,有些怔然地合上花名册。 锦夕路嘉和香苑是童妍八岁前的住址。 按双数排,她家住410号,沈叔叔一家住隔壁412. 05 矛盾 下课时间,铃声一响,沈肆就离开了教室。 同桌了两天,童妍也算是摸清了沈肆的一点规律。 童妍人缘挺好,有时同学过来搭话,沈肆会皱起眉头。 后来只要是下课时间,他干脆不待在教室里,总要打上课铃时才从后门进来,然后坐在位置上,开始新一轮的沉默。 他从不主动交朋友,也不许别人靠近,童妍总觉得他迟早会憋出病来。 教室后头,雷昊和几个男生以后仰投篮的姿势,轮流蹦跶着去摸教室后门的上门框。 这似乎成了班上男孩子们乐此不疲的项目,无论是出门还是上厕所,总要莫名其妙来这么一下。 “雷日天,你们怎么这么幼稚啊!”李语涵看着摸掉漆的门框,吐槽道,“一个破门框,有啥值得你们上蹿下跳的?” “这就是男人的快乐。”雷昊又蹦跶了两下,嘻嘻哈哈说,“又没摸你,管太多了吧班长?” 其实雷昊这人心不坏,就是说话没个遮拦,常惹女孩子生气。 童妍从他身边走过,微笑着说:“你敢摸班长,是手不想要了;说出这种话,是舌头也不想要了?” 她嗓音轻软,雷昊却被噎得一个趔趄,挠着头说:“一鸣惊人啊,新同学!” 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被损了也不生气。 李语涵扬眉吐气,和童妍轻轻击了个掌。 “对了童妍,”想起正事,李语涵将那份改了不少地方的花名册搁在沈肆的桌上,“待会儿你提醒一下沈肆赶紧核对信息哈,就差他一个人了。” 童妍顿了下,说:“好。” 摊开的花名册,上面的住址熟悉无比,但父母两栏却是空白。 是忘了录入沈叔叔和林阿姨的信息吗? 没揣测多久,上课铃声响起,沈肆果然踩点进门。 “沈哥!” 雷昊是沈肆的头号迷弟,门框也不摸了,自动为沈肆让路:“你打架那么厉害,就教我两招嘛!我拜师礼都准备好了,以后保证唯沈哥马首是瞻!” 要是以往,沈肆通常一个“滚”字打发。 但是今天他停住脚步,淡淡问:“你想学这个,是为了打架?” 他的嗓音低低的,童妍却听出了比平时更沉的冷意。 也不知道雷昊哪句话戳他痛处了,不过雷昊那嘴巴吧,哪句话都有可能得罪人。 雷昊嘿嘿说:“当然啊!不然正常人谁学这个,我又不为国争光!” 这憨憨,每回都能在人雷区精准蹦跶! 童妍回头,打断雷昊说:“老师来了。” 教室外果然响起了英语老师特有的高跟鞋声,雷昊这才灰溜溜回位置坐好。 沈肆拉开椅子,带着一身寒意坐下,身上有一点很淡的烟草味,也不知道是沾染上别人的还是他自己抽。 瞥见桌上的花名册,他顺手拿了起来。明明这么好看的一个少年,却总喜欢凶巴巴皱着眉头。 童妍用笔抵着下巴,温声说:“班长放桌上的,让你核对信息,把错误疏漏的信息改过来。” 沈肆没吭声,垂眼在堆满了试卷和书本桌里翻找着什么,这个角度显得他的眼睫很长,和小时候一样。 作业不交,试卷不写,找不到笔了吧?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童妍干脆把自己的笔递了过去:“给。” 沈肆不耐地将掏出的卷子塞了回去,坐了会儿,伸手去接童妍的笔,刚好童妍也往他那边递了递,两人的手指就猝然撞在了一起,坚硬的指骨擦过柔软的指腹,带起一阵酥麻。 他唇线抿得更紧了,好像有些厌弃的样子。 童妍倒是坦然,淡淡缩回手,看见沈肆转了转笔,然后唰唰划去那行原有的住址,在空隙处写上新的。 依旧是遒劲的硬笔行书,和他这个人一样漂亮。 恍惚间回忆碎片涌上心头,童妍仿佛看到了葡萄架下,小男孩坐在石凳上练字的情景,模糊温婉的女子捉着他的小手,引导一笔一划,写得端端正正。 沈肆是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还是故意骗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像微风吹皱的涟漪般难以平静。 “你家换新的住址了吗?”她问。 沈肆现在的住址是个老旧的小区,和以前的嘉和香苑根本没法比。 这节课要进行听力训练,英语老师正背对着学生,用触控笔选多媒体中的听力素材。 “嗯。”很低的一声。 童妍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还以为沈肆这辈子都不会和他好好说话了呢! “这么说,你承认你以前和我是邻居啦?” 童妍露出一个“果真如此的”神情,放轻声音,“那昨晚,为什么要骗我说不认识呢?” 这回沈肆没回答。 他拿着花名册拍了拍斜前桌成斯文的肩,嗓音冷淡:“帮忙递一下。” 花名册还没到成斯文手中,就被童妍截住。 “等等,你还没填完呢。”她说。 沈肆眸中划过一抹隐忍的异色,童妍光顾着提醒,没太留意。 她将表还回了沈肆桌上,白皙的指尖点了点上头空白的父母栏,“这儿,要填沈叔叔和林阿姨的信息……” 话还没说完,花名册被沈肆夺了回去。 他眼中淬着寒霜,直接站起身,劲瘦结实的手臂越过童妍,将那份花名册拍在了成斯文的桌子上。 啪地一声,动静有些大。 童妍怔了怔,完全搞不懂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变脸了?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反过身来,望向后方两人的方向敲了敲笔,严肃道:“干什么呢这是?后面的同学赶紧坐好,有什么事下课再解决!” 老师没有点名,童妍的脸却像是被人扇了一掌似的,泛起热辣的红。 哎,真是!自己这个多管闲事的爱好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沈肆也坐下,一手搭着窗台,另一只手搁在桌上,修长有力的指节飞速转动水性笔,看上去有些烦闷不安。 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好在听力开始了,童妍抬起手背贴住绯红的脸颊,抿着唇珠,默默翻开unit3听力部分。 冷静,冷静。 她在心里碎碎念叨:他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自己又何必。 “不填。”嘈杂的音响电流声中,夹杂着一声低沉的嗓音传来。 童妍眼睫一颤,没有理他。 转笔的速度越来越焦躁。 “没必要填。”反正,也没人管。 明明是青春热血年纪的少年,嗓音却枯寂得像是深井里的风。 这姑且……算是一个解释? 童妍转头看他,明明那么漂亮温柔的水杏眼,瞪起人来一点也不落下风。 她视线下移,在他瘦而有力的手上停留片刻:“我的笔。” 吧嗒一声,笔从他指间滑落,咕噜噜滚至桌子边沿。 下一刻,那只手老实地将笔拾起,搁在了她桌上。 这还差不多! 童妍拿起笔,将视线投回课本,飞速补写好情景对话的填空。 呼,舒坦多了。 …… 晚自习前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童向阳抽空定了学校对面的私家菜馆,准备带女儿改善伙食。 包厢内,童向阳挽着袖子,连着给童妍夹了好几道菜,“你妈说你爱吃这个鱼,特意点的,来多吃点!回头让你妈看见你瘦了,又得说我!” “够了够了!爸!”童妍看着碗碟里高高堆起的菜,哭笑不得。 她其实不喜欢吃鱼,是周娴女士觉得吃鱼能变聪明,总变着法逼她吃,说隔壁家的谁谁谁就是爱吃鱼才成绩那么好的。 说到隔壁家的小孩儿,她隐约记得沈肆小时候似乎爱吃鱼? 太久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小脑袋里一天天想什么呢?吃个饭都出神。”童向阳用筷子点了点桌面。 童妍抿了口汤,问道:“爸,你还记得沈叔叔一家么?” “谁?” “就是我们以前在嘉和香苑时,住隔壁大花园里的那家。” 童向阳愣了会儿,才恍然:“哦!你说沈光宏啊,你那时候不是最喜欢缠着他学‘武功’么,小拳头舞的有模有样的。” “拳脚?” 童向阳这么一提,童妍倒是想起一些片段来了。 邻居沈叔叔好像也是会刀剑拳脚功夫的,时常在院子里教一群小孩儿打拳,孩子们都挺喜欢这个爽朗高大的叔叔。 这么说来,沈肆算是子承父业? “怎么突然问这个?”童向阳问。 “我好像,见着沈叔叔和林阿姨的儿子了。”童妍想了想,补充说,“和我一个班。” “哦,那真是很巧了!” 童向阳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说,“我记得那小子小时候长得像个姑娘似的漂亮,性子也软和,你就老欺负人家,扮家家时强迫他扮演公主,你反串小王子,整天挥舞着小树杈说打怪兽,结果有次被狗追着跑,反而是沈家那位‘小公主’出手救了你,可逗了!” “噗!” 童妍呛咳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您确定是我,让他,扮演‘公主’?” 她想起同桌那张狠郁冷峻的脸,怎么看都跟“性子软和”“小公主”之类的词不搭边呀。 “可不是么!人家不愿意,你还生气,说什么他长得那么好看,就应该是公主!你整天粘着人家,沈家还提过给你们订娃娃亲呢!” “爸?!” “当然是开玩笑的,看把你急的。” 童向阳说够了女儿的童年糗事,随口问:“他现在怎么样啊?小时候那小孩儿可聪明了,你林阿姨教得好,你妈还经常拿你和他比来着。” “他……变了很多。” 叛逆,桀骜不驯,是个十足的暴力少年。童妍在心里叹息。 或许是回忆太过明媚,显得现实如此残酷。 童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过他也在练武术,听说很有天分,大概是沈叔叔的意思吧!” 童向阳乐呵呵的:“那挺好啊!对了,我记得当初还给你们拍了不少合照呢,搬家好几次也不知道搁哪儿蒙灰去了,回头爸爸给你找找啊!” 01 哑巴 (《他从凛冬来[救赎]》文/布丁琉璃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 早高峰期,红绿灯口堵了长长的车队。 出租车后座,清丽白皙的少女靠着车窗坐着,夏末清晨的阳光斜斜透入,给她的几缕轻薄的刘海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手机震动了几下,童妍点开跳出的信息。 【妈妈:妍妍,到一中了吗?】 【还没呢,路上堵着了。】 【妈妈:做事情怎么这么没有时间观念?以后早点出发,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像什么样子?】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周女士严肃说教的样子。 童妍托着下颌,白嫩的指尖在手机键盘上跳跃:【知道啦。】 【妈妈:到了新学校要好好学习,稳住年级前十才行。妍妍,你是教师子女,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凡事要以身作则,给同学们树立一个好榜样……】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蹦出,童妍长长吐出一口气,索性将手机倒扣起来,不去看它。 有微凉的风灌了进来,是司机大叔摇下了车窗,顺手点开车载广播。 电流的嘈杂声中,两名主播正在评论近期的体育新闻。 “……在刚刚结束的武术套路锦标赛中,枪术组这位寄予厚望的种子选手因涉嫌违规被取消成绩,无缘决赛,可谓是十分可惜。” “是的。这位十七岁的小将是本市一中的学生,当初一中引进这位颇有争议的武术运动员,也是想弥补‘体艺’这块儿的短板,为评选全国重点中学做准备……” 司机大叔听了两耳朵,突然开口:“小姑娘,在播你们学校的新闻啊!” “什么新闻?”童妍被司机的大嗓门拉回现实。 大叔说:“你不是要去一中吗?刚新闻里说,你们学校派去比赛的武术生涉嫌违规,被取消参赛资格啦。” 童妍对体育不太感兴趣,随口应了声:“武术也有竞技比赛吗?” 司机点头:“可不是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只知道什么‘电竞’,有几个关心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竞技运动?” 听到这,童妍微微晃了晃神。 “武术是中华民族的国粹,它不应该被抛弃、被遗忘……” 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个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大叔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甜美漂亮的少女,笑道:“不过你这样的乖学生,应该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东西吧?” 周娴的短信适时蹦出,一锤定音:【你是妈妈的乖女儿,以后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再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交朋友。】 乖学生么?似乎每个人都对她如此期望。 童妍垂下纤长的眼睫,轻声说:“那可不一定呢!” 绿灯了,车子驶动,窗外街景缓缓倒退。 时隔九年再回到c市,这儿的变化让童妍觉得有些陌生。道旁的香樟树将阳光切割成金色的光斑,一如心事铺了满地。 妈妈周娴是老师,爱说教;爸爸童向阳是律师,性子强,夫妻俩这些年没少磨嘴皮子。 去年童向阳赌气将律师事务所搬回了老家c市,周娴也因要评高级而远赴新疆支教,夫妻俩为事业各奔东西,聚少离多,如果不是这样,童妍也不会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转学。 车子骤然一停,童妍从思绪中抽身,问道:“又堵啦?” 司机大叔从窗外伸出头看了眼,骂了声:“前面交警在查车,堵了几十米。” 童妍拿起手机,点开导航。 距离一中很近了,过个马路走两分钟就到。要是坐车则要从前面红绿灯口掉头,少说得堵上十来分钟。 “那您靠边停吧,我自己走过去。”童妍收拾书包提议。 “行!”司机给她指路,“你从地下安全通道过马路,再往前走一百米就到了。” 半分钟后,童妍站在安全通道入口处,陷入了沉思。 瓷砖脱落斑驳的墙壁,阳光照不进的角落,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哪是地下通道?分明像是异世界入口啊!”她犯愁嘀咕。 可马上要迟到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只好深吸一口气轻快跑下楼梯。 不留神一个捏扁的易拉罐从通道里抛出,哐当一声砸在童妍脚下。童妍吓得心脏一突,抬眼一看,有两个牛高马大的年轻人靠在墙角吸烟。 领头模样的黄毛肩上披着本市体校的红色校服,眯着眼睛从烟雾后打量人,像是一头阴森森的豺狼。 另一个小弟模样的人蹲在通道口把风,手里拿着一根金属的棒球棍。 而昏暗的通道里噼里哐当的,脚步纷杂,十几个体校的学生正在围攻一名高大的少年。咒骂声伴随着拳拳到肉的殴打声不断传来,被空荡的隧道扩得可怕无比,像是怪兽的嘶吼。 这……这是在打架斗殴吗! 童妍愣在了原地,没想到自己上个学都能撞见打架现场! “啧,他撑得够久啊,都十分钟了还没倒下……” 拿棒球棍的那人起身,抻腰笑着说:“王哥你放心,姓沈的再厉害也打不过我们十几个兄弟,这次一定弄死他!” “弄死倒不必。”被称作“王哥”的黄毛吐出一口烟,轻飘飘说,“弄废就可以了。” 弄……弄废? 童妍呼吸一窒:将弄废一个人说得跟吃饭似的轻松,这些人还是学生吗! “必须的!谁叫他抢了王哥晋级的名额!”那人将棒球棍一下一下地砸在自己手心,阴狠道,“抢了名额不说还因违规禁赛,省队全军覆没,都怪这个垃圾!” 过道里很黑,年久失修的通道灯一闪一闪。 被围殴的少年穿着一中的蓝白校服,夹杂在体校的红色中间,腹背受敌,仍不落下风,一脚踹开偷袭的混混,抓着一个人的脑袋狠命朝墙上撞去! “呃啊!”混混们的惨叫回荡在通道里。 童妍心惊肉跳,踉跄一步踩到易拉罐,刺耳的声音在通道里被无限扩大。 听到声音,混战中的少年抬起猩红的眼睛,准确捕捉到墙角后紧张的少女。 时间仿佛一瞬的凝滞。 “姓沈的我艹你妈!” 就这么一瞬,那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混混瞅准机会,怒吼着抡起棒球棍朝少年头上砸去! 童妍心脏都快停了,死死攥着衣服下摆,然后转头跑了出去。 沾血的棒球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偷袭的混混被踹出一米远,趴在地上痛苦地呕吐起来。 少年站在一群痛苦呻吟的混混中间,像是一头永不战败的野兽,猩红的视线中,看到的是少女惊慌逃跑的身影。 童妍一口气跑出通道口,直到阳光倾泻,她僵冷的手脚才渐渐回暖。 被围攻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看起来也是一中的学生。 对方有武器,会打死人的吧? 犹豫两秒,她停住脚步,左右四顾一番,见到前方路口正在执勤的辅警,不由眼睛一亮。 “警察叔叔,那边巷子里有人在殴打我的同学!”童妍飞快跑去,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快要打死人了,快去救救他吧!” 辅警一听不是小事,立即拿着警棍跟着童妍冲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的!”辅警朝地下通道里混战的人群大吼,“住手!我是警察!” “我艹!”黄毛见情况不对,狠狠扔下烟头,“先撤!” 混混们捂着肚子,瘸的瘸拐的拐,野狗般一哄而散。 和他们的狼狈不同,被围攻的少年反而站得笔挺。 如果不是他凌乱的衣服和急促的喘息,童妍险些以为被揍的是那群人。 “同学,你没事吧?” 少年额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童妍第一个冲了过去,伸手去扶那道紧绷的身影。 谁料她的手才碰上对方的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攥住手腕,重重压在了墙上! “啊!” 童妍脑袋嗡地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试图躲避他呼呼挥来的一拳。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空旷逼仄的通道内,唯有少年沉重的喘息急促喷洒在耳畔,带起一阵战栗。 童妍从指缝中悄悄抬眼,只见通道的昏光闪烁,将少年英俊的脸照得一片苍白,也照亮了他额角破皮的鲜血,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凶神般猩红的眼睛…… 有力的指节下,少女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捏就断。 似乎察觉到自己误伤了人,他扬起的拳头僵在半空,漂亮又凶狠的眼中有了一瞬的茫然。 “那个同学你干什么?还想打人吗!”辅警也冲了进来,惊醒了对峙的两人。 “同、同学,你先放手……”童妍声音轻颤,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被他的样子吓的。 潮湿的热度笼罩,少年胸膛起伏,总算松开对她的禁锢。 力气好大,吓死人了! 童妍抿唇退后几步,揉了揉腕子。 来自少年掌心的滚烫力度,仿佛还烙在皮肤上,隐隐作痛。 “你是一中学生吧?哪个班的?”辅警看着他身上脏污带血的蓝白校服,严肃道,“赶紧打电话叫家长过来,带你去处理头上的伤!” 少年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戾气,就像是没听见旁人的话般,拾起地上散落的运动包拍了拍,径直越过辅警走了。 “站住!”被彻底忽视了的辅警气得脸色发红,拽住少年的包,“你哪个班的?不肯说话,就叫你老师过来说!” 少年猛地甩开辅警,眸色明显变了。 童颜猜测,他不肯说话,是怕学校知道他打架了,会背上记过处分吧? 算了,好人做到底吧! 准备离场的童妍又折了回来,朝辅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他跟我一个学校的,我们认识!现在没事了,谢谢警察叔叔帮忙,接下来的事我们可以自己处理了。” 她看了眼戾气横生的少年,鼓足勇气道:“我们顺路,我这就送他回去处理!” “能行吗?”辅警语气温和了些,狐疑地站在原地。 “能行能行!辛苦了!” 童妍朝辅警鞠了个躬,然后轻轻碰了碰少年僵硬的手腕,眼里闪烁着恳求,小声说:“我们走吧,这位……同学?” 街边,阳光驱散一身阴寒。 少年抬起手臂,狠狠拭去额上的鲜血,校服上染了一抹刺目的红,惹来不少行人侧目。 童妍站在少年面前,努力替他遮挡住那些异样的目光。 刚才光线昏暗没仔细看,现在在阳光下,她才发现少年长得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 天空很蓝,乳白的云朵棉花糖似的堆积在天边。桀骜不驯的少年眉骨分明,鼻梁挺拔,紧抿的唇线很好看,眉目精致而不显女气,有点野。 就是看起来戾气太重,刺冷冷的。 刚才他脸上有血,童妍没太看清他的脸,现在在阳光下一看,却莫名觉出几分眼熟感。 ……好像,在哪里见过? 童妍的记性很好,按理说这种长相的人只需一眼就能记住,可她却死活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不耐地皱起眉,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阴沉气场。 童妍没敢多看,从书包里翻出一只创可贴递了过去,轻声道:“你还在流血……” 少年看也不看,绕过童妍朝前走去。 “等等,同学!” 童妍追了两步,好心提醒:“那不是去一中的方向,你走反了!” 回答她的,只有一道清傲孤高的背影。 自始至终,他一个‘谢’字也没说。 童妍垂下攥着创口贴的手,只能安慰自己是救了一个哑巴。 可惜了,那么帅的一张脸。 06 对视 童妍第一次看见沈肆训练,是在半个月后。 九月下的阳光还有些热辣,体育课,学生们都聚集在小卖部和树荫下乘凉,只有少数几个皮糙肉厚的男生在打篮球。 林荫道将一中的体育活动区一分为二,左边下台阶是主席台和偌大的足球场,右边则是室内体育馆和羽毛球场、乒乓球场等,不过下午一般是给体育生占用的。 童妍去买橘子汽水,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网球场地里训练的武术队,一拨练着高抬腿或长拳的黝黑少年中,沈肆挺拔清俊的身姿十分打眼。 他示范的是一组枪法。 一杆缀着红缨的银色□□在他手中虎虎生威,扎绕挑刺,动作大开大阖、行云流水。 阳光,绿荫,还有深绿色的围网,一切都像加了夏日滤镜般清新明朗。场地中的少年矫健无双,枪扫破空的呼呼风声不绝于耳,绕肩转身,晶莹的汗水从他鼻尖甩落,校服衣摆掀起,小腹紧绷的肌肉轮廓一闪而现…… 配着他劲瘦挺拔的身形和那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真是有着突如其来的、致命的吸引力! “童妍,你看得懂他练的枪法招式吗?”李语涵趴在护栏围网上,碰了碰童妍的胳膊。 童妍握着清凉的汽水瓶,摇了摇头。 她对武术的记忆还停留在沈叔叔那几招模糊的拳脚上,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武术的力量感和观赏度可以在一个人身上融合得这么完美。 “我也看不懂……”李语涵深吸一口气,“可就是觉得,真tm帅呆了!” 沈肆练完了一套枪法,收势挺身,拿起一旁长凳上的毛巾擦汗,摇头甩了甩湿漉的头发。 不经意抬头,和童妍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隔着球场围网,光影交错,少女手里拿着一瓶橘子汽水,小裤裤腿挽起两圈,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皮肤在斑驳的阳光下白得耀眼。 他的视线停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调开,擦着头发走开了。 上课铃声响了,体育委员召集学生在足球场集合。 体育老师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北方汉子,姓尚,特别严肃,总能想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折腾学生。 人赠绰号,刑部‘尚’书。 但他的课也有一个好处:只要熬过了前十五分钟的热身运动,剩下的时间就能自由活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几个仰卧起坐就把你们累成这副狗样,还是不是男人啊?读书读傻了吧?” 尚老师抬起四十六码的脚踹在偷懒的学生腿上,骂道,“要是活在一百年前,‘东亚病夫’骂得就是你们这群孬种!” “尚哥,救命啊!哪有刚开学就练仰卧的?”有男生哀嚎,“再说了凭什么只要我们练,女生不用啊?” “就是,太不公平了吧!”男生怨天载道。 “行,女生也要参与是吧?”尚老师背着手,墨镜下的眼睛眯了眯,沉声暴喝:“实验一班全体听令!男生女生各一横排,迅速整队!” 被连累的女生们狠狠瞪了男生一眼,一个个愁眉苦脸,磨磨蹭蹭列好队。 “全体女生,向后转!” 女生集体转身,和男生面面相觑。 “所有女生,和你对面的男生组队!女生帮忙压腿,男生仰卧起坐,计时一分钟!一分钟内低于三十个的组,同组女生罚跑八百米!” “啊……不是吧!” 女生手足无措,红着脸抱怨,男生们则互相推推搡搡,眼睛都不敢看对方,但明显比刚才兴奋了很多。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下公平了吧?” 尚老师皮笑肉不笑:“高三了,马上就要各奔东西,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增进感情啊!让你们结队,又不是结婚!都扭扭捏捏干啥呢?” “报告尚哥!我们男生多出来四个怎么办?”有人举手。 “怎么办?”尚老师从鼻腔冷哼,“自行组队!还指望我给你变几个大姑娘出来不成?” 学生们都笑了起来,尴尬气氛缓和了不少。 童妍站在最左边的第二个位置,对面是雷昊。 大概是沾了“沈肆同桌”的光,这富二代憨憨连带着对童妍也颇为尊敬,笑出一口白牙说:“你放心,仰卧起坐我一分钟轻轻松松五六十个,保证不让你罚跑!” 他胸有成竹,运动细胞为零的童妍还真松了一口气:“那拜托你啦,合作愉快!” 相反的,童妍左边的那位女生显然不太开心了。 女生叫孟静好,站在左边第一位,对面是个戴着眼镜的胖男生,那满身的脂肪,别说是30个仰卧了,3个估计都困难。 孟静好长得好会打扮,眼光也高,这次却偏偏对上个满脸痘坑的胖子,脸一下拉得老长。 胖男生估计也看出了孟静好的嫌恶,伸出一只萝卜手推了推眼睛,讪讪道:“不好意思哈,我运动真的很差,怕是要连累你了!” 孟静好回了他一个白眼。 她看了眼身边的童妍,又看了看四肢发达的雷昊,心里打起了歪主意。 “我系一下鞋带!” 孟静好后退一步,退出队伍,装模作样地系起并不松散的鞋带。 然后起身,“顺理成章”地“插”进了左数第二,将童妍挤去了边上。 这样一来,孟静好对上了雷昊,而童妍则要和胖男生结队。 “?”童妍被挤得一个趔趄,登时满脸问号。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哎你抢人童妍位置干嘛?”雷昊皱眉,看不惯孟静好耍心机的行为。 “什么抢?我比她矮,本来就应该站这儿!”孟静好嘟囔着,强词夺理。 “磨叽什么呢那边?再哔哔仰卧也别做了,都滚去跑圈!”尚老师指着雷昊吼道。 算了,罚跑就罚跑吧! 童妍朝雷昊摇了摇头,然后才面向满脸是汗的胖同学,无奈笑道:“你别紧张,尽力就行!” “好、好的!”胖同学涨红了脸说。 一排垫子整齐铺开,体育老师大声道:“都准备好了吧?那四队一组……” “报告。”熟悉冷冽的嗓音打断了老师的话。 沈肆刚训练完洗过脸,额前碎发滴着水,慢腾腾走过来。 阳光中和了他冷冽疏离的气场,白皙清俊,一点也没有体育生的黝黑粗糙,微微眯着眼的样子带点桀骜的散漫,乍一看很是惊艳。 好几个女生眼睛都看直了,包括孟静好。 “走t台呢沈肆?赶紧归队!”体育老师挥挥手。 沈肆像是巡视军队的少年将军一样,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走到男生横队的末尾,然后随意补在了左边最后一位…… 对上童妍。 阳光不要钱似的铺洒下来,温暖,明亮,童妍怔了会儿,才荡开轻柔的笑意。 “好巧。”她不知道第几次对沈肆说这句话。 童妍合理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她的命运。 一旁的胖子男生很自觉地往右移了一个位置,又对上了孟静好。 “看来,咱俩有缘啊!”胖子同学笑着说。 “有缘个鬼!”孟静好姣好的脸蛋发黑,简直要气炸了! 她好不容易用计换了个好队友,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静好情不自禁看了眼沈肆,这样烈马般强悍的男生,本来是该和她组队的! “鞋带又松了?”雷昊见她眼睛乱转,嘲笑道。 孟静好瞪了雷昊一眼,然后换了副笑脸,对童妍说:“童妍,我们还是换回来吧好不好?回头我请你喝奶茶!” 她觉得以童妍的好脾气,一定不会拒绝。 童妍看了眼孟静好,微微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不用啦!你还是用奶茶的钱,去买一双不会松鞋带的鞋吧。” 孟静好的脸色霎时一阵青一阵红。 童妍懒得和她多说,刚转过头来,就与沈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似乎有些玩味,等她要仔细看时,对方又淡淡别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对同学小气刻薄的人吧?童妍突突地想。 07 仰卧 一班的男生读书在行,运动就实在差了些,好几轮仰卧比试下来,合格的才一半。 不过紧锣密鼓的比试将气氛彻底调动起来,操场上热血沸腾,要罚跑的女生们也不生气,最多笑着抱怨打闹一番,就退至一旁看热闹去了。 童妍和沈肆被分到最后一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预备——”尚老师掐着秒表高喊。 雷昊和胖同学率先躺下,手掌枕在脑后做好预备动作。 目光汇集的中心,沈肆按着后颈撇了撇头,也在软垫上坐下。 童妍主动向前蹲下,伸手替他压脚。 手还没碰上他的裤腿,就被沈肆攥住了腕子拿开。 “不用。” 在童妍诧异的目光中,他冷淡地拒绝配合。 “计时一分钟——开始!” 随着体育老师一声令下,秒表启动,在女队友的鼓励下,旁边的几位男生疯狂地上下仰卧起来,唯恐在女同学面前失了面子。 一片热火朝天的加油声中,童妍这边就显得安静得多。 时间以秒流逝,童妍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对沈肆说:“我是不介意罚跑啦,但是别人都是队友相互帮忙,要是只有我什么也不做,多尴尬啊!” 见沈肆没说话,她又放轻声音:“要是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我就不按你脚踝那儿,好不好?” 沈肆沉默着躺下,挺起,再躺下……清隽韧劲的身姿一上一下,像是装了弹簧似的轻盈。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童妍一边在心里帮他数数,一边伸手替他压紧了双脚。 她动作很轻地压在鞋子上,没有直接接触沈肆的身体。 果然,这次沈肆没有拒绝。 一旁,孟静好暴跳如雷。 “哎呀王子暄你是猪吗!扭得这么恶心干什么,赶紧起来啊!”孟静好不想被罚跑八百米,嫌恶地看着涨红了脸扭动身躯的胖队友。 “你以为……我不想……起来啊!”王子暄本来就太胖,已经用尽吃奶的力气在努力了,还要被孟静好这么谩骂奚落,顿时自尊心受挫。 他索性往垫子上一趟,自暴自弃道:“我不做了,爱咋咋地吧!” “你!” 孟静好气得脸色发黑,在胖子腿上拍了一巴掌。 自己不会是这组中唯一要罚跑的女生吧?她最讨厌跑步了,风和汗水会让她精心化的淡妆花掉,太丢脸了! 直到她看到了旁边才刚刚开始的沈肆,心里瞬间有了安慰。 沈肆落后来了十几秒呢,肯定垫底! 她甚至幸灾乐祸地想:沈肆那样的烈马就不是童妍这种甜系乖乖女能驾驭的,活该! 但很快,她脸上的嘲笑渐渐僵住。 沈肆实在太快、太敏捷了! 后三十秒的时候,别的男生多少有些体力不支,他却像是不知疲倦似的挺身起落,动作毫不费劲似的。再后来连雷昊都龇牙咧嘴地撑不住了,沈肆居然神色如常,还能保持和最初一样的节奏! “我艹,赶上雷昊了!牛批牛批!!”围观的人群快要兴奋炸了。 阳光耀眼,少年的额发随着动作扬起又迅速落下,晶莹的汗水从下颌滴落,浸湿了锁骨,每一次挺身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因为动作轻快剧烈,他的校服下摆往上卷了几寸,露出了矫健匀称的腹肌线条,也露出他腰侧的几道伤痕。 淤青,痂痕,还有两道交错的旧伤,又细又长,泛着经年累月后的白。 童妍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参加过急救夏令营,知道这样的伤只有可能是利器造成的——就伤在人体没有骨骼保护的、最脆弱的地方。 是打架弄的吗? 从伤痕的颜色来看,他受伤时可能才十二三岁吧,是谁会对那么小的少年下这样的毒手? 沈叔叔和林阿姨知道这些情况吗? 想起上次沈肆身上的伤一天一夜都没人处理,童妍又有些沉重:难道沈家夫妻都不管自己的儿子了吗? 本来沈肆的名声就不太好,要是再让人看见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怕是忌惮排挤他的人会更多。 童妍没多想,顺手替他将校服下摆拉下来。 碰上他腹部的那一刻,他很清晰地感觉到少年的肌肉忽的一僵,猛然坐起,挺身的幅度格外大。 阴狠的眼眸直直刺过来,那一刻,童妍险些以为他要揍人。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急促喘息着,盯着童妍看了两秒才慢慢放松下来,继续起卧。 童妍松了口气,在心里捏了把汗。 一分钟很快结束了,雷昊拼了命也才做了五十七个。 沈肆比他多一个,五十八,还是在迟了十几秒的情况下。要是给足一分钟时间,至少还能多二十个。 雷昊痛苦地瘫软在垫子上,朝沈肆比了个大拇指,输得心服口服。 而孟静好的搭档呢?零个。 她哭丧着脸去罚跑了,因为偷懒走了好长一段路,还被体育老师加跑了一圈。 童妍拿着冰镇汽水跑回来时,沈肆正屈起一条腿坐在软垫上,平复呼吸。 “刚才谢谢你了,沈肆。” 说着,童妍迟疑了一会儿,朝他伸出一只白嫩纤细的手,“要我拉你起来么?” 刚才他那么快速地做仰卧,其实很伤腰腹,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痛。 沈肆看了眼她落着阳光的指尖,然后垂眸,自己撑着垫子站起身来。 童妍只是笑笑,自然地收回手。 “等等,这个给你!” 她将那瓶凝着清凉水珠的汽水塞到沈肆手里,杏眼弯弯,大大方方说,“多亏你那么拼命,我才不用罚跑。” 不给沈肆拒绝的机会,她转身朝台阶上跑去。 …… “沈肆那条好腰啊!” 李语涵在水龙头边洗手,回顾刚才的比赛,兴冲冲感慨说:“童妍,你说以后谁要是做了他的女朋友,真是享福了!” 童妍问:“什么享福?” “就那个……体力好啊!你懂的!”李语涵用肩顶了顶她,给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反应过来李语涵的意思,童妍红着耳尖,朝李语涵泼了捧水珠:“班长,才发现你这么八卦!” 李语涵擦了擦脸,嘿嘿笑道:“小妍妍,你刚才离他那么近,难道就没有一点非分之想?” 童妍知道沈肆的身材很好很好,但当时她真没想太多,满脑子都是他腰上锋利的伤痕。 不知道他当初经历了什么,才从一个衣食无忧的精致男孩变成了这副阴郁带伤的模样。 童妍不喜欢挖人隐私,但也真的挺不想沈肆再继续堕落下去,如果他爸妈能多关心关心他就好了。 叹了声,原本轻松的心情,也莫名增加了些许沉闷。 而另一边,操场上热闹刚散,几个男生正在收拾体育器材。 沈肆独自靠在主席台下的阴凉处,默默看着手里那瓶冰凉的橘子汽水。 是她从小就爱的口味。 他拧开瓶盖,仰首喝了一口,冰的,气泡入喉带起一线刺激的烧灼,而后从舌尖缓缓迅速蔓延出清新的甜味来。 他眯了眯眼,深琥珀的眸中清清冷冷,映不出阳光的温度。 还是太甜太干净了,不适合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勾起一个自嘲般的轻笑,汽水瓶在掌心被捏变形,然后抛出一段弧度,哐当坠入一旁的垃圾桶中。 高三周日有半天假,上完第四节课就能回家休息。 童妍背着书包回家,一进门就看见童向阳坐在沙发上翻看一只陈旧的纸箱子。 “爸,你在看什么呢?”童妍换了鞋问。 “哟,闺女回来了啊!你之前不是想看小时候在老房子那边的照片吗?今天阿姨大扫除,都给你找出来了。” 童向阳拿起相簿,指着其中一张说,“还有张两家人的合照呢,我和你妈那会儿年轻!” “真的假的?!”童妍瞪大眼睛,书包都没来得及放就扑去沙发上,伸出手说,“爸,快给我看看!” 硬壳相册很沉,里头的相片没过塑,早泛起了斑驳的黄。 看照片,似乎是在小区的小公园里,漂亮的小男孩和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手拉手坐在秋千上,一左一右站着两对年轻的夫妇,各自微笑望着镜头。 右边的那对童妍认识,她的爸妈。 而左边穿着旗袍的女子则是个五官精致的大美人,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女星,即便是泛黄模糊的照片,也掩盖不了她身上那种温婉绮丽的气质,反而如陈年佳酿般,有种历久弥香的风华。 童妍只需一眼,就知道沈肆那张脸是随谁而来了。 相反的,相片中笑得爽朗的沈叔叔则相貌平平,顶多只能算五官周正。 除去那双过于冷冽锋利的眼睛,沈肆真的是,百分百遗传了林阿姨的美貌啊! 她心里说不出是平静还是兴奋,只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沈肆看到这些承载了过往记忆的照片,会是什么反应呢? 08 照片 午休时间,教室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吊扇吹动书页的哗哗声响,窗边明亮得像是发光的水晶。 童妍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沈肆。 大概是窗户那面的阳光太刺眼,这会儿他转过头来,面朝童妍的方面背光而睡,后脑勺的头发镀着一层淡金的光。 奇怪,平时下午他要去训练,都不怎么来教室的。 童妍心里嘀咕了一声,走过去拉拢窗帘,替他遮挡住铺天盖地洒进来的刺目阳光。 她动作很轻,但沈肆还是立即就醒了。 “吵到你了?”童妍歉意地笑笑。 窗帘缝中漏出一线微光,打在童颜侧脸上,也溜进了沈肆的眼中。 他像是被光晃到般眯了眯眼,抹了把微乱的额发,靠着椅背坐起身来。 大概是尚老师那节饱含“破冰文化”的体育课起了作用,童妍总觉得她和沈肆之间的同桌关系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就很神奇。 她回到位置上,找了个话题问:“今天怎么没去训练啦?” 沈肆迷蒙了一会儿,说:“学校把球场给了田径队。” 大概是刚睡醒,他格外好搭话,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很性感。 童妍有些诧异,不过这些日子她也听说了武术队很久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成绩了,之前沈肆好不容易打入了国锦赛的决赛,却又因为什么“违规”取消了参赛资格,背了一身骂名。 相反的,今年田径队表现比较突出。 童妍有些替武术队打抱不平。学校就是这样,哪个队成绩好就把资源向哪个队倾斜。 “你也别着急,我虽然不太懂竞技武术,但也知道非体校的武术生能打入全国前三,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你有实力,迟早会赢回来的。” 按照沈肆现在的暴脾气,童妍挺担心他因为争场地而去和田径队的学生干架。 这回沈肆没答话。 童妍也觉得自己太啰嗦了,有点儿周娴女士说教的意思。 想起什么,她将挂在书桌侧面的书包取了下来,拉开拉链翻找道:“对了,我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沈肆转过眼来,看见童妍从书包夹层里摸出来一小叠旧照片。 “看,这个是谁和谁?”她拿出一张晃了晃,照片上露出一双眼睛,盛着细碎的光。 照片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蹲在地上哭,张开的嘴巴都快有半张脸大,另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穿着背带裤的漂亮男孩则弯着腰,伸手很有男孩气概地抚摸女孩的头顶,似乎在安慰她什么。 沈肆明显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童妍能拿出这么久远的“证据”来。 “我爸说,那天我拿着一根小树杈乱舞,结果被小区的流浪狗追着满世界跑,要不是这个勇敢的小伙伴挺身而出,我可能就要被咬两个窟窿啦。” 童妍抿着笑,要不是这张照片里有沈肆,她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 哭得太丑了。 她说得起劲,回过神来才发现沈肆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知道你不喜欢回忆过去,但这些老照片里有你出镜,我就都给你带过来了。”童妍解释。 见他没有抵触,她又大着胆子继续下一张:“这张呢,是在你家小花园拍的!那时候你家花园好漂亮啊……” 照片一张一张排开在沈肆桌上,无声,寂静,却依旧能感受到溢出画面的纯真与温柔。 沈肆安静地垂眸看着,从不回应,仿佛只是在旁听别人的故事。 最后一张照片,是公园秋千上的合照。 稚嫩的孩童手牵手朝着镜头微笑,两旁各自站着自己的父母。 童妍介绍:“这是六一儿童节拍的,大概是两家人唯一的合照……” 话说到一半,她停了声音。 她发现沈肆的眼神变了。 刚才那么多照片,他的眼神始终是淡淡的,唯有这一张,他看得格外仔细认真。 照片上,健硕爽朗的沈叔叔一手牵着大美人妻子,一手轻轻搂着儿子稚嫩的肩膀。小沈肆一手拉着童妍,一手握住秋千绳,乌黑的额发飞起,笑得矜贵纯真,一家三口亲密得像是一幅画。 可以看得出,沈叔叔和林阿姨真的很爱他们的儿子,至少照片中是。 风撩动窗帘开合,沈肆的眼眸也变得明暗不定,光影交错中,有太多童妍看不懂、猜不透的情愫。 想了想,她把照片递到沈肆手边,柔声说:“你喜欢的话,这张送给你了。” 沈肆压着凉薄的唇线,伸手接过照片。 这是少有的一次,他没有拒绝她。 童妍这一阵都在准备月考,晚上复习得比较晚,中午会有些犯困。何况她刚才单方面和沈肆叭叭回忆了二十分钟的童年,精力消耗了不少。 “看中哪张照片你就自己拿,我先睡会儿。” 童妍跟沈肆打了声招呼,然后将桌上的书本码整齐,空出一片来趴着,闭上了纤长的眼睫。 没睡多久,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人了。 翻书的,讲话的,脚步声来来往往,童妍实在睡不下去,索性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把她给怔住了。 沈肆低着头,还在看那张泛黄的合照。 孤独的角落,少年侧颜线条完美,手指一寸一寸抚过照片中父母的脸,神情那么温柔,又那么忧伤。 …… 高三第一次月考成绩的出来,让童妍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 她这次考了全校第三十七名,在班上也才排第六,主要是数学拉了分。 “这次月考数学卷的确有难度,但也不至于考成这个德行吧?你们是实验班啊同志们,不是放牛班!全班就成斯文打满分,再就是沈肆135,125分上优秀的才八个,我这血压一天天的往上飙啊……” 陈勉一个一个分析成绩,公开处刑,学生们都老老实实垂着头,准备接受暴风雨的洗礼。 童妍也低着头,摸摸攥紧了手中的试题卷。 上次数学小考,沈肆名字都不写就直接睡觉,童妍还以为他是不会写。原来学霸不是不会,而是不屑于写。 135分的分数和成斯文的满分比起来可能不算什么,但沈肆是武术生呀,一天也就上午能坐教室听会课,都能考出这样惊人的分数,真的很厉害了! 也不怪,他小时候起就很聪明。 童妍想起自己那可怜的108分,只觉乌云罩顶。 “童妍,别不开心了!你语文还是年级第一呢,数学差点又有什么关系!”下课时间,李语涵拍了拍童妍的肩,安慰她。 “人家沈肆都有135呢。”童妍趴在桌上叹气。 李语涵噗嗤一声,小声说:“我告诉你,他也就数学行,其他科目加起来都没有一百分,全是空白卷。” “为什么?”童妍抬头问。 “不知道,也有人说他其他科目那么差,数学肯定是抄的。” 李语涵耸耸肩,“不过我不这么认为啦!陈老师对沈肆一直挺照顾的,要是没有陈老师帮忙周旋,沈肆早不知道被学校开除多少回了,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陈老师,所以每逢大考都会认真考数学。” 童妍“噢”了声,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沈肆认真抚摸照片的那一幕了。 虽然满身尖刺,但他骨子里一定还留着温柔的一面吧。 晚上回到家,周娴女士的电话果然如期而至,将童妍狠狠唠叨了一顿。 “我不是故意没考好的,这次数学真的很难……”童妍握着发烫的手机,小声辩解。 “你难别人也难,那为什么别人能得满分,而你只有108?” 周娴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冰冷严肃,“妍妍,妈妈和你说过多少回了,要端正心态,不要总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你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高考,高考!” “……知道了,妈妈。” “还有,我今天和你班主任打电话了。听说你主动要求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排能听清楚课?妍妍,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妈妈不在身边了,你就可以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纵自己了?” 周娴喘了口气,下了最后的铁令:“周五下午家长会,让你爸和班主任提意见,将你换到前排来!” 童向阳进来送热牛奶,听到这一句,无奈道:“后排也是要有学生坐的嘛,如果每个父母都去向老师提意见要求坐前排,那老师多难处理?领导你自己也是老师,相互体谅一下吧。” 手机是外放声音的,周娴听见了童向阳的抱怨,顿时火冒三丈。 “不是,童向阳你就爱跟我唱反调是吗?有你这样为孩子着想的?妍妍考砸了就是给你惯的!我跟你说,周五的家长会你不给我好好开,我和你没完!” 吧嗒一声,周娴挂了电话。 夫妻俩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一碰到孩子的教育问题就吵架。 童妍无奈:“爸,妈妈性子急,你就多哄着嘛,干嘛每次气她。” “好,爸爸下次注意。”童向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子。 童妍喝了牛奶,洗漱上床,躺在被窝里滚了好几圈都睡不着。 108分…… 她想:这个分数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可是她语文考了139啊,全年级第一,为什么妈妈看见的永远是她的短处呢? 不过周五家长会,也不是完全没有期待的。 至少,她可以看见沈叔叔或者林阿姨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 02 再逢 童妍手腕隐隐作痛,上面一圈淡青的指痕,衬着白皙细腻的皮肤,格外明显。 脑中不禁回想起刚才在地下通道中,自己被那少年攥住手腕的一幕…… 这人吃菠菜长大的么,手劲儿这么大! 童妍想了想,拆下头上扎着的红色蝴蝶结发带,将发带在手腕上绕两圈遮住淤痕,扎了个小巧的结。 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紧赶慢赶,到一中教务处时还是迟了几分钟,刚打了第一节课上课铃。 办公楼内,教务主任笑眯眯说:“童妍,你的情况你爸都和我说了,成绩很不错啊!对插班有什么要求呢,都可以给王伯伯提。” 客套话而已,童妍当然不可能真提什么要求,只乖巧点头:“我都可以的,王伯伯。” “那行,转学手续待会儿给你弄好,先送你去教室上课。” 教务主任领着童妍去教学楼,朝夹着书路过的一名男老师招手:“陈老师,来!给你介绍个好学生!” 男老师三十来岁,戴着眼镜,衬衣袖口随意挽在手肘处,闻言挂着懒散的笑踱步过来:“老王,不是又要坑我吧?上次你塞沈大魔头来我班上时,也是笑得这样老谋深算的。” “能者多劳,那种复杂的问题学生只有放在你班上,学校才放心啊!” 王主任说话滴水不漏,给他们互相介绍:“童妍,这是实验一班数学老师兼班主任,陈勉。陈老师,这是童妍,我老朋友的千金,省会重点中学过来的尖子生,以后就交给你啦!” “哟,手上造型别致啊!”陈勉一眼就看到了童妍手腕上绑着的蝴蝶结,笑着打趣。 “陈老师好。”童妍将手背在身后,轻轻鞠了个躬。 这个陈勉看起来年轻有亲和力,不像原学校的班主任那样整天绷着张脸,她还蛮喜欢的。 简单的交接,陈勉朝童妍一偏头,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跟我走吧,新同学。” “好的老师!”童妍背着书包,小跑着跟上。 师生俩上了四楼,拐个弯,在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前站定。 陈勉停下脚步,笑着示意:“来,咱班到了。” 说话间,陈勉已收起笑意,来了个班主任的传统技能——变脸。 只见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试卷在门板上拍了拍,沉下嗓子:“这到底是教室还是菜市场啊?在楼梯口都能听到你们的讲话声,高三了知不知道?” 教室的嗡嗡声霎时平息。 陈勉踱步上讲台,“不想读的就赶紧回家去,给咱新来的同学腾位置。” 听到“新同学”三个字,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朝童妍望了过来。 童妍还没领到一中的校服,穿着简单的衬衣和及膝格子裙,衬衣下摆扎在裙子里,掐出一抹纤细的腰肢,马尾辫蓬松微鬈,让她整个人显得精致又元气。 童妍的嗓音清甜偏软,自我介绍时,教室里响起一阵浮夸热闹的掌声,弄得她挺不好意思。 陈勉拍了拍讲桌,示意安静,犹豫将童妍放在哪儿比较合适。 童妍刚到新班级,只想先找个安静的角落慢慢观察环境。她一眼就看中了后排靠窗的两张空桌,打定主意,主动说:“陈老师,我就坐那儿吧。”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教室里有一阵微妙的哗然。 陈勉欲言又止,顿了几秒,才委婉道:“坐那儿不方便听课……要不你把空桌搬前面来?” “不用了老师,这位置挺好的。” 童妍才不想坐讲台边上吃粉笔灰,何况转学生都坐后排,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她背着轻快地来到最后一排的空桌,在靠过道的位置上坐下,又迅速拿出课本和笔,做出认真听课的姿态。 “那先这样吧。”陈勉没再多说什么,高三了,不能为这种小事浪费宝贵的上课时间。 他敲了敲黑板,“一个个都往后面看什么?沈魔王不在,我就是这个班里最帅的仔。都把头转过来,看我!” 教室里一阵哄笑,书页唰唰,总算回到了上课的轨迹。 童妍用餐巾纸擦着桌面,心下好奇:这是陈勉第二次提及什么“大魔王”了,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绰号挺中二的。 她小小吐槽了一下,刚翻开课本,就见前排一位戴眼镜的“女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是同情。 “我建议你赶紧换个位置。”眼镜同学一开口,童妍才发现他居然是个男生。 刚才看他长得唇红齿白秀秀气气的,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呢! 前桌男生扫了眼她旁边空荡荡的桌子,低声补充:“离这个角落越远越好。” 童妍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前桌推了推眼镜,转过头听课去了。 奇奇怪怪的。 不过很快童妍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神,一中的教学进度比原先的学校要快,陈勉讲课更是过山车似的刺激。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而过。 后排的位置清净宽敞,窗外视野宽阔,班上除了雷昊那几个男生有些闹腾,整体来说学习氛围不错。 重要的是,在这里她不再是“周娴老师的女儿”,不用承受妈妈同事们过分沉重的关注。 她只是个渴望自由空气的普通学生,童妍觉得自己有点儿喜欢上这里的生活了。 …… 周三,高三年级的新书到了,早自习教室里空了一半人,全是被陈勉抓去搬书的“壮丁”。 明远楼大厅人挤人,都是各班派出来领书的。 童妍穿着新领的蓝白夏季校服,扎着马尾辫,衣领中露出一截白皙幼嫩的后脖颈。她坐在人群之外的石阶上,单手撑着下颌,不时抬手将被风吹散的细碎鬓发别至耳后。 她陪班长来领书单,人太多,等得有些久。 正百无聊赖,猝不及防,一阵严厉的训斥声传来:“你还知道回来上课?都几月几日了!” 路上的不少学生都被这吼声吓了一跳。 童妍循着声音扭头望去,只见校门口教导主任拦住了一名迟到的男生。 “……别以为你是个什么运动员学校就管不着你,穿着一中的校服就要守一中的规矩!整天惹是生非,有这么大能耐怎么不用到赛场上去啊!一中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男生个子很高,劲瘦挺拔,单肩背着个黑色的运动包,一手勾着包的肩带,一手随意插在校裤兜中,背影像是一把锋利的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狂妄。 童妍一怔,倏地坐直身子。 奇怪,这个男生的背影……怎么有点眼熟啊! “诶,这不是高三的那个沈……”有几名低年级的学生窃窃私语。 “除了他还有谁?教导主任凶得要命,同学们都怕死了,全校也只有他敢对着干,酷毙了好吗!” “‘周扒皮’也真是势利!当初人家得奖的时候,恨不能把他供着,还给安排到了最好的实验班。现在人家不过是败了一场比赛,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了!” “毕竟国锦赛出了那样的丑闻,给一中的声誉带来了不少负面影响,学校领导肯定生气啊!” 另一个男生面露鄙夷:“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他要退学了呢,还有脸来学校!” 议论声嘈嘈杂杂的,童妍也没太听仔细。 “看什么呢,童妍?”李语涵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拍了拍童妍的肩。 李语涵就是班长,一个个子娇小却魄力非凡的女生,也是童妍转学过来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 “啊,没什么。”童妍瞥了眼校门口。 那熟悉的背影和教导主任都不见了。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拍拍裤子起身,看着书单上那一摞长长的名目,惊讶道,“这么多书!” “是呢,高三一整年的选修和必修都会在这个学期全部发完。”李语涵解释,挽着童妍的手说,“辛苦你陪我跑一趟,回去吧。” “不用帮着领书吗?” 李语涵摆摆手:“不用!这种体力活就交给男生好了,我们只要在书到齐后,核对一下有没有遗漏就成。” 两人有说有笑的朝教学楼走去。 刚上了三楼,一名搬着作业本的女教师站在办公室门口,远远朝童妍喊道:“童妍,过来一下!” “好的,刘老师!” 童妍轻快地小跑过去,细软的马尾辫元气十足地在脑后甩动,站在语文老师面前站定,背影说不出的纤细窈窕。 李语涵看了看远处的童妍,又扯了扯自己松垮垮的校服下摆,自言自语:“唉!同样是校服,怎么穿人童妍身上就这么好看啊!” 两分钟后,语文老师笑眯眯的,将那摞厚厚的语文默写本转交到了童妍手中。 “童妍,老师是不是让你当语文课代表啦?”李语涵问。 “你猜?”童妍将下巴抵在作业本上,努力稳住。 “我们班原先的语文课代表去了小班,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接任,这时候语文老师把你叫过去,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两人并肩进了教室,李语涵嘿嘿笑着,“恭喜啦!对了,你还不怎么认识班上的同学吧?我来帮你发。” “谢谢,帮大忙啦!” 班上的人还没认全,哪个同学坐哪组,童妍还真不太清楚。 “嗐,多大点事儿!”李语涵豪爽地摆摆手,帮她分发本子。 本子还没发完,就见门外冲进来六七个大汗淋漓的男生,各自提着两摞新领的教材,应该是被陈勉抓去干活的壮丁。 “我今天早上好像见着沈哥了,你们说他是不是要回来上课了啊?”一个黑皮肤高个子的男生气喘吁吁地将两摞书砸在讲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雷日天!”李语涵暴喝,抄起一个组的作业本往雷昊腰上拍去,“马上就要上课了,你把书全堆讲台上,下面的同学还怎么看黑板?” 雷昊笑着躲开,痞兮兮说:“姑奶奶,那你说放哪儿啊?” 高三整年的书实在太多,如果放讲台地上,会影响老师上课的走动。 李语涵环顾一眼教室,定格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那里距离墙还有一片空地。 “童妍,能不能先把书放你位置后?等大课间操时间,我再让他们发下去。”李语涵问。 “可以呀,你放吧!” 童妍说着,将自己的课桌往前挪了一点,腾出更多的位置来,又指了指身边的空位说,“实在不够,这里还有地方放。” 她想着,反正开学好几天了这张桌子的主人也没露面,小小挪用一下应该不算什么。 可李语涵的神情变得很微妙。 “这个位置绝对不可以占用,会出事的!”李语涵压低声音,仿佛那张空桌是个吃人的魔窟。 童妍侧了侧头,有点不明所以。 不过她没有纠结太久,下节是陈勉的数学课,得先把书上的习题过一遍。 正用铅笔画辅助线,教室里的喧闹声忽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凉了几个度。 童妍以为是班主任来了,没有抬头,专心研究书上的几何题。 直到一双长腿在她桌旁站定,云层遮挡阳光,落下一片阴影。 片刻,冰冷的嗓音传来:“让让。” 09 家长 周五,家长会如期而至。 天公不作美,下午开始就下起了小雨,阴沉沉的,班上的气氛也跟着莫名沉重。 家长会安排在第八节课,那会儿家长们基本已经下班,不会耽误赴会的时间。 教室提前打扫得很干净整洁,班长李语涵和学习委员一起安排接待家长的事宜,因为人手不够,又临时拉上了童妍来帮忙。 第七节课是自习课,已经有家长陆陆续续到了教室门口。按照陈勉定的规矩:来一个家长就走一个学生,家长还没来的,学生必须坐在座位上自习,这也是为了方便统计到场情况。 童向阳直到第七节课下课才匆匆忙忙赶来,一边收伞一边朝童妍笑道:“不好意思啊闺女,下雨堵车,没迟到吧?” “没迟到,您快进来吧!”童妍将童向阳领到自己位置上坐好,给他倒了杯热茶。 “这是你同桌啊?好俊的小伙儿,跟那什么电视上的少年偶像团成员似的!”童向阳望着身边安静的美少年,朝童妍使眼色。 童向阳没认出这个‘俊小伙儿’就是沈叔叔的儿子。 毕竟童妍只告诉了他沈肆和自己一个班,却并没有说他们俩坐一起。 “爸,你快喝茶吧。”童妍压低声音示意。 她知道,沈肆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在玻璃上滑出道道水痕。 周围的人纷纷攘攘,每个学生都笑着同自己的父母交接位置,只有沈肆一直无人问津。 只有他的家长还没来。 还有两分钟就开会了,沈叔叔和林阿姨怎么还没出现? 童妍不禁替他着急起来。 “童妍,你在想什么呢?”李语涵将茶叶一撮撮放入一次性纸杯中,安慰道,“放心啦,你爸不会骂你的。” 童妍笑着摇了摇头。她不是在担心自己。 她又看了眼孤零零坐在一群家长中的沈肆,只觉那抹蓝白校服太过扎眼,扎得她心口闷闷的。 刚巧陈勉拿着家长会的资料过来了,童妍放下热水瓶,迎上去说:“陈老师,我觉得这个安排不好。” “什么不好?”陈勉纳闷。 “让学生坐在位置上等家长,这点不好。” 童妍皱着眉毛,很认真地说:“那些来得晚或者不来的家长,他的孩子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着别人的父母谈笑风生,心里该有多失落。” 陈勉朝着教室里望了眼,明白怎么回事了。 “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陈勉笑着说,“那你去和沈肆说一声,让他不用等了,早点回家去吧。” “谢谢老师!”童妍笑了起来。 她朝沈肆走去,还没走到位置上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笑吟吟的男声:“小妹妹,麻烦让一下哦!” 童妍回头,看到了一个……古怪的年轻男人。 的确古怪。 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很清秀,穿着一身改良的黑蓝色对襟男装,袖口挽至手臂处,露出一截米白的内衬,长头发在脑后扎成很低调的一束,狐狸眼笑起来蔫坏蔫坏的,有点古风的韵味。 就……很复古,很有个性。 她侧过身,男人从她身边穿过,径直朝沈肆走去。 “小肆。”男人笑眯眯拍了拍沈肆的肩。 “师兄。”沈肆低低叫了声,漠然提起书包,起身给男人让座。 师兄? 原来沈肆还有师兄啊? 这么重要的家长会,为什么不是他的父母来呢? 童妍提着热水瓶,和李语涵一起把招待家长的用品还回办公室。 走到楼梯拐角那儿,隐约听见几个男生在厕所边聊天。 “……沈肆的爸妈早死了,你们不知道吗?”说话的是王沛,他一直看沈肆不顺眼。 童妍心中一抽,脚步像是被狠狠钉在了地上。 “他爸酒驾出车祸死了,他妈是个神经病,经常发疯。有一天沈肆放学回家,就看见他妈在浴缸里割-腕死了,啧……一池子血!” 见有人不信,王沛笑了声,“真的!初中那会儿我和他一个班,这事全年级都知道。一家都是疯子,难怪他也是个疯子!” 残酷的真相,带着嘲笑的字眼,一寸一寸攫取了童妍的温度。 她站在那儿,气得浑身发冷。 “这群人吃饱了撑着,人家私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李语涵也听到了这些刺耳的言论,愤愤道。 “班长,帮我拿一下手机。” 童颜打开手机按了个键,然后提着热水瓶快步走进了厕所。 李语涵拿着手机一愣,忙喊道:“哎,童妍!” “背后议论人的身世很光彩吗?” 童妍站在那群洗手打闹的男生身后,一字一句认真说,“林阿姨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许你们这么污蔑她。” “什么?谁?” 王沛转身,打量一眼面前乖甜的少女,甩甩手说:“这男厕呢童妍,你想干嘛?” 手上的水珠甩到了童妍脸上。她皱眉,加重语气说:“林阿姨,沈肆的妈妈……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哦,那疯子是你认识的人啊!” “她不是疯子!” 她是全世界最美丽、最温柔的林阿姨。 不是那个死在浴缸血水中的……疯子。 “不是,你有毛病吧?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跟你计较啊,我说我的关你什么事?”王沛被损了面子,语气重了起来。 “王沛,今天家长会呢!给你爸妈积点口德吧!”李语涵冲了过来,挡在童妍面前。 另外几个男生见气氛不对,也纷纷拉着王沛往外走,劝道:“算了算了,王哥!” “我又没撒谎!有本事你去附中问问,沈肆他妈的事谁不知道?我撒谎了吗?你凭什么给我甩脸子啊!” 王沛甩开拉他的男生,梗着脖子大声道,“初二上期末考试前一天,下大雪,他送他妈去医院时,还是我妈给接诊的呢!送到的时候人都凉了,手腕上的刀伤见骨,这是正常人能划出来的力道吗?抢救都免了直接送太平间,沈肆就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蹲在医院走廊上哭呢!怎么,要我再给你形容一下他怎么哭的吗?” 温暖明亮的照片,浴缸的血水,还有医院里独自哭泣的少年…… 童妍光是想象都没法承受,仿佛生生吞下了一块冰,喉咙一阵阵发更。 王沛还在讥笑,她提着手中的暖壶朝男生挥去:“你闭嘴……” “我去!你来真的?” 王沛躲开,但手臂还是被暖壶擦了一下,顿时火大,“沈肆一家都是神经病,你也是神经病……呃!”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条身影从身后冲了过来,一拳将王沛砸到了墙上。 童妍被李语涵拉得踉跄一步,眼睁睁看着双目猩红的沈肆骑在王沛身上,单手拎起他的衣领,扬起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狠戾得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打架了!快叫老师!” 尖叫声,呻-吟声,周围乱哄哄一片。 “童妍,保护好自己!别惹事!”李语涵抱住童妍。 “不……不行!” 童妍死命挣开李语涵,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一把抱住沈肆:“沈肆,别打了!今天家长会,你这么打会出事的!” 她不想让沈肆被开除,她不想他失去最后一个容身之地。 但她的手臂实在太纤细了,沈肆心里最致命的伤痕被人反复撕开践踏,早就失去了理智。 那些男生也来拉架,混乱中,童妍不知道被谁的手推了下,猛地撞上洗脸池,顿时捂着后腰闷哼一声,痛得缓缓蹲下身子,半晌站不起来。 “童妍!你没事吧!” 李语涵一声惊呼,沈肆高高扬起的拳头僵在了半空中。 他回过头,看着咬牙蹲在地上的童妍,脸上的戾气瞬间凝住。 他抿紧唇线,重重丢下鼻青脸肿的王沛,半跪着蹲在童妍面前,手臂动了动,似乎要触碰她纤细脆弱的腰肢。 “你们别碰她了!” 李语涵狠狠打开沈肆的手,将童妍护在怀里。 10 护短 关起门的教师办公室里,传来一个女人咄咄逼人的叱骂声。 “谈?还有什么好谈的!我儿子可是要考985的,脑袋打出问题了你们能负责吗?” 女人语气强势:“这种惹是生非的问题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实验班,你们学校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要么开除他,要么我报警处理!” 开除? 童妍轻轻拧起了眉头,明明先招惹人的是她儿子才对! 班主任是什么说法,童妍听不清楚,不过照王沛妈妈的态度来看,似乎不会轻易放过沈肆。 “差不多行了,还在这听什么热闹呢?” 童向阳拍了拍女儿的肩,心疼道,“走,爸带你去医务室看看腰。” “不用啦,就磕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问题。”童妍左右四顾一番,看到了那只被遗落在墙角边的热水瓶。 她灵机一动,提起瓶子,朝童向阳笑道:“爸,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把东西还办公室去。” “这时候你去还什么东西啊?哎,马上到饭点了!” 童向阳话还没说完,童妍已经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轻轻闪了进去。 这丫头! 童向阳无奈叉腰。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鼻青脸肿的王沛叉手叉脚坐在沙发上,朝天仰着头,鼻孔里塞着两团可笑的棉花,一副完全受害者的委屈嘴脸。 沈肆靠墙站在窗帘边,冷冷的没什么表情,侧颜映着窗外的雨光,眉峰桀骜。而他对面,坐着陈勉和双方家长。 见到童妍溜进来,沈肆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 童妍将热水瓶搁在角落的桌子上,磨蹭了会儿,听见陈勉一反平时的随性,沉声说:“王沛妈妈,你先冷静。现在不是说不给处理,而是要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同意。” 沈肆师兄交叠双腿,慢条斯理说,“如果是我家师弟单方面惹祸,那我尊重校方的处理。” 王沛从青肿的眼皮下瞥了沈肆一眼,声音瓮瓮的:“就……我和几个同学在厕所聊天呢,姓沈的就突然从背后冲出来打我,我都不知道什么原因……” “大家都听见了?” 女人伸手朝沈肆一指,厉声说:“这种学生就是个危险的暴力份子,以后进了社会就是杀人犯!我儿子绝对不能和这样的人在一个班!” “沈肆,是他说的这样吗?”陈勉问。 良久的沉默。 “不是。”他的眼神透着疏狂轻蔑。 “什么‘不是’?打了人还这么拽,你什么语气?” 见沈肆不服软,女人的情绪更加偏激,“我儿子从不撒谎,可不像某些人那样没有教养!” 沈肆师兄轻笑一声,显然不敢苟同。 “王沛妈妈,你这样说一句打断一句,这个问题怕是永远也解决不好。” 陈勉抬手示意女人稍安勿躁,然后转向沈肆:“那你说说,当时是什么个情况?” 这次是更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勉皱起了眉头, 佯装整理暖水壶的童妍捏紧了手指。她抿紧唇珠,有些焦急地看向沈肆,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说出原因。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他宁可沉默着背负一切,也不会再当着大家的面,亲手将伤痕鲜血淋漓地撕开。 童妍想起了那天中午,沈肆在位置上独自抚摸照片的温柔神情。在他心底,林阿姨一定还是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值得他用生命去维护。 “说不出来了吧?这样的人你们不立刻开除,我就报警,上媒体曝光!” 女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冷哼一声:“莫名其妙打人,我看他就是个疯子!” 听到“疯子”两个字,沈肆目光一凛。 女人被他的眼神刺得一愣,吞了吞嗓子,色厉内荏道:“你……你横着眼想干什么?” “你儿子撒谎。”一道清灵的嗓音打断了女人的话。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朝角落里望去,落在干净甜美的少女身上。 童妍向前几步,不卑不亢的对陈勉说:“陈老师,他们打架时我也在场,我知道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 她又看向王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问:“王沛同学,你为什么不敢告诉老师,你在厕所里聊天聊的什么呢?为什么不敢承认,是你先侮辱、挑衅沈肆?” “我没有!”王沛咬牙瞪着童妍。 “这位同学,你说话要讲证据!”女人也跟着帮腔。 “当然有证据。”童妍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多亏了有个做律师的父亲,童妍耳濡目染中也知道遇到冲突时要留个心眼,及时保存证据。所以,当她冲上去找王沛理论时就已经打开了手机录音软件,交到李语涵手中帮忙保管。 毕竟涉及到沈肆的身世,不到万不得已时,她并不想拿出来。 但现在,王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点开录音播放按键,嘈杂的声音立刻传来。 “林阿姨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许你们这么污蔑她!” “哦,那疯子是你认识的人啊!” “初二上期末考试前一天,下大雪,他送他妈去医院时,还是我妈给接诊的呢!送到的时候人都凉了……” 童妍没敢当着沈肆的面继续播放下面的内容,她手指快速一划,拖动进度条跳过最难听的几句。 “沈肆一家都是神经病,你也是神经病……”嘈杂刺耳的录音,以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声结束。 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沉寂,可王沛那些尖锐的嘲笑仿佛阴魂不散似的,还一句句回荡在耳边。 沈肆浑身紧绷,眼底戾气翻涌,童妍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 她轻轻碰了碰沈肆紧攥的拳头,朝他摇了摇头。 那一眼有担忧,也有最温柔坚定的安抚。 沈肆靠着墙,缓缓闭上了眼睛。 童妍关了录音,看着气焰明显低迷的女人:“我年纪小,不确定作为医生的王阿姨暴露病患隐私是不是有违医德,该不该被追究责任……我只知道,要是有人敢这样说我的父母,我也一样会冲上去拼命。” 女人狠狠瞪了眼目光躲闪的儿子,然后才优雅地别了别鬓发,强撑道:“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打人就是犯法!” “打人是不对,但王沛同学造谣生事,辱骂别人的母亲就对了吗?”童妍看向陈勉,挺直身板认真道,“陈老师,这件事两个人都有错,如果要罚,不能只罚沈肆一个人。” “你!”女人呼吸急促,已经有些慌了。 拿着病患的隐私当做谈资宣扬的确违反了医院规定,如果事情闹大了,她今年的职称评定多半会受到影响。 “童妍说得有道理。”陈勉点头,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沈肆师兄眯了眯眼,对女人说:“王妈妈,我们再重新谈谈?” …… 处理完打架的事,已经快到了晚自习的时间。 雨停了,空气还很潮湿,将马路边的霓虹灯映得模糊难辨。校门外的拐角,沈肆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指间。 他不抽,只是看着那点微弱的火光渐渐燃到尽头。 “停课几天赔点钱而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许知书眯着狐狸眼,伸手按了按沈肆的肩,“这样也好,这一阵你就安心准备半个月后的表演赛。” “不去。”沈肆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说。 “为什么?” “给一群根本就不懂武术的领导表演,和街头卖艺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卖艺有钱赚啊,表演赛又没钱。” 许知书眨眨眼,笑着说,“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自然看不上这种小比赛。但是小肆,中国最不缺的就是武术人才,要是没有曝光,纵使有再大的本事也没用,不出一个月就会有人取代你。” “去吧小肆,就当是随便拿个第一玩玩。” 沈肆别过头,表示不想接他的话茬。 今天一整天,他的心情都很暴躁,一闭眼就看到浴室里满池猩红的血色。 许知书叹了声:“小肆,我知道你的难处,可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只有那么几年,难道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沈肆眼中映着香烟的红光,明暗不定。 “那个人……已经害死了我爸妈,不会放过小敛的。”他几乎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压制住内心深处的阴暗和仇恨。 “师兄,小敛就继续拜托你了。”他抵着潮湿的墙壁,隐忍道,“其他的我自己解决。” “你……唉!” 许知书欲言又止,“放心吧,小敛在我的道观里绝对安全。” “走吧,我送你去训练馆。”许知书说。 “你先走。”沈肆拒绝。 许知书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了然一笑:“躲在这儿,是等人?” 沈肆别过头,没答话。 “行,那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许知书压低声音,说:“有事打我电话,别和姓霍的硬着干。” 许知书走了,沈肆又等了会儿,才看见一辆白色的私家车停在马路边,车门推来,下来一个熟悉窈窕的身影。 他站直身子,默默碾碎了手里的烟。 童妍伤了腰,被童向阳带去菜馆强行补了一大碗老母鸡汤,回到学校时已经打了晚自习的预备铃。 寥寥无人的校门口,英俊清冷的少年单肩背着书包站立,身形镀着电子屏幕的红光,有点像香港电影里的某个剪影。 童妍停了脚步,迟疑唤道:“沈肆?” 少年头发上蒙着一层毛茸茸的水汽,也不知在夜色里等了多久。 他“嗯”了声,很低,很好听。 “你在这,等谁吗?”童妍离他更近些。 他默了会儿,不答反问:“你伤没事吧?” “啊?”童妍微微睁大眼,有些惊诧。 “你腰,有没有事?” 沈肆又重复了一遍,指骨分明的手捏了捏书包侧袋,里面鼓囊囊的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童妍觉得,沈肆一个月来的好脾气,大概都在这一刻用光了。 她笑了起来,眼睛弯弯没有阴霾:“没事没事!已经上了药,还被我爸逼着喝了好多鸡汤,不好也得整好啦!” 沈肆捏着书包侧袋的手缓缓松开,“嗯”了声。 他话很少,嗓音低而清冷,带着金属的质感,在潮湿的雨夜中格外迷人。 他说了句“挺好”,似乎就没话可说了,松开手理了理书包肩带,就转身走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沈……”童妍想问问他的处理结果,却被响起的上课铃声打断脚步。 人群中,高大的少年像是逆流的一尾鱼,到了没人看见的拐角,随手将一个装着散瘀喷雾的塑料袋抛入垃圾桶。 她父母健在,承欢膝下,哪轮到他来关心? 之后好几天,沈肆都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小长假前一天,陈勉给班上学生重新调了位置,按照每个大组前三排和后三排划分,形成八个学习小组。 不知道是不是父母提了意见的原因,童妍从最后一排调到了中间的位置,和数学学霸成斯文一个组。 办公室内,陈勉分析道:“童妍,你转学前的成绩我也看了,其他科目都很突出,只有数学是你的弱项。而成斯文呢是语文拉后腿,你们放一个学习小组正好可以互补,以后互相学习请教啊!” 童妍抿着唇,没有立即答应。 “怎么?有别的想法?”陈勉笑着问。 童妍双手放在身后绞了绞,随即抬起头大方道:“老师,能不能还让沈肆跟我坐?他的数学也好,解题步骤很清晰,对我来说更有帮助。” 这么多天不见沈肆,她还挺担心的。 “这个……恐怕不行。” 陈勉转了转手中的红色墨水笔,皱眉说,“上次沈肆打架,学校虽然没对他做大的处罚,但也不同意他继续待在实验班。” “小长假过后,沈肆就要调去平行班了。” 03 同桌 好耳熟的声音。 童妍顺着长腿抬头,看到一张熟悉清冷的脸,单手插兜站在过道上,有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散漫不羁…… 竟然是那个在通道里以一挑十的少年! 童妍怀疑,自己这辈子的巧合恐怕都在今天用光了。 夏末,气温居高不下,童妍却被那双又冷又狠的眼睛刺得发憷。 她有些匆忙地起身让位,露出友好的笑容:“不好意思,你进来吧。” 少年看了眼被书籍包围的位置,皱了皱眉,将运动包甩在课桌上,抬腿跨了进去。 长腿碰到书摞,哗啦啦倒了一地,教室里不少人都望了过来,窃窃私语。 始作俑者显然心情极差,眉间落着一层阴郁,并不打算将带倒的书扶起来。 “沈哥!” 一声夸张的大叫打破了沉静,雷昊兴奋地奔了过来,“沈哥你总算来学校了啊!我刚还和唐也说今早……” “滚。”少年冷冷吐出一个字,伸腿将课桌往前踢了踢。 “好嘞!”雷昊熟练刹车转身,滚开了。 教室里的气氛降了几个度。 那些堆积的课本占用了教室后头太多的空间,童妍猜想,同桌或许在为这件事生气。 她蹲身一本本拾起散乱的课本,朝浑身散发低气压的同桌解释:“那个……同学,这些书下节课就会发下去,不会挡路太久的。” 同桌靠在椅子上,没有理她。 “童妍……”李语涵给童妍使了个眼色。 她蹲身帮忙一起捡书,借着课桌的遮掩说悄悄话。 “他啊,学校挖过来的武术天才,也是本校闻之色变的问题学生!干起架来开挂一样凶狠,不知道背了多少处分……” 李语涵压低声音提醒童妍,“听说他今年打进全国赛前三,但是因犯规被取消了成绩,估计正没处撒气呢!这个时候,你千万离他远点!” 童妍整理书籍的手一顿。 原来体育新闻里说的“犯规选手”就是他啊,的事,难怪心情这么不好呢。 上课铃声响了,李语涵不再多说,胡乱整理好书摞,朝童妍说了句“你自己小心哈”,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新书下课再发,都回座位坐好……哟,我说怎么这么安静呢,原来沈同学回来了!” 陈勉调侃着,从腋下抽出一叠试卷甩了甩,慢条斯理地说:“为了庆祝咱们班人数到齐,这节课考试立体几何啊!赶紧把公式笔记都收起来!”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等待试卷发下的那一分钟,童妍悄悄瞥了眼侧首看窗外的同桌…… 教室的吊扇孜孜不倦地呼呼转动,童妍拨弄着笔盖,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好奇。 “好巧啊,没想到你和我是一个班的。” 她咽了咽嗓子,朝沉默的同桌微微一笑,“你好,我叫童妍。” 少年叩桌的指节一顿。 他的视线扫过童妍桌上的草稿本,扉页上清晰地写着一个秀气的名字:童年的“童”,鲜妍的“妍”。 “你叫什么名字呢?”清甜的气音传来。 阳光落在少年凛冽的眼眸里,折射不出丝毫的温度。 就当童妍以为他不会回应时,淡漠的嗓音终于响起…… “沈肆。” 低得像是一声讥诮,但童妍还是听清了。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许久的记忆。 像是漆黑隧道尽头的一束光,短暂的刺目空白之后,就是零碎泛黄的一些回忆碎片涌上脑海: 阳光落在小区绿油油散发清香的葡萄架上,知了猴不知疲倦地哀鸣。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抱着一只松软的垂耳兔公仔跑过花园,然后踮起脚尖,敲响了隔壁邻居家的大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里头探出一个漂亮的男孩,深琥珀的眼睛,乌黑的头发,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白嫩。 “童妍?” “沈肆!我们来办家家吧!” …… 夏末的风从半开的窗户中溜进来,吹得桌上的草稿纸哗哗作响。童妍微微睁大眼,记忆中那张模糊漂亮的面孔似乎渐渐清晰,最终和同桌的模样融为一体。 沈肆…… 是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沈肆吗? 可c市那么大,相隔九年还能成为同校同桌,未免巧合得过分了吧! 童妍说不出是欣喜还是不敢置信,直到前桌转身敲了敲她的桌子,提醒她:“拿卷子。” 童妍回神,忙接过传下来的试卷,铺平写上名字。 想到什么,她笔尖一顿,悄悄瞄了眼同桌的试卷,想确认他的名字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两个字。 然而同桌并没有写名字,他甚至没有拿笔,只将试卷往抽屉里随意一塞,就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子上,面朝玻璃窗闭上了眼睛…… 竟然直接在班主任的课堂上睡了过去! 童妍望着他孤僻疏离的后脑勺,觉得不可思议。 记忆中的小沈肆像个漂亮软糯的小王子,被沈叔叔教养得彬彬有礼,不可能这样糟糕的性格! 应该,也许,大概…… 只是同名吧? …… 这次小测试有点难度,下课铃声响时,班上一片蔫了吧唧的抱怨声。 第二节课后是大课间,有二十分钟时间休息,李语涵站上讲台,指挥几个课代表分发教室后堆积的新书,忙得不可开交。 童妍逐组分发语文选修书,发到最后一排位置时,她递书的动作微微一顿。 沈肆还在睡,眼睑下投着一层疲惫的阴影。他趴着霸占了一整张桌子,根本没地儿放书。 “这到底是有多缺觉,才会在教室里睡成这样啊?”童妍拿着书,叫醒他不是,不叫醒也不是。 正犹豫着,另外几科的课代表也抱着书分发过来,一本本直接扔在同学们的桌上,发出刺耳的啪啪声。 “童妍,你的!” 物理课代表将书扔了过来,但扔偏了,哗地砸在了邻座的沈肆身上。 童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肆猛然睁眼,腾的一声站起来,浑身紧绷,阴沉沉瞪向物理课代表。 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被带倒,哐当砸在地上。 “对……对不起!”物理课代表嗫嚅着,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记得上学期有人不小心打扰了他睡觉,这个疯子竟然直接把人家掐在了墙上! “别打架啊,不然我告老师了!”李语涵在前面拍了拍桌子。 “没有要打架,只是站起来活动一下而已!”童妍忙帮着打圆场。 她替沈肆扶起椅子,细白的手指搭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是吧,沈同学?” 教室里一片安静,有人趁机上前,把课代表拉走了。 沈肆眯眼看了看童妍,什么也没说,然后弯腰重重扶起椅子,将桌上的书扫到一旁,又趴着继续睡了起来。 教室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沈大魔王什么时候给过别人面子? 难道这就是新同学的特殊待遇吗? 李语涵朝童妍竖起大拇指,用嘴型夸张道:“可以啊,童妍!” 童妍松开沁出汗的手指,无奈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肆刚才那反应不像是在生气,更像是惊吓之下本能的防备。 童妍整理好自己的新书,然后朝面面相觑的课代表们说:“那个,他的书先放我这儿吧,等他醒来再给他。” 课代表们当然求之不得。 童妍数了数同桌的新书,确认一本不少后,那摞沉重崭新的课本搁在自己课桌的左上角,动作轻柔地往沈同学那边推了推。 做完这一切,童妍这才拿出自己的拿一摞书,翻开散发出纸墨香的扉页,认真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没发现,身旁趴着的少年悄悄睁开了眼睛,望向玻璃窗上少女的倒影。 阳光藏匿,他的眸中落着云翳的阴影,明暗不定。 …… 脾气不好的冰山同桌,一口气睡到了第四节课下课。 同学们陆续起身离开,童妍正在整理听课笔记,就见同桌皱着眉直起身,抬臂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玻璃窗外炎炎烈日,他不适应光线般眯着眼,脸上还印着一个红红的压痕,有些滑稽。 童妍没忍住抿唇,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睡美人”立即横眼看过来。 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沈大魔王”的气场没有之前那么凌寒阴郁,但眼神绝对算不上温柔。 “搬走。”他盯着童妍的位置,满脸透着“领地被侵占”的不爽。 童妍偏头看了看他,好脾气地说:“抱歉沈同学,我很喜欢这儿,暂时没有调换位置的打算。” 沈大魔王缓缓皱起了眉头,眼睛在阳光下呈现一种通透的冷冽,像是冰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长得酷似童年玩伴的原因,童妍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怕他。 都是肉-体凡胎,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主动将那摞新书搬到邻桌,码齐整,“这是你的书,我给你领着了。你数数看有没有少?” 沈肆看也不看,直接将书哗啦啦塞进了抽屉里,然后抓起运动包往肩上一甩,腾地起身大步离开。 椅子摩擦着地板,发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沈肆都没再回教室。 老师们似乎对他时不时就消失的行径见怪不怪了,没谁问他去了哪儿。 “童妍,回家了!” 李语涵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伸手在童妍面前晃了晃,“呆呆的在干嘛呢?” “班长,我问你哦!” 童妍指了指同桌的空位,“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李语涵拿起她桌面上的纸笔,唰唰写下两个大字:沈肆 同名同姓,同音同字。 童妍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已经无法用巧合来形容了! 可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沈肆的眼神这么陌生,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 就……太奇怪了! “你问他名字干嘛?”李语涵打断她的思绪。 童妍神神秘秘地摇头,又问:“老师不管沈肆的吗?我看他中午后就没出现过了。” “不懂了吧?我们班上的情况有些特殊,虽然大部分学生都是靠实力考进来的,但也有少数例外,比如雷昊那样的关系户,还有你同桌这样的特招生。他们特长生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训练的,所以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 李语涵看了眼手表,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好。” 童妍背好书包,将自己的桌椅摆放整齐,这才和李语涵一起离开教室。 霓虹灯黯淡,疲惫的高三学子一个接着一个从身边离开,童妍还等候在校门口。 按亮手机屏幕,时间跳到了九点五十六。 最新一条消息是童向阳半个小时前发来的,说临时有点事要忙,晚点来接。 “又忙啊……” 童妍吹了吹刘海,给童向阳发了条微信,说自己走路回家了,让他不用来接。 她点开导航,顺着提示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前两天都是童向阳来接的,童妍还没来得及找到同路的朋友。好在童向阳特意买了学区房,路途不远,最短步行路线也就十来分钟,只不过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街巷。 放学半个小时了,错过了高三下课的高峰期,路上基本没人,只有几盏路灯亮着,童妍一个人还真有点心怵。 昏黄的巷子,前面一个少年斜斜地背着运动包走过,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沈肆? 大半天不见,他怎么还在外头晃荡? 童妍迟疑了一瞬,鬼使神差就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对她而言,有人陪着自己走一段路总归是件好事,哪怕他是人人敬而远之的问题少年。 何况,她真的挺想知道沈肆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沈肆走得飞快,童妍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 一拐角,人不见了。 “人呢?”童妍茫然看着空荡荡的街口,微微喘气。 高大的人影自身后笼罩,她猛地转身,就见一条有力的长腿劈下,唰地踩在墙壁上,挡住她的退路…… 很好,一个漂亮的“腿咚”。 “跟踪我?” 沈肆保持着抬腿踩墙的姿势,手肘搁在膝盖上,欺身逼近,狠痞的眼神直直盯着她。 “没有没有!” 童妍摆摆手,笑着说:“就是远远看着像你,所以想……” 但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少年下颌处多了一处细小的划痕,渗着血,颧骨也有擦伤,腰侧校服上印着个硕大的脚印,显然是遭人偷袭,干了一场狠架…… 夜的阴翳落在他的眼中,像是一汪没有希望的寒潭。 11 拜访 童妍现在的学习小组一共六个人。 新同桌成斯文是个唇红齿白的纤细美少年,之前坐她前桌,转学过来的第一天,童妍还差点将他错认成女孩子。因为比较熟悉了,倒也相处得融洽。 唯一比较头疼的,是新加入组里的雷昊和唐也。 雷昊就不说了,童妍对唐也还是印象挺深的:目测身高175的美飒御姐,发型是很酷的公主切,听说是武术队刀术组中的一姐,性子也大大咧咧的十分豪爽,在班上人缘挺好。 人缘太好的结果,就是和雷日天同学一拍即合,狼狈为奸,成为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批评的重点对象。 自习课时间,听着后桌不断传来的打闹声,童妍轻叹一声戴上耳塞,无比怀念以前和沈肆做同桌的日子。 沈肆……真的不会再回一班了吗? 平行九班是个全校闻名的渣滓堆,惹是生非的学生一大堆,老师也是只求自保,无所作为。 沈肆去了那儿,无异于是被所有人放弃了。 一想起这个念头,童妍心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有股说不出的闷。 因为小长假的到来,班上发下来的卷子特多,各科老师卯足了劲儿似的,唯恐少发一张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童妍数了数,截止在放学前,已经发了整整二十七张大小试卷,整个教室只听得见整理试卷的哗哗声。 班主任陈勉来放学,看着沈肆空桌上堆满的雪白试卷,神情是惋惜多过无奈,问道:“班上哪位同学顺路的,帮个忙,把沈肆抽屉里的书和试卷给他带回去。” 童妍想也没想,抢在雷昊前面举手:“老师,我顺路。” 陈勉有些犹豫:“你一个女孩子,能成吗?” 童妍再一次抢在雷昊前头:“能行能行!一定完成任务。” “那成,别耽误太多时间。”陈勉叮嘱了几句,准时放了学。 同学们在一片欢呼声中陆续散去,童妍认真整理好沈肆留下的书本和卷子,又去办公室核对了沈肆家的地址,这才抱着书摞,踏着一地夕阳离开了校门。 沈肆住的地方和童妍家一个方向,只是路程更远些。 二十分钟后,童妍从出租车上下来,看着面前老旧拥挤的小区居民楼,心中一阵心酸。 到处是嘈杂的麻将搓洗声,她抱着书绕了几个弯,才找到沈肆所在的单元楼。 楼道里十分昏暗,偏偏二楼的声控灯还坏了,童妍不留神被脚下的杂物绊得一踉跄,忙抓住栏杆,却摸到了满手厚重的灰尘。 磕磕绊绊到了五楼,她定了定神,抬手敲响了502的防盗门。 敲了好久才听见门里有沉稳的脚步声靠近,继而门被猛地拉开一道缝,一张阴鸷凶狠的俊脸出现在门缝后,与童妍四目相对。 还没来得及爆发的戾气就这样僵在了他的脸上。 厚重的防盗门,里头还挂着一条防盗链,充满了对不速之客的戒备。 “沈肆……”隔着门缝,童妍看到了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咽了咽嗓子小声说,“你别误会,是老师让我来给你送卷子。” 沈肆僵了会儿,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过道里的感应灯亮了又灭,童妍抱着沉重的书摞站在门前,心想:沈肆好像……不太欢迎自己呢! 她看了看积灰甚重的过道,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书和卷子搁他门口算了,就听见门后传来防盗链被解开的窸窣声。 下一刻,门再一次被打开,温和版的沈肆垂着纤长的眼睫,低声说:“进来。” “嗯……” 峰回路转,童妍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迈进大魔王的领地,“那,打扰啦。” 两室一厅的屋子,面积不大,却因家具极少而显得单调空荡。冷色调的地板和窗帘,一排沙发,一张茶几,还有没有电视的电视柜,就是客厅的全部装饰。 有点儿冷清,童妍没忍住问:“沈肆,你没有安装电视吗?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开着电视做事。” 不然家里静悄悄的,总觉得有些孤单。 “原来有。”沈肆关上门,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课本和卷子搁在茶几上,淡淡道,“后来被砸了。” 童妍没敢问电视怎么砸的,也知道有些事不应该追问下去。 她抵了抵脚尖,岔开话题:“那个,拖鞋在哪?” “直接进来,不用换鞋。” “噢……” 童妍将那句“那我就回去了”咽回肚子里。 她坐在沙发上,能看到沈肆在厨房切水果。不知道是不是放松下来了的原因,他现在的样子有点随性慵懒。 正想着,次卧的门吧嗒一声从里拧开了。 童妍吓了一跳,立即站起来。 她没想到沈肆家里还有人! 一个穿着绿色恐龙连帽睡衣的小孩从里面走了出来,先是腼腆地看了童妍一眼,发现是不认识的客人,就迈动小短腿躲去了沈肆身后。 小孩儿大概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后脑勺留了一绺儿细软的长头发,大眼睛眨啊眨的十分可爱。 童妍只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孩儿是沈肆的什么人了。 如果说沈肆完美继承了林阿姨的美貌,那这个小孩儿就是沈叔叔的翻版,一样儿浓眉大眼的,只是小孩儿的皮肤更白些。 “我弟,沈敛。” 沈肆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单手抓住沈敛的兜帽将他拎了出来,命令道,“叫人。” 不知道为什么,童妍觉得现在的沈肆格外有人情味,不像在学校里那样刺冷冷的。 “姐姐好~” “小恐龙”很听他哥的话,奶声奶气朝童妍打招呼。 童妍愉快地应了声,心都要化了。 她翻遍了书包,找出几块没来得及吃的巧克力,蹲身递到沈敛面前,柔声道:“初来乍到,姐姐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这个给你!” 小孩儿偷偷瞄了沈肆一眼,才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接住,童音轻快了很多:“谢谢姐姐!” 童妍没忍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小的弟弟呢,沈肆。” 她从心底里为沈肆感到高兴,因为有弟弟在,他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沈肆没接话茬,将一盘切好的水果搁在童妍面前,问道:“吃过饭了吗?” 童妍脱口而出:“没有……” 而后反应过来,这话说得好像是要来蹭饭吃似的,不太礼貌。 她改口一笑:“我不饿。” 话还没说完,肚子就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 童妍低下了头:跑这么远来送书,说不饿肯定是假的。 沈肆虚着眼看她。 半晌,他淡淡问:“糖醋排骨吃吗?” “……吃。”童妍没骨气地妥协了。 沈大魔王转身进了厨房。 童妍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放在二十分钟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能有被沈肆主动留饭的一天。 她甚至不知道沈肆会做菜! 童妍当然不能吃白饭,基本的礼貌还是懂的。她放下书包跟着进了厨房,热忱道:“我来帮你打下手吧。” 厨房很小,站两个人显得拥挤,沈肆一转身就差点和童妍贴上。 少女低头摆弄料理台上的蔬菜,头发上的花香柔软,充满着温暖干净的气息,俯身时她的腰线盈盈一握,校服下有两道若隐若现的肩带轮廓…… 沈肆立即调开了视线,皱眉说:“出去。” 他声音低沉仓促,听上去有些凶。 童妍以为自己碍事了,轻轻“噢”了声,放下摘洗了一半的蔬菜说:“那你需要的时候再叫我。” 她抿着唇擦仔细干净手,轻轻退了出去。 不该让她进门的,不该让她卷入自己的不幸…… 沈肆望着洗碗池的水,仿佛又回到了初二那年的冬天,眼底一片翻涌的阴霾。 客厅里,没有电视的吵闹声,干坐在沙发上等待开饭的童妍就显得有些尴尬。 她顺着敞开的卧室门看了看,次卧布置得很温馨,有星空灯和成堆的恐龙公仔,是弟弟沈敛的房间。 而另一间房除了堆积的书籍就是训练用的沙包和枪剑,另一边,靠墙的玻璃书柜中放着不少荣誉证书和武术奖章……很明显,是沈肆的房间。 和他这个人一样冷硬的风格。 正想着,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童妍低头,看到“小恐龙”仰着小小的脑袋,认真说:“姐姐,你是哥哥的同学吗?” 童妍弯下腰和小孩儿平视,点头说:“是的哦。” “哥哥一定很喜欢你,”沈敛眨眨眼睛,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因为怕有坏蛋找到这里来,哥哥从来不让别人进门。” 沈敛满眼都写着“你是第一个哦,所以哥哥一定喜欢你”的潜台词。 童妍一怔,无奈笑道:“小弟弟,‘喜欢’这个词不可以随便乱说的。我和你哥哥小时候是很好的朋友,又帮他送书过来,所以他才留我吃饭的。” 沈敛撇撇嘴,然后眼睛一亮,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把木剑,献宝似的提溜到童妍面前:“哥哥给我做的剑!” 小孩儿的思维单纯跳脱,挺有意思的,童妍配合地惊呼一声:“好酷的剑!小弟弟是要用这把剑打谁呀?” 谁知沈敛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哥哥说了,男孩子手里的剑是用来保护人的,不是用来打人的。” 有那么一瞬,童妍被沈敛的这句话击中了内心。 她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哪个孤寒狠戾的少年嘴里说出来的。 看得出,沈肆将沈敛教育得很好。即便满身尖刺,他仍将最干净、柔软的一面给了家人。 沈肆端着炒好的菜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沙发上玩闹的场景,冷寂的空气一下仿佛一下子变得活络起来。 越是明亮,越是提醒他身上背负着怎样阴暗肮脏的过往。 …… 童妍没想到,沈肆做菜的手艺这么好,一点也不输给外面的厨师。 可一想到他为什么菜做得这么好吃,童妍又涌上一股心酸。 十二三岁就要独自带着弟弟生活,这么多年来,他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吃过饭,童妍坚持给洗了碗,才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爸爸会着急。 沈肆也换了鞋出门,童妍忙摆手说:“不用送,我自己可以走。” 沈肆蹲身系好鞋带,清冷道:“我去丢垃圾。” 说着,提起门口的黑色垃圾袋,率先下楼。 好吧,又自作多情了…… 童妍吁了口气,跟着沈肆的步子下楼。 感应灯一盏接着一盏亮着,像是在给童妍铺路。到了声控灯坏了的二楼,沈肆停了脚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侧身示意童妍先走。 手电筒的光一直稳稳地铺在童妍脚下,直到台阶的最后一级。 “我回去啦。”童妍停住脚步,转身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沈肆,“谢谢你的招待!” “嗯。”沈肆靠着铁门说,“不送。” 嘴上说着不送,还不是送到了楼下? 童妍想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人之间只有夜晚的凉风穿过。 “那个……”童妍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冷俊高大的少年,“你还能回实验一班吗?” 沈肆被她问得一愣,撇过头嘲弄道:“我在哪里都一样。” “不一样。”童妍反驳,眼里蕴着星星点点的碎光,告诉他,“沈肆,你值得更好的待遇!” 微弱的灯光下,沈肆的睫毛抖了抖。 “以后别来这了。”他淡淡地说,“也别来找我,就当不认识沈肆这个人。” “沈肆……” “我说认真的。” 他眼里像是藏了很多事,将垃圾袋往桶里一扔,疏冷道,“今天过后,离我远点。” 黑魆魆的楼道口像是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他孤冷的背影。 童妍莫名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他就会这样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没由来一股冲动,想要留住什么似的,她说:“陈老师,雷昊,唐也,还有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很坚决:“我们很多人,都想让你回来!” 沈肆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下周见!”她高声说。 沈肆靠着画了涂鸦的楼道墙壁,点了根烟,夹在指间,一点点看着红光燃到尽头。 一根又一根,直到少女的身姿消失不见,直到地上落满烟灰。 随后一根烟燃尽,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师兄。” “这个月的表演赛,给我报名了吗?” “……嗯,我去。” 12 回来 小长假还剩两天,高三就得返校上课了。 放假时学生有多开心,返校时就有多蔫吧。早自习时间,班主任都去会议室开早会去了,教室里只有一点细微的、死气沉沉的读书声。 后桌,雷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对高脚玻璃杯,里头倒上可乐冒充红酒,和唐也一人一杯,嘻嘻哈哈闹着。 童妍这两天正感冒着,头晕乎乎的,被两人一闹就更是头疼。 成斯文皱眉,几次回过头去提醒他们不要闹,但他这个组长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俩学渣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哟,唐总。” “嗬,雷总。” “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叮地一声,两人翘着二郎腿,优雅地碰了个杯。 碰完一转头,就见陈勉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出现在了教室窗外,正阴恻恻地盯着他俩。 “我去!” 雷昊当即一口可乐从鼻腔里呛咳出来,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 一分钟后,俩人被陈勉拎到讲台边去站着了,一左一右端着红酒杯,活像两尊门神。 笑不出来的只有成斯文和童妍,才刚分小组不到一周,他们组的量化管理分已经扣成负数了,下周多半得罚扫卫生。 早自习下课,童妍去办公室送作业本,回来时顺便把听写本给带上了。 大概是感冒了的原因,她觉得今天的这摞本子格外沉重,没走两步就喘不上气来,脑袋晕乎乎的。 到教室门口时没提防同学从里头冲出来,两人撞一起,童妍连人带作业本朝后一仰,撞到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身后那人一声不吭,顺手在她后腰上托了一把,稳住她踉跄的身形。 “哎哟,不好意思哈!” 男生连忙道歉,却在看到她身后那道冷冰冰的视线时一颤,灰溜溜跑回教室里去了。 “抱歉,有没有撞到你?” 童妍竭力扶住摇摇欲坠的本子,歉意回头,与那双熟悉的深琥珀眼眸撞在一起,顿时一怔。 “沈肆?”她有些不敢置信,“你……你回来上课啦?” 而后想起,沈肆已经不在一班了。 他大概,只是路过而已。 沈肆垂下眼,捡起了地上散落的一组本子。 “谢谢你,麻烦给我放上面吧。”童妍抬起小巧的下颌,朝自己手中那摞高高的作业本扬了扬。 沈肆随手将作业本搁在最上面,下一刻,童妍感觉自己双臂一轻,整摞本子都到了沈肆手里。 少年的臂膀强健有力,轻松抱着一摞作业进了教室,高高瘦瘦的样子格外清爽。 他这是,主动给自己搬作业? 童妍愣了会儿,才眉开眼笑地跟上少年沉默的步伐。 沈肆不知道班上已经重新换过位置了,还以为童妍坐他旁边,就直接将本子搁在了七组最后一排。 然后在全班同学惊诧的目光中,他将书包往桌上一扔,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一举一动气势十足。 他他他……他还愿意待在一班! 童妍微微睁大眼睛。 最后一排,窗帘随风微微摆动,孤冷带刺的少年身上落着一层细碎的阳光,一如开学初遇那天。 心脏一阵鼓噪,童妍顿时头不晕、鼻子也不堵了,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石头,充斥着轻盈的暖意。 那天在沈肆家里时她就知道,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自甘放弃的。 “他不是被丢去平行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反应最大的是王沛,他与沈肆有过节不说,还刚好是第八学习小组的组长。沈肆一回来,就得和他一个组。 “有他没我!老子才不想看见他那张脸!”王沛嘀咕,也不敢当着沈肆的面儿吵,就烦闷地摔了书。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俩换个组吧。”童妍按捺住微澜情绪,对王沛说。 想也不想,她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所有的书本清好,尽数搬回了七组最后一排的位置,坐回了沈肆身边。 她才不管别人现在是什么眼神,什么心情呢! 放书包的声音打搅了少年神游,他转过琥珀色的眼睛,见到是她,看了几秒,复又安静垂下眼睫。 “决定回来了?”童妍声音透着鼻音,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沈肆睫毛动了动。 许久,他轻轻“嗯”了声,尘埃落定。 雷昊和唐也见状,对视一眼,也提着书包搬了过来。王沛正好求之不得,忙和另外两个不满沈肆的同学一起收拾东西,搬去了童妍他们的位置。 成斯文本来在写作业,扭头一看身边换成了王沛,顿时皱起好看的眉毛。 他不喜欢王沛的自大,遂也收拾书本笔,回到了童妍的前桌,两个组算是对调了位置,重新组合。 “组长挪了位置,我们哪能不跟着挪啊!” 雷昊笑嘻嘻地朝闻讯赶来的陈勉解释。 陈勉从后头给了雷昊一掌,看了看眼里蕴着恳求的童妍,又看了看服服帖帖的雷昊和唐也,眼镜片后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嘴上却不饶人:“行吧,就允许你们换这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老师!”童妍笑了起来。 陈勉又看向沈肆,虽然脸色很严肃,但童妍知道沈肆能回来,他心底一定是欣慰的。 “沈肆我告诉你啊,一班不是你想来就来的,你想坐稳这里的位置,不管是文是武,都得拿出成绩来说话!” 陈勉向来嘴硬心软,叉着腰道,“一个月,我只保你一个月啊!” 沈肆没接话,前边的王沛却是冷哼一声,满脸嘲讽。 给他一年也救不了!他恶意地想:等着吧,下个月沈肆还得乖乖滚回吊车尾的渣滓班去! …… 这周的评比,童妍的小组果然是倒数第一。 尤其是雷昊上课玩手机,被政教处给抓了两回,硬生生给班级扣了10分的量化管理。 班级量化分毕竟是期末评优评先的重要指标,陈勉将它看得比命还重,当即当着成斯文和童妍的面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们组想办法在月底前把扣的分补上。 “我的想法很简单,谁扣的分谁补。” 中午小组会议,成斯文抱臂,凉凉瞥了眼始作俑者。 雷昊这会儿也急了,苦着脸说:“怎么补啊?我就算是天天帮忙扫男厕所,也加不了几分啊!” “我倒有个办法,”同组一个女生弱弱举手,提议道,“童妍的作文不是写得很好吗?咱们可以给广播站和校刊写稿,一旦采纳,广播稿一篇加2分,发表在校刊能加5分呢!然后雷昊再去做一周的义务劳动,这样月底前就能补回分数了!” “这个可以!”雷昊如见救星,忙点头附和。 “我是没问题啦,但是据我所知,广播站和校刊每周接的投稿很多,我们要想保证被选上,最好是能有新颖的题材。” 童妍用笔在草稿纸上分析,“音乐之声、影视热点,还有青春杂谈都是热门投稿栏目,我们不占优势。” 每排除一项,她就划去相应的栏目,最后在仅剩的一栏上画了个圈:“只有周三下午的‘窗外采风’,一直没什么人投稿。” “窗外采风”聚焦的是校外热点,因为需要大量时间去采访搜集,所以投稿的人很少,能被采用的几率大大增高。 成斯文问:“你们知道本市最近,有什么大的活动开展吗?我们可以定个方向,周末出去采风,写两篇新闻稿。” 一阵沉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异口同声:“省武术套路表演赛!” 比赛那几天刚好碰到周末月假,童妍穿着简单的娃娃领衬衣和米色短裤,早早地打车赶到市体育馆和成斯文汇合。 票是雷昊负责弄来的,童妍和成斯文一人一张,在门口排队等候安检。 而一旁的vip通道,工作人员正领着一批年轻的武术运动员入场。 童妍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方的沈肆。 少年身形劲瘦挺拔,斜斜背着运动包,红白二色的运动服飒气无比。他将拉链拉到最上,立起的衣领遮住了他的下巴,露出来的半张侧脸冷冷酷酷的,格外落拓不羁。 “沈肆!”童妍眼睛一亮,在长队中努力跳了跳,朝对方挥手。 但排队现场实在太吵闹了,少年似乎没有听见,踏着红毯径直入了场。 那只挥舞在头顶的纤白细手,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13 比赛 上午九点半,唐也所在的女子器械组最先比完,以0.03分的差距位列第二,斩获女子刀术组的银牌。 童妍先采访了唐也几个问题,眼睛一直留意着时间。 九点五十分,她停了笔,微笑道:“隔壁场馆沈肆的比赛快开始了,我们先过去吧,有什么要补充的边走边聊。” “不对劲啊,无忌。” 唐也还穿着比赛用的大红对襟武服,反手将训练刀负在身后,凑过来问,“我怎么觉得一提起沈肆的比赛,你比我还兴奋呢?” ‘无忌’是唐也给童妍取的专属昵称,典出“童言无忌”的谐音。 “哪有?我对你们的关注一样多呀!”童妍笑得更明媚了些,饱含胶原蛋白的脸上,一双杏眼扑闪扑闪的。 说说笑笑的,三人一起朝隔壁男子组比赛的场馆走去。 沈肆正在候场区热身。 他穿得是一件黑色的对襟比赛服,扎紧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肢。他轻松一抬就将长腿搁至栏杆上,下压拉伸,黑色的武服将他的皮肤衬得格外白皙。 其他的运动员多少有点黝黑粗糙,只有沈肆身高腿长,精致英俊,浑身透出一股子干净冷冽的少年气。 格外惊艳。 连唐也都不禁感慨:“沈肆的这脸、这身形,光是气质分就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 童妍在心里举双手赞同:沈肆的气质太绝了! 场下,沈肆热完身,一抬头就瞥见了趴在观众席栏杆上的童妍。 两人四目相对,沈肆明显怔了几秒。 场馆灯光的照射下,少女垂肩的锁骨发拉出温柔的银丝,见到他望过来,她眼睛明显一弯,立刻绽开一抹大大的笑颜,努力倾身朝他挥了挥手。 “哎,看上面挥手那女孩儿,好甜!”同组的运动员显然也注意到了童妍,路过沈肆身边闲聊。 “看起来有点儿小,还是个高中生吧?” 一个轻佻的声音说道:“学生才好,单纯好骗!何况这种脸甜身材好的妹子就是稀有品,特别带劲,下手得趁早!” 说话的是今年武术套路国锦赛的季军张文磊。这人虽然本事平平,但因为长相得不错且会立“男友”人设,一向很有女人缘。 “这个还是得我们张哥最有话语权,现场的女观众得有大半都是冲着张哥来的吧,估计那甜妹也是张哥的粉丝……” 有人笑着怂恿张文磊,“比完赛去要个电话呗!” 张文磊轻哼一声,眯眼盯着观众席上的童妍,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正做着梦呢,肩膀就被人从后撞了下。 张文磊一个趔趄站稳,瞪着擦身而过的沈肆骂道:“路这么宽,你他妈故意的吧!” “故意的又怎样?” 少年眼里淬着冰,如同是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臭虫,缓缓吐出两个字:“垃圾。” “你有种再说一遍?” “算了算了,文磊!沈肆也只敢在赛场下呈威风了,国锦赛被罚禁赛的手下败将而已,何必和他计较!” 队员们七手八脚地按住张文磊,不让他冲动。 观众席上的童妍对这场小冲突一无所知。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又期许地等着沈肆上场。 004号上场的运动员叫张文磊,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名字才刚显示在大屏幕上,观众席上的女孩子就跟疯了似的欢呼起来。 童妍被吓得一跳,捂着耳朵问唐也:“她们在叫什么?” “那人,张文磊。世锦赛男子枪术组的季军,长得好会撩妹,到哪都跟着一大群脑残粉,整得跟明星似的……” 酷姐唐也翻了个白眼,语气很是不屑,“要不是国锦赛沈肆出了意外,哪轮得到这傻叉威风?” 童妍“噢”了声,拿出手机放大焦距一瞧,顿时不懂时下审美了。 就这?? 还没沈肆一根眉毛好看呢。 张文磊比完了,拿下9.68的高分,现场又一阵女孩们尖锐的欢呼。 唐也也傻了,没想到一场省级的表演赛还能打出这样的高分!张文磊的队友已经提前庆祝金牌了,看着沈肆是的眼神都充满了蔑视和挑衅。 童妍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心。 下一个就是沈肆上场了,要想赢张文磊,他必须拿出超越国锦赛的水平来,压力可想而知。 沈肆上场时,观众席窸窸窣窣的,还沉浸在张文磊早就的狂热中,没有一个人为他加油呐喊。 他太年轻了,又有过‘黑料’,几乎没有人看好他。 现场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心疼。 童妍握紧手中的笔,深吸一口气,腾地站起身来。 “沈肆,加油!”清脆的少女音回荡在场馆上空,击破所有沉寂。 “沈肆,加油——”她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 唐也反应过来,也跟着声嘶力竭:“沈肆加油!” 成斯文比较含蓄,没好意思跟着呐喊,但也在默默鼓掌支持。 休息区,张文磊看着不断为沈肆打气的少女,黑着脸捏爆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竟然是沈肆的人! 不过没关系,自己的分数已经很高了,不可能再被超越! 张文磊强作镇定,冷笑着盘算:等自己拿了冠军,就不信泡不到妞! 场上,黑袍少年闭目深吸,耳畔清甜的少女音仿佛穿过荒芜的旷野而来,涤荡心神。 定神,他持着银枪,抱拳行了潇洒大气的礼,而后上台站定,以枪尖点地。 万籁俱静,童妍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得心跳都快蹦出来。 下一秒,沈肆抬手,枪尖缓缓上移,接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满场都是枪扫破空的呼呼风响。 一旁,唐也适时给童妍讲解战况。 “扎枪和抛接很稳啊,沈肆的腕力一向很绝!” “空中劈叉!侧空转体!漂亮!” “旋风脚接旋子转体720跌叉!牛批牛批!” 沈肆的动作干脆连贯,高难度招式一个接着一个抛出,帅的一批! 唐也兴奋得两眼冒光,讲解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满嘴会被【哔哔】消音的粗鄙之语了。 童妍听不懂那些高深的武术术语,但不妨碍她热血沸腾!主要是沈肆太稳了,搁在古代就是一“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少年将军,每一个动作、每一片飞起的衣角都极具力量美! 最后一个动作落下,少年利落收势抱拳,负枪下场。 出分数的那几十秒,童妍紧张得心脏都快停了,不太敢看大屏幕,又舍不得不看。 终于,屏幕上亮出鲜红的数字:9.80分。 童妍睁大眼,时间仿佛定格,继而热血上涌,心脏像是死过一回般狂跳起来。 现场安静了一秒,继而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热烈的掌声。 台下,张文磊的脸都快被打肿了。但没人在乎败者是什么心情,所有人都在为沈肆鼓掌。 “赢了!沈肆第一!”唐也唰地起身,激动得一把捞过身边成斯文,狠狠抱在怀里。 沈肆倒是平静,仿佛这个分数是意料之中。 他确认了分数,趁着那群记者还没围堵上来,就拿起运动包和水壶从vip通道离开了。 成斯文被唐也抱在怀里,挣不开逃不脱,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羞的。 他拼命朝童妍挥手,红着脸艰难道:“快去……追沈肆!采访!” 太过兴奋,童妍险些忘了还要赛后采访拍照,忙收拾纸笔和手机,抄近路朝沈肆离开的通道追去。 通道里挤满了电视台的记者,童妍被裹在人群中,鞋子被踩了好几脚,疼死了! 正进退两难,一道清冷的嗓音自头顶传来:“麻烦让让。” 沈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回来了,皱眉拨开拥挤的记者和等候签名的观众。 童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肆一把抓住了手腕,强行拖出了人群。 工作人员也及时出现,及时疏散了快要失控的人群。 沈肆的步伐很快,童妍不得不小跑才能追上。 “沈肆,慢……慢一点!”童妍气喘吁吁。 没人的后门拐角处,沈肆总算停了脚步。 他在武服外面套了件红白二色的运动队服,肩阔挺拔,插兜的样子漫不经心中带着几分冷酷,转身问童妍:“你怎么在这?” “来看你比赛!”童妍脱口而出。 大概是跑急了,她呼吸有些不稳,讲起话来有很轻软的气音。 沈肆看着她,缓缓眯起了眼睛,有点痞痞的感觉。 “还有……要写新闻稿,想做一下采访。”童妍小声补充。 刚才她就看出来了,沈肆似乎很不喜欢记者采访。 见沈肆不说话,她抿了抿唇,带着些许忐忑问:“可以吗?” 沈肆看了眼手机时间,冷淡道:“三分钟。” 童妍眼睛亮了起来! 说好的三分钟,沈肆这个小气鬼一秒都没有多给! 时间到后,也不管人家有没有采访完,他背起运动包就要走。 “等一下沈肆!” 童妍叫住他,眼中闪烁着细微的期许,问道,“能不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要是有什么需要补充采访的,我再联系你,好吗?” 沈肆没说话,只是转身取走了童妍的笔,低着头,直接将电话号码写在了她手中的笔记本上。 童妍手里拿着本子,少年俯身靠近的那一瞬,她有些懵了。 这个姿势沈肆离得很近,两人几乎额头碰着额头 枫叶打着旋从头顶飘下,落地无声,沈肆垂着眼认真书写,童妍甚至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纸张上,撩过她的指尖。 遒劲漂亮的行书字体烙在纸页上,沈肆的背影已经远去。 童妍还在原地站着,脑中全是沈肆凑过来写字时抖动的眼睫和温热的呼吸。 和赛场上的凌厉不同,刚才的沈肆温柔得……像是幻觉。 “童妍,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成斯文找了过来,问道,“采访做了吗?” 童妍点点头。 虽然只来得及问了几个问题,不过没关系,明天沈肆还有一场比赛,剩下的采访明天再补上也一样。 “那行,先回家吧。”成斯文说。 童妍摇了摇头,“我要以校刊小记者的身份,给校长打个电话。” “打给校长?”成斯文讶异,“为什么?” 童妍神秘一笑。 十分钟后,童妍笑吟吟点开手机通讯录音。 “……学校对为校争光的运动员都是十分优待的,比如能有进入实验班学习的机会,能优先享受学校体育场地的使用权。” “但是黄校长,我听说学校将球场给了田径队,武术队现在根本没有合适的场地训练,请问有这回事吗?” “这个……球场的确给了田径队做体能训练,但学校也不可能忽视武术队的,你们放心,我会和体育组的教练协商,将学校的室内体艺馆给武术队训练用……” 录音到此为止,成斯文明白了:“你做这些,是为了沈肆?” 有了校长的保证,沈肆不仅可以安安稳稳地留在实验一班,训练场地也要回来了,而且要了个更好的室内场地。 童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有点期待下周沈肆知道这两个好消息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第一天的赛事结束后,许知书打了个电话来,一是对沈肆今天的成绩表示肯定,二是叮嘱他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第二场比赛。 第二场比的是拳术,沈肆选了太极。 挂了电话,沈肆深吸一口气,插着兜慢慢上了单元楼。 他走到第三楼时,就发现了不对劲。 感应灯昏昏暗暗地亮着,照亮了躺在楼梯台阶上的一只沾满灰的、脏兮兮的恐龙公仔——属于沈敛的恐龙公仔。 沈敛卧室里的东西出现在这,只有一个可能…… 沈肆目光陡然一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五楼。 防盗门虚掩着,门锁显然被人撬坏了,推门一看,屋里一片狼藉,几乎所有东西都不在它原来的位置上。 柜子里的东西全翻了出来,奖章和证书撒了一地,连玩偶都没被放过,一只只剪坏,掏出雪白的棉花来。 看来姓霍的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发疯了。 隔壁501的女人听到他的脚步声,打开门骂道:“你们家今天是搞装修还是干嘛啦?一直哐哐当当的没个消停,再这样我报警了!哎我跟你说话你聋了啊?” 沈肆脸色阴鸷,将门砰地一摔,门外的骂声总算消停了。 车祸现场沈光宏血肉模糊的样子,浴缸里面色苍白的母亲……猩红的画面肆意吞噬理智,拉扯着他的神经。 恨意难平,沈肆发狠地将运动包往地上摔去,那枚刚拿的金牌奖章从包里跌出来,咕噜噜滚在一片狼藉废墟中。 冷静下来,他给许知书打了个电话。 “小敛还好吗?” “挺好的,刚吃了晚饭在跟方士玩呢。” 许知书听出了他情绪的不对劲,似乎走到一个安静些的地方,“怎么了,小肆?” “看紧小敛,别让他回来。”沈肆踩在满地碎渣上,靠墙闭目。 电话那头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严肃起来:“是姓霍的又找来了?” 沈肆没有回答,挂了电话。 他不想连累师兄,只要知道沈敛安全就可以了。 四周黑暗,没有一点光。少年站在被毁掉的“家中”,像是站在逼仄绝望的坟墓里,指间的香烟一支接着一支被点燃,落了满地灰烬。 而一公里外的童妍家,却是一派温暖明亮。 少女趴在干净整齐的书桌上,对照着笔记本上遒劲的数字,将沈肆的号码输入手机。 【我是童妍,微信也麻烦通过一下哦!】 【明天的比赛加油!】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发出,却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04 魔王 “你怎么又受伤了?” 童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拧起两条秀气的眉,试探问:“是……上次那群人吗?” 沈肆的目光陡然阴沉下来。 看来是猜对了。 路灯下,少女眼眸清亮,微鬈的发丝上落着毛茸茸的光,有些焦急地问:“他们总挑衅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沈肆眸色一冷,童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对于问题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告诉老师”几个字更令人讨厌的了吧! “老师不管,还可以报警。”童妍很认真地说。 “报警?”沈肆‘哈’了声,眼里藏不尽的轻蔑和叛逆,“你当是扮家家吗,大小姐?” 听到“扮家家”三个字,童妍心脏一突。 “等等,沈肆!” 童妍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拉住了少年校服的衣角。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她头脑一热,问出了困惑自己整天的问题。 下一刻,沈肆一挥手,毫不留情地将衣角从她手中拽出。 “不认识。”他的声音又哑又冷, 童妍有点轴,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只愣了须臾,就又追了上去,试图唤起对方记忆的共鸣,“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眼熟,而且名字和我以前一个朋友一模一样!你是住嘉和香苑吗,门口有大花园的那栋……” 不知道哪句话惹了他,前方快步疾走的少年忽的转身。 童妍只觉肩上一紧,反应过来时,已被沈肆抓住书包肩带抵在了墙上。 疾风撩动碎发,沈肆冷俊的脸庞就在咫尺,路灯的昏光透过缝隙洒入,将他们俩分成一明一暗的两个世界。 “你是不是以为那天叫来了两个碍事的警察,我就该对你感激涕零了?” 童妍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看你自己。” 沈肆狠声打断她的话,视线扫过她精致的面容和干净的白球鞋。 “再看看我。”沈肆冷冷说。 小巷外的马路上,汽车的灯光呼啸而过,照亮了沈肆狠戾的眼睛,也照亮了他校服上脏污的灰尘,狼狈不堪。 他嘴角挂着嘲弄,一字一句问:“我们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童妍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答不上来。 这是第一次,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沈肆不是她想要找的那个儿时伙伴。 他是叛逆乖张,满身尖刺的沈大魔王。 …… 回到家,童妍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摸黑趿拉着进屋,将自己连人带书包扔进了柔软的床垫上。 抬臂遮在眼睛上,满脑子都是沈肆那带着冰碴的质问: “我们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瞧他说的什么话? 都是社会主义红旗下长大的,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呢? 童妍懊恼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当时被沈肆刺得一句话也说出来,回来后才想起该怎么反驳。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童向阳总算回来了,被门口的鞋绊得“哎哟”一声。 他啪啪按亮了客厅的灯,高声问:“闺女,回来了吗?” “回来了!”童妍埋在枕头里,瓮瓮回应。 “回来了怎么不开灯啊?” 童向阳敲了敲卧室的门,然后探进脑袋来,按亮壁灯,暖黄的光线倾泻下来。 他看着面朝下趴在床上的少女,爽朗一笑:“嚯,可怜见的,都累成这样啦?” 童妍叹息:“心累……” 因为那个脾气不好的同桌,今天一天都过得心惊肉跳的。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童向阳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童妍的脑袋,“爸去给你泡杯牛奶,充充电。” 童妍点了点头,习惯拿不定主意的事就和父母商量。 她深吸一口气:“爸爸,其实我今天见到……” 一阵铃声打断了童妍的话。 童向阳掏出手机一看,无奈一笑:“你妈来查岗了。” 说完,他接通电话:“歪,领导有何指示?” 周娴不知道说了什么,童向阳反驳:“闺女不是住宿生,学校是不要求她上晚自习的,你干嘛非得要她去?大晚上的多不安全,照我说在家复习也一样……” “什么在家也一样,妍妍高三了你知不知道?有老师点拨和自己在家瞎学能一个样吗?我说孩子的事你能不能上点心,让你接送一下就这么难哪?” 周娴愠怒的声音隔着大老远都清晰可闻,童向阳偏头离电话远些,皱着眉抱怨:“有话好好谈成么,总拿我当学生训呢?” 夫妻俩最近火气挺大,相隔大半个中国还能吵起来。 “爸爸,我来说吧。”童妍拿过手机放在耳边。 “放心吧妈妈,晚自习我会去的。”她给童向阳比了个“ok”的手势。 那头,周娴的情绪明显平缓了很多。 挂了电话后,童向阳拉着椅子坐在床边,“闺女,你真的要去上晚自习?” “嗯,其他通学生也在上呢!最后一年了,大家都不想落后。” 童向阳想了会儿,说:“爸爸的事务所正是事业上升期,很多人脉和案子都要跟进,忙起来昏天黑地的,怕顾不上你。” “还有,爸希望你过得开心,而不是为了一个名次拼坏身体。” 童妍心中一暖,笑笑:“我知道您的意思,但学习是我自己的事。” “那行,你自己拿主意。” 童向阳做出让步,伸手揉了揉童妍微潮的头发,“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童妍张了张嘴,复又摇头,“算啦,没什么。” 那个人不可能是沈叔叔的儿子,还是不要和爸爸说了。童妍想。 …… 晨读课前,各科课代表要负责收齐该交的作业。 出乎意料的,今天沈肆来得很早,照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疏冷表情,径直走到第八组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 他低头整理抽屉的课本时,童妍看到了他眉骨和下巴的擦伤,没有好好消炎,有些红肿,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专业处理。 大概刚洗过冷水脸的原因,他额前碎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使他整个人的气势比昨天更为凌寒。 一晚上了,都没人给他处理下伤口吗? 他家长难道不管? 如果他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肆,不可能没人管的。毕竟,沈叔叔和林阿姨很疼爱他们的儿子。 “童妍,一组的作业收齐了。”李语涵将一叠语文本递了过来。 “噢,好。” 童妍伸手去接,回过头来时,视线定格在少年英气的下颌。 浸了冷水,那里的伤口裂开了,渗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童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再多管闲事,可是纠结了很久,她还是没能忽视那道红肿的伤口。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挂上伤就太刺目了。 深吸一口气,她伸出一根食指,迟疑且轻柔地点了点同桌的胳膊。 肌肉绷紧,同桌立刻横眼看了过来。 眸子在晨曦中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很精致很好看。但他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就显得又冷又狠。 “你这里,”童妍点了点自己小巧的下颌,告诉他,“在流血。” 沈肆抹了把下巴,看到指间的血印,皱眉低咒了声。 “哎,不能用手擦!”童妍小声说,从抽屉中掏出一包消毒纸巾递了过去,搁在他桌面上。 “还有,要交语文摘抄本……”童妍视线落在沈肆桌上的语文本上。 本子崭新,在封面写了科目和名字,是很遒劲好看的硬笔行书。 见沈肆没动,她伸手去拿沈肆的本子。还没碰到,就见沈肆猛地抬手按在本子上,死死压住。 这便是拒绝交作业了。 童妍没法子,只好收手坐回位置上,趁着沈肆不注意,偷偷在登记本未交一栏上写上他的名字。 “你疯啦,收他的作业做什么?” 一起去送作业的路上,李语涵恨不能自掐人中,“‘沈大魔王’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老师都镇不住,谁敢管他?” “他不交是他的错,但我不收,不就是我失职吗?”童妍搬着作业道。 想了想,她又问:“他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吗?” “谁?” “沈肆。” “哦,肯定呀!好像是从初中开始吧,他就已经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学生了,不过他是武术天才嘛,据说只要拿了全国赛冠军,就有希望被中国最高学府录取!如果不是这样,一中早开除他了。” “等等,不对啊……”李语涵摸着下巴,露出八卦的表情,“童妍,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哪有?你想多了。”童妍无奈道,“我只是觉得,他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朋友?你和他?” 李语涵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会和这种人产生交集?不是你产生幻觉了,就是你认错了人。” “认错吗?” 也许,真是这样吧。 “班长,童妍!” 办公桌后,陈勉端着保温杯,笑眯眯朝两人招手,“你们来得正好,把这份学生花名册带到教室去,让每位同学核对好个人信息,有问题就改,没问题就在后头签字,今天下午要送去教导处输机。童妍你是新转学过来的,表上没有你的住址、电话,你自己找个空白处补填一下。” “好的老师!”童妍接过花名册,在最后补上自己的信息。 “不是吧童妍,你还没满十七岁啊?” 走廊上,李语涵指着童妍手写的个人信息,发出夸张的质疑。 “读书读得早,小学跳了一级。”童妍笑着解释,想到什么,她又问,“可以把花名册再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李语涵递了过来。 “谢啦。”童妍翻开花名册,对照着地址一栏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找什么呢?”李语涵凑过头问。 “我看有没有和我住一个地方的,晚自习下课可以结伴走……” 说着,童妍嗓音一紧,手指停在某处,没了声音。 “锦夕路嘉和香苑412号……” 李语涵顺着她指的地方念出声,“咦,这不是沈肆家的住址吗?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童妍抿了抿唇,有些怔然地合上花名册。 锦夕路嘉和香苑是童妍八岁前的住址。 按双数排,她家住410号,沈叔叔一家住隔壁412. 14 暴戾 嘈杂的雨夜,潮湿粘稠的黑暗四面侵袭,撞毁的车子无力地翻倒在护栏外,耳边满是救护车的尖鸣。 沈肆又梦见沈光宏出事的那天。 男人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上救护车时,瞳仁已经开始涣散,却死撑着不肯闭眼。他望向沈肆的方向,口鼻溢血,眼里满是不舍和哀求。 “一定要……保护好你妈妈……” “答应我,藏起来……别让霍家……找到她!” 男人气若游丝,用尽全身力气也只动了动粗粝带血的手指,碰了碰小少年哭红的眼睛。 “别哭啊,儿子……” 这是沈光宏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画面陡然翻转。 十四岁那年冬天,大雪,鲜血浸透了他的校服,怀里的林绮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原来一个人绝望的时候,连空气都是窒息的。 眼泪大颗大颗砸下,十四岁的少年满身鲜血,倚靠着冰冷的走廊缓缓滑下。 “对不起……” 他捂着眼涸泽之鱼般喘息,一遍又一遍无助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他答应了沈光宏要保护好妈妈,可他没有做到。 要是没有去训练馆就好了,要是早点回家就好了,要是…… 他甚至想着,自己这样流着肮脏血液的灾星,要是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 谩骂,讥讽,不公,疼痛……尖锐的人声如潮水般涌来,沈肆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子。 清冷的光线从破损的窗户照入,满地玻璃狼藉,提醒他噩梦还没有结束。 …… “今天人好多啊!”童妍有点惊诧。 和昨天相比,今天到场观众的人数明显翻了个倍。 “‘武术’是相对冷门的竞技,又是地方赛,能来这么多人已经是奇迹了。” 成斯文分析道:“昨天沈肆那场枪术打得实在太漂亮,估计有不少人是冲着他来的。” 童妍表示赞同,心里不禁为沈肆感到自豪。 昨天那一场枪术太稳太帅了,就是像她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得热血沸腾,灵感迸发,回去就趁热打铁写了篇两千字的新闻特写。 可直到比赛快开始了,沈肆迟迟没有出现。 童妍偷偷看了好几次手机,心底的期待渐渐化作不安。 “童妍,成斯文,你这边能联系到沈肆吗?” 唐也刚从女子长拳组的赛场赶过来,身上的武术服都没来得及换,“赛前三十分钟要参加检录,现在他电话没人接,短信也不回,教练都快疯了!” 太极拳组还有六分钟就要检录了,要是沈肆没有按时到场检录,就会被当做弃权处理…… “我打个电话试试。”童妍说。 打了好几次,电话里都只有嘟嘟的忙音。 童妍放下手机,朝唐也摇摇头。 现在再着急也得保持冷静,童妍二话不说,收拾东西说:“你们能不能想办法拖一下时间?我知道他家在哪,马上去找他……”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入口。 是沈肆! “大哥啊,总算来了!” 唐也长松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估摸着是给教练报告去了。 童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轻快地呼了声,背着小挎包跑到观众席的栏杆处,和昨天一样,半倾着身子朝少年挥手。 沈肆停住脚步,抬头看了她一眼。 场馆内的灯光很亮,他的眼里满是疲倦的红血丝。 童妍才放下的一块石头又提了起来。 眼睛这么红,是昨晚没睡好吗? “沈……” 没等她开口,沈肆就垂下眼睫,大步走开了。 虽然他平时也很冷酷,但极少像今天一样,充斥着浓厚的厌世和燥郁气息。 童妍有点担心,立即掏出手机给沈肆发了条信息:【你还好吗,沈肆?】 依旧没回。 不过马上就要比赛了,沈肆大概交了手机和随身物品,没工夫和她寒暄,也能理解! 候场时,沈肆换了身白色的武术服。 如果说昨天他是凌厉刚猛的黑袍小将,今天则更像是飘如回雪的清俊少侠。 场下的他穿着立领的对襟长袖上衣,布料飘逸很有垂感,盘扣扣到最上一颗,束袖扎紧的手腕线条也十分好看,一袭白袍充满了清冷禁欲的少年气。 童妍今天特意带了相机,调整焦急,趴在观众席栏杆上给他拍了好几张照。 每一张都像是精修图一样,自带滤镜,特别帅气! 就是……状态看起来没有昨天精神,神情冷得带碴。 童妍提前看了上场名单,沈肆抽的10号签,排在倒数第二。 比过赛的都知道,开头和末尾几签都不太好,开头评委容易压分,末尾评委审美疲劳,需要有特别出彩的地方才有可能得高分。 终于熬完了前九位选手,沈肆上场时,童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肆选了一首冷门的古琴伴奏,琴音响起时,他两腿微微岔开,抬手起势,揽雀尾和后插腿低势平衡的动作十分漂亮。 但他的眉头始终皱得很紧。 渐渐的,观战的唐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沈肆的情绪不对,绷得太紧了!”唐也语气凝重。 童妍心里一咯噔,问道:“怎么说?” “太极练的是拳法,更是心境,心如止水,外柔内刚,做出的动作才漂亮。但他表现出来的杀气越来越重了,抢了配乐的节拍……” 唐也双手抱臂,喃喃说,“太极是沈肆的长项,不应该啊!他到底怎么了?” 听她这么一说,童妍挺为沈肆揪心的,“这么糟糕吗?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呢?” “不好说。”唐也解释,“武术套路毕竟是表演性竞技项目,主观性很大。沈肆这种剑走偏锋的打法,可能有些人觉得好看,有些人觉得不行,是好是坏很难定论。” 童妍只能在心底祈祷,评委们能高抬贵手。 可屏幕上亮出的、刺目的9.22分,打破了童妍最后的幻想。 沈肆暂居第七,已经注定与奖牌无缘了。 其实这个分数也没有那么糟糕,但和昨天的枪术相比,落差实在太大,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开始喝倒彩抱怨。 沈肆在一片嘘声中离场,背影萧索孤冷,看得人心里一阵阵揪疼。 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童妍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揪着一两次失误,就抹杀掉一个人所有的光环呢? “今天就别采访他了吧,让他一个人静会儿。”成斯文低声提议。 童妍咬了咬下唇,匆匆收拾东西说:“你们先走,我去看看他。” 她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跑下楼梯,像是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坚定地朝沈肆离去的方向追去。 童妍追到了市体艺馆外,才远远地看见了沈肆的背影。 “沈肆!等一下!” 她跑得额发乱飞,气喘吁吁地追上状态不对的少年,拦在他面前。 秋天的风有点冷,她呛了声,咳得脸颊绯红,可望着他的眼睛依旧是温柔晶亮的。 沈肆眼底一圈淡淡的疲青,皱了皱眉问:“你也要来采访我的失败感言吗?” 童妍一愣,有些无奈。 在他心里,自己就是这样落井下石的人吗? “不是,这次我不是来采访你的。”童妍摇了摇头,嗓音清甜柔和,“何况‘不以成败论英雄’,我并不觉得你是什么失败者,能站上赛场,你就已经比大多数人要优秀得多了……” “说完了吗?” 沈肆看着她,拉满血丝的眼里没有什么温度,“既然不是采访,那就别耽误我时间。” 他真的不对劲。 “沈肆!” 童妍坚持,“我就多问这一句……你看起来很累,没事吧?” 沈肆脚步微顿,半晌,低哑道:“没事。” “那……” “还记得那天在我家楼下,我对你说的话吗?” 沈肆打断她的话,哑声问道。 童妍当然记得。 他说,“就当不认识沈肆这个人。” 他说,“从今往后,离我远点。” “离我远点。” 现在,他压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格外刺人。 童妍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是昨天给号码时还好好的吗? “这有点难度。我们是同班同桌呀,能远到哪里去呢?” 她笑了笑,温声说,“沈肆,我觉得有什么疙瘩还是不要憋在心里,摊开说清楚比较好。” 正说着,停车场内一辆黑色小车朝着两人缓缓驶来,停在前方路边,正对着沈肆的方向,像是已经等在那儿很久了。 低调的车身,却有着普通人穷其一生也买不起的高昂价格。 沈肆也看到了那辆车,身形立刻绷紧,那一瞬,童妍清楚地感觉他的气场完全变了…… 像极了一头嗅到了危险的困兽。 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秘书模样、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朝着沈肆的方向点点头。 “沈……” “别出声!别过来!” 沈肆没有回头,微颤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和凌厉。 童妍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情不自禁后退两步,攥紧包带躲在体艺馆楼梯的拐角后。 沈肆神情阴郁冷漠,朝着车子和男人走去。 童妍一开始以为他是去和那车里的主人打招呼,直到他顺手从花坛中拾起一块板砖。 下一秒,那块板砖狠命地砸在了小车后座的车窗上。 蛛网纹裂开,玻璃碴迸裂,暴力少年眼里带着血,张狂而又叛逆。 15 裂痕 玻璃碎裂的声响刺进了童妍的耳膜,那是沈肆赐予对手最轻蔑的“问候”。 她看到了沈肆指骨上的血,心里针扎似的。 那得是多恨一个人,才能让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变成个十足的破坏分子,暴力美人。 “金边眼镜”大概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只是皱眉推了推眼镜,说:“如果不想再被取消比赛成绩,我劝你冷静一点,霍总有几句话问你。” 听到“如果不想再被取消比赛成绩”这一句,童妍心里一咯噔,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车子里的人,就是断了沈肆全国冠军梦、让他背负了几个月骂名的罪魁祸首。 难怪沈肆这么恨他。 阴沉沉的天,秋风瑟瑟,少年狠狠地将砖砸在车身上,紧攥的拳头青筋突起:“我手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滚!” 车里的人似乎说了句什么,沈肆‘哈’地一声笑了起来。 压在喉咙的笑,嘲弄、喑哑、疯狂,听得人格外揪心。 “是,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把我也一起弄死啊?”他看着车里的人,咬着牙说,“我这辈子就是躺地狱烂泥里了,你不弄死我,迟早我弄死你!” 沈肆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从不开玩笑。 “千万别打架,千万别打架!” 童妍紧紧地盯着沈肆濒临失控的背影,不断在心里祈祷。 市体育馆的记者还没走,路上随时有人来往,沈肆已经砸了人家的车玻璃,要是再打架,是要被抓起来拘留的! 她知道车里的人一直在挑衅折辱沈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更知道,沈肆的一辈子不能就这么毁了。 从台阶拐角后冲出去时,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拉那个孤独暴戾的少年一把。 秋风的凉意从指间穿梭而过,她从后握住了沈肆紧攥的拳头,温暖柔软的指腹包裹着他铁铸般坚硬的指骨。 沈肆浑身一僵,猛地扭过头看她,拉满血丝的眼中满是震怒。 “沈同学,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童妍装作偶遇的样子,极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扭头说,“教练正有急事找你呢,赶紧的吧!” 她轻轻拽了拽,没拽动。 沈肆盯着她,连瞳仁都在微微颤动,唇线压成苍白的一条线。 童妍还没来得及分辨他的反常从何而来,就见砸了个窟窿的车窗里,伸出一只夹着烟的手来。 那只手瘦削修长,西装衬衣袖扣,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支顶级名表,露出的皮肤是一种冷而病态的苍白。 沈肆眸色一寒,立刻将童妍拽到了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 他力气很大,攥得很紧,童妍有点疼,但忍着没有吭声。 她知道沈肆不怕车里的那个人,他挡在自己面前,大概……是怕那人会伤害自己。 手的主人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连声音也是苍冷的,像是毒蛇吐信。 “交朋友了啊,小杂种?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车里的人发出一阵神经质的低笑,听的人瘆得慌,不紧不慢地说,“要是你母亲知道你这么受欢迎,一定会很高兴吧?” 车里的男人刻意压低了“母亲”两个字,明显故意刺激。 沈肆整个人抖了起来,像是一头堕入绝境的困兽。 童妍只想快点拉着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声音也沉了下去:“沈同学,教练在催了,我们回去吧。” 她加大了力度,不管不顾地拉着沈肆离开。 她始终感觉一道阴凉的视线刺在背脊上。 童妍定了定神,步履越来越快,没去管车里的人是什么表情。 直到过了楼梯的拐角,确定那辆阴魂不散的小车调转方向离开了,童妍才谨慎地停下脚步。 松了一口气,她看向身后紧绷沉默的少年,“沈肆,你……” 话还没说完,她被人反攥住手腕,狠狠地压在了墙上。 童妍闷哼,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沈肆掼在墙上了。 “谁让你过去的?” 他看起来特别生气,呼吸都在发抖,“不是不让你出来吗?不是让你离我远点吗?” 他厉声嘶吼:“谁他妈要你露面的!” 童妍从来没见过沈肆这样的表情,哪怕是最开始见面的那两次冲突,他也没有这么的……这么的脆弱和绝望。 “对不起,沈肆。” 童妍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半晌才从疼痛中找回一丝理智,仰头看着眼神可怕的少年,“我只是有点担心,今天的事要是被人抓到把柄,会对你很不利……” “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肆整个人处在失控的边缘,抖着手指冷声问,“你不觉得你很圣母吗?你以为你救得了谁?” 童妍抿唇,眼里跳跃着未明的火焰。 “沈肆,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圣母。今天就算惹上麻烦的是成斯文,是唐也,我也一样会冲上去。” 她胸膛微微起伏,一字一句,倔强而又温柔告诉他,“更何况,你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 “哈,朋友?” 不知道那句话刺激了他,沈肆猩红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从上至下俯视童妍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以一副局外人的嘴脸,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我失去了什么。” “沈肆,我不是这个……” “你谁的忙都肯帮是吗?我们是朋友是吗?那我爸被人撞死还被污蔑成酒驾的时候,我妈走投无路被人逼疯的时候,我的朋友在哪?” 沈肆嘴角挂着嘲弄,当着她的面亲手将伤口血淋淋地撕开,“我爸出事后我求遍了所有的亲戚,下跪,磕头,最后实在没办法,想起了当年你搬走前给我留下的手机号码……” 那是童向阳给童妍买的第一部儿童手机,她搬家前珍重地将电话号码输入了小沈肆的手表里,告诉他以后也要经常联系,做一辈子好朋友。 省会城市太大太繁华了,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没几个月就将那部儿童手机遗忘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我爸死了,我妈也……我哭着一遍又一遍打你家的电话,打了很多很多遍……” 沈肆冷冰冰地看着她,眼角微红,哑声问:“你为什么不接?” 童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也渐渐红了,胸腔胀得发痛,有点难过。 那时候她还太小了,不明白一个承诺的重量,也不知道沈家会发生那么多惨烈的意外。 “对不起……之前真的不知情,说了很多自以为是却让你难受的话,是我不对。”童妍低声说。 “对不起,你别生气。”她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沈肆胸膛起伏。 他调开了视线,压着嗓子隐忍道:“现在知道了,可以滚了吗?” 从刚才她露面开始,沈肆的反应就燥郁得近乎反常。 “沈肆!”童妍想也没想,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薄薄的红白二色运动队服,没有拉拉链,轻轻一扯就滑到了肩膀,一张泛黄的照片从沈肆胸口的内口袋里掉了出来。 两人俱是一怔,视线顺着飘飘荡荡的照片落下。 是之前童妍送给他的,九年前两家人的合照。 她以为沈肆会随便找个地方收着照片,却没想到,他一直将它藏在贴心口处,放在离心跳最近的地方…… 这是沈肆最珍贵的留恋了。 童妍轻轻蹲下-身,将照片捡起来仔细认真地拂去沾染的灰尘,然后递给沈肆。 “给,没有弄脏。”她努力笑了笑。 沈肆眼中情绪翻涌。 照片上的两家人甜甜地笑着,但和他关系最亲密的,都在一个接着一个从世上消失。 所有和他扯上关系的,总会面临不幸…… 他压紧唇线,伸手接过照片。 下一秒,嘶啦一声纸张裂开的脆响,令童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照片在沈肆手中裂成两半,再当着她的面丢进了垃圾桶,转身冷冷离去。 “哎……,好好的,为什么要撕了?” “沈肆!” 她不甘心,可还没碰上沈肆的衣角就被他大力挥开。 “都他妈离我远点!” 他红着眼低吼,绷紧的下巴轻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童妍的脚步被钉在了原地。 一道裂痕横亘在两个小孩紧紧牵着小手之间,从中裂开,将照片中的两家人分成两个部分,也将现实中的她和他分割成两个世界…… 成斯文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童妍,你没事吧?” 成斯文小跑过来,看着沈肆冷冰冰离去的身影,皱起眉头。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再怎么样也不该对女孩子粗鲁啊! 成斯文推了推眼镜,安慰道:“不要惹沈肆,他就是个长得帅的神经病。” “不要这样说他。”童妍轻声制止。 没人比她更清楚,沈肆有多讨厌“神经病”三个字。 “……算了,我们走吧。”童妍叹了声,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轻松些。 出了体育馆前坪,在站台等车,童妍的心情依旧乱糟糟的。 今天沈肆的情绪的确反常,但他对自己的坏脾气,是从与车里那个男人正面对上时才彻底爆发的。 童妍还记得他眼睛赤红,浑身颤抖的样子。 与其说是在生气,更像是在害怕什么…… 童妍猛地起身,攥紧挎包背带对成斯文说:“我不和你一起走了,突然想起忘了个东西,我回去拿一下。” 不待成斯文回答,她扭头就跑,不要命了地往体育馆楼梯边的垃圾桶跑去。 她找了根小树杈,忍着味儿弯腰努力在垃圾桶里翻找,可无论她把垃圾桶里外翻了个遍,也找不到那张被撕成两半的照片了。 “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明明是丢在这里呀……” 碎碎念叨着,一股酸涩涌上眼眶,视野起了雾水。 哎,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撕照片哪,只有这一张有沈叔叔和林阿姨呢! 将来想要重印都找不到底片,可不得后悔死…… 童妍擦了擦额角的汗,耐着性子又把旁边的垃圾桶也翻了一遍,只觉心情糟糕透了,闷闷的喘不上气。 “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翻垃圾桶的癖好吗?” 一旁,清洁工阿姨推着推车路过,嘀咕道,“刚走一个,翻出两张碎纸宝贝似的带走了,这会儿又来一个……” 05 矛盾 下课时间,铃声一响,沈肆就离开了教室。 同桌了两天,童妍也算是摸清了沈肆的一点规律。 童妍人缘挺好,有时同学过来搭话,沈肆会皱起眉头。 后来只要是下课时间,他干脆不待在教室里,总要打上课铃时才从后门进来,然后坐在位置上,开始新一轮的沉默。 他从不主动交朋友,也不许别人靠近,童妍总觉得他迟早会憋出病来。 教室后头,雷昊和几个男生以后仰投篮的姿势,轮流蹦跶着去摸教室后门的上门框。 这似乎成了班上男孩子们乐此不疲的项目,无论是出门还是上厕所,总要莫名其妙来这么一下。 “雷日天,你们怎么这么幼稚啊!”李语涵看着摸掉漆的门框,吐槽道,“一个破门框,有啥值得你们上蹿下跳的?” “这就是男人的快乐。”雷昊又蹦跶了两下,嘻嘻哈哈说,“又没摸你,管太多了吧班长?” 其实雷昊这人心不坏,就是说话没个遮拦,常惹女孩子生气。 童妍从他身边走过,微笑着说:“你敢摸班长,是手不想要了;说出这种话,是舌头也不想要了?” 她嗓音轻软,雷昊却被噎得一个趔趄,挠着头说:“一鸣惊人啊,新同学!” 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被损了也不生气。 李语涵扬眉吐气,和童妍轻轻击了个掌。 “对了童妍,”想起正事,李语涵将那份改了不少地方的花名册搁在沈肆的桌上,“待会儿你提醒一下沈肆赶紧核对信息哈,就差他一个人了。” 童妍顿了下,说:“好。” 摊开的花名册,上面的住址熟悉无比,但父母两栏却是空白。 是忘了录入沈叔叔和林阿姨的信息吗? 没揣测多久,上课铃声响起,沈肆果然踩点进门。 “沈哥!” 雷昊是沈肆的头号迷弟,门框也不摸了,自动为沈肆让路:“你打架那么厉害,就教我两招嘛!我拜师礼都准备好了,以后保证唯沈哥马首是瞻!” 要是以往,沈肆通常一个“滚”字打发。 但是今天他停住脚步,淡淡问:“你想学这个,是为了打架?” 他的嗓音低低的,童妍却听出了比平时更沉的冷意。 也不知道雷昊哪句话戳他痛处了,不过雷昊那嘴巴吧,哪句话都有可能得罪人。 雷昊嘿嘿说:“当然啊!不然正常人谁学这个,我又不为国争光!” 这憨憨,每回都能在人雷区精准蹦跶! 童妍回头,打断雷昊说:“老师来了。” 教室外果然响起了英语老师特有的高跟鞋声,雷昊这才灰溜溜回位置坐好。 沈肆拉开椅子,带着一身寒意坐下,身上有一点很淡的烟草味,也不知道是沾染上别人的还是他自己抽。 瞥见桌上的花名册,他顺手拿了起来。明明这么好看的一个少年,却总喜欢凶巴巴皱着眉头。 童妍用笔抵着下巴,温声说:“班长放桌上的,让你核对信息,把错误疏漏的信息改过来。” 沈肆没吭声,垂眼在堆满了试卷和书本桌里翻找着什么,这个角度显得他的眼睫很长,和小时候一样。 作业不交,试卷不写,找不到笔了吧?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童妍干脆把自己的笔递了过去:“给。” 沈肆不耐地将掏出的卷子塞了回去,坐了会儿,伸手去接童妍的笔,刚好童妍也往他那边递了递,两人的手指就猝然撞在了一起,坚硬的指骨擦过柔软的指腹,带起一阵酥麻。 他唇线抿得更紧了,好像有些厌弃的样子。 童妍倒是坦然,淡淡缩回手,看见沈肆转了转笔,然后唰唰划去那行原有的住址,在空隙处写上新的。 依旧是遒劲的硬笔行书,和他这个人一样漂亮。 恍惚间回忆碎片涌上心头,童妍仿佛看到了葡萄架下,小男孩坐在石凳上练字的情景,模糊温婉的女子捉着他的小手,引导一笔一划,写得端端正正。 沈肆是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还是故意骗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像微风吹皱的涟漪般难以平静。 “你家换新的住址了吗?”她问。 沈肆现在的住址是个老旧的小区,和以前的嘉和香苑根本没法比。 这节课要进行听力训练,英语老师正背对着学生,用触控笔选多媒体中的听力素材。 “嗯。”很低的一声。 童妍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还以为沈肆这辈子都不会和他好好说话了呢! “这么说,你承认你以前和我是邻居啦?” 童妍露出一个“果真如此的”神情,放轻声音,“那昨晚,为什么要骗我说不认识呢?” 这回沈肆没回答。 他拿着花名册拍了拍斜前桌成斯文的肩,嗓音冷淡:“帮忙递一下。” 花名册还没到成斯文手中,就被童妍截住。 “等等,你还没填完呢。”她说。 沈肆眸中划过一抹隐忍的异色,童妍光顾着提醒,没太留意。 她将表还回了沈肆桌上,白皙的指尖点了点上头空白的父母栏,“这儿,要填沈叔叔和林阿姨的信息……” 话还没说完,花名册被沈肆夺了回去。 他眼中淬着寒霜,直接站起身,劲瘦结实的手臂越过童妍,将那份花名册拍在了成斯文的桌子上。 啪地一声,动静有些大。 童妍怔了怔,完全搞不懂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变脸了?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反过身来,望向后方两人的方向敲了敲笔,严肃道:“干什么呢这是?后面的同学赶紧坐好,有什么事下课再解决!” 老师没有点名,童妍的脸却像是被人扇了一掌似的,泛起热辣的红。 哎,真是!自己这个多管闲事的爱好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沈肆也坐下,一手搭着窗台,另一只手搁在桌上,修长有力的指节飞速转动水性笔,看上去有些烦闷不安。 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好在听力开始了,童妍抬起手背贴住绯红的脸颊,抿着唇珠,默默翻开unit3听力部分。 冷静,冷静。 她在心里碎碎念叨:他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自己又何必。 “不填。”嘈杂的音响电流声中,夹杂着一声低沉的嗓音传来。 童妍眼睫一颤,没有理他。 转笔的速度越来越焦躁。 “没必要填。”反正,也没人管。 明明是青春热血年纪的少年,嗓音却枯寂得像是深井里的风。 这姑且……算是一个解释? 童妍转头看他,明明那么漂亮温柔的水杏眼,瞪起人来一点也不落下风。 她视线下移,在他瘦而有力的手上停留片刻:“我的笔。” 吧嗒一声,笔从他指间滑落,咕噜噜滚至桌子边沿。 下一刻,那只手老实地将笔拾起,搁在了她桌上。 这还差不多! 童妍拿起笔,将视线投回课本,飞速补写好情景对话的填空。 呼,舒坦多了。 …… 晚自习前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童向阳抽空定了学校对面的私家菜馆,准备带女儿改善伙食。 包厢内,童向阳挽着袖子,连着给童妍夹了好几道菜,“你妈说你爱吃这个鱼,特意点的,来多吃点!回头让你妈看见你瘦了,又得说我!” “够了够了!爸!”童妍看着碗碟里高高堆起的菜,哭笑不得。 她其实不喜欢吃鱼,是周娴女士觉得吃鱼能变聪明,总变着法逼她吃,说隔壁家的谁谁谁就是爱吃鱼才成绩那么好的。 说到隔壁家的小孩儿,她隐约记得沈肆小时候似乎爱吃鱼? 太久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小脑袋里一天天想什么呢?吃个饭都出神。”童向阳用筷子点了点桌面。 童妍抿了口汤,问道:“爸,你还记得沈叔叔一家么?” “谁?” “就是我们以前在嘉和香苑时,住隔壁大花园里的那家。” 童向阳愣了会儿,才恍然:“哦!你说沈光宏啊,你那时候不是最喜欢缠着他学‘武功’么,小拳头舞的有模有样的。” “拳脚?” 童向阳这么一提,童妍倒是想起一些片段来了。 邻居沈叔叔好像也是会刀剑拳脚功夫的,时常在院子里教一群小孩儿打拳,孩子们都挺喜欢这个爽朗高大的叔叔。 这么说来,沈肆算是子承父业? “怎么突然问这个?”童向阳问。 “我好像,见着沈叔叔和林阿姨的儿子了。”童妍想了想,补充说,“和我一个班。” “哦,那真是很巧了!” 童向阳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说,“我记得那小子小时候长得像个姑娘似的漂亮,性子也软和,你就老欺负人家,扮家家时强迫他扮演公主,你反串小王子,整天挥舞着小树杈说打怪兽,结果有次被狗追着跑,反而是沈家那位‘小公主’出手救了你,可逗了!” “噗!” 童妍呛咳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您确定是我,让他,扮演‘公主’?” 她想起同桌那张狠郁冷峻的脸,怎么看都跟“性子软和”“小公主”之类的词不搭边呀。 “可不是么!人家不愿意,你还生气,说什么他长得那么好看,就应该是公主!你整天粘着人家,沈家还提过给你们订娃娃亲呢!” “爸?!” “当然是开玩笑的,看把你急的。” 童向阳说够了女儿的童年糗事,随口问:“他现在怎么样啊?小时候那小孩儿可聪明了,你林阿姨教得好,你妈还经常拿你和他比来着。” “他……变了很多。” 叛逆,桀骜不驯,是个十足的暴力少年。童妍在心里叹息。 或许是回忆太过明媚,显得现实如此残酷。 童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过他也在练武术,听说很有天分,大概是沈叔叔的意思吧!” 童向阳乐呵呵的:“那挺好啊!对了,我记得当初还给你们拍了不少合照呢,搬家好几次也不知道搁哪儿蒙灰去了,回头爸爸给你找找啊!” 16 跟踪 “爸,你说如果有一个未成年人长期遭受着别人的威胁,要怎么处理?” 吃饭的时候,童妍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童向阳第一反应是宝贝女儿受欺负了,放下筷子严肃问:“学校有人欺凌你了?” 童妍抿着饭粒抬头,既暖心又好笑,“不是我,我这性格能有谁忍心欺负呐?是我的……一个朋友。” 童向阳“哦”了一声,绷着的脸放松了些,“那得告诉他家长啊,收集整理好证据,这种事千万不能忍!” “要是,他没有家长呢?” “一小孩儿怎么可能没有家长?就算父母不在身边,总得有监护人吧?再不济还有老师、警察……” 童向阳扭头看了眼心事重重的女儿,建议道,“你那朋友我认识么?要是他愿意的话,哪天你带他来见见我?” 童妍想起被沈肆砸了玻璃的那辆豪车。 从车子里那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威胁沈肆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混混,不然以沈肆的能力,他肯定自个儿就解决了。 叹了声,沈肆都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她还眼巴巴挂念着他干什么呢? 想到这,童妍心里一阵惆怅:“嗯……他可能不是很愿意,到时候再说吧。” 周一去学校上课,沈肆果然还生着气。 大早上的,他除了冷着脸发呆就是皱着眉睡觉,不说话也不理人,气氛冷得掉冰渣。 童妍好几次想和他说话都没找着机会,心里也挺不好受的,觉得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了开学初…… 不,比开学那会儿还要糟糕,至少那时候沈肆还愿意看她两眼。 第一节课下课,沈肆还趴在桌上没醒,童妍看着他疏离的后脑勺,叹了声,起身去催语文作业。 除了沈肆外,只有隔壁组的一个男生没交了。 那男生最近迷上了打游戏,作业根本没写。加上周末还因为成绩下降的事被他爸给打了,这会儿心情更差,就戴着耳机猫着腰,将手机藏在课桌屉子里玩了起来。 童妍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男生根本不理她。 童妍只好耐着性子又催了一遍,“交语文更正本了。” “本子没带,下午我自己交过去!”男生头也不抬地说。 童妍微微侧首,视线落在他抽屉里:语文更正本就躺在最上面呢。 要撒谎也该编个像样的理由啊! “本子不是在你抽屉里面吗?”童妍彻底没脾气了,伸手替他将本子拿了出来。 她动作很轻,但本子的一角还是不小心碰到了男生的手。 男生刚好输了游戏,有气没地撒,于是一把扯了耳机,抢回作业本狠狠朝童妍身上甩去,语气很冲地吼道:“我说我下午自己去交,你没听见啊?” 他这一下根本没控制力道,硬邦邦尖锐的本子角直接磕上童妍的脖子,然后哗啦一声弹在了沈肆的脚下。 童妍被砸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脖子上一道火辣辣的刺痛。 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呢,就见身边一道影子带着冷冽的风冲了过去。 周围的同学尖叫起来,在一片桌椅书堆倾倒的哐当声,沈肆煞神似的按着那男生的肩,将他整个人掐在了后墙上。 “沈肆你干什么?快松手,老师要来了!”童妍顾不得脖子上的伤,忙伸手去掰他的手。 沈肆置若罔闻,拉满血丝的眼睛淬着寒,死死揪着男生的衣领说:“道歉。” “是童妍没接住本子,我没想……没想打扰你睡觉……” 男生一张脸憋得通红,磕磕巴巴辩解。 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男生觉得揪住自己衣领的那只大手掐得更紧了些,骨头都快断了。 沈肆将吓得面色苍白的男生从墙上扒拉下来,掐着他的后颈推到童妍面前。 “道歉!”沈肆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眼神凶得可怕。 男生仿佛明白了什么,狼狈低头,朝童妍说:“对不起,童妍,我……我不该拿书砸你。” “啊……没事。”童妍有些紧张地看着沈肆。 “后面在干什么?当教室是什么地方,土匪窝啊?”陈勉夹着书过来,皱眉看着后头剑拔弩张的几个人。 “土匪打架呗!”王沛在一旁幸灾乐祸。 “没有打架,只是有点小误会,已经解决了!”童妍捂着脖子朝陈勉笑了笑。 她给李语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稳住班主任,然后弯腰扶起那男生的桌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语气说:“我不计较你砸伤我脖子,你也别打小报告,我们扯平。” 说完,她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这节课沈肆没睡觉,一直盯着她的脖子看,看了得有好几分钟。 童妍被他盯得有点发憷,心想这下完了:体育馆吵的那架还没和好,今天又好死不死吵醒了他睡觉…… 沈肆最烦的就是被人打扰睡觉,他一定更讨厌自己了! 想到这,童妍心里就突突的,更加郁闷。 这两天唯一的好事,就是她写的广播稿和征文都被采用了。 武术竞技的那篇征文刊登在了校刊上,配的是她给沈肆拍的几张赛场图,后来又被公众号转载,沈肆的人气竟有点破圈的趋势。 周三下午六点,广播站在播放童妍写的广播稿。 “……竞技武术并没有影视剧中飞檐走壁的本领,也没有横扫千军的壮烈,在体育新闻铺天盖地的网络时代,我们甚至很难找到属于武术的一席之地。” “有人说,侠客已死,英雄的年代早成过去,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到过竞技武术的赛场。少年□□破空,剑指苍穹,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温度仍在薪火相传……” 因为广播播放时,正好是学生吃晚饭的时间,基本没几个人会认真留下来听。 没人发现教学楼的天台上,有个孤冷的少年坐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垂着眼,认认真真地将这场广播听完了。 …… 一个星期没说上话,童妍终于认清现实:她和沈肆的友情大概真的走到尽头了。 下了一场秋雨,气温骤然冷了起来。 晚自习下课,昏暗的巷子里湿漉漉泛着冷光,童妍穿着长袖的秋季校服,还是觉得手指头冷得慌。 她将手揣在兜里,呼出一口热气,加快了步伐。 正埋头走着呢,就见前方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风衣拖鞋的男人。 放学时间走这条路的人不少,童妍以为那男人是路人,没太在意,直到与对方擦肩而过时,那男的忽然朝放学的女孩子们猥-琐一笑,然后猛地敞开了风衣…… 巷子里就只有几个女学生,都被吓得尖叫着落荒而逃。 童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大脑宕机了一秒,才明白她们这是遇到变态了! 现在前面的女生都跑光了,那变态就嘿嘿笑着转向童妍。 童妍知道自己越是惊慌害怕,就越是会给变态带来满足。她强作镇定,绕身走开。 那男的见她不害怕,好像突然没了兴致,站在原地不动了。 可没等童妍松一口气,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又从身后响起。 那变态竟然追了上来! 童妍心里一紧,哆嗦着掏出手机拨打童向阳的电话,竭力稳住声线假装打电话:“爸爸,你在巷子口等我吗?我快到了……” 那男的仿佛拆穿了她的伪装,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嘿嘿笑着跟得更紧了! 这下童妍没法保持冷静了,她攥着手机朝着巷子出口不要命地狂奔起来。 泥水飞溅,耳畔尽是呼呼风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绝望浮上心头,想要呼救,灼痛的喉咙却像是被掐住似的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眼睛也被糊住了,雾蒙蒙看不清楚,她凭借本能一把抓住了一名路过的男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死命地揪住! 她大口喘息着,在男生惊诧的目光中颤巍巍恳求:“同学,帮个忙……” 童妍更住了,视野渐渐清晰,浮现出一张熟悉冷俊的脸。 “沈、沈肆?” 童妍睫毛一抖,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 沈肆刚从训练馆出来,指间还夹着烟,就被惊慌失措的少女一把攥住了腕子。 她看上去吓坏了,眼睛红得像兔子,和小时候被狗追的那次一模一样。 沈肆将视线投向她身后的巷子,一个捂着风衣的男人在鬼鬼祟祟地张望,见到童妍扑到他怀里了,才慢吞吞退回阴暗中。 他眸色一寒,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17 和好 身后跟踪的脚步声消失了,可那种瘆人的恐慌依旧笼罩在童妍心头。 她不确定那变态还会不会跟上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沈肆身上。 巷子口,沈肆眯着好看的眼睛,脸色阴郁严肃。 “沈肆,能不能让我……跟着你走一段路?”童妍硬着头皮说。 她知道沈肆讨厌自己,这些天的冷漠疏离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但童妍没有办法,她现在光是看见穿风衣路过的男人,都会手脚冰凉发软。 沈肆掐灭了指间的烟。 “你家住哪儿?”他的嗓音带着夜的冷。 这是距离上次在市体育馆分道扬镳后,沈肆第一次和她说话。 “锦泰华庭。”童妍眼巴巴看着他,低声说,“和你一个方向。” 沈肆丢了手里的烟蒂,拉上口罩,转身就走。 童妍看着他疏冷的背影,仿佛看到手中的救命稻草吧嗒一声断了,心蓦地沉了下去。 前方,沈肆停了脚步,皱眉回头:“还不跟上?” 沉下去的心又插上翅膀,扑腾扑腾飞了起来。 童妍笑了起来,应了声,忙步履轻快地跟了上去。 大概是空气有点冷,沈肆戴了个黑色的口罩,始终与童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童妍快他也快,童妍跟不上时,他就放慢脚步等候,童妍朝他靠近,他就索性走在了非机动车道。 这样来回了几次,童妍总算明白了,他只是在履行“陪她回家”的职责,并不想和她有过多交集。 沈肆说让她离自己远点,不止是说说而已。 两人一上一下,将距离精准控制在两米外。安全而又疏离的距离,于旁人看来,他们大概只是两个“恰巧”顺路的同校生而已。 尽管这样,童妍还是觉得分外安定,冰冷的手脚渐渐回暖。 气氛太沉默了,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谢谢你……如果刚才没有遇见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声音瓮瓮的,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心悸。 马路上汽车的灯光呼啸而过,霓虹光影斑驳,少年露在黑口罩外的眼睛漂亮清冷,侧脸帅气而又冷酷,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你不用上自习的,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见他没吭声,童妍换了个话题。 “训练。”沈肆嗓音低沉,没什么起伏。 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但至少他已经愿意搭理自己了! 童妍仿佛看到了和平的曙光,趁热打铁道:“这么晚了还要训练吗?挺辛苦的。” 沈肆垂下了眼睑,“嗯”了声。 武术队只训练到晚上八点半,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待到很晚,汗水挥洒,是最好的、发泄精力的方式。 “那个,你抽烟的吗?”童妍的语气轻松了很多,像个好奇宝宝。 “不抽。”这次回答得快了些。 “嗯?”童妍笑着瞥了他一眼。 她刚刚明明看到沈肆手指里夹着一根烟,黑暗中一点红色的微光闪烁,举手投足间透着颓靡的反叛。平时上课,他从教室外边回来,身上偶尔也会带点很淡很淡的烟草味儿。 沈肆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难得多解释了两句:“不抽,点着定神。” 初中那会儿倒是抽过一阵,后来发现也没什么意思,就戒了。 现在他只在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点上一两支烟,看着烟雾袅袅晕散,能放空脑袋想点事情。 童妍知道沈肆没有撒谎。沈肆打小自制力就很强,小孩儿最喜欢的零食和糖果,他只尝个味儿就能放下,从不多沾。 她点点头,“那也少碰点,吸二手烟也是不好的。” 沈肆没有接话了。 童妍有点后悔,自己平时说话挺正常的,怎么一到了沈肆跟前就像个小老师似的,总是说一些自以为关心而他却不爱听的话。 在人家雷区精准蹦跶,这下好了,又把天给聊死了。 回家的路就那么远,到了小区门口,童妍步子慢了下来。 “我家到了。”童妍挺真诚地和他道谢,“谢谢你送我回家。” “只是顺路。”沈肆淡淡地纠正。 “好吧。”童妍背着手,磨磨蹭蹭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 沈肆没有走,就站在路灯下看她磨洋工。 “沈肆,”童妍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我们能不能和好啊?” 沈肆挑眉。 “你看,我们每次都能在意外的场合遇见,还……还挺有缘分的。” 童妍终于逮着机会将这些话说出口了,一秒也不想耽误,“你要是烦我,我以后就少打扰你,但是能不能不要继续冷战了?我们还要做很久的同桌呢,这样多难受啊。” 沈肆看了她很久,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深邃清冷,蕴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行。”他说。 简单的两个字,直接给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宣判了“死刑”。 童妍轻轻“噢”了声,说不失落,肯定是假话。 不过她只失落了几秒,就很快打起精神来,朝着沈肆明媚一笑:“不管怎样,今天还是谢谢你!我上楼了,你也回去吧。” 她朝着沈肆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小区的电梯楼房。 电梯上了八楼,童妍按了指纹锁进门,将自己丢进柔软的床铺中。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又黑又冷,童妍也懒得去拿遥控。今天晚上发生了好多事,又是被吓又是被救,完了求和还被沈肆直接拒绝……脑袋里空空的,说不出是怅惘还是空虚。 躺了会儿,她想起或许应该给沈肆发个信息报平安。 他应该不稀罕吧? 不稀罕也要发的,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简单的思想斗争后,她拿起手机,找到沈肆的号码,按着屏幕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到房间啦,你也注意安全!】 发完后没两分钟,手机笃笃震动起来。 童妍心脏也跟着一跳,忙按亮手机,童向阳的信息蹦了出来。 【闺女,你刚打电话来了?】 童妍眼里的希冀黯了黯,回了条:【没事,已经解决啦。】 切回信箱界面,沈肆还是没有回消息。 她叹了声放下手机,起身开灯去洗漱。 沈肆站在小区门外的路灯下,垂眸看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的眼中,跳跃着微微的亮度。 屏幕上是童妍刚刚发来的信息,轻快的语气,他能想象敲下这些字眼时,她的唇角有着怎样上翘的弧度。 他在凛冽潮湿的冷风中等了会儿,直到八楼的房间亮起了暖黄的灯光,这才拉了拉口罩边沿,转身往回走,劲瘦挺拔的身影很快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十五分钟后,巷子岔道里。 穿着风衣的男人还在游荡。 他对这片区域很熟悉,换着地方乱窜,显然是个惯犯了。今天吓了不少落单的女孩子,可他心里那点变态的欲-望始终没有得到满足。 刚才倒是碰见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学生,细细的腰、甜美的脸蛋,又青春又漂亮……可惜没来得及下手,就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学生给带走了。 男人满肚子邪火,打算再弄一个猎物就歇手。 他捂着风衣跌跌撞撞走着,忽然,前方的巷子口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猎物来了? 男人心下大喜,猥-琐地舔了舔嘴唇,鬼鬼祟祟朝着那道逆光的人影走去。 转过巷子岔道口,却见戴着黑口罩的少年插兜站在阴影中,狼一般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那是一种目空一切的强大,仿佛他看的是一堆死肉。 看见是个少年,风衣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暗道倒霉。他悻悻将敞开了一半的风衣合拢,朝路边吐了一口唾沫…… 下一秒,身后长腿破空的呼呼风响扫过耳畔。 那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响,肥硕的身体就像是沉重的沙袋一般打着旋朝一边倒去,脸朝下砸在他自己刚吐出的那口唾沫上。 男人砸得鼻青脸肿,脑子嗡嗡作响,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 还没叫唤上两句呢,就见黑色的阴影笼罩下来,魔鬼般的少年一脚踏在男人肥厚后背上,以碾死一只臭虫的姿势,将他的脸又踹回了泥水中。 男人鼻血喷涌出来,糊了一脸,发出嘶哑的惨叫。 “我是精神病,你不能打我!我跟你说,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男人手脚乱划,颠三倒四地挣扎起来。 “精神病吗?”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戴着黑口罩的少年攥住男人凌乱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说:“好巧,我也是。” 男人瞪大惊恐的眼睛,昏迷前的最后一幕看到的就是少年阴狠的眸子,和照着面门挥下拳头。 …… “学校也是提倡劳逸结合的素质教育,所以这个月呢,给咱们年级安排了两个大型活动。” 打了下课铃了,陈勉还在讲台上宣布事情。 “一个是市教育电视台和我们学校广播站联合举办了一场‘天台心声’的告白栏目……” 陈勉话还没说完呢,听到“告白”两个字,教室里就响起一片热闹的起哄声。 “都嚷嚷什么呢?一天天咋咋呼呼的。告诉你们啊,此‘告白’非彼告白,是让你们把内心里积压的烦恼啊、难题啊,以及给学校的建议,当着同学的面在天台上喊出来,释放一下高三学子的压力……可不许整那些不健康的东西,谁要是上去瞎喊,别怪我秋后算账!” “嘁——”教室里的起哄变成了一片嘘声。 陈勉敲了敲桌子,“第二个活动呢,是月底的‘校园文化节’,为期一天,每班两个展台,活动赚来的钱会以班级为单位,统一捐给贫困山区做慈善基金。这个活动结果是要计入期末评优评先的,你们得认真准备……班长!” 李语涵立刻举手:“到!” “这两事就交给你去策划。”安排完一切,陈勉才慢悠悠挥手,“下课。” 拖了五分钟堂,食堂估摸着人挤人。 李语涵扭身朝童妍招手,“童妍,和我一起去吃炸鸡吗?” 童妍收拾书本,摇头说:“不啦,我定了别的地方吃饭。” 开学没多久,童向阳就在学校对面那家私房菜馆定了包月的会员,童妍中午和下午的饭菜一般都在那里解决,比吃食堂营养均衡些。 下课时沈肆还在睡觉,可能是昨晚熬夜了,没睡好。童妍没打搅他,轻手轻脚放好椅子,出了教室。 午饭时童妍特意多点了几个菜,又去楼下买了奶茶,一起打包偷偷带回了教室。 沈肆果然还坐在教室里,桌子上摆着一碗正在焐着的方便面。 陈勉拖了堂,他赶去食堂的时候,应该没什么吃的了。 童妍一落座就被泡面的味儿冲得头晕,问道:“你午饭就吃泡面吗?” 沈肆看着窗外的街景,没回答。 “高三学业辛苦,你训练强度又那么大,总吃那些东西对身体不好,以后落下胃病就更麻烦了。” 童妍声音轻软,说这些琐事也不会让人觉得心烦。 她将手里的打包的餐盒和奶茶轻轻搁在沈肆桌上,笑着说,“我给你带了饭菜,都是干净的,你别吃这个了。” 沈肆抬手,将餐盒和奶茶又原原本本地挪回了她桌子上。 这便是拒绝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你昨天晚上帮我解围。” 童妍其实挺想和他和好的,又说,“还有,以后晚上……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家?” 沈肆立即看向她,冷淡道:“不能。” “为什么?” 童妍抿了抿唇珠,想赌一把沈肆的心软,“我找不到其他顺路的人,要是晚上回去再遇上什么变态……” “不会。” “什么?” “那个变态,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沈肆的声音清冽低沉,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出现了?”童妍眨眨眼,侧着头问。 沈肆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泡面叉子,没有回答。 “算了,还是先吃饭吧,要是冷了就不好吃啦。” 童妍眼睛一弯,伸指将餐盒又推了回去,顺便将他的泡面也端走了,“这个,我先替你收着。” 沈肆皱眉,那是他不耐烦的前兆,起身去夺她手中的泡面碗。 他身高腿长,手臂轻轻一横就能越过她的头顶,童妍不得不后仰着将泡面碗举高些,结果一不留神,汤洒出来了。 那汤是滚烫的开水冲泡的,油乎乎的汤顺着少女幼白的手臂淌下,烫得她低呼一声,端着泡面碗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她是傻子吗? 烫着手了还不把那破碗丢了! 沈肆寒着脸夺过泡面,连汤带碗丢入了垃圾桶。 才一会儿,童妍的手腕处就泛起了一片烫红,衬着皮肤格外明显。 沈肆抿紧唇线,明显更生气了,抓着她的腕子一路拖到教室后的储物室。 童妍被他攥得一个踉跄,像是一只做错事的小鸡崽似的缩着脖子,任由怒气冲冲的少年将她拖进了小黑屋。 她以为沈肆会狠狠将她掐在墙上,但对方只是一声不吭撸起她的长袖,又重重地打开手龙头,将她的手用力按到水龙头下冲洗起来。 “嘶……” 童妍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使劲儿缩手,可她那点软绵绵的反抗哪能拗得过沈大魔王? 打霜的季节,冷水冲在皮肤上跟针扎似的,童妍宁愿被他掐在墙上揭不下来,也好过被冷水刺得直打哆嗦。 “够、够了!沈肆!”童妍冻得呼吸打颤,可怜得不行。 烫着的地方冲得差不多了,沈肆才冷冷松开钳制。 童妍立刻在校服上擦干水,把手缩回袖子里取暖。 两个人视线胶着了一分钟,童妍率先败下阵来。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都快被冷水冻住了,她只好轻叹了声,低着头闷闷走了。 阴沉的天,窗外一片萧索。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沈肆走到课桌边,将还热着的餐盒打开,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还有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炸鱼块。 但他们俩,谁也回不到小时候了。 童妍去医务室处理了一下伤口,回来时沈肆已经不在教室了,饭菜和奶茶也不见了踪影。 体育课,刚跑完八百米热身,童妍提前回到教室休息。 今天是她值日,她得赶在下节课前擦好黑板整理讲台。 黑板上写满了化学公式,化学老师个子很高,连黑板最顶上的位置都写了字。童妍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着板擦,蹦跶着伸长了手,也还是擦不到最顶层的字迹。 粉尘乱飞,手臂好酸,她仰着脖子叹了口气,正寻思着要不要拿条凳子踮踮脚,就见身后一道阴影笼罩,拿走了她手里的板擦。 童妍吓了一跳,匆忙转身,却险些撞上沈肆的胸膛。 玻璃窗外,初冬的阳光懒懒散散地照着,沈肆的下巴离她的额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童妍嗅到了沈肆薄薄的校服外套上的、洗衣液的清香。 很干净,很好闻的气味。 他抬手一抹,轻而易举地擦去了顶上面的字迹,然后随手将板擦丢在讲台上,荡起的细碎粉尘浮在空气中,闪闪发光。 “谢谢。”沈肆下了讲台,童妍才想起来道谢。 沈肆照旧没说话,从屉子里拿出水壶仰头喝了个尽,然后背起运动包从后门走了。 他的脸色永远那么冷酷,可童妍知道,他的心永远比他的脸色要温暖。 临近下课,上体育课的学生们满头大汗,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 “童妍,给!”李语涵扔给童妍一瓶汽水。 童妍接住,朝李语涵弯眸一笑:“谢谢啦。” “你我之间,客气这些干啥?”李语涵爱了过来,伸手戳了戳童妍的嘴角,“你终于笑了啊,最近我看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班长不愧是班长,观察力挺强。 童妍望向那块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心里起了微微的波澜。 她其实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以为能离沈肆更近一步的时候,总会被沈肆推得更远。 如果说,开学时她想和沈肆交朋友是源于儿时记忆的滤镜,那现在她想挽回这段友谊,则是真真切切发自眼前、发自肺腑的被他吸引。 她想靠近这个孤岛般的少年,却总是不得要领,碰了满鼻子的灰。 “班长,假设你小时候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本来约好了要经常联系的,结果她搬家去了外地后,转身就把你给忘了……” 童妍托着下巴,顿了顿问,“你会怎么办?” “忘了就忘了呗!”李语涵无所谓地摊摊手,“她养鱼塘,那我也当海王,相忘于江湖算了。” “那要是几年后你家遭遇了很大的危机,你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打电话给那个好朋友求助,但她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接到电话,你又会怎么办?” “那得看是,多大的危机?” 童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大概,人命关天的那种……” “……” “谢谢,拳头硬了。”李语涵气愤道,“这也太过分了吧?这种朋友不绝交,还留着过年吗?” “有……有这么过分吗?”童妍声音低了下去,“她只是手机丢了,也不是故意不接……” “当然过分!不管她是什么原因,能让我在生死关头想到的,肯定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朋友!但她居然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这也太薄情寡义了!” 李语涵狠狠咬了咬饮料吸管,“不说恨死她吧,至少我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李语涵的话犹如闷头一棒,将童妍彻彻底底敲清醒了。 沈肆叛逆、脾气差、爱打架,但沈肆从来没有对不起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逃避推辞过。 相反的,她又为沈肆做过什么呢? 当初沈肆家里遭了那么大的变故,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哭着给自己打电话,得到的却只有电话里冰冷的忙音时,他该有多伤心绝望。 自己小时候辜负了那样深厚的一份友谊,现在轻飘飘道歉几句就想和好如初,换谁谁都不乐意。 毕竟不是每句“对不起”,都可以换来一句“没关系”的。 多年前那无数个未接通的电话,将永远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童妍一直在坐等沈肆自己去适应容忍这根刺,却不知有句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明白这点,童妍仿佛拨开了心头长久压着的浓雾,整个人充气般轻盈起来。 风从窗户缝隙溜进来,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心里翻滚,驱使她做出决定。 童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坚定。 “班长,那个‘天台’的活动报名表,还在你那儿吗?”她轻声问。 18 天台 “不是吧童妍,你真的打算参加天台喊话啊?” 晚自习下课,李语涵不可置信地看着童妍递过来的活动报名表。 童妍收拾满桌的试卷,笑了笑:“嗯!” “这个是要在集会上当着全年级师生的面喊出来的哎,还有电视台的记者录像报道,超级丢……” 李语涵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丢脸”二字吞了回去,憋了半晌,真诚地朝童妍比了个大拇指。 “你真的很勇敢!不过,你是想上台说什么心里话呀?” 李语涵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满眼写着兴奋,“表白吗?哪个班的?我认不认识啊?” 童妍递给她一个无言以对的眼神:“陈老师说了,不许弄那些不健康的东西。” 李语涵眯了眯眼:“不对,肯定有猫腻!你看你长得漂亮,成绩好人缘也好,看起来好像没有别的什么烦恼……除了爱情的力量,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你下定决心站到天台上去。” “秘密。”童妍眨眨眼,背着书包走了。 “小妍妍,你就告诉我嘛!”李语涵啪啪关了教室的照明灯,追了上去。 教室后门外,雷昊贴着墙皮,目瞪口呆地目送两个女孩儿离去。 他刚就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就听见什么“天台”“告白”之类的,惊得他半天没合拢嘴! 要是别的女生也就算了,可那是童妍!全校男生公认的初恋甜系少女——童妍啊! 这不得成为学校里爆炸性的大新闻?? 雷昊激动得立刻掏出手机,在损友群里发了条信息:【卧卧卧卧卧槽!你们猜我刚刚听到什么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校门外,童妍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话题的中心。 前一阵那暴露狂追吓女学生的事还是闹到了学校,几位女生的家长联名请求学校和片区警察加强安保工作。 纸包不住火,在外地支教的周娴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一个电话打过来,将童向阳骂了个狗血淋头。 童向阳心里也愧疚,女儿放学路上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他这个当爹的却什么都不知情。所以他推了所有晚上的会议和应酬,这几天就安安心心接送童妍上下学。 等红绿灯的间隙,童向阳打开了一线车窗,从后视镜里看了女儿一眼,商量道:“闺女,爸爸过几天要去外地出差,可能得有半个月吧,也没法接送你。” 童妍拆了童向阳准备的甜点盒子,笑着说:“没事呀,你忙你的,我又不是第一次自己回家。” 而且说来也奇怪,自从上次沈肆和她说了以后,那个变态真的就没再出现过了。 “要是你妈知道了,又得唠叨死我。”童向阳还是有点不放心,重重叹了声气。 夜色黛蓝,商业广场灯火喧嚣,来来往往过马路的行人中,一辆山地自行车压着斑马线掠了过去。 骑车的人穿着一中的蓝白长袖校服,斜背运动包,戴着黑口罩的侧颜熟悉无比。 “……沈肆?” 童妍忙按下车窗玻璃,将头探出去一点,可骑车的少年已经走远了。 “瞧见谁了这么激动?”童向阳问。 童妍迟疑了一会儿,“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这里是毗邻休闲娱乐的商业街,而沈肆的训练馆在相反的方向,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 想起一件事,童妍手搭着驾驶座的椅背问,“对了爸爸,之前我们家和沈叔叔家的那张合照,就是六一儿童节在公园秋千上拍的那张,还有底片吗?” 童向阳呵了声,说:“十年前的老照片了,怎么可能还留着底片?” 童妍最后的那点希冀也被扑灭,“太可惜了。” 要是将来沈肆后悔了,却找不到一点寄托思念的碎片,该多难过啊。 …… 沈肆骑车路过那条巷子时,下意识捏紧了刹车,长腿搁下踏板,在地上一点,自行车便稳稳停在了巷子口。 他朝昏暗的巷子里看了眼,零星几个高三学生结伴走着,没有童妍的身影。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按了接通键。 “喂,小肆。” 许知书的声音自电话里传来,“我听教练说,你今晚没去训练馆?” 沈肆“嗯”了声:“我找了份兼职。” 电话那头,许知书沉默了几秒。 “小肆,有难处可以和师兄说。反正你师兄我啊,穷得就只剩下钱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 虽然因为自己武术运动员的身份,一中给他减免了所有的学杂费,队里每个月也会发一点津补贴,但这些远远不够。 姓霍的为了逼他屈服,几乎动用权利卡死了所有含金量重的正规比赛,没有比赛,就没有未来。 竞技运动就是这样,队里那么多人,谁关系好谁上,上级不肯用你,纵使本事再强也没用。 寒风呼啸而过,夜路曲折看不到尽头。 沈肆停了好一会儿,漠然说:“师兄,我不想练了。” 许知书很惊讶,压低了声音:“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念头?” 全国锦标赛后,想要弄死霍钧的每一天。 “小肆,别被仇恨支配了理智。” 许知书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你还年轻,想清楚再做决定。我记得你说过,拿一个全国冠军不仅是你的目标,更是……” 更是沈光宏一辈子的梦想。 这是沈肆坚持这么久的唯一理由,可现实太冷,这点微光也快被心底的黑暗蚕食了。 杀了霍钧就好了。他甚至满脑子疯狂的念头。 许久,他哑声问:“上次给你的u盘,破解得怎么样了?” “找了好几个信得过的黑客,都不敢下手。”许知书说,“这东西采用了国际最先进的加密技术,稍有错误里头的资料会立即销毁,并且对方会立刻循着蛛丝马迹反黑过来……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冒险的成本太大。” “小肆,这棘手的东西你怎么弄来的?” 沈肆捏紧了车把手,指骨发白。 林绮用这个东西换了三年的安宁,但,也只是三年而已。 “谢谢师兄,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沈肆挂了电话。 他单手扶着车把手,仰头看着无尽的夜空,侧颜被黯淡的霓虹灯镀成一道孤寒的剪影。 没多久,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划开屏幕一看,唐也的一连串消息蹦了出来。 【沈肆你听说了吗?周五电视台来我们年级拍节目,童妍要上天台给人当众表白!】 【啊啊啊我的无忌要被猪拱了!心痛!】 【是兄弟就抄家伙,周五杀猪去!】 沈肆眼中映着屏幕的冷光,目光在“童妍要上天台给人当众表白”那行字上停留了很久,微微发沉。 …… 童妍还不知道自己自己成了班级内外议论的中心。 上学时她特意带了一大袋零食,都是在对街那家挺有名的西点屋买的,有小饼干、蛋黄酥和巧克力,进教室时顺手在每个组员桌上都放了一小袋。 “副组长,你这是提前发喜糖呢?”雷昊反过头来,挤眉弄眼地问。 “闭嘴吧!无忌是我的!”唐也反手给了雷日天一巴掌,撩着公主切的鬓发酷酷宣告。 周围其他同学的眼神也有些戏谑和古怪。 童妍一脸莫名:“什么喜糖?” 沈肆从教室后门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不由眉头一皱。 拉开椅子的动作有点重,童妍很快注意到了他,笑容更灿烂了些,“沈肆,这是给你的那份。” 她将剩下的零食全放在了沈肆桌上,份量比别人要多一倍。 沈肆是个很冷傲的人,骨子硬,自尊心强,死活不愿意接受她投喂的美食。所以这回童妍就改良了方案,每次想给他送吃的时,就先给周围的人送完,再顺带给沈肆一份。 这招叫做“曲线救国”,伪装成广撒网式的分享,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那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招“广撒网”式投喂,其实……挺海王的。 果然,这回沈肆没有拒绝。 只是一直面无表情的,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沈肆,周五下午的活动你会参加吗?”童妍坐在位置上,用很轻很轻的语气问。 沈肆侧首看着窗外的冷雾,眸色冷淡。 “就电视台和校广播站联合举办的那个,天台心声。” 童妍用语文书遮住半截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眨啊眨,“你去吗?” “不去。”他说。 “去吧去吧。”童妍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为情。 但如果沈肆不在场的话,她所准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会上去说些什么吗?”她小声说。 沈肆转过脸看她,盯了一会儿,“不想。” 童妍还想再说点什么,沈肆索性起身走了,当着语文老师的面。 沈肆出了教室,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 在他走后,隔壁组的孟静好也找了个肚子疼的理由,跟在他身后出了教室。 洗手间内,沈肆摸出一根烟点上,狭小的空间内烟雾晕散,带着呛人的辛辣。 “你就不想知道,我会上去说些什么吗?”少女轻软嗓音犹在耳边。 知道,所以才不想。 可心里又有个卑劣的声音在怂恿,他想知道,被她看中的那个幸运儿是个怎样的人,和躺在深渊烂泥里的他有着怎样的距离…… 香烟燃到了尽头,心底一阵莫名的燥郁。 沈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幽深的眼中情绪翻涌,难以平息。 孟静好在走廊尽头等了有十多分钟,才看见沈肆从洗手间里出来,身上带着霜寒和淡淡的烟味。清俊帅气的脸加上叛逆带刺的性格,对她这种女生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从上次体育课做仰卧起坐的比赛开始,她就对沈肆有了别的想法。 “沈肆。”孟静好叫住了他,抬起尖尖的下颌邀请,“今天是我生日,中午能不能请你一起吃个饭?” 沈肆正烦着,根本懒得理她。 孟静好一咬牙,拦在沈肆面前,扬起精心打扮的脸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去不去给一句准话。” 沈肆停了脚步,嗤了声:“喜欢我?” 孟静好觉得有戏,忙点头说:“是的,我喜欢你。” 沈肆低低笑了声。 他的眼神冷而散漫,看孟静好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既然那么喜欢我,敢上天台去说吗?” 孟静好一愣,“这种事,我为什么当着全校的面去说?” 何况,班主任陈勉再三叮嘱了,谁要是敢上去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是要被罚的……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 “你是因为童妍,才这样说的吗?”孟静好攥着手指,强忍嫉妒,“你喜欢她那样的?” 沈肆眸色骤然一变,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悍戾气,逼得孟静好下意识后退一步。 “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但我至少,”他声音里带着冰冷的警告,“我知道我讨厌你这样的。” 孟静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直到沈肆走远了,身上的压迫感彻底消失,她才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息。 她不甘,朝着少年的背影喊道:“你等着,我也会上天台表现给你看!” …… 周五终究来了。 下午三点,上完第五节课,高三年级的学生就在班主任的组织下,前往广播楼前的小操场集合。 广播楼天台上,市教育台的记者和摄像已经准备就位。 天台的围栏后搭了个临时的平台,摆着话筒架。主持人冗长的励志发言后,就到了学生上台喊话的环节。 这个活动在一中是第一次举行,所有学生既兴奋又期待。 学校从所有报名的学生中筛选出了二十名,童妍排在最后一位。同班的孟静好则排在她前面一位,正嚼着口香糖,挑衅地看着她。 童妍装作没看见,她现在根本没心情关注其他人。 之前还没什么感觉,可真当她站上天台,看到楼下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一两千人,一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全校乃至全市人民听到,心里还是止不住突突打鼓。 她悄悄趴在栏杆上看了眼,在实验一班的列队中找了几圈,好像都没有看到沈肆的身影…… 他真的没来吗? 没来也没关系,到时候她可以拿电视台的转播给他看……虽然,这样做有点厚脸皮。 前面的几个上天台的学生喊的都是“食堂的饭菜太难吃”“希望我妈不要再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以及什么“xx老师能不能不要再拖堂”这样的话题,因为喊的都是学生的心里话,操场上笑成一团,去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空荡的教室里,沈肆插兜靠着窗户,背后镀着一层淡金的阳光,有着与操场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默。 天台的话筒是连着教学楼广播的,学生声嘶力竭的天台喊话在教室音响里被无限放大,聒噪又无趣。 雷昊偷溜回教室拿手机,见到窗边孤僻的少年,一愣道:“沈哥,操场上热闹着呢,你怎么不去听现场啊?” 沈肆没什么表情,雷昊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好像窗外那棵孤零零的枯树。 雷昊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广播里换人,清朗的男声,用播音腔一板一眼地介绍:“我是实验三班的周嘉扬,我有几句话,想对实验一班的童妍同学说……” 沈肆眉头一皱,视线透过窗户,投向广播楼的方向。 “童妍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知道你想考b大,如果我能和你考上一所大学,你能不能——和我交往!” 操场沸腾了! 周嘉扬——三班班草,成绩好人也周正,竟然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童妍表白! 雷昊觉得,沈肆那棵“枯树”有黑化的迹象。 他二丈摸不着头脑,从挖空的字典里掏出手机,傻笑着说:“你别说,学霸对学霸,还挺配的哈!” “……” 不知道哪句话没对大魔王的胃口,冰冷的视线扎过来时,雷昊仿佛看到了沈肆身上缭绕的黑气,可怕得很! 雷昊只好把自己伪装成一缕青烟,遁了。 在广播站楼道里候场的童妍,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楼道安静,没有装音响,所以她并没有听到刚才周嘉扬同学‘爱的宣言’,只看到政教员气急败坏地冲上天台,把情绪激动的周同学给“请”了下去。 下一个,是孟静好。 看到周嘉扬因为当众表白被政教员带走了,孟静好突然变得迟疑胆怯起来。 学校举行这样的活动,已经明文规定不能涉及“早恋”等不健康的话题,就算是周嘉扬那样的学霸违反规定,都一样会被校领导带走,更何况她呢…… 为了一个沈肆这样丢脸,值得吗? 孟静好思绪纠结,打起了退堂鼓。 主持人催了好几遍,孟静好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弃权!” 说完,她低着头飞快地跑了。 “19号同学弃权,请20号同学补上。”主持人拿着名单念道,“下一位,请实验一班的童妍同学上台!” 同一刻,不同的空间。 教室里的少年和天台上的少女俱是屏息以待,等待命运的裁决。 天台上风很大,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少女背映着蓝天暖阳,发丝撩动,目光坚定地望着操场黑压压的人群,深吸一口气—— 尖锐的电流音响起,少女轻轻握住的话筒,广播里,能听到她柔软的、细微的呼吸声。 沈肆闭上了眼睛,这一刻还是来了。 她即将奉上所有的勇敢和赤诚,对一个陌生的男人表白心迹。 一想到这,心底的那股燥郁愈发浓烈,几乎要淹没理智。 他知道自己不该躲在阴暗的角落听下去,可他控制不住嫉妒,嫉妒那个陌生的男生夺走了他记忆中仅存的一线光。 “今天我站在这儿,是想对当年那个给我打电话的男孩儿说——” 轻软的嗓音跨过操场、穿过嘈杂的电流,稳稳地落在了沈肆的耳朵中。 他倏地抬头,沉寂冰封的心像是被人凿开了缝隙,有温柔的光漏了进来。 “其实一开始,我有点不适应你的变化。后面才慢慢了解到,你真的是个内心很柔软和温柔的人!你做菜很好吃,在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时候,你已经能独自将弟弟教育得很好!还有,你拿奖的样子像是在发光,真的超——了不起!” 广播里,少女呼吸微颤,却无比坚定认真。 操场议论沸腾。 “谁啊?哪个打电话的男孩?” “我擦,这是赶上磕糖现场了吗!” 天台上,童妍脑子一片空白。 她原本准备了很多的腹稿,可一站上天台,一想起沈肆有可能躲在人群里倾听……就什么草稿都忘了。 童妍索性闭了眼睛,凭着本能喊道:“不用理会脚下的坎坷,我知道以你的实力,未来一定会光环璀璨!如果你能原谅我,我想和你重新认识——” 她想说,我还想和你做朋友。 可童妍太紧张了,脱口而出的竟是无比响亮的一句: “我想和你谈——朋——友!” 万籁俱静。 操场安静了一秒,然后彻底炸了。 教室里,少年听到这一句,睫毛微颤。 沈肆不自觉站直了身子,心脏像是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猛力撞击着胸腔。 他冲出了教室,校服衣摆翻飞。 他把风抛在了身后,朝着广播楼—— 朝着童妍所在的方向跑去。 天台上,童妍也懵了,短暂的空白过后,脑袋里是一片山呼海啸的羞耻! 啊啊啊啊!!! 自己这张嘴为什么会将“做朋友”说成“谈朋友”! 啊啊啊啊啊啊!!!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谁?我在哪??? 操场上掌声、口哨声一片,童妍脸颊烧红,颤巍巍后退一步。 不用等政教员来押,她没脸呆下去了,忙用手背按着通红的脸颊降温,逃也似的朝楼梯口跑去。 太丢脸了! 楼梯盘旋向下,童妍不管不顾地往下冲,只想找个没人的缝隙将自己藏起来,不用面对这大型的社死现场…… 有光,出口就在眼前。 童妍按着脸颊冲出去,却和清冷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云影移动,风从缝隙穿过。 少男少女相对而站,世界刹那寂静,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06 对视 童妍第一次看见沈肆训练,是在半个月后。 九月下的阳光还有些热辣,体育课,学生们都聚集在小卖部和树荫下乘凉,只有少数几个皮糙肉厚的男生在打篮球。 林荫道将一中的体育活动区一分为二,左边下台阶是主席台和偌大的足球场,右边则是室内体育馆和羽毛球场、乒乓球场等,不过下午一般是给体育生占用的。 童妍去买橘子汽水,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网球场地里训练的武术队,一拨练着高抬腿或长拳的黝黑少年中,沈肆挺拔清俊的身姿十分打眼。 他示范的是一组枪法。 一杆缀着红缨的银色□□在他手中虎虎生威,扎绕挑刺,动作大开大阖、行云流水。 阳光,绿荫,还有深绿色的围网,一切都像加了夏日滤镜般清新明朗。场地中的少年矫健无双,枪扫破空的呼呼风声不绝于耳,绕肩转身,晶莹的汗水从他鼻尖甩落,校服衣摆掀起,小腹紧绷的肌肉轮廓一闪而现…… 配着他劲瘦挺拔的身形和那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真是有着突如其来的、致命的吸引力! “童妍,你看得懂他练的枪法招式吗?”李语涵趴在护栏围网上,碰了碰童妍的胳膊。 童妍握着清凉的汽水瓶,摇了摇头。 她对武术的记忆还停留在沈叔叔那几招模糊的拳脚上,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武术的力量感和观赏度可以在一个人身上融合得这么完美。 “我也看不懂……”李语涵深吸一口气,“可就是觉得,真tm帅呆了!” 沈肆练完了一套枪法,收势挺身,拿起一旁长凳上的毛巾擦汗,摇头甩了甩湿漉的头发。 不经意抬头,和童妍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隔着球场围网,光影交错,少女手里拿着一瓶橘子汽水,小裤裤腿挽起两圈,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皮肤在斑驳的阳光下白得耀眼。 他的视线停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调开,擦着头发走开了。 上课铃声响了,体育委员召集学生在足球场集合。 体育老师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北方汉子,姓尚,特别严肃,总能想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折腾学生。 人赠绰号,刑部‘尚’书。 但他的课也有一个好处:只要熬过了前十五分钟的热身运动,剩下的时间就能自由活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几个仰卧起坐就把你们累成这副狗样,还是不是男人啊?读书读傻了吧?” 尚老师抬起四十六码的脚踹在偷懒的学生腿上,骂道,“要是活在一百年前,‘东亚病夫’骂得就是你们这群孬种!” “尚哥,救命啊!哪有刚开学就练仰卧的?”有男生哀嚎,“再说了凭什么只要我们练,女生不用啊?” “就是,太不公平了吧!”男生怨天载道。 “行,女生也要参与是吧?”尚老师背着手,墨镜下的眼睛眯了眯,沉声暴喝:“实验一班全体听令!男生女生各一横排,迅速整队!” 被连累的女生们狠狠瞪了男生一眼,一个个愁眉苦脸,磨磨蹭蹭列好队。 “全体女生,向后转!” 女生集体转身,和男生面面相觑。 “所有女生,和你对面的男生组队!女生帮忙压腿,男生仰卧起坐,计时一分钟!一分钟内低于三十个的组,同组女生罚跑八百米!” “啊……不是吧!” 女生手足无措,红着脸抱怨,男生们则互相推推搡搡,眼睛都不敢看对方,但明显比刚才兴奋了很多。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下公平了吧?” 尚老师皮笑肉不笑:“高三了,马上就要各奔东西,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增进感情啊!让你们结队,又不是结婚!都扭扭捏捏干啥呢?” “报告尚哥!我们男生多出来四个怎么办?”有人举手。 “怎么办?”尚老师从鼻腔冷哼,“自行组队!还指望我给你变几个大姑娘出来不成?” 学生们都笑了起来,尴尬气氛缓和了不少。 童妍站在最左边的第二个位置,对面是雷昊。 大概是沾了“沈肆同桌”的光,这富二代憨憨连带着对童妍也颇为尊敬,笑出一口白牙说:“你放心,仰卧起坐我一分钟轻轻松松五六十个,保证不让你罚跑!” 他胸有成竹,运动细胞为零的童妍还真松了一口气:“那拜托你啦,合作愉快!” 相反的,童妍左边的那位女生显然不太开心了。 女生叫孟静好,站在左边第一位,对面是个戴着眼镜的胖男生,那满身的脂肪,别说是30个仰卧了,3个估计都困难。 孟静好长得好会打扮,眼光也高,这次却偏偏对上个满脸痘坑的胖子,脸一下拉得老长。 胖男生估计也看出了孟静好的嫌恶,伸出一只萝卜手推了推眼睛,讪讪道:“不好意思哈,我运动真的很差,怕是要连累你了!” 孟静好回了他一个白眼。 她看了眼身边的童妍,又看了看四肢发达的雷昊,心里打起了歪主意。 “我系一下鞋带!” 孟静好后退一步,退出队伍,装模作样地系起并不松散的鞋带。 然后起身,“顺理成章”地“插”进了左数第二,将童妍挤去了边上。 这样一来,孟静好对上了雷昊,而童妍则要和胖男生结队。 “?”童妍被挤得一个趔趄,登时满脸问号。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哎你抢人童妍位置干嘛?”雷昊皱眉,看不惯孟静好耍心机的行为。 “什么抢?我比她矮,本来就应该站这儿!”孟静好嘟囔着,强词夺理。 “磨叽什么呢那边?再哔哔仰卧也别做了,都滚去跑圈!”尚老师指着雷昊吼道。 算了,罚跑就罚跑吧! 童妍朝雷昊摇了摇头,然后才面向满脸是汗的胖同学,无奈笑道:“你别紧张,尽力就行!” “好、好的!”胖同学涨红了脸说。 一排垫子整齐铺开,体育老师大声道:“都准备好了吧?那四队一组……” “报告。”熟悉冷冽的嗓音打断了老师的话。 沈肆刚训练完洗过脸,额前碎发滴着水,慢腾腾走过来。 阳光中和了他冷冽疏离的气场,白皙清俊,一点也没有体育生的黝黑粗糙,微微眯着眼的样子带点桀骜的散漫,乍一看很是惊艳。 好几个女生眼睛都看直了,包括孟静好。 “走t台呢沈肆?赶紧归队!”体育老师挥挥手。 沈肆像是巡视军队的少年将军一样,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走到男生横队的末尾,然后随意补在了左边最后一位…… 对上童妍。 阳光不要钱似的铺洒下来,温暖,明亮,童妍怔了会儿,才荡开轻柔的笑意。 “好巧。”她不知道第几次对沈肆说这句话。 童妍合理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她的命运。 一旁的胖子男生很自觉地往右移了一个位置,又对上了孟静好。 “看来,咱俩有缘啊!”胖子同学笑着说。 “有缘个鬼!”孟静好姣好的脸蛋发黑,简直要气炸了! 她好不容易用计换了个好队友,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静好情不自禁看了眼沈肆,这样烈马般强悍的男生,本来是该和她组队的! “鞋带又松了?”雷昊见她眼睛乱转,嘲笑道。 孟静好瞪了雷昊一眼,然后换了副笑脸,对童妍说:“童妍,我们还是换回来吧好不好?回头我请你喝奶茶!” 她觉得以童妍的好脾气,一定不会拒绝。 童妍看了眼孟静好,微微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不用啦!你还是用奶茶的钱,去买一双不会松鞋带的鞋吧。” 孟静好的脸色霎时一阵青一阵红。 童妍懒得和她多说,刚转过头来,就与沈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似乎有些玩味,等她要仔细看时,对方又淡淡别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对同学小气刻薄的人吧?童妍突突地想。 19 诚意 沈肆就站在面前,校服外套下只套了件薄薄的白色t恤,呼吸有些略微的粗重。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 童妍像是个做糗事被抓了现行的孩子,刚降下去的温度又腾得烧了起来,仰头愣愣回望,连耳尖都是烫的。 在她十六七年的人生里,没做过几件离经叛道的事,今天绝对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天。 沸腾的操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刚才闹了什么笑话。 “我刚才,在天台上说的话……” 童妍咽了咽嗓子,不自觉的捏紧手指,“你……你听见了吗?” 少女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绯红,眸中映着温暖跳跃的碎光,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很久,沈肆淡色的唇动了动。 “没听见。”他轻声说,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和。 童妍长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沈肆没有听见那个乌龙大口误,不然自己以后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而且,她刚才在天台上太紧张了,说的话颠三倒四的,没有发挥好。 童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那我重新说一遍,我刚刚是想说,我……”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政教员的声音:“那个女同学,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完了,政教员来抓我了!” 童妍急得左顾右盼,正想该找个什么地方藏起来才好,就觉腕子上一紧。 “跑。”沈肆抓住她的手。 少年步履带风,童妍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整个人身体前倾,被迫飞跑跟上他的步伐。 操场的喧嚣、政教员的怒吼,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抛在脑后,耳畔只听得到鼓噪的心跳和呼呼的风响。 一开始觉得跑得喘不上气来,肺部好像快要炸掉。可渐渐的,在沈肆的牵引下,她的脚步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恣意,所有的枷锁束缚都被青春的热血冲破,前所未有的畅快! 光影掠过,校服衣角翻飞,沈肆就在眼前。 两人跑到体育器材室才停下来,沈肆熟稔地将童妍拉入储藏室里,轻轻掩上门。 狭□□仄的小房间里堆满了篮球、排球和垫子等物,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童妍又闻到了沈肆衣服上那股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门开了一条缝,沈肆躲在门缝后往外看,下午的阳光漏进来,在他完美的侧颜上留下一道浅金色的光痕。 政教处的“周扒皮”没追上来。 沈肆抵着门板的膝盖,转过身来。 随即一怔,呼吸有了细微的停顿。 器材室里杂物堆积,能站立的地方很小,一转身,两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了一起。 童妍眼中落着门缝里溜进来的一线光,杏眼是很通透的浅褐色。大概跑急了,她清透的额发微微散乱,脸颊红扑扑的,叉着腰胸脯急促起伏。 安静晦暗的小房间,呼吸被无限放大,沈肆一低头就可以闻到她细软发丝上的花香。 “甩掉他们了吗?”童妍揉着细细的手腕,上面仿佛还带着少年掌心的体温。 沈肆喉结动了动,低低“嗯”了声。 “那就好,吓死我了。”童妍如蒙大赦,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平复呼吸。 她弯腰时,高高绑起的马尾辫从脸颊旁垂下,露出校服领子里的一小块后颈,白得扎眼。 心脏咚地一跳,沈肆盯着那块地方,目光沉了沉。 童妍全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忽的直起身说:“对了,差点忘了……” 猝不及防和沈肆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童妍眨眨眼,迟钝地摸了下的自己脖子:“我脖子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沈肆靠着门板,不自在地调开了视线。 童妍“噢”了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递到沈肆面前:“这个送给你。” 沈肆以为又是哪张小时候的旧照片,淡淡睨了眼,随即微微一怔。 照片上是童妍自己。看年纪大概是十二三岁上初中的时候,穿着水手服,挑染的粉紫色齐耳短发,手拿汽水瞥向镜头,眉眼里透着冷漠叛逆…… 和她现在的性格之间,至少差了十个沈肆。 “这是我初二的时候的黑历史,是不是很中二?” 童妍强忍着脚趾扣地的尴尬,低头解释,“你知道我妈是老师,我在她的工作单位上学,所有老师都是她的同事,所以管我管得特别严格。有时候,我妈班上的学生犯错被罚,他们会把怨气发泄在我身上,骂我妈是母老虎、灭绝师太……渐渐的,我真的就以为妈妈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就越来越叛逆,她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 她晃了晃手中的照片,叹道:“于是,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直到某次母女大吵完,她看见强势的周娴被气到躲在卧室里偷偷抹眼泪,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偏航得多离谱。 她用了两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将自己扳回正轨,然后转学到一中,再次遇见沈肆。 童妍说:“沈肆,其实我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优秀,每个人都会有一段不愿触及的过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被过去绊住前进的脚步。” 明明在天台上时,她说的不是这些废话。 沈肆挑眉:“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是我的诚意。”分享秘密,是拉近友谊的最好方式。 童妍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咚作响,将照片轻轻塞到了沈肆的衣兜里,“我本来是想重印一张我们两家的合照,但是实在找不到底片了。这张照片给你,你也算有我的把柄了,以后要是我要是再让你失望,你就曝光我的黑历史好啦……”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你在天台上喊的,就是这些?”沈肆保持姿势没有动,好整以暇地看她。 童妍耳尖红了,视线飘忽了几秒,脚尖磨蹭着地板说:“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她抬头,抿唇笑了笑:“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她大概不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非那几通电话。 沈肆看着她,轻轻说:“不能。” “为什么呀?” 童妍心想:我都丢这么大糗了,黑历史也给了,沈肆怎么就这么难搞呢? 倔死了。 她有点破罐破摔的意味,“要不,我再上天台给你重新喊……” 话音未落,就感觉头顶上传来轻柔温暖的力度。 沈肆抬手,漂亮的骨节修长,在她柔顺的发顶轻轻按了按,像是给猫儿顺毛似的力度。 童妍像是被点穴似的,满肚子恼羞的牢骚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沈肆什么也没说,可目光安静,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平和。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收回手,推开器材室的门走了出去。 阳光铺了满地,童妍一个人在器材室站了很久。 她怔怔抬手碰了碰被沈肆摸过的地方,可无论她怎么碰,都复原不了沈肆的指节撩过发丝的那种奇妙的触感…… 脑子里唯一冒出的念头是:还好今天洗了头发。 与此同时,沈肆靠在体育馆的墙角后,从兜里掏出那张巴掌大的照片。 稚气的少女五官漂亮,巴掌脸,大眼睛,肤色在阳光下显得很白很白,即便顶着一头挑染的粉紫色短发也不会显得俗气…… 明明就,挺可爱的。 用这种方法求和,亏她想得出。 这些年他在泥泞里挣扎,遭遇不公,受过冷眼,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的确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和怨怼…… 人走茶凉,但要说有多恨,不至于。 从来没有恨过,又谈何原谅呢? …… 放学前,童妍还是被陈勉叫到办公室去教育了一通。 “童妍,看你平时挺懂事听话的,原来是物极必反,憋着放大招呢?犯了校规还跑,都跟谁学的?” “没谁。”童妍捏着衣服下摆,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沈肆供出来的。 陈勉靠在椅子里,看着面前低着头乖巧站立的少女,笑眯眯开始套话,“来,别紧张,咱们随便聊两句……就聊一聊,那个要和你谈朋友的‘电话男孩儿’?” 这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老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真的没有谈朋友!” 童妍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解释,“如果说我只是因为太紧张口误了,您信吗?” “我刚教书那会儿,也有一对儿学生在办公室和我说过这话,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快能打酱油了。” 陈勉懒洋洋啜了口热水,眼镜片后闪着睿智的光,“老师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多。” 童妍看了眼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老师,没忍住噗嗤一声:“那您平时应该吃得挺咸的。” “哟,拐着弯骂我闲呢?” 童妍立刻低下头。 陈勉放下杯子,“我也不是‘谈早恋色变’的那种老师,谁的青春没个喜欢的人哪?这个年纪把喜欢藏在心里,那是一种诗意的美好,可要是闹得人尽皆知,反而变得庸俗了不是?谈恋爱或许改变不了你的命运,但学习能,我相信你能分清孰轻孰重。” 陈勉没有说一句重话,可就是能说中点子上。 他这年纪能把实验一班管理得服服帖帖,不是没有本事的。 但这场乌龙的风波,并没有得到平息。 刚进教室,童妍就接受了一片掌声的洗礼,埋着头快速冲到座位上,本以为能就此清净一会儿,谁知雷昊竟然将她的天台发言录了下来,正播放得津津有味。 童妍听到那句重复播放的“我想和你谈朋友”,吧嗒一声按断了手里的铅笔芯。 “雷日天同学,麻烦你把视频删掉!”童妍起身去抢雷昊的手机。 “删了干什么?你那会儿多酷啊!”雷昊牛高马大,站起来将手机举起,童妍就够不着了。 顿时,“我想和你谈朋友”的世纪宣言清晰地回荡在教室的每个角落,惹来一阵哄笑。 童妍知道雷昊和同学们没有什么恶意,也知道肯定会有人议论嘲笑,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也管不着。 但也架不住这样当面处刑,她脸皮薄,还是有点难堪的。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却见沈肆低头进了教室。 他看了眼举着手机的雷昊,又看了眼耳尖微红的童妍,眉头一皱,大步走来,从身后拿走了雷昊的手机。 “谁啊?还我……” 雷昊猛地回头,然后蔫了,讪讪一笑,“原来是沈哥啊!要玩手机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沈肆一言不发,将视频删除,清空回收箱,然后将手机抛回雷昊手里。 “怎么给删了?!”雷昊手忙脚乱接住手机,点开空空如也的视频文件一看,彻底消停了。 沈肆还是挺有威慑力的,渐渐的,教室里的笑声也停了。 童妍回到位置上,朝沈肆感激一笑:“干得漂亮。” 沈肆靠着椅背,拿了只笔漫不经心地转着,表情很淡,但童妍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 “无忌,坦白从宽!” 唐也从斜前桌回过头来,严肃敲了敲童妍的桌面,“那‘电话男孩儿’是哪根葱啊?那个班的?” 童妍侧首,笑吟吟望向同桌的“电话男孩”本人。 沈肆垂下了视线,睫毛还抖啊抖的,要命了! 唐也是个招猫逗狗的性子,看到漂亮的同龄人,不论男女都喜欢逗弄一下。 她抬脚踏在成斯文的凳子边沿上,酷酷的马丁靴,十足的御姐范,咔嚓咔嚓捏了捏指关节:“我跟你说,电话调情的都不是什么好鸟,你可千万不要被骗了!报上名来,姐姐替你揍他!” “那你可能……打不过他哦。”童妍憋笑。 唐也不信,“谁啊?这么拽!” 童妍又扭头看向沈肆,眨眨眼,“是啊,他超——厉害的!” 沈肆别开了视线,嘴角的弧度稍纵即逝。 童妍愣了。 他他他…… 他刚刚,是笑了吗?是吗!!! 20 搂腰 同桌这么久了,这还是童妍第一次看沈肆笑。 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虽然只是个浅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却刹那间如春风破冰,特别惊艳。 沈肆小时候倒是常笑,无论外貌还是品性都是人们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坎坷,才会像现在这样连笑一笑都成了奢侈。 她看得挺认真的,沈肆转笔的动作停了停,修长的指节开始无意识捻着笔杆。 “看什么?”他淡淡问。 窗外淡蓝的天空是最好的背景布,少年坐在那儿,额头饱满,从眉骨到鼻尖再到下颌,侧颜线条优美流畅,赏心悦目。 童妍笑吟吟的,视线明明落在沈肆身上,却偏要说:“看天空呢,很漂亮。” 于是,沈肆跟着转过脸去。 流云疏朗,他明明是对着窗外,眼睛却没有看天空,而是望向玻璃上倒映的童妍的身影。 一眨不眨地看了很久,暗自认同:嗯,很漂亮。 …… 今天一早童向阳就去外省出差了,晚上下课后,童妍又恢复了步行回家的生活。 才刚出学校呢,就见微信叮咚一响,周娴扔了个视频文件过来。 视频画面上是自己站在天台上握着话筒的样子,不用点开都知道里头是什么内容。 童妍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回复,下一秒,周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童妍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悬在屏幕上几秒,认命地按了接通键。 “喂,妈妈?”她问,“那视频谁发给你的啊?” “你甭管是谁发的!妍妍,先给我解释一下,那视频是怎么回事?” 电话里,周娴的语气有点沉重。 童妍将下巴往衣领里埋了埋,轻声说:“没怎么回事,就是……参加了学校和电视台的一个活动。” “活动?什么活动得让你大张旗鼓地上去宣扬谈恋爱?” “我没有!我是想说交朋友,结果一紧张就说错话了……” “行了妍妍,不管真相是什么,你都不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周娴打断她,语气严厉了些,“你知不知道你老师将这个视频发给我的时候,我有多震惊?这是你这个年纪该干的事吗?” 童妍一直知道周娴和各科老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但没想到这种学习以外的事也能传到她耳朵里。 在周娴的面前,她永远是个没有秘密的小孩儿。 视频应该不是班主任揭发的,陈勉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老师。其他科目的老师么,就不好说了…… 不过,现在纠结是哪位老师揭发了自己也没什么意义,做了就是做了。 “对不起,妈妈。”童妍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索性先认错。 电话那边叹了声。 “妈妈也不想让你觉得烦,但是高考对一个学生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妈妈宁可你现在怨我,也不想将来你后悔。” 周娴声音缓和了些,问道,“妍妍,你不会再变成初二那个样子吧?” 童妍睫毛一颤,握紧了手机。 “不会。”她轻轻说。 那边,周娴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晚上风很冷,童妍用力吸了口气,感觉整个胸腔都是凉的。 李语涵曾羡慕她说:“你长得漂亮,成绩好人缘也好,看起来没有什么烦恼……” 这个年纪的学生,谁没有烦恼呢? 这几年童妍努力学习,与人为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乐观积极的样子,努力成为父母和老师眼中最省心的孩子…… 她知道父母老师都没有错,可偶尔,她还是会突然觉得茫然,觉得好累。 就像此时她看着路灯下的影子,觉得自己越来越面目模糊,却没时间思考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 童妍将手揣在兜里,沿着大路的人行道往前走。 骤然一抬头,却看见前面巷子口停着一辆山地自行车。 戴着黑色口罩的少年单脚点地,身子前倾握着车把手,扭头看着巷子的方向,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童妍的眼睛一下子亮堂起来,攥着书包肩带小跑过去,朝少年挥手:“沈肆!” 沈肆回过头来,看到她出现在身后的大路上,十分意外的样子。 他怔愣的样子有趣极了,没有一点攻击性。 童妍在他面前停下,呼出一口白气,“真的是你啊!你在这儿等谁呢?” 沈肆看了她几秒,才敛眉问:“怎么不走巷子了?” “走大路安全些,虽然要绕大半圈。” 童妍看了眼他座下酷炫的山地车,想起那天在商业街前一闪而过的身影,问道,“你呢,是从哪里回来的?我记得,训练馆好像不在这个方向。” “在外面,有点事。”沈肆没有细说。 童妍轻轻“噢”了声。 巷子风口,两人安静对视了几秒,像是找不到话题了,可谁也没有先一步离开。 “你怎么了?”沈肆看着她的眼睛问。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的。 童妍一脸不解地摇了摇头,马尾辫一甩一甩,落着毛茸茸的灯光。 她说:“没怎么呀,我能有什么?就是看到你了,来打个招呼。” 沈肆还是盯着她,慢慢皱起了眉头。 童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就小幅度摆了摆手,弯着眼睛笑:“那,你先回家吧!明天见!” 沈肆没再说什么,脚尖点地一推,轻巧地踩上脚踏朝前行去。 童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冷风口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路灯的光黯淡了不少。 整理好心情,正准备继续走回家,又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刹车声。 前面几米,沈肆停了山地车,然后双脚点地倒退回了童妍身边。 童妍一脸莫名:“你怎么又回来了?” “坐车吗?”沈肆言简意赅。 “啊?”童妍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沈肆用脚尖勾下自行车支架,停稳,然后抬腿下车,顺手取下搁在后衣架上的黑色头盔,一声不吭地走到童妍面前。 下一秒,阴影笼罩,黑色的头盔扣在了童妍的脑袋上。 头盔有点大,沈肆就弯腰低头,耐心替她调整头盔扣子的长度。 昏黄的光温柔地倾泻,鼻端萦绕着熟悉而干爽的淡香,童妍睁大眼睛,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满眼都是沈肆那张毫无瑕疵放大的脸…… 太太太太近了! 她站着一动不敢动。 为了方便调整扣子系带,沈肆微微侧着头,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黑色口罩下鼻梁凸起的轮廓格外好看。 大概是骑车的缘故,沈肆的手指有些温凉,指骨硬朗清晰,碰到下巴时童妍没忍住唔了声,他的睫毛也跟着抖了抖。 帮忙戴好头盔,他抬起眼来,与童妍的视线撞在一块儿。 少女眼眸明亮水润,像是万千星华揉碎在那一汪秋水中,认真而又信任地望着他。 两人都滞了会儿。 沈肆喉结动了动,再开口时有些微微的哑,示意她:“上车。” 强势又冷酷,当真是一句废话也不肯说。 这辆山地车是改装过的,车座后面加了个能承重一百的后衣架,平时用来放放行李或是杂物。 童妍听话地侧坐在后衣架上,等了半天,没见沈肆发车。 “如果不想半路掉下来,最好换个姿势。”清冷的嗓音从前头响起。 “好的好的。”童妍调整姿势,脸朝前,两腿撇在两旁。 这个姿势坐得稳妥些,沈肆脚一蹬,踩着踏板朝前驶去。 童妍被惯性甩得身体后仰,下意识伸手揪住了沈肆的校服保持平衡。 沈肆好像偏头瞥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脚下用劲,骑得飞快。 这是童妍第一次坐男孩子的自行车,指尖布料下能感受到沈肆滚烫的体温,听着他略微急促的呼吸,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节拍,舒服又刺激,是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 这个时辰路上的车很少,马路空荡,呼呼的风从耳边吹过,仿佛能带走一切烦恼。 她以为沈肆沈肆是送她回家,可下一个路口,沈肆却调转车头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哎!方向错了,我家不在这边!”童妍扯了扯沈肆的衣摆,提醒他。 沈肆一点也不打算停下,低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风太大,童妍根本没听清。 “带你去个地方。”沈肆稍稍提高了声线,短促道。 童妍正要问去哪儿,就听见沈肆将车停在一个长长的斜坡前,回头看她:“抓紧。” “哈?” “抓紧我。” 他重复一遍,抓住童妍的腕子,将她的手搁在了自己腰上。 摸上那条劲瘦结实的腰,童妍彻底懵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体育课仰卧起坐时惊鸿一瞥的腹肌,脸颊腾得一热! 来不及反应,沈肆目光沉静如炬,目视前方,踩着脚踏猛力一冲。 在童妍的惊呼声中,自行车载着两人如离弦破空的箭一般,朝坡下迅猛冲了下去! 心跳几乎蹦出嗓子眼,强烈的失重感让童妍顾不上害羞,伸手紧紧地箍住了沈肆的腰肢,身体八爪鱼似的紧紧贴着他宽阔的后背,在拍脸的冷风中“啊啊啊啊”尖叫起来,前所未有的刺激爽快。 不知道冲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一分钟。 山地车在平地一甩尾,终于稳稳停下。 深沉的夜,寂静的坡道下,安静得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和鼓噪的心跳。 十七岁,有人带你追过风吗? 童妍想:她有。 “你……” 沈肆拉下口罩,喘息着回头看她,“还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童妍从空白的刺激中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箍着沈肆的腰。 他穿得很单薄,掌心下甚至能感受到清晰的肌肉轮廓,有着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少有的、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童妍被风吹得冰冷的脸又燥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松手,同手同脚地下了车。 刚才那个冲坡太刺激了,落地时手脚发软,膝盖一弯,被沈肆及时一把扶住。 虽然表情不多,但童妍还是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极浅淡的笑意。 她在沈肆的搀扶下蹦跶着站稳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是不是胆子挺小的?刚才叫得那么大声,吵着你了吧?” 沈肆没回答,只看着她的眼睛。 许久,他问:“心情好了吗?” 童妍猛然抬头看他,张着嘴怔怔的。 沈肆抬手碰了碰她的头盔,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前面卖夜宵的摊子走去。 童妍解下头盔抱在怀里,站在路灯下很久很久,才回过味儿来,胸腔里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沈肆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才专程带她来兜风发泄的吗? 可是自己一直掩饰得很好,他怎么看出来自己心情有点压抑的呢? 这个问题直到沈肆提着一袋吃的回来了,童妍也没想明白。 沈肆买了热乎的红豆饼,分了一份,顺手搁在她胸前抱着的头盔里,冷冷酷酷的,却又十分暖心。 “谢谢。”童妍笑得很灿烂,心底最后的那点烦恼残渣也荡然无存了。 路灯下,自行车安静地搁在路边,乖巧的少女和恣睢的少年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呼出的气在夜色中凝成白雾。 “沈肆,” 童妍咬着红豆饼,歪着头追问,“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不太开心啊?” 沈肆曲起腿坐着,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侧首看了她十来秒。 然后,他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隔空在她眼前轻轻一点。 “你的眼睛。”他说。 21 出游 空荡荡的家,第一次不觉得孤寂寒冷。童妍关了灯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今晚发生的事。 夜空黛蓝,长长的坡道,沈肆载着她一路俯冲,穿梭于路灯照耀的光河之中。 短暂的心悸刺激过后,就是无限酸麻的感觉漫上四肢百骸,整个人变得无比舒畅。 沈肆说,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开心。 他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童妍真没想到,自以为完美的心情伪装,在沈肆的面前却宛如透明般无处隐藏…… 难道,这就是两小无猜建立起来的默契吗? 她没忍住翻了个身,拉高被子盖在鼻尖下,捂住嘴角翘起的弧度。 闭上眼睛,梦里都充斥着红豆饼的香甜。 …… 自那以后,童妍惊喜地发现,她放学路上遇见沈肆的几率明显提高。 放学同行的路上,虽然大多时候是童妍在找话题闲聊,沈肆还是冷酷沉默居多,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凶巴巴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人谁也没再提那个疯狂恣意的夜晚,那是他们藏在心底的,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 月考在即,数学依旧是令童妍头疼的科目。 “沈肆,这道题目怎么解,你知道吗?” 课间操时间,童妍轻轻将《五三》推了过去,白嫩的指尖点了点上面一道函数题。 沈肆不太喜欢开口说话,先歪着头扫一眼题目,然后拿过笔直接在纸上演算给她看,重要的公式和步骤就在下头画道双横线,提醒她要特别注意。 沈肆握笔的手指修长,指腹带着常年习武的一点薄茧,垂眼认真验算的样子特别帅气。 童妍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家里没有遭遇那么大的变故,如果他没有选择成为武术运动员,是不是也会是个风靡全校的超级学霸? 李语涵笑话她:“放着组内数学学霸成斯文不问,去问一个每天只上半天课、脾气堪比大魔王的武术生,童妍你没把小脑瓜子丢天台上吧?” 童妍只是笑笑不说话。 她就是故意去找沈肆的,想陪他多说说话,不然这么俊的少年整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起来挺让人心疼的。 第三次月考结束,童妍看着手机上查出的成绩单,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个月来,同桌帮扶策略初见成效,她考了126,语文照旧是年级第一,其他各科也稳住了一贯的水平,冲进了年级前十五,班级第二。 第一名是成斯文,数学满分,理综第一,偏只有语文还在100分出头徘徊,气得他坐在位置上咬了一上午笔杆。 “我看了下,你的基础题和默写都不错,阅读稍微差了点。就拿这题来说,下定义和作诠释两种说明方法你完全弄混淆了,下定义是对事物的本质进行全面的概括,而作诠释只是就事物的某一个方面做出解释……” 见成斯文皱着秀气的眉,一副“好像懂了,又没有完全懂”的迷茫状态,童妍只好祭出绝招来,“告诉你个区分它们的最好捷径:你将那句话倒过来,如果意思不变就是下定义,如果意思变了,说不通了,就是作诠释。” 童妍用笔画出文中的某一句,笔尖点着那句说:“以这句为例,‘碳酸钙就是一种常见的无机化合物’……咱们把它倒过来,‘一种常见的无机化合物就是碳酸钙’,意思变了吗?” “当然变了。常见的无机化合物很多,不止碳酸钙一种……”说到这,成斯文恍然,“倒过来不成立,所以这句话用的是‘作诠释’的说明方法。” “对啦!”童妍欣慰一笑。 凑过来旁听答案的雷昊和唐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听懂了吗,唐姐?”雷昊问。 “并没有呢,日天。”唐也诚实回答。 两个学渣连什么是“无机化合物”都搞不明白,哪还分得清公式倒过来成立还是不成立? “管他呢!” 两位学渣异口同声,埋头奋笔,“先抄了答案再说!” 童妍抻了抻手指,视线落在沈肆的位置上。 他已经一节早读课不见人影了。 等到快上课了还不见沈肆回来,童妍轻轻点了点前方成斯文的肩,问道:“组长,你看见沈肆了吗?” 成斯文压低回答:“刚送登分表的时候看了眼,好像被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童妍心里咯噔一声,看了眼沈肆桌上的语文答卷。 摊开的答题卡上只填涂了选择题,其他的题目全是空白,平均分拉下不少,可想而知语文老师有多生气。 和他数学的140分一对比,更显惨烈。 童妍将笔盖拔开又套上,犹豫了小半分钟,还是拿起沈肆的答卷去了一趟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的走廊边,少年果然插兜靠墙站着,神情疏冷,姿态随意得好像只是下课出来放风,而不是在罚站。 见到童妍走过来,他神色微凝,稍稍站直了身子。 两人隔着长长的走廊对视了几秒,沈肆忽然调开视线,转身就走。 他一向恣睢冷漠,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如何,童妍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走廊上那么多学生路过对他都造成不了影响,唯独见着她就变了脸色。 “哎,你走什么呀?” 童妍将他的答题卡背在身后,跑着拦住了他,“沈肆,要是刘老师知道你中途跑路了,只怕会火上浇油。” 她仰头哄着他,眼眸带着干净温暖的笑意:“你再坚持一下,等我。” 直到童妍进了办公室,沈肆才明白她那句“等我”是什么意思。 “刘老师,您没发现吗?沈肆虽然只写了选择题,但他写的那些题目全对了,我记得您上课分析过,这次我们班上语文选择题全对的,一共才两个人,我和他。” 童妍将沈肆的答题卡双手递去语文老师的面前,轻柔道,“在花大量时间训练的前提下能有这样的表现,这说明他的学习能力真的不差,希望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刘老师接过答卷扫了眼,挂着笑说:“童妍,我知道你是个很负责任的课代表,对每位同学的语文成绩都很关注。但是,光凭几个选择题说明不了什么,也有可能是运气……或者别的原因。” 刘老师没有把话说直白,但童妍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刘老师,如果沈肆要作弊,完全可以多抄一点,为什么只抄几个选择题?”童妍强忍不开心为沈肆抱不平,认真解释,“而且沈肆的数学一直名列前茅,这是作弊抄不来的!您就没有想过,要相信自己的学生吗?” 刘老师一直挺喜欢童妍的,没想到她也有这么倔的一面,想了想,做出让步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他一次机会。不过童妍,消除偏见的最好方法,就是证明给我看。” 她将试卷还给童妍:“下次月考拿成绩说话,他要还是交白卷,你这个担保人也一起来领罚。” “谢谢老师!” 童妍一鞠躬,迫不及待地跑出办公室,朝沈肆轻声说:“老师说别站了,回教室吧!” 沈肆敛目看着她。 说他乖戾也好,冷漠也罢,对任课老师没有太大的畏惧之情,最多站十分钟做做样子,然后打了上课铃就走。 但他没想到,童妍会这么着急地为他出头。 “还是爱多管闲事。”沈肆淡淡道,语气却很平和。 “你都听见啦?” 童妍大方一笑,和他并肩走着,“但你的事不是闲事。” 沈肆脚步微顿,别开脸没接话。 回到教室位置上,童妍一边拿出课本一边小声问:“沈肆,下次考试……你能不能把试卷填满啊?” “不能。”沈肆靠着椅背,睫毛半垂着一盖,看不出眼底是什么情绪。 童妍“啊”了声,显出苦恼的样子:“那怎么办?我都和刘老师保证过了,你要是还交白卷,我也要一起受罚的……” 上课铃声响了,一片课前的嘈杂声中,沈肆转过淡色的眼眸看她。 “那就,陪我一起受罚。”他轻轻说道。 深邃的眉眼,低哑的音调,童妍觉得他此刻像极了引诱猎物的魔王,将自己一点点拉入他的世界。 拉入名为‘沈肆’的,那座孤岛。 …… 学校提倡劳逸结合,紧张的月考过后放了两天假,用来准备下周三的校园文化节。 这种活动一般都是班干部在操心,其他同学就是图个热闹。 李语涵这几天头都快愁秃了,周五放学时点了几个班干部帮忙策划,其中就有成斯文和童妍。 “还缺个后勤,最好是男生,负责搬桌椅。”童妍提议。 李语涵点头赞同,四下环顾一周,将在位置上打游戏忘了回家的雷昊揪了过来,充当苦力。 “我也参加吧,正好训练队这几天没事!”唐也举手加入战队。 “不要。”成斯文拧眉嫌弃。 唐也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做事不拘小节,而成斯文则是个心思细腻的重度洁癖症患者。自从这两人成了同桌,成斯文每天至少要用掉三包消毒湿巾,用来疯狂地擦拭被唐也碰过的东西和踩过的凳子…… 而且唐也身高175,比成斯文还高三厘米,这也是成斯文一直不服气的地方。 偏偏这会儿唐也还要蹬着酷帅的马丁靴,居高临下挑衅成斯文:“怎么,这么怕和我相处啊?人家班长都没说什么,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眼瞅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李语涵拍了拍桌子:“行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唐也就留下来帮忙采购吧。” 负责采购的刚好是成斯文,顿时不悦地拧起了眉头。 “周六我们找个地方集合,把具体的展台方案设计一下。”李语涵双手环胸,“你们有合适的地方推荐吗?” “去‘英雄’吧!”雷昊兴致勃勃提议。 ‘英雄’是商业街那边的游戏休闲会所,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高级,收费也不低。 “一楼游戏厅虽然有点吵,但是二楼的桌游厅和三楼的咖啡屋都还挺安静,适合商量事情。” 雷昊撺掇大家,“别犹豫了,周末我请客!” 于是事情这么定下来了。 周六上午,‘英雄’二楼射箭馆。 沈肆穿着箭馆统一发的束袖明制汉服,身高腿长,眉目冷俊,微侧身子拉弓,正在给前来付费体验射箭的一对小情侣示范姿势。 一箭破空,正中红心! “啊啊啊啊好帅啊!”旁边几个女生惊呼起来,一直推推搡搡的,用手机偷拍他。 吵得很。 沈肆放下弓矢,皱眉走到那几个嬉笑的女生面前,毫不客气得拿走偷拍的那只手机,唰唰按了几下,清空偷拍的照片,然后再塞回满脸尴尬的女生手中。 他语气冷淡,没有一点起伏:“抱歉,箭馆不允许拍照。如果需要体验练习射箭,麻烦先寄存一下包和手机,再去前台登记缴费。” “不就拍两张照吗,这么小气干什么!”被扫了面子的女生嘟囔着,拉着同伴们走了。 玻璃门被气冲冲推开,那么一瞬,沈肆看到走廊外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过。 童妍扎着高高马尾,柔软的围巾上露出一张莹□□致的巴掌脸,毛茸茸的羊角扣大衣配及膝短裙,一双长腿骨肉匀称,比穿着校服的样子更温柔明丽。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箭馆玻璃门后站着的少年,背着小挎包径直朝里面的桌游厅走去。 桌游厅里的休息区,李语涵和雷昊他们正朝她招手示意。 “沈哥,看什么呢?”说话的是一起兼职的肖哲。 大概是沈肆平时的气场太强了,话也不多,整个人很神秘冷酷,而且还和大老板走得近,所以一直叫他“沈哥”。 但事实上,沈肆比他还小两岁。 沈肆将目光从童妍身上收回,然后拿过肖哲手里的菜单。 “把这些送给休息区那桌,记我账上。” 整个休闲会所的消费是通用的,沈肆眼也不眨地勾了十几样甜点小吃,然后将菜单还给肖哲,淡淡道:“别说是我送的。” “好、好嘞!” 肖哲挠着后脑勺,顺着沈肆刚才看的方向望过去,顿时悟了! 好干净漂亮的女孩子!难怪沈哥根本不将那些犯花痴的女顾客放在眼里,原来眼光这么高的哇! 桌游厅卡座里,成斯文推了推眼镜,否定了李语涵的提议: “……高中生最不缺的就是书和本子,我觉得我们卖书根本不占优势,而且还挺占地方的,利润微薄。” 唐也点头,难得和成斯文统一战线:“像我和雷日天这样的学生,看到书就头疼,压根儿没兴趣买。” 一旁嗑瓜子的雷昊莫名躺枪。 “卖小吃零食吧。”童妍拿出昨晚自己设计好的方案,轻轻推到众人面前,“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吃永远是最有诱惑力的。而且文化节要持续一天,中午有很多学生逛累了要吃饭,我们刚好可以提供便利,这样他们越是疲惫的时候,吃的东西就卖得越好。” “卖小吃的确很诱人,但是,我们中间谁做菜做得好啊?” 李语涵苦着一张脸,“我最多只会卷个寿司,最少也要会卤鸡爪做冷面才行吧。” 成斯文:“别看我,君子远庖厨。” 宣传委员:“我只会泡泡面。” 唐也和雷昊也是拼命摇头。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童妍想起了沈肆做的菜,味道真是一绝! “但是……”她迟疑道,“他可能,大概……不会愿意参加这种活动。” “唉,那不等于白说!”众人眼里的希望之光齐刷刷灭了。 正聊着,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推着一车甜点零食和饮料走了过来,恭敬道:“各位客人,这是您们的小吃。” 大家一起看着富二代雷昊。 雷昊一脸莫名:“送错了吧?我还没开始点单呢。” “没有送错呢!这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客人赠送各位的。”服务员笑着解释。 “谁啊?”大家看着满桌的零食面面相觑,有点不敢接受。 “可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送的。”雷昊摸着下巴,笃定揣测,“我爸经常来这,老板都认识他!” “管他呢,正好饿了!我给先给你试试毒啊!”唐也摸了块精致的蛋糕,大咧咧咬了口,“唔,好吃!” 东西是没问题的,大家也陆陆续续吃了起来。 童妍看着桌上熟悉的橘子汽水,总觉得……这像是某个熟悉她口味的人送的。 但她仔细环顾了一圈桌游厅,除了几个陌生人在打台球外,并没有看到别的熟人。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初步定下方案,离回家的时间还早着。 高三一个月难得出来放松一次,雷昊提议去四楼玩一场密室。 “这家有个很有名的真人npc密室主题,获了全国金奖的,我还没玩过,要不今天刚好凑个团一起呗?” “解密难度五颗星,中恐……那还成!” 李语涵看了眼手机上的密室主题介绍,来了兴趣,“刚好,童妍和成斯文俩学霸是智商担当,负责解密!雷昊和唐也充当坦克,负责应付‘鬼’的追杀。” “我不玩。”成斯文第一个拒绝。 “要六个人才开团,你走了大家都玩不成了。” 唐也瞥了眼身体僵硬的学霸,笑道,“你堂堂理科学霸,不会是怕鬼吧?” “无聊!”成斯文耳尖一红,心虚地调开视线。 “我是没意见啦。”童妍虽然胆子不大,但知道那些‘鬼’都是人扮演的,心里也就不害怕了。 “我……我也没意见。”宣传委员弱声说。 五票对一票,少数服从多数。 雷昊兴致勃勃去订场次,却被告知有个很重要的npc请假了,今天那个主题的密室暂且不开放。 “一个npc有啥重要的?你们找个人替补上呗!” 雷昊急得差点和服务员吵起来,“我们来都来了,下一次放假又得等一个月呢。大哥你就通融通融,让我们去玩吧!” 密室负责人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拨内线到二楼找替补。 二楼箭馆,肖哲苦着脸挂了电话:“突然让我去扮演一个会跑酷的npc啊,我连八百米都为难,哪会跑什么酷啊!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沈肆在一旁擦拭弓弦,听他嘀嘀咕咕念叨,问了句:“什么事?” “就刚才那群学生缠着要玩密室,但是那场密室主题是逃亡类型的,需要npc进行跑酷追击,偏偏那个会跑酷的npc今天请假了,玩不起来……” 沈肆神色微动,打断肖哲:“谁要玩密室?” “就你给送吃的那群学生……” “他们都参加?” “应该是吧,一共六个人。” 一阵沉默,沈肆放下了手里的弓。 “我替你去。” 五分钟后,四楼。 密室负责人换了笑脸迎上来,对等待结果的六名学生说:“不好意思,久等了!刚才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位非常优秀的替补npc,游戏可以开始了,不过……” “不过什么?”李语涵问。 负责人顿了顿,露出“和善”的微笑:“不过呢,这位npc身手特别厉害,各位一定要当心!注意安全的同时,千万不要被他抓到噢!” “再厉害能厉害道哪里去啊?” 身为刀术组一姐的唐也不屑地嗤了声,扭了扭脖子道,“除了沈肆,这世上就没有我怕的人!” 22 密室 “这里是2080年,一颗神秘陨石撞击地球,地球上的生物因此产生了各种变异,危机重重。” “变异人身体敏捷、残酷嗜杀,你们要做的就是躲避变异人的追杀,根据d博士留下的神秘手札找齐解药,维护地球秩序。” 密室负责人简单介绍了主题背景和注意事项,又给了每人一条红布条。 将红布条缠在手腕上,如果被变异人抓到,可以用红布换一条生命,但只限使用一次。 戴好护膝和眼罩,雷昊在前冲锋,唐也在末尾殿后,成斯文和童妍等女孩子在中间,六个人排成一队进入密室。 伴随着紧张的背景音乐,一股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搭在童妍肩膀上的那双手抠得很紧,她被弄得又痒又疼,哭笑不得地说:“班长,你揪我衣服衣服可以,别捏我肩膀呀。” “我我我……我好紧张!”密室气氛做得很足,李语涵全然没有了在外面时的自信。 “别怕,npc不会伤害我们的。”童妍轻声安慰她,“而且我在你前面,会保护你的。” 与此同时,监控室。 沈肆画了简单的妆,穿着“带血”白大褂,正垂眼望向监控屏幕中熟悉的少女,眸中跳跃着淡淡的荧光。 “待会儿等他们过了第二个房间,你就从走廊那里冲出来,越过箱子和铁架追击他们。只有他们拿出了‘定身水’你才能停止追击……” 负责中控的妹子介绍完,顺手去拍沈肆的肩。 沈肆侧身躲开。 中控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地笑了笑:“进去吧!对方一群小菜鸡,待会儿你手下留情啊,意思一下就行啦。” 沈肆抬手罩上鬼脸面具,瞬间由清俊少年化身为气场强大的“变异魔王”。 他提起一旁的道具电锯,拉开侧门加入了战场。 另一边,密室中。 “游戏时间为90分钟,现在请各位玩家摘下眼罩。” 对讲机里传来中控的声音,“游戏正式开始!” 童妍摘下眼罩,房间很昏暗,只有桌上道具蜡烛和一点摄像头发出的红光。 “去看看箱子和柜子,一般有机关的。”李语涵压低声音,唯恐引来躲在暗处的“鬼”。 童妍端起蜡烛,稍加思索,然后走到墙角的一排书架上。 “中控说,我们要根据博士留下的手札逃生,也就是说,破解房间机关的信息一定是在书本、笔记这类的东西上。” 正说着,童妍翻开一本书,里头果然夹着一张带血的纸条。 另一边,成斯文找到了杂物箱上的机关,按下按钮,一个盒子蹦了出来,里面是一组画着各色阴森风景的磁牌。 “今晚的月亮照射在屋顶,有点冷,远处旷野里传来变异人的嘶吼……” 念到这,童妍灵光一现:“把有月光、房屋和旷野的三张牌抽出来,依次放在感应台上。” 成斯文照做。 接连破了三个机关,一阵诡异的音乐过后,机关门顺利打开。 从游戏开始到进入下一关,用时不过三分钟。 “厉害啊,学霸!”唐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边鼓掌一边说,“这样下去我们不得半个小时就通关啊?” “嘘!”成斯文竖起食指,紧张道,“小声点,别把‘鬼’引来。” 话还没落音呢,就见身后传来恐怖的嘶吼和脚步声。 众人尖叫起来,四下寻找柜子和床躲避。 一轮追击过后,童妍心有余悸地从柜子里出来,小心脏都快蹦出嗓子眼。 虽然知道“鬼”都是人扮演的,但那种恐怖的逃亡氛围一上来,她还是被吓得不行。 “清点一下战况吧!”童妍端着照明的蜡烛,小声提议。 这轮成斯文、李语涵和宣传委员的红布条都没了,被“鬼”抓去了一条命。 要是再丢一条命,就要被拖去小黑屋了。 “这大boss还没出来呢,你们就弄得这么狼狈。”唐也倒是越玩越精神,大手一挥,“你们都站后面来,姐罩着你们!” “下次再来和你们玩这种无聊的东西,我就是狗!” 成斯文吓得额头上全是冷汗,推了推眼镜,三下五除二破解了华容道机关。 第三扇门打开在众人面前。 这间房很大,有个长而曲折的走廊,走廊头顶布置了错杂的铁架和楼梯。 六个人战战兢兢地摸索前行,没人发现头顶的阴暗处,穿着带血衣裳的大boss正撑着铁栏杆,自上而下俯视着掉入陷阱里的猎物…… 咔嚓—— 一阵细微的声响,童妍立刻警觉地抬起头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童妍你别吓我!”李语涵和宣传委员紧紧抱成一团。 又是一阵窸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人踩着头顶的铁架发出的,毛骨悚然的脚步声…… 带血的白影自头顶闪过,雷昊吓得话都颠三倒四了:“跑着干什么?愣啊!” 一阵混乱的逃亡过后,顺利到达下一间密室的只剩下四个人了。 “班长和宣传委员呢?”童妍从柜子里探出脑袋,气喘吁吁问。 “被……被‘鬼’拖走了!” 雷昊手腕上的红布条也没了,对着空气愤愤打了一拳,“差一点就能救回班长的,就差一点!而且那‘鬼’也跑太快了吧,翻越障碍物追击时跟踩在平地上似的,那速度根本不是正常人!” “有没有可能……那个‘鬼’本来就不是人?” 成斯文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有部恐怖片里说过吗,密室里的鬼都是真正的鬼……” 雷昊:“……” 童妍:“……” “啊啊啊啊你闭嘴!”两人搓着满身的鸡皮疙瘩,异口同声道。 “你们觉不觉得,那个‘鬼’有点眼熟?能有那样身手的,在我认识的人中绝对不超过三个。” 唐也冷静下来,双手环胸说,“而且很奇怪,‘鬼’为什么不追童妍啊?就追着我们几个虐,那叫一个残忍啊!”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快点进入下一关吧。”雷昊说。 童妍持着蜡烛找到机关里藏的纸条,皱眉说:“现在是单线任务了,我们需要三个人依次去走廊拿三样东西,换取‘定身水’。” 有了‘定身水’,就可以阻止大boss的追杀。 “我先去吧!” 雷昊拍拍胸脯,主动打头阵,迈着英雄的步伐雄赳赳出了房间。 五秒后,走廊外传来雷昊的惨叫。 又五秒,世界归于平静。 第二个执行任务的是唐也。 她虽然没有被‘鬼’抓走,但回来时也丢了一条命。 不过好歹是集齐两样东西了,现在只剩最后一样。 成斯文硬着头皮出去了。 成斯文没再回来。 “敢抓我的人!姐姐这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痛失同桌的唐也冲出去了。 唐也没再回来。 密室里就剩童妍一个人捧着蜡烛,孤零零藏在柜子里,陷入一片黑暗的恐慌当中。 不……不会是要全军覆没吧? 现在对讲机也丢了,童妍连个联络的人都没有,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同伴们都被抓去了小黑屋,说不定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她去营救呢! 要是在柜子里躲到游戏结束,那也太丢人了! 而且,npc不会伤害玩家的,最多只是被吓一跳,没什么大不了的…… 童妍不断吸气呼气,做好了心理建设,她捧着蜡烛颤巍巍起身,推开柜子门走了出去。 发着红光的、幽暗的走廊,静得只能听见自己颤抖的呼吸,角落里水底间或落下,在逼仄的空间内发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童妍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找到了拐角暗盒处的道具。 刚拿到道具呢,就听见可怕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边冲了过来。 童妍吓得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那‘鬼’的动作极快极敏捷,踩着箱子攀上铁架,从上头超越童妍,然后一个翻身跃下铁架,稳稳挡在了童妍面前。 动作酣畅淋漓,干脆漂亮,只可惜童妍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欣赏boss的酷帅英姿! 满身血迹的‘鬼’前进一步,她就踉跄着后退一步。 直到被逼入死角,退无可退。 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儿罩在身下,‘鬼’微微俯身,狰狞的鬼脸面具近在咫尺。 他并不急着抓走抓走童妍。 童妍吓得心脏都快停住了,紧闭双眼将脸扭向一边,手忙脚乱扯下手腕上系着的红布条。 她紧紧抓着红布条递到‘鬼’的面前,颤巍巍恳求:“这个给你!别……别抓我!” 修长的手指接过了红布条,却没有按照规则立即离开。 ??? 不是拿到布条了吗?怎么还不走呀!! 童妍整个人都不好了。 ‘鬼’抬腿踩在墙壁上,身体前倾,将猎物圈在角落,似乎在慢慢欣赏她此时的神情。 一个极其眼熟的,腿咚的姿势。 童妍紧贴着角落,捧着蜡烛将脸埋在臂弯里,坚信只要看不见‘鬼’,‘鬼’也就看不见她,宛如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 片刻,头顶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 “怕?”他问。 童妍疯狂点头。 半晌反应过来……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她微微抬脸,从臂弯中窥探。 视野由模糊到清晰,只见面前的‘鬼’抬手掀开面具一角,露出张熟悉帅气的脸来。 那一瞬,小说里惊鸿一瞥的少年郎摘下面具的情节,突然有了画面。 长久的沉默。 “……沈肆?”童妍睁大眼睛。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完了,我是不是被吓出幻觉来了?” 红色的光忽明忽暗,沈肆穿着带血的白大褂,侧脸和嘴角有几处带血的拭痕,战损妆容配上他冷峻精致的五官,透出一种强悍而疯狂的美感…… 对讲机里传来中控聒噪的指挥声,催他去吓玩家,沈肆不耐地按了关机。 他朝童妍伸出一只带‘血’的手,童妍以为是要抓自己去小黑屋,顿时缩了脖子。 但那只宽阔修长的手只是在空中顿了顿,就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 “胆子这么小,玩什么密室?”他说。 熟悉而温暖的力道,和那天在体育器材室里一样,童妍有一瞬的恍神。 的确是沈肆,不会有错了! “‘定身水’找到了吗?”沈肆问。 童妍回神,想起任务来:“还没来得及……不过,道具都集齐了。” 沈肆点点头,重新拉下面具:“我带你去。” “?” 还能这么开挂的吗? “这算不算作弊呀?”童妍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 “从这里到你兑换道具的地方,还会遇见三次npc的追击。” 沈肆好整以待地看她,“你也可以自己去。” “不要。”童妍拉住了沈肆的衣角。 既然知道大boss是熟人,那没有什么比呆在他身边更安全的了。 走廊又长又黑,还有箱子等物,童妍走得跌跌撞撞的。 前面领路的沈肆停了脚步。 “把手给我。”他说。 童妍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递出了自己的右手。 沈肆抓住了她的腕子,牵着她朝前行走。 或许是曾经的记忆作祟,明明冬天的衣服很厚,童妍却仿佛能感受到沈肆掌心的体温似的,那一圈皮肤被熨帖得发烫。 她开心地将脸埋在围巾中。 紧接着,那点暖意顺着手腕攀爬,很快蔓遍四肢百骸。 自认识以来,沈肆牵着她跑了好几次,有不耐的,冰冷的,热血的…… 但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能给人一种极强的安全感。 她像是迷失在锁妖塔里的一只菜鸟,但给她引路的,是最强的那只妖。 什么爽文设定啊? 有沈肆这样的朋友在身边,也太值了吧! 去兑换了‘定身水’,沈肆将面具推到头顶,一脸冷漠地说:“喷我身上,我就不会追你了。” 他大概觉得这种设定挺幼稚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要来扮演npc。 童妍将那瓶喷雾对着沈肆喷了喷,水雾弥漫开来,少年皱眉,不适地侧脸躲了躲。 “啊,抱歉,是不是喷到眼睛了?”童妍忙放下刀具,踮起脚尖去碰他的脸。 沈肆偏了偏头,但没有躲开。 黑暗中,白嫩的指尖在他眼角点了点,擦去多余的水雾,留下羽毛划过般的轻柔触感。 沈肆的睫毛颤了颤。 几秒后,他调开视线,低沉道:“钥匙在……” 话还没说完,房间外传来了带着镣铐的脚步声,伴随着演员卖力的嘶吼。 应该是中控见沈肆没有追击童妍,就叫来了其他的npc。 “快,躲起来!”童妍没想太多,拉着沈肆就躲进了一旁的柜子里。 躲完后才猛然想起:自己拉着沈肆躲什么,他才是那只最强的大boss呀! npc在房间里一片翻箱倒柜,噼里啪啦的,制造恐怖氛围。 嘶吼声朝着柜子的方向而来,童妍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沈肆抬手掐灭了她手里的蜡烛,四周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狭小的柜子高度有限,沈肆不得不低着头,将手撑在童妍耳边的柜壁上保持平衡。 太挤了,两人身体贴着身体站立,童妍甚至能感觉到少年垂首时喷洒在她颈窝的、潮热的呼吸。 酥酥麻麻的,她低着头,心跳莫名其妙的急促起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真的很紧张,怕沈肆听到她那不听话的心跳。 可越紧张,心脏就跳得越快。 大概是柜子里太闷了,她能感受到沈肆撑在她身体边的手臂变得紧绷僵硬,呼吸渐渐有些粗重,渐渐的,她的耳朵和脸颊也有些滚烫。 热得不行。 npc的嘶吼声终于远去了,童妍没敢立即出去。 柜子里的两个人就保持着脸贴脸的姿势,气息滚烫,谁也没吭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肆总算动了动,低哑撩人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钥匙……” “……嗯?”童妍没反应过来,鼻尖全是沈肆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 “通关的钥匙,在我兜里。” 黑暗里,沈肆低沉道。 童妍想起来了,手札上写着:用‘定身水’制服变异人首领,从他口袋里取走钥匙,就能拿到解药解救同伴,顺利通关。 沈肆的手撑在柜壁上保持平衡,没有余力拿钥匙。 童妍就伸出一手,在黑暗中摸了摸他的腰腹…… 好、好结实! “……下面兜里。”沈肆提醒。 “噢。” 童妍将手下移,伸进沈肆的裤兜里摸索。 因为看不清,空间又狭窄,她没控制好方向,指尖扫过一个微微隆起的东西。 沈肆猛地一僵,像是痛苦般短促地哼了声。 童妍吓了一跳,忙收回手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畔。 “就裤兜,别乱摸。”沈肆嗓音喑哑,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低哑至极的声音就撩在耳畔,童妍感觉耳朵里痒痒麻麻的,特别想打哆嗦。 “好……好的。” 这回她顺利摸出了钥匙。 三分钟后。 童妍打开了小黑屋的门,等到无聊的唐也等人立刻站起来。 小黑屋真的很黑,一点光也没有,只能隐约看见人的轮廓,大家只能听声辨人,没人发现多了个沈肆。 唐也的声音传来:“无忌!你也被抓进来了?” “不是吧,全军覆没!”雷昊哀嚎。 童妍看了身边沉默站立的少年,抿唇一笑。 “没有,我找到了道具,我们通关啦!”童妍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真的假的?” 李语涵满是不敢置信,“童妍你太棒了吧!” “先清一下人数吧,别漏了谁。”成斯文提议。 李语涵赞同,就着人头的轮廓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七?” 又数一遍。 “一、二……六、七。” 四周一阵诡谲的沉默。 “我们几个人玩来着?”半晌,李语涵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 成斯文抖着嗓子:“六……六个。” 玩恐怖游戏最可怕的,不是发现少了一个人。 而是玩到最后,发现多了一个人。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众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小黑屋里。 07 仰卧 一班的男生读书在行,运动就实在差了些,好几轮仰卧比试下来,合格的才一半。 不过紧锣密鼓的比试将气氛彻底调动起来,操场上热血沸腾,要罚跑的女生们也不生气,最多笑着抱怨打闹一番,就退至一旁看热闹去了。 童妍和沈肆被分到最后一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预备——”尚老师掐着秒表高喊。 雷昊和胖同学率先躺下,手掌枕在脑后做好预备动作。 目光汇集的中心,沈肆按着后颈撇了撇头,也在软垫上坐下。 童妍主动向前蹲下,伸手替他压脚。 手还没碰上他的裤腿,就被沈肆攥住了腕子拿开。 “不用。” 在童妍诧异的目光中,他冷淡地拒绝配合。 “计时一分钟——开始!” 随着体育老师一声令下,秒表启动,在女队友的鼓励下,旁边的几位男生疯狂地上下仰卧起来,唯恐在女同学面前失了面子。 一片热火朝天的加油声中,童妍这边就显得安静得多。 时间以秒流逝,童妍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对沈肆说:“我是不介意罚跑啦,但是别人都是队友相互帮忙,要是只有我什么也不做,多尴尬啊!” 见沈肆没说话,她又放轻声音:“要是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我就不按你脚踝那儿,好不好?” 沈肆沉默着躺下,挺起,再躺下……清隽韧劲的身姿一上一下,像是装了弹簧似的轻盈。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童妍一边在心里帮他数数,一边伸手替他压紧了双脚。 她动作很轻地压在鞋子上,没有直接接触沈肆的身体。 果然,这次沈肆没有拒绝。 一旁,孟静好暴跳如雷。 “哎呀王子暄你是猪吗!扭得这么恶心干什么,赶紧起来啊!”孟静好不想被罚跑八百米,嫌恶地看着涨红了脸扭动身躯的胖队友。 “你以为……我不想……起来啊!”王子暄本来就太胖,已经用尽吃奶的力气在努力了,还要被孟静好这么谩骂奚落,顿时自尊心受挫。 他索性往垫子上一趟,自暴自弃道:“我不做了,爱咋咋地吧!” “你!” 孟静好气得脸色发黑,在胖子腿上拍了一巴掌。 自己不会是这组中唯一要罚跑的女生吧?她最讨厌跑步了,风和汗水会让她精心化的淡妆花掉,太丢脸了! 直到她看到了旁边才刚刚开始的沈肆,心里瞬间有了安慰。 沈肆落后来了十几秒呢,肯定垫底! 她甚至幸灾乐祸地想:沈肆那样的烈马就不是童妍这种甜系乖乖女能驾驭的,活该! 但很快,她脸上的嘲笑渐渐僵住。 沈肆实在太快、太敏捷了! 后三十秒的时候,别的男生多少有些体力不支,他却像是不知疲倦似的挺身起落,动作毫不费劲似的。再后来连雷昊都龇牙咧嘴地撑不住了,沈肆居然神色如常,还能保持和最初一样的节奏! “我艹,赶上雷昊了!牛批牛批!!”围观的人群快要兴奋炸了。 阳光耀眼,少年的额发随着动作扬起又迅速落下,晶莹的汗水从下颌滴落,浸湿了锁骨,每一次挺身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因为动作轻快剧烈,他的校服下摆往上卷了几寸,露出了矫健匀称的腹肌线条,也露出他腰侧的几道伤痕。 淤青,痂痕,还有两道交错的旧伤,又细又长,泛着经年累月后的白。 童妍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参加过急救夏令营,知道这样的伤只有可能是利器造成的——就伤在人体没有骨骼保护的、最脆弱的地方。 是打架弄的吗? 从伤痕的颜色来看,他受伤时可能才十二三岁吧,是谁会对那么小的少年下这样的毒手? 沈叔叔和林阿姨知道这些情况吗? 想起上次沈肆身上的伤一天一夜都没人处理,童妍又有些沉重:难道沈家夫妻都不管自己的儿子了吗? 本来沈肆的名声就不太好,要是再让人看见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怕是忌惮排挤他的人会更多。 童妍没多想,顺手替他将校服下摆拉下来。 碰上他腹部的那一刻,他很清晰地感觉到少年的肌肉忽的一僵,猛然坐起,挺身的幅度格外大。 阴狠的眼眸直直刺过来,那一刻,童妍险些以为他要揍人。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急促喘息着,盯着童妍看了两秒才慢慢放松下来,继续起卧。 童妍松了口气,在心里捏了把汗。 一分钟很快结束了,雷昊拼了命也才做了五十七个。 沈肆比他多一个,五十八,还是在迟了十几秒的情况下。要是给足一分钟时间,至少还能多二十个。 雷昊痛苦地瘫软在垫子上,朝沈肆比了个大拇指,输得心服口服。 而孟静好的搭档呢?零个。 她哭丧着脸去罚跑了,因为偷懒走了好长一段路,还被体育老师加跑了一圈。 童妍拿着冰镇汽水跑回来时,沈肆正屈起一条腿坐在软垫上,平复呼吸。 “刚才谢谢你了,沈肆。” 说着,童妍迟疑了一会儿,朝他伸出一只白嫩纤细的手,“要我拉你起来么?” 刚才他那么快速地做仰卧,其实很伤腰腹,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痛。 沈肆看了眼她落着阳光的指尖,然后垂眸,自己撑着垫子站起身来。 童妍只是笑笑,自然地收回手。 “等等,这个给你!” 她将那瓶凝着清凉水珠的汽水塞到沈肆手里,杏眼弯弯,大大方方说,“多亏你那么拼命,我才不用罚跑。” 不给沈肆拒绝的机会,她转身朝台阶上跑去。 …… “沈肆那条好腰啊!” 李语涵在水龙头边洗手,回顾刚才的比赛,兴冲冲感慨说:“童妍,你说以后谁要是做了他的女朋友,真是享福了!” 童妍问:“什么享福?” “就那个……体力好啊!你懂的!”李语涵用肩顶了顶她,给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反应过来李语涵的意思,童妍红着耳尖,朝李语涵泼了捧水珠:“班长,才发现你这么八卦!” 李语涵擦了擦脸,嘿嘿笑道:“小妍妍,你刚才离他那么近,难道就没有一点非分之想?” 童妍知道沈肆的身材很好很好,但当时她真没想太多,满脑子都是他腰上锋利的伤痕。 不知道他当初经历了什么,才从一个衣食无忧的精致男孩变成了这副阴郁带伤的模样。 童妍不喜欢挖人隐私,但也真的挺不想沈肆再继续堕落下去,如果他爸妈能多关心关心他就好了。 叹了声,原本轻松的心情,也莫名增加了些许沉闷。 而另一边,操场上热闹刚散,几个男生正在收拾体育器材。 沈肆独自靠在主席台下的阴凉处,默默看着手里那瓶冰凉的橘子汽水。 是她从小就爱的口味。 他拧开瓶盖,仰首喝了一口,冰的,气泡入喉带起一线刺激的烧灼,而后从舌尖缓缓迅速蔓延出清新的甜味来。 他眯了眯眼,深琥珀的眸中清清冷冷,映不出阳光的温度。 还是太甜太干净了,不适合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勾起一个自嘲般的轻笑,汽水瓶在掌心被捏变形,然后抛出一段弧度,哐当坠入一旁的垃圾桶中。 高三周日有半天假,上完第四节课就能回家休息。 童妍背着书包回家,一进门就看见童向阳坐在沙发上翻看一只陈旧的纸箱子。 “爸,你在看什么呢?”童妍换了鞋问。 “哟,闺女回来了啊!你之前不是想看小时候在老房子那边的照片吗?今天阿姨大扫除,都给你找出来了。” 童向阳拿起相簿,指着其中一张说,“还有张两家人的合照呢,我和你妈那会儿年轻!” “真的假的?!”童妍瞪大眼睛,书包都没来得及放就扑去沙发上,伸出手说,“爸,快给我看看!” 硬壳相册很沉,里头的相片没过塑,早泛起了斑驳的黄。 看照片,似乎是在小区的小公园里,漂亮的小男孩和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手拉手坐在秋千上,一左一右站着两对年轻的夫妇,各自微笑望着镜头。 右边的那对童妍认识,她的爸妈。 而左边穿着旗袍的女子则是个五官精致的大美人,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女星,即便是泛黄模糊的照片,也掩盖不了她身上那种温婉绮丽的气质,反而如陈年佳酿般,有种历久弥香的风华。 童妍只需一眼,就知道沈肆那张脸是随谁而来了。 相反的,相片中笑得爽朗的沈叔叔则相貌平平,顶多只能算五官周正。 除去那双过于冷冽锋利的眼睛,沈肆真的是,百分百遗传了林阿姨的美貌啊! 她心里说不出是平静还是兴奋,只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沈肆看到这些承载了过往记忆的照片,会是什么反应呢? 23 射箭 从密室出来,一行人心有余悸地坐在休息区。 李语涵和宣传委员挨在一起,成斯文白着脸疯狂灌饮料压惊。 “沈哥也太不够意思了,来客串npc也不说一声,把我们追得屁滚尿流的,太凶残了!” 雷昊叨咕不停,又看向童妍,“还有你,副组长!我说怎么大boss不追你呢,原来你们早串通好了的,通敌叛国,在我这儿罪加一等啊!” 童妍眨眨眼:“那可太冤枉人了!玩密室是你临时决定的,我怎么可能提前串通?何况,我认出大boss是沈肆的时候,你们已经被他抓小黑屋去了。” 虽然,沈肆的确给她放水了,但那应该只是出于对同学的照顾,不想让他们“全军覆没”而已…… 童妍心里猜测。 唐也靠在沙发上,架起一双长腿,“我刚还奇怪,这大boss的身手怎么这么眼熟呢?输给沈肆,不算丢人。” 大家还在热烈讨论刚才惊险刺激的密室游戏,童妍撑着下颌在一旁静静听着。 思绪不知怎么的一跳,突然回想起了两人藏在柜子里的画面。 黑暗里,他的眼睛好亮,呼吸很烫,在她耳边低低说话时,呼出的气流让人痒得不行。 是和平时的他截然不同的炙热感觉。 童妍情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耳后的皮肤,那里还有点发热,酥酥麻麻的…… 等等,自己这是在回味什么呢? 书上说过:当两个人站在吊桥上遇险时,很容易将紧张的心跳误认为是对另一个人的心动。 柜子里一瞬的心跳失衡,不过是“吊桥效应”罢了。 她自顾自点点头,如此笃定。 聊完密室,话题又回到了周三的校园文化节。 “实在不行,我做点小饼干和甜点吧。”童妍回过神说。 “可行!”李语涵拍了拍童妍的肩,语重心长,“童妍,展台美食区的任务就交给你负责啦。” “我尽力。”童妍说着,看了眼时间。 密室结束已经十分钟了,还没见沈肆换衣服出来。 趁着大家还在聊天的空档,童妍悄悄起身离席,问拿着对讲机路过的中控妹子:“你好,请问你有见到刚才扮演变异人首领的那个男生吗?” 中控回答道:“他呀,已经回箭馆了。” “箭馆?” “是的,他是我们拉过来救场的,只答应演这一场,演完就回他自己的岗位去了。” 中控微笑,“你要是想见他,就去二楼的箭馆吧。” 童妍想起好几次很晚放学,都看见沈肆骑车从商业街这边路过。 当时她还以为沈肆是来这边玩乐的,原来是在做事吗? “童妍,雷昊请客去外面吃晚饭了,一起吗?”李语涵远远地朝她招手。 童妍心绪一动,摇摇头说:“不啦!我还要逛会儿,你们先去吃吧!” 二楼,射箭馆。 现在正是饭点,箭馆里没有什么客人,童妍透过玻璃门,看到了正在拉弓练习的沈肆。 原木色装修风格的练习区内,沈肆穿着箭馆工作人员统一的束袖武服,手腕扎得很紧,皮革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肢,显得身高腿长,微微侧身瞄准箭靶,有着穿校服时看不到的沉静帅气。 童妍特别喜欢看他穿古风衣服的样子,上次省表演赛时的妆扮也是,非常惊艳。 正看得入神呢,射完一轮的沈肆挽着弓箭下来,视线隔着玻璃,与她撞了个正着。 被发现了也不尴尬,童妍笑着朝他小幅度挥了挥手。 三秒后,沈肆放下箭矢朝她走了过来。 玻璃门被拉开,风铃叮当作响,沈肆倚在门边看她,淡淡问:“做什么?” 近距离看,童妍越发觉得沈肆真是个宝藏男孩。 刚才还是疯狂强悍的“变异人”,现在又成了箭馆里百发百中的少年游侠。 “玩完密室不见你,就过来看看。” 她像是寻常的打招呼,眼里没有一点阴霾,“你在这里兼职吗?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一旁的肖哲迎上来,热情道:“不打扰不打扰,小妹妹要不要来体验一下射箭?” 童妍征求地看了沈肆一眼。 沈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睛和在密室里见到的一样,亮亮的。 片刻,他让开身子:“进来。” 沈肆工作的箭馆,童妍当然要支持的。 趁着沈肆去拿杯子的间隙,她放下包,去前台买了半个小时的体验券。 沈肆端着一杯温开水过来,见到童妍扫码付款,眉峰不着痕迹地挑了挑。 但他什么也没说,带着童妍去练习区挑弓。 童妍试了好几把,都感觉有些重,不住地拿眼睛去瞄旁边的沈肆。 “你来这,到底想做什么?”沈肆随意坐在高脚凳上擦拭弓弦,淡色的眼睛瞥她。 童妍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 “唔……我听唐也说,你很久没有去武术队集训了,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吗?”她试探问。 沈肆的睫毛抖了抖,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 “就为了问这个?” “也不全是。” 童妍没敢说自己是好奇心作祟,眼眸一转,找了个借口,“我们刚才在商量校园文化节的事,想要办个美食区,却一直找不到会做菜的人……” “所以?” “我记得,你做菜就挺好吃的,要不要……” “不要。”沈肆拒绝得很干脆。 要是平时,童妍估摸着就此止步了。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她莫名想再争取一下。 她希望所有的热闹繁华里都有沈肆,而不是看他一个人在角落里沉寂。 “文化节很好玩的,我们想了很多有趣的方案……” “没兴趣。” “就当帮我个忙,拜托啦沈肆!”童妍合拢手指抵在鼻尖,水润的眸子扑簌扑簌眨着,“就做几样小吃,保证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 她合拢指尖恳求的样子,像是一只乞食的花栗鼠。 沈肆看着她。 想到什么,他嘴角微动,轻弓在他手中挽了个漂亮的花,然后递到童妍面前。 “一壶箭,要是能有一支射中红心,我就考虑帮你。” 他问,“来不来?” “来!”童妍欣然接下了战书。 这股豪言壮气没能撑过十分钟。 她毕竟是新手,很多技巧都不懂,加之臂力差,饶是现代轻弓拿在手里十分钟,也会有些酸痛,箭射得歪七扭八的,根本没几支中靶,更不用说命中红心了。 童妍练出一身热汗,干脆脱了羊绒外套,穿着单薄的毛衣重新站上射场。 沈肆无意间抬眸,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毛衣是修身款的,掐出纤腰一抹,将少女窈窕玲珑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纤细而坚韧。 他依旧记得,密室黑暗的柜子里,她身上有着怎样柔软的暖香。 为了一场无关痛痒的赌局,童妍依旧不肯服输,咬牙拉弓,努力瞄准靶心。 只剩最后两支箭了。 “姿势不对。” 沈肆喉结动了动,终于出声指导,“双脚岔开,与肩齐平。右手食、指中指扣弦,箭在两指之间,箭尾凹槽扣在弓弦上……” 童妍照做,努力调整姿势,但还是不得要领。 沈肆皱眉,索性站在她身后。 童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肆整个儿包在了怀里。 他一手覆在童妍的右手上引导她拉弦,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她的左腕,稳住她不断发抖的小臂,手把手教她正确的射箭姿势。 “手肘内扣,不要往外撇。” 沈肆的声音冷淡,身体却极其炙热,修长硬朗的指节覆上她手背的那一刻,童妍情不自禁抖了抖。 “别动。”低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密室里潮热的呼吸。 撩人摄魂的压迫感,仿佛那只手握住的不是她的腕子,而是她的心脏…… 童妍很没出息的,又想打哆嗦了。 人家只是教你射箭,别胡思乱想!童妍不住深呼吸,收拢飘飞思绪。 “拉弦,瞄准靶心,放!” 一箭破空,正中红心。 童妍眼睛一亮,回过身得意道:“中了!” 沈肆本来就站在她身后,她一转身,两人的身体就面对面贴一块儿了。 两人俱是一怔。 童妍大概也觉得这个距离太不礼貌了,抿唇笑了笑,往后退了半步。 沈肆别过头,“这一箭是我帮忙,不算。” 压着嗓子说完,他拿起搁在玻璃桌上的水壶仰头闷灌了几大口,抬手抹去嘴角的水渍,渴极了似的。 “不算就不算。”童妍也不介意他的严苛,拿起最后一支箭。 调整姿势,深呼吸,用尽全力瞄准。 手一松,箭矢离弦,弓弦弹动带起的微风拂动她轻薄的额发。 然后,箭矢嗡的一声钉在了十环和九环的界线,勉强挨上红心。 最后一箭超常发挥,连童妍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我是中了吗?” 她放下弓,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欣喜,“这应该算成了吧?” …… 回家时,童妍顺便在楼下超市买了一堆烘焙用品。 趴在床上,对照着计划中的购买清单一项项勾选,到了最后两项时,笔尖停住,不由想起了刚才在箭馆里的一幕。 沈肆没有说那一箭算,也没有说那一箭不算。 他拔下她射出的那支箭,在指间绕了个花插在箭筒中,说:“我只说考虑帮你,没说一定帮你。” 你瞧瞧,你瞧瞧这话。 少男心,海底针。 猜不透啊,猜不透。 “哎,不能说话不算数吧?他到底会不会来帮我做吃的呀!” 童妍无意识用笔戳着笔记本,盘算着要是实在没人帮忙,她就去摊上随便买点凉皮、冷面交上去充数算了。 她拿起手机,正打算和班长商量怎么浑水摸鱼呢,就看见通讯录那儿有个红点,显示有新的好友申请。 童妍以为又是推销教辅资料的,随意一划,没太留意。 和李语涵聊完四十分钟的语音视频,好友申请的红点依然在。 “谁呀?”她嘀咕着,点开“新的朋友”一看。 一怔,童妍猛地从床上挺了起来,心脏砰砰的在胸膛里乱撞。 申请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沈肆】 童妍忙点了通过,主界面上立刻多了个新的聊天框。 对方的头像是一片漆黑,没有图案,没有文字,和沈肆这个人一样冷酷深沉。 童妍捻了捻指腹,试探着发了一条:【沈肆?】 等了小半分钟,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童妍想起来,沈肆从来没有回复过她的消息,而且现在很晚了,他应该已经休息了…… 这样想着,她心底的那点雀跃才渐渐平静下去。 她舒了一口气,将手机放置一旁,准备去洗漱休息。 刚起身,就听见微信音叮咚一响。 【嗯。】 沈肆的消息立即跳了出来。 24 礼物 沈肆竟然回她消息了! 刚准备去洗漱的童妍又扑回了床上,抿着笑扯了个抱枕垫在肚子下,立即给对方发了个“撒花欢迎”的卡通表情包。 【你也还没睡呀,在干什么呢?】 她翻出手机里刚拍的食材照片,发给沈肆,手指利落敲击着键盘:【我刚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烘焙食材,还没来得及整理,已经累趴在床上了!】 等了一会儿,对话框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哎,怎么又不说话啦?童妍翻了个身仰躺着。 过了两分钟,提示音接连响起。 【把要做的菜名发我】 【太复杂的不做】 沈肆回复的信息不会有夸张的标点,和他平时一样冷冷淡淡的。 童妍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答应帮忙做小吃啦?! 【好嗷嗷嗷嗷!稍等一下!!】 童妍丢了开心转圈表情包过去,然后一个打挺爬起来,在笔记本上飞快写下几道小吃的菜名,拍照给沈肆发了过去。 【这些成么?要是不满意,我再改。】 童妍知道沈肆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不想仗着是朋友就给他增添太多负担,只写了两三样校门口比较受欢迎、看起来难度也低的小吃。 沈肆回复消息的时间挺长,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凉菜提前一天准备,周二晚上做】 童妍回复:【好!】 【自己准备好食材】 【好!】 【再找个够用的厨房】 【好!】 回复完,童妍才猛然一愣:其他几项都正常,最后一个条件着实有些古怪…… 沈肆家不是有厨房吗?虽然小了点,但是东西都还挺齐全的。 没多想,她问:【你家厨房就挺好的呀!要不我把食材买好,送你家去做?这样就不用辛苦你来回跑了。】 要是去沈肆家的话,还可以给沈敛带点小饼干和巧克力。 上次去他家太匆忙,都没来及给小孩儿准备礼物。 童妍计划得挺周全的,但微信那头迟迟没有回复。 这样的沉默,让她跃跃欲试的心情也跟着沉静下来。 过了好几分钟,沈肆的回复才姗姗来迟,带着股未知的冷意: 【厨房东西坏了,没买新的】 坏了? 童妍想起了他家空荡荡的客厅和没有电视的电视柜……不知道为什么,他家的东西似乎很容易坏。 没有犹豫太久,她下意识问:【那你要不要来用我家的厨房?】 怕他拒绝,她又飞快补充:【我爸出差了,这几天都不在家,就我一个人……】 强调女孩子独自在家,会不会有点不妥当? 童妍想着,飞快撤回了刚才那条。 但已经晚了。这次,沈肆的消息几乎立刻跟了过来:【好】 童妍还没来得及开心呢,沈肆又发过来一条:【你爸没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你家的情况?】 这回带了个问号,童妍都能想象他拿着手机皱眉的样子。 她笑了起来:【我这不是怕你不愿意来吗?而且都同桌这么久啦,你也不是外人。】 那边没回复,童妍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很晚了,早点睡!】 她轻快敲下:【晚安!】 洗了个澡出来,聊天界面上还停留在她这句“晚安”上,沈肆没再回消息。 他就这性格,孤冷又神秘,童妍放下手机,开始期待周二的来临。 大概是有了期待,今晚的梦都是黑甜的。 夜色深沉,都市的灯火未灭,武馆训练室里。 沈肆随意倚靠拳击木桩,鼻尖上挂着薄汗,微喘着看着聊天界面上的“晚安”二字,目光平和。 门外,许知书牵着沈敛进来。 “哥哥!”小孩儿一见到沈肆的背影,眼睛都亮了,迈着小短腿扑进了沈肆怀里。 “小肆,刚才在和谁聊天呢?”许知书笑眯眯的。 沈肆垂眼摸了摸沈敛的头,不动声色按灭了屏幕,将手机揣回兜里。 “东西呢?”他问。 这家武馆是许知书名下的产业,没有外人。他掏出一个信封,抛给沈肆。 沈肆单手接住,拆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个小巧高端的u盘,还有一份霍家子辈的资料。 “跟你计划的一样,霍家老爷子藏在外面的私生子回国了,内外一团糟。” 许知书拉了把椅子坐下,说:“现在霍钧那疯子自顾不暇,忙着回去清理门户,我和你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不够。”沈肆眸中一片深重的暗色。 他要霍钧以命偿命。 “小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复仇不应该成为你生命的全部,想想老沈,想想小敛,你生命里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许知书叹了声,“今天你教练联系我了,下周四省里几支队伍集训,为明年春的东亚会做准备。协会的人推荐了你去,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能不能绝地反击就看这次了!” “你去求他们了?”沈肆嗓音清冷。 “哪能啊!这次还真不是我出面。” 许知书说,“还记得你上次参加的省表演赛么?你们学校有个女孩儿以你那场枪术为主场,写了篇关于竞技武术的报道,被好几家媒体争相转载,人气破圈了,上面领导这才点名让你参加。” 沈肆蹲身替沈敛抚平衣角,闻言动作慢了下来。 “即便侠客已死,英雄末路,中国人骨子里的武魂也永远绵延不灭……那姑娘写得挺好,这次还真多亏了她。” 许知书感叹,“竞技武术就是因为没曝光、没人气、没营销,才在众多体育运动中偏居冷门。我有预感,将来有一天人们可能不会再按奖牌制定输赢,不管有没有拿奖牌,只要认真努力的人,都有机会被关注到。” “哥哥一定会成为世界冠军的!”沈敛满眼崇拜,奶声奶气地说。 沈肆揉了揉沈敛的脑袋,没说话。 …… 周二下午,学生的心差不多就散了,课堂上下议论的都是文化节的事。 因为挂记着要和沈肆准备明天文化节的小吃,童妍请了晚自习的假,上完八节课就背着书包出了校门。 高三以来,好像陪伴她最多的就是朝阳和夜空,很少有像今天这样,能有时间仔细看一眼夜色降临前的那抹余霞。 快到了小区门口,她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告诉沈肆她家具体的楼层住址。 “瞧我这脑子!”童妍一拍脑门,忙掏出手机给沈肆打电话。 响了不过三声,电话很快被接通,沈肆清冷的嗓音低低传来:“喂。” 这是沈肆第一次接她电话,童妍小小地意外了一下,连忙说:“沈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家在几栋几楼了!” 沈肆没说话,电话里能听到猛烈的呼呼风声。 “你在外面吗?” 今天外面挺冷的,童妍试探问,“我正准备去超市买食材呢,你要是现在有空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 说完,她将脸埋在围巾中,握着手机等候回复。 嘈杂的风声,掩盖不住少年低沉好听的嗓音:“好。” 这是答应了? 童妍搓了搓被风吹冷的指尖,笑眯眯问:“那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汇合!”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复:“抬头。” 童妍茫然抬头,看了看四周。 “前面。”他说。 童妍顺着他的指引望去,看到了她家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站立在薄薄夜色中的冷俊少年。 六点半,路灯准时开了,温柔的暖光洒下,世界亮堂起来。 童妍的眼睛也跟着明亮,嘴角怎么也压不住,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到少年面前:“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站外边多冷呐!” 沈肆看着她,拉下口罩:“没多久。” 童妍伸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温软的指尖拂过,沈肆立刻缩手躲了躲。 “还说没多久呢?手指都是凉的。”童妍拧起了眉头,眼神干净澄澈,没有一点轻浮狎昵的意思。 沈肆将被她碰过的手揣进了裤兜,淡淡垂下视线:“不冷。” “还是进超市说吧,再站到这个风口说话,我都快冻成傻子了。”童妍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 小区外边的超市挺大的,应有尽有,光是各色生抽调料就摆了一整排货柜。 童妍平时基本没做过饭菜,也很少来超市,这会儿对着清单一样一样找,眼睛都快看花了。 正纠结香醋和白醋有什么区别,就见一旁的沈肆推车向前,站在她身后,伸手利落地挑了货架上层的香醋。 “选这个。”低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沈肆将醋丢入购物车中。 于是,接下来就换成沈肆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货架之中,童妍推着购物车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 沈肆都不用纠结,扫一眼货架,就能跳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一会儿就装了半车的东西。 推着车路过饰品区,童妍又推着车倒了回来,视线落在货架上一双黑色的男士手套上。 高级柔软的皮质手套,既保暖,又不显得笨重。 童妍莫名觉得,这手套应该很适合沈肆,他的手修长有力,戴这种手套一定很好看…… 正想着呢,沈肆停住脚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童妍手中的购物推车,然后将东西推至收银台,一样一样拿出来搁在台上扫码。 等到他拿出手机来,童妍才明白他是打算自己掏钱! 童妍傻了,忙放下购物袋上前:“我来我来!今天麻烦你来帮忙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还能让你破费呢?” 沈肆伸手按在她的脑袋上,将她转至一边,然后利落付了款。 “多少钱?那我微信转给你。”童妍点开沈肆的聊天界面,准备转钱。 沈肆皱着眉拿走她的手机,明显不太开心了。 他不开心的时候,气势还是挺冷的。 “哎,你怎么这样啊?”童妍放低了声音,内疚地说,“这样显得我太占便宜了,以后还怎敢找你帮忙呀。” “你还想有以后?”沈肆睨着她。 “也不是这个意思啦……”说什么都不对,童妍轻轻哎了声。 沈肆轻松提起两大袋子东西,“觉得占便宜,晚上就多帮点忙。” “行!” 想起了什么,童妍眼睛一转:“沈肆,你等我三分钟。” 说完,她扭头朝饰品区跑去。 她像是又买了个什么东西,付完钱后就藏在书包里,朝沈肆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来:“好啦!我们回家吧!” 到了八楼,童妍先一步开门进去。 她从鞋柜里拿出男士拖鞋拆去包装,轻轻蹲身搁在沈肆面前,笑着说:“这鞋是新的,你别担心。” 然后开灯开空调,端茶送水果,她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将自己忙得像个小陀螺。 沈肆进门脱了校服外套,将袖口挽至手肘,简单地问了厨房器具的位置,就开始准备凉菜。 童家的厨房很大,边灯明亮,所有进口的锅碗瓢盆都是崭新的,一看就是从来没有开过火。 沈肆系着童妍的兔子围裙,调配酱料时眼睑微微垂着,冷酷认真的样子特别有魅力。 他话很少,偶尔开口嗓音也是低低沉沉的,伴随着滋啦炒菜的烟火气,童妍却觉得家里瞬间热闹了起来。 她在一旁切着黄油小饼干,一抬头就能看见沈肆在身边忙碌。 童妍喜欢这种简单的小温暖。 两人忙了一个晚上,做好了大部分冷吃,剩下一道烤地瓜可以明早再放进烤箱,热乎着带去学校。 忙到这个时候也没时间做晚饭,童妍就分了两盘冷面,再用剩下的食材做了个简单的火锅……当然,底料都是沈肆帮忙调的。 “沈肆,你快来吃点东西吧。”童妍分了他一双筷子,尾音轻快上扬,“今天真是谢谢你啦!你做的东西那么好吃,明天一定会人气爆棚的!” 想起什么,她眼里略带期待:“你明天会来现场吗?” 小桌对面,沈肆默了默。 他单手开了易拉罐,仰头将一整瓶汽水饮尽,才一抹嘴角说:“明天开始,我要去省队训练。” 猝不及防,童妍轻轻“啊”了声。 不过,这两天沈肆的确很少在教室露面,原来是在为去省队做准备吗? “去多久呢?”她问。 “半个月。” 热气袅袅晕散,看不清沈肆的神情。 半个月…… 那回来后,就得是十二月底了。 “这是好事呀,你怎么都不开心啊?” 童妍只是短暂地怔愣了一会儿,就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她是真的替沈肆高兴。 表演赛那一场太极发挥失常,沈肆已经两个月没有在任何比赛中露面了。现在他有了更好的平台,很快就能让全国乃至全世界见识到他真正的实力,还有比这儿更开心的吗? “沈肆,我真的非常非常佩服你!” 童妍伸手挥开火锅上热气,露出沈肆淡色漂亮的眼眸。 “我虽然知道努力读书是为了有个美好的未来,可我并不知道未来在哪个方向,不知道将来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和我不一样,不管天多黑路多崎岖,你一直都在往前走……我感觉总有一天,你会让全世界重新认识到竞技武术的光芒。” 沈肆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是吗?”他往后靠在椅子中,额前碎发垂下,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我倒是觉得,我从来都留在阴暗中。” “怎么会?那天看你比赛,你身上仿佛有光,特别耀眼!” 大概觉得自己有点太兴奋聒噪了,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眼睛干干净净的,朝沈肆举起汽水说,“总之,预祝你赛途顺利!” 火锅咕噜咕噜冒泡,沈肆唇线微动。 汽水瓶隔空轻轻一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吃完已经十点了,童妍从书包里掏出个什么飞速揣兜里,准备换鞋子沈肆下楼。 “不用。”沈肆抓起校服披上,制止童妍。 外面风大,屋里开着空调,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就送你到电梯口。”童妍捂着口袋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沈肆按了下楼键,电梯上来前,走廊里两人的影子并排映在墙上。 “沈肆,我给你个东西。”童妍凑近些说,从兜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手套。 叮咚,电梯到达八层,沈肆却没有进去。 他侧首看着童妍递过来的黑色手套,问:“什么?” “手套……唔,原本给我爸买的,但和我爸的手对不上。” 童妍怕他自尊心强,不愿意接受女孩子的东西,就随便编了个借口。 只是她实在不是撒谎的料,眼睛都不敢看沈肆,支吾着说,“你不是每天骑自行车吗?冬天吹得手冷,我想你应该用得着……” 编不下去了。 她索性拉起沈肆的手,将那双崭新柔软的黑色手套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电梯没等到客人,又叮的一声关上。 走廊里,沈肆垂着眼睑,安安静静地任她摆弄,听话得简直不像他。 童妍低着头,一点一点将手套调整至与手指完全贴合,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好啦!” 一抬头,撞进少年清透的眸光中。 童妍心脏像是被人握了一下,扑通一声。 她笑了笑:“你试试看,戴着舒不舒服。” 走廊的灯光柔和,童妍被恰到好处的暖黄包裹着,发丝折射出金光,连眼睫上都落着一层浅浅的金粉。 沈肆半敛着眸子,一直没回答。 童妍有点忐忑,以为他不喜欢自己送的礼物。 刚要说点什么,就见沈肆变客为主,翻手扣住了少女的手掌,握住她纤白的指尖。 然后,轻轻捏了捏。 “舒服的。”他说。 25 衣服 沈肆低头进了电梯。 几秒后,电梯门合上了,童妍仍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和沈肆道别。 刚刚发生了什么? 童妍捻了捻右手手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轻轻捏过的酥麻感,从指尖一直蔓延至心脏。 沈肆是不是牵她手啦? 虽然之前天台和密室后也牵过腕子,但那大多数是情急之下做出的本能反应,不像刚刚那样…… 怎么说呢? 也不能说是‘暧昧’吧,毕竟沈肆的神情没有什么异样,嗓音也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但是…… 哎,童妍说不出那种感觉。 就像是沈肆在她心里不经意间落了片羽毛,份量不重,但偶尔,会蹦出来撩得人心痒痒。 沈肆该不会,只是想试试手套的手感吧?童妍迷迷糊糊地想。 不过说起手套,她倒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眼光不错:那双手套戴在沈肆的手上,真的很酷帅呀。 直到电梯显示到了一楼,估摸着沈肆已经出小区了,童妍才将手揣回衣兜里焐着,开开心心回了家。 楼下大堂外,沈肆背着包抵在墙上,身上落着温柔的灯光。 他抬手虚虚一握,垂眼看着与自己手指贴合完美的手套,淡色的眸中泛起了浅而鲜活的波光。 刹那间如春风化雪,驱散一切阴霾。 八楼的灯还亮着。 刚童向阳从外地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工作提前完成了,过两天就能回来,问她有没有什么礼物需要带的。 童妍边接电话边在屋里转了圈,发现厨房被收拾得很干净,做好的小吃都用餐盒一份份装好了,脏了的碗碟都搁在洗碗机里了。 别看沈肆平时冷冰冰的,做起事来真的很贴心。 她尾音上扬,和童向阳汇报:“……今晚和同学吃的火锅,味道可好啦,都吃撑了!” “同学?”童向阳一下抓住了重点,笑呵呵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就普通朋友呀,您一个劲儿地笑什么呢?我暂时也没有特别想要的礼物,您别费心了,平安回来就好。” 挂了电话,童妍弯起眼睛,哼着轻快的小曲,将装满小吃的餐盒蒙上保鲜膜撞进冰箱冷藏,塞了满满三层。 购物袋里还剩了些东西,她走过去扒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包装的小零食。 童妍记得自己在超市时没有选这些东西,应该是沈肆买的,忘了带回去。 她立刻拍了张照,发给沈肆。 【你买的东西?放我这忘拿回去啦!】 【嗯】 还真是沈肆的? 这些零食大多是女孩子爱的口味,她刚还以为是收银时拿错了呢! 不过沈肆也喜欢吃这些?还挺有反差萌的。 童妍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又进了一大步。 她笑着躺在沙发上,问:【你明天还会去学校吗?要不,我给你带学校去?】 过了很久,那边才回复。 【麻烦。你不喜欢就扔垃圾桶去】 “好好的丢什么垃圾桶呀?多浪费粮食。” 童妍嘀咕着,给冷酷少年回了一句:【沈同学,冲动消费是不对的!为了不浪费粮食,我可以代劳哦。】 刚发完,就听见叮咚一声。 依旧是淡淡的两个字:【可以】 童妍噗嗤笑出声来。 想了想,她回头又给童向阳发了条语音:“爸爸,能不能辛苦您给我带几盒巧克力回来?就上次你给我买的那种意大利黑巧。” 不管这些零食是不是沈肆故意留下的,她都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 正好还有半个月就圣诞节了……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沈肆有没有从省队回来。 想着,童妍捞了个抱枕在怀里,轻轻叹了声,有点空空的。 文化节是早上九点正式开始,八点钟,童妍将烤好的红薯趁热搁进泡沫箱里保温。 加上昨晚和沈肆一起做的凉菜面食和饼干甜点,满满堆了一大桌子。 快到点了,童妍嘴里叼着吐司片,匆匆忙忙将准备好的唐制齐腰襦裙穿上,正愁着那一桌的小吃怎么搬下楼呢,电话铃声就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不是大魔王是小可爱”,那是童妍给沈肆备注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沈肆给她打电话。 童妍小小地意外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接通:“早上好呀,沈肆!” “出门了吗?”沈肆言简意赅,嗓音在听筒里有种金属的质感。 “还没呢!东西有点多,我得叫雷昊他们过来帮个忙,再打车去学校。” 童妍偏头将手机夹在肩颈处,含混道。 那边沉默了两秒。 “等我一下。”沈肆说完,挂了电话。 童妍刚收拾好自己,就见沈肆发了条语音过来。 只有简单有力的两个字:“开门。” 童妍傻了。 反应过来沈肆的意思,她提着襦裙的裙摆跑到玄关处,打开门,高瘦清冷的少年就站在眼前。 视线对上,两人都愣了愣。 沈肆今天没有穿校服,黑色的连帽卫衣外罩了件宽松的运动外套,休闲裤白球鞋,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翘起一缕,浑身散发出随性散漫的少年气息。 童妍在他沉静的眸子里,看到了穿着红色襦裙的、小小的自己。 笑容先一步挂上嘴角,她问:“沈肆,你不是要去省会了吗?怎么来这啦?” 沈肆收回目光,看了眼手机屏幕:“一个小时后走,先送你去学校。” 童妍考虑将沈肆的备注改成“不是大魔王是机器猫”。 因为有求必应,特别神奇! 小区楼下停着一辆车,见到两人一前一后下来,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 “你好啊,小妹妹!我们又见面了。”许知书将墨镜推至头顶,和童妍打招呼。 童妍对他这张儒雅清俊的脸印象深刻。 “您是,沈肆的……” “师兄。” 许知书自我介绍,“你也可以随小肆,叫我一声‘许师兄’。” 沈肆将东西都放在后备箱,然后走过来拉开侧门,打断了许知书套近乎。 “谢谢!”童妍甜甜说,提着裙摆钻进车里。 沈肆从另一边进来,坐在童妍身旁。 “小妹妹,你这身衣服,倒是挺合我胃口。”说话间,许知书发动了车子,朝一中方向去。 “您叫我童妍就好。” 童妍不是拘谨的性子,很快聊开了,“我们班的展台靠后排,为了吸引客流量,所以我们几个负责人都决定换装。而且学校文化节嘛,穿汉服挺应景的!” 她没敢当着沈肆的面说:穿汉服的灵感,还是在箭馆时从他身上得到的呢! 今天一中挂了彩旗,很热闹。 车子停在校门口,童妍下车前不忘道谢,“谢谢师兄送我!” “要谢就谢小肆吧!我反正要送他去省队报到,顺路而已。”许知书朝着沈肆的方向眨眨眼,示意童妍。 沈肆略微不自在地调开视线,推开门下车搬东西。 童妍心领神会,忙小跑过去帮忙。 “不用。” 沈肆轻轻松松抱起泡沫保温箱,不让童妍插手,微抬下颌道,“前面带路。” 他稍稍撸起袖子,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小臂,因为发力,手背的筋络凸起出好看的弧度,特别……性感? 还没正式开始呢,大小操场已经人满为患,热火朝天地支起了百来个摊位。 班上男生已经提前把桌子和遮阳棚支起来了,挂上宣传组精心设计的手绘班旗和广告牌。 女孩儿们穿着鲜亮的汉服,往校服堆里一站,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不一会儿,成斯文也到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别出心裁cos成小魔女,反串了女装! 小烟熏,大红唇,黑裙子黑尖帽,妆容打扮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男生……如果不是童妍认出了他,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漂亮姐姐呢! 人群彻底骚动起来。 “诶,那不是一班的学霸吗?穿成这样?” “我去!人-妖啊!” “这气质……怕不是个gay吧?” 很多学生和家长都围了过来,对着成斯文指指点点。 政教员闻讯而来,板着一张脸扫视没穿校服的几人一眼,严苛的视线定格在成斯文身上。 “去把衣服换了,男生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政教员背着手命令。 别的老师都没说什么,就政教员要冒出来刷存在感。 成斯文淡定回复:“校规并没有规定,文化节不可以穿女装。” “成斯文,你爸可是我的朋友,要是让他知道……” “周老师,我觉得文化应该有很多种表现形式,我们只是其中的分流。” 童妍实在忍不住了,微笑着打断‘周扒皮’的训斥,“学校既然举办的是‘文化节’,就应该尊重文化的多样性,而不应该只是一个空头口号,对个性的东西一刀切。” 政教员被堵得哑口无言,瞪了童妍一眼,掏出手机走一边去了。 似乎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别理他们!”李语涵上前拉走成斯文,“他们就是嫉妒你好看!” “没事的,我习惯了。”成斯文拨了拨黑长直假发,小声说了句,“谢谢。” 正说着,雷昊也大摇大摆地到了,很快分走了众人的注意。 “雷、日、天!” 哄笑的人群中,传来李语涵的一声怒吼,“我让你穿汉服,你穿的是什么鬼?!” “这怎么不是汉服啦?古代犯人都穿这个,监狱极简风!” 雷昊脸皮厚比城墙,自信拍了拍胸前一个斗大的“囚”字,“那什么,我那儿还有一套‘卒’,你们谁要的就拿去穿啊!” “我穿你个鬼!”李语涵顾不得心疼身上的宋制褙子,一个暴栗敲了过去。 成斯文嘴角扬起,大概没想到班里还有比他更荒唐的人。 童妍也笑得不行,将卤好的小吃盒搬出来,正要和身边的沈肆说话,却扑了个空。 大概嫌人群太吵了,他去了主席台边,插兜靠着栏杆。随意一站,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画。 “班长,拜托帮我顶一下位置。” 沈肆做的小吃实在鲜香扑鼻,加上他们都穿了汉服和cos服,摊位前被围得水泄不通。童妍费了好大劲才从人群里挤出来,朝沈肆走去。 “你做的小吃特别受欢迎,才开场十分钟呢,就快被卖完啦!” 童妍微微仰着头,呼吸还有些急促,杏红的襦裙裙摆在风中微微飘动,笑着说,“真的很谢谢你!” 沈肆低头看着她。 “你……马上要走了吧?要去那么久呢。”童妍哎了声,也不知道在叹什么。 “很快的。”沈肆说。 “很快什么?”童妍问。 沈肆薄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一声男人的暴喝。 “谁让你又穿这些的?看看你哪里还有点阳刚之气!” 童妍回过头,刚好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狠狠甩下巴掌,将成斯文打得一个趔趄。 “啪”地一声。 成斯文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踉跄两步稳住身子,脸上很快浮现出几个指痕。 四周死寂,所有人都朝那边看了过去。 成斯文假发微微凌乱,遮住了眼睛。童妍只能看到他的唇紧咬着,微微颤抖。 “伤风败俗的东西!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两鬓斑白的男人怒喘着,拂袖而去。 “你等一下哦。”童妍朝着沈肆歉意地笑笑,然后朝成斯文跑去。 还是这么爱管闲事,对谁都一样好…… 沈肆垂眼盖住眼底的晦暗,心底莫名浮现一股无名的焦躁。 那边,童妍皱眉看着成斯文脸上的指痕,低声问:“怎么回事?” “是周扒皮!”李语涵愤愤的,压低声音说,“周扒皮以‘维护校风校级’为由,叫来了成斯文他爸爸,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真是的,气死我了!玩不起就不要开文化节啊!” 雷昊性子仗义,替成斯文打抱不平。 眼看着被吸引过来的顾客都吓跑了,成斯文低低嗤笑了声,眼神里充满了迷茫讽刺,哑声问:“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挺不正常的?是不是也认为穿女装,就一定是同-性-恋、是异类?” “放屁!我就觉得你贼牛!成绩好,长得也好,穿条裙子怎么了?” 雷昊说,“老子想穿裙子还不够格呢!” 听到这句话,童妍眼睛一亮。 “我有个主意!”她看向李语涵,眼里蕴着蔫坏的光,“我记得,班长是学校话剧社的?” 她俯身过去,朝着李语涵几番耳语。 李语涵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这法子绝了!不过我那话剧社只有女装,男装不够……” “没事,你们先去换衣服,男装我想办法。”童妍抿唇一笑,“尤其是雷昊同学,要好好打扮!” 李语涵比了个ok的手势,拉着一脸懵逼的雷昊走了。 童妍朝沈肆跑过去,趁着他还没走,喘着气说:“沈肆,能借一下你的外套吗?江湖救急!” 沈肆定定看着她,目光在冬阳下没什么温度:“你要借我的衣服,给成斯文穿?” 童妍一愣,噗嗤笑道:“想什么呢?我是给我自己穿。” 她眼里透着少有的、狡黠的光,那是隐藏在乖巧外表下的小小叛逆。 沈肆心底的那点躁动被悄悄抚平。 “周主任不是容不得异类吗?我偏要穿……” 话还没说完,阴影笼罩,带着沈肆炙热体温的外套如展开的云翳般,轻轻落在了童妍身上,为她驱赶单薄汉服上冬的寒冷。 被沈肆身上的那股干爽清淡的味道包裹着,童妍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脸颊微微发热。 “穿完记得还我。”沈肆穿着黑色卫衣,对她说。 “好!”童妍裹着沈肆的外套,显得小小一只,笑得眉眼弯弯。 十分钟后,政教员挂着职业的假笑,正接受着市记者的采访。 “我们学校向来以校风正出名,力求教导学生正直阳光,本次校园文化节也体现了这个良好的办学理念。虽然参加的人数众多,但我校学生始终井然有序,并没有歪风邪气滋生……” 话音没落,摄像镜头里就出现了一排“奇装异服”的学生。 如同电影镜头般,童妍和李语涵穿着张扬的男装,而雷昊则穿着白雪公主的裙子,头上扎个蝴蝶结,画着血盆大嘴似的浓妆……三个人大摇大摆地从镜头前路过。 童妍和李语涵还好点,穿男装也不是很违和。 倒是雷昊不伦不类的,绷得快要开线的白雪公主裙子下,露出金刚芭比般结实的肌肉和两条毛腿…… 他雷而不自知,还拼命朝周围的人飞吻抛媚眼,凹出各种雷人的造型,整的操场再一次气氛炸裂。 和他一比,成斯文简直是个天仙。 这是少年们无声的剖白,恣意的反抗。 镜头前,政教员的脸顿时黑成锅底。 “小肆,该走了。”电话里许知书催促。 “就来。” 沈肆挂了电话,将一切收归眼底,骄阳下,少女自信的笑容如此灿烂。 他手指动了动,不禁想起了那张被他藏在钱包里的,中二水手服少女的照片。 26 圣诞 办公室里,四个奇装异服的人低着头站在了陈勉面前。 “魔法少女,破烂骑士,白雪公主……嗬,都快赶上迪士尼一中分会现场了。” 陈勉挨个从几个学生面前走过,在童妍面前时停了停,“你呢童妍,这是扮演的谁?” 童妍捻着衣服下摆,诚实回答:“一个……普通的叛逆少年?” 雷昊没憋住笑,别过头,捂着嘴漏气似的噗嗤噗嗤。 “还笑?不是我说你啊雷昊,人贵有自知之明,就你这副尊荣还扮女装?说你扮女鬼都是侮辱了女鬼!刚周主任送你们过来时脸都绿了,说你们在记者采访的公开场合挑衅学校权威,给学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让我这个做班主任的,务必要严肃处理!” 陈勉慢条斯理地拧紧保温杯盖子,开始审问:“谁的主意?” 成斯文立刻说:“是我带头的。” 李语涵向前一步:“老师,是我的主意!和他们三个没有关系!” “嗨呀!他们都是好学生,哪有胆子和周扒……和周主任对着干啊!您还不了解我吗?都不用问,我招就完事了。” 雷昊抠了抠毛腿,咧开血盆大口笑着:“陈老师,叫家长还是写检讨,您给句话吧!” 陈勉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你们一个个的,还挺讲义气。” 童妍张了张嘴。 李语涵立刻扯住她的袖子,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掺和进来了。 但看上去最好说话的那个人,反而是最倔的。 童妍回了个眼神,示意李语涵不要担心,然后向前一步,柔软的嗓音清晰笃定:“陈老师,校园文化节中各班为了突出特色,本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别人班能唱歌跳舞,为什么我们不能反串换装?我们不是存心和学校作对,只是这次政教处的周主任做得实在太过了,‘小众文化’也是文化的一种,我觉得学校不应该心存偏见一刀切。” “听你这话,主谋是你没跑了。”陈勉佯装沉下脸,一击即中。 “陈老师,我……” “行了,瞧把你们一个个吓得。” 陈勉绷不住笑了,慢悠悠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让班级在活动中脱颖而出,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周主任呢,代表的是学校的脸面,立场肯定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不能因为观念不和就不把人领导放眼里,尊重都是相互的……以后注意点啊!”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童妍小声问:“您不罚我们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影响成绩也没违纪违规,我罚什么?” 何况谁没有个中二犯傻、义气冲动的青春?陈勉笑着挥手赶人,“都滚吧!我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你们就少惹事多做事!滚滚滚……” 四个人喜不自胜,朝陈勉鞠了一躬,就推搡着出门去了。 “呼……吓死我了!” 走廊上,李语涵拍着胸脯嘀咕,“童妍,我刚给你使眼色你没看到吗?万一陈老师真处罚下来,你要怎么跟你妈妈交代?” “陈老师不是这样的人。”童妍笑笑。 她很庆幸,自从转学到这儿来,她所遇见的都是善良的人。 想起什么,她暗道“糟糕”,对李语涵和雷昊他们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童妍下了楼梯,匆匆穿过林荫道旁的摊位跑到操场,在主席台边找了一圈,没看见沈肆。 她喘着气,掏出手机给沈肆发消息。 【抱歉,我刚被叫去办公室了!你在哪儿呀?】 握着手机等了会儿,沈肆回了消息。 【车上】 啊……他已经走了吗? 童妍咬唇,趴在护栏上敲字:【怎么办,你衣服还在我这!】 【先帮我收着】 童妍愧疚的不是这个。 【我把你衣服穿走了,路上你会不会冷?】 【没事,有队服】 听沈肆这么说,童妍才稍稍放下心来,抿着笑回复:【那,你比赛加油!一路平安~】 沈肆没再回复她。 童妍习惯性地将脸埋在衣领中,唇瓣扫过拉链处,却嗅到了沈肆衣服上特有的、阳光混合着洗衣液的淡香。 是很安心,很好闻的味道。 童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闻上瘾了。 下午零食和文具都卖得差不多了,学生还有点意犹未尽。 李语涵灵机一动,把她们家的两只猫带过来了,一只布偶,一只金渐层,搁在蕾丝装饰的小篮子里,撸猫五元一次。 下午六点收摊统计盈利,一共赚了2663元钱,都是要代表班级捐赠给山区留守儿童的。 没过几天,文化节特色奖和捐赠数额杰出奖的评选都出来了,实验一班榜上有名,大伙儿都挺高兴的。 余韵过后,很快又回归了枯燥的学习生活。 每天都是卷子资料,刷题讲题,从日出到夜深,每位老师恨不得将知识点全灌进学生脑袋里,一分钟得掰成两分钟用。 偶尔看着空空荡荡的邻桌,童妍会有一瞬的恍神。 明明沈肆在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现在他不在,童妍觉得自己的心里也空了一块似的,好像比以前更安静了。 25号是圣诞节,学校禁止班级搞庆祝活动,理由是“中国人不过洋节”。 但高三学习压力大,就盼着这几个节日能放松一下,哪能那么轻易妥协? 刚好圣诞那天是外语晚自习,英语老师架不住一班学生的软磨硬泡,同意给学生播放一部很经典的英文电影。 到了晚上,冷空气悄然降临,下了年末的第一场沙雪,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冷雾氤氲的白。为了防止政教处的看出端倪,教室里没敢熄灯,只拉上窗帘,紧闭门窗,做贼似的悄悄开了多媒体,播放影片…… 窗外就是碎雪,窗内书本作业成摞堆积,掩盖不住学生们短暂欢愉的笑容。 这部影片童妍已经看过了,再看一遍也没什么意思。她撑着下巴发了会儿呆,打算戴上耳机刷会儿卷子。 手伸进书包里,却摸到了两盒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巧克力。 她拿出手机,借着书摞的遮挡悄悄翻开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个小时前,她给沈肆发了张动图,祝他圣诞快乐。 想了想,她调整角度拍了张窗外的雪景图,没开闪光灯,图有点暗,但还是能看到窗台上薄薄的积雪。 【看,我们这儿下雪了!这节晚自习集体看电影过节,还挺有气氛的。】 【你最近怎样?集训和比赛还成功吗?】 连发了好几条,那边都没有反应。 “我去!教导处来查课了,赶紧关多媒体!”一组一号同学从门缝处瞧出了异常,嗖地一声冲上讲台关闭电影。 下面的同学也手忙脚乱打开作业课本,佯装认真学习。 童妍刚把手机收回书包里,就见前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 鸦雀无声,所有同学都低着头做勤奋学习状,教室里安静得只有书页刻意翻动的哗哗声。 教务员没有抓到什么证据,狐疑地扫视了一眼全场,关门走了。 等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同学们集体舒了口气,小声催促重新把电影文件打开。 童妍又把手机拿出来瞧了眼,沈肆还是音信全无。 “大过节的晚上,在忙什么呢?都不回人信息。”她一声叹息,将手机按灭又戳亮,百无聊赖。 沙雪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暖气充足的教室内,电影里正播放着男女主角定情的经典场面。 同学们红着脸避开视线,局促翻书,眼里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向往和歆羡。 下课,童妍去了趟洗手间。 大冬天上厕所最难的就是洗手,冷水往手上一冲,半天都暖不过来。童妍揣着兜回到教室,刚好打了上课铃。 她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看了眼,意外地发现上面竟然有条未读信息。 划开屏幕一看,沈肆的消息毫无征兆地蹦了出来: 【在哪?】 啊啊啊,他没消失呀! 童妍立刻来了精神,忙用冻僵的手指回复: 【教室呀!你在干嘛?我给你发那么多消息,怎么都不回呢?】 片刻,那边只有一句话:【下来,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回家??! “不是吧!” 童妍压抑住激动问:【你在哪???】 【校门口】 他强势:【给你三分钟】 童妍呆了一秒,心脏开始突突狂跳。 她匆忙收拾好书包,倏地起身跑出了教室。 陈勉夹着书踱步过来,喊道:“哎童妍,还有一节课呢你去哪?” “对不起陈老师,家里有急事我先走了!”童妍头也不回,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是通学生,本来就不用强制上晚自习,陈勉没多干涉,趴在栏杆处叮嘱她注意安全,就进教室去了。 碎雪还在簌簌下着,夜空黑蓝,静谧得只有沙沙踏雪的脚步声。 童妍一路小跑着出了校门,额发飞起,在拐角外看到了一个拎着运动包的高大身影。 霓虹灯的光芒打在他的侧颜上,黑口罩,戴着卫衣兜帽,压低的帽檐下露出一双清冷漂亮的眼睛。 四目交接,只是看到那双眼睛,童妍就立刻认出了他。 只有他有这样好看的眼睛,让人真真正正地想起古文中的那句:皎若明月,飘若回雪。 “沈肆!” 她朝他奔了过去,马尾辫一甩一甩,奶茶色的围巾衬得她的皮肤很白,温温柔柔的,牛奶般细腻可口。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童妍在他面前急刹车站稳,笑成月牙的眼睛亮晶晶的。 “队里放假,回来看看。” 沈肆摘下兜帽和口罩,声音和冬雪一样冷冽,眼睛却很温和。 两天假,他下午从赛场出来,立刻买了最近的一班车赶回c市。 她祝他圣诞快乐,所以,他想回来看看这抹唯一的快乐。 童妍溺在他那汪寒潭月影般的眸光里,轻轻“噢”了声:“你等了很久了吧?衣服上都是积雪!” 她伸手轻轻掸去他肩上薄薄的积雪。 沈肆没有躲开。 顿了顿,他抬手捋了捋她那被风吹乱的几缕额发,动作轻而随意,像是礼尚往来的互帮互助。 柔软的皮革抚过童妍的眼角,她睫毛一颤,微微恍神。 沈肆手上戴着的,是她送的那双黑手套。 哎,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呐!漫画里走出来似的! 童妍忍不住感慨,落在心里的那根羽毛又开始轻轻撩动起来,麻麻痒痒的。 好在沈肆很快收回了手,淡淡道:“走吧。” “好!”童妍将下巴藏进围巾里,瓮瓮地笑应着。 两人并排沿着大路往家走,走过热闹的商业街,走过巷口。 “你借我的衣服已经干洗好了,明天我给你送过来。”童妍找了个话题聊着。 沈肆淡淡“嗯”了声,似乎并不关心那件衣服。 路上圣诞气氛很浓厚,到处都是圣诞树和彩灯,男男女女带着发光的驯鹿角和圣诞帽,一片热闹喧嚣。 看到街上的小情侣们手里拿着的小吃,童妍倒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我有圣诞礼物要给你!” 她拿出了书包里的包装盒。 原本是四盒巧克力,给好朋友分了两盒,剩下的是留给沈肆和沈敛的。本来她想放沈肆抽屉里,又怕班上同学看见了多嘴,所以一直收到现在。 沈肆停下脚步,眼睫微垂,看着童妍打开了盒子。 包装高档的意大利巧克力,是他和她小时候都爱吃的那种。 “你要不要尝一个?”童妍笑着问。 然后她想起沈肆还拎着包,手上不方便,就自己拿了一颗剥开包装纸,热情地递到沈肆面前:“给,拿着!” 雪还在断断续续下着,由沙粒变成了柳絮,飘飘荡荡落下,在路灯和夜幕的映衬下泛着奶油般的暖光。 拎着运动包的少年没多想,前倾身子调整角度,垂眸侧首,就着她的手咬了口巧克力。 那巧克力也就拇指大小一块,沈肆咬巧克力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童妍的手指。 淡色的唇轻轻扫过指尖,温热柔软,童妍心跳一漏。 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悄然无声。 27 甜的 刚刚发生了什么? 童妍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眸中有碎光闪烁。 她以为沈肆会用手接过巧克力,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上嘴! 就当童妍以为刚才只是个意外时,沈肆再一次俯身侧首,咬走了剩下的半截巧克力。 梅开二度,满世界的飘雪都仿佛化作了细小的烟花,砰砰绽放在眼前。 少年温热的唇划过指尖,一触即分的瞬间,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沈肆睫毛上沾染的,未化的碎雪。 “你……” 童妍微张着唇,心跳砰砰,像是有只聒噪的小鹿在左冲右撞,突突个没完。 道旁的圣诞树上,小彩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沈肆眸中蕴着浅浅的光,喉结微微滚动。 他握拳抵着鼻尖,舔了舔下唇,似乎是在回味巧克力的味道,易碎的脆弱感和冷冽的强悍在此刻融合得如此和谐。 童妍忘了反应,直到沈肆垂眸,伸手轻轻碰了碰她发顶的碎雪,低哑问:“一直伸着手,不冷吗?” 他像个没事人似的。 童妍猝然回神,轻轻“啊”了声,掩饰般甩了甩头发上的雪花。 “好吃吗?” 她将装着巧克力的礼品袋递了过去,脸颊微红,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沈肆接过礼品袋,半晌点点头,声音温和:“甜的。” 有那么一瞬童妍觉得,糖果再甜,也没有刚才沈肆的声音甜。 “你骗人!” 童妍踩着薄薄的积雪,笑着追上沈肆的步伐,“黑巧明明是微苦的,哪里甜啦?” 沈肆看着她,嘴角微动,“是甜的。” 好吧,他说是甜的就是甜的,不和帅哥争。 童妍也笑了起来,心口滚烫滚烫的,像是揣着一个小火炉。 不知道为什么,和沈肆一起走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感觉还没回过味来呢,就到了小区门口。 “沈肆。” “嗯?” “你明天,会去学校吗?”这话一问完,童妍就后悔了。 沈肆在省队训练那么辛苦,好不容易放假两天,肯定得在家休息,大雪天上什么学呢? “去。”沈肆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童妍一颗心还没落到底呢,又飞了起来。 她顺杆而上:“那,我们明天一起上学?” 沈肆没有回答,伸手拉了拉她的围巾,遮住她冻红的鼻尖。 “上楼。”他催促她回家。 “那,明天见!” 童妍踮起脚尖,礼尚往来地替他戴好卫衣兜帽,笑着挥了挥手,跑进了大堂中。 等电梯的间隙,她悄悄往小区铁门外看了眼,路灯下碎雪如絮,映着少年长长的影子。 童妍掏出手机给沈肆发微信:【我上楼啦,你快回家休息!】 附带一个“晚安”的卡通表情包。 小区门外,那影子动了动,然后离开了。 童妍开开心心地上楼回家,屋里亮着灯,童向阳正在玄关处围围巾。 见到童妍回来,他很是意外:“闺女,今天怎么下课这么早?外头下雪,我正打算开车接你呢。” 童妍抿着笑,小声哼道:“班上看电影,我觉得没意思就先回来了。” 她一说谎就会目光躲闪,亏得童向阳神经粗,要是换了周娴女士,怕早就瞧出端倪来了。 童妍悄悄溜回房里,关上门长舒一口气。 而后回过神来:沈肆和她从小就是邻居,现在又是同桌,一起回家再正常不过了,干嘛要遮遮掩掩的? 可今天是圣诞节,沈肆还让她喂了巧克力…… 不行,不能再想了! 童妍拍了拍额头,坐在书桌前醒了十分钟神,没忍住给沈肆发了条微信。 【到家了吗?】 一直到睡觉前,沈肆都没有回信息。 从暖光回到阴暗中,老旧的小区内,深夜麻将声不停。 隔壁家的女人又在训斥小孩儿了,在楼道里都能听见尖利的叫骂和小孩儿聒噪的嚎哭。沈肆拧开新换的门锁,砰地一声,将声音隔在门外。 半个月没回来,地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来不及打扫。沈肆进门将包搁在地上,听到手机邮箱叮的一声响了。 两条信息,一条是童妍刚发来的,问他有没有到家。 另一条是匿名邮件,点开一看,他的眉眼蓦地冷沉了下来。 【霍总最近很生气,劝你三思而行,不要站错了队。想清楚了就去和霍总谈谈,时间地点你定。】 不用猜也知道这封邮件是谁发来的。 手机荧屏的光映在沈肆眼中,冰冷一片。 他删除了邮件,关闭账号,给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了条信息,将手机丢去一旁。 夜很黑很冷,碎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夜。 沈肆溺在黑沉的梦境中,全是光怪陆离的碎片。 他梦见年幼的自己问沈光宏:“爸爸武术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参加比赛?” 那时沈光宏只是摸着右腿上的狰狞缝合的伤疤,憨笑着说:“爸腿摔断过,不能上赛场啦!右腿是每个武术运动员最重要的所在,这腿伤了,人也就废了。” 他很久以后才知道,沈光宏的腿不是摔断的。 画面一转,又回到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小黑屋。 黑暗中,面色苍白的男人手指夹着烟,阴冷的眼神刀子似的打在他身上,不急不缓地问:“小孩儿,你知道草原上的雄狮争夺配偶,是怎么做的吗?” 男人肩膀抖了起来,神经质地笑着:“先杀死领地里的雄狮,再一口一口咬死它的孩子,这样,雌狮才会心甘情愿地归顺于胜者。” 下一秒,他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大雪天。 紧闭的浴室门上,贴着一张浅蓝色的便利贴。 那是林绮留给他的,最后的温柔。 【听话,别开门。 照顾好弟弟,让警察来处理。】 他颤抖着将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 在拧开那道门前,他猛地从黑冷的梦境中挣脱,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凌晨五点,天还很黑,窗玻璃上反射出清冷的雪光。 沈肆扶着额头下床,打开冰箱摸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大口大口饮尽。 冰冷的水唤回些许神智,他五指攥紧,将空瓶隔空投入垃圾篓中。 他靠着墙,下意识想点一支烟,但想起有人对他说过吸二手烟也是不好的,又默默将烟盒放了回去。 默了会儿,沈肆回到房中,翻出了包里藏着的巧克力。 撕开包装纸,拿了一颗含入嘴中,苦涩味立刻化开在唇舌间。 然后,就是绵长醇厚的甘甜。 …… 下了一晚上的雪,第二天醒来,世界全白了。 “真不用爸爸送你?”童向阳端着热牛奶出来,问道。 “真不用!下雪呢,路面结冰了车反而不好开。”童妍接过牛奶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上的一圈奶白说,“我上学去啦!” 跑了两步,她又折回来,拿起搁在沙发上的一件衣服袋子。 “我早想问你了,这衣服谁的啊?看款式,是件男装吧。”童向阳问。 “上次借了一个同学的,今天要给人家还回去。” 衣服童妍洗得很干净,但不管怎么洗,都没有沈肆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童妍说着,将烤面包机里剩下的土司片用保鲜袋装好,和牛奶瓶一起装入书包里,朝童向阳挥手:“爸,拜拜!” 鞋还没完全穿好呢,人已经蹦跶了出去。 “这丫头,今天怎么吃这么多?也不知道给当爹的留点……”童向阳看着空空如也的烤面包机和奶锅,认命地叹了声。 楼下,小区保安正在扫雪。 童妍校服下套着件浅粉色的棉衣,鼓鼓的很暖和,衬得一张脸越发小巧。她沿着清理出来的小路出了大门,看见路灯杆子旁站着一个人。 “沈肆?” 她眼睛一亮,踩着雪歪歪扭扭地跑了过去,“你出门好早啊!昨天不回答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你慢点。”沈肆皱眉。 他昨晚大概没睡好,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阴影,但眼睛很温和,干干净净的。 “没事没事,我的雪地靴是防滑的。”她尾音上扬,“今天好冷啊!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这家伙,就穿了件白色的连帽卫衣套冬季校服,连羽绒服都没有穿。 “我把你衣服带来了,要穿上吗?”童妍问。 “不冷。”沈肆说。 童妍准备拿外套的手又缩了回去:“那好吧……对了,你吃早饭没有?” 沈肆没说话。 “就知道你没来得及吃。”童妍打开包,拿出还热乎着的烤土司和牛奶瓶递过去,“给,我从家带来的!” 沈肆没接,童妍急了:“看着我干什么?我已经吃过啦,这份是给你带的!” 她拉过沈肆的手,将早餐塞到了他手里。 吐司和牛奶都是热的,她的手也是温温热热的,牛奶一样白皙细腻。 沈肆看着她,眼里有很浅很浅的笑意,衬着银装素裹的雪色,格外好看。 “你笑什么?”童妍眨眨眼,追上他的步伐,“你刚才是在笑吗,沈肆?” 沈肆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淡淡说了句:“校门外有家馄饨店也很好吃。” “我知道呀。”童妍说。 可这有什么好笑的? 忽然,她灵光一现。 “沈肆沈肆!”童妍歪着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来这么早,该不会……是想约我一起去吃馄饨的吧?” 沈肆咬着土司片,垂眸别开了视线。 啊啊啊看来是这样了! 原来沈肆知道有好吃的东西,也会想着和她分享呢! 分享真的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呀,尤其是和……和沈肆这样的朋友。 “明天!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吃好不好?”童妍也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沈肆在一起她就很开心。 沈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回童妍有经验了:他没拒绝的话就是默认允许了,特别个性的一人。 到学校时还早着,离晨读还有十来分钟。 教室里只来了一小半人,见到童妍和沈肆一前一后进来,不少人愣了愣神,有些惊讶。 童妍没管他们在嘀咕什么,拉开椅子入座,对旁边的沈肆低声说:“这些天发的资料,我都整理好放你抽屉了,你用得着就拿出来看看。” 沈肆轻轻“嗯”了声,靠在椅子上。 窗户像是个画框,将沈肆刚好框在其中。 窗外就是皑皑雪景,冷气氤氲,衬着他的侧脸特别清俊,轮廓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光。 哎,真是一张老天赏饭吃的脸呐! 童妍起身去黑板上布置今天语文晨读的背诵任务,放下粉笔回来时,沈肆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一次他没有朝着窗外,脸对着她这边。 昨晚他长途奔波,回家时都很晚了,肯定没有睡好。 童妍放轻动作,拿出袋子里叠得整齐的外套,轻轻抖开,盖在了沈肆的肩上。 衣服刚挨上沈肆的肩,他立刻惊醒了。 刚醒的时候有点凶,但看见是她,紧皱的眉头又渐渐舒展平。 “盖件衣服,别冻着了。” 童妍抿唇笑了笑,翻开书本说,“睡吧,我替你留意老师。” 沈肆看着她,一会儿,安然闭上了眼睛。 08 照片 午休时间,教室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吊扇吹动书页的哗哗声响,窗边明亮得像是发光的水晶。 童妍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沈肆。 大概是窗户那面的阳光太刺眼,这会儿他转过头来,面朝童妍的方面背光而睡,后脑勺的头发镀着一层淡金的光。 奇怪,平时下午他要去训练,都不怎么来教室的。 童妍心里嘀咕了一声,走过去拉拢窗帘,替他遮挡住铺天盖地洒进来的刺目阳光。 她动作很轻,但沈肆还是立即就醒了。 “吵到你了?”童妍歉意地笑笑。 窗帘缝中漏出一线微光,打在童颜侧脸上,也溜进了沈肆的眼中。 他像是被光晃到般眯了眯眼,抹了把微乱的额发,靠着椅背坐起身来。 大概是尚老师那节饱含“破冰文化”的体育课起了作用,童妍总觉得她和沈肆之间的同桌关系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就很神奇。 她回到位置上,找了个话题问:“今天怎么没去训练啦?” 沈肆迷蒙了一会儿,说:“学校把球场给了田径队。” 大概是刚睡醒,他格外好搭话,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很性感。 童妍有些诧异,不过这些日子她也听说了武术队很久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成绩了,之前沈肆好不容易打入了国锦赛的决赛,却又因为什么“违规”取消了参赛资格,背了一身骂名。 相反的,今年田径队表现比较突出。 童妍有些替武术队打抱不平。学校就是这样,哪个队成绩好就把资源向哪个队倾斜。 “你也别着急,我虽然不太懂竞技武术,但也知道非体校的武术生能打入全国前三,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你有实力,迟早会赢回来的。” 按照沈肆现在的暴脾气,童妍挺担心他因为争场地而去和田径队的学生干架。 这回沈肆没答话。 童妍也觉得自己太啰嗦了,有点儿周娴女士说教的意思。 想起什么,她将挂在书桌侧面的书包取了下来,拉开拉链翻找道:“对了,我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沈肆转过眼来,看见童妍从书包夹层里摸出来一小叠旧照片。 “看,这个是谁和谁?”她拿出一张晃了晃,照片上露出一双眼睛,盛着细碎的光。 照片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蹲在地上哭,张开的嘴巴都快有半张脸大,另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穿着背带裤的漂亮男孩则弯着腰,伸手很有男孩气概地抚摸女孩的头顶,似乎在安慰她什么。 沈肆明显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童妍能拿出这么久远的“证据”来。 “我爸说,那天我拿着一根小树杈乱舞,结果被小区的流浪狗追着满世界跑,要不是这个勇敢的小伙伴挺身而出,我可能就要被咬两个窟窿啦。” 童妍抿着笑,要不是这张照片里有沈肆,她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 哭得太丑了。 她说得起劲,回过神来才发现沈肆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知道你不喜欢回忆过去,但这些老照片里有你出镜,我就都给你带过来了。”童妍解释。 见他没有抵触,她又大着胆子继续下一张:“这张呢,是在你家小花园拍的!那时候你家花园好漂亮啊……” 照片一张一张排开在沈肆桌上,无声,寂静,却依旧能感受到溢出画面的纯真与温柔。 沈肆安静地垂眸看着,从不回应,仿佛只是在旁听别人的故事。 最后一张照片,是公园秋千上的合照。 稚嫩的孩童手牵手朝着镜头微笑,两旁各自站着自己的父母。 童妍介绍:“这是六一儿童节拍的,大概是两家人唯一的合照……” 话说到一半,她停了声音。 她发现沈肆的眼神变了。 刚才那么多照片,他的眼神始终是淡淡的,唯有这一张,他看得格外仔细认真。 照片上,健硕爽朗的沈叔叔一手牵着大美人妻子,一手轻轻搂着儿子稚嫩的肩膀。小沈肆一手拉着童妍,一手握住秋千绳,乌黑的额发飞起,笑得矜贵纯真,一家三口亲密得像是一幅画。 可以看得出,沈叔叔和林阿姨真的很爱他们的儿子,至少照片中是。 风撩动窗帘开合,沈肆的眼眸也变得明暗不定,光影交错中,有太多童妍看不懂、猜不透的情愫。 想了想,她把照片递到沈肆手边,柔声说:“你喜欢的话,这张送给你了。” 沈肆压着凉薄的唇线,伸手接过照片。 这是少有的一次,他没有拒绝她。 童妍这一阵都在准备月考,晚上复习得比较晚,中午会有些犯困。何况她刚才单方面和沈肆叭叭回忆了二十分钟的童年,精力消耗了不少。 “看中哪张照片你就自己拿,我先睡会儿。” 童妍跟沈肆打了声招呼,然后将桌上的书本码整齐,空出一片来趴着,闭上了纤长的眼睫。 没睡多久,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人了。 翻书的,讲话的,脚步声来来往往,童妍实在睡不下去,索性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把她给怔住了。 沈肆低着头,还在看那张泛黄的合照。 孤独的角落,少年侧颜线条完美,手指一寸一寸抚过照片中父母的脸,神情那么温柔,又那么忧伤。 …… 高三第一次月考成绩的出来,让童妍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 她这次考了全校第三十七名,在班上也才排第六,主要是数学拉了分。 “这次月考数学卷的确有难度,但也不至于考成这个德行吧?你们是实验班啊同志们,不是放牛班!全班就成斯文打满分,再就是沈肆135,125分上优秀的才八个,我这血压一天天的往上飙啊……” 陈勉一个一个分析成绩,公开处刑,学生们都老老实实垂着头,准备接受暴风雨的洗礼。 童妍也低着头,摸摸攥紧了手中的试题卷。 上次数学小考,沈肆名字都不写就直接睡觉,童妍还以为他是不会写。原来学霸不是不会,而是不屑于写。 135分的分数和成斯文的满分比起来可能不算什么,但沈肆是武术生呀,一天也就上午能坐教室听会课,都能考出这样惊人的分数,真的很厉害了! 也不怪,他小时候起就很聪明。 童妍想起自己那可怜的108分,只觉乌云罩顶。 “童妍,别不开心了!你语文还是年级第一呢,数学差点又有什么关系!”下课时间,李语涵拍了拍童妍的肩,安慰她。 “人家沈肆都有135呢。”童妍趴在桌上叹气。 李语涵噗嗤一声,小声说:“我告诉你,他也就数学行,其他科目加起来都没有一百分,全是空白卷。” “为什么?”童妍抬头问。 “不知道,也有人说他其他科目那么差,数学肯定是抄的。” 李语涵耸耸肩,“不过我不这么认为啦!陈老师对沈肆一直挺照顾的,要是没有陈老师帮忙周旋,沈肆早不知道被学校开除多少回了,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陈老师,所以每逢大考都会认真考数学。” 童妍“噢”了声,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沈肆认真抚摸照片的那一幕了。 虽然满身尖刺,但他骨子里一定还留着温柔的一面吧。 晚上回到家,周娴女士的电话果然如期而至,将童妍狠狠唠叨了一顿。 “我不是故意没考好的,这次数学真的很难……”童妍握着发烫的手机,小声辩解。 “你难别人也难,那为什么别人能得满分,而你只有108?” 周娴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冰冷严肃,“妍妍,妈妈和你说过多少回了,要端正心态,不要总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你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高考,高考!” “……知道了,妈妈。” “还有,我今天和你班主任打电话了。听说你主动要求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排能听清楚课?妍妍,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妈妈不在身边了,你就可以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纵自己了?” 周娴喘了口气,下了最后的铁令:“周五下午家长会,让你爸和班主任提意见,将你换到前排来!” 童向阳进来送热牛奶,听到这一句,无奈道:“后排也是要有学生坐的嘛,如果每个父母都去向老师提意见要求坐前排,那老师多难处理?领导你自己也是老师,相互体谅一下吧。” 手机是外放声音的,周娴听见了童向阳的抱怨,顿时火冒三丈。 “不是,童向阳你就爱跟我唱反调是吗?有你这样为孩子着想的?妍妍考砸了就是给你惯的!我跟你说,周五的家长会你不给我好好开,我和你没完!” 吧嗒一声,周娴挂了电话。 夫妻俩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一碰到孩子的教育问题就吵架。 童妍无奈:“爸,妈妈性子急,你就多哄着嘛,干嘛每次气她。” “好,爸爸下次注意。”童向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子。 童妍喝了牛奶,洗漱上床,躺在被窝里滚了好几圈都睡不着。 108分…… 她想:这个分数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可是她语文考了139啊,全年级第一,为什么妈妈看见的永远是她的短处呢? 不过周五家长会,也不是完全没有期待的。 至少,她可以看见沈叔叔或者林阿姨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 28 酸甜 沈肆第二天上午就走了,没和童妍说。 等童妍上完四节课,兴冲冲给沈肆发信息约午饭时,他已经到了车上。 运动员比赛不比平时考试那样临阵磨枪就可以,他们需要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体能训练,才有可能将身体机制保持在巅峰状态。 沈肆回来休息一天多,已经是奢侈了。 童妍掐指算了下,等沈肆忙完省内的选拔赛,估计得期末考试才回来。 也就十多天,而且马上就是元旦节了,连着周末能放三天假。 童妍早就计划好了,元旦和童向阳回省会去探望外公外婆。 周六早晨开车从c市出发,三小时后到达省会a市。童妍先去外公外婆家吃了午饭,陪老人家聊了会儿天,下午就回了他们自己家。 这套房子很大,复式两层,是当初夫妻俩卖了c市嘉和香苑的那套宅子买的,为了方便童妍上学。 现在童妍转学去了一中,这房子也就闲置下来了。不过,每年过年还是得回这边来团圆。 童妍在房里复习了一会儿功课,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来,查了一下省武术训练馆的位置。 在另一个区,坐地铁得半个多小时。 反正自己来都来了,不如过去看看沈肆。 童妍成功说服自己换了衣服下楼,背着小挎包朝童向阳道:“爸,我出去见见同学!” 童向阳应了声,问道:“那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了,我大概会和同学一起吃。”童妍围好围巾,笑眯眯出了门。 她没告诉沈肆自己到了省会,想给他一个惊喜。 可到了省武术馆,才发现这里闲人免进,需要刷身份牌才能进出。 “师傅,我同学沈肆在这里训练,我是来找他的。”童妍小声恳求保安,“您让我进去看一眼吧,十分钟就行。” “不行!”保安一口拒绝,“现在是集训的关键时刻,不对外开放。” 正僵持着,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嗓音:“无忌?” 童妍回头,看到唐也提着一袋奶茶走了过来。 “唐也!”童妍朝她挥手。 “真是你啊!你怎么来这里了?”唐也问。 “我回这边过节,顺便来看看……”童妍顿了顿,轻声说,“来看看你们。” “想我了,是不是?”唐也大咧咧地搂了搂童妍的肩膀。 童妍笑笑没说话。 唐也熟练地跟保安打了个招呼,分他一杯奶茶道:“保安大哥,这是我同学!人家过来看我,也不好让她一个小姑娘站在风口里等,我先带她进去了!” “行,登记一下吧。”见有熟人担保,保安也不再为难。 做好登记,童妍终于走入了省武术馆的大厅。 再往里走,就是各个训练室。 “沈肆在哪呢?”童妍问。 “就知道你要问他。”唐也挑挑眉,“他这会儿应该在忙,姐姐带你去。”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个稍大的场馆内,童妍看到了正在练习高抬腿的沈肆。 他穿着训练服,身体很韧,轻轻松松能将腿踢至头顶。 他训练时没有什么表情,眉目疏冷,看起来酷酷拽拽的。童妍眼睛弯了起来,下意识想过去打招呼,可才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有个女孩子在和沈肆说话,两人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不知道说了什么,沈肆拿起一旁的训练剑舞了个转身穿挂剑的姿势,那女孩小幅度鼓掌,也拿了剑模仿起来,姿势很漂亮洒脱。 沈肆有一米八多,那女孩子却很娇小可爱,两人练习一套剑式,动作出奇地同步和谐。 童妍却只觉得扎眼。 离开了教室,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像这个陌生的女生一样,和沈肆比肩站在一起。他会的那些枪术、剑法、太极拳,她一样也不会,甚至,都认不全那些招式的名字。 现在她和沈肆在一个班读书,还能有交集。以后毕业了呢? 沈肆还会理她这个圈外之人吗? 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咕咚”坠了下去,一直下沉,下沉…… 闷闷的,有种莫名的恐慌,好像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刚才那一瞬的失落从何而来,沈肆抬头发现了她。 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挽着剑,单手撑住护栏一翻,跨过障碍朝她大步走来。 童妍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沈肆已经走到眼前,问她:“怎么来了?” 他的嗓音很低,要很仔细才能听出和平时不同的温度。 童妍思绪混混沌沌的,抿了抿唇,露出个有点牵强的笑来:“回来跨年,路过这里,就来看看。” 才不是“路过”,她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捻着小挎包上的星黛露兔子挂件。 沈肆盯着她的眼睛看,慢慢皱起了眉头。 “你们聊,我去把奶茶送了!”唐也笑着,朝那小个子女生走去。 童妍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沈肆身后。 沈肆走后,那娇小可爱的女生也收了剑,捧着奶茶和唐也笑着攀谈,目光却一直望向这边。 童妍觉得,她应该是在看沈肆。 “刚才和你练剑的女生,是谁呀?”童妍声音细细的,视线有点飘忽。 “小柴惠。”沈肆回答。 “谁?”童妍没听过谁姓“小”的。 “日本队的,来这里集训。” 见童妍没说话,沈肆难得多解释了两句,“刚才她来问问题,我示范给她看。” 童妍“噢”了声,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女生的衣服胸口上,的确有枚小小的日本国旗。 她问:“你们这,也会有外国人来吗?” “很多外国队都会来中国的省队交流学习,学成后再回去代表他们的国家参赛。” 沈肆解释,“比如日本、越南、伊朗,都是非常强劲的对手。” 童妍明白了,像日本很著名的一位女乒乓球手也是常年在中国训练,东北话说得比中国人还利索。 正想着,教练过来拍拍手,让他们准备对练。 童妍只好收敛思绪,温声说:“你快去训练吧,等你有空再聊。” 沈肆看了她很久。 “等我。”他低声说,转身走了。 童妍坐在一旁的观众椅上,看着沈肆擦擦汗回到训练队伍中去。 正看得入神,没留意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个人。 她以为坐下的是唐也,没太留意,直到一股呛鼻的烟味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小美女,之前没见过你啊,来找谁的?” 童妍下意识蹙眉,扭头一看,是个染着黄色短毛的年轻男子,眉毛很淡,痞里痞气的。 这张脸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童妍强忍着反感,往旁边挪了挪。 黄毛也跟着一屁股挪过来了,甚至还将手从童妍肩后绕了过去,搭在椅背上凑近,笑嘻嘻说:“躲什么?这么多人在,我又不能吃了你。” 他把“吃”字咬得很重,喷出一口烟,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下-流。 “不好意思,我不和陌生人说话。”童妍说完,起身就走。 “别走啊!聊两句不就熟了么?”黄毛一把拽住了她。 童妍的大衣是牛角扣的,稍一用力纽扣就容易崩开。 童妍按住扯紧的衣领,已经有些生气了,“松开!” “加个微信,我就放过你。”黄毛笑嘻嘻的,伸手去扯她的马尾辫。 扯女生头发真的是最没品的行径了! 童妍本来就有心事,这会儿心里的火更是腾得就烧起来,抬臂去挡黄毛的爪子。 但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她手还没挥出去,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过来攥住她的腕子,将她扯在身后挡住。 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黄毛已经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 他愣了会,爬起来盯着面色阴戾的少年:“沈肆,你他妈活腻了?” “吵什么呢?”教练在远处一声吼,“沈肆,王奇,过来对练!” “王哥,算了!”有人上来将黄毛拉走了。 听到“王哥”两个字,童妍总算想起来为什么看黄毛眼熟了: 转学第一天,地下通道,这孙子叫了一帮带武器的混混围攻沈肆一个! 真是由内到外,渣透顶了! “你没事吧?”沈肆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眼里有未散的寒意。 童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这么暴戾的一面了。 “我没事,那人太烦了。” 童妍的腕子被沈肆攥得有点疼。但她什么也没说,撑起一个笑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担心,你快去忙吧。” 沈肆一点点松开她的手腕,眼里压抑着太多情绪。 “沈肆,赶紧的!”教练凶巴巴地催促。 沈肆深吸一口气,转身上了台。 这场对练,偏偏安排沈肆和黄毛一起。 黄毛挂着阴冷的笑,挑衅似的朝童妍抬抬下颌,然后拿起一旁的训练长-枪,摆出姿势。 沈肆负枪,枪尖指地。 对练开始了,双方出招躲招,快如闪电,满场都是□□破空的呼呼风响。 没出半分钟,黄毛被沈肆一枪挑倒在地,摔出砰地一声巨响。 “你长没长眼睛?看着点。”黄毛咬着牙爬起,呸了一声。 “重来!”教练一声令下。 没一分钟,黄毛又被掼倒在地。 起来,再被挑倒。 又起,又倒。 身体沉重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听着都疼。 看着黄毛这么狼狈,童妍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 “无忌,沈肆这是为你出气呢。” 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童妍身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怎么说?”童妍好奇地问,“武术对练,不是就应该将对方打倒为止吗?” “你说的是散打,那是属于实战类武术。咱们武术套路和花滑、艺术体操差不多,是属于表演类项目。” 唐也抱臂解释,“所谓的‘对练’,是两个人事先排练好了招式,谁出招、谁接招都是约定好了的,说白了就像是电视里的武打动作,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沈肆没有按排练的节奏来,就盯着王奇的破绽打,明显是为你出头啊!” 唐也狞笑:“揍得好!老子早就看那傻逼不顺眼了。” 听她这么说,童心底那点被黄毛招惹起来的郁气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满眼都是沈肆负着长-枪的身姿…… 简直飒到汗毛起立! 黄毛被沈肆单方面碾压,完全没有余力还手。他表情痛苦异常,抹了把鼻血踉跄着爬起来:“教练!他故意的!” “你自己躲不过怪谁?一套动作练了百八十回也不会,还想参加全国选拔赛代表中国出战?做梦吧!” 教练先将黄毛劈头盖脑一顿骂,然后又转向沈肆,“你也注意点,照顾一下比你反应慢的人。” 黄毛被羞辱得很彻底。 “你等着!”黄毛将长-枪一摔,狠狠瞪了沈肆一眼,走了。 沈肆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擦着汗下台。 唐也塞给童妍一瓶水,以眼神示意道:“人家给你出气了,你总得去表示表示吧?” 童妍心领神会,接过水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朝沈肆走去。 她含着浅而温柔的笑意,将水递到沈肆面前。 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也有一瓶水递了过来,毫不掩饰地与她并列伸着。 童妍扭头,看到了那个叫小柴惠的日本女孩,一张双马尾的娃娃脸十分可爱。 童妍的笑容淡了一些,执拗地伸着手,抿着唇看着沈肆。 沈肆擦汗的动作一顿,垂下的额发湿漉漉的,视线在两瓶水上停了片刻。 然后他拿起一旁椅子上自己的水杯,拧开喝了个干净。 童妍:“……” 小柴惠反而笑了起来,看了童妍一眼,跑开了。 这算是……平手? 虽然沈肆没有喝小柴惠的水,但也没有喝她的,童妍心里还是有些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在沈肆心里的份量也不过如此。 一直到训练结束,她跟在沈肆的身后离开训练馆,都没心情开口说话。 马路上,沈肆停下了脚步。 华灯初上,他的眼睛里有细碎内敛的光。 “怎么了?” 沈肆微微低头,伸手轻轻按了按童妍的发顶。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修长硬朗的指节撩过发顶,童妍的心湖也起了一阵涟漪,说不出是酸是甜。 小时候,沈肆也爱揉头发哄她。 回忆就像一个圈子,将她和沈肆圈在了名为“朋友”的秘密角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而现在,她竟然生了想打破这种平衡的想法,迫不及待地想追求一份更多的东西…… 童妍站在灯火通明的夜色中,看着沈肆近在咫尺的脸庞,怔怔地想:普通的友情,是可以分享的。 如果不愿分享这份感情了,那它该是什么? “你为什么……” 她低着头,终于说出了口,“为什么不愿意喝我给的水?” 29 跨年 明明上次给沈肆带巧克力和早餐,他都没有拒绝。为什么这次送水,他却不愿意接受了呢? 是因为那个叫小柴惠的日本女孩吗? 童妍攥着小挎包,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没敢抬头看沈肆。 等待的时间不算漫长,她听见沈肆低低问:“你知道给我送水,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童妍心里有个朦胧的答案,可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莫名的一句:“我当时就想,上去谢谢你。” 而且,不想他接受其他女孩子的东西。 细碎斑斓的灯火在夜空交织,她感觉到沈肆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静默而深沉。 他没再追问或是解释什么,半垂眼睫,平静道:“走吧。” 童妍直觉沈肆有点不开心了,可又没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按理说,失落沮丧的应该是她才对,不是么? 沈肆是不是,挺烦自己的? 童妍呼出一口白气,加快步伐走到沈肆身边,问道:“现在要去哪儿?” 沈肆薄唇微动,还没说话,目光骤然一变,抬手将童妍挡在了自己身后。 童妍差点一头撞上他,问道:“怎么了?” 刚抬头,就看到一群混混打扮的年轻人挡在路口前面。 往后看,也堵了四五个人,各个目露凶光,绝非善茬。 童妍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她和沈肆是遇上找茬的刺头了! 黄毛鼻梁上贴着一块可笑的纱布,朝沈肆一指:“大哥,他就是沈肆!” 被称作“大哥”的人穿着散打运动服,国字脸,眉毛间的褶皱很深,眼神冷而凶,站在那儿像一头黑熊,光看气势就知道和黄毛不在一条水准。 是个混道上的狠茬。 “就是你小子动的手?”国字脸捏了捏拳头,又偏了偏脖子,“跪下给我弟道个歉,就放你走。” 童妍攥紧了沈肆的衣袖,下意识要摸手机报警,却被沈肆不动声色地按住。 “别动。”他低声说。 对方来势汹汹,他眼里没有一点惧意,甚至还气定神闲地看了眼手表,说:“今天赶时间,要打架改天。” 国字脸吊起嘴角嗤了声:“一个学武术套路的,说话挺拽啊!” 沈肆冷冷道:“武术套路怎么了?” “武术套路就是垃圾!”国字脸冷笑,凶神恶煞的眼中透着轻蔑,“学一套广播体操似的的动作就能上场比赛,不是垃圾是什么?” 黄毛也是学武术套路的,听了这话脸色一僵,但还是点头哈腰奉承道:“那是那是!大哥的实战类散打,才是王道!” 国字脸看到了沈肆身后的童妍,朝她抬抬下颌:“我不打女人,那小姑娘站一边去,别误伤到了你。” “沈肆!”童妍蹙紧眉头,紧紧拉住沈肆的衣袖,“他们人太多了,别和他们打好不好?” 那国字脸身上的煞气太重,她真怕沈肆受伤出事! “没事。”沈肆将童妍的手一点一点掰开,然后顺势下滑握住她的指尖,将她拉到一旁的安全处。 他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尾指,轻而认真地说:“别怕,护好自己。” 话音还没落,身后的小混混们已经像恶狗般扑了过来。 沈肆气场瞬间变了,一脚踹开一个,再按住第二个的脑袋抬腿膝击,那人顿时惨叫一声,捂着流鼻血的鼻子连连后退。 童妍仿佛又看到了刚转学那会儿的沈肆,冰冷,狠戾,浑身带刺,却又所向披靡。 国字脸加入了战斗,出拳如风,沈肆既要防着小喽啰的偷袭,又要应付国字脸专业的铁拳,渐渐有些吃力。 拳脚声伴随着皮肉相撞的闷响不断传来,惊心动魄。童妍握紧了掌心的手机,颤抖着按下报警电话…… 可来不及了,对方的人太多! 以前沈肆是没人管,没人心疼,但现在不一样了。 谁要是再敢欺负沈肆,她……她第一个冲上去! 童妍四下看了眼,捡起垃圾桶边的一根破拖把杆子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闭眼朝国字脸后背抡去! 棍子应声断裂,国字脸浑身肌肉一颤,顿住了。 时间仿佛静止。 所有人也都跟着停了动作,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手拿半截棍子站着的,娇小的少女。 “谁他妈……”国字脸没事人般揉着后脖子,转身,视线落在童妍身上。 沈肆呼吸不稳,也拧起了眉头。 “跑!” 他错身绕过呆滞的混混们,然后一把攥住童妍的腕子,拉着她朝人多的地方跑去。 “愣着干什么?追!” 身后一阵暴喝,纷乱的脚步声立刻追赶上来。 刚好绿灯最后几秒,沈肆拉着童妍跑过了斑马线。 灯红酒绿,人群喧嚣,他们俩像是两尾逆流而上的鱼,穿梭在人海之间。 红灯了,大部分混混都被甩在了马路对面,但仍有三两个跑得快的追了上来。 指尖传来清晰有力的温度,在这个隆冬的夜晚显得如此温暖可靠。两人借着人群的掩护拐入一条小吃街,然后童妍被沈肆推入小巷口的阴影里藏了起来。 拐角凹槽处狭窄,童妍被沈肆护在怀里,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面前却是沈肆火热的呼吸,一冷一热让她的脸颊一烧,揪紧了沈肆的外套。 大概误以为她在害怕,沈肆伸手将她的头按入怀里,沉沉道:“别怕。” 鼻端全是沈肆身上冷冽清爽的味道,童妍的脸红得快要炸了! 角落里没有灯,只有墨一般的黑暗,所有感觉都被无限放大。沈肆潮热的呼吸拂在耳畔,急促,粗重,耳朵贴着他紧实的胸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震得她耳朵发麻。 他心跳好快好快,是因为跑急了,还是……和她此刻一样燥热紧张? 童妍猜不出来,任谁被自己喜欢的男生这样搂着,脑子都不可能会正常运转。 ……喜欢? 这两个字一浮上脑海,有种灵光闪过,恍然大悟的感觉。 今天所有的闷闷不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好像有点喜欢上沈肆了。 不是同桌之间的照顾,不是青梅竹马的懵懂,更不是危机关头“吊桥效应”的心跳加速,而是真真切切的、情窦初开的那种喜欢。 她感觉打开了一扇禁忌之门,门后面有什么,她既期许又忐忑。 巷子外光影交错,热闹的小吃街食物香气氤氲,那群混混没有追到这儿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肆慢慢松开手臂,后退一步。 “没事吧?”他问,嗓子有点性感的哑。 温暖的怀抱离去,童妍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贴墙,点了点头,不让沈肆看到她烫红的脸颊。 于是沈肆也靠着墙,和她一起站着。 两人呼吸交错,谁也没开口打破这片劫后余生的平静。 童妍知道,沈肆在偷偷看她。 过了很久,沈肆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尾指,问道:“饿吗?” 指尖的酥麻攀爬而上,童妍半边身子也跟着一起麻了。 她点点头,跑了这么久,当然很饿。 两人走出巷口,去小吃街买了些吃的,带去江边广场上吃。 江边风很大,童妍拿着热奶茶趴在栏杆上,鼻尖冻得红红的,心里还想着沈肆不让她付钱的事。 “说好的aa,你别总是抢着付钱。” 童妍知道沈肆一个人要带着弟弟生活,开销很大,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给他添负担。 她是真的舍不得。 “比赛有奖金,我没那么穷。”沈肆说。 童妍一噎,软软瞪了他一眼:“一码归一码,我不是这个意思。” 沉默了会儿,到底没抵挡住好奇:“你比赛,奖金多吗?” “看赛事的含金量。” “全国冠军呢?” 沈肆想了想,伸出修长的手指,比了个数字。 “千?”童妍问。 沈肆看着她。 “万?” 沈肆还是看着她。 童妍倒吸一口气,眨眨眼。 沈肆嘴角微动,手随意搭着栏杆,俯身看着江岸鼎盛的灯火。 江岸新区建了座新的地标建筑,巨大的摩天轮拔地而起,霓虹灯光闪烁,倒映于粼粼的江水中。 你看,不管夜色多么黑沉,人世间这点星火微光也永不会被吞没。它永远亮在那儿,亮在人们的心里。 童妍情不自禁扬起嘴角,正看着夜色出神,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相机的细微咔嚓声。 她扭过头去,刚好看到沈肆面色如常地收起手机。 童妍眼睛亮亮的,心里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刚才沈肆,不会是在偷拍她吧? 心跳莫名有些急促,她轻轻侧首,带着些许期许问道:“你刚刚,在拍什么?” 沈肆别过脸去,说:“没什么。” 他的神情实在太平静了。 童妍将信将疑地“噢”了声,将空着的手揣入衣兜里,佯装喝奶茶,掩盖那一抹小小的失落。 “住哪儿?” 看了眼她红红的鼻尖,说:“送你回去。” 临近跨年,地铁里人很多,童妍手拉着吊环,被臃肿的人群挤着,没过十分钟就酸痛得不行。 沈肆站了过来,单手拉住吊环,另一只手握着童妍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拉了下来,放到自己的腰上。 “抓着我。”他稍稍侧身,挡住挤过来的人。 童妍心里一暖,抿着笑,小心翼翼地揪住沈肆腰侧的衣服。 沈肆拉着吊环,她拉着沈肆。 到家已经九点多了,童向阳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开门声回头,朝童妍说:“你这顿饭吃得够久啊,和十一中的同学聊嗨了吧?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小没良心的。” 十一中是童妍以前的学校。 “刚在地铁上,没听见手机响。”童妍顺水推舟,没有否认。 想起地铁上那一幕,她就浑身泛暖,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 童妍拿出手机一看,上面果然有好几条短信和未接电话,不由有些心虚,趿拉着拖鞋朝童向阳捱过去,笑道:“让爸爸着急了,下次一定及时汇报行踪。” “这么开心啊?”童向阳问。 “是呢!”童妍剥了个橘子,递给童向阳一半。 虽然一天心情起起落落,自己递水时的那点小心思也没得到沈肆的回应,但总归,是开心大过烦恼的。 “对了,今天段叔叔送了两张游乐场的票。”童向阳拿出杂志下压着的两张票,递给童妍,“明天跨年夜,你找个同学一起去玩吧。” “谢谢爸!”童妍笑吟吟接了票,回房间发微信去了。 这人还要找吗?那指定得是沈肆呀! 省队训练馆内,沈肆擦了擦破皮的嘴角,喘息着靠墙坐下。 手机上有一条微信,是童妍半小时前发来的,约他一起跨年。 国字脸的男人也抹了把鼻血,眼眶青紫,脱力地坐在沈肆的身边,汗水浸入眼里,渍得他咒骂一声。 二十分钟前,沈肆送完童妍回来,就看见国字脸在酒店楼下堵着。 他嫌麻烦,干脆把之前没打完的那一架补上了。 酣畅淋漓的一架,倒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味。 “小子,学过几年散打?”国字脸用力揉着眼里的汗,气喘吁吁问。 “没学。”沈肆冷声。 他的状态看上去比国字脸要好上太多,衣服整齐,面容干净,只是指骨破了点皮,头发也微微凌乱,有种疯狂的美感。 “没学你能跟我干这么久,还一点下风不落?”国字脸顶了顶破皮的腮帮,呸出一口血沫,“你知道我学了多少年散打吗?” 他比了个手势十,说:“散打六段,国家一级健将。你小子……你小子能耐啊!” 沈肆没说话。 要是一个人像他这样,从十二三岁开始就不停地打架、不停地反抗,自然不会输。 输了就会死。 手机屏幕叮地一亮,是童妍又发来了信息:【到家了吗?】 国字脸瞄了眼,看到了沈肆手机上一闪而过的开屏壁纸。 江边栏杆旁,肤色白皙的少女拿着奶茶靠着,清亮温柔的视线投向江岸虚化的灯火和摩天轮,嘴角微微上扬。 这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有点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出女孩侧脸的精致漂亮。 “你对象?”国字脸问。 沈肆握着手机,睫毛微动。 “不是。”他说着,拿起一旁的外套径直出了训练馆。 “喂,下次一起吃饭,就当交个朋友!”身后,国字脸朝他喊道。 沈肆没有搭理,边走边点击微信头像,选上今天偷拍的那张照片,放大后选取角度截图,上传新头像。 星星在天上,偶尔仰头看看就足够了,没必要和他一起坠入地狱。 童家,卧室里。 童妍的手机叮咚一响,她打开微信,眉眼顿时舒展开来,荡开甜甜的笑意。 上面只有一个字,是回复她最初的那个问题。 她问他要不要一起跨年,他说:【好】 童妍坐在床上,正打算再和沈肆聊两句,却无意间发现沈肆换了新头像。 是张虚化得严重的图像,虽然还是暗色系,但至少不是纯黑了。有很璀璨的光,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今晚在江边拍的……摩天轮灯光的一角? 看起来像是照片放大后的截图,虽然朦胧,但的确挺有意境的。 “原来他那时候,真的只是在拍风景啊。”童妍失落地叹了声。 亏她还自以为是地以为,沈肆是在偷拍她呢! 太丢脸了。 30 烟火 为了不耽误沈肆的训练,童妍约的是下午场和晚场,玩不了几个项目也没事,反正也就图一热闹。 节假日,游乐场人很多,广场上到处都是颜色鲜艳的吉祥物和气球,几乎每个项目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 童妍和沈肆逛了一圈,特意选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 “天太冷,我们就别玩刺激项目啦。” 童妍眼里都是按捺不住的开心,拿着地图制定计划,“你运动挺强的,要不要去室内溜冰?溜完再去餐厅吃饭,晚上玩累了再换个轻松的项目收尾。” 沈肆自然没什么意见,轻声说:“好。” 童妍笑着将地图收起来,带着沈肆去排队。 换鞋子的地方是男女分区的,童妍换好溜冰鞋和护具,扶着栏杆艰难地从更衣室出来,沈肆已经站在冰场里了。 头顶的灯光很亮,冰层霜白,沈肆穿着冰鞋随随意意地站在入场处等,身高腿长,俊秀得不像话。 童妍觉得,带沈肆来溜冰真是最正确的选择,他的气质天生就是应冰雪而生。 但很快,她的这个想法被成功掐灭了。 “沈肆!” 一个熟悉爽朗的女音传来,继而哧溜滑到沈肆面前,转身帅气停下。 是唐也。 她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童妍认识的——樱花妹小柴惠,另一个是个陌生的男孩子。 “前天我们约你一起,你还说对这种地方没兴趣,今天怎么又来了?” 说着,唐也看到了扶着站在入口外的童妍,忙抬起两指比了个帅气的军礼,“哟呵,无忌也来了?来来来,赶紧下来一起玩!” 说话间,唐也三两步滑过来,拉住的童妍的手将她拽入冰场。 童妍低呼:“慢点慢点!我还不是很熟练!” 唐也光顾着高兴,完全没有留意她害怕到僵硬的身子。 童妍刹不住脚,眼看着就要撞上护栏,沈肆迎立刻冲了上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他臂力强,手劲很大,稍一用力就止住了童妍的惯性,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停稳。 稳住身体,童妍憋在胸腔的那口气总算长长舒了出来,朝沈肆笑笑:“谢谢啊,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唐也的反射弧绕了地球一圈,总算反应过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溜冰才来这儿呢!不好意思啊,无忌!” 沈肆皱眉睨了她一眼,视线回到童妍身上。 “没事吧?”他低声问。 “没事没事!”童妍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她就是那种典型的“又菜又爱玩”,自小运动神经缺乏,不过想着照顾一下沈肆的情况,所以就选了溜冰场。 没想到中途冒出个唐也,还带来了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日本女孩儿。 不过既然赶巧遇上了,也不能冷落人家,童妍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她大方地打了招呼,问道:“好巧啊!你们来多久了?” “个把小时吧,带国际友人过来跨年。”说着,唐也揽着身后的两人,“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来省队外训的日本队选手,龙宫悠二,小柴惠。” 双方打了招呼。小柴惠看了沈肆一眼,又看了看童妍,充满好奇。 “一起,来玩?”小柴惠朝童妍歪了歪头,用带着明显口音的中文问。 童妍看了看沈肆,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摆摆手说:“不,我和他玩。” 童妍承认自己存了私心,她不想让别的女孩子和沈肆待一起。 “走吧,惠。”叫龙宫悠二的少年笑出一颗小虎牙,将小柴惠推走了。 童妍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我先过去陪他们了。”唐也滑了过去,和两位日本队员笑着说了句什么。 他们滑冰的动作熟练潇洒,像是自由的鱼一样穿梭在冰层之上,童妍羡慕得不行。 她平衡能力弱,没敢滑太远,就在新手区抓着扶手慢慢找感觉,溜得小心翼翼。 沈肆滑了一圈回来,在她面前稳稳停下,然后伸出了右手。 童妍顺着他摊开的指节往上看,触及他的视线,问道:“怎么了?” 沈肆轻轻松松站着,仿佛冰鞋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说:“带你。”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童妍浑身涌起一股酸麻热胀的感觉,别提有多熨帖了。 虽然很心动,她还是忍痛摆手拒绝:“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我学这些真的很慢的,你玩你的,不用管我,我自己熟悉一会儿就好了!” 沈肆依然伸着手,清冷站在她面前。 他的气质实在太抢眼了,已经有不少人偷偷地往这边看,尤其是年轻姑娘。 “那好吧!先说好,要是我悟性太差,你可别把生气我丢在冰场中间。” 毕竟大庭广众之下,童妍有点拘谨,小心翼翼地松开扶栏,把手交到了沈肆的掌心。 “不会。” 沈肆说着,顺带把她另一只手也牵上了,以面对面的姿势,扶着她慢慢滑动。 “身体放松,不要怕,不会让你摔着。” 他垂着眼,留意着童妍脚下的动作,没有一丝不耐。 童妍渐渐跟上他的节奏,指尖被他紧紧握着,有着炙热安心的力度。童妍掌心微微潮热,抬头朝着沈肆笑了笑,身体彻底舒展开来,那是一种将身心托付给对方的信任。 沈肆也看着她,再开口时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哑,说:“你现在慢慢松手。” 童妍照做。 两人的指尖一点一点松开,分离,微冷的风从指间穿梭而过,带走些许燥热的温度。 童妍独自滑了十多米远,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拐弯时一对失控的小情侣尖叫着撞了上来,童妍身子一歪,失去平衡往护栏上冲去。 沈肆眸色微变,立刻去拉她。 冰面太滑,冲劲很大,童妍一头撞进沈肆怀里。沈肆接住了她,自己的腰却是狠狠磕上了护栏。 那声音听着都疼,童妍忙稳住身子抬起头,揪着沈肆的衣服问:“你没事吧?撞到什么地方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那对小情侣连忙道歉,手拉手过来说,“刚才没刹住,你们没事吧?” 他们说了什么,童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紧张地望着沈肆,满眼掩饰不住的心疼。 沈肆眉头都没皱一下,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我还压在你身上,一定重死了!” 哎,就不该带沈肆来溜冰,这都什么事呀! 童妍有点懊恼。 那对小情侣见他们没搭话,就又牵着手走了。唐也他们听到动静滑了过来,问道:“刚才怎么了?大老远都听到你们撞栏杆上的声音。” 沈肆没说话,脚尖一点,重新滑入冰场,绕了半圈停在童妍身边。 “肚子饿了,我们准备出去。”唐也将话头转向童妍,“无忌,一起去吃东西吗?” “你们先走吧。”童妍有点担心沈肆的腰。 “那行,有想一起玩的项目再打我电话。”唐也拍了拍童妍的肩。 小柴惠走之前,还往沈肆那看了眼,弄得童妍更加郁闷。 沈肆垂眸看着略微沮丧的童妍,嘴角很轻地扬了扬。 “衣服厚,不疼。”他伸手碰了碰童妍的耳朵,嗓音低低沉沉的,“你不重。” 童妍耳朵一痒,抬起头来,看见沈肆温和的眼睛。拨云见日般,世界瞬间豁然开朗。 她特别好哄,立刻笑出声来,亮晶晶问:“真的吗?” 沈肆“嗯”了声:“真不重。” 轻轻软软的,腰肢一只手就能轻松环住。 “谁问你这个?”童妍又好笑又无奈,小声说,“我是说,你真的不疼吗?” 沈肆没说话,脚尖一点,转身嗖地滑远了。 “沈肆!你慢点!”童妍歪歪扭扭追了上去。 溜冰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 两个人去餐厅买了点东西吃,恢复体力后,又玩了几个项目,最后计划在游乐场下班前去坐一轮摩天轮。 这家游乐场的摩天轮挺有名的,排队的人也格外多,童妍排了半小时,队伍进度才刚过一半。 “沈肆你累吗?冷不冷?”童妍回头递了杯饮料,叹了声,“摩天轮上的夜景很出名,但我没想到这么多人。” 沈肆接过饮料,说:“没事。” 又过了半小时,两人总算坐上了摩天轮。 狭小温馨的舱体内,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喝着饮料,看着视野缓缓上升,城市灯火喧嚣的夜景铺展眼前。 黛蓝的苍穹在上,星空仿佛触手可及,映着都市高楼广厦、灯河宛转,美得令人心惊。 “我第一次站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这里的夜景真的很漂亮。”见沈肆没搭话,童妍关心道,“沈肆,你恐不恐高?” 沈肆面对着玻璃的方向,微微挑眉,似乎在无声质疑她这个问题。 好吧,他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舱体升到最高点,童妍才想起要拿手机拍张照片留念。 打开摄像头,对准窗外的夜景,却一不留神将沈肆的侧脸框入其中,那是一种比夜色更为撩人的孤寒不驯。 童妍没舍得挪开镜头,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借着手机的遮挡看了很久。 她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情侣在摩天轮中接吻,感情就能天长地久…… 这个念头只冒了个泡就被强行压下。 童妍一边唾弃自己的庸俗中二,一边将下颌埋入围巾中,眼睛却不自主落在沈肆好看的薄唇上。 这样疏冷的少年,她想象不出来亲人时会是什么温度。 正胡思乱想,镜头中的沈肆转过脸来,淡色的眸子睨向她。 童妍偷怕被抓了个正着,心虚一抖,手机脱手掉在了沈肆脚下。 她忙伸手去捡,却和沈肆的手碰到一起。 明明不是第一次指尖相触,她却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沈肆一顿,捡起手机递给她,低低问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 童妍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刚才的念头太不纯洁了,傻到没边。 童妍一直觉得,沈肆不经意间揉头的动作就像是对待邻家妹妹一样,要是知道她刚才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会觉得她很白痴,说不定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童妍既期待能更进一步,又怕打破平衡后连最后的这点情谊也没了。 情窦初开的暗恋,总是这样矛盾心酸,患得患失。 两人各自坐回位置,心照不宣地没提这个话题。 从摩天轮上下来,游乐园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广场上很多人,等着跨年夜最后的盛宴。 广场上有几个穿着笨重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在分发氢气球,周围围了一群小孩子。 童妍也去领了一只发光的气球,站在喷泉边对沈肆开玩笑:“你要不要把这个戴上?这里人很多,戴上就不会走丢啦。” 沈肆还真接过了气球。 不过不是戴在自己手上,而是拉起童妍的手腕,将气球的细绳在她腕上绕了几圈,扎了个利落的蝴蝶结。 童妍晃了晃手腕,飘在空中的气球也跟着晃了晃,微弱的彩光落在沈肆的眼里,一闪一闪的,格外好看。 “送你的,你给我干什么?” 童妍还是挺开心的,眼里藏不住欣喜,“要不,我再给你去领一个?” 沈肆摇头,点了点她腕上绑着的气球说:“我看得见,不会丢。” 童妍一怔,不知道为什么,鼻根一酸。 她埋头掩饰般拍了拍衣角,轻声说:“你别光顾着对我好啊,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她真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整点的钟声响起,一束束光亮冲天而起,划破了夜的沉寂。 继而,烟火绽放的砰砰声自城堡那边传来,大片大片的金红蓝紫绽放,荼蘼般映满了半边天空。 这场烟花是游乐园落幕前最后的盛宴,人群攒动,欢呼鼎沸,不少人举起手机相机拍摄起来。 “新年快乐!” “元旦快乐!” 接连而至的烟花下,人们扯着喉咙庆祝新的一年到来,其中不乏掺杂着类似于“xx我爱你”的宣言。 童妍扭过头去,璀璨的烟火落在沈肆的眼中,忽明忽暗。 她抿唇一笑,手握喇叭状拢在嘴边,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新年快乐!高考大捷——” 沈肆侧过头看她,眼眸深邃专注。 童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又疯又傻,但有什么关系呢?周围都是一样疯狂躁动的人群,没人会在乎她说了什么。 这辈子,也许只有一次这样恣无忌惮发泄的机会。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笑着跟随人群呐喊:“预祝我的好朋友沈肆——余生顺遂!全国赛顺利!早日夺得世、界、冠、军!” 清甜的嗓音融入浪潮之中,她轻轻喘息着,眼里一片盈盈的水光。 她努力平复鼓噪的呼吸,没敢看身边的沈肆是什么眼神,是嫌弃还是无聊。 看烟花的人越来越多,几乎人挤人,童妍喊得口干舌燥,没留神有人从后头撞了一下,她踉跄着朝前扑去。 沈肆伸手接住了她,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后腰,稳住她前倾的身子。 童妍“哎呀”一声,额头磕上结实的胸膛,鼻端都是沈肆身上清冷的味道。 虽说人多的地方磕磕碰碰是常事,但她还是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今天撞了他两回了。 童妍忙抬起头,捂着额头问:“抱歉沈肆,刚才撞疼你了吗?” 沈肆没说话,低头看着她澄澈的眼睛,乌黑的额发搭在眉上,在眼睑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烟火映在他的眼中,跳跃着未知的光泽。 腰上的手臂搂得很紧,童妍担心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沈肆?” 砰砰—— 又是几朵烟花接连绽放,漫天刺目的彩光迸射炸开,沈肆喉结动了动。 光芒之下,人海之中,童妍看到沈肆凑近了些许,垂在身边的右手上移,托住了她的后脑勺。 然后,一个温热的吻毫无征兆地,轻轻烙在了她的嘴角。 31 脱控 童妍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烟花砰地一声绽放在自己脑中,炸开一片空白。周围那么喧嚣,可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触即分的吻,轻得像是阳光下的泡沫,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消失不见。 时间短暂的凝滞,然后开始流动,沈肆已经抬起头来了,半垂着眼睑,睫毛上盛着烟火和气球的碎光,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新年快乐。”他说。 童妍还呆呆地站着,眼波闪烁,手脚发烫,呼吸也被搅乱,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烟花太美好了,面前的少年也太美好了,一切美到让她害怕自己一开口说话,梦就会醒来。 周围的人挤来挤去,童妍一动不动的,肩膀被人擦了好几下。 沈肆轻轻皱了皱眉,手掌下移松松护住少女单薄的肩头,将她拉到喷泉边坐着,清冽的嗓音唤她:“童妍?” 眼前,他淡色的唇线微微张合,童妍想起了刚在摩天轮上的遐思。 原来这样疏冷的少年,亲人时嘴唇也有着柔软滚烫的温度。 “嗯……”她睫毛扑簌,微红脸颊应着。 刚才还恣意热闹的少女,仿佛一下子被吻封印了嗓音。 沈肆看了她很久,然后走到一旁,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烟火将半边天映得一闪一闪,人头涌动,小孩儿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一部部手机和相机争相高举着,只为记录下这一时半刻的绚烂美丽。 童妍控制不住异想天开,要是时间也有倒退键就好了,这样她就能回到几分钟前,看看那个轻轻的吻到底有几分真实…… 沈肆将视线投向天边,侧颜镀着烟火的光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童妍悄悄打量他许久,没忍住开口:“沈肆?” “嗯?”他立刻应着。 童妍咬着唇,手指无意识捻着挎包肩带,断断续续问:“你刚才,是不是……” 沈肆的睫毛抖了抖。 “是不是亲了……” 童妍说不下去了,光是想起那一幕,脸就像火烧似的灼烫,呼吸也变得很奇怪。 她腾地站起身来,支吾半晌,掩饰似的说:“我,我去买点夜宵吃!” 说着不等沈肆反应,逃也般朝小吃车的方向跑去。 在餐车边排队,听着烟火和人群的喧闹,鼓噪的心跳才渐趋正常。童妍长松一口气,揪着衣领平复急促的呼吸。 十七八岁,这种事本来就是说不得的秘密,沈肆不主动提,她也没法腆着脸问。 那可是她的初吻,沈肆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一时冲动的“新年礼物”,还是和她一样动了别的心思? 童妍猜不明白,就像蒙着一层白纱薄雾,想要一窥究竟,又怕掀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将围巾上拉遮住嘴唇,看着手腕上绑着的气球细绳,在新年即将伊始的时刻,第一次有了甜蜜的烦恼。 十米开外,沈肆站在喷泉边,顺着餐车前悬浮发光的气球,准确地找到了人群中少女清丽的背影。 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稍纵即逝。 刚才一定将她吓到了,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她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情分和掺杂着的一点愧疚,所以才对自己百般照顾和亲近…… 他还是可耻地,借助夜色和疯狂的掩护,夺走了她最干净的唇息。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卑鄙的人,竟妄想将那抹星光拽入地狱。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打断了他近乎自虐的思绪。 沈肆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是个异地的陌生号码。 掐断电话,没过几秒,手机又锲而不舍地震动起来。 他眉头轻蹙,按了接听。 刚将手机放在耳边,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阴凉的、令人浑身发麻的呵笑声。 沈肆瞳仁骤缩,浑身肌肉绷紧,陈年旧伤就像活过来似的隐隐作痛。 “小杂种,你厉害啊,能和我对抗这么久。” 那边的声音恹恹的,“是不是也要像对付姓沈的一样,打断你的右腿,你才会乖乖听话啊?” 车祸,血色,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夜晚,那道阴凉的笑声就如此刻一样盘桓在虚空,搅得人不能安宁。 只是这次,他不再是孤零零一人被抛弃在黑暗里,睁眼到天明。 沈肆低低笑出声来,比霍钧更疯更狂。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霍钧问:“你笑什么?” “疯狗只有在被打痛的时候,才会对人狂吠。” 沈肆带着彻骨的狠意,一字一句说,“我笑你啊,最近一定很头疼吧,竟然窝囊到来我这找存在感。” “是啊,头疼。” 那边有酒杯碰撞的声音,霍钧病态的嗓音慢条斯理传来,“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母亲,想到她竟然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了,我的骨头里都是疼的,疼得睡不着觉。可是林绮已经死了,她宁可死也不愿回到我身边,我能怎么办呢?” 听到母亲的名字从这张肮脏的嘴里吐出来,沈肆攥着手机的指骨微微发白。 那边仿佛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于是我想起了,还有你这个‘认贼作父’的小杂种活着呢!毕竟你是我和林绮间唯一的联系了,我难受,怎么可能让你好受呢?” 疯子又发病了,每年这个时候临近林绮的忌日,他都会发一次疯。 只是今年霍家私生子回来了,他没法亲自到眼前来折磨自己。 霍家权利式微,沈肆心里甚至涌起一股阴暗的快-感,冷嗤道:“疯子。” “我是疯子,你又好到哪里去?你身体里,不也流着疯子的血吗?” 霍钧听到了烟花的声音,笑声淡了下来:“跨年夜啊,你和谁看烟花呢?是你那个破训练队的队员,还是……上次那个小姑娘?” 沈肆咬牙,眼里满是刺冷的寒意。 电话里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许久,苍冷沙哑的嗓音响起,阴恻恻所:“骨头硬了,开始交朋友了是吧?你说,我要不要去认识一下她呢?” “沈肆!” 童妍端着两盒章鱼丸子,笑吟吟跑来。 沈肆瞳孔微颤,立刻掐断了电话,哑声道:“别过来!” 童妍被他哑冷的嗓音惊到了,忙停住脚步,茫然地眨眨眼睛。 沈肆眼里的温情平静全不见了,脸色冷白,目光凌寒,站在那儿充满了戒备。 “怎么了,沈肆?” 童妍小心地问,不知道自己离开的那五分钟发生了什么。 沈肆抿紧苍白的唇,一言不发。 怎么了呢,刚才还好好的。 身后一家三口在拍照留念,年轻的爸爸一边调整相机角度一边倒退,不留神踩到了童妍的脚后跟,将出神的她撞得一趔趄,章鱼小丸子掉在了地上。 在人多的地方站着不动,的确很容易被冲撞到。 而且那男人明显不是有意的,也及时扶住了她,沈肆却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敌人般冲了上来,掀开男人覆在童妍臂上的手,目光阴鸷地瞪着男人。 他的眼神实在太可怕,像是下一秒就要出手揍人,女人抱着孩子跑过来,将一脸懵逼的丈夫拽走了。 刚才那一瞬,沈肆真的很反常,有着压抑至极的紧张和绝望。 童妍忙拉住沈肆的手腕:“沈肆,我没事。你别紧张,他不是坏人,也没有伤害我!” 刚触及沈肆的手,童妍就止不住一哆嗦。 他的皮肤绷得像是铁块一般,冷入骨髓。 腕上的细绳被扯松了,气球终是飘飘荡荡飞向天际,悬浮在烟火的余韵中,成了遥不可及的一个光点。 童妍蓦地心疼,双掌合拢握住沈肆紧攥的拳头,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回暖。 渐渐的,沈肆急促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紧绷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无力垂在身侧。 烟花散了,游客尽兴而归,周围的人群像是潮水般模糊退去,只有童妍和沈肆还站在广场中央。 垂下的额发搭在少年冷峻的眉眼上,落下一片深沉的暗色。 过了很久,沈肆才慢慢、慢慢地将手从她掌心抽离,嘶哑说:“走,回去。” 这个时候没有地铁,也没有公交车了,两个人拦了的士回家。 半个小时的路程,车上沈肆一句话也没说。 他的眼睛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脸颊始终对着窗外,离得童妍远远的。 童妍胡思乱想,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所以沈肆的心情才变得这么差。 到了小区门外,童妍先下了车。 沈肆坐在副驾驶没动,童妍想了想,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玻璃。 不一会儿,车窗降了下来,露出沈肆英挺漂亮的侧脸。 “我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童妍弯着腰说话,眼里盛着干净的暖光,声音轻而乖甜。 沈肆看着童妍,半晌,低低“嗯”了声。 童妍看到了他眼里淡淡的红血丝,心也跟着一抽痛。 “今天我很开心,希望你也一样开心。” 她没有再追问那个亲吻的事,只和平常那样单纯地笑着,手搭在车窗上眨眼说:“新年第一天不能生气,这一年才会过得顺遂开心。沈肆,你也笑一笑呀!” 沈肆听出了她毫不掩饰的担忧,闻言嘴角动了动,扬起一个浅得看不见的弧度。 他伸手调整了一下童妍歪扭松散的围巾,神情专注,好看的睫毛就在童妍眼前一抖一抖的,挠得人心痒痒。 硬朗的指节擦过耳廓,整只耳朵都发烧似的烫了起来,童妍下颌埋在围巾中,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明天上午我还能来找你吗?”童妍小声说着,“中午过后,我就要回c市了。” 沈肆难得摇头拒绝:“忙。” “那……好吧。”童妍眼里的期许黯了黯。 司机已经催了几遍了,沈肆捻了捻她鬓角垂下的头发,温声:“乖,回家。” 他说“乖”,嗓音低而隐忍,像是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童妍所有的忐忑和担忧瞬间被抚平,后退一步,朝他挥手:“学校见!” 沈肆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身影进了小区花园,车窗才缓缓摇上,开走了。 几乎关上车窗的一瞬,他眼里的温度就骤然冷了下来。 一夜无眠,行李箱中的巧克力盒空了,地上积了一堆烟蒂。 凌晨呵气成冰,房间没有开灯,一片黛蓝的昏暗。 电脑荧幕的冷光映在沈肆眼中,像是折射着刀刃的锋寒。 他捻了捻那只小小的u盘,对照着许知书给的霍家资料,隐藏ip给上头的邮箱发了份足以让对方心动的匿名邮件。 附带一句话:【我有你想要的东西,来做个交易。】 …… 元旦之后,就是两周暗无天日的期末冲刺复习。 复习冲刺的日子既枯燥又累,每天都是刷题讲卷,没有片刻的喘息。晚上赶夜车的学生很多,第二天晨读课睡倒一大片。 童妍倒是一点也不累,反而一天比一天精神。 昨天听唐也说,她和沈肆都顺利晋级,开春后就要代表省队去武城参加全国决赛。 这意味着,沈肆马上就要回来了。 09 家长 周五,家长会如期而至。 天公不作美,下午开始就下起了小雨,阴沉沉的,班上的气氛也跟着莫名沉重。 家长会安排在第八节课,那会儿家长们基本已经下班,不会耽误赴会的时间。 教室提前打扫得很干净整洁,班长李语涵和学习委员一起安排接待家长的事宜,因为人手不够,又临时拉上了童妍来帮忙。 第七节课是自习课,已经有家长陆陆续续到了教室门口。按照陈勉定的规矩:来一个家长就走一个学生,家长还没来的,学生必须坐在座位上自习,这也是为了方便统计到场情况。 童向阳直到第七节课下课才匆匆忙忙赶来,一边收伞一边朝童妍笑道:“不好意思啊闺女,下雨堵车,没迟到吧?” “没迟到,您快进来吧!”童妍将童向阳领到自己位置上坐好,给他倒了杯热茶。 “这是你同桌啊?好俊的小伙儿,跟那什么电视上的少年偶像团成员似的!”童向阳望着身边安静的美少年,朝童妍使眼色。 童向阳没认出这个‘俊小伙儿’就是沈叔叔的儿子。 毕竟童妍只告诉了他沈肆和自己一个班,却并没有说他们俩坐一起。 “爸,你快喝茶吧。”童妍压低声音示意。 她知道,沈肆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在玻璃上滑出道道水痕。 周围的人纷纷攘攘,每个学生都笑着同自己的父母交接位置,只有沈肆一直无人问津。 只有他的家长还没来。 还有两分钟就开会了,沈叔叔和林阿姨怎么还没出现? 童妍不禁替他着急起来。 “童妍,你在想什么呢?”李语涵将茶叶一撮撮放入一次性纸杯中,安慰道,“放心啦,你爸不会骂你的。” 童妍笑着摇了摇头。她不是在担心自己。 她又看了眼孤零零坐在一群家长中的沈肆,只觉那抹蓝白校服太过扎眼,扎得她心口闷闷的。 刚巧陈勉拿着家长会的资料过来了,童妍放下热水瓶,迎上去说:“陈老师,我觉得这个安排不好。” “什么不好?”陈勉纳闷。 “让学生坐在位置上等家长,这点不好。” 童妍皱着眉毛,很认真地说:“那些来得晚或者不来的家长,他的孩子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着别人的父母谈笑风生,心里该有多失落。” 陈勉朝着教室里望了眼,明白怎么回事了。 “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陈勉笑着说,“那你去和沈肆说一声,让他不用等了,早点回家去吧。” “谢谢老师!”童妍笑了起来。 她朝沈肆走去,还没走到位置上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笑吟吟的男声:“小妹妹,麻烦让一下哦!” 童妍回头,看到了一个……古怪的年轻男人。 的确古怪。 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很清秀,穿着一身改良的黑蓝色对襟男装,袖口挽至手臂处,露出一截米白的内衬,长头发在脑后扎成很低调的一束,狐狸眼笑起来蔫坏蔫坏的,有点古风的韵味。 就……很复古,很有个性。 她侧过身,男人从她身边穿过,径直朝沈肆走去。 “小肆。”男人笑眯眯拍了拍沈肆的肩。 “师兄。”沈肆低低叫了声,漠然提起书包,起身给男人让座。 师兄? 原来沈肆还有师兄啊? 这么重要的家长会,为什么不是他的父母来呢? 童妍提着热水瓶,和李语涵一起把招待家长的用品还回办公室。 走到楼梯拐角那儿,隐约听见几个男生在厕所边聊天。 “……沈肆的爸妈早死了,你们不知道吗?”说话的是王沛,他一直看沈肆不顺眼。 童妍心中一抽,脚步像是被狠狠钉在了地上。 “他爸酒驾出车祸死了,他妈是个神经病,经常发疯。有一天沈肆放学回家,就看见他妈在浴缸里割-腕死了,啧……一池子血!” 见有人不信,王沛笑了声,“真的!初中那会儿我和他一个班,这事全年级都知道。一家都是疯子,难怪他也是个疯子!” 残酷的真相,带着嘲笑的字眼,一寸一寸攫取了童妍的温度。 她站在那儿,气得浑身发冷。 “这群人吃饱了撑着,人家私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李语涵也听到了这些刺耳的言论,愤愤道。 “班长,帮我拿一下手机。” 童颜打开手机按了个键,然后提着热水瓶快步走进了厕所。 李语涵拿着手机一愣,忙喊道:“哎,童妍!” “背后议论人的身世很光彩吗?” 童妍站在那群洗手打闹的男生身后,一字一句认真说,“林阿姨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许你们这么污蔑她。” “什么?谁?” 王沛转身,打量一眼面前乖甜的少女,甩甩手说:“这男厕呢童妍,你想干嘛?” 手上的水珠甩到了童妍脸上。她皱眉,加重语气说:“林阿姨,沈肆的妈妈……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哦,那疯子是你认识的人啊!” “她不是疯子!” 她是全世界最美丽、最温柔的林阿姨。 不是那个死在浴缸血水中的……疯子。 “不是,你有毛病吧?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跟你计较啊,我说我的关你什么事?”王沛被损了面子,语气重了起来。 “王沛,今天家长会呢!给你爸妈积点口德吧!”李语涵冲了过来,挡在童妍面前。 另外几个男生见气氛不对,也纷纷拉着王沛往外走,劝道:“算了算了,王哥!” “我又没撒谎!有本事你去附中问问,沈肆他妈的事谁不知道?我撒谎了吗?你凭什么给我甩脸子啊!” 王沛甩开拉他的男生,梗着脖子大声道,“初二上期末考试前一天,下大雪,他送他妈去医院时,还是我妈给接诊的呢!送到的时候人都凉了,手腕上的刀伤见骨,这是正常人能划出来的力道吗?抢救都免了直接送太平间,沈肆就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蹲在医院走廊上哭呢!怎么,要我再给你形容一下他怎么哭的吗?” 温暖明亮的照片,浴缸的血水,还有医院里独自哭泣的少年…… 童妍光是想象都没法承受,仿佛生生吞下了一块冰,喉咙一阵阵发更。 王沛还在讥笑,她提着手中的暖壶朝男生挥去:“你闭嘴……” “我去!你来真的?” 王沛躲开,但手臂还是被暖壶擦了一下,顿时火大,“沈肆一家都是神经病,你也是神经病……呃!”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条身影从身后冲了过来,一拳将王沛砸到了墙上。 童妍被李语涵拉得踉跄一步,眼睁睁看着双目猩红的沈肆骑在王沛身上,单手拎起他的衣领,扬起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狠戾得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打架了!快叫老师!” 尖叫声,呻-吟声,周围乱哄哄一片。 “童妍,保护好自己!别惹事!”李语涵抱住童妍。 “不……不行!” 童妍死命挣开李语涵,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一把抱住沈肆:“沈肆,别打了!今天家长会,你这么打会出事的!” 她不想让沈肆被开除,她不想他失去最后一个容身之地。 但她的手臂实在太纤细了,沈肆心里最致命的伤痕被人反复撕开践踏,早就失去了理智。 那些男生也来拉架,混乱中,童妍不知道被谁的手推了下,猛地撞上洗脸池,顿时捂着后腰闷哼一声,痛得缓缓蹲下身子,半晌站不起来。 “童妍!你没事吧!” 李语涵一声惊呼,沈肆高高扬起的拳头僵在了半空中。 他回过头,看着咬牙蹲在地上的童妍,脸上的戾气瞬间凝住。 他抿紧唇线,重重丢下鼻青脸肿的王沛,半跪着蹲在童妍面前,手臂动了动,似乎要触碰她纤细脆弱的腰肢。 “你们别碰她了!” 李语涵狠狠打开沈肆的手,将童妍护在怀里。 32 同食 第二天唐也来上课了,一大早就在和同桌的成斯文斗嘴,说:“不小心碰了下你的桌子而已,至于擦上三五十遍吗?” 在走廊外听到唐也中气十足的声音,童妍心下一喜,忙加快步伐小跑进了教室。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光是想起又可以和沈肆朝夕相处了,心情就跟插了翅膀飞起来似的轻快。 可走到教室后排一瞧,刚飞起来的小心脏扑棱了两下,又慢慢坠了下去。 八组最后一排的位置是空的,沈肆没有来上学。 不可能呀,他应该和唐也一块从省队回来了才对。 “无忌,这是给你的!”唐也扔过来一袋小零食过来。 童妍接住,笑着说了声“谢谢”。 唐也摆摆手,问道:“元旦节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那天队里放假,我还想说带你和国际友人出去唱k呢,小柴惠一直想认识你来着……” 唐也后头说了什么,童妍根本没注意听。 她就听清了一句,元月1号那天省队放假,那为什么沈肆对她说“忙”,拒绝和她见面? “副组长,你元旦去省队玩了啊?都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雷昊抓了一把妙脆角塞入嘴里,说话时喷出的碎屑落在成斯文的桌上,成斯文眉头拧成疙瘩,拿起纸巾疯狂擦拭起来。 “我是回那边的家过节,顺便去看一眼而已。” 童妍并没有失落太久,很快调整了心情,尽力用自然的语气过渡话题,“沈肆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唐也靠着墙坐,回答说:“啊,他昨天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了。” “请假?”童妍有些担心,站在位置上连书包都往了放,连忙问,“他怎么了吗?” “有事吧,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请假。” 唐也耸耸肩,不在意地说,“不过你也别着急,明天不就期末考试了吗?全区统考,他肯定会来。” 听她这么说,童妍又燃起了些许期待。 虽然统考是打乱顺序了的,她和沈肆应该不在一个教室,不过能见他一面也是好事。 跨年夜那晚,他后来情绪突变,看上去太糟糕了,弄得童妍担心了很久,一颗心始终吊着没有着落。 大课间时,班长果然领来了考试分班表和科目时间,张贴在教室的前后门上。 童妍记下自己的考室和考号,又把两张表拍了张照,顺便发给沈肆。 她可不想明天沈肆找不到地方,耽误他考试。 一直到中午下课,沈肆也没回信息。 外头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冷空气来袭,气温会降到零下。童妍吃过午饭回到教室休息,望着玻璃窗上凝结的冷雾想:不知道明天期末统考,会不会下雪。 想起了什么,童妍身子一僵。 “初二上期末考试前一天,下大雪,他送他妈去医院……” 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家长会那天在洗手间,王沛讥笑沈肆妈妈的那些话,再联想唐也早上说的“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请假”…… 童妍不笨,稍加推测就能明白了: 今天,应该是林阿姨的忌日吧? 沈肆是去祭拜他妈妈了吗?还是躲在哪个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呢? 光想想都心疼的不行,胸口闷闷的。 …… 明天统考,下午要布置考场,不上晚自习。 下午五点,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童妍搬完位置回家,走到一半没忍住拐了个弯,凭着仅有一次的记忆朝沈肆家走去。 她想去看看他,就看一眼。 沈肆家比自己家远,走了有半个小时,才看见老旧的小区兀立眼前。 小区门口有大爷推着小车卖红豆饼,馨香扑鼻。童妍不由想起了沈肆骑车带她冲坡的那个夜晚,想起了路灯下并排分食的红豆饼,从胃里一路暖到心窝。 二楼的声控灯还没修好,黑乎乎一片,童妍抱着油纸袋里的红豆饼上了五楼,迟疑着站在502房前。 门锁换新的了,看起来厚重又陌生,充满了防备。 童妍在心里默默打好腹稿,定神按响了门铃。 按了好几遍,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是还没回家吗?童妍踮脚从猫眼处往里看,里面一片漆黑。 身后传来嗒嗒的脚步声,童妍立刻转身,看到一个女人牵着小孩上来,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童妍尴尬地笑笑,往一旁站了站。 女人面色冷漠,抱着小孩儿进了隔壁家的门。 沈肆还没回来。童妍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旧卷子垫在楼梯台阶上,心想就坐在这儿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天完全黑了,外面飘着小雨,楼道里时不时有风从窗户灌进来,像是寒窖一样冷得人骨头疼。 手机也等没电了,连打个电话问一声都不成。童妍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倔,将手揣在棉衣肚子里,心想再等一会儿,要是沈肆还没回来她就走了。 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楼下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有沉稳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上来。 童妍僵硬地抬起头,和沈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沈肆穿着一身黑,连帽卫衣的帽兜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眼睛。他显然没打伞,提着一碗汤粉,外套肩膀上洇出一片潮湿的暗色,额发湿漉漉耷在眉上,整个人透着夜的凌寒冷峻。 他看到了蹲坐在台阶上的童妍,少女冻得鼻子红红,眨着眼愣愣地看着他。 楼道的灯亮了又灭,沈肆怔了两秒,第一反应是回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确认没有人跟着,他这才三步并做两步跨上来,绷紧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童妍没好意思说自己担心他,也没敢问他这一整天都去了哪儿,怕触碰到他的痛处。 “你今天没来上课……” 她顿了顿,拍拍衣服站起来,用带着明显鼻音的嗓音瓮瓮说,“我……我给你买了红豆饼。” 一见到沈肆那张清寒的脸,童妍满肚子草稿忘了一干二净,前言不搭后语,将手里凉透的红豆饼油纸袋递了过去。 沈肆的视线落在她通红的指尖上,眉间沟壑皱得很深,有点意外,也有点生气。 童妍心虚地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她本来想看一眼沈肆就走,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响起。 继而她被沈肆拽进屋,关上了门。 啪啪两声按亮客厅的灯,暖黄的光线倾斜下来,童妍不适的眯了眯眼,再睁眼时就看到沈肆目光幽沉地盯着她。 在亮光下,她才发现沈肆的眼睛里泛着微红的血丝,有种令人心疼的孤寒脆弱。 几个月没来,这屋里的摆设又空荡了不少,原先的玻璃茶几不见了,换成了原木色的,所有门锁似乎也换了新的。 更显冷清。 沈肆很想质问她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来这种肮脏的、靠近地狱的地方,可一接触到她那双水润忐忑的杏眼,什么苛责违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吃饭了吗?”他哑声问。 童妍坐在沙发上,诚实地摇了摇头。 沈肆眉头皱得更紧,转身进了厨房,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找不到食材,复又重重关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刚买的牛肉汤粉搁在了童妍面前的茶几上,俯身时满是浸透了冷雨的寒气。 “吃。”他说。 童妍摆手,“这是你的晚餐,我不能要!” 她想说她可以回去吃,但沈肆已经将一次性筷子塞到了她手里,不容拒绝的强势。 童妍用筷子搅了搅粉丝,隔着晕散的热气,对沈肆笑笑:“你快去冲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吧!这么冷的天淋雨,千万别感冒了。” 沈肆静静地看着她,面色已经比刚才要回暖了许多。 他没说话,垂下眼,轻轻抓住了童妍的手。 童妍呼吸一窒,僵着一动不动了,任由少年带着薄茧的指腹将自己包裹。 一触即分,沈肆抿了抿唇线。 “手这么冷。”他说,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不冷,喝口热汤就暖和了。”童妍心脏扑通扑通。 沈肆起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拿出一只灌满的暖水袋,轻轻塞到了童妍没有拿筷子的那只手中。 热度顺着手掌攀爬,童妍心里酸酸胀胀的,又暖又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少年?明明今天,他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一个啊! “谢谢。”童妍吸了吸鼻子,弯着的眸子里盛着通透的水光,“今天我本来有点担心,但一看到你,就安心多了。” 沈肆没说话,转身去了浴室。 童妍看得出他有心事,神态不如元旦前放松了,一切变故都是从跨年夜,她问出那个难堪的问题后开始的。 她刻意不去想那晚后为什么两人的关系反而淡了,怕自己琢磨出一个难以接受的答案来。 童妍拍了拍脸颊,将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中赶走,然后打起精神去厨房拿了套干净的碗筷。 回来时路过主卫,浴室的门虚掩着,透过一线敞开的门缝,沈肆赤着上身的身躯一闪而过。 就一眼,童妍不自觉停住脚步,钉在了原地。 劲瘦紧实的腰腹肌肉上,两道交错的旧伤盘踞在上,被热水一冲,微微发白,狰狞触目。 尽管当初做仰卧起坐时,童妍就匆匆瞥过一眼。那时候她还感到意外,心想沈家夫妻怎么一点也不疼爱儿子,让他受这么多伤…… 后来才知道,世上已经没有人疼爱沈肆了。 鼻根发酸,没留意沈肆套上衣服出来,拉开了浴室的门。 四目相对,沈肆率先挪开了目光,将衣服下摆扯了扯,遮得更严实了些。 童妍什么也没说,转身跑回客厅,将碗筷搁在茶几上,将碗里的粉分过去一半。 “我吃不了这么多,而且也不好意思吃独食。这样,我们一人一半,谁也别争,谁也别让。” 她笑着朝沈肆招手,“沈肆,过来一起吃吧。” 沈肆知道她看到了,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厌弃和害怕,可她眼里干干净净的,一点阴霾都没有。 沈肆擦着头发走过去,童妍已经将碗筷推到了他面前。 将毛巾搭在脖子上,他拿起筷子将煎蛋和牛肉夹去童妍碗里,这才端起自己的那份吃了起来。 童妍没再推辞,小口小口咬着煎蛋。冬日雨夜,似乎也没那么寒冷了。 沈肆放下碗,拿起手机去阳台上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回来,对童妍说:“吃完了就走。” 放下碗就赶人,忽冷忽热的。 童妍捧着碗喝汤,睫毛垂着,低低地“噢”了声。 沈肆坐在沙发上擦半干的头发,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动作有些粗暴,擦得头发都刺棱起来了。 过了很久,他低沉的嗓音才再次响起,平静道:“以后,不要来这了。” “为什么?”童妍抬起脸来。 上次来他家,他也是这么说的。 就这么不欢迎自己么? 沈肆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见“啪”地一声细响,眼前骤然全黑。 “停电了?” 伸手不见五指,童妍有些慌乱,下意识找寻沈肆的方向,“沈肆,你在哪儿?” “你身边。” 沈肆嗓音又重新绷紧,带着戒备,“你别动,我出去看看。” 一个女生留在黑不溜秋的屋子里,还是有点点怕的。 童妍忙说了声“别”,起身去拉沈肆的衣角,却不留神腿磕到茶几,整个人朝边上一跄,栽进了一旁的单人沙发里。 沈肆正准备起身,被少女扑了个满怀,双双跌回沙发里。 面对面的姿势,严丝合缝地贴着。 温软的身躯贴上来,和自己硬邦邦的身体形成极致的反差。沈肆愣了愣,颈窝里全是少女微颤的呼吸,羽毛般撩刮着。 他僵住不动了,压抑的情绪翻江倒海,该死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燥热到发狂。 隔壁一阵开门声,楼道里响起了女人尖利的谩骂,不一会儿,灯重新亮了。 只是普通的跳闸。 他吁出一口燥郁的气,抬手轻轻拍了拍童妍的背,许久,沙哑说:“起来。” 克制低哑的声音撩过耳畔,童妍半张脸都烧起来了,慢吞吞爬起来站稳。 刚开始那一跌是意外,后面拉着沈肆不动,却是她情难自已的私心。 她希望沈肆说点什么,但沈肆只是沉默着拿起她的书包,开门送她下楼。 童妍隐隐猜到了这样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她有点失落,抿了抿唇,低头跟在他身后下楼。 沈肆没有送到一楼,在二楼就停着没动了,将书包交到童妍手里,又将她的围巾拉高些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她一双漂亮的杏眼。 “别再来这。”他又重复了一遍,“别让人看见你。” 童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轻轻叹了声,“明天统考,我已经把考号和考室都发给你了。” 沈肆“嗯”了声。 “明天,我们还能一起上学吗?” 二楼没有灯,童妍看着黑暗中他的轮廓,“我在小区门口等你好不好?就上次的老地方。” 沈肆没回答,说:“走吧。” “明天见!”童妍笑笑,自己给他做了决定。 沈肆打开了手机电筒,照着光给她铺路。 童妍出了单元楼,发现一辆熟悉的小车停在楼下。 车窗摇下,许知书笑眯眯同她打招呼:“上车吧,我当一回护花使者。” 许知书出现得太巧了,就像是故意等在这似的。 童妍想起了沈肆躲去阳台上打的那个电话,回头看了眼,手电筒的光灭了,楼道口一片漆黑,看不见沈肆的身影。 但她知道,他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她。 童妍抿着笑,安心上了车。 今天还是有收获的,她知足啦。 到家已经八点半了,童妍抿着笑开门,就听见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怎么才回来?你老师在家长群说了,今天不上晚自习,去哪儿了?” 童妍脱鞋的动作一顿,望向客厅里整理行李箱的女人,唤了声:“妈妈?” 33 喜欢 周娴拢着流苏披肩,身材管理得很好,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风韵。 只是毕竟是当了几十年一线教师的人,眉头习惯性地皱着,大部分人一眼记住的不是她美丽的外表,而是强势精明的性格。 童妍关上门,声音不自觉低了几个度,问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点到家的,等了你两个小时,饭菜都凉了。” 周娴起身走到客厅,将桌上的饭菜重新放入微波炉加热,“电话也打不通,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对不起啊妈妈,我去朋友家玩,手机没电了。”童妍自觉过去帮忙端碗盛饭,含混说。 在周娴面前,她不敢撒谎。 见童妍主动认错,周娴眉间的郁色平了些许,絮叨道:“什么朋友这么重要?明天就统考了,别人都抓紧一分一秒复习冲刺,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着急呢。” 童向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插了句嘴:“孩子长大了,交个朋友不是坏事。而且闺女平时学习挺认真刻苦的,考试前放松一下也无可厚非嘛。” 周娴本来消气了的,瞬间火气又上来了,连珠炮语似的:“好人都让你做了是吧,童向阳?回家了什么事也不干就往搁沙发上躺着,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多轻松!知道女儿读书辛苦怎么不照顾一下她的伙食?整天就惦记着你那破事务所,一学期了,你这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是新的,压根就没做过一顿饭,妍妍整天在外面吃,那营养和健康能跟上吗?” “话题扯远了啊领导,这不两码事吗?”童向阳调高了电视音量。 夫妻俩总是说着说着就吵起来,童妍忙打圆场:“爸,妈,先吃饭吧!这鱼汤好香啊,不愧是妈妈的手艺!” “吃鱼补脑,专门给你做的。”周娴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 童妍在沈肆那儿已经吃了半碗粉了,肚子并不饿,被周娴逼着喝了一大碗鱼汤就没胃口了,找了个复习功课的借口回了房间。 餐厅里传来夫妻俩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不一会儿,平静的说话声变成了争执,周娴指责童向阳吃完饭不收碗,一堆陋习没有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童家的生活气氛永远是两种极端,夫妻分居的时候清清冷冷,放学回来都看不到一盏亮着的灯;可好不容易一家团圆了,又总是三两句话说不到一块儿去,必定争执起来,谁也不肯服输。 童妍有点累了,戴上耳机,轻缓的音乐阻隔了外头零碎的拌嘴声。 笔尖在卷子上洇出一个墨点,童妍不禁想起了校园文化节前一天,沈肆来她家做小吃的画面。 他话很少,做菜时除了锅碗碰撞的声响,就没有别的声音。 可童妍却觉得很热闹,很温馨。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给沈肆发了条信息,问他:【睡了吗?】 童妍觉得自己真够无聊的,明知道沈肆今天心情不好,还大半夜去打扰人家。 她将拇指按在刚发出的信息上,正准备撤回,手机嗡的一声震动了。 【怎么了】 ——沈肆竟然给她回了信息! 童妍本来不抱希望的,看到这条信息眼睛倏地就亮了,感觉自己又恢复了一点元气。 似乎每次自己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沈肆都能察觉到,上次载她骑自行车时也是这样。 【你还没睡呢?哎,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她回复:【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明早七点十分,小区门口见!】 那些不开心的小烦恼,还是不要和沈肆说好了。 过了很久,沈肆回复了一条。 童妍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他说:【嗯】 …… 早上起来的时候,周娴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别的不说,周女士在照顾生活方面从来都是个称职的母亲,一周饭菜可以不重样地做。今天的早餐是奶酪吐司加土豆饼,馨香扑鼻。 童妍整理好书包出来,皱了皱鼻子问:“妈妈,我可以带一份去学校吃吗?” “你吃得下这么多?”周娴并未起疑,“吃多少拿多少,别浪费粮食。” “好嘞!” 童妍匆匆吃了两口,拿了保鲜膜打包一份塞入书包,笑吟吟说:“爸,妈,我去考试啦。” “第一场考语文,认真点!作文要注重内容结构,不要总写些无病呻吟的意识流文字!” 周娴在一旁耳提面命。 “知道了!”童妍穿好鞋子,甩着小马尾辫出了门。 昨晚下过雨,空气湿冷,吸入喉咙里针扎似的难受。 但童妍还是很开心,她看到了等在小区门口路灯下的沈肆。 “沈肆!”她开开心心地跑了过去,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那辆酷炫的山地自行车停在路边,俊俏的少年穿着蓝白的校服站在路灯下,头发和衣服都很潮湿,像是浸透了一夜的雨水般清寒。 “你衣服和头发怎么了?”童妍伸手摸了摸他的校服,又潮又冷。 “刚才又下雨了吗?”她又抬头看了眼天空,没有下雨的征兆,地面也基本是干的。 没可能呀!昨晚她睡前还特地看了天气预报,雨夹雪到凌晨四点就停了。 沈肆眼睑下有淡淡的阴影,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童妍那点小兴奋都化作了心疼,现在时间不够,也不能让他回去重新换件衣服了。 想了想,她解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挂在沈肆脖子上,一边围一边对他说:“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啊?这样不珍惜身体是会生病的。” 脖子上的温暖骤然消失,风吹过来,冷得她打了个颤。 沈肆摇了摇头,握住她的腕子。 他没有戴手套,指节冷得像冰,将围了一半的围巾解下来,重新裹在了童妍幼嫩的脖颈上。 “不用。”他说,嗓子哑得像是砂纸打磨过。 “怎么不用?你嗓子都沙哑成这样了,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感冒了?”童妍的笑容没了,皱着脸的样子有些严肃。 沈肆扭头,握拳抵着唇清了清嗓子,说:“没有。” 童妍无奈,没有和他争,怕他觉得烦,也怕破坏这难得的相处时刻。 她从书包里拿出热乎的早餐,递给沈肆说:“那你先把早餐吃了吧,我妈做的奶酪吐司和土豆饼,特别好吃!” 沈肆垂眼看着那份包裹严实的早餐,很久,没有伸手接。 他的眸子一片幽暗,埋藏着太多心事。 “不喜欢吃吗?” 童妍微微侧首,很快有了新主意,“那,我们去吃校门外的那家馄饨?” 沈肆抿着唇,这样的沉默令童妍有些不安。 “怎么了,沈肆?”童妍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烦了?哎,我就是想……” “童妍。” 沈肆插着兜站在那儿,额发湿湿搭在眉前,对面前干净明媚的少女说,“以后不用等我了。”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了,童妍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一怔,小声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小区门口有人出来,视线在两个学生身上扫了一眼。 沈肆立刻绷紧了身子,眼睛冷冷盯着出来的那个人,直到确定对方只是路过,才稍稍放松了面色。 他喉结滚动,像是吞了刀片般喑哑:“被人看见不好。” 被人看见不好…… 沈肆居然也在意起别人的眼光了? 为什么呢?是不是他有喜欢的人了,怕对方误会他和自己的关系? 她或许该问个明白,又怕听到最差的那个答案,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 那双通透的杏眼黯了黯,但还是故作精神,抬起头笑道:“不过呢,早餐还是要吃!好好考试,试卷尽量写满,不许再交白卷了,知道吗?” 她将早餐塞到了沈肆手里,乖巧得让人心生恻隐。 “嗯。”沈肆垂着头,突然变得烦躁。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算自己成功扳倒了仇人,他也不再是九年前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孩儿,他是肮脏的,流着疯子的血,看不见出路和未来。 他恨自己,十八岁的高中生力量还太渺小;也恨命运,给了他一束光却不能触摸。 少女还乖巧地站在眼前,眸中没有怨怼,干净得像是一泓秋水,倒映他此刻的狼狈。 再呆下去,沈肆怕自己会心软后悔,只能握了握拳,将早餐塞入校服口袋中,转身跨上了自行车。 沈肆就这么走了。 他应约来小区门口见面,只为对她说一句“以后不用等我了”。 童妍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独自朝学校走去,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像是今天的天气一样,乌云阴沉沉笼罩在心头。 今天考两门,上午语文,下午数学。 数学后面有道二十分的大题,和童妍在之前的学校考的一张摸底卷上的题目一模一样,数字都没有变动。 这大概就是情场失意,考场得意,童妍很快写完了,估摸着分数不错,提前十五分钟交了卷。 沈肆的考场就在楼下,她还是没忍住,偷偷下去看了眼。 可沈肆已经不在座位上了,交卷交得比她还早,童妍只好悻悻回了家。 晚上,童妍没忍住给李语涵发了条消息。 【班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 李语涵立刻回复过来,【啥问题?】 李语涵偷偷谈过几次恋爱,算是童妍认识的朋友中,感情经历比较丰富的。 童妍红着脸,组织很久的语言,最终用了个比较经典的开头: 【我有一个朋友,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但是那个男生……】 她把自己和沈肆在跨年夜那晚的经历打了个码,以“朋友”的名义发给了李语涵。然后握着手机,像是等待老师答疑的学生一样,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 李语涵给她发了一连串的“……”过来。 【所以,那个男生亲了你以后,又翻脸不认人了?】 李语涵痛心疾首,【欲擒故纵,这是遇上渣男了啊!】 【不会吧?】 童妍心里一咯噔,忙敲字道,【我朋友和那个男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彼此的性格都很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 【一起长大?】 李语涵准确抓住了重点,【我估计,那个男人应该只是把你当妹妹看。而且烟火下气氛太浪漫,很容易将亲情、友情误会成别的感情,从而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事后清醒了,也就后悔了。】 【是这样吗?】 童妍握着手机倒在床上,心想沈肆真的只是将她当妹妹看吗? 这样一来,确实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童妍咬着唇,五味杂陈。 晚上做梦,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和沈肆牵手走在路上,还没甜蜜几秒呢,就突然有一个什么人冲出来分开他们牵着的手,朝着沈肆大吼一声:“你们不能在一起,她是你妹妹啊!” 硬生生给吓醒了,一看手机,才凌晨五点半。 反正睡不着了,童妍干脆开灯起来,背一会儿英语短文。 中途周娴起来做早餐,悄悄打开门瞄了一眼,见她在背英语,脸上很是欣慰。 吃了早餐下楼,路灯下空荡荡的,果然没再看见沈肆的身影。 童妍心里也跟着一阵空落。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见沈肆一面。 长痛不如短痛,就当是,求个结果。 小区门外等不到沈肆,童妍就去他考场门口等。 打了开考铃声了,监考老师看了童妍几眼,问道:“这位同学,你哪个考场的?一直还站在外面吹风干什么,赶紧去考试!” 童妍吸了吸冻红的鼻子,说:“老师我头晕,出来透透气,一会儿就好。” “那你注意时间,开考后十五分钟就不能进考场了。”监考老师说完,关上了前门。 五分钟,十分钟…… 沈肆的身影终于踩着最后几分钟的尾巴,缓缓出现在空荡的走廊尽头。 他走得慢而随意,见到童妍,步履一顿,微微凝神。 童妍立刻绽开笑颜,朝他招了招手。 沈肆看了她很久,终是垂下眼睛,认命地朝她走来。 “昨天看你精神不太好,怕你在考场睡觉,给你带了杯咖啡。” 童妍将罐装咖啡塞到沈肆手里,压着嗓音说话,怕里头的监考老师听到动静。 但她的眼睛是灵动的,天生的乐观派,盛着隆冬阴云下的一线天光,仿佛忘了昨天在小区门口,有人对她说了怎样过分的话。 沈肆握着那罐咖啡,手垂在身侧,张了张唇。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们走得太近。”童妍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于是沈肆就闭了嘴。 童妍叹了声,捏着校服下摆说:“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 她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怕她误会?” 沈肆眉间微挑,似乎很意外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童妍一直看着他,眸光闪烁,忐忑而倔强,看得人心尖微颤。 沈肆是一个离经叛道、满身尖刺的人,他知道用哪一根刺扎人最疼。 他有一千种办法让童妍对她敬而远之,但他敢笃定,只要自己说一声“是”,她眼里的光就会立刻破碎溢出。 沈肆怎么敢伤害她? 怎么可以伤害她? 指节几乎将罐装咖啡捏破变形。 他隐忍到心脏生疼,哑声说:“没有女朋友。” 话落瞬时,少女眼中的光彻底绽开,一片绚烂,笑容顺着嘴角攀上眉梢。 童妍“呼”地长松了一口气,先是得到什么恩赦似的,眼尾红红,却笑得无比灿烂:“太好啦,我放心了!” 沈肆安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她这么高兴,这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吗? 他甚至自我厌弃地想:他这样肮脏又糟糕的人,根本不会有女人喜欢。 “谢谢你告诉我答案,沈肆!”童妍总算落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只要沈肆没有喜欢的人,只要还有机会靠近,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要去考试了,你也赶快进去吧!”童妍没忍住向前抱了沈肆一下,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上。 直到她转身跑上了楼,沈肆还站在原地。 心脏砰砰,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冲破桎梏,杀不死,磨不灭。 近她一寸,情痛一分。 …… 童妍又有活力了,原地满血。 考完理综,她下楼去找沈肆,却看见他早已不在位置上。 沈肆没见到,倒是见到了狼狈不堪的成斯文。 他校服破了道口子,流着鼻血,额头也擦破了皮,脸上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过长的头发滴落在衣襟上,混合着血渍,晕开一片脏污的水痕。 周围很多人侧目,但没有一个人上去帮他。 “组长,你怎么了?”童妍被他这副惨样吓到了,跑过去皱着眉问,“哎呀好多血!这怎么回事?” “没事。”成斯文偏过头去,目光躲闪,“摔的。” 有五六个流里流气的学生结伴走来,把站在走廊上复习的学生挤去一边。 为首的那个戴着耳钉,一副非主流的拽样,是渣滓九班的校霸,靠着家里有背景就在学校横行霸道。 擦身而时,他们戏谑地揽了揽成斯文的肩,压着嗓音在他耳边哄笑:“怎么样啊,人妖?你不是挺喜欢穿女装吗,刚才给你穿的那胸罩合适吗?马桶水好不好喝啊?” 成斯文的脸瞬间惨白,浑身都在抖。 在别人看来,他们是亲密地同成斯文打招呼,只有离得最近的童妍听清了恶魔的低语。 这群渣滓,在欺凌成斯文。 34 暧昧 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童妍第一反应就是开手机录音存证。 没想到这次碰到了一群硬茬,她刚偷偷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个角,一旁的校霸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少多管闲事,小妹妹。”校霸勾着笑,不怀好意的目光阴森森落子童妍身上。 他们人多势众,又都是不怕惹事的问题学生,围上来的时候童妍还真有些发紧。 童妍将手机揣了回去,瞥了眼楼下巡视的政教员,皱眉说:“老师来了。” 那群人一愣,然后哄堂大笑。 “老师?我好怕啊!” 校霸弯腰扯了扯童妍的鬓发,露出一个油腻至极的嗤笑,“老师是用来吓唬你们这些好学生的,小妹妹。” 那群渣滓笑着走远了,其中一个还不忘回过头来,抬手在脖子上一横,对着成斯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成斯文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牙齿一直在咯咯打颤,也不知道是怕还是冷。 “他们还会不会找你麻烦?” 童妍气得不行,从兜里翻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成斯文,去告诉老师吧。” “试过了,厕所没监控,没用的。” 成斯文眼尾湿红,接过纸巾自嘲地说,“老师会问,‘什么他们不欺凌别人,只欺负你?’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因为我拒绝帮他们作弊,因为我是个书呆子,因为我爱穿女装,因为我是娘娘腔、是异类……” 最后他们会说:唉那你以后理他们远点啊,不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不就没人会欺负你了? 你看,加害者有一千个理由去伤害别人,受害者却找不出一个理由来保护自己。 “不是的,成斯文,错不在你身上,不要这样说你自己!而且,学校还是有很多像陈老师一样开明的老师的……” 见成斯文精神状态很差,童妍叹了一声,“我先带你去医务室吧。” 成斯文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看着成斯文萧索瘦弱的背影,童妍也没法丢下他去找沈肆。 她想了想,还是悄悄跟着成斯文下了楼,然后给班主任陈勉打了个电话。 “……他现在往明诚楼那边去了,伤口也没处理,我怕他钻牛角尖想不开。”童妍远远地跟着,向电话里汇报。 陈勉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行,我已经看到他了。接下来我会处理,辛苦你了,快回去吃饭吧,别耽误了下午的考试!” 听班主任这么说,童妍才想起看一眼时间。 下考半小时,沈肆铁定不在考室里了呀。 不过童妍并不后悔,见成斯文跟着陈勉走了,这场松了口气,朝校门外走去。 下午考英语,因为是最后一场,提前交卷的学生很多,有学霸,更多的是学渣。 因为反正写不出来,还不如去厕所抽根烟、玩玩手机。 厕所隔间里,沈肆背着运动包,静静地等一支烟燃到尽头。 匿名邮箱里有封回信,那人说对他手里的u盘很感兴趣,提出条件任他开。 沈肆一直吊着对方的胃口,没回。 他在思考下一步的动作:为了保险起见,手里的底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打出去。 霍钧是个没有正常人思维的疯子,偏执病态,为了斩断他和沈光宏的联系、为了逼他认命屈服,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林绮抗争过,可她还是死了,霍钧总要找个发泄疯病的替代品。 沈肆不怕拼命,只是偶尔从名为“童妍”的阳光下回到黑暗中,总会想起浴缸里猩红的鲜血。 当初他没能保护好母亲,现在只剩下童妍和沈敛,决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明知赌不起,可每次一见到童妍那双干净含笑的眼眸,听她甜软的嗓音说话,心底高高筑起的城防总是溃不成军。 该怎么办? 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聒噪的说笑声打断了沈肆的沉思。 “厉哥,等会儿我们再把实验一班的那个小人妖拉进厕所玩玩呗?”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 “卧槽,中午你还没玩够啊?脸长得再好也是个带把儿的,胸前一马平川,有什么好玩的?” 另一个人夸张地笑了声,“我说你小子一下午都不对劲呢,该不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性取向吧?” “去你的!别以为我没看见,中午脱人家裤子时,就数你最带劲!不过那书呆子皮肤真的白,腰比女人还细,闭上眼搞估计也没什么区别……” 粗鄙下-流的语言伴随着小解的水声响起,那猥琐的声音转了个方向,“对吧,厉哥?” 叫厉哥的人嗤了声。 “一个个的都没搞过女人呢?对着个娘娘腔发情,恶不恶心?要说肤白腰细,那个叫童妍的妹子绝对正点。” 隔间里,沈肆眸中划过一片暗色。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个站在走廊上,帮娘娘腔说话的小美女?衣服太厚了,看不出身材啊。” 厉行捻了捻手指,放到鼻端深吸一口气,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少女清淡的发香。 “当然是摸了才知道啊。”厉行说。 烟蒂碾碎在脚下,沈肆推开了隔间的门。 见到他出来,并排撒尿的四五个人吓了一跳,小便乱七八糟滋了一地。 沈肆的名号全校都知道,人狠话不多,和他们这种拉帮结派的混混根本不在一个次元,又有十年武术buff加持,打架就没输过。 校霸之间,一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厉行以为沈肆也要洗手,就往旁边让了个位置,勾着嘴说:“哥们儿,你先。” 镜子里,沈肆的眼睛晦暗狠戾,没有一点温度。 “你碰她哪儿了?” 他看着洗手的厉行,声音冷而淡,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啊?”厉行一脸莫名地回头。 上一秒还漫不经心的男人,下一秒,就将他的脑袋狠狠地按到了镜子上。 镜子裂开了蛛网纹,玻璃片碎了一地。厉行“操”了声,捂着额头摔倒在地。 其他几个人愣了愣,立刻冲上来帮忙,可还没来得及碰上沈肆的身体,就被掀翻在地。 沈肆大气不喘,单手插兜,一脚将厉行的手踩在地上,用力碾了碾。 厉行立刻嗷嗷惨叫起来。 “是这只手吗?”沈肆俯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扭动的厉行。 阴沉的,泛红的眼睛,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 童妍一从考场出来,就听人议论沈肆又打架了。 据说这次比较严重,他一人干翻一群,直接把九班校霸的手指给打骨折。 对方家里和校领导关系近,沈肆已经被叫去了政教处问责。 童妍当即心里一咯噔,命也不要了地朝政教处跑去。 刚一到政教处门口,就见门从里头开了,陈勉领着沈肆走了出来。 童妍一怔,和沈肆的目光对上。 沈肆顿神,然后抿唇别开了视线。 “童妍,你来这里干什么?”陈勉问。 “陈老师……” 童妍气息不稳,喘着断断续续问,“沈……沈肆他,没事吧?” “怎么没事?这事还没完呢!” 陈勉作势在沈肆腿上踢了一脚,显出愠怒的样子,“一天天的就惹是生非,滚回教室面壁去,别在领导面前碍眼!” 沈肆眉头都没皱一下,硬生生受了,干净的校裤上立刻多了个皮鞋底印。 “老师,您别……” 明知道陈勉没有用力,童妍还是向前一步,心疼得不行。 陈勉给她使眼色,用嘴型无声说:“带他走。” 童妍眨眨眼,明白了:陈勉这是做样子应付领导,好找个借口把沈肆保走呢! “老师您放心,我肯定监督他认真、彻底地反思错误!” 童妍和陈勉一唱一和,一秒也不敢耽搁,牵住沈肆的袖子把他带走了。 “唉陈老师,就这样让他走了?”办公室里,政教员不可置信道。 “周主任,这个事我觉得吧……”陈勉堵在办公室门口,把政教员推了回去,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童妍一口气拉着沈肆下了办公楼,唯恐慢一步她的小王子就会被人抓走。 路上散考的学生来来往往,到了大厅,沈肆站着不动了。 童妍见拉不动他,着急地回过头看了眼,催促道:“赶紧走呀,要是政教员追上来了怎么办?” 沈肆眼里的戾气不见了,平静地看着她,然后垂眼,安抚般轻轻捏了捏她的尾指。 “没事。”他说。 童妍紧绷的那根弦才慢慢松弛下来。 “真的不会有事吗?你有没有受伤?陈老师踢疼你了吗?”她心有余悸,问出一连串问题。 沈肆只是摇头,说:“没有。” 童妍点点头,安静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要打架呢沈肆?他们欺负你吗?” 这回沈肆不回答了,淡淡别开了视线。 童妍叹了声,显出无奈的样子。 沈肆抬手在她眉心点了点,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很痒。 “别皱眉。”他说。 童妍于是听话地笑了笑。 两人一前一后朝教学楼走去。 学生来往不断,他们湮没在人群之中,好像如此普通,又好像如此特别。 到了三楼和四楼间的楼梯转角,童妍忽然叫住了沈肆。 “我帮你把裤子上的鞋印拍掉吧。” 说着,她轻快下了一级台阶,站在和沈肆齐平的高度弯腰,素白的手轻轻拍打着那枚清晰的鞋印,目光很专注。 沈肆体温高,穿得薄,那轻柔的抚拍轻而易举地透过不料传到了大腿的上,令他不自觉绷紧了肌肉,几乎仓皇地后退一步。 “别动!”童妍皱眉,直接扯住了他的腰带,不让他乱跑。 大概刚才跑得热,她没裹围巾。微鬈的马尾辫从耳边滑落脸颊,露出少女纤细幼嫩的脖颈,白得能发光。 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姿势有暧昧,要是有人看见…… 沈肆喉结几番滚动,隐忍到几乎要掐烂掌心。 这无疑是一场甜蜜的酷刑,一个多情,一个无心。 “够了。” 他捉住了童妍的手,不知为什么嗓子很是沙哑。 少年的掌心烫得不行,童妍又有种想要打哆嗦的冲动,睫毛颤了颤,低头“哦”了声。 “差不多干净了,你回去再泡一下,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灰尘印记。”童妍小声叮嘱。 沈肆静静听着,松开手说:“嗯。” 至少这一刻,沈肆眉头推开她,童妍还是挺开心的。 她笑了笑,转过拐角,正准备再聊点什么,就忽然听见走廊前面传来一声熟悉严肃的声音。 “妍妍,怎么下考这么久了才回来?” 周娴挽着挎包从办公室出来,皱眉看着笑吟吟蹦跶过来的女儿。 “妈……妈妈?” 童妍的笑僵在了脸上,眼睛下意识瞥了眼身后的沈肆,有点手足无措,“您怎么来了?” 沈肆认出了周娴,脚步微妙地一顿。 片刻,他垂下眼睛,像是普通路过的学生般淡漠地擦过童妍的肩,朝教室走去。 “来问问你的学习情况。”周娴的目光在沈肆身上一扫而过,很快移开。 她压根没有认出他来。 沈肆清冷的背影远了。 面对领导老师时也桀骜不驯的少年,第一次低头避让。 童妍望着沈肆独自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什么,胸口忽然泛起一阵绵密的心疼。 10 护短 关起门的教师办公室里,传来一个女人咄咄逼人的叱骂声。 “谈?还有什么好谈的!我儿子可是要考985的,脑袋打出问题了你们能负责吗?” 女人语气强势:“这种惹是生非的问题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实验班,你们学校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要么开除他,要么我报警处理!” 开除? 童妍轻轻拧起了眉头,明明先招惹人的是她儿子才对! 班主任是什么说法,童妍听不清楚,不过照王沛妈妈的态度来看,似乎不会轻易放过沈肆。 “差不多行了,还在这听什么热闹呢?” 童向阳拍了拍女儿的肩,心疼道,“走,爸带你去医务室看看腰。” “不用啦,就磕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问题。”童妍左右四顾一番,看到了那只被遗落在墙角边的热水瓶。 她灵机一动,提起瓶子,朝童向阳笑道:“爸,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把东西还办公室去。” “这时候你去还什么东西啊?哎,马上到饭点了!” 童向阳话还没说完,童妍已经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轻轻闪了进去。 这丫头! 童向阳无奈叉腰。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鼻青脸肿的王沛叉手叉脚坐在沙发上,朝天仰着头,鼻孔里塞着两团可笑的棉花,一副完全受害者的委屈嘴脸。 沈肆靠墙站在窗帘边,冷冷的没什么表情,侧颜映着窗外的雨光,眉峰桀骜。而他对面,坐着陈勉和双方家长。 见到童妍溜进来,沈肆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 童妍将热水瓶搁在角落的桌子上,磨蹭了会儿,听见陈勉一反平时的随性,沉声说:“王沛妈妈,你先冷静。现在不是说不给处理,而是要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同意。” 沈肆师兄交叠双腿,慢条斯理说,“如果是我家师弟单方面惹祸,那我尊重校方的处理。” 王沛从青肿的眼皮下瞥了沈肆一眼,声音瓮瓮的:“就……我和几个同学在厕所聊天呢,姓沈的就突然从背后冲出来打我,我都不知道什么原因……” “大家都听见了?” 女人伸手朝沈肆一指,厉声说:“这种学生就是个危险的暴力份子,以后进了社会就是杀人犯!我儿子绝对不能和这样的人在一个班!” “沈肆,是他说的这样吗?”陈勉问。 良久的沉默。 “不是。”他的眼神透着疏狂轻蔑。 “什么‘不是’?打了人还这么拽,你什么语气?” 见沈肆不服软,女人的情绪更加偏激,“我儿子从不撒谎,可不像某些人那样没有教养!” 沈肆师兄轻笑一声,显然不敢苟同。 “王沛妈妈,你这样说一句打断一句,这个问题怕是永远也解决不好。” 陈勉抬手示意女人稍安勿躁,然后转向沈肆:“那你说说,当时是什么个情况?” 这次是更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勉皱起了眉头, 佯装整理暖水壶的童妍捏紧了手指。她抿紧唇珠,有些焦急地看向沈肆,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说出原因。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他宁可沉默着背负一切,也不会再当着大家的面,亲手将伤痕鲜血淋漓地撕开。 童妍想起了那天中午,沈肆在位置上独自抚摸照片的温柔神情。在他心底,林阿姨一定还是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值得他用生命去维护。 “说不出来了吧?这样的人你们不立刻开除,我就报警,上媒体曝光!” 女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冷哼一声:“莫名其妙打人,我看他就是个疯子!” 听到“疯子”两个字,沈肆目光一凛。 女人被他的眼神刺得一愣,吞了吞嗓子,色厉内荏道:“你……你横着眼想干什么?” “你儿子撒谎。”一道清灵的嗓音打断了女人的话。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朝角落里望去,落在干净甜美的少女身上。 童妍向前几步,不卑不亢的对陈勉说:“陈老师,他们打架时我也在场,我知道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 她又看向王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问:“王沛同学,你为什么不敢告诉老师,你在厕所里聊天聊的什么呢?为什么不敢承认,是你先侮辱、挑衅沈肆?” “我没有!”王沛咬牙瞪着童妍。 “这位同学,你说话要讲证据!”女人也跟着帮腔。 “当然有证据。”童妍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多亏了有个做律师的父亲,童妍耳濡目染中也知道遇到冲突时要留个心眼,及时保存证据。所以,当她冲上去找王沛理论时就已经打开了手机录音软件,交到李语涵手中帮忙保管。 毕竟涉及到沈肆的身世,不到万不得已时,她并不想拿出来。 但现在,王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点开录音播放按键,嘈杂的声音立刻传来。 “林阿姨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许你们这么污蔑她!” “哦,那疯子是你认识的人啊!” “初二上期末考试前一天,下大雪,他送他妈去医院时,还是我妈给接诊的呢!送到的时候人都凉了……” 童妍没敢当着沈肆的面继续播放下面的内容,她手指快速一划,拖动进度条跳过最难听的几句。 “沈肆一家都是神经病,你也是神经病……”嘈杂刺耳的录音,以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声结束。 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沉寂,可王沛那些尖锐的嘲笑仿佛阴魂不散似的,还一句句回荡在耳边。 沈肆浑身紧绷,眼底戾气翻涌,童妍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 她轻轻碰了碰沈肆紧攥的拳头,朝他摇了摇头。 那一眼有担忧,也有最温柔坚定的安抚。 沈肆靠着墙,缓缓闭上了眼睛。 童妍关了录音,看着气焰明显低迷的女人:“我年纪小,不确定作为医生的王阿姨暴露病患隐私是不是有违医德,该不该被追究责任……我只知道,要是有人敢这样说我的父母,我也一样会冲上去拼命。” 女人狠狠瞪了眼目光躲闪的儿子,然后才优雅地别了别鬓发,强撑道:“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打人就是犯法!” “打人是不对,但王沛同学造谣生事,辱骂别人的母亲就对了吗?”童妍看向陈勉,挺直身板认真道,“陈老师,这件事两个人都有错,如果要罚,不能只罚沈肆一个人。” “你!”女人呼吸急促,已经有些慌了。 拿着病患的隐私当做谈资宣扬的确违反了医院规定,如果事情闹大了,她今年的职称评定多半会受到影响。 “童妍说得有道理。”陈勉点头,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沈肆师兄眯了眯眼,对女人说:“王妈妈,我们再重新谈谈?” …… 处理完打架的事,已经快到了晚自习的时间。 雨停了,空气还很潮湿,将马路边的霓虹灯映得模糊难辨。校门外的拐角,沈肆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指间。 他不抽,只是看着那点微弱的火光渐渐燃到尽头。 “停课几天赔点钱而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许知书眯着狐狸眼,伸手按了按沈肆的肩,“这样也好,这一阵你就安心准备半个月后的表演赛。” “不去。”沈肆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说。 “为什么?” “给一群根本就不懂武术的领导表演,和街头卖艺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卖艺有钱赚啊,表演赛又没钱。” 许知书眨眨眼,笑着说,“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自然看不上这种小比赛。但是小肆,中国最不缺的就是武术人才,要是没有曝光,纵使有再大的本事也没用,不出一个月就会有人取代你。” “去吧小肆,就当是随便拿个第一玩玩。” 沈肆别过头,表示不想接他的话茬。 今天一整天,他的心情都很暴躁,一闭眼就看到浴室里满池猩红的血色。 许知书叹了声:“小肆,我知道你的难处,可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只有那么几年,难道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沈肆眼中映着香烟的红光,明暗不定。 “那个人……已经害死了我爸妈,不会放过小敛的。”他几乎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压制住内心深处的阴暗和仇恨。 “师兄,小敛就继续拜托你了。”他抵着潮湿的墙壁,隐忍道,“其他的我自己解决。” “你……唉!” 许知书欲言又止,“放心吧,小敛在我的道观里绝对安全。” “走吧,我送你去训练馆。”许知书说。 “你先走。”沈肆拒绝。 许知书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了然一笑:“躲在这儿,是等人?” 沈肆别过头,没答话。 “行,那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许知书压低声音,说:“有事打我电话,别和姓霍的硬着干。” 许知书走了,沈肆又等了会儿,才看见一辆白色的私家车停在马路边,车门推来,下来一个熟悉窈窕的身影。 他站直身子,默默碾碎了手里的烟。 童妍伤了腰,被童向阳带去菜馆强行补了一大碗老母鸡汤,回到学校时已经打了晚自习的预备铃。 寥寥无人的校门口,英俊清冷的少年单肩背着书包站立,身形镀着电子屏幕的红光,有点像香港电影里的某个剪影。 童妍停了脚步,迟疑唤道:“沈肆?” 少年头发上蒙着一层毛茸茸的水汽,也不知在夜色里等了多久。 他“嗯”了声,很低,很好听。 “你在这,等谁吗?”童妍离他更近些。 他默了会儿,不答反问:“你伤没事吧?” “啊?”童妍微微睁大眼,有些惊诧。 “你腰,有没有事?” 沈肆又重复了一遍,指骨分明的手捏了捏书包侧袋,里面鼓囊囊的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童妍觉得,沈肆一个月来的好脾气,大概都在这一刻用光了。 她笑了起来,眼睛弯弯没有阴霾:“没事没事!已经上了药,还被我爸逼着喝了好多鸡汤,不好也得整好啦!” 沈肆捏着书包侧袋的手缓缓松开,“嗯”了声。 他话很少,嗓音低而清冷,带着金属的质感,在潮湿的雨夜中格外迷人。 他说了句“挺好”,似乎就没话可说了,松开手理了理书包肩带,就转身走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沈……”童妍想问问他的处理结果,却被响起的上课铃声打断脚步。 人群中,高大的少年像是逆流的一尾鱼,到了没人看见的拐角,随手将一个装着散瘀喷雾的塑料袋抛入垃圾桶。 她父母健在,承欢膝下,哪轮到他来关心? 之后好几天,沈肆都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小长假前一天,陈勉给班上学生重新调了位置,按照每个大组前三排和后三排划分,形成八个学习小组。 不知道是不是父母提了意见的原因,童妍从最后一排调到了中间的位置,和数学学霸成斯文一个组。 办公室内,陈勉分析道:“童妍,你转学前的成绩我也看了,其他科目都很突出,只有数学是你的弱项。而成斯文呢是语文拉后腿,你们放一个学习小组正好可以互补,以后互相学习请教啊!” 童妍抿着唇,没有立即答应。 “怎么?有别的想法?”陈勉笑着问。 童妍双手放在身后绞了绞,随即抬起头大方道:“老师,能不能还让沈肆跟我坐?他的数学也好,解题步骤很清晰,对我来说更有帮助。” 这么多天不见沈肆,她还挺担心的。 “这个……恐怕不行。” 陈勉转了转手中的红色墨水笔,皱眉说,“上次沈肆打架,学校虽然没对他做大的处罚,但也不同意他继续待在实验班。” “小长假过后,沈肆就要调去平行班了。” 35 感冒 一中对高三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基本都是当天的考试当晚阅卷。昨天的两场科目,今天已经能在老师的阅卷系统里看到小题分了。 这也是周娴来学校的原因之一。 “你的小题分妈妈都仔细看了,数学第八小题那么简单的三角函数,实在不应该算错,选择题要争取拿满分才行。” 周娴开着车,给童妍分析,“还有语文,妈妈跟你说了多少遍,现在越来越倾向于应用性文体的考察,要多关注时事,精炼的思想和准确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妍妍,作文53分对你来说有点低了,仔细一看还是能发现很多问题,回去好好复盘。” 童妍其实对这次考试的成绩挺满意的,语文十有八九稳住了全校第一,数学也只错了几道小题,进步挺大。 但似乎周女士看到的,永远是她错的那一小点。 不过童妍都习惯了,唠叨听听也就过去了,笑着应付说:“知道了,妈妈。” 周娴点头:“各科老师都说你是个省心的学生,上课认真,学习勤奋,在学校和班级活动中的表现也很突出。” 就当童妍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讨个表扬时,周女士话锋一转,继而道:“能力强是好事,但下学期就高考了,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将时间多用在学习上。还有你的座位,下学期必须给我换前排去。” 别的都好说,换位置这个真不行。 童妍立即说:“后面挺好的呀!您看我坐后面一学期了,成绩不一直在稳步提升吗?” 周娴:“那也不能一直坐后面,对眼睛不好。” 童妍让步:“换位置也成,不过得整个小组一起搬前排去。我和小组都建立感情了,换了新的组员又得重新适应。” 周娴沉默了一会儿。 “妈,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您都不乐意吗?” 童妍是真不想和现在的组员分开,尤其是沈肆。 周娴看了童妍一眼,说:“高三还弄学习小组帮扶,我本来就不赞同。大家都是要冲刺独木桥的人,自顾尚且不暇,谁还有力气帮谁?而且我听别的老师说,你们后排有几个学生心思根本不在读书上,太影响你学习了。” 童妍无奈:“没有谁影响我学习,大家都是挺好的人。”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犟呢?” 周娴语重心长,“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妈妈也一直强调学生人品比成绩重要。但作为一个家长的私心,我更希望你周围都是和你一样优秀的人,这样你们才能够相互成就。” 童妍想说,她现在的同桌就是小时候那个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可她忘不了沈肆垂头走进教室的背影。 “怎么不说话,觉得妈妈烦了?”周娴瞥了她一眼。 童妍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最终只疲惫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周娴是为了自己好,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没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见女儿突然沉默,周娴想宽慰几句,又拉不下脸,只好打开了车载音响,播放轻音乐缓和气氛。 童妍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点想念沈肆了。 不知道他看见周女士出现在眼前,会不会想起他的妈妈,然后一个人躲起来难受…… 她拿出手机,没忍住给沈肆发了条微信: 【在干什么呢?】 过了很久,童妍都回家吃过饭了,沈肆的消息才叮咚一声出现在屏幕上。 【训练】他说。 童妍想问问他心情还好吗,可又觉得这样太刻意了。 【我和妈妈一起回家了,后面也没来得及和你说话。】 她搓了搓手指,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我妈还说,没想到我有个这么优秀的同桌,让我多向你请教学习呢!】 训练馆内,沈肆看着对话界面这句话,良久无言。 小姑娘连撒谎都不会。 他记得周阿姨对童妍管得很严,从不许她和家庭教育有问题的、以及调皮的坏孩子交朋友。 且不说周娴根本没认出他来,就算认出来了,恐怕只会立刻“孟母三迁”,让童妍离他远远的,又怎么会夸奖一个无父无母的问题学生? 他不怨周娴,任何一个正常的家长都不会喜欢自己这样的人。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堕落肮脏的自己,却在肖想着别人的掌上明珠。 横跨在他们之间的,从来都不止是空白的九年,更是家世的云泥之别。 沈肆没有再回信息。 手机屏保上,江边夜景中的少女手握奶茶甜甜地笑着,亮了几秒,然后回归黑屏。 …… 童妍病了。 大概是之前学习太累,考试完后紧绷的弦松懈下来,之前积累的小毛病就全涌了上来,昏昏沉沉烧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倒是退烧了,但还是头重脚轻,身体像是煮熟的面条般没有力气。 “要不向老师请假吧。”童向阳心疼道。 周娴也心疼,拿着体温计看了很久,皱眉说:“能坚持就坚持一下吧,今天各科老师肯定会讲解统考试卷。” 童向阳急得提高了音调:“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卷子干什么?闺女这个状态能听好课吗?” 周娴将体温计往桌上一拍:“童向阳你吼什么呀?我不就是好心提个意见吗?” 眼看着夫妻俩又要吵起来,童妍脑袋里嗡嗡的,带着鼻音沙哑道:“我没事,能坚持的。” 高三没有太多的假期给学生放松。 寒假统一补课,期末考试后补一周,开学前再补一周。这样一来,一个月的假期就缩短至半个月。 周娴中途去买了感冒冲剂,送童妍赶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晨读课下课了。 “你刚吃了早餐,过半个小时后再吃药,别忘了。” 周娴将感冒药的小袋子和保温杯递到童妍手里,摸了摸她的脸颊,难得温柔道,“快进教室吧。” 童妍戴着口罩,围着厚厚的围巾进了教室。 李语涵迎上来,说:“早上你没来,我帮你把背诵任务布置了。” 童妍说了声“谢谢”。 李语涵吓了一跳,问:“你嗓子怎么这个鬼样子?感冒了吗?” 童妍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见沈肆从教室后面走了进来。 他本来脸色很冷,但见到全副武装的童妍,拉椅子的动作就顿了顿。 沈肆坐在位置上看她。 迟钝地察觉到沈肆的目光,童妍轻咳了两声,然后朝着对方弯了弯眸子,“早上好,沈肆。” 沈肆轻轻皱起了眉头。 她的声音实在太哑了,一点也没有平时的朝气清甜。 他低沉问:“怎么了?” “感冒了。”童妍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我身体太弱了,一学期感冒两回。” 沈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了她几秒,忽然拿着包起身。 童妍被他突如其来的起身吓了一跳,淡蓝色的口罩上,一双眼睛眨了眨:“要上课了,去哪儿?” “药?”沈肆只问了一个字。 “感冒药吗?我带了的,过半个小时再吃。”童妍拿出那袋子感冒冲剂,塞入课桌抽屉里。 沈肆眉间焦躁才淡了一些,又放下包坐回位置上。 放感冒药时,童妍察觉到自己抽屉里有东西。 怔了会儿,低头掏出来一看,是一袋已经冷了的早餐,还有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班长,你给我带了早餐吗?”童妍问李语涵。 李语涵摇头:“没有啊!” 她看到了童妍手里的信封,露出了然的眼神。 “小妍妍,该不会是哪位帅哥给你带的爱心早餐吧?”李语涵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 “别胡说!”童妍将信封扔回了屉子里,下意识瞥了沈肆一眼。 沈肆扫过屉子里露出的信封一角,眼睫下落着一片阴翳,冷冷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童妍觉得他的心情比刚才糟糕了不少。 偏偏李语涵还在一旁怂恿她:“不打开情书看一下,是哪家田螺少年暗恋你吗?” “你少说两句吧!” 童妍心里直打鼓,怕吵得沈肆生气,起身将挤眉弄眼的李语涵推走了。 沈肆始终望着窗外,没再开口说话。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陈勉讲卷子前开了个简短的班会。 “鉴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今天多嘴讲两句。我一直不用所谓的‘好学生’的标准要求你们,因为我觉得做一个好人,远比做一个好学生重要。” 陈勉手撑着讲台,环视下面逐渐成熟的学生,“什么是好人?既追求强大力量,又有怜悯之心,既爱自己,也爱众生。这一点在面对和我们观念不同的人时,格外重要!” 陈勉说,女孩可以喜欢汽车刀剑,男生也可以喜欢芭比娃娃,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前排,成斯文抬着头听得很认真,眼尾有点湿红。 他听出来了,陈勉这些话就是在为他遭受的欺凌声援。 童妍一开始还有精神听,到后半节课讲卷子时,她的脑袋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粗,意识变得断断续续。 她拿笔的力气都没了,感觉有什么东西拉着她往黑暗的深渊里坠。 她撑着下颌,脑袋一点一点的,突然眼前一黑,额头朝桌面砸去。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她额头磕在一片炙热的皮肤上。 童妍清醒了点,迷迷糊糊睁眼,发现是沈肆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第一时间将手掌递了过来。 她脑袋砸在了他的掌心,额头被温柔地托住。 “你在发烧。” 沈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少女脸颊通红,张开唇瓣急促呼吸,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看上去脆弱得让人心疼。 “沈肆……” 童妍张了张嘴,觉得面前少年俊美的脸都开始涣散扭曲,想重新抬起头来,又舍不得他掌心的那片温暖。 讲台上,陈勉的声音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耳旁,飘渺不定。 面前,沈肆耐心地托着她的额头,眼里满是焦急。 童妍没力气思索这一切是真是梦,喘着热气,意识也开始缥缈起来。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课间操时间了。 童妍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了旁边一眼。 沈肆没在位置上,仿佛数学课上那温柔的一托只是个美好的梦境。 她咳了声,头重脚轻嗓子干,从抽屉里拿出感冒冲剂,准备接点热水泡药。 可拧开保温杯盖才发现,热气腾腾的,已经有人给她泡好药了。 不仅泡了感冒冲剂,小袋子里还多了两片退烧药。 童妍愣了两秒,以为又是那个送情书的男生偷偷做的,就又把保温杯拧紧放了回去。 “怎么不喝?人家专门给你泡的药呢。”李语涵路过,说道。 童妍呼出一口热气,无奈道:“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不好,等会儿我自己重新打一杯。”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些干啥?” 李语涵说:“你同桌也是一片好意,别辜负人家了。” 童妍猛地抬头,问:“谁?” “什么谁?” “你刚说,这药是谁给我准备的?” “你同桌,沈肆啊!” 李语涵说,“下课铃还没打完呢,他就拿着杯子冲出去打水了,回来的时候你还在睡,我想叫你起来喝药,沈肆还瞪我,不让我吵你。” 童妍瞬间头不晕口不干了,重新拧开保温杯,仰头将微烫的感冒冲剂一饮而尽。 原来,上课那会儿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沈肆一直在照顾着她。 童妍抿着笑,清苦的感冒药吃到嘴里,也仿佛是加了蜜糖似的甜。 36 心迹 也不知道是药效上来了,还是心理作用,童妍之后还真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退烧药多少有点副作用,没过半小时就有点儿犯困。 一开始她还能坐着听课,后来变成趴着,完形填空改到一半,手里的笔就歪歪扭扭画起了蚯蚓。 英语老师正在板书这次考试中的易错语法,回过头来就看见童妍趴在桌上睡觉,不由敲了敲桌子。 童妍没反应。 沈肆靠着椅背,眉宇间凝结着几分不耐。 “这么冷的天趴桌上,别冻坏了。” 英语老师调大扩音器音量,“周围的同学帮忙,叫一下她。” 所有同学都顺着老师的目光往后看,聚集在童妍身上。 旁边六组最后一排的男生伸手,想推醒童妍,冷不防一双冰冷的眼睛刺了过来,阴沉沉盯着他。 沈肆简直就是一头盘踞在领地里的恶龙,任何企图打扰童妍睡觉的人,都会被他的眼神秒杀。 那男生一颤,收回了手。 “老师!”李语涵举手,解释道,“童妍生病了,不是故意睡觉的。” 英语老师虽然严格,但还是挺通情理的。闻言没再说什么,让看热闹的学生把头转回来,就继续讲课了。 童妍没有完全睡死,迷迷糊糊听到了周围的一些动静,只是实在没有力气。 中途换了一边脸压着睡,面朝沈肆那边。 清冷的少年眉骨深邃,鼻梁挺拔,半垂着眼在试卷上认真做笔记,世界安静得好像只有笔尖摩挲纸张的细微沙沙声。 平时都是他上课睡觉,自己认真听课,今天竟然反过来了。 不过他认真的样子真的很有魅力,像是蒙了一层柔光的滤镜,全世界的喧闹都与他无关。 童妍觉得稀奇,浑浑噩噩地看了两眼,复又安心地闭上眼睛。 童妍是被抽屉里的手机震醒的。 她含糊地“唔”了声,眯着眼艰难起身,眼睛还没睁开呢,就下意识将手伸进抽屉里摸索起来。 接通了电话,童妍嗓音带着睡后的喑哑:“喂……” “妍妍,打铃十分钟了,怎么还没下来?”电话里传来周娴的声音。 “妈妈?” 童妍醒了,环顾一眼空荡荡的教室,然后猝不及防和沈肆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竟是一觉睡到了午休时间。 同学们都去吃饭了,只有她和沈肆还在位置上。玻璃窗上凝着一层水雾,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彼此。 “妍妍?” 周娴的声音打断她的怔愣。 “妈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童妍挂了电话,一件宽大的校服外套从她肩头滑落,明显是有人怕她睡着冷,偷偷给她盖上的。 干净温暖,带着熟悉的淡香。 沈肆没有穿校服外套。 意识到这点,童妍身上的暖意顺着血液涌上脸颊,热乎乎的。 她既开心又心疼,忍着想要将脸埋在校服衣堆里的渴望,将校服小心叠放整齐,递给沈肆说:“我说怎么睡得这么暖和呢,谢谢你的衣服!快穿上吧,要是冻着你,我可就要惭愧死了。” 沈肆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童妍想了想,觉得沈肆那么爱干净,自己生病穿过的衣服直接还给人家也挺没礼貌的。 她吸了口气,刚想说“要不还是把衣服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就见沈肆毫不介意地抓起校服外套披上,问道:“好些了吗?” “多亏有你,好多了!”童妍笑了起来。 虽然声音还是喑哑,可杏眼又恢复了往日的水润灵动。 沈肆将拉链拉到顶,点头“嗯”了声,下巴摩挲在拉链口上,冷冷酷酷的。 桌上的手机又嗡嗡震动了,是周娴在催。 童妍不太好意思地按了侧键,调成静音。 虽然这样做有点对不起妈妈,但现在的气氛实在太安逸和谐了,一呼一吸都透着情愫流转,她舍不得打破。 沈肆扫了眼手机屏幕,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记得吃药。” 说完,他背上运动包起身。顿了顿,大步出了教室。 沈肆一走,童妍再也憋不住了,顿时趴在桌上,将脸埋在臂弯中疯狂蹭了蹭。 轻轻嗅了嗅,身上仿佛还沾染着沈肆外套上的气息,让人沉醉。 发现桌上用课本压着两本卷子,童妍心下好奇,抽-出来一看,顿时一愣。 一本英语卷子,一本理综每道题目后都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解题公式。 遒劲锋利的硬笔字体,不用说也知道是出自谁的手。 童妍模糊想起了自己睡着后,沈肆难得认真听课的侧颜。 原来那时他不是在更正自己的试卷,而是在给她誊写听课笔记。 沈肆太好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同桌! 童妍指腹碾过沈肆留下的字迹,一颗心满满当当都是滚烫的情绪,眼眸弯弯,荡开一片星子般璀璨的笑意。 她暗恋的少年,有着世上最坚冷的外壳,和最柔软火热的心肠。 是酸是甜,童妍都认了。 几乎同一时刻,大步逃离教室的少年靠着走廊墙壁,将下颌埋入高高立起的校服衣领。 深吸一口气,能嗅到少女身上沾染的清淡发香,是定心解药,也是入骨情毒。 压抑到极点的渴望无处纾解,就算是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 …… 统考的排名第二天就出来了。 童妍这次数学考得不错,果不意外总分冲到了年级第二,陈勉在班会上很是表扬了她一番。 更让人意外的,是沈肆的成绩。 以往考试他都只写数学,各科成绩是两个极端。但这一次,他竟然乖乖将其他科目的卷子也都写满了,尤其是语文。 不说他是个特长生,单论文化成绩也勉强够个一本了。 陈勉都说,如果沈肆能在武术上得个全国前三甲的奖,降分录取,那必定是全国两所顶尖学府任他挑。 不止是班主任,整个学校都对他寄予厚望。 童妍也挺为沈肆高兴。 上次月考后,她为沈肆出头,在语文老师面前夸下了海口,出了办公室的门就有点怂了。 本来她还担心沈肆考不出满意的成绩,会被语文老师叫去当众罚站,没想到转眼沈肆就给了所有瞧不起他的人一个漂亮的耳光。 她就说嘛,沈肆小时候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真的甘心做吊车尾学生? 他是天之骄子,即便短暂失意,也难以磨灭他身上的光芒。 更让童妍开心的是,沈肆似乎放松了不少,没有那么抵触她的靠近了。 虽然他还是不许童妍在校外和他同路,但至少在学校里,他不会约束童妍。 周末下了场小雪,天气很冷。 早自习,学校组织年级前五十名的学生去明诚楼前坪拍照,以便下学期放在宣传栏中展示。 童妍冒着雪拍完照回来,发现桌上的保温杯里照例装满了热水。 她抿着笑,对沈肆说了声“谢谢”。 沈肆随手给她拧开了瓶盖,又顺手搁到她桌上,说:“喝了。” 自从上次她感冒生病,每天沈肆都会抽时间拿她的杯子去办公室打热水,泡上感冒冲剂,然后督促她已慢慢喝掉。 以往童妍生病都得咳上个把星期才能好,这一次三天就活蹦乱跳了。 沈肆的热水可谓功不可没。 童妍听话地捧着杯子,吹了吹热气,对着沈肆的方向小口小口抿着。 杯口热气氤氲,她眼里有着星辰般的笑意,看得人心痒痒。 沈肆别开了视线,听见童妍放下了杯子,雀跃道:“差点忘了!为了庆祝你考试大捷,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教室里热情高涨,每位同学都沉浸在即将放寒假的兴奋躁动中,没人留意这个小角落的动静。 童妍把礼品袋里的物件拿出来,放到了沈肆的桌上。 是一只黑色的u型枕,做成猫咪的形态,猫的身子弯成u形,眯着冰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很高冷。 “你看这猫像不像你?”童妍捏了捏枕头上的猫脸,笑吟吟问。 沈肆挑了挑眉,眼神充满了质疑。 童妍喜欢他不经意间流露的小情绪,整个人看上去生动了很多。 她将u型枕塞到了沈肆手里,“你总趴着补觉,对脖子不好,这个送你啦!以后你去外地比赛,车上补觉时也可以枕上,我试过了,手感特别舒服的!” 沈肆半垂的眼睫抖了抖,修长的手指捏了捏枕头上的猫耳朵,没有拒绝。 怎么办?这男生好像有点可爱! 童妍怕自己忍不住流露傻笑,索性随便翻开一本练习册,假装认真刷题。 没过几秒,眼睛就忍不住往沈肆那边瞟。 视线的余光瞥去,沈肆低头靠着椅背,还在玩腿上的u型枕头,眼神温和,蕴着极其浅淡内敛的笑意。 一切仿佛回到了元旦前的相处模式,平静又撩人。 但并没有平静太久。 第二节课下课,突然听到教室后门有人喊她:“童妍,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童妍抬头,看到几个陌生的男生围在教室门口,推推搡搡,伸长了脖子看她。 童妍不明所以,放下笔走了出去。 她问那几个男生:“找我什么事?” “不是我们找你,是他!” 那几个男生嘻嘻哈哈跑到楼梯口,将一个高大的男生推搡了出来, 那高大的男生留着贴头皮的短茬头发,浓眉大眼,长得很阳光帅气,目测估计有一米九,童妍得仰着头看他,脖子特别费劲。 他看了童妍一眼,耳朵绯红,转身说:“要不还是算了……” “来都来了,别怂啊,煦哥!”那几个男生堵着走廊,不让他走。 他们这么一闹,走廊上不少人笑着望了过来,等着看热闹。 童妍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了,不由后退一步。 “去你们的!都别闹啊,弄得人家小姑娘尴尬!” 叫“煦哥”的高大男生赶走那群凑热闹的狐朋狗友,这才回过头来,紧张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似的。 憋了半晌,他挠头说:“童妍,你别生气。我就想……就想问问,之前问你的那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 童妍一头雾水:“什么问题?” 高大男生也一愣,揉着鼻尖有些尴尬,“我放你抽屉的信,你没看吗?” 童妍想起来了。 原来这位就是粉色情书和蟹黄小笼包的正主。 童妍平时是不看这些的,何况已经有沈肆了。 她摇了摇头,歉意道:“抱歉。” “啊,没关系!你不用道歉,嗐,也没多大点事儿!” 男生笑出一口白牙,爽朗道,“那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六班的曹煦,曹操的曹,和煦的煦。” 童妍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是校篮球队队长。 用李语涵的话来说,也算是学校校草级的风云人物。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那啥,我就问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咱们一起去看电影。” 曹煦紧张到舌头都在打结,“虽然我成绩不是很好,但也不是什么乱来的渣男,希望你……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成不?” 沈肆从楼下上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 脚步慢了下来,眸中的暖色瞬间沉寂,化作一片幽深的寒意。 沈肆的出现令表白现场有一瞬的安静。 童妍越过曹煦的身体,看到了他,眼睛一亮。 四目相对,沈肆先别开了视线。 插在兜中的手紧握成拳,他的嗓音像是吞下刀片般哑冷,说:“借过。” 童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沈肆抿紧唇擦身进了教室,头也没回。 这样的场面,他就说了一句“借过”。 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喜欢谁、会和谁在一起,童妍有点小失落。 她没心情再和曹煦周旋,尽管他真的是个品貌都还不错的男生。 “曹煦同学,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童妍将曹煦带去走廊的拐角,那里人少一点。 沈肆重重拉开椅子坐下,前排的唐也被惊动了,和雷昊对视一眼,以嘴型问:“他怎么了?” 雷昊耸耸肩,表示不知。 沈肆眸中一片阴戾,唯恐多停留一秒,都会控制不住将那群起哄表白的傻叉掐死。 禁锢的潘多拉盒子终于被打开,他知道这种疯狂的情绪叫做“妒忌”,潮水般翻涌,吞噬理智。 明知不该看,明知是自取其辱,他还是忍不住将视线投向教室后门外的走廊。 这个角度看不见曹煦,只看见童妍微笑着仰着头,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曹煦是什么反应,被门框和墙壁遮挡了。 沈肆没由来一阵燥郁。 明丽乖软的少女,家世优渥的阳光男孩,站在一起天造地设似的和谐。 仿佛她天生就该和光站在一起,而不是被自己拉入地狱。 片刻,对面伸出一只手来,递给童妍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童妍摆手不要,那人坚持,童妍想了想,收下了。 她收下了那个男人的礼物,心脏撕裂般锐疼,没法呼吸。 要死了。 这操蛋的世界,都他妈毁了吧! 童妍回来了,将那只小盒子藏在兜里,明晃晃地刺着人的眼,刺着人的心。 沈肆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嫉妒,痛楚,以及充斥着肮脏血脉里洗涤不去的偏执疯狂…… 他没法让童妍看到这样丑陋的自己,一言不发,提着包冲出了教室。 “哎,沈……” 童妍开口唤他,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消失在走廊外的背影。 怎么突然走了? 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呢。 “童妍,恭喜脱单!”目睹了表白过程的李语涵凑过来,第一个朝她祝贺。 “没有的事,别胡说。”童妍一颗心都被沈肆勾走了,脸色少见的严肃。 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李语涵也收敛了笑意,“怎么回事,你刚刚不是收了曹煦的定情礼物吗?” 童妍直接拒绝了曹煦。 曹煦挺尴尬的,排场闹这么大,最后弄成这样实在太丢脸了。 但他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貌,撑着笑将巧克力给了童妍,说反正不知道送谁了,干脆给她当个赔罪。 男生都爱面子,众目睽睽之下,童妍也不好做得太绝情,就收下了这份赔罪礼。 童妍解释了一番,然后毫不吝啬地将小盒子交到了李语涵手里,说:“送给你了。” “呜呜。”李语涵含泪胖三斤。 沈肆一直没回来。 那只u型枕孤零零地躺在沈肆抽屉里,才半天就失宠了。 童妍觉得自己也像是这只枕头,迫切且孤独地等待沈同学的抚摸垂怜。 之前沈肆还好好的,从曹煦出现后就不太对劲了。 他是生气了吗?还是出了什么急事? 他不喜欢曹煦?为什么呢? 难道他对自己,也有着超乎朋友和同桌以外的情谊? 有没有可能,他之前对自己的纵容和关照,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哥哥对妹妹的照顾? 这个荒谬的念头,彻底搅乱了童妍平静的心。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要到沈肆的去处并不难,悄悄问问唐也就知道了。 周日不用上晚自习,童妍给妈妈发了信息,说和同学出去吃饭,然后就按照唐也给的地址,打车去了武术馆。 月上中天,路灯昏暗。 童妍将最后一点面包渣喂给了路边乞食的野猫,就看见熟悉的少年从武馆里出来,去推锁在路边的山地车。 童妍拍拍衣服站起身,少年一眼就看见了她。 短暂的怔神过后,沈肆抬腿跨上车座,一声不吭就要走。 童妍拦住了他。 呲—— 沈肆紧紧捏着刹车,力气大到指节都在发白,看着童妍似惊似怒,喘息道:“这样很危险,差点撞到你知不知道!” 童妍当然知道,但她不能就这样放沈肆走。 她不想带着不明不白的情绪度过整个寒假。 “你生我气了吗,沈肆?”童妍挡在他车前,抿着唇问道。 沈肆别开眼睛,像是冷漠的冰山下沸腾着滚烫的岩浆,说:“没有。” 童妍笑了,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就不想知道,今天我对曹煦说了什么?” 沈肆抿紧唇,脚一蹬就走。 “我拒绝他了。” 少女音清晰传来,沈肆不受控制,刹车停在了原地。 他痛恨这样轻易动摇的自己,可又忍不住想要听到更多。 “但是不好拒绝得太难堪,所以我收下了巧克力,转赠给了班长。” 童妍小跑着向前,问他,“你听见了吗,沈肆?” 月光罩在雪地上,夜色中泛着温柔的白。 沈肆感觉自己的心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他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少女低着头,睫毛一颤一颤,笑着说:“不为什么,就是想告诉你。” “回去吧。” 很久,沈肆压抑着嗓子说。 童妍愣了,心想自己都跑过来解释了,他怎么还不开心啊? 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我们一起回家。”她又不死心地提出邀请。 “不可以。” 沈肆拒绝地坚决。 “为什么?以前都可以的。”童妍不明白。 “现在不可以。”沈肆看着她的眼睛,“乖。” 童妍心想,我一直很乖,可还是没法走进你的世界。 那么,今晚就叛逆一回。 两人无声对峙。 见她不动,沈肆狠了狠心,骑着单车加速前去。 “沈肆!”童妍下意识去追,但雪天路滑,一不留神就滑倒在地。 膝盖着地,火辣辣地疼,再抬头时,沈肆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还是第一次,沈肆丢下了她。 校裤上摔破了个小口,童妍抱着膝盖坐在雪地里,有点委屈,又觉得自己活该,人家都拒绝那么明显了还要死乞白赖缠着。 正发着呆,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哐当的声响。 愣愣抬头,看见沈肆又回来了,车都没停稳就跳了下来。 酷炫昂贵的山地车被随意摔在路边,车轱辘徒劳地转动,少年眼里满是焦急和后悔,半跪着问:“怎么了?摔哪里了?” 童妍怔怔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又出现了。 还这副表情。 见她不说话,沈肆眼睛微红,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呼吸发颤:“童妍,说话。” “我没事。” 过了很久,童妍才找到自己的嗓音,眼里瞬间化开笑意,“别担心,就是膝盖……” 话还没说完,沈肆已经弯腰抄起她的膝盖,将她整个儿打横抱起。 童妍低呼一声,下意识搂住沈肆的脖子保持平衡。 夜色清寒,他的胸怀却宽阔而炙热,有着令人怦然心动的温度。 童妍看着他干净的下巴,热血上涌,满脑子都是:这是怎么了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这还是刚才那个凶巴巴,冷冰冰的沈大魔王吗? 路边有个开放的小公园,摆了不少健身器材。 雪后的晚上,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沈肆将童妍抱到长椅旁,用手臂将椅子上的积雪清理干净,然后脱下外套垫在椅子上,扶着童妍坐下。 “待着别动。” 沈肆说完,起身朝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然后带回来一个装着药水的小袋子。 将塑料袋搁在椅子上,他半蹲着身子,将童妍受伤的那条腿抬起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童妍慌了,红着脸害臊道:“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沈肆没松手,抬眼看她。 童妍只好讪讪收回了手。 于是沈肆小心地卷起她的校服裤腿,露出里头杏粉的……秋裤。 “……” 童妍红着耳尖说,“我怕冷。” 沈肆什么也没说,耐心地卷起秋裤,莹白匀称的小腿暴露在他的视线中,玉一样洁白。 但他此时没有一点旖旎的情思,视线落在了膝盖上破皮的伤处。 用棉签沾了药水,轻轻点在伤口上。 冰冷刺痛,童妍哼了声,下意识缩了缩腿。 沈肆按住她的腿,沉声说:“别动。” 滚烫的掌心直接熨贴着娇嫩的皮肤,童妍打了个颤,立刻僵着不动了。 昏暗的光线下,雪色清冷,少年垂眸上药的动作轻而认真。 童妍看得挪不开眼,那点好不容易压下的少女心思又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怂恿鼓动,泛滥成灾…… 就一次,就勇敢这一次。 “沈肆。” 她抿了抿唇瓣,低着头撑着椅子问他,“你说一个男生在什么样的心情下,才会亲吻他面前的女生呢?” 沈肆上药的动作明显一顿,捏着棉签的手微微发紧。 跨年夜的烟火盛开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短暂亮过,又回归黑暗。 沈肆拒绝回答。 他垂下眼睫,甚至在心里乞求童妍不要说下去,但凡言语中有一丁点鄙夷和厌恶,都能叫他为自己的卑劣可耻而发狂。 童妍咽了咽嗓子,呼出一口燥热的白气。 “我不知道别人亲吻时,是什么样的初衷。” 她撑着身子,潋滟的眸色中闪着温柔坚定的光,一字一句说,“但我知道,我要是亲吻一个人,一定是因为非常、非常喜欢他。” 积雪从树梢坠下,吧嗒一声轻响。 沈肆的睫毛跟着颤了颤。 下一秒, 少女屏住呼吸,将柔软的唇轻轻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11 拜访 童妍现在的学习小组一共六个人。 新同桌成斯文是个唇红齿白的纤细美少年,之前坐她前桌,转学过来的第一天,童妍还差点将他错认成女孩子。因为比较熟悉了,倒也相处得融洽。 唯一比较头疼的,是新加入组里的雷昊和唐也。 雷昊就不说了,童妍对唐也还是印象挺深的:目测身高175的美飒御姐,发型是很酷的公主切,听说是武术队刀术组中的一姐,性子也大大咧咧的十分豪爽,在班上人缘挺好。 人缘太好的结果,就是和雷日天同学一拍即合,狼狈为奸,成为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批评的重点对象。 自习课时间,听着后桌不断传来的打闹声,童妍轻叹一声戴上耳塞,无比怀念以前和沈肆做同桌的日子。 沈肆……真的不会再回一班了吗? 平行九班是个全校闻名的渣滓堆,惹是生非的学生一大堆,老师也是只求自保,无所作为。 沈肆去了那儿,无异于是被所有人放弃了。 一想起这个念头,童妍心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有股说不出的闷。 因为小长假的到来,班上发下来的卷子特多,各科老师卯足了劲儿似的,唯恐少发一张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童妍数了数,截止在放学前,已经发了整整二十七张大小试卷,整个教室只听得见整理试卷的哗哗声。 班主任陈勉来放学,看着沈肆空桌上堆满的雪白试卷,神情是惋惜多过无奈,问道:“班上哪位同学顺路的,帮个忙,把沈肆抽屉里的书和试卷给他带回去。” 童妍想也没想,抢在雷昊前面举手:“老师,我顺路。” 陈勉有些犹豫:“你一个女孩子,能成吗?” 童妍再一次抢在雷昊前头:“能行能行!一定完成任务。” “那成,别耽误太多时间。”陈勉叮嘱了几句,准时放了学。 同学们在一片欢呼声中陆续散去,童妍认真整理好沈肆留下的书本和卷子,又去办公室核对了沈肆家的地址,这才抱着书摞,踏着一地夕阳离开了校门。 沈肆住的地方和童妍家一个方向,只是路程更远些。 二十分钟后,童妍从出租车上下来,看着面前老旧拥挤的小区居民楼,心中一阵心酸。 到处是嘈杂的麻将搓洗声,她抱着书绕了几个弯,才找到沈肆所在的单元楼。 楼道里十分昏暗,偏偏二楼的声控灯还坏了,童妍不留神被脚下的杂物绊得一踉跄,忙抓住栏杆,却摸到了满手厚重的灰尘。 磕磕绊绊到了五楼,她定了定神,抬手敲响了502的防盗门。 敲了好久才听见门里有沉稳的脚步声靠近,继而门被猛地拉开一道缝,一张阴鸷凶狠的俊脸出现在门缝后,与童妍四目相对。 还没来得及爆发的戾气就这样僵在了他的脸上。 厚重的防盗门,里头还挂着一条防盗链,充满了对不速之客的戒备。 “沈肆……”隔着门缝,童妍看到了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咽了咽嗓子小声说,“你别误会,是老师让我来给你送卷子。” 沈肆僵了会儿,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过道里的感应灯亮了又灭,童妍抱着沉重的书摞站在门前,心想:沈肆好像……不太欢迎自己呢! 她看了看积灰甚重的过道,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书和卷子搁他门口算了,就听见门后传来防盗链被解开的窸窣声。 下一刻,门再一次被打开,温和版的沈肆垂着纤长的眼睫,低声说:“进来。” “嗯……” 峰回路转,童妍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迈进大魔王的领地,“那,打扰啦。” 两室一厅的屋子,面积不大,却因家具极少而显得单调空荡。冷色调的地板和窗帘,一排沙发,一张茶几,还有没有电视的电视柜,就是客厅的全部装饰。 有点儿冷清,童妍没忍住问:“沈肆,你没有安装电视吗?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开着电视做事。” 不然家里静悄悄的,总觉得有些孤单。 “原来有。”沈肆关上门,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课本和卷子搁在茶几上,淡淡道,“后来被砸了。” 童妍没敢问电视怎么砸的,也知道有些事不应该追问下去。 她抵了抵脚尖,岔开话题:“那个,拖鞋在哪?” “直接进来,不用换鞋。” “噢……” 童妍将那句“那我就回去了”咽回肚子里。 她坐在沙发上,能看到沈肆在厨房切水果。不知道是不是放松下来了的原因,他现在的样子有点随性慵懒。 正想着,次卧的门吧嗒一声从里拧开了。 童妍吓了一跳,立即站起来。 她没想到沈肆家里还有人! 一个穿着绿色恐龙连帽睡衣的小孩从里面走了出来,先是腼腆地看了童妍一眼,发现是不认识的客人,就迈动小短腿躲去了沈肆身后。 小孩儿大概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后脑勺留了一绺儿细软的长头发,大眼睛眨啊眨的十分可爱。 童妍只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孩儿是沈肆的什么人了。 如果说沈肆完美继承了林阿姨的美貌,那这个小孩儿就是沈叔叔的翻版,一样儿浓眉大眼的,只是小孩儿的皮肤更白些。 “我弟,沈敛。” 沈肆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单手抓住沈敛的兜帽将他拎了出来,命令道,“叫人。” 不知道为什么,童妍觉得现在的沈肆格外有人情味,不像在学校里那样刺冷冷的。 “姐姐好~” “小恐龙”很听他哥的话,奶声奶气朝童妍打招呼。 童妍愉快地应了声,心都要化了。 她翻遍了书包,找出几块没来得及吃的巧克力,蹲身递到沈敛面前,柔声道:“初来乍到,姐姐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这个给你!” 小孩儿偷偷瞄了沈肆一眼,才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接住,童音轻快了很多:“谢谢姐姐!” 童妍没忍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小的弟弟呢,沈肆。” 她从心底里为沈肆感到高兴,因为有弟弟在,他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沈肆没接话茬,将一盘切好的水果搁在童妍面前,问道:“吃过饭了吗?” 童妍脱口而出:“没有……” 而后反应过来,这话说得好像是要来蹭饭吃似的,不太礼貌。 她改口一笑:“我不饿。” 话还没说完,肚子就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 童妍低下了头:跑这么远来送书,说不饿肯定是假的。 沈肆虚着眼看她。 半晌,他淡淡问:“糖醋排骨吃吗?” “……吃。”童妍没骨气地妥协了。 沈大魔王转身进了厨房。 童妍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放在二十分钟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能有被沈肆主动留饭的一天。 她甚至不知道沈肆会做菜! 童妍当然不能吃白饭,基本的礼貌还是懂的。她放下书包跟着进了厨房,热忱道:“我来帮你打下手吧。” 厨房很小,站两个人显得拥挤,沈肆一转身就差点和童妍贴上。 少女低头摆弄料理台上的蔬菜,头发上的花香柔软,充满着温暖干净的气息,俯身时她的腰线盈盈一握,校服下有两道若隐若现的肩带轮廓…… 沈肆立即调开了视线,皱眉说:“出去。” 他声音低沉仓促,听上去有些凶。 童妍以为自己碍事了,轻轻“噢”了声,放下摘洗了一半的蔬菜说:“那你需要的时候再叫我。” 她抿着唇擦仔细干净手,轻轻退了出去。 不该让她进门的,不该让她卷入自己的不幸…… 沈肆望着洗碗池的水,仿佛又回到了初二那年的冬天,眼底一片翻涌的阴霾。 客厅里,没有电视的吵闹声,干坐在沙发上等待开饭的童妍就显得有些尴尬。 她顺着敞开的卧室门看了看,次卧布置得很温馨,有星空灯和成堆的恐龙公仔,是弟弟沈敛的房间。 而另一间房除了堆积的书籍就是训练用的沙包和枪剑,另一边,靠墙的玻璃书柜中放着不少荣誉证书和武术奖章……很明显,是沈肆的房间。 和他这个人一样冷硬的风格。 正想着,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童妍低头,看到“小恐龙”仰着小小的脑袋,认真说:“姐姐,你是哥哥的同学吗?” 童妍弯下腰和小孩儿平视,点头说:“是的哦。” “哥哥一定很喜欢你,”沈敛眨眨眼睛,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因为怕有坏蛋找到这里来,哥哥从来不让别人进门。” 沈敛满眼都写着“你是第一个哦,所以哥哥一定喜欢你”的潜台词。 童妍一怔,无奈笑道:“小弟弟,‘喜欢’这个词不可以随便乱说的。我和你哥哥小时候是很好的朋友,又帮他送书过来,所以他才留我吃饭的。” 沈敛撇撇嘴,然后眼睛一亮,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把木剑,献宝似的提溜到童妍面前:“哥哥给我做的剑!” 小孩儿的思维单纯跳脱,挺有意思的,童妍配合地惊呼一声:“好酷的剑!小弟弟是要用这把剑打谁呀?” 谁知沈敛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哥哥说了,男孩子手里的剑是用来保护人的,不是用来打人的。” 有那么一瞬,童妍被沈敛的这句话击中了内心。 她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哪个孤寒狠戾的少年嘴里说出来的。 看得出,沈肆将沈敛教育得很好。即便满身尖刺,他仍将最干净、柔软的一面给了家人。 沈肆端着炒好的菜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沙发上玩闹的场景,冷寂的空气一下仿佛一下子变得活络起来。 越是明亮,越是提醒他身上背负着怎样阴暗肮脏的过往。 …… 童妍没想到,沈肆做菜的手艺这么好,一点也不输给外面的厨师。 可一想到他为什么菜做得这么好吃,童妍又涌上一股心酸。 十二三岁就要独自带着弟弟生活,这么多年来,他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吃过饭,童妍坚持给洗了碗,才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爸爸会着急。 沈肆也换了鞋出门,童妍忙摆手说:“不用送,我自己可以走。” 沈肆蹲身系好鞋带,清冷道:“我去丢垃圾。” 说着,提起门口的黑色垃圾袋,率先下楼。 好吧,又自作多情了…… 童妍吁了口气,跟着沈肆的步子下楼。 感应灯一盏接着一盏亮着,像是在给童妍铺路。到了声控灯坏了的二楼,沈肆停了脚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侧身示意童妍先走。 手电筒的光一直稳稳地铺在童妍脚下,直到台阶的最后一级。 “我回去啦。”童妍停住脚步,转身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沈肆,“谢谢你的招待!” “嗯。”沈肆靠着铁门说,“不送。” 嘴上说着不送,还不是送到了楼下? 童妍想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人之间只有夜晚的凉风穿过。 “那个……”童妍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冷俊高大的少年,“你还能回实验一班吗?” 沈肆被她问得一愣,撇过头嘲弄道:“我在哪里都一样。” “不一样。”童妍反驳,眼里蕴着星星点点的碎光,告诉他,“沈肆,你值得更好的待遇!” 微弱的灯光下,沈肆的睫毛抖了抖。 “以后别来这了。”他淡淡地说,“也别来找我,就当不认识沈肆这个人。” “沈肆……” “我说认真的。” 他眼里像是藏了很多事,将垃圾袋往桶里一扔,疏冷道,“今天过后,离我远点。” 黑魆魆的楼道口像是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他孤冷的背影。 童妍莫名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他就会这样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没由来一股冲动,想要留住什么似的,她说:“陈老师,雷昊,唐也,还有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很坚决:“我们很多人,都想让你回来!” 沈肆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下周见!”她高声说。 沈肆靠着画了涂鸦的楼道墙壁,点了根烟,夹在指间,一点点看着红光燃到尽头。 一根又一根,直到少女的身姿消失不见,直到地上落满烟灰。 随后一根烟燃尽,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师兄。” “这个月的表演赛,给我报名了吗?” “……嗯,我去。” 37 保护 月亮在云层隐现,少年的脸颊有着霜雪般的微凉。 于是,童妍用唇瓣去温暖那片微凉。 发尾从肩头垂落,她紧闭双眼,两片睫毛蝶翅般微微颤动。 呼吸都快停止。 血液沸腾涌上脸颊,烧得皮肤刺痛,眼前一切像是蒙了一层暖光似的朦胧而又梦幻。 周围的景物仿佛一个接着一个熄灭黯淡,整个世界只剩下路灯笼罩下的长椅,和暖光中亲吻相贴的一对少年人。 沈肆僵住了。 他等待头顶悬挂的刀尖落下,没想到,却等来了一颗珍贵的蜜糖。 直到一口气憋到了底,童妍才离开少年的脸颊,低低呼出一口白气。 光线倾泻下来,她看到了沈肆惊愕隐忍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羞怯而又无措的样子。 她亲了沈肆。 她疯了,真的亲了沈肆! 童妍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攫取,心脏跳得快要死去。 “沈肆……” 童妍满眼盈盈的水光,红晕一路从眼尾爬上耳根,竭力稳住颤抖的声线问,“我刚才所说的、所做的,你……你都懂了吗?” 她抛出了所有的筹码,期许等量的回应。 所有的勇气都在刚才那一吻中被耗了个干干净净,只能如同涸泽之鱼般轻轻喘息,等待命运的裁决。 沈肆注视她干净热忱的眼眸。 如同四月的暖阳,已经给予够多了,却不吝啬于更多,硬生生在阴暗的深渊里凿开一线天光。 见沈肆长久沉默,童妍眸光开始闪烁。 裸露在空气中的腿微微颤抖,她甚至后悔为什么要在腿受伤时表白,连转身逃跑都没办法做到。 垂下眼睫,沈肆有了动作。 他就着单膝跪地的动作,伸手温柔地托住童妍的后脑,像是跨年夜的烟火下一样,然后前倾身子凑了上来。 阴影笼罩,童妍呼吸再次停止,满眼都是沈肆英挺放大的容颜。 那一瞬,她以为沈肆会回吻上来。 但他只是离唇瓣还有一线之隔的时候就停住了动作。 隐忍着,他将额头轻轻抵在童妍的额头上,修长的手掌下移,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 那是个臣服的动作,宠溺温柔。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彼此简单的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在雪夜静静地相依取暖。 就好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沈肆将童妍送回了家。 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在身边倒退,自行车碾过冰雪湿滑的路面,扬起的风吹散了些许烧心的燥热。 小区门外,童妍磨蹭着不肯进门,有些不甘心。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当尝到了一点甜头,就贪婪地想要更多。 她用脚尖勾画着道旁的积雪,沈肆就站在一旁陪她,目光安静包容。 三分钟,五分钟…… 童妍有点明白曹煦面对自己时的那种手足无措了,既满怀期许,又怕期望落空。 她垮肩叹了一口气,抬头咽了咽嗓子,细声说:“我……我上去了。” 童妍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没用,憋了半晌,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 沈肆嘴角轻轻动了动。 他把装着药水棉签和创口贴的塑料袋递到童妍手里,说:“记得擦药,伤口别沾水。” 童妍“噢”了声,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瘸着腿慢慢挪进了小区。 沈肆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电梯上了八楼,楼道暖黄的感应灯亮起。 “爸,妈妈,我回来了。”童妍关上门,单腿跳着换鞋。 周娴一眼看到了她姿势的不对劲,忙放下手里的教案书问,“你腿怎么了?” 童妍用书包挡住校裤上的破损,小声说:“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哪儿了?严不严重?”童向阳立刻放下遥控器起身。 童妍不在意地笑笑,“没事没事,同学已经帮忙上过药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娴拿了条干净的睡裤过来,让童妍换上,又瞪了眼一旁干着急的童向阳,“早说了外面下雪不安全,你勤快开车去接一下妍妍,不就没这事了吗?” 童妍回到房间换好裤子,外头夫妻俩的拌嘴声才渐渐消停。 她靠在床上,给沈肆发了条信息报平安,然后将手机扔在被褥上,抱着枕头发呆出神。 床头柜上还搁着沈肆买的药水,她一闭眼就能回想起他手掌贴在自己腿肚上的触感,温暖炙热,有着掌控一切的力度。 她想起了长椅上安静的额头相抵,少年的睫毛不安地颤动,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作斗争。 他没有推开自己,应该多少是有点感觉的吧? 可是为什么不愿回应呢?童妍想不明白。 寂静的夜,她独自将燥热的脸埋入枕头中,长长呼了一口气。 少女的暗恋就像是怀揣着一颗水果硬糖,入口酸涩,回味甘甜。 …… 寒假前最后一天上课,教室里比平时更加吵闹,学生的心基本散了。 童妍布置了背诵任务下来,就见桌上的保温杯里照例打满了热水。 而临窗的位置上,沈肆正靠着椅背,一手搁在桌面上,一手捏抽屉里那只u型枕的猫耳朵。 见她盯着自己看,沈肆捻耳朵的动作顿了顿,抬眼问:“看什么?” 漫不经心的语调,透着久违的平和。 “没什么呀。”童妍捧着保温杯笑着摇头,发尾轻轻甩动,像是有星辰揉碎在眼眸中。 总要给他一点时间去适应。 只要沈肆不拒绝,她就每天都靠近他一点,迟早有一天能真正走入他心底…… 这样想着,童妍心里暖洋洋的,感觉自己又有动力了! 寒假十二天,各科老师铆足了劲布置作业,有些同学下课睡十分钟醒来,脑袋上就顶满了白花花的试卷。 语文年级组也统一印了几套专项练习卷。 第二节课后,童妍从文印室搬了卷子回来,就远远地看见走廊上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的,保镖模样的壮汉。 男人看不出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穿着剪裁得体的高级深蓝色西装,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大背头,脸色是吸血鬼一样病态的白,但长得很高大英俊——是那种跨越了年龄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阴柔俊美。 他的眉骨很高,五官深邃,或许应该有混血的基因。 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插兜随意而站,浑身透着普通人没有的散漫贵气,懒洋洋朝童妍的方向扫了眼…… 来往的学生很多,他不是在特定地看某一个人,可童妍却有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阴森凉气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种胆颤的感觉从何而来,男人调开了视线,望向走廊尽头,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阴冷的笑容。 然后,童妍看到沈肆走了过来。 早上的温和不见了,他盯着男人,满眼都是冰冷的狠戾。 男人优雅地弹了弹烟灰,对他说了句什么,一行人就朝着走廊尽头的拐角走去。 上课铃声响了,童妍迟疑了一会儿,抱着卷子进了教室。 “哎唐姐,刚才叫走沈哥的那男的是谁啊?” 雷昊回过头来,和唐也议论刚才走廊上看到的男人,“看起来不像是等闲之辈,沈哥什么时候认识这种人了?” 唐也嘴里嚼着口香糖,摊摊手说:“该不会是惹上什么高利贷,或者□□老大了吧?” 一番话说得童妍心都揪起来了。 “人家是正经霍家的人。” 成斯文皱眉,打断唐也漫无边际的猜测, “哪个霍家?”唐也和雷昊面面相觑。 “京城霍家。”成斯文淡定翻了一页书,“来的这个,应该是霍家老三,霍钧。” 童妍听得心里一咯噔。 霍家老爷子去年才从政界高层退下,那是只有在电视新闻上才能看到的人物。 有人说,霍老爷子身体不太行了,几个儿子都继承了他年轻时的铁血手腕,为了争家产权势内斗不和。这些年霍家后辈死的死、走的走,还留在身边的只有两个嫡子和一个刚接回国的私生子。 如果成斯文说得是真的,霍家人为什么会纡尊降贵出现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 这简直比小说情节更匪夷所思。 “组长,你确定吗?” 童妍紧着嗓子问成斯文,“刚才,来的是霍家人?” 成斯文回过头来,似乎疑惑童妍竟然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 一般这种事是不能说出口的,但童妍帮了自己几次,成斯文就没有隐瞒,点头小声说:“我爸和霍钧吃过饭,不会认错。” 成斯文平时很低调,可毕竟家里从商,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也曾猜想他家大概很有钱…… 但没想到有钱到这种地步。 成斯文说,这个霍钧虽然是个病秧子,却是霍家子辈中最阴狠的一个,最好不要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童妍坐不住了。 她想起几个月前的那场武术表演赛,沈肆突如其来的暴戾,还有砸碎的车窗中伸出来的、那只苍白病态的手…… 那时威胁纠缠沈肆的,就是这个叫霍钧的人吧?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沈肆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无父无母,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样的人呢? 童妍倏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有点大。 语文老师站上讲台,提醒道:“童妍,上课了,赶紧坐好。” 要是平时,童妍会很听话,可现在顾不得许多了。 “老师,我……我肚子不舒服,想请十分钟假。”磕磕绊绊说完,她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童妍气喘吁吁,将走廊和楼梯找了个遍,最后在楼上的洗手间听到了一点动静。 五楼是会议室和杂物间,平时很少有人来。童妍下意识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朝洗手间走去。 “……看来还是要来学校,你才会乖乖听话。”男人笑咳两声,不紧不慢道。 童妍认得这个声音! “交朋友了啊,小杂种?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那时在市体育馆前,黑色小车里的男人就是这副苍冷病态的嗓音。 童妍担心沈肆会受欺负,忙掏出手机,搜到了政教员的电话号码,快速编辑了条短信过去,举报五楼洗手间有学生聚众打牌抽烟。 短信刚显示发送成功,就听见霍钧的声音慢悠悠传来。 “早说过了,只要你改名换姓乖乖回到我身边,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你可以得到一个穷高中生一辈子也仰望不起的身份和名望,我也可以从老爷子手中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岂不皆大欢喜?” 洗手间里长久的沉默。 半晌,霍钧嗤笑一声,“你这是什么眼神?杂种,还想弑父吗?” 最后一句夹杂着嘶哑的咳嗽,童妍没听明白。 但她听清楚了沈肆的回答。 他一字一句,冷声说:“我父亲,是沈光宏。” 童妍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只觉得呼吸一窒。 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好像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又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沉寂。 “你知道,我最讨厌听到这个名字。”霍钧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小畜生,那就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和沈光宏一样硬。” 男洗手间里立刻传来了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听不清是谁打了谁。 童妍焦急地握着手机,感觉心脏都快被揪出血来。 “沈光宏已经被弄死了,你还在坚持什么啊狗杂种?” 霍钧说,“有本事你一辈子都是孤家寡人,否则信不信我在这里随便抓一个朋友、同学,都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哐当一声,镜子碎了,拳脚声愈发猛烈,充斥着疯狂的暴戾。 霍钧笑了起来,用神经病似的愉悦口吻道,“怎么,怕了?你尽管试试。” 童妍旁听着一切,视野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心脏像是遭受着千刀万剐的凌迟之痛,霍钧每一句可能伤到沈肆的话,都先一步刺痛了她的心。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恶人! 沈肆又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度过这暗无天日的九年? 童妍不敢想象。 她的力量太渺小了,不敢随意冲进去阻拦一切,只能祈祷学校领导快快赶来。 果然,楼道间传来了政教员的说话声。 童妍抹了把眼泪,连忙闪进隔壁的女洗手间。 “里面学生在干什么?都出来!” 随着政教员的一声怒吼,厮打声骤然停止。 沈肆像是杀红了眼的野兽,犹按着一个保镖的脑袋往墙上撞,一下又一下,连隔壁的童妍都能听到心惊肉跳的咚咚声。 “沈肆!又是你!”政教员大惊,“快住手!” “误会,都是一场误会。”霍钧慢条斯理笑着,没有管那满头是血的保镖死活。 一阵窸窣的谈话声。 不知道霍钧用了什么借口解释这糟糕的场面,政教员没再追问责任,反而给霍钧赔笑道:“一中的学生做错了事,您告诉学校处理一声就行,何必劳烦您亲自动手?” 这什么看人下菜碟的语气?童妍气得肝疼。 但好歹霍钧有所收敛,笑了声,就带着两个保镖走了。 政教员训斥了沈肆两声,也跟着离开了。 整个洗手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童妍长舒了一口气,确定没人了,才悄悄从女洗手间里走出来。 沈肆校服皱巴巴的,靠在盥洗台边点烟,抬头就看到了童妍。 短暂的震惊过后,他眼里漫出无尽的愤怒。 童妍僵在了原地,她没想到沈肆还没走。 “沈……沈肆。”童妍嗓子发紧,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恰巧出现在这。 沈肆那么聪明,一猜就明白了。 他摔了手中的烟,走过来攥住童妍的腕子,冷声说:“走!” “沈肆,我可以自己走的,你不要这个样子……” 童妍按住他坚硬发白的指骨,抖着嗓子说,“不要发脾气,你脸颊上有伤,先去处理伤口好不好?” 沈肆不说话,他绷紧的下巴在发抖。 楼道里又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有人去而复返。 沈肆如临大敌,立刻将童妍推进了女洗手间门后,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她。 这是下意识的保护动作,熟练得令童妍心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人进了盥洗室,推开男厕所的门,“砰砰”挨个打开每个隔间的门板。 女洗手间门后,沈肆护住童妍的那双手臂,也随着砰砰声踢门声一阵发颤。 凌乱垂下的额发遮住了他眼底的赤红,唇瓣抿成一线死白,身体因极度的警戒而绷得像块冷铁,连呼吸都在颤抖…… 童妍鼻根酸涩,表演赛那次也是这样,沈肆颤抖得像是一头绝望的困兽。 政教员扫视一眼男厕,没有发现聚众吸烟的人,嘀咕一声就走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沈肆依旧闭着眼,死死地护着童妍,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童妍眼眶发热,缓缓抬手,试探着轻轻抚了抚沈肆僵冷的背脊。 她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没有发现异常跟来,沈肆会变成什么样。 “没事了,沈肆。人已经走了……” 童妍抱着沈肆,一下又一下抚摸他的肩背,更声撑起一个柔软的笑来,“你将我保护得很好,没有谁能伤害我们……已经没事了。” 沈肆依旧僵着肌肉,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濒死之人般喑哑。 “为什么,不听话?” 他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靠近我?” 他的声音太不正常了,已然徘徊在失控的边缘。 “我没有不听话,我只是担心你,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童妍第一次尝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因为我喜欢你呀!” 沈肆呼吸一顿,眼里的狠戾渐渐消弭。 冰冷的空气渐渐柔软起来。 他回过神来似的,抬起赤红迷茫的眼睛,抬手轻轻碰了碰童妍湿润的眼角。 童妍眨眼,朝他笑了笑。 沈肆垂头,将脸埋入少女的颈窝,汲取温暖的气息,不让她看见这样阴鸷狼狈的自己。 微凉的唇扫过颈窝,像是苦涩的糖果,像是最虔诚的烙印。 接着,他的手臂下移,轻轻地,珍视地环住少女纤细的腰肢,然后用力收紧,是禁锢,也是拥抱。 沈肆的力气很大,童妍其实是有点不舒服的,没法顺畅呼吸。 但她乖乖站着没动,甚至踮起脚尖,柔软的双手攀住少年的双肩,轻轻拍了拍,给予对方最温柔坚定的回应。 “你在保护我,我知道。” 她笑着说,“我也想保护你。” 如果沈肆的世界充斥着冰冷黑暗,那么,她愿意将自己世界的全部光亮分他一半。 38 新年 过了很久,沈肆的手指才稍微有点暖意。 他呼吸平稳了很多,松开了童妍,低头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童妍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眼,确定楼梯口已经没有人了,这才将沈肆从洗手间门后牵了出来。 她心疼地看着沈肆脸颊上的擦伤,轻声说:“沈肆,我们去医务室好不好?” 沈肆摇了摇头。 “那,我们回去上课?”童妍忍着心酸,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让沈肆好受点。 沈肆半垂着眼睫,用不容抗拒的低哑嗓音说:“你回去,好好上课。” 童妍微微蹙眉,问:“你不和我一起回吗?” 沈肆没说话,抬手碰了碰她的眉心,像是要抚平什么似的。 童妍顺势握住了他的手,柔软的指腹包裹他坚硬的指节,像以往他做的那样,轻轻捏了捏他的尾指。 沈肆的睫毛颤了颤。 他校服上还溅着几滴血,估计没有心情回去上课了,也没法向老师解释。 童妍咬了咬下唇,不再强求。 她努力稳了稳杂乱的思绪,用笑容掩饰自己的担忧,望着沈肆清冷幽寂的眼眸说:“那你答应我,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险或是受伤,我就安心回去上课。” 沈肆沉沉望着她,抿唇,轻轻“嗯”了声, 童妍低着头往外走,她能感受到沈肆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脚步变慢,停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握拳转身。 见到她回来,沈肆睁大了眼睛。 童妍步伐加快,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一跃,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沈肆下意识张臂,被扑了满怀的少女冲得后退一步,接住了棉服蓬松的柔软身躯,也接住他年少坎坷中唯一的光。 带着花香的发尾扬起又落下,折射出丝丝银光。他一低头,就看到了少女清澈双眸中星河般的亮色。 “沈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拍了拍沈肆的背,笑着说,“你要好好的。” 是二月的春风,拂化了坚冷的冰河。 沈肆一个字也没说,抬手将她按入自己怀中,腰上环着的手臂收拢,无声回应。 …… 童妍站在教室前门喊“报告”。 沈肆目送她进去,站了会儿,转身下楼,翻墙出了一中。 武术训练馆,许知书正在教沈敛打太极。 小孩儿才六岁多,马步已经能扎得很稳,学得有模有样。 见到沈肆进门,许知书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咦,脸怎么回事?” “没事。” 沈肆淡淡应着,走过去揉了揉弟弟的头发,然后去里间储存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了里头的笔记本电脑。 他点开前些天收到邮件,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 霍家人都是一丘之貉,无论和谁合作都无异于与虎谋皮,沈肆当然不会傻到将所有的筹码都交出去。 按照林绮生前留下的资料,霍钧名下的“盛天娱乐”一直从事着非法洗钱的勾当。 如果对方够聪明,就会顺着洗钱人找到扳倒霍钧的突破口。 当年林绮和沈光宏都是普通平民百姓,即便掌握了些许蛛丝马迹,也根本撼动不了霍钧分毫。 能杀死霍家人的,只有霍家自己。 私生子回国和嫡子争权夺利,想想都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有本事你一辈子都是孤家寡人。” “否则信不信我在这里随便抓一个朋友、同学,都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霍钧阴凉的恐吓犹在耳畔,梦魇般挥之不去。 沈肆眸中映着荧屏的冷光,调出资料上传,鼠标箭头移动,点了发送键。 对方很狡猾,即便被吊足了胃口,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急躁破绽。 他问:【你想要什么条件?】 沈肆敲击键盘:【让霍钧死。】 那边的回复只有两个字:【成交!】 确定对方收到了信息,沈肆立刻销毁发送的邮件,退出了加密邮箱。 玻璃门外,许知书负手看着沈肆的动作,叹了声,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他仍记得第一次在道观见到沈肆的样子。 十一岁的少年被打断了两根肋骨,仍忍着钻心的痛,带着怀有身孕的林绮一步一步爬上天梯石栈,跪地磕头请求师伯收留他的母亲避难。 只因为,这里是沈光宏年少学武的启蒙处,是霍钧的权势所掌控不到的方外之地。 当别的孩子还躲在长辈的庇护下撒娇闹事时,而年少的沈肆,却已经学会保护亲人了。 …… 自霍钧出现后,沈肆一整天都没有回学校。 一直到寒假放了好几天了,童妍都没有再见到沈肆。 发出的信息也都石沉大海,童妍有点担心他的状况,总害怕霍钧又回去骚扰他。 腊月二十八,童妍要随父母回省会那边过年。 临走前她放心不下,还是没忍住偷偷发了信息给唐也,询问她沈肆最近的情况。 【放心吧无忌,他每天都有来参加赛前的加强训练,状态不错。】 唐也回复信息,【还有什么话要我转告的吗?明天开始队里放三天假,可就见不着他了。】 啊,原来是忙着训练吗? 童妍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稍稍落地。 她回复:【不用啦,提前祝你们比赛顺利!】 反正开学后又能见到沈肆了,那些藏在心里的话,她可以亲自说给他听。 童妍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迫切地期待开学复课。 除夕夜,a市到处挂满了红灯笼,彻夜不息的灯火弥漫着浓厚的年味儿,靡丽喧嚣。 晚上十一点多了,周娴和两个老人还在厨房忙明天的年饭。 明天各商店关门,童向阳被派去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点水果年货,童妍就留在家中帮忙打下手。 等到该洗的菜都洗完了,该炖的汤也都炖上了,童妍才有片刻的休息,累得趴在床上不想起来。 她摸到正在充电的手机一看,里头已经塞满了各种群发祝福。 她往下翻了翻,最终停留在沈肆的聊天框上。 最后的一条信息是两天前,她告诉沈肆,自己要回a市过年了。 沈肆一直没有回信息。 有时候童妍觉得他好像是一座漂浮的孤岛,有着忽远忽近的神秘,可望而不可即。 也不知道,他今年是和谁过年。 童妍抿唇,将拇指悬在沈肆的电话号码上,掌心发烫,迟疑着要不要主动打个电话祝他新年快乐。 他睡了吗? 要不还是发条短信算了…… 可是短信他又不回,而且就算是普通要好的同学之间,互相打电话拜年也是很正常的是吧? 童妍万分纠结地将脸砸入枕头中,滚了两圈,身上莫名开始冒汗。 少女心真是奇怪得很,明明之前还能平常心和沈肆相处,表白后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楼下,大堂。 童向阳两手各提着几袋沉甸甸的年货从车库出来,看到单元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高大少年。 少年戴着口罩,安安静静的,露出的额头和眉眼很好看,就是眼神看起来太过清冷。 童向阳朝他笑笑,同脚尖抵着单元门,热络道:“小兄弟,大过年的在这等人哪?来,辛苦帮忙按下电梯。” 少年看了他一眼,低头走了进来,伸手按了上楼键。 不留神其中一个塑料袋破了,黄澄澄的柑橘滚了满地。 童向阳低骂了一声,放下其他的袋子,手忙脚乱地去捡橘子。 少年也蹲身,帮他把远处的几个橘子都捡了过来,装进塑料袋里。 这少年虽然寡言,但为人倒是很善良利索,童向阳一边说着“谢谢”,一边看了他几眼。 越看越眼熟。 “诶,你是住这栋的吗?我们是不是见过面?”童向阳乐呵呵的,笑出眼角的鱼尾纹。 少年眼睫动了动,将橘子重新装好,就起身走了。 “奇怪,怎么就走了?”童向阳挠挠后脑勺,没想太多,抱着橘子和年货进了电梯。 童家。 楼下客厅的电视里,主持人正在用激情昂扬的语气念着结束语。 “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一起倒计时,十、九、八……” 童妍叹了声,切回微信界面,编辑信息。 “三、二、一!新年快乐,新春大吉!” 伴随着整点的钟声响起,她按下发送键。 【新年快乐,沈肆!新的一年只愿你平安喜乐,学业、赛程双丰收!记得要开心呀~】 附带一个拜年专用的表情包。 刚发完,微信里就一片信息轰炸的叮咚声。 全是同学和朋友发来的群发短信。 童妍一一回复了,又将早编辑好的拜年短信逐一发给各科老师,忙了好几分钟,再退回主界面一看,发现有条未读微信被压在了最下面。 是沈肆发来的。 童妍立刻高兴得什么烦恼都忘了,戳进去一看,的确是沈肆的风格。 【新年快乐】 下面附带一个红包。 童妍乐了,忙回复道:【快乐快乐!我竟然刚刚才看到!你怎么还发红包啊?】 那边很快回复:【压岁钱。】 童妍直接发了语音过去,笑着说:“沈肆,你干嘛这么客气呀?明明就比我大一岁,为什么要给压岁钱。”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说话”。 沈肆竟然也发了语音,就两个字:“收下。” 清冷低沉的嗓音,外放出来有种金属般的质感。童妍没忍住贴着手机听了好几遍,直到耳朵微微发烫,这几天的担心都化作了回甘的蜜糖。 她点开了红包,沈肆还真实在,发了两百元整。 童妍想了想,记得以前童向阳说过,给男孩子回礼不要比他原来的数额多,尤其是自尊心强的男生,会让人没面子。 于是,她给沈肆回了个“188”的红包,寓意比较好。 沈肆自然不会收她的红包,语音回了条消息:“外面下雪了,多穿点衣服。” 略微嘈杂的背景,却掩盖不住他温柔的呼吸。 童妍穿着拖鞋,拉开卧室窗帘一看。 新年的烟火璀璨,外头果然飘起了碎雪,飘飘洋洋,映着黛蓝的夜空和暖黄的灯火,也像是要赶人间第一场热闹似的。 童妍坐在飘窗上看了一会儿,而后反应过来:沈肆应该在几百里外的c市才对,怎么知道a市下雪了? 她重新点开沈肆刚才那条语音,放大声音,仔细又听了一遍。 “外面下雪了,多穿点衣服。” 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夹杂着呼呼的风声,还有远处烟花接连绽放的砰砰声响。 而她的窗外,恰巧有烟火的余光消散。 童妍深吸一口气,打字时手指都在抖,急切问他:【沈肆,你现在在哪儿?】 那边,是长久的静默。 楼下门开了,童向阳抱着一堆年货袋子进来。 他满头大汗,实在稳不住了,将年货往沙发上一倒,橘子咕噜噜滚了满地。 “袋子怎么破了?”周娴一边捡橘子,一边朝楼上喊道,“妍妍,下来帮忙收拾一下年货,明天你小姑他们还得过来拜年。” 童妍握着手机,心想或许只是个巧合。 鼓噪的心跳稍稍平静,她应了声下楼。 “这袋子在楼下时就破了,那叫一个天女散花!多亏有个年轻人在,帮我把东西都捡起来了。” 童向阳气喘吁吁脱了大衣,说:“那男孩儿和妍妍差不多大,我看着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家孩子了。” 听到这,童妍脚步一顿。 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儿…… 再想起刚才沈肆语音里不经意透露的微量信息,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童妍心头。 她外套也顾不得穿,套上雪地靴就推门跑了出去。 “妍妍,你这么晚了去哪儿?”周娴在门口喊,却只来得及看到女儿闪进电梯里的背影。 空无一人的电梯,童妍还嫌太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激动期待,完全失了理智似的,一听到童向阳的描述就下意识往外跑。 万一呢?她想着。 万一沈肆来了,她不能让他没有家。 一到一楼,她就立刻冲了出去。 雪花轻柔落了满身,大堂和小区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几行脚印烙在薄薄的雪层上,延伸至远方,分不清是谁曾在这里徘徊…… 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童妍眼里的希冀微微黯淡。 她呼吸不稳地站在单元门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急的,一颗心在胸腔急促鼓噪,久久不能平息。 她想念沈肆。 新年的忙碌一旦停下来,这种想念就被无限放大,将胸膛塞得满满当当。 她想起了跨年夜烟花下的一吻,想起了路灯下额头相抵的依偎,想起了他仅有的几次克制而隐忍的回应…… 童妍等不及开学了。 她抱着膝盖蹲在楼下,在新年第一天的雪夜里,怀揣着滚烫的思念敲下两行字。 【新的一年开始了,沈肆。】 她问:【我们也有个全新的开始,好不好?】 12 回来 小长假还剩两天,高三就得返校上课了。 放假时学生有多开心,返校时就有多蔫吧。早自习时间,班主任都去会议室开早会去了,教室里只有一点细微的、死气沉沉的读书声。 后桌,雷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对高脚玻璃杯,里头倒上可乐冒充红酒,和唐也一人一杯,嘻嘻哈哈闹着。 童妍这两天正感冒着,头晕乎乎的,被两人一闹就更是头疼。 成斯文皱眉,几次回过头去提醒他们不要闹,但他这个组长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俩学渣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哟,唐总。” “嗬,雷总。” “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叮地一声,两人翘着二郎腿,优雅地碰了个杯。 碰完一转头,就见陈勉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出现在了教室窗外,正阴恻恻地盯着他俩。 “我去!” 雷昊当即一口可乐从鼻腔里呛咳出来,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 一分钟后,俩人被陈勉拎到讲台边去站着了,一左一右端着红酒杯,活像两尊门神。 笑不出来的只有成斯文和童妍,才刚分小组不到一周,他们组的量化管理分已经扣成负数了,下周多半得罚扫卫生。 早自习下课,童妍去办公室送作业本,回来时顺便把听写本给带上了。 大概是感冒了的原因,她觉得今天的这摞本子格外沉重,没走两步就喘不上气来,脑袋晕乎乎的。 到教室门口时没提防同学从里头冲出来,两人撞一起,童妍连人带作业本朝后一仰,撞到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身后那人一声不吭,顺手在她后腰上托了一把,稳住她踉跄的身形。 “哎哟,不好意思哈!” 男生连忙道歉,却在看到她身后那道冷冰冰的视线时一颤,灰溜溜跑回教室里去了。 “抱歉,有没有撞到你?” 童妍竭力扶住摇摇欲坠的本子,歉意回头,与那双熟悉的深琥珀眼眸撞在一起,顿时一怔。 “沈肆?”她有些不敢置信,“你……你回来上课啦?” 而后想起,沈肆已经不在一班了。 他大概,只是路过而已。 沈肆垂下眼,捡起了地上散落的一组本子。 “谢谢你,麻烦给我放上面吧。”童妍抬起小巧的下颌,朝自己手中那摞高高的作业本扬了扬。 沈肆随手将作业本搁在最上面,下一刻,童妍感觉自己双臂一轻,整摞本子都到了沈肆手里。 少年的臂膀强健有力,轻松抱着一摞作业进了教室,高高瘦瘦的样子格外清爽。 他这是,主动给自己搬作业? 童妍愣了会儿,才眉开眼笑地跟上少年沉默的步伐。 沈肆不知道班上已经重新换过位置了,还以为童妍坐他旁边,就直接将本子搁在了七组最后一排。 然后在全班同学惊诧的目光中,他将书包往桌上一扔,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一举一动气势十足。 他他他……他还愿意待在一班! 童妍微微睁大眼睛。 最后一排,窗帘随风微微摆动,孤冷带刺的少年身上落着一层细碎的阳光,一如开学初遇那天。 心脏一阵鼓噪,童妍顿时头不晕、鼻子也不堵了,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石头,充斥着轻盈的暖意。 那天在沈肆家里时她就知道,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自甘放弃的。 “他不是被丢去平行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反应最大的是王沛,他与沈肆有过节不说,还刚好是第八学习小组的组长。沈肆一回来,就得和他一个组。 “有他没我!老子才不想看见他那张脸!”王沛嘀咕,也不敢当着沈肆的面儿吵,就烦闷地摔了书。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俩换个组吧。”童妍按捺住微澜情绪,对王沛说。 想也不想,她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所有的书本清好,尽数搬回了七组最后一排的位置,坐回了沈肆身边。 她才不管别人现在是什么眼神,什么心情呢! 放书包的声音打搅了少年神游,他转过琥珀色的眼睛,见到是她,看了几秒,复又安静垂下眼睫。 “决定回来了?”童妍声音透着鼻音,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沈肆睫毛动了动。 许久,他轻轻“嗯”了声,尘埃落定。 雷昊和唐也见状,对视一眼,也提着书包搬了过来。王沛正好求之不得,忙和另外两个不满沈肆的同学一起收拾东西,搬去了童妍他们的位置。 成斯文本来在写作业,扭头一看身边换成了王沛,顿时皱起好看的眉毛。 他不喜欢王沛的自大,遂也收拾书本笔,回到了童妍的前桌,两个组算是对调了位置,重新组合。 “组长挪了位置,我们哪能不跟着挪啊!” 雷昊笑嘻嘻地朝闻讯赶来的陈勉解释。 陈勉从后头给了雷昊一掌,看了看眼里蕴着恳求的童妍,又看了看服服帖帖的雷昊和唐也,眼镜片后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嘴上却不饶人:“行吧,就允许你们换这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老师!”童妍笑了起来。 陈勉又看向沈肆,虽然脸色很严肃,但童妍知道沈肆能回来,他心底一定是欣慰的。 “沈肆我告诉你啊,一班不是你想来就来的,你想坐稳这里的位置,不管是文是武,都得拿出成绩来说话!” 陈勉向来嘴硬心软,叉着腰道,“一个月,我只保你一个月啊!” 沈肆没接话,前边的王沛却是冷哼一声,满脸嘲讽。 给他一年也救不了!他恶意地想:等着吧,下个月沈肆还得乖乖滚回吊车尾的渣滓班去! …… 这周的评比,童妍的小组果然是倒数第一。 尤其是雷昊上课玩手机,被政教处给抓了两回,硬生生给班级扣了10分的量化管理。 班级量化分毕竟是期末评优评先的重要指标,陈勉将它看得比命还重,当即当着成斯文和童妍的面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们组想办法在月底前把扣的分补上。 “我的想法很简单,谁扣的分谁补。” 中午小组会议,成斯文抱臂,凉凉瞥了眼始作俑者。 雷昊这会儿也急了,苦着脸说:“怎么补啊?我就算是天天帮忙扫男厕所,也加不了几分啊!” “我倒有个办法,”同组一个女生弱弱举手,提议道,“童妍的作文不是写得很好吗?咱们可以给广播站和校刊写稿,一旦采纳,广播稿一篇加2分,发表在校刊能加5分呢!然后雷昊再去做一周的义务劳动,这样月底前就能补回分数了!” “这个可以!”雷昊如见救星,忙点头附和。 “我是没问题啦,但是据我所知,广播站和校刊每周接的投稿很多,我们要想保证被选上,最好是能有新颖的题材。” 童妍用笔在草稿纸上分析,“音乐之声、影视热点,还有青春杂谈都是热门投稿栏目,我们不占优势。” 每排除一项,她就划去相应的栏目,最后在仅剩的一栏上画了个圈:“只有周三下午的‘窗外采风’,一直没什么人投稿。” “窗外采风”聚焦的是校外热点,因为需要大量时间去采访搜集,所以投稿的人很少,能被采用的几率大大增高。 成斯文问:“你们知道本市最近,有什么大的活动开展吗?我们可以定个方向,周末出去采风,写两篇新闻稿。” 一阵沉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异口同声:“省武术套路表演赛!” 比赛那几天刚好碰到周末月假,童妍穿着简单的娃娃领衬衣和米色短裤,早早地打车赶到市体育馆和成斯文汇合。 票是雷昊负责弄来的,童妍和成斯文一人一张,在门口排队等候安检。 而一旁的vip通道,工作人员正领着一批年轻的武术运动员入场。 童妍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方的沈肆。 少年身形劲瘦挺拔,斜斜背着运动包,红白二色的运动服飒气无比。他将拉链拉到最上,立起的衣领遮住了他的下巴,露出来的半张侧脸冷冷酷酷的,格外落拓不羁。 “沈肆!”童妍眼睛一亮,在长队中努力跳了跳,朝对方挥手。 但排队现场实在太吵闹了,少年似乎没有听见,踏着红毯径直入了场。 那只挥舞在头顶的纤白细手,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39 删除 五分钟过去了,手机的屏幕亮了又黑,沈肆的对话框静悄悄的。 雪下得越来越大,风从毛衣的孔隙中钻入,当燥热退却,童妍才反应过来自己穿得有多单薄。 太冲动冒失了,她握着手机有点后悔。 凭着一条语音就脑补出这么多,还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沈肆一定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在微信上说这些,真的很没有诚意,跟小学生闹着玩似的。 可是已经超过撤回信息的时限,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条信息躺在屏幕底端,和大雪天孤零零蹲在单元楼下的自己一样,等不到半点回应……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朝她跑来。 童妍眼里闪过一抹惊喜,倏地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童向阳的脸。 嘴角的笑微微凝住,她垂下眼唤了声:“爸爸?” “怎么,见到爹这张老脸就这么失望?”童向阳将外套披到女儿身上,蹲在她身边笑问,“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呢?看雪?” 童妍握着手机,将下颌抵在膝盖上。 顿了顿,她说:“我来找……找一样东西。” “那找到了吗?”童向阳问。 童妍叹了声,摇了摇头。 “找东西这种事爸爸有经验,当你刻意去追寻的时候,它往往怎么也不肯出现。等到有一天你放弃了,它可能又会从某个遗忘的角落冒出来。” 童向阳安慰女儿,“佛系点就好。” 童妍哭笑不得,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心大的爹。 而且,这也不是一码事呀! 见女儿笑容轻松些了,童向阳拍拍她的肩:“回家吧,不然你妈和外婆得一直担心。” 童妍叹了声,拍了拍身上的碎雪,跟着童向阳站起来。 回到房间,童妍点开和沈肆的聊天框,抿唇犹豫着输入一行字。 【我刚才的意思是:新的一年,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不行,这个解释太牵强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童妍又飞快地撤回信息,索性放弃挽尊,将手机丢去一旁不看。 啊,好尴尬。 童妍将整个人缩入被子里,不知道开学该怎么去面对沈肆。 窗外飘雪静谧,高楼灯火阑珊,跨年的人陆续陷入了沉睡。 酒店里,少年握着手机坐在落地窗前。 窗外烟火停了,几点灯光映着一片纷飞的雪色,这个高度,隐约可以看到半个街区外的高档小区楼房。 床上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被窝里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沈敛穿着印有恐龙图案的棉睡衣,用小肉手揉了揉眼睛,看着落地窗孤灯下静坐的少年,迷迷糊糊问:“哥哥还没睡觉吗?” 沈肆回神,“嗯”了声说:“就来。” “不好好睡觉的人,会长不高的哦。” 沈敛一本正经地学着大人的语气,呆了会儿,又好奇地问,“哥哥为什么要来这里过年呢?以前,我们都是在许叔叔那里的。” 沈肆看着微信界面上的信息,嘴角动了动,说:“想离光近一点。” 小孩似懂非懂,强撑着睡意看了眼窗外。 黑乎乎的,哪里有光呢? 不过大人的世界总是这么奇怪,充斥着他不能理解的故事。 沈敛又蜷缩着躺了下去,自己掖好被角,用软绵绵的童音道:“新年快乐,哥哥!” 说着,乖乖闭上了眼睛。 沈肆起身,在弟弟枕边放了个红包。 微信叮咚一声响了,他第一时间划开屏幕,却只看到对方已撤回信息的提示。 沈肆屈起一腿躺在床上,拇指抚过屏幕上最后两条消息。 【新的一年开始了,沈肆。】 【我们也有个全新的开始,好不好?】 “好啊。” 沈肆握着手机抬臂遮在眼前,对着空气回答。 可至少不能是现在。 但凡他有个干净的身份,有个正常完整的家庭,怎么会不愿意? 明明心里已经回答了一万次,可他终究,没法不负责任地将答案字发送过去。 …… 第二天一睁眼,童妍就打开了手机。 十几条拜年消息蹦了出来,但没有沈肆的信息。 童妍出了会儿神,打开手机某度,在词条中搜索“和青梅竹马的朋友表白有可能成功吗”。 跳出来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劝题主三思而后行,否则失败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会特别难受。 果然太冲动了吗? 朋友到恋人的感情的确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何况,他们都是即将高考的准高三生。 童妍沮丧地吹了吹刘海,还是等开学再说吧。 客厅里,周娴正在给童妍的科任老师发拜年祝福。 她自己也从事着一线语文教学工作,所以和童妍的语文老师很聊得来,借着拜年的间隙,两人多谈了几句。 【童妍这孩子一直是语文的标杆,回回考试单科都是第一,性格也好,学生们其实都挺服她的,给我省了不少事。】 话题转到了童妍的学习上,语文老师是满口赞叹:【就拿她组里那个特招生来说,以前整天打架睡觉,次次考试都交白卷,我们几个老师都拿他没辙。可自从他进了童妍的小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善……】 语文老师随口一说,周娴就留了心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记起了考试完那天,在楼梯口和童妍同行的少年。 【妍妍其实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多亏了老师们的信任和栽培才有今天。】 周娴客套了两句,又问:【刘老师,那个特招生叫什么名字?】 【叫沈肆,就坐童妍旁边,是个家庭情况比较特殊的学生。】 语文老师顺着话茬就说出了口,【您上次去教室,应该见过的。】 沈肆…… 这个名字实在太熟悉了,周娴几乎下意识就想起了多年前邻居家那个聪明得令人羡慕的孩子。 邻居家优雅漂亮的妻子,憨厚顾家的丈夫,还有聪慧漂亮的孩子……那是她曾经艳羡不已的完美家庭。 是他? 不会吧。 记忆中那孩子的形象,怎么也和语文老师的描述对不上啊。 年后又要去援疆了,在那之前,还是得先去学校看看妍妍都交些什么朋友才放心。 周娴暗自打定主意。 初八,当别的孩子还在到处窜门领压岁钱时,高三已经开学复课了。 因为赛前每天都有紧张的晨训、晚训,盯着霍家那边的消息又花了不少时间,沈肆背着运动包进校时,已经是第一节课过半了。 他插兜上了四楼,就见走廊上站着一个熟悉干练的女人。 女人有着和童妍一样精致的五官,只是气场更加强势,脸上保养得再好也有了细密的皱纹。 “沈肆?”她迟疑着,像是确认什么似的问,“你还记得阿姨吗?” 沈肆停住了脚步,将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垂在身边。 如果是别人,他会立刻转身就走,没兴趣搭理叙旧。 但,那是童妍的妈妈。 沈肆抿了抿唇,嘶哑道:“……周阿姨。” “真的是你?你……” 周娴上下打量沈肆一眼,尽量委婉地说,“你变了好多。” …… 复课第一天,童妍没等到沈肆,却等来了陈勉打算取消学习小组制度、大换位置的消息。 教室门上的新座次表一出来,童妍就去办公室找了陈勉。 “老师,能不能辛苦您将我的同桌换回来?” 童妍先给陈勉鞠了个躬,恳求道,“都坐了一个学期了,前后左右的同学已经磨合得很默契,您这样突然把我单独拎前排去,我真的不适应。” 陈勉说:“这个新座次表,是综合考虑了你们的表现以及家长的意见决定的。小组制度已经取消了,你不用担心磨合的问题,管好自己的学习就可以。” “我的表现没问题呀!” 童妍有些着急了,“您非要我坐第二排也行,能不能把沈肆也换过来?他安静,不会吵到我。” 陈勉看了她一眼。 “沈肆刚才也来找我了。” 陈勉叹了声,告诉面前的少女:“要求和你换开位置的,就是他。” 童妍懵了,所有准备好的腹稿都被这一句话炸成了空白。 沈肆怎么可能提这种要求? 童妍问:“老师,您是不是弄错了?” 陈勉笑道:“那小子就没开口求过我什么,仅此一次,怎么可能弄错?” 沈肆那小子是个天才,每天大半的时间花在武术训练上,认真考试起来照样能上一本线…… 就是性格问题比较大,不服管,陈勉一直担心他走歪路,直到童妍出现,还真就克住了这匹野马。 陈勉嘴上不说,可心里终究是感到高兴的。 本着关爱学生的态度,他问了句:“你们,吵架了?” 童妍张了张嘴,摇头说:“没有的,老师。” 自习课的铃声响了,童妍还躲在洗手间,不想回教室去挪位置。 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她拨通了沈肆的电话。 这还是除夕夜以后,两人第一次联系。 电话很快接通了,少年低冽的嗓音传来:“喂?” 听到她的声音,童妍鼻子一酸,轻轻唤道:“沈肆。” “嗯。”他温声回应。 “班上换位置了,我刚去找了陈老师……” 童妍用手指在隔间门板上画圈,瓮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愿和我做同桌了?” 沈肆没反驳。 “你真的不想和我坐一起了?” 童妍最后的一点希冀也破灭了,话还没说完就委屈得不行,“是我平时太招你烦了吗?” 听筒里,少年的声音传来:“没有。” “那为什么呀?你突然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童妍怕沈肆又被那个变态骚扰欺负,急得不行,“除夕那晚不还好好的……” 话还没说完,她顿住了。 她想起了那晚自己对沈肆说了怎样暧昧的剖白。 是……因为这个吗? 听筒里只有彼此的呼吸,伴着微弱的电流声响起。 过了很久,久到童妍以为沈肆不会开口时,他哑沉的嗓音传来:“好好听课,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说完这句话,沈肆挂了电话。 他吸了一支烟,高中以来第一次抽,任凭呛人的苦涩过肺呼出。 他没法向童妍解释,即便被打断了肋骨也没有低过头的自己,却在周娴复杂的审视中沉重得抬不起头来。 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周娴并没有错。 她甚至连一句刻薄过分的话都没有,只是客客气气地、像他保护童妍一样,保护着她的女儿。 沈肆已经没有母亲了,所以他不愿意再辜负童妍的妈妈。 …… 不习惯现在的学习氛围,童妍一晚上没睡好。 次日早晨,她刚在教室后面逐一发放古文默写的资料,就见沈肆背着包从后门进来。 他看了她几秒,然后垂下了眼睫。 “沈……” 童妍正准备和他打招呼,沈肆却是径直和她擦身,回到了倒数一排的空位上。 童妍愣了会儿,继续分发资料。 走到沈肆身边时,她放轻了脚步,将试卷轻轻搁在了他桌上,小声问道:“你到底怎么啦?” 换了位置已经够让人难受了,总不能一直不理自己吧?童妍心想。 猫型的枕头闲置在抽屉中,少年靠着椅背,将视线投向没有焦点的窗外。 可他的喉结一直在不安地滚动,沉默而隐忍。 两人的座位横跨整个教室,他们中间,好像突然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童妍叹了声,走开了。 之前也是这样,每次她以为沈肆的世界触手可及的时候,就会戛然而止。 一直到元宵节后,沈肆出发去省队进行最后的赛前集训,两人都没再说上一句话。 少女的暗恋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就凋谢在了这个料峭的春日。 童妍失落地想,这大概就是沈肆给她的答案了。 周娴启程回新疆支教那天,一中进行了开学后的第一次模考。 童妍名次掉了点,全校第十名。 当晚,周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她为什么又退步了。 童妍知道原因,上次期末统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是她做过的题目,捡了便宜而已。事实上,这次考试才是她真正的水平。 但周娴不这么认为。 “上一次能考进全校前三,说明你有这个实力,总结经验,下次把名次拿回来。” 周娴说,“还有,听任课老师说,你最近上课状态没有之前好了,是怎么回事呢妍妍?” 童妍安静了一会儿,揪着枕头说:“妈妈,我想把位置换回来。” “又坐后面去?” 周娴想起那个风评不太好的男孩,换了语重心长的口吻道,“妍妍,这种时候了不要为小事分神,老师也是重视你才将你放到前排,你更要努力学习,别辜负了大家的关心才是。” 挂了电话,童妍疲惫地倒在床上。 童向阳端着杯牛奶,敲了敲门进来,安慰她:“胜败乃兵家常事,成绩有点波动挺正常,没啥大不了的,你妈就是太着急。来,喝杯牛奶充充电。” 童妍将脸埋在枕头里,摇摇头说:“今天不想喝。” 何况,她很清楚自己的问题不只出在这次考试上。 “不想喝就不喝,都听闺女的。” 童向阳坐在床沿,笑呵呵计划,“过几天放月假了吧?到时候爸爸请两天假,咱们出去放松放松……不过,别让你妈知道。” 离高考只有一百天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带自己出去放松的,也只有童向阳同志了。 童妍在床上躺了会儿,拿出手机翻到沈肆的微信。 头像上,黑色背景下虚化的摩天轮一角,承载了她和沈肆太多的回忆。 当回忆成了两人间的负担,是不是就不应该再幻想下去? 犹豫很久,她终是吸了吸鼻子,轻轻按下了删除。 沈肆的个人名片连带着聊天记录消失了。 或许妈妈说得对,她应该将精力放在学习上,不去想,就不会难受了。 可是,怎么可能不难受? 童妍蜷缩着抱紧被子,发了条朋友圈动态: 【万能的朋友圈,月假两天求推荐好玩的地方散心(苦涩)】 省武术馆。 一周后就是全国赛,队里正在进行最后的训练。 沈肆擦着汗下场,接通了包里不断震动的电话。 “沈肆,你看今天热搜了吗?盛天娱乐出事了,霍钧被老爷子连夜叫回了本宅,估计得躲上好一阵子。” 许知书的声音传来,扬眉吐气道,“霍家内斗得正欢,霍钧不倒也要扒层皮,你可以安心比赛了。” “知道了。”沈肆说。 那位的动作,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快。 “还有,主办方那边说会送几张套票,明天我让人给你。” 许知书看穿一切似的,笑吟吟说,“你看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同桌啊之类的,就把票送人家。” “……” “无聊。”沈肆挂了电话。 可心跳没法说谎。 坐在休息椅上,少年不知道第几次点开了童妍的微信。 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大年初一。 沈肆半垂着眼睫,额发湿漉漉滴着汗,抿了抿唇,拇指在输入框敲了几个字。 顿了顿,又被他快速删掉。 “沈肆,你说无忌最近怎么了?”唐也将训练刀一扔,大咧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发的朋友圈都没有以前那么乐观了,感觉怪怪的。” 沈肆眸色一动,问:“什么朋友圈?” “你没看她的动态吗?”唐也狐疑,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童妍最新朋友圈是一个小时前发的,求朋友圈推荐散心的地方,附带一个苦着脸的表情。 评论区,几个共同好友都在问她发生什么了。 沈肆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童妍的头像,朋友圈里一片空白。 他的微信里只关注童妍的朋友圈,没理由刷不到她的动态。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沈肆回到聊天界面,试着给童妍发了个句号。 一个鲜红的感叹号,显示他还不是对方好友。 沈肆望着那个发送失败的提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身上干净温暖的光芒,不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他以为只要能够远远地看着她就好…… 可当有一天,童妍真的退出他的生活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烦躁不安。 人性都是贪婪的,尝过甜头,拥有过光亮,又怎么甘心回到孤寂的黑暗? 目光沉了下去,沈肆的唇线抿得发白。 他用唐也的手机编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设置好部分人可见,然后点击发送。 他将手机扔回了唐也手里,冷冷道:“待会儿她来找你,不管说什么,你都答应。” “啊……啊?”唐也一脸莫名。 41 戳破 童妍去洗了个澡回来,趴在床上刷手机。 高三的学习已经很辛苦了,她很少发朋友圈动态,也不喜欢宣泄负能量或是贩卖焦虑。 只是偶尔会分享一下比较有意思的日常,比如天边一片小狗奔跑形状的云,买到了喜欢的甜点,就连吐槽也都是俏皮轻松的,充斥着简单的快乐。 所以这条要散心的动态一发出去,不少朋友都在问她发生了什么。 偶尔有几条认真推荐周边休闲地点的评论,也都是些营销起来的网红景点,人挤人似的,不适合和长辈一起去。 童妍挑了几条评论回复,顺手刷新了一下朋友圈动态。 唐也的一条动态蹦了出来,写着醒目的一行字:“抽奖送福利!赏樱花,看赛事,假期不知道去哪玩的同学千万不要错过。” 下面附带一条抽奖链接。 童妍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心想这条动态出现得未免太是时候了。 抽奖页面极其简单,只介绍了全国赛的主办方和赛事流程,又附带了几张武城特色的樱花夜景图,奖品为两张套票。 大概是唐也配合主办方那边,给全国选拔赛做宣传吧。 不过武城樱花的确享誉全国,美食也多,每年有不少游客慕名而去。 童妍有点心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顺手戳了一下抽奖按钮。 五秒钟后,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抽奖图标上红色的礼盒打开,彩带满屏飞舞,一行硕大加粗的字出现眼前: 【恭喜您中奖!获得武城全国赛套票*2】 中中中……中奖了?! 原本想着这么盛大的赛事,唐也又是个海王,光微信好友就有上千个,转发抽奖的人一定很多,自己这种非酋只能充当个分母,所以根本没报太大希望…… 没想到一次就中了,这是什么手气! 可是页面上并没有写兑奖方式,童妍将信将疑,忍着激动给唐也发了条消息确认。 【唐也!我中奖了!】 【你们这个活动靠谱吗?怎么兑奖呀?】 过了好一会儿,唐也回了消息过来:【靠谱,不会骗你】 这语气太正经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根本不像唐也的风格。 童妍正觉得违和呢,就见她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票在我手里,是明天我寄给你,还是你来武城后再当面给?】 童妍退回去看了眼赛程表,有点迟疑。 比赛一共三天,预赛在周末两天,而最精彩的决赛则安排在了周一,会耽误一天课程。 而且,她刚刚才删了沈肆的微信,准备放下这段不切实际的暗恋…… 要是在赛场下碰见他了,又该怎么面对呢? 理智和情感冲突,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太为难了。 童妍靠在床头敲字,写了又删,最终咬了咬唇,给唐也回复:【谢谢啦!票先辛苦你帮忙收着。】 【时间有点紧,我再考虑考虑。】 省武术馆。 沈肆看着童妍刚发来的回复,眼睑下落着一层浅浅的阴影。 他垂眸盖下眼底的情绪,片刻,回了个“好”。 沈肆然后将手机还给唐也,用没什么温度的嗓音道:“别向她提起我。” 说完,他将擦汗的毛巾丢在椅子上,拿起一旁的长-枪进了训练场。 “这是怎么了,谁惹他了?” 唐也嘀咕着,打开沈肆和童妍的聊天记录,看得一头雾水。 直到她看到了自己朋友圈那条新鲜的动态。 童妍求推荐散心的地方,沈肆就借她的手机编辑了一条抽奖链接,奖品为套票两张,而且设置成了…… 只对童妍一人可见。 好家伙,百分百的中奖率!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唐也看了眼童妍最后的回复,又看了看沈肆气场不善的背影,摸着下巴,似乎明白了什么。 沈肆连着练了几套枪法,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近乎自残似的,任凭汗水顺着下颌甩落在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胸腔中翻涌的燥郁。 和他对练的黄毛就比较惨了,根本跟不上他的动作,被教练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次全国赛,由沈肆领队!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跟不上训练的趁早滚蛋!”教练一锤定音。 黄毛丢了队长的职位,满肚子憋屈,气冲冲下场,涨红的脸上尽是油汗。 “王哥,别生气!沈肆那小子就是故意刁难。” 几个体校的跟班立刻围了过来,哂笑着说,“毕竟王哥也是枪术组的嘛,竞争冲突摆在眼前呢。” 比赛规定,一支队伍中同项目所报人数不能超过两个人,这意味着同组的名额竞争十分激烈。 而省队枪术组,黄毛最大的威胁就是沈肆。 “去年他不就是刷下了王哥的成绩,才顺利晋级的决赛吗?” 有人说,“谁知道测骨龄出了问题,弄出一大丑闻,这种人就该终身禁赛!” 去年全国锦标赛,半决赛时黄毛就是败在了沈肆手里,没能顺利晋级。 想到这,黄毛攥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望着沈肆的眼神里都淬着毒。 c市。 周四晚上,童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家。 童向阳从卧室探出个头来,说:“闺女,保安室有你的快递,我给拿回来搁在茶几上了啊。” “好,谢谢爸!”童妍应着,将书包搁在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一个薄薄的ems信封,从省城发过来的。拆开一看,里面是两张武城全国赛的套票。 唐也寄过来的? 不对。 自己从来没有和唐也说过家里的具体住址,她是怎么知道的? 是沈肆告诉她的吗? 童妍大胆地猜想:他是不是,也希望自己去武城观赛? 平静的心湖荡开了波澜。 童妍抱着膝盖,望着茶几上摊开的两张票很久,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 明明只是微小如萤的一点希望,落在枯寂的心里,就瞬间烧成了燎原之势。 …… 三月十七,早樱如霞,武城全国武术选拔赛如期进行。 周六下午两点半,枪术组预赛。 入场时,沈肆下意识扫视了一眼最前排的vip观众席,视线在两个空位上短暂定格。 唐也知道他在等谁。 “c市和武城距离那么远,无忌可能还在赶来的路上。放心吧,她那么讲义气的一个人,肯定会来的!” 唐也安慰了他两句,说:“马上就要候场了,先去换衣服吧。” 换衣服上场前,运动员的器械都会交给放在专门的地方保管。 唐也去拿自己的刀,推开器材室的门,却看见黄毛在摸沈肆的比赛专用长-枪。 听到开门声,黄毛立刻收回手,不太自然地走到一边去。 “你乱摸人家东西干什么?”唐也一脚踹在门上,大声问。 “拿错了不行?你管得着吗!” 黄毛皮笑肉不笑,拿起自己的红缨枪,从唐也身边挤过。 “瞎了吧唧的,红缨枪和银枪分不清?” 唐也朝着黄毛的背影比了个中指,走过去简单确认了一下沈肆的银枪。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她这才走到一边去拿自己的训练刀。 枪术组,沈肆抽签的顺序靠后,基本不占优势。 但他发挥得很稳定,腕力超群,侧空翻飘逸矫健,特别惊艳!c级加d级的高难度动作更是一气呵成,赢得了满场喝彩。 谁也没想到最后舞花枪时出了意外。 银枪甩在地面时,枪头竟然意外折断,在惯性的作用下甩出了几米远! 席上观战的唐也倒吸一口凉气。 器械折断,是要扣0.2分的! 更遑论一杆断枪,会直接影响后续裁判对他动作规范的判定! 裁判的脸色微微变了,互相对视一眼。 好在沈肆并没有受太大影响,只是微微沉了沉眸色,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动作。 收势,抱拳,退场。 电子屏上打出9.47分,沈肆位居小组第六。 决赛是取前六名,也就是说后面三位选手中,只要再有一个人超过这个分数,沈肆就无缘枪术决赛了。 他原本队伍里唯一有希望冲击国家级金牌的,教练气得狠狠捶了把护栏。 唐也撑着栏杆跨入休息区,却看到排名第五的黄毛抱臂坐在椅子上,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冷笑。 再联想之前在器材室撞到一幕,她什么都明白了。 “是你搞的鬼!”唐也气得冲过去,一把揪住了黄毛的衣领,“你动了沈肆的枪头!” 她后悔,为什么当时不检查得再仔细点?为什么没有告诉沈肆提防黄毛? “喂,说话要讲究证据!”黄毛挂着痞笑,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他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谁?” “你……” 想起什么,唐也恶狠狠推开黄毛,朝下场的沈肆道:“沈肆,你的枪被动了手脚,我陪你去申诉!” 但她比谁都清楚,这种体育竞技申诉成功的几率,是多么渺茫。 沈肆什么话也没说,神情清冷平静,仿佛荧屏上那个鲜红的分数、教练的谩骂,都和他没有关系。 只是在抬头望向vip观众席上的空位时,他的眼里才有些许内敛的情绪流露,仿佛那是唯一能伤到他的东西。 沈肆直接走了,根本没有管后续赛况如何。 他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更是让教练火大,骂骂咧咧好久。 只有唐也觉得,沈肆的背影有种令人心酸的落寞。 不是因为比赛,而是因为期望的人没有来。 唐也觉得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她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给童妍连着发了条微信: 【靠靠靠!江湖救急,沈大魔王被人搞了!】 【黄毛在他的训练枪上动了手脚,比赛失误,很可能进不了枪术组的全国决赛了!】 【无忌快去安慰安慰大魔王受伤的小心灵!】 …… 飞机延误,到武城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一出机场就收到唐也一连串的微信,打开一看,她心都揪了起来。 沈肆的比赛出意外了?怎么会这样? 童妍担心得不行,下意识想给沈肆发条微信,然后才想起来,沈肆的微信已经被她删除了。 她靠在出租车后座,用两分钟时间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然后鼓起勇气给沈肆打个电话。 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等来的却是冰冷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童妍懵了,有些坐立难安,怕沈肆心态出问题。 她咬唇,向唐也问了沈肆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然后对的士司机说:“师傅,麻烦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铁口。” 童向阳正在打盹,闻言惊醒了,问道:“怎么了闺女?马上到酒店了,去地铁口干什么?” 童妍蹙着眉头,小声说:“我朋友比赛出了状况,我……我想去看看他。” “还以为多大的事呢,给我吓一跳。” 童向阳叨咕着,“你一个女孩子坐地铁不安全,爸爸送你过去吧!在什么地方?” 童妍报了个地址。 童向阳点点头,对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哈,麻烦掉个头,先送小孩儿去她朋友那儿。” 童妍这才稍稍放心,靠着童向阳的肩膀说:“谢谢爸爸。” 童向阳乐了,揉了揉童妍的头发:“傻闺女,谢什么?爸爸本来就是陪你出来散心的,当然一切你做主。” 半个小时后,xx酒店门口,童妍下了车。 “呆多久?要爸爸等你吗?”童向阳从车窗里伸出脑袋问。 童妍摇头:“不用啦,您先回酒店休息。” “和朋友呆一起别乱跑,晚上八点前回来,注意安全。”童向阳叮嘱了几句,才放心离开。 晚上六点,黛蓝的夜色取代了天边的晚霞,陌生的城市华灯初上。 三月份,夜晚的风还带着凛冽的寒意,吹落几片淡粉的早樱。 童妍戴着红色的贝雷帽,将手插在衣兜里,在楼下徘徊了很久。 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更怯”吧,真到了楼下,反而顾这顾那的,没有了一鼓作气的勇气。 毕竟两次表白失败,她和沈肆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微妙了。 正想着待会见着沈肆该说些什么才好,就见身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 “许师兄?”童妍下意识叫了声。 许知书停下脚步看她,惊讶地挑挑眉:“童妍,你怎么在这?” 随即了然一笑:“懂了,是来看小肆的吗?” 童妍点点头,随即又飞快地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中奖得了两张套票,又赶上放假,所以过来看看……大家。” “中奖?”许知书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次比赛没有对外开放售票,只设置了vip席位的套票,基本内部消化。能拿到票的都是运动员的亲友团或者啦啦队,什么时候有对外的抽奖活动了? 不过他没有多问,笑着说:“外面挺冷的,我带你上去吧,沈肆在房间休息呢。” “他还好吗?”童妍没忍住问,“比赛的事,我都听说了。” 还说不是为沈肆而来呢,这不挺关心他的吗? 许知书看破不说破,笑吟吟道:“这些话,你亲自去问他吧。” 童妍“唔”了声,乖巧地点点头。 “小肆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许知书说。 童妍一愣,笑了笑说:“是吗?” 可是每次她想离沈肆更近一点的时候,都会被推开呢。 很快到了2023房,许知书按响了门铃,朗声道:“小肆,猜猜谁来了?” 咔哒,门从里打开了。 沈肆穿着简单的t恤休闲裤,一手插兜,一手捏着门把手,皱着眉散漫抬头,而后明显一怔。 他保持着姿势没动,有点茫然的样子,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口站着的童妍。 童妍也看着他。 原本以为自己见到沈肆会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可事实上完全没有。看到他的那一瞬,她嘴角就自动绽开了笑颜,云开见月,雨过天晴。 她弯着眼睛唤了声:“沈肆?” 沈肆眼里有什么坚冷的东西化开了,温和地应了声:“嗯。” 他总算有了反应,退到一旁让路,垂眸说:“进来。” 反应不冷不淡的,童妍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情了。 “坐。”沈肆示意一旁的沙发。 这是个套间,估计是许知书为了关照沈肆弄的,布置得很温馨,不用和其他队员合住。 童妍取下挎包搁在茶几上,从善如流地坐下。 沈肆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问她:“喝热水还是饮料?” 童妍想了想,回答:“饮料。” 于是沈肆去柜子下的小冰箱,拿出提前一天就准备好了的橘子汽水,拧开瓶盖搁在童妍面前。 “谢谢。” 童妍双手接过汽水,有些惊讶于酒店冰箱里竟然准备了这个,“你也喜欢喝这个口味的汽水吗?” 沈肆沉默了一会儿,不太自在地“嗯”了声。 “噢,我也喜欢。”童妍抿了一口。 汽水酸酸甜甜冒着不安的气泡,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知道。”沈肆说。 “嗯?”童妍顾着发呆,没听清。 沈肆没说话了,拿了个苹果坐在一旁削了起来。 他手很稳,指节修长,果皮削得薄薄的且不会断,身上落着柔软的灯光,连带着眼神也柔软起来。 童妍总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很平和,看起来似乎没有受比赛失误的影响。 她或许应该关心两句就离开,可脚却像生根似的,只想呆在沈肆身边。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许知书的视线在两个满怀心事没有戳破的年轻人之间打了个转,狐狸眼中蕴着温润的笑意。 “童妍,师兄冒昧问一句。” 许知书坐在单人沙发上,交叠双腿笑眯眯问,“你有没有谈男朋友啊?” 沈肆削苹果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啊……这。”童妍被问了个措手不及,红着耳尖小声道,“许师兄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知书看了沈肆一眼,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样的女孩儿,应该挺多人喜欢的。” “没有呢。”童妍有些尴尬地笑笑,抿了口汽水,不敢去看沈肆的表情。 和长辈谈论这种事总是令人羞涩的,何况她喜欢的那个人,偏偏还不喜欢她……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话题了。 她想,果然还是赶紧离开这儿比较好。 “没有男朋友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家小肆?” 许知书挂着亲切的笑,语出惊人,“他可是,喜欢你很久了哦!” 咔嚓,苹果皮断了。 刚才还利落削着苹果的少年,突然间变得异常笨拙。 13 比赛 上午九点半,唐也所在的女子器械组最先比完,以0.03分的差距位列第二,斩获女子刀术组的银牌。 童妍先采访了唐也几个问题,眼睛一直留意着时间。 九点五十分,她停了笔,微笑道:“隔壁场馆沈肆的比赛快开始了,我们先过去吧,有什么要补充的边走边聊。” “不对劲啊,无忌。” 唐也还穿着比赛用的大红对襟武服,反手将训练刀负在身后,凑过来问,“我怎么觉得一提起沈肆的比赛,你比我还兴奋呢?” ‘无忌’是唐也给童妍取的专属昵称,典出“童言无忌”的谐音。 “哪有?我对你们的关注一样多呀!”童妍笑得更明媚了些,饱含胶原蛋白的脸上,一双杏眼扑闪扑闪的。 说说笑笑的,三人一起朝隔壁男子组比赛的场馆走去。 沈肆正在候场区热身。 他穿得是一件黑色的对襟比赛服,扎紧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肢。他轻松一抬就将长腿搁至栏杆上,下压拉伸,黑色的武服将他的皮肤衬得格外白皙。 其他的运动员多少有点黝黑粗糙,只有沈肆身高腿长,精致英俊,浑身透出一股子干净冷冽的少年气。 格外惊艳。 连唐也都不禁感慨:“沈肆的这脸、这身形,光是气质分就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 童妍在心里举双手赞同:沈肆的气质太绝了! 场下,沈肆热完身,一抬头就瞥见了趴在观众席栏杆上的童妍。 两人四目相对,沈肆明显怔了几秒。 场馆灯光的照射下,少女垂肩的锁骨发拉出温柔的银丝,见到他望过来,她眼睛明显一弯,立刻绽开一抹大大的笑颜,努力倾身朝他挥了挥手。 “哎,看上面挥手那女孩儿,好甜!”同组的运动员显然也注意到了童妍,路过沈肆身边闲聊。 “看起来有点儿小,还是个高中生吧?” 一个轻佻的声音说道:“学生才好,单纯好骗!何况这种脸甜身材好的妹子就是稀有品,特别带劲,下手得趁早!” 说话的是今年武术套路国锦赛的季军张文磊。这人虽然本事平平,但因为长相得不错且会立“男友”人设,一向很有女人缘。 “这个还是得我们张哥最有话语权,现场的女观众得有大半都是冲着张哥来的吧,估计那甜妹也是张哥的粉丝……” 有人笑着怂恿张文磊,“比完赛去要个电话呗!” 张文磊轻哼一声,眯眼盯着观众席上的童妍,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正做着梦呢,肩膀就被人从后撞了下。 张文磊一个趔趄站稳,瞪着擦身而过的沈肆骂道:“路这么宽,你他妈故意的吧!” “故意的又怎样?” 少年眼里淬着冰,如同是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臭虫,缓缓吐出两个字:“垃圾。” “你有种再说一遍?” “算了算了,文磊!沈肆也只敢在赛场下呈威风了,国锦赛被罚禁赛的手下败将而已,何必和他计较!” 队员们七手八脚地按住张文磊,不让他冲动。 观众席上的童妍对这场小冲突一无所知。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又期许地等着沈肆上场。 004号上场的运动员叫张文磊,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名字才刚显示在大屏幕上,观众席上的女孩子就跟疯了似的欢呼起来。 童妍被吓得一跳,捂着耳朵问唐也:“她们在叫什么?” “那人,张文磊。世锦赛男子枪术组的季军,长得好会撩妹,到哪都跟着一大群脑残粉,整得跟明星似的……” 酷姐唐也翻了个白眼,语气很是不屑,“要不是国锦赛沈肆出了意外,哪轮得到这傻叉威风?” 童妍“噢”了声,拿出手机放大焦距一瞧,顿时不懂时下审美了。 就这?? 还没沈肆一根眉毛好看呢。 张文磊比完了,拿下9.68的高分,现场又一阵女孩们尖锐的欢呼。 唐也也傻了,没想到一场省级的表演赛还能打出这样的高分!张文磊的队友已经提前庆祝金牌了,看着沈肆是的眼神都充满了蔑视和挑衅。 童妍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心。 下一个就是沈肆上场了,要想赢张文磊,他必须拿出超越国锦赛的水平来,压力可想而知。 沈肆上场时,观众席窸窸窣窣的,还沉浸在张文磊早就的狂热中,没有一个人为他加油呐喊。 他太年轻了,又有过‘黑料’,几乎没有人看好他。 现场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心疼。 童妍握紧手中的笔,深吸一口气,腾地站起身来。 “沈肆,加油!”清脆的少女音回荡在场馆上空,击破所有沉寂。 “沈肆,加油——”她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 唐也反应过来,也跟着声嘶力竭:“沈肆加油!” 成斯文比较含蓄,没好意思跟着呐喊,但也在默默鼓掌支持。 休息区,张文磊看着不断为沈肆打气的少女,黑着脸捏爆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竟然是沈肆的人! 不过没关系,自己的分数已经很高了,不可能再被超越! 张文磊强作镇定,冷笑着盘算:等自己拿了冠军,就不信泡不到妞! 场上,黑袍少年闭目深吸,耳畔清甜的少女音仿佛穿过荒芜的旷野而来,涤荡心神。 定神,他持着银枪,抱拳行了潇洒大气的礼,而后上台站定,以枪尖点地。 万籁俱静,童妍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得心跳都快蹦出来。 下一秒,沈肆抬手,枪尖缓缓上移,接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满场都是枪扫破空的呼呼风响。 一旁,唐也适时给童妍讲解战况。 “扎枪和抛接很稳啊,沈肆的腕力一向很绝!” “空中劈叉!侧空转体!漂亮!” “旋风脚接旋子转体720跌叉!牛批牛批!” 沈肆的动作干脆连贯,高难度招式一个接着一个抛出,帅的一批! 唐也兴奋得两眼冒光,讲解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满嘴会被【哔哔】消音的粗鄙之语了。 童妍听不懂那些高深的武术术语,但不妨碍她热血沸腾!主要是沈肆太稳了,搁在古代就是一“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少年将军,每一个动作、每一片飞起的衣角都极具力量美! 最后一个动作落下,少年利落收势抱拳,负枪下场。 出分数的那几十秒,童妍紧张得心脏都快停了,不太敢看大屏幕,又舍不得不看。 终于,屏幕上亮出鲜红的数字:9.80分。 童妍睁大眼,时间仿佛定格,继而热血上涌,心脏像是死过一回般狂跳起来。 现场安静了一秒,继而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热烈的掌声。 台下,张文磊的脸都快被打肿了。但没人在乎败者是什么心情,所有人都在为沈肆鼓掌。 “赢了!沈肆第一!”唐也唰地起身,激动得一把捞过身边成斯文,狠狠抱在怀里。 沈肆倒是平静,仿佛这个分数是意料之中。 他确认了分数,趁着那群记者还没围堵上来,就拿起运动包和水壶从vip通道离开了。 成斯文被唐也抱在怀里,挣不开逃不脱,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羞的。 他拼命朝童妍挥手,红着脸艰难道:“快去……追沈肆!采访!” 太过兴奋,童妍险些忘了还要赛后采访拍照,忙收拾纸笔和手机,抄近路朝沈肆离开的通道追去。 通道里挤满了电视台的记者,童妍被裹在人群中,鞋子被踩了好几脚,疼死了! 正进退两难,一道清冷的嗓音自头顶传来:“麻烦让让。” 沈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回来了,皱眉拨开拥挤的记者和等候签名的观众。 童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肆一把抓住了手腕,强行拖出了人群。 工作人员也及时出现,及时疏散了快要失控的人群。 沈肆的步伐很快,童妍不得不小跑才能追上。 “沈肆,慢……慢一点!”童妍气喘吁吁。 没人的后门拐角处,沈肆总算停了脚步。 他在武服外面套了件红白二色的运动队服,肩阔挺拔,插兜的样子漫不经心中带着几分冷酷,转身问童妍:“你怎么在这?” “来看你比赛!”童妍脱口而出。 大概是跑急了,她呼吸有些不稳,讲起话来有很轻软的气音。 沈肆看着她,缓缓眯起了眼睛,有点痞痞的感觉。 “还有……要写新闻稿,想做一下采访。”童妍小声补充。 刚才她就看出来了,沈肆似乎很不喜欢记者采访。 见沈肆不说话,她抿了抿唇,带着些许忐忑问:“可以吗?” 沈肆看了眼手机时间,冷淡道:“三分钟。” 童妍眼睛亮了起来! 说好的三分钟,沈肆这个小气鬼一秒都没有多给! 时间到后,也不管人家有没有采访完,他背起运动包就要走。 “等一下沈肆!” 童妍叫住他,眼中闪烁着细微的期许,问道,“能不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要是有什么需要补充采访的,我再联系你,好吗?” 沈肆没说话,只是转身取走了童妍的笔,低着头,直接将电话号码写在了她手中的笔记本上。 童妍手里拿着本子,少年俯身靠近的那一瞬,她有些懵了。 这个姿势沈肆离得很近,两人几乎额头碰着额头 枫叶打着旋从头顶飘下,落地无声,沈肆垂着眼认真书写,童妍甚至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纸张上,撩过她的指尖。 遒劲漂亮的行书字体烙在纸页上,沈肆的背影已经远去。 童妍还在原地站着,脑中全是沈肆凑过来写字时抖动的眼睫和温热的呼吸。 和赛场上的凌厉不同,刚才的沈肆温柔得……像是幻觉。 “童妍,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成斯文找了过来,问道,“采访做了吗?” 童妍点点头。 虽然只来得及问了几个问题,不过没关系,明天沈肆还有一场比赛,剩下的采访明天再补上也一样。 “那行,先回家吧。”成斯文说。 童妍摇了摇头,“我要以校刊小记者的身份,给校长打个电话。” “打给校长?”成斯文讶异,“为什么?” 童妍神秘一笑。 十分钟后,童妍笑吟吟点开手机通讯录音。 “……学校对为校争光的运动员都是十分优待的,比如能有进入实验班学习的机会,能优先享受学校体育场地的使用权。” “但是黄校长,我听说学校将球场给了田径队,武术队现在根本没有合适的场地训练,请问有这回事吗?” “这个……球场的确给了田径队做体能训练,但学校也不可能忽视武术队的,你们放心,我会和体育组的教练协商,将学校的室内体艺馆给武术队训练用……” 录音到此为止,成斯文明白了:“你做这些,是为了沈肆?” 有了校长的保证,沈肆不仅可以安安稳稳地留在实验一班,训练场地也要回来了,而且要了个更好的室内场地。 童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有点期待下周沈肆知道这两个好消息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第一天的赛事结束后,许知书打了个电话来,一是对沈肆今天的成绩表示肯定,二是叮嘱他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第二场比赛。 第二场比的是拳术,沈肆选了太极。 挂了电话,沈肆深吸一口气,插着兜慢慢上了单元楼。 他走到第三楼时,就发现了不对劲。 感应灯昏昏暗暗地亮着,照亮了躺在楼梯台阶上的一只沾满灰的、脏兮兮的恐龙公仔——属于沈敛的恐龙公仔。 沈敛卧室里的东西出现在这,只有一个可能…… 沈肆目光陡然一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五楼。 防盗门虚掩着,门锁显然被人撬坏了,推门一看,屋里一片狼藉,几乎所有东西都不在它原来的位置上。 柜子里的东西全翻了出来,奖章和证书撒了一地,连玩偶都没被放过,一只只剪坏,掏出雪白的棉花来。 看来姓霍的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发疯了。 隔壁501的女人听到他的脚步声,打开门骂道:“你们家今天是搞装修还是干嘛啦?一直哐哐当当的没个消停,再这样我报警了!哎我跟你说话你聋了啊?” 沈肆脸色阴鸷,将门砰地一摔,门外的骂声总算消停了。 车祸现场沈光宏血肉模糊的样子,浴缸里面色苍白的母亲……猩红的画面肆意吞噬理智,拉扯着他的神经。 恨意难平,沈肆发狠地将运动包往地上摔去,那枚刚拿的金牌奖章从包里跌出来,咕噜噜滚在一片狼藉废墟中。 冷静下来,他给许知书打了个电话。 “小敛还好吗?” “挺好的,刚吃了晚饭在跟方士玩呢。” 许知书听出了他情绪的不对劲,似乎走到一个安静些的地方,“怎么了,小肆?” “看紧小敛,别让他回来。”沈肆踩在满地碎渣上,靠墙闭目。 电话那头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严肃起来:“是姓霍的又找来了?” 沈肆没有回答,挂了电话。 他不想连累师兄,只要知道沈敛安全就可以了。 四周黑暗,没有一点光。少年站在被毁掉的“家中”,像是站在逼仄绝望的坟墓里,指间的香烟一支接着一支被点燃,落了满地灰烬。 而一公里外的童妍家,却是一派温暖明亮。 少女趴在干净整齐的书桌上,对照着笔记本上遒劲的数字,将沈肆的号码输入手机。 【我是童妍,微信也麻烦通过一下哦!】 【明天的比赛加油!】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发出,却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41 说谎 一句话在童妍心里炸开惊涛骇浪,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许师兄说沈肆喜欢她,还喜欢她很久了? 可能吗?这种事真实存在吗? 可是自己腆着脸表白了两回,沈肆都没有正面回应过她的感情,甚至还让老师换开了位置,让她以后不要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如果沈肆真的喜欢自己,那那个一直将自己推开的怪脾气少年又是谁呢? 童妍下意识扭头看着沈肆,脸颊红了,杏眼中跳跃着潋滟的水光。 她承认自己不甘心,不死心。 十七岁的感情是掐不灭的星火,只要一点点氧气碰撞,就能烧成燎原的烈焰。 “师兄,别乱说。” 沈肆只沉沉说了这样一句,低着头,眼睫像是承载不住灯火似的微颤。 腕力超群的少年,即使拿着长-枪也也不会手抖一下,现在却握不稳一把小小的水果刀。苹果末端被削得坑坑洼洼,俨然没有了最初的圆润光滑。 他抿了抿唇,索性放弃了,低头将苹果搁在童妍面前的餐盘上。 童妍脚尖抵着脚尖,脸颊滚烫,掩饰似的去喝手里的饮料。 “怎么是乱说呢?” 许知书朝着桌上的那部手机抬抬下颌,笑眯眯的,又抛出一个惊天秘密,“如果不喜欢童妍,为什么要用她的照片设置手机壁纸呢?” 沈肆僵住了。 “噗……咳咳!” 童妍一口汽水险些呛住,心脏瞬间冲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瞥向茶几上的黑色手机。 还没来得及窥出什么端倪,就见沈肆手忙脚乱按住了手机,将它揣入裤兜。 他低着头,看上去有些生气,喉结滚动得厉害,站起身短促道:“没有的事,别再说了。” 沈肆似乎很抵触这个话题。童妍躁动的心潮像是“啪叽”拍死在了焦岩上,只余下些许的波澜。 哎,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呢? 许知书见沈肆难得慌了神,笑了笑,没再继续调侃。 他转向一旁安静的少女,热情道:“童妍还没吃东西吧?我叫了酒店餐厅服务,一起吃?” 气氛太尴尬了,童妍哪还有心思吃饭? 何况看到沈肆没事,她也就放心了,再待下去也只是让彼此徒增烦恼。 童妍摇了摇头,撑着笑说:“不用啦,我和爸爸约好了,八点前要回酒店的。” “还有一个多小时呢。”许知书抬腕看了眼时间,“餐厅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吃饭用不了多久,待会儿师兄亲自开车送你回去。” 童妍看了眼沈肆。 沈肆也在看着她,半晌开口:“吃完饭再走。” 不行,不能再心软了。 刚才沈肆的否认已经说明了一切,童妍狠心告诉自己:无论在他身边待多久,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软声说:“不了。” 沈肆没再说什么,默默取下了衣架上挂着的外套,送童妍出门。 电梯里,两人都没说话,这种安静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童妍的心事也被无限放大,酸酸涩涩的。 她扭头望着电梯侧面的广告纸,光滑的金属门上,倒映着沈肆认真注视她的侧颜。 可等她转过头去,沈肆又若无其事地别开了视线。 真是气人! 童妍咬了咬下唇,没忍住轻声打破沉默:“许师兄说的,你喜欢……嗯,是真的吗?” 沈肆喉结吞咽了一番,插着兜淡淡说:“别乱想。” 这算什么回答? “你让我看看你的手机,我就不乱想了。” 童妍看着他,“敢不敢?” 沈肆没动。 童妍也犯了倔,伸手去摸他裤兜的手机。 沈肆握住她的手腕,眸中蕴着复杂情绪,涩声说:“不可以,童妍。” “为什么不可以?” 让她死心就这么难吗? 童妍又用另外一只手去掏手机,沈肆索性一并制住了,压着她的腕子将她抵在电梯的角落里。 “别动。”阴影笼罩,少年幽沉的眸子就在眼前。 身体贴着身体,心跳熨烫心跳,逼仄的角落里充斥着躁动的气息。 常年习武的身手,不是童妍这种小白花能比的。她两只手都被压住了,躲不过,挣不开,顿时又急又难堪。 她本来有点生气,可一对上沈肆的眼睛,心里的气就发泄不出来了。 少年沉默着,明明力量占据上风,可眼神却是如此压抑脆弱。 仿佛他要护住的不是一部手机,而是最后的遮羞布与软肋。 叮咚—— 电梯到了一楼,门打开了,沈肆立刻松开了手。 童妍整理好帽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低头出了电梯。 沈肆一直跟在她身后。 到了马路边,童妍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沈肆说:“谢谢你,到这就行了。” 嗓音闷闷的,一听就知道酝酿着小情绪。 深蓝的夜色,霓虹灯闪烁,沈肆伸手拦车,轻声说:“我送你。” 武城的风冷冽,但很轻柔,矛盾得就像是面前的少年。 “我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这样。” 童妍攥紧了挎包的肩带,“沈肆,如果许师兄说的都是假的,你对我根本没有感觉,那就别送我了,别给我希望。” 她叹了声,补上一句:“我说真的。” 沈肆一怔。钝痛在心头蔓延。 一辆的士停在了路边,车灯映在他的眼里,明暗不定。 他张了张淡色的唇,童妍却是抢先一步,尽量让自己笑得轻松些:“好好休息,明天比赛加油!” 说完,她不敢看沈肆是什么表情,几乎落荒而逃。 直到那抹窈窕的身影走远了,沈肆还站在原地,任凭四面八方的夜色席卷而来,将他整个儿湮没其中。 童妍沿着人行道走了十来分钟,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反正不想回酒店,不想让爸爸担心。 她沿着楼梯上了天桥,桥边种了几棵高大的早樱,粉白的花冠盛开得很是热烈,在夜色中重重叠叠地绽放着,风一吹就落了一层花雪。 童妍停下脚步,趴在天桥栏杆上欣赏武城陌生的夜景,孤独感涌上心头。 自己真的是个感情白痴,总是将事情弄得一团糟。刚才拒绝了沈肆,要说丝毫不后悔,那必定是假话。 可青春就是伴随着疼痛的,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 或许多年以后,成熟的她和沈肆在某个街角偶然遇见,也只是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微微着点点头就擦肩而过,继续各自的生活…… 一想到这个画面,童妍就难受得不行。 以后怎么办呢?她发愁。 风拂过树梢,花瓣飘了满身,冰冰凉凉。她甩了甩脑袋,却看到天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个人。 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沈肆明显是跑着追上来的,站在那儿胸膛起伏,气息粗重,额上全是细密的汗水。直到看见了她,呼吸才渐渐平稳起来。 童妍很少见到他这么狼狈焦急的样子,不由愣了。 “……沈肆?”童妍扶着栏杆转身,面对着他。 她不明白,自己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沈肆为什么还追上来呢? 天桥上,沈肆踩着一地花瓣过来,微微低头,眸中倒映着她的模样。 他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作斗争,许久才开口:“刚才在师兄面前,我说我没有喜欢你……” 听了个开头,童妍心口一阵发闷。 他大老远追上来,就为了给自己来一场二次伤害吗?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我听清楚了,你没必要再来重复一遍。”童妍气呼呼说,委屈得不行。 “那句话,是骗你的。”沈肆补上了后半句。 短短几个字,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他说:师兄没有撒谎,撒谎的人是他,自欺欺人的也是他。 “……” 一切都安静了。 月光皎洁,风从两人间穿过,花雨飘飞。 砰砰,砰砰。 是谁的心跳乱了节拍? 童妍怔怔地看着面前认真的少年,感觉心悸得快死了,所有的情感都杂糅在一起,瞬间喷薄。 是惊讶,是死而复生,也是浅浅的愤怒。 “骗着我很好玩吗?”她呼吸颤抖。 她是永远明媚快乐的,很少发脾气。 沈肆心都要碎了,隐忍着,向前一步:“童妍……” “开学时你骗我说不认识,现在你又骗我说不喜欢我……” 童妍推开他,缓缓红了眼眶。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得不行:“难道在你心里,喜欢我就是这么难堪的一件事?” 话还没说完,腕上一紧,她被拉入一个炙热的怀中,所有的控诉戛然而止。 风停,花瓣落在地上,藏住两人紧紧相贴的影子。 “不是,不是这样。” 沈肆满眼心痛,伸手将少女的脑袋按入怀中。 喜欢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又怎么会难堪呢? “我有想过放手……童妍,你根本不了解真实的我。”他说。 “你是沈肆,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少女闷声回答 沈肆苦笑。 “沈光宏,是我的继父。你在学校看到的那个男人,才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他咬牙,闭上眼颤抖着,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我活在地狱,身体里流着恶魔的血。” 42 暖春 风停了,无数模糊的车灯自桥下呼啸而过。 月光静谧,沈肆垂首靠在天桥的护栏上,长长的影子像是一无形的枷锁,框住他沉重的过往。 这是童妍第一次听他提及自己的身世。 他用冷沉哑忍的语调讲述九年来遭受的命运愚弄,将心底鲜血淋漓的伤口亲手撕开,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 他说他的妈妈林绮,曾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大提琴手,有着天鹅般优雅漂亮的气质,暗恋她的人犹如过江之鲫。 体育学院的沈光宏风雨无阻追了整整四年,才将这位大美人追到手。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交往不到两个月,一场校外慈善演出,林绮遇上了霍钧。 衣冠楚楚的恶魔坐在台下,向美丽纯洁的天鹅布下了带毒的陷阱。霍钧那样地位的人,看上哪个女人甚至不用开口,自然有人会安排一切。 他们的力量太强大,强大到只需要一点点手段,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强占一个女孩的清白,毁掉一对情侣的幸福。 沈光宏想为女友讨回公道,却在去警察局的路上被打断了右腿,身为武术运动员的他还没来得及站上国家级领奖台,就被断送了全部前程。 林绮唯一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因为这件事气进了医院,每天需要高昂的费用维持生命。 为了不连累更多的人,林绮只能忍痛向沈光宏提出分手,答应与霍钧交往。 霍钧有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养尊处优,心狠手辣,单论相貌无可挑剔,真正放下身段哄人的时候是极具欺骗性的。他说他今生只爱林绮一个女人,自从慈善演出上惊鸿一瞥,他就不可抑制地沉沦在她美丽多情的眼眸中,所以即便不择手段也要将她绑在身边。 不择手段是真的,爱么?不过是个笑话。 没多久,林绮发现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男人,其实早就和鼎鼎大名的商界千金订婚。 而她自己,连正牌女友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被霍钧包养欺骗的情-妇。 林绮的第一次反抗以失败告终,男人终于褪去伪装,露出了森森的獠牙。 “阿绮,对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来说,爱和婚姻是不一样的。爱是纵容,婚姻是利益。” 他说,霍家子嗣那么多,他要想站稳脚跟,就必须娶一个背景足够强大的女人。 他还说,她再跑一次,他就毁掉她身边的一个人,直到她乖乖听话为止。 深情款款的脸配上阴森森的话语,没由来令人恶寒。 几个月后,病床上的林母自己拔了氧气管,在极度痛苦中离世。 更可怕的是,林绮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怀了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的孩子,她的身体里孕育着恶魔的胚胎。 在霍钧的控制下,她连堕-胎都不能。 好在没过多久,霍钧联姻的事出了点状况,他自然无暇顾及这边。林绮借着母亲葬礼的机会,再一次跑了。 这回精心策划,有了沈光宏的接应,一切都很顺利。 “……她那时候精神和身体都很虚弱,已经没法打胎了,我爸就带她在远离京城的c市定居。他郑重地向我妈求婚,说肚子里的这个就是他沈光宏的孩子,只要好好教养,将来一定不会差。” 沈肆轻声说着,看向童妍,“在那里,我出生了,认识了你们。” 听起来很狗血的剧情,但现实远比小说残酷。 他们过了十一年平静的生活,夫妻俩渐渐忘记了过往的伤痛,努力将儿子教育成正直善良的人。 但沈光宏的死,再一次将他们推向了命运的深渊。 霍钧找到了他们,逼林绮回到他身边,逼沈肆改姓认父。 那时林绮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那是她和沈光宏爱的结晶,霍钧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那个孩子根本保不住。 十一岁的沈肆成了这个破碎家庭中唯一的男子汉,为了保护母亲和那个未出生的小生命,他只能代替沈光宏,在惊惧中学会和恶魔抗争。 锦衣玉食的小王子,终于变成了凶狠暴戾的狼崽子。 沈肆伤得最严重的那次,林绮哭了一天一夜。 为母则刚,为了保护两个孩子,她选择假意妥协。然后趁着霍钧放松警惕之际,拿走了一份重要机密,得霍钧无暇分身顾及这边,换得了短暂的安宁。 沈肆带着林绮搬了家。 生下沈敛后,林绮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她的情绪大起大落,时而拿着沈光宏的照片默默流泪,时而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因为一点小事就崩溃失控。 每次发病时,她看着沈肆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憎恨和厌恶,仿佛透过他的脸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你身上流着肮脏的血,你们的眼睛那么像,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 十三岁那年秋,玻璃杯狠狠砸到了少年的额角,鲜血淌下来。 发病的林绮浑身发抖,指着面色苍白的少年低吼,“你是魔鬼的孩子,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少年只是沉默着,努力睁着被血浸透的眼睛蹲身,将地上的玻璃渣碎片一点点清理干净,免得弟弟和母亲踩到受伤。 最疼的不是身上的伤口,而是面对母亲那冰冷厌恶的眼神时,从心底漫出的疲惫和苍凉。 “恨不恨妈妈?”清醒时,林绮眼睛湿红,捧着他的脸轻声问。 沈肆摇摇头,说:“不。” 他始终没办法责怪母亲。她只是运气不好,遇见了一个疯子,而那个疯子又逼疯了她。 “疼吗?”林绮微凉的手指碾过儿子的伤处,更咽着问。 沈肆还是摇头,温声说:“不疼。”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怎么可能真的不疼? 每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看着儿子脸上、手上的伤口,心里的疼痛和悔恨就会千倍百倍地反噬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 林绮流着泪说,“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记住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沈肆十四岁,被失控的母亲用小刀刺伤了手臂,林绮终于决定结束这一切。 这是最后一次伤害他,也是保护他。 那天下着小雪,沈肆训练完回到家,听见锁住的卧室里传来沈敛的哭声。 家里到处找不到林绮,直到他看见紧闭的浴室门上贴着一张天蓝色的便签。 送救护车的路上,鲜血浸透了他的校服。 那天过后,沈肆没有妈妈了。 霍钧生了一场大病,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了偏执的疯子。 林绮死了,这疯子就将所有的迁怒都发泄到了沈肆身上。他逃避林绮的死,急于抹杀掉和沈光宏有关的一切,也要利用沈肆霍家长孙的身份,去老爷子那儿谋取最后的利益。 可他没想到,沈肆的骨头比沈光宏还硬。他根本不愿承认霍家的血脉,只想继承沈光宏的武术之路。 霍钧想过很多办法,可哪怕挨着最狠的毒打,哪怕肋骨断了奄奄一息,这少年也依旧倔强地站着,将带血的拳头狠狠砸回霍钧脸上…… 童妍的出现是穿透黑暗炼狱的一颗小行星,是最温暖美丽的意外。 沈肆曾以为没有童妍自己也能过下去,就像以往九年一样。可是不行,没有她就是不行。 所以,他追了上来。 天桥上,沈肆平静地说着这些。 童妍听得眼眶湿红,像是溺水之人般难以呼吸。 记得小时候,周娴也曾提过那么一嘴,说沈家那孩子和他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漂亮,怎么就一点也不像沈光宏呢? 童妍也曾疑惑,沈肆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偏偏有那样一双淡漠清冷、极具侵略性的眼睛? 直到那天在学校见到霍钧,她才模糊意识到沈肆的眉眼遗传自谁。 在五楼的洗手间,她听见霍钧对沈肆说的那些话,其实已经大概猜到沈肆的身世不简单。但她不确定,也不敢问,何况她在乎的是沈肆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家世…… 却没想到,真相比她猜测的更为残酷。 身为听众的自己尚且如此难受,那九年来经历着这一切的沈肆,该是多么辛苦绝望呢? 童妍不敢想象。 万家灯火成了虚幻的背景,沈肆动了动手指,想去摸兜里的烟,可看见童妍泛红的眼睛,又止住了动作。 “你就是因为这些,所以才不肯承认喜欢我?”童妍眼里泛着水光,更声问。 沈肆抿着唇线,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湿痕。 半晌,他缓缓收回手,拉下外套的拉链。 深吸一口气,少年发白的指节一寸寸卷起t恤的下摆,将腰腹上的旧伤生生展露在童妍面前。 清冷的月光照着泛白交错的刀伤,烙在结实起伏的腰腹肌肉上,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十二岁那年,我拿刀反抗霍钧时留下的。” 沈肆孤注一掷,盯着她的眼睛问,“害不害怕?” 十二岁……那变态怎么下得去手! “我不怕。”童妍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抱住了沈肆裸-露的腰肢。 她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怕? 沈肆低着头,僵着没动。 他像个亡命的赌徒,抛出自己的全部筹码。 “我最开始打架是为了反抗,但后来……后来渐渐的,我发现自己的性格不可控制地,越来越像那个人。” 他的嘴唇微微发白,嘶哑道,“我妈说得没错,我的身体里流着疯子的血。迟早有一天,我会变得和他一样肮脏……” 当骨子里偏执暴戾的血脉被唤醒,屠龙的勇士终将变成恶龙。 他几乎把心剖出来捧到她面前,就差指着累累的伤痕问她:这样肮脏的我,你还要吗? “不是的,沈肆。他是他,你是你。” 童妍抬头看着沈肆微红的眼睛,焦急而认真地说,“他的力量只会用来伤害人,而你的力量却是用来保护人,怎么会一样呢?” “可我没有保护好妈妈,也会将你拖入深渊。” “我不怕。有你在的地方,就不会是深渊。” 听到这句话,少年绷紧了身形,用压抑到极致的嗓音挣扎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童妍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说:“给多少次机会都一样,我不可能再放手。” 沈肆没辙了,良久轻叹一声。 他抬手,轻轻拿下她头发上沾染的花瓣,喑哑道:“我这样的人,你图什么呢?” “因为你是沈肆呀!地球上七十多亿人口,得是什么样的概率,才能让我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我?” 童妍闷在他怀里,顶着他的下巴反问:“你说我能放手吗?” 少女的珍视,是这世上最甜蜜的水果糖。 “不生气了?”沈肆问。 “有一点点,所以,你以后不能再骗我了。” 童妍将沈肆掀起的衣摆捋下来,抚平。 然后她踮起脚尖亲了亲少年的嘴角,指着路边绽放的早樱说,“你看,去年冬天那么冷,春天照样来了。以后我的世界,光亮分你一半,好不好?” 是温柔的风融化皑皑的冰雪,满身的尖刺顷刻卸下,溃不成军。 樱花间或落下,沈肆的眼里也落满了光,是希冀,也是赎罪。 他回搂住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肢,像是拥住什么珍宝般紧紧搂住,在她耳尖落下炙热的一吻。 “好。”他说。 14 暴戾 嘈杂的雨夜,潮湿粘稠的黑暗四面侵袭,撞毁的车子无力地翻倒在护栏外,耳边满是救护车的尖鸣。 沈肆又梦见沈光宏出事的那天。 男人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上救护车时,瞳仁已经开始涣散,却死撑着不肯闭眼。他望向沈肆的方向,口鼻溢血,眼里满是不舍和哀求。 “一定要……保护好你妈妈……” “答应我,藏起来……别让霍家……找到她!” 男人气若游丝,用尽全身力气也只动了动粗粝带血的手指,碰了碰小少年哭红的眼睛。 “别哭啊,儿子……” 这是沈光宏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画面陡然翻转。 十四岁那年冬天,大雪,鲜血浸透了他的校服,怀里的林绮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原来一个人绝望的时候,连空气都是窒息的。 眼泪大颗大颗砸下,十四岁的少年满身鲜血,倚靠着冰冷的走廊缓缓滑下。 “对不起……” 他捂着眼涸泽之鱼般喘息,一遍又一遍无助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他答应了沈光宏要保护好妈妈,可他没有做到。 要是没有去训练馆就好了,要是早点回家就好了,要是…… 他甚至想着,自己这样流着肮脏血液的灾星,要是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 谩骂,讥讽,不公,疼痛……尖锐的人声如潮水般涌来,沈肆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子。 清冷的光线从破损的窗户照入,满地玻璃狼藉,提醒他噩梦还没有结束。 …… “今天人好多啊!”童妍有点惊诧。 和昨天相比,今天到场观众的人数明显翻了个倍。 “‘武术’是相对冷门的竞技,又是地方赛,能来这么多人已经是奇迹了。” 成斯文分析道:“昨天沈肆那场枪术打得实在太漂亮,估计有不少人是冲着他来的。” 童妍表示赞同,心里不禁为沈肆感到自豪。 昨天那一场枪术太稳太帅了,就是像她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得热血沸腾,灵感迸发,回去就趁热打铁写了篇两千字的新闻特写。 可直到比赛快开始了,沈肆迟迟没有出现。 童妍偷偷看了好几次手机,心底的期待渐渐化作不安。 “童妍,成斯文,你这边能联系到沈肆吗?” 唐也刚从女子长拳组的赛场赶过来,身上的武术服都没来得及换,“赛前三十分钟要参加检录,现在他电话没人接,短信也不回,教练都快疯了!” 太极拳组还有六分钟就要检录了,要是沈肆没有按时到场检录,就会被当做弃权处理…… “我打个电话试试。”童妍说。 打了好几次,电话里都只有嘟嘟的忙音。 童妍放下手机,朝唐也摇摇头。 现在再着急也得保持冷静,童妍二话不说,收拾东西说:“你们能不能想办法拖一下时间?我知道他家在哪,马上去找他……”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入口。 是沈肆! “大哥啊,总算来了!” 唐也长松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估摸着是给教练报告去了。 童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轻快地呼了声,背着小挎包跑到观众席的栏杆处,和昨天一样,半倾着身子朝少年挥手。 沈肆停住脚步,抬头看了她一眼。 场馆内的灯光很亮,他的眼里满是疲倦的红血丝。 童妍才放下的一块石头又提了起来。 眼睛这么红,是昨晚没睡好吗? “沈……” 没等她开口,沈肆就垂下眼睫,大步走开了。 虽然他平时也很冷酷,但极少像今天一样,充斥着浓厚的厌世和燥郁气息。 童妍有点担心,立即掏出手机给沈肆发了条信息:【你还好吗,沈肆?】 依旧没回。 不过马上就要比赛了,沈肆大概交了手机和随身物品,没工夫和她寒暄,也能理解! 候场时,沈肆换了身白色的武术服。 如果说昨天他是凌厉刚猛的黑袍小将,今天则更像是飘如回雪的清俊少侠。 场下的他穿着立领的对襟长袖上衣,布料飘逸很有垂感,盘扣扣到最上一颗,束袖扎紧的手腕线条也十分好看,一袭白袍充满了清冷禁欲的少年气。 童妍今天特意带了相机,调整焦急,趴在观众席栏杆上给他拍了好几张照。 每一张都像是精修图一样,自带滤镜,特别帅气! 就是……状态看起来没有昨天精神,神情冷得带碴。 童妍提前看了上场名单,沈肆抽的10号签,排在倒数第二。 比过赛的都知道,开头和末尾几签都不太好,开头评委容易压分,末尾评委审美疲劳,需要有特别出彩的地方才有可能得高分。 终于熬完了前九位选手,沈肆上场时,童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肆选了一首冷门的古琴伴奏,琴音响起时,他两腿微微岔开,抬手起势,揽雀尾和后插腿低势平衡的动作十分漂亮。 但他的眉头始终皱得很紧。 渐渐的,观战的唐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沈肆的情绪不对,绷得太紧了!”唐也语气凝重。 童妍心里一咯噔,问道:“怎么说?” “太极练的是拳法,更是心境,心如止水,外柔内刚,做出的动作才漂亮。但他表现出来的杀气越来越重了,抢了配乐的节拍……” 唐也双手抱臂,喃喃说,“太极是沈肆的长项,不应该啊!他到底怎么了?” 听她这么一说,童妍挺为沈肆揪心的,“这么糟糕吗?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呢?” “不好说。”唐也解释,“武术套路毕竟是表演性竞技项目,主观性很大。沈肆这种剑走偏锋的打法,可能有些人觉得好看,有些人觉得不行,是好是坏很难定论。” 童妍只能在心底祈祷,评委们能高抬贵手。 可屏幕上亮出的、刺目的9.22分,打破了童妍最后的幻想。 沈肆暂居第七,已经注定与奖牌无缘了。 其实这个分数也没有那么糟糕,但和昨天的枪术相比,落差实在太大,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开始喝倒彩抱怨。 沈肆在一片嘘声中离场,背影萧索孤冷,看得人心里一阵阵揪疼。 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童妍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揪着一两次失误,就抹杀掉一个人所有的光环呢? “今天就别采访他了吧,让他一个人静会儿。”成斯文低声提议。 童妍咬了咬下唇,匆匆收拾东西说:“你们先走,我去看看他。” 她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跑下楼梯,像是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坚定地朝沈肆离去的方向追去。 童妍追到了市体艺馆外,才远远地看见了沈肆的背影。 “沈肆!等一下!” 她跑得额发乱飞,气喘吁吁地追上状态不对的少年,拦在他面前。 秋天的风有点冷,她呛了声,咳得脸颊绯红,可望着他的眼睛依旧是温柔晶亮的。 沈肆眼底一圈淡淡的疲青,皱了皱眉问:“你也要来采访我的失败感言吗?” 童妍一愣,有些无奈。 在他心里,自己就是这样落井下石的人吗? “不是,这次我不是来采访你的。”童妍摇了摇头,嗓音清甜柔和,“何况‘不以成败论英雄’,我并不觉得你是什么失败者,能站上赛场,你就已经比大多数人要优秀得多了……” “说完了吗?” 沈肆看着她,拉满血丝的眼里没有什么温度,“既然不是采访,那就别耽误我时间。” 他真的不对劲。 “沈肆!” 童妍坚持,“我就多问这一句……你看起来很累,没事吧?” 沈肆脚步微顿,半晌,低哑道:“没事。” “那……” “还记得那天在我家楼下,我对你说的话吗?” 沈肆打断她的话,哑声问道。 童妍当然记得。 他说,“就当不认识沈肆这个人。” 他说,“从今往后,离我远点。” “离我远点。” 现在,他压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格外刺人。 童妍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是昨天给号码时还好好的吗? “这有点难度。我们是同班同桌呀,能远到哪里去呢?” 她笑了笑,温声说,“沈肆,我觉得有什么疙瘩还是不要憋在心里,摊开说清楚比较好。” 正说着,停车场内一辆黑色小车朝着两人缓缓驶来,停在前方路边,正对着沈肆的方向,像是已经等在那儿很久了。 低调的车身,却有着普通人穷其一生也买不起的高昂价格。 沈肆也看到了那辆车,身形立刻绷紧,那一瞬,童妍清楚地感觉他的气场完全变了…… 像极了一头嗅到了危险的困兽。 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秘书模样、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朝着沈肆的方向点点头。 “沈……” “别出声!别过来!” 沈肆没有回头,微颤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和凌厉。 童妍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情不自禁后退两步,攥紧包带躲在体艺馆楼梯的拐角后。 沈肆神情阴郁冷漠,朝着车子和男人走去。 童妍一开始以为他是去和那车里的主人打招呼,直到他顺手从花坛中拾起一块板砖。 下一秒,那块板砖狠命地砸在了小车后座的车窗上。 蛛网纹裂开,玻璃碴迸裂,暴力少年眼里带着血,张狂而又叛逆。 43 留下 沈肆在耳边轻声说“好”的时候,童妍眼眶一酸,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个饱经磨难、心思深沉的少年,终于挣脱枷锁向她敞开了心扉。 她喜欢沈肆,从来都不是什么童年滤镜加持,也不是因为圣母心在作祟,而是真真切切地喜欢他的强大和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童妍喜欢上沈肆的时候,恨不得天天在他蹦跶,说一句违心的话都会难受很久。但沈肆却瞒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下来的。 好在这份艰难的暗恋在历经曲折后,终于走向了繁花盛开的明朗。 他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是不是可以开始甜甜的恋爱了? 沈肆像是感受到了她不听话的心跳,深吸一口气,扶着她的肩松开了些许。 他的眼睛化去冷冽,深邃得像是月光下的潭水,说:“童妍,你可以试着接受我的好,但不用急着确定关系。” 童妍愣了,“不确定关系……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对你说的,霍钧的那些事,不是危言耸听。” 沈肆凝望着她干净的眼眸,“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我只能把你藏在心里,直到你平平安安地高考完。” 童妍听懂了,“噢”了声。 心里的烟花还没来得及点燃绽放,就吱地一声熄了火。 但她能理解沈肆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艰难,失落了一秒,很快打起精神:“那在没人认识的地方,比如这里。或者等高考完后,我们就堂堂正正在一起,好不好?” 沈肆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包容。 “沈肆?”童妍唤他,声音轻软得像是三月的风。 沈肆无奈,摸了摸她的发顶说:“手机。” “嗯?” “手机给我。” 沈肆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童妍才听明白,从小挎包里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沈肆。 沈肆点开童妍的微信,搜索自己的微信号,点击申请好友,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 开屏壁纸一闪而过,虚化的摩天轮背景下,是少女捧着奶茶微笑的侧影。 这回童妍可瞧得真真切切了,不由抿着唇笑了起来:原来那天在江边,沈肆根本不是在拍什么风景,就是在偷拍她呢! 沈肆知道她看到了,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迅速点开刚才的好友申请,添加了童妍。 “将来,不喜欢我了也别删。”他把手机还给了童妍。 月亮圆得不像话,童妍的心里也满满当当的,笑着说:“你呀,明明那么聪明,怎么总是说一些笨话?” 她想,怎么会不喜欢呢? 光是知道这个少年也那样隐忍地喜欢着自己,心脏就悸动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等回到了童向阳预订的酒店,童妍还有种飘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童向阳问她有没有吃过饭,童妍支吾着应了声,就将自己关进了房间中。 童向阳定的是个套房,比沈肆那边的小一点,但视野很好,干净的玻璃窗外可以看到远处星海一样热闹的灯火。 行李箱躺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她趴在床上点开沈肆的微信,心口一阵阵发烫。 之前不明白沈肆为什么用虚化的摩天轮一角做头像,现在才知道,摩天轮的彩光下有她。 他将感情埋得很深,将她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只余一点微光点缀在漆黑的夜空。 但她却删了他,也不知道沈肆当时是什么心情。 童妍翻了个身,像含入嘴里的一颗话梅糖,是酸楚,也是甜蜜。 【我到房间啦!】 她给沈肆发消息,【明天比赛,我来给你加油好不好?】 沈肆很快回了,说:【好】 还是这么简洁明了,童妍笑了声,没忍住又发了几条。 【那你早点休息,养好精神。】 【沈肆,我今天真的超级开心!】 过了一会儿,沈肆的消息回了过来。 他说:【我也是】 看到这几个字,童妍心都飞起来了,将手机捂在心口滚了一圈。 哎,真希望明天快点到来! 周日太极拳组初赛,童妍第一次坐vip席,离赛场很近,可以清楚地看到运动员的每一个动作。 上场前,沈肆下意识扫了眼贵宾席,视线落在童妍的身上,有一瞬的柔和平静。 “爸!快看,那就是我同学沈肆!您还记得他吗?” 童妍激动得晃了晃童向阳的手臂,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她心仪的少年。 沈肆就是最好的,他值得被所有人期许! “那就是沈肆啊?嚯,沈光宏的儿子长这么高了,小模样挺帅哈!都快赶上你爹我了……不过怎么这么眼熟呢?” 童向阳将墨镜推到头顶,眯眼看了很久,然后恍然,“上次家长会时,坐你旁边的那个小子对吗?打架的那个?” 爸爸怎么就光记得打架那事啊? 童妍为沈肆抱不平,解释说:“他不是故意打架的,是有人骂他妈妈……反正,他挺好的。” 童向阳笑眯眯看着自家闺女,开玩笑说:“哦,你们有故事?” 童妍的脸倏地就炸了,热辣辣的。 好在场馆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她有充分的理由脸红,装作镇静如常的样子:“您想什么呢?我是抽奖中了票才来的,而且在这比赛的也不止沈肆一个同学,还有唐也,是个女生。等会唐也比长拳,我们还得过去给她加油……” 她絮絮叨叨说着,沈肆已经上场了。 四周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聚焦在抱拳行礼的沈肆身上。 童向阳没再追问,童妍舒了口气。 “这位选手的形象气质很棒啊,运动员里难得有这么好看的。”身后有几个男观众在小声讨论,估计是哪位运动员的亲友团。 “可惜中看不中用。记得去年十月份的x省表演赛,大家对他的关注度很高,结果第二场他那手太极打了个出乎意料的低分。” 另一个人说,“太极拳应该是他的弱项,也不知道今年为什么又报了太极,自取其辱吗?” 童妍听着身后那几人叽叽呱呱,眉毛不自觉蹙起,气得不行。 去年沈肆是因为意外发挥失常,所以才没能打出高分。这群人怎么老逮着一次失误就叭叭个没完? 但很快的,身后的人闭嘴了。 伴随着悠扬旷古的琴音,沈肆将太极拳打得刚柔并济,行意合一。侧朝天蹬直立,腾空摆莲540度,连续高难度的动作一气浑成,场下掌声一片。 就连童向阳这个完全的外行都赞叹不已,“这小子真不错啊,打得真好!落地又轻又稳,普通人十多年也练不到这境界吧?” “那当然!” 沈肆一直很努力训练的。 最后得分出来了:9.78。 他以小组第一的高分晋级决赛,一雪前耻! 沈肆从场上下来,童妍忙随着观众站起来,满脸毫不掩饰的骄傲,小海豹似的拼命为他鼓掌祝贺。场下,沈肆拧开水壶补水,眼睛却望向观众席,蕴着浅淡的笑意。 视线交织,所有的掌声和背景都仿佛远去,少年人眼里只有彼此。 为了不让童向阳起疑,童妍又带着童向阳去看了隔壁场唐也的比赛,为她和沈肆打掩护。 唐也这组长拳没发挥好,没进决赛,被教练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童妍和童向阳说了声,正准备去安慰一下唐也,却看见几个安保人员紧急疏通过道,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背着药箱匆匆忙忙跑过。 记者们疯狂拍照,童妍疑惑问:“发生什么事了?” 唐也刚被教练训了一顿,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嘻嘻哈哈,搭着童妍的肩膀说:“刚才枪术组决赛,黄毛那傻逼抄袭沈肆的自选动作参赛,想拿个高分,结果他根本没有沈肆那样的扎实的本事,强行做高难度动作,把腿给摔伤了。喜大普奔,舒坦!” 唐也说这话的时候,黄毛正抱着右腿满脸痛苦地躺在担架上,被医务人员抬出去救治。 这种心术不正的人,童妍可是一点也不同情,活该! “对了,我的刀术和沈肆的太极拳都晋级了,明天决赛,你来看么?” 唐也打断童妍的思绪。 沈肆就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留意着她们的谈话。 童妍看了眼在观众席上等待的童向阳,又看了眼沈肆,小声地说:“明天周一上课,我们买了今晚的机票回家。” 语气里满是歉疚和不舍。 要不是昨天飞机晚点,她本来可以和沈肆多相处半天的。这刚互表心迹没多久呢,就又要分开了。 沈肆看出了她的小情绪,目光稍稍柔软,站在童向阳看不到的角落,朝她扬了扬下巴。 童妍低着头走了过去。 角落里,沈肆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哄道:“别不开心。” 他压低嗓音时特别撩人,童妍更加不想回去了,叹了声说:“舍不得你。” 沈肆嘴角动了动,温和地说:“乖。过两天,我就回来。” 观众席,童向阳肚子饿了,招手催童妍回去。 “那好吧,我先去找我爸了。”童妍心里被安抚得服服帖帖的,妥协道,“明天你比赛,我只能下课后看转播了。” 沈肆捏了捏她的手指,“好好听课。” 童妍磨磨蹭蹭地朝童向阳走去,没走两步,又被沈肆拉了回去。 少年拉下拉链,脱下身上干净的运动队服,简单叠了叠递给童妍。 一开始童妍以为他是让自己帮忙拿衣服,后来发现不像,沈肆姿态随意,表情却很认真。 这这这……这是什么? 是她想的那样吗? “送给我吗?”童妍惊喜地问。 沈肆保持着递衣服的动作,轻轻眨了下眼睛。 “谢谢!”童妍接过带有他体温的衣服抱在怀里,高兴得耳尖都是红的。 啊啊啊,运动员送女朋友队服什么的,也太浪漫了吧! 童妍没有什么礼物可以回送,索性倾身向前,给了藏在角落里的少年一个甜甜的拥抱。 少女香扑了满怀,沈肆先是一怔,然后放软了身子,低头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童妍抱着衣服回去的时候,脸颊还有点发烫。 老父亲正在玩手机,见女儿回来,还大咧咧问了句:“怎么多了件衣服?” “帮……帮同学保管。”童妍将鼻尖埋在折叠的队服中,没什么底气地回答。 好在童向阳是个粗神经的人,也没追问女儿马上都要回c市了,同学还将衣服给她保管啥? 中午在武城一家很有名的特色餐厅吃了饭,下午又陪童向阳逛了科技博物馆,日落时分,童妍就得收拾东西去机场了。 童向阳收拾好自己的箱子,见童妍在房间磨磨蹭蹭,好奇道:“闺女,发什么呆呢?快赶不上飞机了。” 童妍腿上还搁着沈肆的队服,是很轻薄透气的涤纶面料。 她真舍不得走,她想亲眼看着沈肆夺冠。 “亲爸,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童妍跳下床,扶着门框看老父亲收拾东西的背影。 “啥事啊,亲闺女?”老父亲乐呵呵的,此时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难题。 童妍手指抠了抠门框,小声说:“那个,我能不能在这多留一天呀?” 44 偷看 童向阳愣了愣,回过头说:“多留一天?你明天不得上课了吗?” 童妍小心翼翼地说:“可以跟老师请一天假,就这一次。” 童向阳抱臂陷入沉思。 女儿从小到大没请过几次假,就算感冒发烧也会硬撑着上课,难得提一次要求。要是平时,童向阳也就同意了,但现在离高考只有不到百天了…… “我昨天下午才到武城,今天下午就要走,感觉都还没放松到呢!何况,明天我同学全国决赛,我真的很想去看现场。” 童妍放软声音,十指合拢抵着鼻尖,“拜托你了,亲爸。” “闺女啊,不是爸爸不同意。你平时学习辛苦,爸爸也知道。” 童向阳向前两步,坐在凳子上解释,“高考的重要性你比我懂,爸爸也就不啰嗦了。这个行程呢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爸爸只请了两天假,明天还有个很重要的案子要接,一堆的工作任务,实在推脱不了了。” 童妍眼里的希冀黯了黯,随即很快亮起,掏出手机给唐也连发了几条微信,然后说:“要不您今晚先回去,我在这留一天?” “这怎么可以?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地太不安全了,不行不行!”童向阳连连拒绝。 “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同学呢!您要不放心,我让同学和你说?”说着,童妍拨通了唐也的视频电话。 没多久,视频就接通了。 童妍提前在微信上说明了缘由,唐也很配合,收敛平时的不正经,再三对童向阳保证道:“叔叔您放心吧,无忌……童妍和我们在一起肯定没问题!我们队里有专车,明天比赛结束就出发回c市,保证把她平平安安给您送到家门口!” 童向阳本来还担心女儿得一个人改签飞机回来,听说武术队有专车,眉间的疙瘩松了一点。 童妍也趁热打铁:“唐也都保证能把我送家门口了,您就答应吧!还有这两天的试卷和作业,我都会让班长发给我的,保证不会落下一点功课。” 都说到这份上了,童向阳也不好拂了唐也的面子,只好叹了声,妥协道:“那好吧,晚上八点后不要出去乱跑。在房间一定要锁好门,一定要注意安全,这点很重要!” “好的,好的!”童妍眼睛都亮堂起来,挂了视频,扑过去抱住童向阳的臂膀,“谢谢亲爸!” 童向阳心都软了。 这些年他和周娴感情不和,两地分居,陪在女儿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亲密无间的父女时光了。 不管事业再成功,他对妻女始终是有愧的。 “在房间呆着,别送了。”童向阳拖着箱子出门,叮嘱童妍,“房间给你续一天,记得出去回来都要向爸爸报平安。” 童妍乖巧点头,笑着说:“好!” 童向阳拍了拍女儿的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到房间,童妍立刻穿外套换鞋。 唐也的微信蹦了出来,问她:【你没走的事,我是告诉沈肆呢,还是瞒着给他一个惊喜呢?】 这还用问吗? 惊喜,必须是惊喜呀! 【先别和他说!】 童妍嘴里叼着皮筋回复:【你们现在在哪儿呢?我马上过来。】 【在做柔韧练习,等会儿要慢跑三公里回酒店。】 唐也丢了个定位过来,说:【你得快点,每次沈肆都是第一个跑完的。】 二十分钟后,童妍从出租车上下来,坐在沈肆酒店外路边的长椅上等。 没过五分钟,她果然看见薄薄的夜色中,穿着黑t短袖、腰间扎着外套的高瘦少年沿着道路慢跑过来。 两人距离不到二十米时,童妍站起了身,笑着朝沈肆挥了挥手。 她出现得没有任何征兆,沈肆步伐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他站在原地看她,有些不可置信。 少女穿着他白天赠送的运动队服,衣服很大,她将过长的袖口往上撸起,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莹白的手掌。 路灯的光打在她发顶,毛茸茸的,外套下摆垂在臀下,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沈肆!”童妍朝他跑了过去,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少年张开双臂,接触了飞扑入怀的少女。 风轻轻的,摇落几片花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路边几个行人侧目,可谁也懒得管他们,反正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谁也不认识谁。 沈肆气息不稳,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诧异:“怎么突然来了?” 他扫了眼童妍身上的宽大运动服,目光深暗了些,问道:“飞机晚点了?” 童妍摇头。 “比起明天看转播,我更想去现场看你比赛。” 她眼里盛着武城璀璨的灯火,神神秘秘说:“所以我留下来了,今天不回去。” “不回去?” “嗯,陪你。” 世界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童妍小心问:“你不高兴吗?” “高兴。”他胸膛滚烫,嗓子发紧。 于是童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沈肆,你吃完饭了吗?”她有点饿了,提议道,“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 凝望她的眼睛,沈肆没法拒绝。 他解下腰间扎着的外套披上,连去教练那里打卡都顾不上了,安静地跟着童妍走。 夜晚,小吃街人很多。 沈肆换了个位置,将童妍护在道路里边。 拥挤的人潮中,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在一起,轻轻握住,然后再也没有分开。 他们牵着手,五指紧扣,走过樱花盛开,穿过人间烟火。在这座陌生又浪漫的城市,少年人流浪的心从此有了归宿。 晚上八点,沈肆送童妍回酒店。 “和你爸爸住?”楼下,沈肆问她。 童妍揉了揉鼻尖说:“我爸有事先回c市了,我自己一个人住。” 沈肆有些意外,轻轻皱起了眉头。 “怕不怕?”他问。 童妍抿着笑摇头:“不怕。就是有点不适应,毕竟是头回一个人在外地过夜……” 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了下来。 这事不提还好,越说越有点胆怯,总担心要是半夜有人闯进来怎么办,怕黑睡不着怎么办。 她几乎下意识看向此时自己最信任的人,看着沈肆,脱口而出:“我爸订的是套房,还有间主卧,要不你留下来?” 说完沈肆愣了,她也愣了。 两人在酒店大堂对视,眸中俱是涌动着细碎莫名的光。 沈肆的眼神柔软,但还是严肃地告诉她:“妍妍,你还小,女孩子不能这么没有防备心。” 童妍第一次听他沈肆叫自己昵称,低哑清冷的嗓音,落在耳边羽毛似的撩人,心脏都微微颤动起来。 她有些不自在地将下巴埋在运动服的衣领里,耳尖红了,既是沉迷于这样正经撩人的沈肆,也是为自己刚才恬不知耻的“邀请”感到懊恼。 刚想说“要不算了”,就见沈肆伸手捏了捏她发红的耳尖,喟叹般轻轻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沈肆变了。 好像一夜之间,他从那座布满阴云和冰刺的孤岛中走了出来,一点点回归阳光下。 他不再神秘缥缈,不再拒人千里,变得温暖而有人情味。 酥麻的暖意顺着被他摸过的耳尖蔓延,童妍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含着明媚的笑说:“好!” 她陪沈肆去酒店外的便利店买了贴身的衣服,然后一起上楼。 进房间,插上门卡,温暖的灯光倾泻下来。 青涩笨拙的氛围,新奇而令人着迷。 童妍给沈肆拆了双拖鞋,问:“我带过来的卷子还没写,要先写会作业,你看电视吗?” 沈肆摇了摇头,说:“洗澡。” 童妍知道他刚跑了步,一身汗粘着不舒服。但头次留一个男生在房间里洗澡,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热着脸说:“浴室在那边,你先去洗吧。” 沈肆看出了她的窘迫似的,淡淡说:“认真学习。” 童妍被他正经的语气逗笑了,说:“你这语气,是我爸还是我男朋友?” 说完她就恨不得咬了舌头。 两人现在好像在一起了,又好像没完全在一起,这句“男朋友”实在问得暧昧。 沈肆像是被问住了。 片刻,他弯下腰跟她对视,唇线动了动:“你说呢?” 冬日烟火般转瞬即逝的笑意,清冷而又克制,无论看多少遍都觉得惊艳。 还没从惊艳中回过神来,沈肆已经拿着新买的贴身衣物进了浴室。 浴室干湿分离,里面摆着一个很大的按摩浴缸。 沈肆一僵,神情没有了刚才的轻松自在。 他垂眸看着浴缸,额发在眼下落着浓重的阴翳,唇线抿得很紧,呼吸变得不太正常。 在猩红的画面涌上脑海之前,他伸手攥着浴帘用力一拉,格挡住浴缸。然后闭上眼睛拧开花洒,靠着冰冷的瓷砖慢慢调整呼吸。 外头的童妍对浴室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坐在客餐厅的书桌旁,从行李箱的隔层里拿出没来得及写完的假期试卷,戴上耳机认真刷题。 听了四五首歌的时间,浴室里的沈肆还没出来,她拿下耳机朝那边看了眼。 等写完了填空题,浴室的门总算开了,沈肆穿着新买的白t恤和沙滩裤走出来。便利店里只有这种大众款的应急男装,但穿在沈肆身上,却像是模特走秀一样好看。 他擦着半干的头发,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在童妍身边坐下,脸色好像差了点,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童妍察觉到他一身清冷的水汽,瞥了眼,诧异问:“你洗冷水澡了?” 说着,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顿时缩了回来,心疼得道:“好冷!现在气温才刚刚回暖呢,你不怕感冒吗?” 沈肆没回答,看了眼她刚写的题目,伸手点了点最后那道填空题:“这里,算错了。” 两人的话题南辕北辙。 童妍看了眼他手指点的地方,片刻汗颜,拿起笔轻轻划了两道。 还真算错了。 她改好正确答案,然后起身调高空调温度,不太自然地说:“你明天还要比赛,先去睡吧!我得写完这两张试卷。” 没办法,第一次和喜欢的男生同住,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灯光暧昧,多看他一眼都会怦然心动。 沈肆没挪身,撑着下颌说:“你写,我看着。” 童妍知道,他是怕自己一个人害怕。那点身在异乡的不适应全没了,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沈肆被光镀得温和的侧颜。 童妍写作业的时候不习惯聊天,怕冷落了沈肆,就将左边的耳机取下,递给沈肆。 沈肆接过耳机,犹豫了一会儿,塞入耳朵中。 轻音乐流淌在耳中,像是少年缱绻的呼吸,像是打在玻璃上的轻快雨滴。 童妍定了定神,心无旁骛地做起作业来。 等她写完一张卷子,抻着腰扭头,却发现沈肆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每天赛程那么紧张,训练强度那么大,他还抽出时间来陪自己,想想都知道有多辛苦。 沈肆脸枕着手臂,额头搭在眉前,闭上眼显得睫毛很长,全然没有了清醒时的冷冽锋利,整个人显得安静又柔软。 童妍的心也变得很柔软,悄悄放下笔凑近些,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桌上看他。 两人面对着面,相隔不过十厘米。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清楚地感受沈肆绵长的呼吸,看到他眼皮上一点很小很小的朱砂小痣。 说是痣不太恰当,因为实在太浅淡微小了,要很仔细才能看出来。 童妍记得小时候好像没有这个小痣。第一次见,新鲜得很,点在那个位置真是要命似的好看,简直男主标配…… 正看得入神,沉睡的沈肆忽然睁开了眼睛。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沈肆极慢极慢地眨了下眼睛,瞳仁在灯光下呈现出猫一样惑人的琥珀色,倒映着童妍微窘的脸颊。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还离得这么近,沈肆肯定以为她是偷窥狂! 他为什么不说话? 没睡醒?还是生气了? 童妍心跳慌乱,正准备撤退开些,却见沈肆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轻轻一压。 下一秒,唇上一热。 少年闭目侧首,将吻温柔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15 裂痕 玻璃碎裂的声响刺进了童妍的耳膜,那是沈肆赐予对手最轻蔑的“问候”。 她看到了沈肆指骨上的血,心里针扎似的。 那得是多恨一个人,才能让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变成个十足的破坏分子,暴力美人。 “金边眼镜”大概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只是皱眉推了推眼镜,说:“如果不想再被取消比赛成绩,我劝你冷静一点,霍总有几句话问你。” 听到“如果不想再被取消比赛成绩”这一句,童妍心里一咯噔,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车子里的人,就是断了沈肆全国冠军梦、让他背负了几个月骂名的罪魁祸首。 难怪沈肆这么恨他。 阴沉沉的天,秋风瑟瑟,少年狠狠地将砖砸在车身上,紧攥的拳头青筋突起:“我手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滚!” 车里的人似乎说了句什么,沈肆‘哈’地一声笑了起来。 压在喉咙的笑,嘲弄、喑哑、疯狂,听得人格外揪心。 “是,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把我也一起弄死啊?”他看着车里的人,咬着牙说,“我这辈子就是躺地狱烂泥里了,你不弄死我,迟早我弄死你!” 沈肆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从不开玩笑。 “千万别打架,千万别打架!” 童妍紧紧地盯着沈肆濒临失控的背影,不断在心里祈祷。 市体育馆的记者还没走,路上随时有人来往,沈肆已经砸了人家的车玻璃,要是再打架,是要被抓起来拘留的! 她知道车里的人一直在挑衅折辱沈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更知道,沈肆的一辈子不能就这么毁了。 从台阶拐角后冲出去时,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拉那个孤独暴戾的少年一把。 秋风的凉意从指间穿梭而过,她从后握住了沈肆紧攥的拳头,温暖柔软的指腹包裹着他铁铸般坚硬的指骨。 沈肆浑身一僵,猛地扭过头看她,拉满血丝的眼中满是震怒。 “沈同学,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童妍装作偶遇的样子,极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扭头说,“教练正有急事找你呢,赶紧的吧!” 她轻轻拽了拽,没拽动。 沈肆盯着她,连瞳仁都在微微颤动,唇线压成苍白的一条线。 童妍还没来得及分辨他的反常从何而来,就见砸了个窟窿的车窗里,伸出一只夹着烟的手来。 那只手瘦削修长,西装衬衣袖扣,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支顶级名表,露出的皮肤是一种冷而病态的苍白。 沈肆眸色一寒,立刻将童妍拽到了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 他力气很大,攥得很紧,童妍有点疼,但忍着没有吭声。 她知道沈肆不怕车里的那个人,他挡在自己面前,大概……是怕那人会伤害自己。 手的主人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连声音也是苍冷的,像是毒蛇吐信。 “交朋友了啊,小杂种?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车里的人发出一阵神经质的低笑,听的人瘆得慌,不紧不慢地说,“要是你母亲知道你这么受欢迎,一定会很高兴吧?” 车里的男人刻意压低了“母亲”两个字,明显故意刺激。 沈肆整个人抖了起来,像是一头堕入绝境的困兽。 童妍只想快点拉着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声音也沉了下去:“沈同学,教练在催了,我们回去吧。” 她加大了力度,不管不顾地拉着沈肆离开。 她始终感觉一道阴凉的视线刺在背脊上。 童妍定了定神,步履越来越快,没去管车里的人是什么表情。 直到过了楼梯的拐角,确定那辆阴魂不散的小车调转方向离开了,童妍才谨慎地停下脚步。 松了一口气,她看向身后紧绷沉默的少年,“沈肆,你……” 话还没说完,她被人反攥住手腕,狠狠地压在了墙上。 童妍闷哼,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沈肆掼在墙上了。 “谁让你过去的?” 他看起来特别生气,呼吸都在发抖,“不是不让你出来吗?不是让你离我远点吗?” 他厉声嘶吼:“谁他妈要你露面的!” 童妍从来没见过沈肆这样的表情,哪怕是最开始见面的那两次冲突,他也没有这么的……这么的脆弱和绝望。 “对不起,沈肆。” 童妍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半晌才从疼痛中找回一丝理智,仰头看着眼神可怕的少年,“我只是有点担心,今天的事要是被人抓到把柄,会对你很不利……” “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肆整个人处在失控的边缘,抖着手指冷声问,“你不觉得你很圣母吗?你以为你救得了谁?” 童妍抿唇,眼里跳跃着未明的火焰。 “沈肆,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圣母。今天就算惹上麻烦的是成斯文,是唐也,我也一样会冲上去。” 她胸膛微微起伏,一字一句,倔强而又温柔告诉他,“更何况,你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 “哈,朋友?” 不知道那句话刺激了他,沈肆猩红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从上至下俯视童妍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以一副局外人的嘴脸,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我失去了什么。” “沈肆,我不是这个……” “你谁的忙都肯帮是吗?我们是朋友是吗?那我爸被人撞死还被污蔑成酒驾的时候,我妈走投无路被人逼疯的时候,我的朋友在哪?” 沈肆嘴角挂着嘲弄,当着她的面亲手将伤口血淋淋地撕开,“我爸出事后我求遍了所有的亲戚,下跪,磕头,最后实在没办法,想起了当年你搬走前给我留下的手机号码……” 那是童向阳给童妍买的第一部儿童手机,她搬家前珍重地将电话号码输入了小沈肆的手表里,告诉他以后也要经常联系,做一辈子好朋友。 省会城市太大太繁华了,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没几个月就将那部儿童手机遗忘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我爸死了,我妈也……我哭着一遍又一遍打你家的电话,打了很多很多遍……” 沈肆冷冰冰地看着她,眼角微红,哑声问:“你为什么不接?” 童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也渐渐红了,胸腔胀得发痛,有点难过。 那时候她还太小了,不明白一个承诺的重量,也不知道沈家会发生那么多惨烈的意外。 “对不起……之前真的不知情,说了很多自以为是却让你难受的话,是我不对。”童妍低声说。 “对不起,你别生气。”她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沈肆胸膛起伏。 他调开了视线,压着嗓子隐忍道:“现在知道了,可以滚了吗?” 从刚才她露面开始,沈肆的反应就燥郁得近乎反常。 “沈肆!”童妍想也没想,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薄薄的红白二色运动队服,没有拉拉链,轻轻一扯就滑到了肩膀,一张泛黄的照片从沈肆胸口的内口袋里掉了出来。 两人俱是一怔,视线顺着飘飘荡荡的照片落下。 是之前童妍送给他的,九年前两家人的合照。 她以为沈肆会随便找个地方收着照片,却没想到,他一直将它藏在贴心口处,放在离心跳最近的地方…… 这是沈肆最珍贵的留恋了。 童妍轻轻蹲下-身,将照片捡起来仔细认真地拂去沾染的灰尘,然后递给沈肆。 “给,没有弄脏。”她努力笑了笑。 沈肆眼中情绪翻涌。 照片上的两家人甜甜地笑着,但和他关系最亲密的,都在一个接着一个从世上消失。 所有和他扯上关系的,总会面临不幸…… 他压紧唇线,伸手接过照片。 下一秒,嘶啦一声纸张裂开的脆响,令童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照片在沈肆手中裂成两半,再当着她的面丢进了垃圾桶,转身冷冷离去。 “哎……,好好的,为什么要撕了?” “沈肆!” 她不甘心,可还没碰上沈肆的衣角就被他大力挥开。 “都他妈离我远点!” 他红着眼低吼,绷紧的下巴轻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童妍的脚步被钉在了原地。 一道裂痕横亘在两个小孩紧紧牵着小手之间,从中裂开,将照片中的两家人分成两个部分,也将现实中的她和他分割成两个世界…… 成斯文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童妍,你没事吧?” 成斯文小跑过来,看着沈肆冷冰冰离去的身影,皱起眉头。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再怎么样也不该对女孩子粗鲁啊! 成斯文推了推眼镜,安慰道:“不要惹沈肆,他就是个长得帅的神经病。” “不要这样说他。”童妍轻声制止。 没人比她更清楚,沈肆有多讨厌“神经病”三个字。 “……算了,我们走吧。”童妍叹了声,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轻松些。 出了体育馆前坪,在站台等车,童妍的心情依旧乱糟糟的。 今天沈肆的情绪的确反常,但他对自己的坏脾气,是从与车里那个男人正面对上时才彻底爆发的。 童妍还记得他眼睛赤红,浑身颤抖的样子。 与其说是在生气,更像是在害怕什么…… 童妍猛地起身,攥紧挎包背带对成斯文说:“我不和你一起走了,突然想起忘了个东西,我回去拿一下。” 不待成斯文回答,她扭头就跑,不要命了地往体育馆楼梯边的垃圾桶跑去。 她找了根小树杈,忍着味儿弯腰努力在垃圾桶里翻找,可无论她把垃圾桶里外翻了个遍,也找不到那张被撕成两半的照片了。 “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明明是丢在这里呀……” 碎碎念叨着,一股酸涩涌上眼眶,视野起了雾水。 哎,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撕照片哪,只有这一张有沈叔叔和林阿姨呢! 将来想要重印都找不到底片,可不得后悔死…… 童妍擦了擦额角的汗,耐着性子又把旁边的垃圾桶也翻了一遍,只觉心情糟糕透了,闷闷的喘不上气。 “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翻垃圾桶的癖好吗?” 一旁,清洁工阿姨推着推车路过,嘀咕道,“刚走一个,翻出两张碎纸宝贝似的带走了,这会儿又来一个……” 45 藏匿 少年人献上了最青涩虔诚的吻。 试探的,柔软的,只是简单的唇瓣相贴,就如同点燃的火星般噼里啪啦激起一阵战栗,在眼前炸开一片绚烂的烟花。 热,脸颊都要烧起来了。 模糊而又温暖的灯影下,童妍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笨拙到呼吸都停止了,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几秒,沈肆稍稍松开了掌心的力度,从她柔润的唇上撤离。 头顶的光线重新倾泻下来,童妍的脸红得不像样,心动无处可逃。 沈肆没有退开太远,与童妍额头相抵,呼吸连着呼吸。 他的眸色深得好像窗外的夜色,蕴着细碎的光,满眼满心都是童妍的模样。 刚开始醒来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少女披着一身温柔的暖光,眼神澄澈好奇,美好得像是一个梦境…… 心脏骤然一动,所以他吻了上去,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捕捉她干净的气息。 花瓣一样甜美的双唇,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刚才那样,讨不讨厌?”沈肆问她。 嗓音哑沉哑沉的,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清冷镇定。 童妍像是被方才突然的亲吻攫取了灵魂,脸红到了耳朵根,就差咕噜咕噜冒着慌乱的气泡。 她说不出话来,刺激到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给予他无声的回答。 不讨厌的,很喜欢。 于是,沈肆笑了。 一个真正的,极富少年气的笑容,柔软而包容。 他的耳尖也有点红,可眼神很认真,用右手指腹轻轻碰了碰童妍那簇不安颤动的睫毛,然后垂下眼睛,再次靠近。 是伊甸园的苹果,是潘多拉的魔盒,情难自禁。 童妍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两人的唇瓣仅有一线之隔,视频震动声突然响了。 两个人惊醒,童妍推开沈肆,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水性笔骨碌碌滚落在地,沈肆被她推得脑袋一偏,微乱的额发搭在眉前,盖住眼底的情愫。 “有电……电话。”童妍红着脸站在桌子边,语无伦次。 嗡嗡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半晌,沈肆无奈地将震动的手机从试卷下刨出来,递到童妍面前。 “是你的手机。”他说,声音哑得不行。 童妍“噢”了声,尴尬地接过手机。 是童向阳打过来的视频电话,童妍瞬间炸了。 “是我爸!” 要命了!童向阳同志早不查岗,晚不查岗,偏偏是这个时候! 童妍顾不得许多,手忙脚乱地拉住沈肆,焦急环顾四周,“你……你快躲起来!” 沈肆抿了抿唇,乖乖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还好房间够大,童妍将沈肆拉到主卧,慌乱叮嘱说:“我接一下视频,你千万别出声。” 说着关上了门,徒留沈肆一个人面对厚重的门板,沉默无言。 灯光静谧,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暧昧心悸。 童妍吸气呼气,靠着主卧的门接通了视频。 “喂,爸爸。”她细细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不自然。 童向阳应该是刚出机场,声音很嘈杂。 “闺女,怎么才接视频啊?可把我担心的,就差买票掉头回来了。” “刚才在……在浴室,没太听见。” 童向阳“哦”了声,又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童妍抬手捂着燥热的脸颊降温,说:“……空调温度高,有点热。” 一门之隔,沈肆嘴角动了动。 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没怎么撒过谎,说话支支吾吾的,声音都在发颤。 童妍开的外音,整个房间都回荡着童向阳老父亲式的关怀。 他一会儿让童妍将镜头对着门锁,看有没有反锁上好防盗链,一会儿又让她把椅子搬到门板后挡着,以免有人闯入。 沈肆突然想,要是沈光宏还活着,大概也是和童向阳一样。 “……诶闺女,你把镜头往回转,刚才沙发上怎么好像有件男生的外套啊?” 视频里,童向阳大声问。 屋里屋外,两个年轻人齐齐一愣。 沙发上果然躺着一件休闲连帽外套,是沈肆洗澡前顺手脱下搁在那里的。 失算了!外套忘了拿进去! 童妍当然不敢把镜头转回去,连忙掩饰:“什么男生的外套?您看错了,那是我的衣服。” “你什么时候有黑色的衣服了?” “有!我各种颜色的衣服都有!” 童妍怕他继续追问下去,转移话题道,“您出下飞机了吗?” “这不刚出机场吗?”童向阳说着,又把话题坳了回来,“主卧门关着干啥?也打开检查一下,别漏了什么安全隐患……” 亲爸! 那扇门可不能打开,藏着个小男友呢! “没有安全隐患,我都检查过了!我这会儿特别困,想要睡觉了,先不和您说了!” 童妍往紧闭的主卧门那儿瞥了眼,倒豆子般小声催促道,“您也早点休息,晚安亲爸!” 童向阳没辙,笑了声“小没良心的”,然后说:“行,你睡吧!记得把你班主任的电话发我,明早我给你请假。” “好,谢谢爸!” 有惊无险地挂了视频,童妍长松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高三恋爱的滋味么? 酸酸甜甜的,每天都有新的惊喜和刺激。 差点忘了,沈肆还关在房间里呢! 童妍一秒也不敢耽搁,忙转身拧开了房门,探进一颗脑袋道:“沈肆,可以出来了。” 柔和的壁灯亮着,床铺整洁干净,休闲阳台上,米色的窗帘微微摆动,可到处都没有看见沈肆的身影。 “沈肆?” 童妍又喊了声,走进房去。 奇怪,怎么不见人? 他明明是躲在这房间里的呀! 正着急呢,门嘎达一声从身后关上了。 童妍“啊”地一声转过身来,对上沈肆幽静的眼睛。 她一愣,眨眨眼,松了口气的样子:“你躲在门后干什么?吓我一跳。” 然后她反应过来,沈肆估计是怕童向阳同志要进门视频检查,所以才躲在门后的。 顿时又心疼又好笑,抿着笑温声说:“没想到我爸突然查岗,我一时吓懵了,委屈你啦。”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沈肆气质很温和,靠着门板看她。 他伸手摸了摸童妍带着薄红的耳朵,低声问道:“后不后悔?” 童妍一愣,噗嗤笑了。 她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后悔,我很高兴你能在身边!” 无论是喜欢上他,还是刚才的亲吻…… 和他在一起,每一件事都是那样新奇又美妙的体验。 沈肆“嗯”了声,像是得到赦免的囚徒,目光柔软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傻傻的,但谁也不愿意先挪开视线,打破这份难得的旖旎。 “卷子,要写完。” 最终还是沈肆开了口,调开视线说,“不要分心。” 也不知道是谁勾-引她分的心! 童妍控诉般瞪了他一眼,伸手拧开了房门。 “那我去写卷子了,你睡吧,别陪着我了。”她捏着门把手小声说,“不然我没法……集中精神。” 何况,沈肆明天还要比赛,必须保证充足健康的睡眠。 沈肆没反对,说:“好。” 童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轻轻抱了抱沈肆的腰。 “加油!”她指的是明天的决赛。 沈肆微微凝神,然后顺从地揽住少女的双肩。 “嗯,加油。”他祝福她挑灯夜战的学习。 十点,童妍又坐回了书桌旁,将新的卷子铺开,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沉浸在题海中。 初恋是化不开的糖胶,她其实很想陪着沈肆,很想黏着他度过每分每秒。 可心里一直有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诫她:只要稳住甚至超越现在的成绩,将来,她才能理直气壮地和沈肆奔赴未来。 书桌的灯亮到十一点,主卧的灯也静静陪她到十一点。 早上七点,童妍醒了。 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坦过,她躺在床上懵了一分钟,意识渐渐回笼,昨天晚上的点点滴滴也争先恐后地苏醒,浮现在眼前。 她脸红了,舒坦地蜷起身子,抱着枕头滚了一圈。 沈肆陪她写作业,沈肆亲她了…… 对了,沈肆还在隔壁睡着呢! 身体一下子充满了电似的,她精神抖擞地掀开被子下床,踩着柔软的地毯拧开了房门。 隔壁主卧的门开着,被子和枕头都铺得很平整,沈肆却不见了人影。 一起不见的,还有沙发上那件黑色的休闲外套。 视线下移,次卧门口的地上摆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用遒劲的字体写着几行简单的留言。 沈肆没打招呼就走了。 童妍本来还有点失落,可拿起本子一看,不由笑了。 【隔壁女孩,我去早训了。给你叫了七点半的送餐服务,吃完早餐再出门,赛场见。】 署名:沈肆。 啊,好甜呀! 一个冷冷酷酷的大男孩,怎么可以这么甜! 童妍将本子捂在怀里,甚至能想象沈肆早起坐在书桌边漫不经心转笔的样子,然后用清冷的表情写下这些暗含温暖希冀的字眼。 想着她就心口发烫,躺回床上滚了两圈才平静下来,整个早上嘴角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46 决赛 决赛还是在昨天的场馆,沈肆穿着崭新的队服出来接她。 童妍想起了昨天他送自己的那件队服,如果都穿上的话就是情侣装了。不过她没敢穿出来,公开场合太招摇,怕给沈肆带来麻烦。 童妍笑得眼睛弯弯,步履轻快地朝少年跑去:“早啊,沈肆!” 沈肆嘴角动了动,说:“早。” 刀术组决赛最先比完,唐也发挥还算稳定,得了个第四名。虽然无缘奖牌,但她本人并不介意,还笑嘻嘻去和金银铜牌的对手握手祝福。 下一场是太极拳组。 不知道是不是决赛的原因,场馆里到处都是镜头和记者,弄得童妍也紧张起来,高考的压力也不过如此了。 检录前,沈肆找了个没人的通道口拉伸热身。 童妍靠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了上学期两人刚见面那晚,笑着问:“沈肆,你知道‘腿咚’吗?” 沈肆压腿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她。 “你靠墙站着,别动。”童妍将沈肆推到墙边站好,然后努力抬高一条腿做示范。 她小时候被逼着学过两年民族舞,身体柔韧度不差,但做起这个动作来还是吃力。骨肉匀称的腿压在沈肆肩边踩住,挽了两圈的牛仔裤下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脚踝,踉踉跄跄地站不稳。 沈肆看着她笨拙又可爱的样子,而后笑了。 他扶住童妍的肩,将她的腿从墙上扒拉下来,顷刻间两人调转位置,换她靠在墙上。 童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肆后退一步,轻轻松松将腿踢至头顶,带起一阵呼呼风响,然后“啪”地踩在童妍头边的墙上。 “这样?”他抱臂凑近,望着童妍说。 “……” 童妍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中,心脏不听话地打起鼓来,哭笑不得地说,“沈同学,我让你模仿,没让你超越。” 她原本怕沈肆赛前紧张,故意开玩笑逗他开心开心,没想到撩人不成反被撩。 这才是标标准准的腿咚。 童妍有被他帅到,又怕有人路过看到这一幕,紧张和甜蜜交织,无法用语言形容这种感受。 太奇妙了。 沈肆轻松保持着高抬压腿的姿势,稳得一批。他看着自己身下的少女,淡漠的眼睛里像是蕴藏着千言万语。 喉结动了动,他忽然问:“要是我没有得奖,会不会失望?” 童妍愣了愣,然后猛烈摇头:“当然不会!怎么会这么想?能站上全国决赛的舞台,你已经比很多很多人都要优秀了!” 她捏紧了肩上的帆布挎包,藏住里面那一束小小的捧花。她来之前特意去了一趟酒店外的花店,为沈肆精心挑选了一份礼物。 她小心地藏着花束,杏眸干干净净的,笑着告诉他:“不管你有没有得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棒的。” 沈肆没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高难度的姿势,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 是信任,也是爱怜。 等坐回了观众席上,童妍的额头仿佛还在微微发烫。 候场区,沈肆已经换好了一袭飘逸的白色束袖武服,正低着头听教练叮嘱比赛事宜,表情冷冷的,全然没有刚才那股撩人的火辣劲。 只有看向观众席上的童妍时,他的眼睛才会有些许温度。 “无忌!” 比完赛的唐也换了衣服,走过来跟童妍击了个掌。 童妍安慰地拍了拍唐也的肩,问道:“其他人情况怎么样?” 唐也摇头一笑,无奈道:“现在,沈肆就是我们全村的希望了。” 这次沈肆抽的签很好,决赛十二人,他排在第五。 vip席旁边就是解说台,能隐约听到一男一女两位解说员的谈话。 “接下来上场的五号选手沈肆,是来自x省省队的小将,挺帅气的小伙子。据说这位选手才刚满十八岁,就一路杀进了成年组决赛,可谓前途无量。”女解说员说。 “是的,这位选手有着‘小枪神’的称号,实力的确很稳,不过似乎运气差了点。他去年就在武术套路锦标赛青少年组露面过,十七号下午那场枪术组预赛,他的动作设计和美感也是堪称教科书级的精彩,没想到最终败在了器械意外上,实在可惜。” 男解说员接上话茬,“今天太极拳组有几名实力雄厚的老将角逐奖牌,理论上可以说,沈肆并不占太大优势。” 女解说员表示赞同:“不错。不知道他这场太极拳会不会再给我们带来惊喜,让我们拭目以待。” 童妍将他们的解说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有点愠恼,气得捂住了耳朵。 沈肆是组里最年轻的选手,似乎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打出比预赛更好的成绩来。 唐也瞥见了童妍的反应,笑着将她捂住耳朵的手拉下来,解释道:“别怪他们说风凉话,毕竟全国赛都是神仙打架,竞赛规则比国际赛事还要严格,我们这种刚成年的小屁孩能进决赛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沈肆能稳住昨天的成绩,得块铜牌,省队都要给他烧高香、放鞭炮庆祝。” “我才不管这些呢。”童妍哼了声,谁都不能说沈肆不行。 沈肆上台了,童妍屏住呼吸。 抱拳行礼,起势。 “一上来就两个a级动作,腾空飞脚,动作很稳啊。” 没多久,解说员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他的变化速度很快,上肢和下盘动作衔接得非常和谐,接摆莲540度……漂亮!非常漂亮!” 短短几分钟,观众席上喝彩不断。 一场打完,沈肆收势,抱拳再次行礼。 童妍随着观众起身,疯狂鼓掌,眼里像是万千星河闪烁。 台上是她的少年,她的骄傲! 分数很快出来了:9.81 唐也震惊:“卧槽!比昨天预赛分数还高!” 童妍比谁都激动,忙问:“怎么样?能进前三吗?” “还有两名老将没上台,一切还不确定,不过铜牌应该稳了。”唐也说,“去年全国武术锦标赛,太极拳组的冠军好像是9.83分。” 全国季军也不错了! 沈肆下场,目光隔着几米的距离,和观众席上的童妍对视。 他目光平静,仿佛将荣辱抛诸身后,眼里只看得见拼命朝他鼓掌的少女。 沈肆动了动嘴角,走向休息区等待最终的排名。 后面几名选手的分数都没有超越沈肆,每看到沈肆的成绩打败一人,童妍的心就往上提一分。 最后登台的是一名蝉联两届冠军的老将,动作老辣无比。 出成绩时,童妍的心快蹦出嗓子眼了,鸵鸟似的闭紧眼睛,不敢去看电子屏幕上的嘴中排名。 一阵安静,唐也忽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我擦”。 童妍的心瞬间一沉,忙抱住唐也的胳膊问:“怎么样?沈肆的排名被超过了吗?” “什么被超过了?你看——” 唐也强行捧起童妍的脸,让她睁开眼睛,指着电子屏幕上稳居第一的名字,呼吸哆嗦地说,“冠军!沈肆是全国选拔赛冠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不是他的巅峰,而是起点!他以后很有可能会进入国家队,代表中国参加世界级武术比赛!我去,我要疯了!” 童妍也要疯了。 她看着排名表,愣愣半晌,才忽的跳起来紧紧抱住唐也。 “啊啊啊啊太好了!”她高兴得眼睛都红了。 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简直想翻阅看台和栏杆,狠狠地扑进沈肆的怀里。 那名老将得了9.80分,也是个相当高的分数,只是毕竟带着一身训练伤,灵敏度不如后辈沈肆,输得心服口服。 等到颁完奖,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沈肆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围住,好一会儿才脱身。 童妍站在观众席旁的通道口,笑吟吟看着沈肆朝自己走来。 沈肆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牌,证书随意拿在手里,清冷散漫得好像只是随手出去买了个菜,而不是斩获了全国武术套路的金牌。 “知道你刚刚被记者围住时,我在想什么吗?”童妍眨眨眼问。 沈肆停下脚步,垂眸看她:“什么?” “我以前的梦想就是单纯地考个好大学,并不清楚自己将来要从事什么行业。但刚刚看到你从领奖台上下来,站在记者中间,我忽然就明白了……” 童妍将手负在身后,微微倾身,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灵光一现的理想,“我想做体育记者,这样你从领奖台上下来的时候,我就能第一个迎上你。” 温暖的小行星,总是不遗余力地向他靠近,散发出柔和耀眼的光芒。 沈肆眼角柔软,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尖,“你会有更广阔的的天空,不用只围着我转。” “你就是我的天空呀,沈同学。” 反正这里没人,童妍大大方方地将藏在身后的花束掏出,直直递给沈肆,“恭喜你拿下全国冠军!” 花束在帆布包里捂了一上午,洋桔梗和向日葵的花瓣已经有些蔫了,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沈肆挑了挑眉,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童妍诚实回答:“早上。” 小姑娘藏得挺久。 沈肆说:“你准备这个,万一我没得奖呢?” “有什么关系?不管得没得奖,你都有资格收下我的礼物。” 童妍轻轻拍了拍金黄的小向日葵,试图将它拍精神些,叹了口气,“都蔫了,要不算了……” 还没说完,花束就被沈肆接了过去。 “第一次有人送我花。” 他摸了下童妍的头,然后毫不迟疑地取下奖牌,挂在了少女白皙的脖子上,“这个,回礼。” 沉甸甸、金灿灿的奖牌挂在脖子上,童妍懵了一秒。 金牌哎!就这样随便送人的吗?! 童妍满心甜蜜,哭笑不得地说:“这个是你的荣誉,我不能要!” 沈肆按住她摘奖牌的手,俯身看着她的眼睛很久,说:“你才是我的荣誉。” 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真是要命! 童妍半边身子都麻了,耳尖红得滴血。她摸了摸胸口沉甸甸的奖牌,笑着瓮声说:“那我替你保管一会儿,就一会儿哦!回家时还你。” 过了会儿,童妍好奇问:“这个是纯金的吗?” “镀的。”少年清冷的嗓音。 “能卖多少钱呀?” “回头卖了试试。” “……” 童妍急了,捂着奖牌,“真卖啊?我开玩笑的!” 少年看着她,含着极浅的笑意,“我也开玩笑的。” 两人并肩出了场馆,春风和煦,世界灿阳正好。 下午三点,童妍去酒店大堂领了寄存的行李,上了省队的专车。 豪华长途大客车,里面只坐了教练和六名武术运动员,宽敞得很。 沈肆将童妍的行李放稳,带着她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 童妍一上车就犯困,上高速没多久就睡着了。她脑袋靠着椅背,随着汽车的颠簸一摇一摇的,睡得不太舒服。 沈肆察觉到了,伸手扶住她的额头轻轻一压,让她顺利地枕在自己肩膀上。 童妍果然舒坦多了,睡梦中无意识调整姿势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枕着沈肆的肩沉沉睡去。 有光从车帘中漏进来,搭在童妍的眼睛上,将她的睫毛镀成根根分明的金色。 沈肆抿唇看了很久,小心地伸手罩在她眼睛上,为她挡住那一抹刺目的阳光。 …… 童向阳下班回家,瘫在沙发上扯松领带,随手拿起遥控打开电视机。 快速切换了几个台,体育频道一闪而过。 童向阳一顿,又把台给调了回去。 体育频道正在播放全国武术选拔赛的新闻,童向阳满眼惊讶,自言自语道:“沈光宏的儿子出息啊!都拿冠军了!” 颁奖的镜头闪过,童向阳看着c位冠军台上的少年,笑了声说:“沈光宏五大三粗的,生出来的儿子倒是好看得紧!站那不像个运动员,像个小明星似的!” 下一秒,镜头切到了赛后采访亚军和季军。 童向阳正要换台,却隐约看到镜头远处扫过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 童向阳眯了眯眼,“咦”了声说:“那人长得挺像我家闺女的。” 他趴到电视机面前一瞧,镜头远处略微虚化的少女,不就是他闺女吗! 闺女上电视了!童向阳忙拿出手机录像留念。 还刚按下摄像键,就见刚才还在领奖台上的冠军同学朝他闺女走过去。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闺女突然从身后摸出一束花递给沈肆。 沈肆接过花,摸了摸童妍的头,然后将奖牌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镜头切走了,童向阳还握着手机蹲在电视机前,傻眼了。 他们在做什么? 怎么这氛围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同学呢! 他把刚刚的录像调出来,放大镜头,将那背景板拍进去的画面看了几遍。 再回想起女儿这几天的反常举动,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童向阳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童妍是被包里的手机震醒的。 天黑了,高速公路上的路灯飞快倒退,交错的光影打在沈肆安静的睡颜上,像是质感颇足的电影镜头。 她记得自己是靠着椅背睡的,不知道怎么的,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枕着沈肆的肩,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 她枕着沈肆的肩,沈肆枕着她送的u型枕,平平淡淡,却又甜甜蜜蜜。 童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没有惊醒沈肆。 电话是从新疆打来的,童妍按了接听键,将头转到过道那边。 “喂,妈妈。” “妍妍,听说你生病请假了?严不严重?” “……” 童妍没想到童向阳给她找的请假理由是病假,愣了一会儿,才顺着话茬支吾说:“已经好……好多了。” 她刚睡醒,嗓子有点哑,周娴没起疑。 “妈妈从原单位那里弄了几套押题卷,是不外传的,等会儿发你手机上,身体好了就把它认真做了,把题型吃透。” 周娴又叮嘱了几句,让她照顾好身体,按时吃药,就挂了电话。 童妍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坐回位置上,却对上沈肆清亮的眼睛。 他醒了,正靠着窗,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童妍有些不好意思。 自从恋爱了后,她三番五次就要对家长撒谎,俨然已经是个坏孩子了。 “你醒啦。”她笨拙地岔开话题,揉着鼻尖问,“到哪儿了?” 沈肆递给她一瓶水,看了眼外面闪过的路标:“a市。” 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谢谢。”童妍接过水抿了口。 “再睡会儿?”沈肆看着她问。 童妍红着脸,摇了摇头说,“睡不着了。” 沈肆唇线动了动,抬手为她抚平微乱的额发。 童妍心里甜滋滋的,和沈肆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施了魔法一样,让人沉沦。 出了a市地界,她终于想起了独守空房的老父亲,于是良心发现,发了一条微信过去报平安。 【爸,吃晚饭了吗?】 童向阳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说:【没,等你们回来一起吃。】 童妍没注意他说的是“你们”,还乐滋滋敲击屏幕,汇报路程:【您先吃吧!我才刚出a市地界,大概晚上九点到家!】 过了很久,童向阳的第二条消息跟了过来。 【不把你的小男友带回来给爹瞧瞧?】 47 男友 【不把你的小男友带回来给爹瞧瞧?】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童妍惊得险些把手机甩了出去。 她咬唇回复:【爸?!你说什么呢!】 童向阳回:【别否认,我都看见了啊。】 什么看见了?是哪里藏了摄像头吗? 童妍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沈肆。 沈肆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落在她身上:“怎么了?” 童向阳的消息紧跟着到了: 【怎么不说话?是爹这张老脸就这么拿不出手?还是那小子不愿意?】 “沈肆,怎么办?” 童妍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指,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我爸,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 她把微信聊天记录给沈肆看。 沈肆接过手机,眼睫半垂,像是有一瞬的迟疑。 见家长对他们来说太突然,也太郑重了。 童妍一时没底,小心地瞥着沈肆的脸色,问道:“我爸人挺好的,你……你想见他吗?” 沈肆抿着唇线,沉默着,将手机还给童妍。 很久,他说:“我想想。” 之后两个小时车程,沈肆的神色明显没有之前放松了,望着窗外黑皴皴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童妍悄悄给童向阳回复:【爸,您是全世界最好的亲爸!等我回来再和您谈,好么?】 总算把童向阳安抚住了,她将手机放回包里,转头拉了拉沈肆的衣袖。 沈肆转过头看她,眼睛里埋着很多心事。 童妍怕他有压力,笑着安慰说:“我爸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拒绝也没关系的。” “没有。”沈肆声音有点低哑,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捏了捏她的尾指。 童妍靠着他的肩蹭了蹭,缓解那种如坐针毡的慌张感。 沈肆的身躯很硬,手臂和胸腹上全是隐而不发的肌肉,靠起来不算很舒服,但很安心。 在a市时,教练和其他几位运动员就陆陆续续下车了。 到了c市,唐也也在一中校门前下了车。 晚上九点半,车上只剩下沈肆和童妍两位乘客。 大巴车没法驶入小区,就在附近的大路上将他们放下。 沈肆帮童妍把行李箱搬下车,两人沿着长长的人行道走着,熟悉的街景慢慢倒退。 锦泰华庭就在眼前,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我自己拖行李箱吧,都压在你身上太重了。”童妍伸手说。 沈肆没有照做,只是将自己的运动包堆在行李箱拉杆上固定,然后空出右手来,握住了童妍伸出来的指尖。 温暖的力度,令童妍心尖一颤。 “你爸,平时喜欢什么?”沈肆忽然问。 童妍愣了一会儿,明白沈肆的意思,“你这是,答应去我家?” 沈肆“嗯”了声:“不能空手去。” 童妍本来以为他不想去,都想好应付童向阳的理由了,听他这么说,不由心脏突突的,又紧张又兴奋。 “你一路上不说话,原来是在考虑这个吗?” 童妍扭头看他浸润在夜色中的侧颜,笑着说:“你还是学生呢,不用送东西的,弄得太客气了反而容易紧张。” 于是沈肆没有再提送东西的事。 到了童妍家楼下,进了大堂,童妍的手心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水,因为紧张。 她能感觉到沈肆也一样紧张:他牵她的手牵得很紧,仿佛担心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童妍按了电梯上楼键,小声说:“你知道我爸一向很好说话的,别担心。” 沈肆“嗯”了声,拇指无言地抚了抚她的手背。 电梯下来了,童妍正打算进门,却听见沈肆站在原地唤她:“妍妍。” “嗯?” 童妍见他站着没动,疑惑地回过头,对上了沈肆清冽的视线。 那一瞬,她很难形容沈肆的眼神,深沉内敛,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他喉动了动,最终只是抬手拨了拨她的额发,低声说:“头发乱了。” 那一刻,童妍读懂了他眼里的克制和诀别。 他一定以为,上楼见了童向阳后,他的感情也走到尽头了。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毕竟没有哪个正常的家长会赞同自己的孩子早恋……尤其是,喜欢上他这样父母双亡、满身伤痕的少年。 沈肆完全可以拒绝,但他依旧选择了一同前来,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站出来,那么所有的指责和压力就会落在童妍身上。 所以他宁愿给足童妍尊重,用自己还未完全长成的羽翼,坚定地护在她的身旁。 他的爱是隐忍而深沉的,深沉到令人心脏一阵一阵揪疼。 童妍眼眶泛起了涩,在短暂的几秒内做出决定。 她绽开一抹毫不吝啬的笑来,对沈肆说:“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先上去一趟?” 沈肆怔愣,眨了下眼睛。 “家里乱的很,我去收拾一下。”童妍从沈肆手里接过行李箱,笑着说,“你等我五分钟,一定要等我哦!” 说着,她向前一步,给了少年一个温柔坚定的拥抱。 电梯门关了,童妍独自上了楼。 在家门前,她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心情,然后按指纹锁开了门。 武城樱花下她许过愿:从此她世界的光亮,要分沈肆一半。所以,世界上谁都可以伤害沈肆,唯独不能是她的家人。 童向阳听到了开门声,从沙发上起身道:“回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童妍空荡荡的身后,挑了下眉毛,抱臂说:“沈家那小子没跟你一起来?怯场了?” 童妍闻到了满桌的饭菜香,顿时鼻根一酸,连鞋都来不及脱就扑进了童向阳的怀里。 童向阳“哎哟”一声接住女儿,愣了愣,随即又板着脸教训道:“就你这眼光还玩早恋呢?他连跟你回家见父母都不敢,这样的人能保护好你?” “不是的,爸爸。” 童妍摇头,抬起脸说,“他在楼下等。” “在楼下?” 童向阳不能理解了,“既然到了这儿,怎么不多走两步上来?” “是我让他在楼下的,因为有几句话想先和您说清楚。” 童妍松开他后退一步,小脸特别认真,“沈肆以前是我们的邻居,他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最清楚。” 童向阳乐了,说:“要不是看在知根知底的份上,换了别的陌生男孩,爹能这么好说话?” 童妍最怕的就是“知根知底”这四个字。 童向阳对沈肆的印象还停留在九年前,要是他知道沈肆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童妍深吸一口气,说:“我和他中间分别那么久,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们还能在一个班做同学,做同桌,甚至是喜欢上他……” “等等,听你这话,是你先喜欢上他的?”童向阳抓住了重点。 童妍点头:“是,我先喜欢的他,我追的他。好不容易才追上的,所以爸,你不要对他太严厉。” 童向阳半晌无言。 他实在没想到乖巧的女儿会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还主动去追人家,她自己都是个孩子呢! 老父亲顿时哭笑不得,有种白菜长脚跟猪跑了的心酸,摆摆手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把叫上来,爸和他聊聊。这么多年没打交道了,我总得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性子。” 这才是童妍最担心的。 “怎么,不愿意?还想躲躲藏藏的,和爸爸玩游击战呢?” 童向阳说,“你现在年纪太小了,很多思想还不成熟,万一只是像小时候扮家家酒那样,随便谈个恋爱玩玩的,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爸爸就想帮你把把关,了解他对你是什么态度。” “爸,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童妍顿了顿,很小声地说:“沈肆他……他家里出了事,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但他人真的很好,所有的成绩都是靠他自己努力拼来的。” 童向阳语气严肃了一点,关心道:“出事是什么意思?他父母离婚了?” 童妍摇了摇头。 武城天桥上,沈肆亲口诉说的那些过往,她多回忆一个字,心脏都会像刀绞一样疼。 “等会他上来,您能不能不要问他的家庭情况?您对他好一点,我们都对他好一点,好不好?”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请求他,“求您了,爸爸。” 童向阳有些惊诧。 因为妻子周娴的教育方式很严厉,童向阳怕孩子受太多打压,性格会变得内向敏感,所以一向提倡“父女平等”的教育方针。女儿从小就有主见,即便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也只是笑吟吟地说上一句“爸,我和你商量件事”…… 这是第一次,她为了一个男孩说“求您”。 童向阳能怎么办呢? 他思忖了片刻,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说:“行了,爸爸知道了。让你的小男友在下面饿这么久,不心疼哪?” 童妍知道爸爸松口了,登时眉开眼笑。 “那,我去把他叫上来。”话还没落音呢,她已经急匆匆地开门下去了。 童向阳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无奈道:“小没良心的。” 刚“谈判”太久了,迟到了两分钟。 童妍从电梯口出来,看见沈肆坐在大堂的长椅上,身边放了两袋刚买的水果礼盒。 他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等什么消息。 童妍的心忽然变得很轻松,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过去:“沈肆!” 沈肆抬头,目光有一瞬的柔软。 自从他们在一中重逢后,他看到最多的,就是她倾尽全力向自己奔跑而来的身影。 “收拾好了?”他将情绪隐藏得很好。 “嗯!”童妍眼睛弯弯的,盛着纯粹剔透的光,拉着他的手说,“走,我带你回家!” 她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他微微发凉的、硬实的指节。 沈肆肩上背着包,手里提着两袋沉甸甸的水果,跟在童妍身后上了楼。 到了家门口,童妍朝他眨眨眼:“不要紧张。” 沈肆点点头,温声说:“好。”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童妍身上,这样的温暖多拥有一秒,都是他赚的。 周娴曾去学校找过他,是他饮鸩止渴,是他背信弃义。 不管这道门后是什么,他都扛了。 门开了,等待他们的不是狂风骤雨。 温暖的光线倾泻下来,客厅里,电视机正在热闹地播放综艺。 “爸,沈肆来了!”童妍笑着朝餐厅里喊了声,无忧无虑。 她弯腰,给略显拘谨的少年拿了双干净的拖鞋,小声说:“上次文化节你来时穿的,我一直给你收着呢。” “啊,沈肆来了?饿了吧,我这饭菜还没热好呢。” 童向阳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搓着手,嗓门大得不自然,“我也不会做菜,就在饭店随便订了几样。” 沈肆比他更僵硬,立刻站直了身子,低哑唤了声:“童叔叔。” “哎,哎!怎么还买了东西?你一个学生,太破费了!” 童向阳连连应着,又朝童妍道,“闺女,这微波炉怎么一直没反应啊?是不是坏了?” “我来看看。” 在童向阳面前,童妍不敢直接去牵沈肆的手,就拉了拉他的衣摆,笑着说:“你在餐厅坐着吧,马上就能吃饭了。” “我帮你。”沈肆将水果放在茶几上,就开始挽袖口。 他挽袖子的姿势特别好看,慢条斯理的,抬起的手背上有凸起的筋络,骨节修长有力。 童妍去厨房看了眼,顿时无奈:“爸,插头没通电呢。” 她插好插头,沈肆刚好端着菜碟过来,送进微波炉。 该蒸的菜,也都放进了蒸笼里。两人配合得默契十足,好像生来就是这样和谐。 童向阳背着手在一旁伸长脖子看,随意说了声:“沈肆啊,你对我家厨房挺熟悉的哈!我住了这么久了,都不知道那些锅碗瓢盆放哪儿呢。” 童妍和沈肆齐齐一僵,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童向阳不知道,早在文化节前,沈肆就来过他家厨房了。 好在童向阳并没有起疑,从冰箱里拿了果汁出来,递给沈肆一杯:“不过你是客人,去坐着休息一会儿吧,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沈肆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接过果汁,说:“谢谢。” “不用谢,跟叔叔客气啥啊!” 童向阳挠着头说,“叔叔还要感谢你照顾我家姑娘呢,给你添麻烦了。” 沈肆看了童妍一眼,说:“没有麻烦。” 童妍抿着笑,觉得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强行尬聊,真是有趣得紧。 不过让童妍感动的是,童向阳真的没有问沈肆的父母状况。 饭桌上,童向阳端着啤酒:“来,叔叔敬你!这么年轻就得了全国冠军,前途无量!你爸……” 他下意识要说“你爸一定为你骄傲”,可想到女儿的叮嘱,硬生生改了口,“你把果汁喝了,还是学生呢,不能喝酒。” 沈肆睫毛颤了颤,起身碰杯说:“谢谢叔叔。” 他那么聪明,稍加推测就知道童向阳这份小心翼翼的热忱是从何而来了。 有惊无险。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很晚了,沈肆起身童向阳告别。 童妍忙收拾好碗筷,说:“我送你。” 沈肆还没说话呢,童向阳就在一旁干咳,状若无意地提醒:“女孩子家家的,大晚上出门不安全。” “没事的爸,我就送到门口。” 童妍说着,已经换好鞋子了。 电梯口,两个年轻人并肩站着。 总算熬过了一关。 童妍凑过去,用肩膀轻轻顶了顶沈肆的胳膊:“沈肆你看,女朋友的爸爸也没那么可怕,对不对?” 每次都是这样,每当阴云将至的时候,她总能凿开一线天光。 这一抹执拗的光,足够支撑他面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雪。 “还有三个月,我们就自由了。” 童妍取下藏在外套里奖牌,踮起脚尖,将捂得滚烫的金牌重新挂回沈肆脖子上,微笑着说:“这个还给你。虽然收到这个很开心,但比起脖子上挂的,我更希望是……” 更希望是,将来能放在无名指上戴的。 她看着脚尖,没有把那羞人的幻想说出口,可沈肆却读懂了她的心意。 他不给承诺,只是悄悄勾住童妍的无名指,在能戴戒指的那个位置,轻轻地捏了捏。 电梯到了,童妍的脸烫起来。 “明天见,沈肆。”她弯着眼睛说。 “嗯,明天见。”沈肆看着她的眼睛说。 电梯门一寸一寸关上,童妍在原地站了很久,才低头回到家中。 童向阳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 童妍小步蹭了过去,坐在童向阳旁边,抱住他的手臂软声说:“爸爸,我现在觉得我特别特别幸福!谢谢你!” 谢谢他和妈妈将自己带到世上,给了她遇见沈肆的机会;谢谢他的宽容理解,给了沈肆一顿温暖平和的晚餐。 童向阳顿时好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问:“我们谈谈?” 童妍点了点头:“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是真的喜欢他,不是一时冲动。” “喜欢到最后三个月也等不了?高考后你想干嘛就干嘛,只要不是什么歪瓜裂枣、人品有问题的渣男,爹肯定不管。”童向阳说。 童妍回答:“放心吧爸爸,高考和他我都不会放弃。他比赛成绩那么好,很有可能会被保送到国内顶尖大学,我要想和他在一起,就必须努力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小丫头想得还挺长远。 童向阳叹了声:“话虽如此,但要做到谈何容易?爸爸也是过来人,动了心的时候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对方黏在一起,根本不会把心思放在学习和工作上,爸爸担心你……” “不会的。” 童妍再三保证,又小声说,“还有妈妈那儿,还请您保密。” 童向阳想了很久,认真地说:“闺女,要想你妈不知道,你只能稳住成绩,并且不能公开恋情。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周娴和各科老师都很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肯定瞒不过她的耳朵。 童妍心里清楚,眼里闪着请求:“我有分寸,您再信我一次。” “怎么生了你这么傻丫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该做的事绝对不可以做。” 童向阳难得认真一次,告诫女儿,“男孩子吃不了亏,受苦的都是姑娘家。你要是受了委屈躲回来哭,那爸爸会为今天的放纵而自责一辈子。” 童妍心里一暖,笑了笑,郑重点头说:“我不会让爸爸自责的,沈肆也不会。” 虽然沈肆那小子不是个浮躁的人,相反虽然话很少,但能力强,做事也很利索可靠……可女儿毕竟还太小了,才十七岁多点,又是处在高考这样的节骨眼上,叫人怎么不担心呢? 也不知道这小子家里出了什么事,女儿一直瞒着不肯说。童向阳寻思着要是能重新联系上沈家父母,约出来喝个茶,看看他对俩孩子的恋爱是什么看法,自己心里也有个底。 …… 第二天回到教室,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概是心境发生了变化,她看一切都充满了朝气和新奇,连李语涵都说:“我怎么觉得你请假回来后,有点不一样了?” 童妍悄咪咪瞥了眼后排靠窗的少年,笑着说:“哪里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李语涵捏了捏童妍的腮帮,哼笑着说,“我们家小妍妍,有点春心荡漾的感觉。” 自习课,陈勉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打鸡血。 “最后几十天的学习呢,就好比在一条漆黑的山路上赛跑。我们不知道出口有多远,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风景等着我们,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直到有一天豁然开朗,海阔天空,我们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了那么远。” 陈勉敲了敲黑板,语重心长地说,“火烧眉毛了,再苦再累也就八十天,八十天换十年青春不悔,冲刺啊同学们!” 童妍坐在第二排,被扩音器震得耳朵疼,下意识往后看了眼。 清冷的少年坐在窗边,神情酷酷的,视线和她短暂交接,又很快垂了下去。 他嘴角勾着极淡的弧度,在抽屉里捣鼓了一阵。 紧接着,童妍抽屉里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还好陈勉的扩音器声音够大,没人听见。童妍红着耳尖,紧张地划开屏幕一看。 沈肆发来的:【别看我,认真听课】 童妍有种干坏事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可转念一想:沈肆不看她,怎么知道她在看他呢? 她抿着笑,试探性地又回头瞄了眼。 眼睛才刚转过去呢,课桌里的手机又亮了,蹦出的信息带着无奈: 【听课,乖】 心口一片滚烫。 48 对戒 两个人同在一间教室,相处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偶尔童妍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提醒她认真听课的短信立刻就会跟过来。来往几次之后,沈肆干脆趴在桌上睡觉,不给她看。 童妍担心他在课堂上睡觉太多会耽误成绩,只好忍着不回头看他,疯狂刷题转移注意力。 但真心喜欢一个人,哪是那么轻易就能忍住的呢? 大课间操时间,借着发试卷资料的间隙,童妍提出要将位置换回来,坐回沈肆身边。 窗边阳光清透,沈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里写满了温柔的拒绝。 “不让我坐后排来,那你搬到前排去也成呀。”童妍数了张试卷递给沈肆,轻轻地说。 “不可以,妍妍。” 沈肆声音压得很低,说:“在武城,你答应过我。” 在武城,他说在问题彻底解决之前,他只能将她藏在心底。 那是他保护的方式,也是两人在一起彼此约定的、唯一枷锁。 童妍抱着余下的卷子,换了个折中的法子,“那晚自习下课,我们一起回家?” 高三自习下课很晚,那个时候路上基本没有什么人了。夜色深沉,顺路的学生结伴同行是常事,不会让人起疑。 沈肆轻轻皱起了眉头。 童妍放软声音:“要是整天整天都和你说不上话,也太让人难受了。我白天努力学习,不打扰你,晚上同行的十五分钟就当做我的奖励,好么?” 有人来了,沈肆只好叹了声:“好。” 童妍得偿所愿,立刻笑了,继续分发试卷。 有了盼头,一天的学习也变得轻松起来,不再那么枯燥无味。 晚自习下课,童妍立刻收拾好课本作业,第一个出了教室。 沈肆果然在校门外等着,身高腿长的少年就算是站在凋敝的街角,也是一道极为抢眼的风景线。 “沈肆!” 童妍背着书包朝他奔了过去,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眼睛亮亮的笑得很甜,喘着气问他,“等久了吧?” 沈肆没有骑自行车,从训练馆走过来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然后安静地站在角落等,一直到她下课。 “没有。”他身上落着霓虹的红光,特别好看。 趁着高三的大部队还没出来,两人肩并肩朝小区的方向走去,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童妍悄悄朝冷俊的少年靠近些,歪着脑袋,试图让他们的影子靠在一起。 沈肆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嘴角微微上扬。 他没戳破,只是朝着她的方向轻轻侧首。于是,脚下两人的影子就亲昵地碰在了一起。 这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最纯情的浪漫。 黑板前面的倒计时越来越少,转眼到了四月底,距离高考四十天。 全市摸底考的成绩出来了,童妍的总分稳在全校第十,不进不退。 这个分数上一流大学不成问题,但要想进顶尖学府b大仍有些危险,可能擦线录取,选不到好专业。为此周娴特意拜托了各科任课教师,给童妍单独分析了一下失分点和得分技巧,希望她最后一个多月能有突破。 童妍今天基本就是在各科老师的谈话中度过的,不断接受输入、订正错题,一天下来已经是精疲力竭。 但她依旧很开心,因为中午在办公室听英语老师谈话时,她刚好看到陈勉叫了沈肆进来,商量保送名额的事。 沈肆上次全国选拔赛表现优异,z大愿意保送他到本校指定的专业,陈勉问他愿不愿意。 虽然抛出橄榄枝的不是京城两所著名的顶级学府,但z大也是响当当的985名校。 听到这个消息时,童妍比沈肆还要激动,既为他高兴,也有点怅然。因为z大在南方沿海地区,与童妍想去的b大几乎是天南海北的距离。 晚自习下课,她照例第一个冲出教室,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沈肆最终的决定。 今天沈肆迟到了,童妍在拐角处等了十分钟,才看见他的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 “沈肆!” 童妍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看到他反而松了一口气,笑着说:“给你发信息也不回,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手机没电。” 沈肆单手揣在裤兜里,捂住兜里的东西,淡淡说,“不会不来。” 两人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走着。 快到小区门口时,童妍没忍住好奇,主动提了保送名额的事。 “保送z大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啦?同意了吗?” 她笑着,眼里全是美好的憧憬,“听说z大的文学专业和新闻专业也不错,我也可以考那里的。” 沈肆停住了脚步。 童妍自言自语地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来,不由回头问:“怎么啦?” 沈肆看着童妍,很认真地看着。 春末夏初,风吹过树梢,满是燥热甜腻的气息。 沈肆伸手碰了碰她的眼角,皱着眉说:“选择你自己想走的路,不要被我束缚。” 童妍一怔,有种灵魂被看穿的感觉。 她摇头:“你没有束缚我,是我自己的决定。” 她只是在原有的理想上,多了一个和沈肆有关的选择而已。 “你去b大,会更好。” “可是……” 童妍还想说什么,沈肆将拇指下滑,轻轻按住了她张合的唇瓣。 争论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眼神那么深,摄魂攫魄般,让人不自禁沉沦。 “我和你一起考b大。”沈肆说。 心跳猝然加快。 童妍慢慢睁大眼睛,拉下沈肆压在唇上的手指,讶异地问:“你不要保送了?” 沈肆是特长生,即便能降分录取,考b大的难度也是很大的,高考分数得稳超一本线才有可能…… 虽然沈肆这两次考试都过了一本线,可万一呢? 他无异于放弃了康庄大道,走向一场豪赌。 沈肆没有回答童妍的问题,只低声问:“信我吗?” 童妍毫不迟疑:“当然相信。” 沈肆点点头,说:“那就,不要怕。” 他的眼睛沉默而坚定,仿佛再难的问题在他眼里,也只是“能做到”和“花点时间能做到”的区别。 童妍忽然想起了某天童向阳对自己说的话,他说:“真正的喜欢,是能成就彼此的。” 沈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肉麻的表白,但他的爱藏在了行动里。他从不会自怨自艾将童妍拉下深渊,而是努力站在同等的高度,和她一起变优秀。 真的好喜欢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比昨天要更加喜欢。 童妍心脏鼓动,暖意充斥四肢百骸,眼里慢慢绽开明媚的笑意。 “沈肆,这里没什么人。” 她笑着,看着眼前清朗好看的少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沈肆眸色动了动。 他没回答,插在兜里的手攥紧了那只小巧的盒子,然后哑声说:“闭上眼睛。” “嗯?”童妍不解。 拥抱还要闭眼的吗?又不是接吻…… 想到这,她的脸颊腾得热了起来。 但还是颤巍巍闭上了眼,等待沈肆的回应。 少女白皙的脸庞泛着健康的血色,睫毛扑簌颤动,唇瓣绯红,像是一朵诱人采撷的花。 沈肆眸色暗了暗,忍住想要俯身吻下去的渴望,将准备已久的东西轻轻挂在了少女白皙纤细的颈项上。 脖子上一凉,童妍立刻睁眼问:“什么东……” 话还没说完,被少年近在咫尺的容颜惊到,心脏完全失了控。 “别动。” 沈肆双手绕过她的脖子,微微侧首,潮热的呼吸轻轻撩着她的颈侧,低哑的嗓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传来。 他认真地扣好项链,这才稍稍直起身,说:“好了。” 童妍耳尖通红,压着紊乱的心跳低头,摸了摸锁骨上多出的坠子,问:“是什么?” “项链。”沈肆回答。 小巧的银色圆环挂在铂金链子上,衬得她的锁骨出奇地精致漂亮。 童妍摸了摸,好奇道:“这坠子的形状,怎么有点像戒指?” 沈肆眼睫动了动,下意识摸了摸兜里剩下的那个素圈对戒。 的确是戒指,一个给她,一个自己留着。 他们年纪还太小,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他没法早早地就将懵懂的少女圈死在身边。 他给她深沉的爱,也给她绝对的自由。 “不要让别人看见。” 沈肆将那条坠子藏入她的衣领中,然后借着黑暗的遮挡将她按入怀中,给了少女一个紧实的拥抱。 童妍所有的忐忑和疲惫,都在这个短暂的拥抱中烟消云散,只剩下淡淡的甜和微微的暖。 “沈肆,这项链贵不贵?”童妍埋在他怀里问。 “不贵。”沈肆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轻摩挲。 “骗人。” 童妍不傻,坠子的材质能摸出来,绝对不是一个学生能消费得起的。 “你今天来晚,就是去拿这个?哪儿来的钱?” 她想,要是太贵重,万万是不能收的。 过了一会儿,沈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淡淡的:“把金牌卖了。” “什么?” 童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呆了两秒,然后疯狂去掏藏在衣领里的项链。 一边掏一边说:“不行不行,你把它还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将奖牌卖了换这个,他怎么想的呀! 沈肆按住了她的手,半晌,轻轻一笑。 这一笑特别有少年气,仿佛冰雪融化,繁花盛开。 “骗你的。” 他眼里跳跃着鲜活的情绪,揉了揉她的发顶说,“我的比赛奖金下来了。” 童妍这才想起沈肆以前说过:每得一次全国奖项,省里都会奖一大笔奖金的,足够他大学四年学费了。 他奖金一下来,就定制了这对对戒,内圈刻了他们的名字首字母缩写。 “你什么时候变坏了?吓我一跳。” 童妍恼了他一眼,可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扑过去又抱了抱少年肌肉清晰的腰,说,“谢谢,我很喜欢!但我没有回礼了,怎么办?” “怎么办?”沈肆也问她。 童妍“噗嗤”一笑,大大方方说:“那只能把我自己赔给你了呗。” 残缺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完整,他等到了他的救赎。 沈肆吻了吻她的发顶,说:“好。” 风轻轻袭来,灯影摇曳,他们的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盛开出甜蜜的花来。 童妍回到家时,浑身都是热乎乎的,充斥着沈肆赐予的暖意。 今天破天荒没开电视,童向阳坐在沙发上看电脑,不知道在想什么。 童妍哼着小曲,朝出神的童向阳唤了声:“爸,我回来了!” 语调比平时更轻快清甜,没有一点学习的疲劳痛苦,像只快乐的小喜鹊。 童向阳回神,“啊”了声说:“闺女回来了,饿不饿?冰箱里有蛋糕。” “不饿,谢谢爸爸。” 童妍下意识摸了摸外套遮住的锁骨处,眼神闪烁,笑着说,“我先回房洗漱啦,您也早点休息。” 童向阳看着女儿轻快的背影,欲言又止。 童妍坐在床上,对着书桌上的小镜子,将脖子上的项链拉出来仔细看了看,顿时脸红了。 那个圆圈的坠子刚好能套进无名指,真的好像个戒指啊! 正出神,卧室门被童向阳敲响。 童妍一惊,忙将项链藏进衣领里。 刚收拾好呢,就见童向阳推开了门,小心翼翼唤了声:“闺女,爹能不能……问你点事儿?” 童妍捂着发烫的脸颊回头,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甜蜜,“什么事?您问吧。” 童向阳张了张嘴。 话到了嘴边,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难以说出口。 他挺喜欢沈肆那小子的,所以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原本想去以前的住址找沈光宏聊聊,商量一下对俩孩子恋爱的看法。 两个孩子马上就要高考了,只有两家父母统一态度,正确引导孩子对待恋爱和学习,才能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和伤害……他可不想两个孩子谈着谈着,对方父母棒打鸳鸯闹到学校去,影响两个孩子的心态和学习。 可到了嘉和香苑才知道,房子早换主人了。 “……原来那家出了车祸,男的死了,好像女的精神也出了问题,就把房子贱卖了。不然这么晦气的房子,谁肯买啊?” 新主人警惕地看着童向阳,说,“他们搬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你去别处问问吧!” 童向阳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一路上思绪复杂。 女儿说:沈肆家出了点事,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那时童向阳还以为只是离婚而已,问题不大。毕竟现在的沈肆看起来只是沉默寡言了一点,能力和品性都没有太大问题,想来沈家夫妇即便感情不和,也是很重视孩子的教育的…… 可他没有想到,事情比他预料中的要复杂得多。 沈光宏死了,林绮精神出了问题……会遗传给孩子吗? 家庭遭受了这样的变故,沈肆会不会有心理阴影?这个阴影到底是会被女儿治愈,还是会将他的宝贝女儿吞噬? 一切都未可知。 作为父亲,他第一反应是保护女儿远离潜在的危险。 可看到女儿开开心心的笑脸,打好的腹稿始终没忍心问出口。 他想着:女儿明明知道沈肆的家庭情况,还依旧选择和他交往,已经背负着莫大的压力了。要是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理解她,她该有多难受? 再观察一阵吧,有些话等她高考完了再摊开说。 就当是,给孩子们一点成长的时间。 童向阳长长地叹了声,走到童妍身边道:“爸爸就想告诉你,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要和爸爸说,不要一个人硬抗。” 他俯身看着女儿的眼睛,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爸爸永远在你身边。” “您怎么突然这么煽情?” 童妍眨眨眼,给了童向阳一个撒娇式的拥抱。 “爸,我觉得我特别幸福!真的!” 她何其幸运,才能让最亲的人、最爱的人,都这样倾其所有地呵护着她,让她能够不染尘霜地大步向前。 马上就是五一假了,虽然高三只休息一天半,但童妍还是挺开心。 一早上学路上,她就在盘算着要和沈肆去哪里玩。 最好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这样他们就能肆无忌惮地牵手并肩,像是无数普通热恋期的情侣一样。 她满怀期许地迈进教室,下意识瞥了眼后排靠窗的位置,却是一愣。 沈肆没有来。 一直到中午放学,他都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手机打不通,发的信息也都没回。 太阳下山时,童妍的心情也渐渐沉了下去,忍不住想:他是生病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怀着忐忑的心情,晚自习下课她在校门口等了很久。 晚上十点半了,童向阳打电话来问了好几次,童妍都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挂了电话,她在角落里踟蹰,没有等来沈肆,却等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真的还在这里啊。” 许知书急匆匆从车上下来,看着童妍微微叹气,“今天不用等小肆了,我送你回家。” 16 跟踪 “爸,你说如果有一个未成年人长期遭受着别人的威胁,要怎么处理?” 吃饭的时候,童妍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童向阳第一反应是宝贝女儿受欺负了,放下筷子严肃问:“学校有人欺凌你了?” 童妍抿着饭粒抬头,既暖心又好笑,“不是我,我这性格能有谁忍心欺负呐?是我的……一个朋友。” 童向阳“哦”了一声,绷着的脸放松了些,“那得告诉他家长啊,收集整理好证据,这种事千万不能忍!” “要是,他没有家长呢?” “一小孩儿怎么可能没有家长?就算父母不在身边,总得有监护人吧?再不济还有老师、警察……” 童向阳扭头看了眼心事重重的女儿,建议道,“你那朋友我认识么?要是他愿意的话,哪天你带他来见见我?” 童妍想起被沈肆砸了玻璃的那辆豪车。 从车子里那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威胁沈肆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混混,不然以沈肆的能力,他肯定自个儿就解决了。 叹了声,沈肆都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她还眼巴巴挂念着他干什么呢? 想到这,童妍心里一阵惆怅:“嗯……他可能不是很愿意,到时候再说吧。” 周一去学校上课,沈肆果然还生着气。 大早上的,他除了冷着脸发呆就是皱着眉睡觉,不说话也不理人,气氛冷得掉冰渣。 童妍好几次想和他说话都没找着机会,心里也挺不好受的,觉得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了开学初…… 不,比开学那会儿还要糟糕,至少那时候沈肆还愿意看她两眼。 第一节课下课,沈肆还趴在桌上没醒,童妍看着他疏离的后脑勺,叹了声,起身去催语文作业。 除了沈肆外,只有隔壁组的一个男生没交了。 那男生最近迷上了打游戏,作业根本没写。加上周末还因为成绩下降的事被他爸给打了,这会儿心情更差,就戴着耳机猫着腰,将手机藏在课桌屉子里玩了起来。 童妍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男生根本不理她。 童妍只好耐着性子又催了一遍,“交语文更正本了。” “本子没带,下午我自己交过去!”男生头也不抬地说。 童妍微微侧首,视线落在他抽屉里:语文更正本就躺在最上面呢。 要撒谎也该编个像样的理由啊! “本子不是在你抽屉里面吗?”童妍彻底没脾气了,伸手替他将本子拿了出来。 她动作很轻,但本子的一角还是不小心碰到了男生的手。 男生刚好输了游戏,有气没地撒,于是一把扯了耳机,抢回作业本狠狠朝童妍身上甩去,语气很冲地吼道:“我说我下午自己去交,你没听见啊?” 他这一下根本没控制力道,硬邦邦尖锐的本子角直接磕上童妍的脖子,然后哗啦一声弹在了沈肆的脚下。 童妍被砸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脖子上一道火辣辣的刺痛。 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呢,就见身边一道影子带着冷冽的风冲了过去。 周围的同学尖叫起来,在一片桌椅书堆倾倒的哐当声,沈肆煞神似的按着那男生的肩,将他整个人掐在了后墙上。 “沈肆你干什么?快松手,老师要来了!”童妍顾不得脖子上的伤,忙伸手去掰他的手。 沈肆置若罔闻,拉满血丝的眼睛淬着寒,死死揪着男生的衣领说:“道歉。” “是童妍没接住本子,我没想……没想打扰你睡觉……” 男生一张脸憋得通红,磕磕巴巴辩解。 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男生觉得揪住自己衣领的那只大手掐得更紧了些,骨头都快断了。 沈肆将吓得面色苍白的男生从墙上扒拉下来,掐着他的后颈推到童妍面前。 “道歉!”沈肆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眼神凶得可怕。 男生仿佛明白了什么,狼狈低头,朝童妍说:“对不起,童妍,我……我不该拿书砸你。” “啊……没事。”童妍有些紧张地看着沈肆。 “后面在干什么?当教室是什么地方,土匪窝啊?”陈勉夹着书过来,皱眉看着后头剑拔弩张的几个人。 “土匪打架呗!”王沛在一旁幸灾乐祸。 “没有打架,只是有点小误会,已经解决了!”童妍捂着脖子朝陈勉笑了笑。 她给李语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稳住班主任,然后弯腰扶起那男生的桌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语气说:“我不计较你砸伤我脖子,你也别打小报告,我们扯平。” 说完,她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这节课沈肆没睡觉,一直盯着她的脖子看,看了得有好几分钟。 童妍被他盯得有点发憷,心想这下完了:体育馆吵的那架还没和好,今天又好死不死吵醒了他睡觉…… 沈肆最烦的就是被人打扰睡觉,他一定更讨厌自己了! 想到这,童妍心里就突突的,更加郁闷。 这两天唯一的好事,就是她写的广播稿和征文都被采用了。 武术竞技的那篇征文刊登在了校刊上,配的是她给沈肆拍的几张赛场图,后来又被公众号转载,沈肆的人气竟有点破圈的趋势。 周三下午六点,广播站在播放童妍写的广播稿。 “……竞技武术并没有影视剧中飞檐走壁的本领,也没有横扫千军的壮烈,在体育新闻铺天盖地的网络时代,我们甚至很难找到属于武术的一席之地。” “有人说,侠客已死,英雄的年代早成过去,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到过竞技武术的赛场。少年□□破空,剑指苍穹,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温度仍在薪火相传……” 因为广播播放时,正好是学生吃晚饭的时间,基本没几个人会认真留下来听。 没人发现教学楼的天台上,有个孤冷的少年坐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垂着眼,认认真真地将这场广播听完了。 …… 一个星期没说上话,童妍终于认清现实:她和沈肆的友情大概真的走到尽头了。 下了一场秋雨,气温骤然冷了起来。 晚自习下课,昏暗的巷子里湿漉漉泛着冷光,童妍穿着长袖的秋季校服,还是觉得手指头冷得慌。 她将手揣在兜里,呼出一口热气,加快了步伐。 正埋头走着呢,就见前方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风衣拖鞋的男人。 放学时间走这条路的人不少,童妍以为那男人是路人,没太在意,直到与对方擦肩而过时,那男的忽然朝放学的女孩子们猥-琐一笑,然后猛地敞开了风衣…… 巷子里就只有几个女学生,都被吓得尖叫着落荒而逃。 童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大脑宕机了一秒,才明白她们这是遇到变态了! 现在前面的女生都跑光了,那变态就嘿嘿笑着转向童妍。 童妍知道自己越是惊慌害怕,就越是会给变态带来满足。她强作镇定,绕身走开。 那男的见她不害怕,好像突然没了兴致,站在原地不动了。 可没等童妍松一口气,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又从身后响起。 那变态竟然追了上来! 童妍心里一紧,哆嗦着掏出手机拨打童向阳的电话,竭力稳住声线假装打电话:“爸爸,你在巷子口等我吗?我快到了……” 那男的仿佛拆穿了她的伪装,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嘿嘿笑着跟得更紧了! 这下童妍没法保持冷静了,她攥着手机朝着巷子出口不要命地狂奔起来。 泥水飞溅,耳畔尽是呼呼风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绝望浮上心头,想要呼救,灼痛的喉咙却像是被掐住似的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眼睛也被糊住了,雾蒙蒙看不清楚,她凭借本能一把抓住了一名路过的男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死命地揪住! 她大口喘息着,在男生惊诧的目光中颤巍巍恳求:“同学,帮个忙……” 童妍更住了,视野渐渐清晰,浮现出一张熟悉冷俊的脸。 “沈、沈肆?” 童妍睫毛一抖,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 沈肆刚从训练馆出来,指间还夹着烟,就被惊慌失措的少女一把攥住了腕子。 她看上去吓坏了,眼睛红得像兔子,和小时候被狗追的那次一模一样。 沈肆将视线投向她身后的巷子,一个捂着风衣的男人在鬼鬼祟祟地张望,见到童妍扑到他怀里了,才慢吞吞退回阴暗中。 他眸色一寒,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49 热吻 “许师兄?” 看到许知书出现,童妍很讶异,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眼。 “沈肆呢?”她问。 “小肆他……临时有事,让我来接你。”许知书语气有一瞬微妙的停顿,“他怕你会一直在这里傻等。” 童妍捏着书包肩带,迟疑了几秒,站在原地没有动。 上次沈肆去拿项链迟到了十分钟,他就告诉她“不会不来”,他给出的承诺从不会失信。 而且沈肆身世复杂,在这种时候,即便站在面前的是许师兄,童妍也没法随便跟着人家上车。 她只偏信沈肆。 许知书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非但不生气,反而挺欣慰:沈肆看上的小姑娘难得白甜却不傻,机灵得很呢!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将与沈肆沟通的短信记录递给童妍:“不放心的话,你看看这个。” 【我是沈肆,已经查到小敛的下落】 【如果童妍还在一中校门外等,辛苦师兄送她回家,保护好她】 【拜托了】 最后一条短信是半个小时前发来的,用的新号码,但光看文字语气就知道是沈肆没错。 他发信息时,习惯句末不加标点。 童妍将这几条短信看了好几遍,猜测沈肆那边出了事,登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将手机还给许知书,小声说:“谢谢许师兄。” “现在相信了?上车吧。”许知书说。 童妍攥紧了书包肩带,着急问:“许师兄,沈肆到底为什么没来?是小敛出事了吗?” 许知书笑了笑,明显有所隐瞒:“没什么大事,很快就解决了。” 可沈肆的语气根本不像是没有大事的样子!童妍坚持道:“是他让你骗我的吗,师兄?” 许知书一噎。 沈肆的确让他瞒着童妍,但眼下这情况,怎么可能瞒住? 思忖许久,许知书长长叹气:“上车说吧。” 童妍只好坐上了车。 许知书握着方向盘,沉默了很久,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沈肆一直在和霍钧抗争,童妍是知道的。但她没有想到沈肆为了扳倒霍钧,选择了和那个刚回国的私生子叔叔联手,将霍家内外搅了个天翻地覆。 霍钧被逼到出国暂避风头,可谁也没料到霍钧临走前狗急跳墙,为了逼沈肆屈服,竟然让人绑架了才六岁的沈敛。 “……都怪我一时疏忽,去公园时没有看好小敛,才让霍钧的人钻了空子。”说到这,许知书满脸自责。 马上就五月份了,夜里二十度的气温,童妍却听得背脊一阵一阵发寒。 风从车窗里呼呼灌进来,刺得眼眶涩疼。童妍不明白,他们只想简简单单地活着,为什么连这都不允许? 为什么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要背负这么多、这么多的苦痛? “许师兄,沈肆和小敛……会不会有事?”她吸着鼻子,声音带了明显的更塞。 她无法想象沈肆单枪匹马和霍钧对上,会遭遇什么。 “放心吧,沈肆长大了,他比我们想象中都要强得多。” 许知书打起精神,安慰她说:“我已经派人去接应小肆了,不会让他有事的。童妍,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童妍低头抹了把眼睛,心想许师兄说得对。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不让沈肆担心分神,不成为他的负担。 许知书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苦笑着说:“要是过两天小肆回来了,发现你状态不对,一定会杀了我的。” 童妍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打起了精神,笑着说:“谢谢师兄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姑娘眼尾还有一点红,可笑容却恢复了温柔坚定,既没有抱怨哭闹,也没有冲动失智。许知书沉默着,总算知道沈肆为什么非她不可了。 接下来三天,沈肆依旧没有来上课。 后排靠窗的座位空荡荡的,堆满了雪白的卷子。童妍的心也跟着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原本童妍憧憬的五一假期,最终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家里刷题做作业而已。 童向阳这两天也休息,问了女儿好几遍想去哪里玩,童妍也只是轻轻摇头说:“哪儿也不去,呆在家里学习就行。” 童向阳有点担心,毕竟女儿刚谈了男朋友,按理说应该抓紧一切时间去约会见面才对,怎么甘心乖乖窝在家里? 而且她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刷题,这样折腾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板也吃不消啊! 和沈肆吵架了? 童向阳端着牛奶敲了敲房门,问:“闺女,爸爸能进来吗?” 童妍埋头飞快算题,头也不回:“当然可以。” 声音清甜乖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童向阳稍稍放心了些,将牛奶搁在书桌一旁,局促半晌,开口试探道:“闺女,你最近……没遇着什么烦心事吧?” 童妍回答:“没有呀,挺好的。” 童向阳看着女儿,想了一会儿,摸了把鼻尖问:“你的小男友呢,他怎么样?” 童妍笔尖一顿,注意力一分散,关于沈肆的遭遇就不可控制地浮上心头。 有那么一瞬,她想把一切都告诉爸爸,请求他帮帮沈肆。 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爸爸知道沈肆面临着怎样的危机和敌人,帮是会帮,但绝对不会允许她再和沈肆来往。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成为第二个沈敛,这是一个父亲的底线。 童妍想起拒绝保送名额的那晚,沈肆曾问她:“信我吗?” 那时她毫不迟疑地点头了。 童妍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要是过了今天还没有沈肆和沈敛的消息,她说什么也要请爸爸出面。 比起失去沈肆,感情的波折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童妍撑起一个笑来,说:“他拒绝了保送z大的名额,说要和我一起考b大呢。” “哟,那挺好的啊。”童向阳没多想,以为女儿是为了和沈肆一起考b大才这么拼命地学习,心里还挺高兴的。 两个孩子都争气,他对沈肆家庭状况的担忧又减了几分。 “不过也别太拼了,要注意劳逸结合。”童向阳叮嘱女儿。 “好的,爸爸。”童妍接过牛奶一口气喝光,唯恐慢了一点,酸涩的鼻音就会露出破绽来。 童妍真的很担心沈肆,这些天唯一的慰藉,就是床头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运动队服。 好在二号早上,许知书总算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小敛已经找到了,小肆……也平安回来了。” 电话里,许知书给她汇报近况,“不过小敛受了惊吓,又被关在黑屋子里那么久,身体状况很不好,得在医院观察一阵。” “沈肆怎么样?霍钧没有为难他吧?”童妍焦急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沈肆去救沈敛,期间和霍钧谈了什么,连他这个做师兄的也不知道。好在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两兄弟都平安回来了。 “他没事。”许知书说,“只是这一阵小肆忙着照顾弟弟,怕会疏忽你,让你别太担心。等小敛出院了,他自然会来找你。” “好!”挂了电话,童妍悬了几天的心脏总算落回肚里。 童向阳听周娴的建议,请了个阿姨在家里做饭菜。中午,童妍拜托阿姨多煲了一份鱼汤,盛在保温桶里。 吃过午饭,童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就提着保温桶朝沈肆家赶去。 她打扮得很低调,几乎看不出模样,也就不会被什么人认出来。 她只想去看沈肆一眼,让他难过的时候有人陪在他身边。 何况,这些天童妍已经快撑到极致。再不去沈肆身边充充电,她就彻底蔫了,浇水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沈肆大概还在医院,家里没人。 沈肆换了新手机,联系不上,童妍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就将保温桶搁在门口,自己坐在楼梯台阶上,从背包里拿出一份理综练习册,边做作业边等。 楼道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缓缓移动,最后一抹余晖收拢,天色渐渐昏暗。 这个光线做作业有点费眼睛,童妍停了笔,正打算打开手机电筒照明,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了沉稳缓慢的脚步声。 她一顿,刚收起作业,就见沈肆提着两个空饭盒从下面走了上来。 隔着几米远沈肆就察觉到门口有人,阴寒的视线霎时刺了过来,却在见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时,戾气烟消云散。 少女穿着暗粉色的棒球服外套坐在台阶上,膝盖上放着练习册和水性笔,卷起的裤腿下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四目相对,故事重演。 短暂的惊愕过后,沈肆僵硬的身子总算有了反应,沉默着朝她走来。 “沈肆……” 童妍一开口,声音就不可避免地更塞起来。 才几天不见,沈肆怎么瘦了好多?因为弟弟出了事,他一定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沈肆朝她走来,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半蹲着,与坐在台阶上的少女平视。 楼道的灯短暂亮了,又回归昏暗。这样的角度,显得沈肆的瞳仁又黑又深,无数情绪交叠翻涌,最终又回归平静。 他抬手拉下童妍的口罩,看着她清丽白皙的脸,哑声说:“地上冷,起来。” 微凉的指节擦过童妍的脸颊,令她一颤。 她动了动,又颓然地坐了回去,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沈肆说:“坐太久,腿麻了……” “……” 沈肆抿了抿唇,放下手里的饭盒,将童妍的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按揉腿肚。 酸,麻,筋络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 童妍咬紧了唇,没有注意到沈肆动作的迟钝。 过了很久,沈肆低沉的嗓音响起:“好些了吗?” 童妍看着他低垂认真的眉眼,点了点头。 沈肆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借力起身的一瞬,童妍明显感觉到沈肆身躯一僵,眉头皱得很紧。 “怎么了?”她忙问。 “没事。”沈肆松开她,掏出钥匙开门。 钥匙对了好几下才对准锁孔,门开的时候,沈肆的情绪明显压抑了很多。 来了他家两次,童妍熟稔地找到拖鞋换上,小尾巴似的跟在沈肆身后。 厨房的电砂锅里煲着鸡汤,很香。 不管怎么说,看到沈肆平安无事,童妍还是挺开心的,嗅了嗅鼻子问:“是在给小敛准备饭菜吗?” 沈肆拧开水龙头冲洗带回来的保温饭盒,轻轻“嗯”了声,问她:“晚饭吃了吗?” 童妍摇了摇头。她从下午等到现在,没来得及吃东西。 沈肆点头表示明白,说:“出去休息,饭菜马上就好。” 在童妍面前,他永远是收敛了爪牙的野兽,倾尽温柔。 可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来,童妍哪里肯离开? “我给小敛带了鱼汤,是家里的阿姨煲的,特别有营养。只是现在可能冷了,要热一下。” 她将保温桶搁在料理台上,轻声问,“小敛他,还好吗?” 沈肆洗碗的动作微顿,眼睫落下一片阴翳。 “已经脱离危险了,还要再观察一阵。”他回答。 林绮怀沈敛时精神不稳定,导致孩子一出生身体就很虚弱,有轻微的哮喘。被霍钧绑走的那几天,小孩儿差点死在破旧的黑屋里。 童妍心疼的不行,既为沈肆,也为沈敛。 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沈肆。 少年背脊一僵,但很快放软了身子。 童妍用鼻尖蹭了蹭沈肆,项链硌在她的锁骨处,如同怀里的身躯一样坚硬沉默。 她软声说:“沈肆,上大学后我们就一起走得远远的,离开这里,离开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厨房温柔的灯光洒落,照亮两个温柔依靠的灵魂。 沈肆没说话,转身换了个面对面的姿势,摸了摸她的耳垂。 他抬手的时候,童妍看到了他腕上露出的一点白色绷带,不由一愣:“你手臂怎么了?” 沈肆怔住,立刻垂下手转身。 童妍不依,要去看他的手臂,沈肆就将手背在身后不给她看。 “沈肆!”童妍有点儿生气了,回想起刚才他一连串反常迟钝的动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到她湿红倔强的眼睛,沈肆愣住了。 半晌,他叹了一声,绷紧的手臂卸了力,任由少女将他的左臂从身后拉了出来。 宽松的外套袖口被卷起,露出里面染血的、缠满整条小臂的绷带。 童妍的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个伤痕累累却还要一声不吭保护弟弟的少年,心脏疼得近乎绝望。 “别哭。”沈肆用完好的右手,温柔地抚去她眼角的湿痕。 “他弄的?”童妍颤抖着问。 “他想伤害小敛,我挡住了。”沈肆说的轻描淡写,用眼神包裹着童妍,保护着她,又低低重复了一遍,“不要哭。” 童妍将脸轻轻贴在他缠满绷带的左臂上,闭着湿润的眼睫说:“一定很疼。” 他是武术运动员,是腕力超群的“小枪神”,要是影响将来比赛怎么办? 那个疯子,什么时候才能从世界上消失? “不疼。” 沈肆安慰她,指腹碰了碰她颤抖的眼睫,“妍妍,你看着我。” 童妍睁开眼睛,灯光晃了她的眼,面前的少年冷峻而又温柔。 “我是个不幸的人,所有靠近我的人,都面临灾厄……” 短短几句话,他说得像是吞刀子般艰难,告诉她:“你不必和我一起,堕入黑暗。” 童妍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明白,所以才生气。 “沈肆,灾厄的源头不是你,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抬着下颌,认真地说,“你唯一的过错,就是不该对我说出刚刚那样的话。” 沈肆望着她的眼睛,继续说:“妍妍,你……” 没说完的话语,被少女干净的吻打断。 柔软的嘴唇,带着愠恼狠狠贴在了他的嘴角。 沈肆睫毛一颤,僵在原地,喉结几番滚动,艰涩道:“你听我说……” 又是啾地一吻,这次直接贴在了他的唇上。 沈肆眸色晦暗,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紧闭的眼睫,感受她羽毛般柔软的呼吸,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崩塌。 这两个吻已经用尽了童妍的勇气,沈肆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 她有些忐忑地离开那两片淡色的薄唇,正要退开些许,腰上却忽的一紧。 沈肆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迫使她与自己腰腹相贴,另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上移,轻轻捏住了童妍的下颌。 童妍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禁锢的姿势,就见沈肆侧首吻了下来。 一个真正的,热烈的吻。 呼吸攫取,唇舌相抵,将她仅存的那点意识搅得天翻地覆。 像是压抑的火山喷薄,所有的忐忑不安都在这个热吻中化作烟雾,消散在鼓噪的心跳声中。 他的身躯那样硬实,可他的嘴唇却是这样柔软。 他有着最坚冷的外壳,也有着最火热的心跳。 “放不放手?”他急促喘息,在她耳边哑声问道。 童妍抵着他的胸膛,揪着衣领,呼吸颤抖地回答:“不放!” “不后悔?” “不后悔。” 沈肆看了她的眼睛很久,点头说:“那好。” 捏着她下巴的手后移,改为托住她的后脑勺,然后俯身,再次吻了上去。 这次更加温柔绵久,沉默而又珍爱。 像是扑火的飞蛾,逐日的夸父,在炙热的爱意中化作灰烬,至死不休。 50 高考 回到家里,童妍将鸭舌帽摘下,坐在床上用手背贴着脸颊。 脸颊热热的,闭上眼就能想起刚在沈肆家那个绵长热烈的吻。 原来冷冰冰的少年也会有这么火热的一面,她完全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了,回过神来时嘴麻了,腰也被箍得酸疼,整个世界灿烂而又绚丽。 童妍喜欢沈肆为她打破规则的样子,禁忌克制,却又情难自抑,撩得要命。 啊啊啊,原来这就是十八岁成年人的亲吻吗。 她抱着床头那件洗得干净的运动队服深吸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阳光的味道。 …… 五一假期后,时间就像是按了倍速一样快。 早上晨读,童妍正捻着笔填涂完形填空,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踏着阳光进了教室。 沈肆瘦了点,头发剪短了些,但更加清爽好看,走路都带着风。 他没有按照习惯从后门进来,而是从讲台前走过,从童妍面前走过,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他回来上课了,沈敛的身体应该也养好了。 童妍直直地看着沈肆,眼里荡开些许笑意,觉得空气都轻盈起来。 一下课,童妍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这几天的各科试卷和笔记,全部堆到了沈肆的桌上—— 他们说好要一起考b大的,童妍怕沈肆一周没来上学,会跟不上冲刺进度。 沈肆见到她这时候过来,抬头眨了下眼睛,有些讶异的样子。 “你没来时发的试卷资料,我都给悄悄领了一份。还有这些天的重点笔记也都在这,你都拿去看吧。” 童妍放轻了声音,站在斜斜透入的阳光下,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语气对沈肆说,“欢迎回来。” 沈肆单手转了转笔,看着桌上字迹娟秀详实的各色笔记本,连眼角都是柔软的。 他说:“好。” 童妍又活过来了,每天一早就能看到沈肆安静地坐在窗边,晚上下课能看到他等在校门外的身影,心里就充斥着简单而甜蜜的快乐。 离高考最后二十天,沈肆不再去训练馆集训,而是和普通学生一起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做最后的冲刺。 偶尔休息之余,童妍偷偷回头,会看见他垂眸认真学习的身影。 思索时他会停下来转一转笔,黑色的水性笔在他修长的指间翻动。玻璃映着灯管的白光,窗外是一片深沉的夜色,他专注的样子帅得不行。 一切都好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很快到了5.20,小情侣们躁动的表白日。 童妍已经偷偷谈了个小男友,又即将高考,倒没有其他人那么兴奋。不过她还是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偷偷藏在兜里。 谁知才刚进教室,就见同学们的眼神纷纷聚集过来。就连同桌也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童妍一脸莫名其妙。 “都安静!坐回位置上准备晨读了!”李语涵皱眉拍了拍讲台维持纪律,然后走过来对童妍说,“小妍妍,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童妍放下书包,跟着李语涵去了走廊上。 “童妍,你和沈肆谈恋爱了是吗?”李语涵一开口就抛出了爆炸性的消息。 童妍愣了愣,很快镇定下来,坦然问:“你怎么知道?” “你没看一中贴吧的热帖吗?全校的人都知道了。”李语涵拿出手机,点开贴吧论坛,将里面的热帖给她看。 《震惊!高三女神的神秘男友曝光,你绝对想不到竟然是他!》 帖子是搬运了微博几个营销号的截图。几张照片,一个视频,拍的是上次全国选拔赛的颁奖后续报道,童妍和沈肆作为采访的背景板不小心入镜,被人截图放大。 视频里,虚化的沈肆背对着镜头,将金牌挂在了她脖子上。但她的脸却是正对着镜头,尽管只是模糊的几秒钟,也足够熟悉的人认出来。 最开始只是圈内的人看他们颜值高,嗑一下运动员的cp。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转发,她和沈肆的信息都被扒了出来,又被学校贴吧搬运,这才有了今早上的这些事…… 童妍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公布和沈肆的关系。 她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沈肆。 …… 校门外,沈肆也从唐也的嘴里知道了贴吧里疯传的恋情。 一千多层跟帖,有路过磕糖的,有羡慕祝福,但也夹杂着不少阴阳怪气的臆想和讽刺。 大量跟帖、评论就像是山雨欲来前的风暴,将他藏在心尖上的少女推向风口浪尖。 沈肆沉着脸退出论坛,顺势用唐也的手机,给身为贴吧前任管理员的雷昊打了个电话。 “是我,沈肆。” “十分钟内,把校贴吧第一的帖子删了。” 不耐地说完,沈肆挂了电话。 他将手机还给唐也,一言不发地朝教学楼走去,脚步很快。 而此时,四楼教室外走廊。 最初的惊讶过后,就是良久的平静。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颗气球爆炸,虽然吓了一跳,但也有种意料之中的释然。 童妍将手机还给李语涵,笑着说:“班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嗐,没事,应该的!”李语涵摆摆手,有些担心地看着童妍,“你……你不害怕吗?” 童妍眼神清澈,噗嗤一声说:“害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何况马上就要高考了,他们也管不着。 李语涵本来担心这事会影响童妍的心态,这才悄悄把她叫出来,让她在老师和家长那里能有个准备。 但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童妍赤诚坦荡,根本没把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李语涵舒了口气,点头说:“你说得对!不过我可真佩服你啊,居然能把沈肆那座冰山拿下,太厉害了我的妍!” 正聊着,沈肆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见到走廊上的童妍,他脚步一顿。 李语涵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一圈,很有眼力见地说:“那,我先回教室了。” 沈肆单肩背着的书包,慢步走了过来。 “帖子,我让人去删了。”他语气冷沉,低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童妍眨了眨眼,笑着说:“为什么删掉啊?反正也是事实。” “给你带来麻烦。”沈肆说。 他早已在泥泞里打过滚,不在乎身上多添几道伤痕。但童妍不一样,她必须是快快乐乐的。 “不麻烦,喜欢你才不是一件麻烦的事。” 童妍的眸子澄澈,伸指戳了戳沈肆下压的嘴角,“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沈肆。我们问心无愧,不要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 她悄悄握住了兜里的小礼物,眼里满是神秘的笑意,“今天也要加油!等你开心点了,我奖励你一个小礼物,好不好?” 沈肆眉宇舒展,许久,轻轻说:“好。” 不管接下来有什么风雨,他来扛。 她只要永远开心地笑着,就足够了。 高三的学生没有太多时间八卦,到了晚自习,贴吧风波基本已经平息。教室里除了吊扇转动的哗哗声和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一点说话声都没有。 陈勉从教室后门进来,负手踱去沈肆身边,压低声音说:“沈肆,你出来一下。” 沈肆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切,面色平静,起身出了教室。 没有惊动前面认真学习的童妍。 沈肆以为陈勉是因为贴吧的事找他谈话,但他没想到,真正想找他谈话的人并不是陈勉。 推开办公室的门,妆容得体的女人立刻站了起来,对陈勉笑笑:“陈老师,我能和沈肆单独说两句吗?” 陈勉看向身旁沉默冷冽的少年,半晌,笑着说:“现在什么事都没有高考重要,我的觉得这事……” “陈老师。”沈肆止住了陈勉的话,看向神色复杂的女人,“我可以。” 教室里,童妍是下课才知道沈肆不见了的。 “陈老师半小时前就将他叫走了,一直没回来。”坐在沈肆前排的成斯文回答。 陈勉把沈肆叫走了? 该不会是因为贴吧那事儿吧? 童妍一咬牙,转头冲出了教室。 才刚出教室门没多远,就见沈肆从走廊另一端缓缓走来。 来往的学生中,就属他个子最挺拔,一眼就能看到。 “沈肆!” 童妍小跑向前,着急道,“你没事吧?陈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周围出来透气的学生很多,可他们只看得见彼此。 “没说什么。”沈肆停住脚步,看着一脸担忧的少女,目光不自觉柔软。 童妍不信,轻皱眉头,径直朝办公室走去。 “你干什么?”沈肆拉住了她。 “去找陈老师。”童妍认真地说,“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只叫走你谈话?” 沈肆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他不能让童妍去办公室,不能让她看见那个正在办公室里和各科老师长谈的人。 “不要去。”沈肆眸色深沉内敛,轻轻捏了捏她的尾指,就像以往无数次安抚一样。 “只是让我注意影响,不要耽误彼此的高考而已。”沈肆低声说。 “真的?”童妍将信将疑。 “真的。”沈肆眼里含着她小小的身影。 陈勉是个不错的老师,教育向来是以引导为主,的确很少有斥责学生的时候。 童妍看着沈肆深邃的眼睛,心里舒坦了些许,低声说:“那好吧。” 上课铃响了,沈肆松开她的手,声音轻柔:“认真学习,别多想。”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童妍还是有点不放心,最后两节晚自习有点分神,划坏了两张草稿纸。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童妍和沈肆并肩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一切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你真的没事吗?老师有没有批评你?”童妍打破沉静问。 沈肆看着她,片刻,嘴角扬了扬,“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童妍低头看着脚下跳跃的影子,抿着唇轻轻地哼,“今天是5月20号,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肆还是望着她,眼里隐忍着,像藏了千言万语。 那是无数次烂在了心里,也没法说出口的话。爱是责任,需要足够宽厚的胸膛来维护,而现在的他力量还不够强大。 “希望你更好。”他转过视线,看着远处的路灯,“从今往后,海阔天空。” 童妍愣了愣,而后笑了:“沈肆,我要听的不是这句话呀。” “算了,知道你不擅长说这些。”她叹了声,从兜里拿出揣了一天的表白日礼物。 两条檀色绳结串着的转运珠,童妍转身拉着沈肆的手,一条轻轻扣在了他的左腕上,一条系在了自己的右腕。 “听说这个能给人带来好运,我们一人一条。” 她抬起晶亮的眼睛,用系着转运珠的右手摸了摸锁骨的地方,笑着说:“你都送我戒指了,我总得回你一份信物。希望它能保佑我们平安顺遂,高考大捷!” 原来那项链坠子的秘密,她早就知道了。 路灯下,飞蛾扑向炽烈的光芒,被烫到颤抖也不退缩。 沈肆垂眼看着手腕上系着玉石的檀色手链,眼睫微动,唇线抿得发白。 “怎么啦,不喜欢吗?”见他没有说话,童妍有点忐忑。 “很喜欢。”沈肆哑声说,单手将她拉入怀里按住。 他的心跳很快,锁不住、压不下的汹涌爱意,滚滚灼烧着他的胸膛。 童妍顺从地贴着他的胸膛,声音瓮瓮的:“沈肆啊。” “嗯?”他回应。 “我很喜欢你。” 童妍耳尖发烫,心也滚烫,用脸颊熨贴着他的心跳,“要喜欢你一辈子。” 少年人一无所有,所以一辈子是她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啦。 过了很久,沈肆低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还是那个字。 他说:“嗯。” 昏暗的人行道,他们五指紧扣,手牵着手走过月影扶疏的香樟树。 檀色的幸运珠手链系在他们的手腕上,在夏风习习的光影中微微荡漾。 童妍在小区磨蹭了几分钟,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沈肆的手,坐电梯上楼。 刚进家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熟悉的唠叨声。 童妍关了门,争吵声戛然而止。 然后,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周娴和童向阳。 童妍愣了,心脏下意识紧了一下,讶然道:“妈妈?你怎么回来了?” 周娴看了眼不太自在的童向阳,撩着鬓发说,“你不是要高考了吗?妈妈请了半个月的假,回来陪你。” …… 童妍以为周娴听到了学校的什么风声才赶回来的,都已经做好了摊牌的准备。 但奇怪的是,周娴什么也没问,只每天按时准备丰富营养的三餐,关心她的学习,好像真的就是回来陪伴她高考的。 日子平静而又充实,童妍渐渐放下心来。 所有人都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而紧张,只有她满怀期许。每次回头看见沈肆低头学习的身影,看着他腕上檀色的绳结,心里就有种莫大的满足。 在她向少年靠近的时候,少年也在努力向她奔跑而来,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6月7号,盛大的高考在夏日蝉鸣中拉开了帷幕。 童妍在本校考试,而沈肆则分去了三中。 一大早,周娴就穿着旗袍送童妍去考场,寓意“旗开得胜”。 “好好考,认真检查,正常发挥就行。”周娴打着伞,问女儿,“东西都带齐了吗?” 童妍检查了一下准考证、身份证和文具,点头:“都带了。” “加油,妍妍。”周娴最后拥抱了一下女儿。 第一场考语文,童妍过了安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脑中忽然有一瞬的空白。 太紧张了,平时复习了千百遍的默写和答题技巧,突然像是被吞噬了般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下意识摸了摸右腕上的转运珠,闭眼不断深呼吸。 她知道,在另一个战场,沈肆也在为同样的目标而努力。 试卷分发下来,童妍看着上面熟悉的题型,嗅到熟悉的墨香,紧张的心渐渐沉淀下来。 记忆回笼,开考铃声一响,她立刻拿起笔认真作答。 两天的考试很快结束,最后一场考完,所有学生都像是挣脱牢笼的雏燕,笑着冲出栅栏。 广播里,政教员一再强调不能扔书、扔卷子,但谁在乎呢? 走廊上挤满了沸腾的学生,试卷和资料像是雪花一样从各楼层扔下,纷纷扬扬铺了满地的纸白。 实验一班的学生考完都自觉回到了教室,搬桌椅,擦黑板,做最后的集合。 沈肆也从三中考场赶了回来,童妍正在用灰斗倒垃圾,抬眼就见少年站在眼前。 “沈肆。”她眼睛倏地一亮。 都不用开口问,光是看着彼此的眼睛,就知道肯定考得不错。 宣传委员在黑板上写下加粗的字体:我们毕业啦!再见,老师! 按照李语涵的计划,周围要写上全班同学的签名,那是这群可爱的大孩子们,送给班主任的临别赠礼。 童妍捏了支红色的粉笔,踮起脚尖,在黑板干净的一角写上自己的名字。 一个“妍”字还没写完,就见身后阴影笼罩。 沈肆拿了支同色的粉笔,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以一个若即若离的暧昧姿势,在她旁边郑重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沈肆。 他捏笔的姿势很好看,手背筋络清晰,笔锋遒劲有力。 “童妍”和“沈肆”并列一起,一个清秀,一个张扬,像是两颗鲜红跳动的心。 童妍扭头看着身后的少年,忽然唤了声:“沈肆。” “嗯?”沈肆垂眸。 两人目光相接,童妍眼里满是异想天开的憧憬,红着脸小声说:“是不是几年以后,我们的名字也会这样并列着,出现在结婚请帖上?” 沈肆没回答,可眼里写满了温情。 半个小时后,雷昊和另外两个男生蒙着陈勉的眼睛,将他带来了教室。 教室门一打开,雷昊松开手。 随着啪啪两声彩纸炮筒绽放的脆响,纷飞的彩色碎纸中,一班所有学生立即起立,笑着齐声:“老——师——好!” 陈勉一怔,看着黑板上50位学生的签名和祝福语,笑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眼镜后的双眼微微泛红:“多大了还来这种煽情的套路,尴不尴尬?” “谢谢老师——”全班再次齐声。 “谢什么?赶紧滚,带你们两年我折寿十年。”陈勉故作嫌弃,背过身飞快抹了把眼睛。 “老陈,我爱你!”雷昊最先扑过去,搂住了陈勉。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十几二十个学生争先恐后扑了过去,抱住陈勉,更声说:“老陈,我们爱你!” 童妍的眼眶也红了,悄悄看了沈肆一眼。 沈肆穿着白衬衣,靠着最后一排位置,夕阳在他侧脸镀上光边。他看着窗外飘飘洒落的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童妍走了过去,问他:“看什么呢?” 沈肆嘴角微动,说:“看未来。” 童妍笑了,偷偷拉住他的手指,“沈肆你看,天空就在我们眼前。” 沈肆将视线落回她身上,沉默很久,哑声说:“嗯,很美。” 她的未来,一定会像这片天空一样,绚丽而美丽。 最后一天,校园里充斥着躁动的告白。 童妍和沈肆踩着地上雪白铺展的试卷,以学生的身份最后一次闲逛校园。 “你想好光荣榜上,要填什么座右铭了吗?”童妍背着手倒退走路,笑着问。 夕阳秾丽,沈肆摇了摇头:“没有。” 他从不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 “我们两个应该都是能上b大的,兴许照片会排在一起,得想个有意思的座右铭。” 童妍心血来潮,开玩笑说,“要不,我们一起写个‘广告位招租’?” 不行,太逗比了。 “我写‘向左看齐’,你写‘向右看齐’,两张照片放一起,这样我们就是情侣座右铭了。” 说着,童妍把自己给逗乐了,眼眸弯弯,“是不是很高调?” 六月的晚风燥热,校园广播楼下,沈肆停了脚步。 这是当初童妍“表白”的地方。 那时少女站在天台上,呼吸轻颤,握着话筒脆生生喊:“我想和你谈朋友!” 一个乌龙,让他坚冷的心防溃不成军,从此天光乍泄。 沈肆抬手扣住童妍的后脑,于夕阳中低头,在她额上温柔一吻,然后说:“这样才叫高调。” 童妍的脸瞬间比下坠的太阳还要红。 虽然附近没什么人,但难保教学楼上有学生老师会看到呢! 心跳正打着鼓,忽然听见广播楼旁的小操场传来了窸窣的说话声。 大概是哪对毕业表白的情侣吧! 童妍顺着声音看去,却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想走的脚步立即顿在了原地。 隔着几米的距离,篮球场上的围网旁,秀气的成斯文和帅气的唐也相对而立。 这真是……童妍见的最奇怪的一对组合了。 “上次在公交车上,谢谢你出手帮忙。”成斯文先开了口,低着头推了推眼镜,镜片折射出睿智的光。 “你不是已经谢过一次了吗?而且只是举手之劳。” 唐也挠了挠脖子,一脸状况外的懵懂,“你特意把我叫来这,就为了说这个?我还以为是你忍我很久了,约我操场决战呢。” “不是……” 成斯文嗫嚅,将头垂更低了些,“还有我喜欢穿女装,收集bjd娃娃,很多人都以为我喜……喜欢男人。” “嗨!都什么年代了,我又不歧视这个!” “……”成斯文递给唐也一个幽怨的眼神。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红着脸握拳抬头,“不是的,我一直都……喜欢女孩子。” 听到这,童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啦!她屏住呼吸,期待唐也的回应。 大概是自己吃了糖,就希望好朋友也能拥有甜甜的爱情。 童妍朝沈肆眨眨眼,小声诧异道:“没想到啊,成斯文竟然暗恋唐也!” 沈肆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只捏了捏她的手指,纵容地陪着她偷听。 那边,唐也惊了:“你说你,喜欢女孩子?” 成斯文勇敢地直视着唐也的脸,郑重点头。 鸽子的羽翼划过天空,良久的安静。 唐也忽然笑了起来,叉腰飒气道:“好巧,我也喜欢女孩子。” 童妍:“?” 成斯文:“???” 51 照相 童妍自己估了一下分,按照去年b大的录取分数线来看,她很有可能擦线录取。 为此,周娴很是担心,就算远在新疆也不忘操心女儿志愿的事。 晚上夫妻俩连视频,为了志愿的事险些又吵起来。 童向阳说:“中国那么多好大学,也不一定非得去b大,到时候调剂到一个不喜欢的专业,不是耽误孩子一辈子吗?以闺女的分数,去f大法学系就挺不错,将来去司法机关或者接手我的事务所,都没问题。” “童向阳,你一辈子就这么点出息。f大能和b大比吗?” 视频里,周娴架着黑框眼镜,翻了页《高考志愿指南》,“b大医学系分数低,前景也好。等分数出来后我回来一趟,好好商量一下这事。” “不行吧,现在医生太辛苦了。” 童向阳皱眉,“志愿的事让闺女自己定吧,新疆那么远,你飞来飞去不累吗?” “这么大的事,也就你不操心。” “我只是觉得这事要尊重孩子的意愿,怎么就成不操心了?” 客厅里还在絮絮叨叨,童妍叹了声,塞上耳机给沈肆发了条消息。 【我的男盆友睡了吗?】 高考一结束,整个人都仿佛空了下来。 有时候童妍半夜会醒来好几次,梦见自己没上b大分数线怎么办,选不到想要的专业怎么办…… 现在沈肆就是她唯一的定心丸。 手机叮咚想了,沈肆的消息立刻回了过来:【没有】 【怎么了】他问。 【睡不着……】 童妍想了想,敲下几个字:【怎么办?突然好想见你啊。】 沈肆很久没有回消息。 童妍将手机丢在一旁,放空脑袋发了一会儿呆,就听见手机铃声响了。 沈肆竟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童妍眨了下眼睛,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按下接听键。 “沈肆!”她抱着枕头,光是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就会不自觉上扬。 耳机里有呼呼的风响和急促的呼吸,夹杂着沈肆低沉的嗓音传来:“下来。” “嗯?”风声嘈杂,童妍没太听清。 “下来。” 沈肆又重复了一遍,“我在楼下。” 童妍一个趔趄下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宽大的t恤短裤就冲出了门。 客厅里,童向阳愣愣问:“晚上十点了,去哪儿?” “下去一趟,很快回来。”童妍单脚跳着穿鞋。 视频里,周娴听到了父女俩的动静,一时面色复杂:“妍妍……” 话还没说完,童向阳赶忙挂了视频。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童向阳摸着鼻头,笑呵呵叮嘱。 “知道啦!”童妍欢快的尾音伴随着关门声过来。 门一关上,周娴的语音就拨了过来。 “童向阳,你刚什么意思?这么晚了妍妍是去见谁,你心里没数?” 周娴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劝着点她也就算了,还挂我视频。” “唉,领导。” 童向阳揉了揉眉心,叹道,“都是爹生娘养,你就当可怜可怜那孩子吧。” 像是触及了什么秘密,周娴的声音戛然而止。 …… 电梯门一开,童妍就冲出了大堂。 小区门外,沈肆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裤站在路灯下,旁边放着那辆改装过的山地自行车。 暖黄的光倾泻,童妍的世界忽然亮了。 这真是一个美好而热忱的年纪,有人可以因为她一句简单的“好想见你”,而在深夜骑车三公里奔赴过来。 童妍扑了过去,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沐浴液气息。 “洗澡了?”她仰着头问。 “嗯,刚洗。”沈肆环住她的腰,一低头就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童妍有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珍视的甜蜜,心疼地说:“那你还骑车过来?这个澡岂不是白洗了?” 她t恤的领口宽大,能看见那枚藏在锁骨处的、铂金链子挂着戒指。 沈肆想了想,才说:“大概因为,我也想你。” 他的眸色很深,涌动着猜不透的情愫。 童妍笑了。 沈肆很少说情话,但偶尔说两句,能把人的心都撩酥。 “上车?”沈肆看着她的眼睛问。 童妍没问去哪儿,笑眯眯点头:“好。” 对于沈肆,她是全心全意信任着的。 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童妍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沈肆带她去了去年来过的长坡,从最高点俯冲而下。深夜的路灯一盏盏在身后倒退,风轻柔地拂过脸庞。 童妍抱紧了沈肆,将脸颊紧紧地贴着他微微弓起的背脊,感受少年紧实的肌肉轮廓。 童妍悄悄将唇印在沈肆的肩背上,任凭炙热的体温烫红她的脸颊。 这是她所爱着的沈肆,是十七岁带她追风的少年。 也是她一辈子想要牵手走过的人。 夏天,卖红豆饼的大伯不在了,换成了麻辣烫的摊位。童妍和沈肆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抬头就能看到墨蓝的星空。 童妍侧首,和沈肆的视线撞在一起。 最近每次见面,他总喜欢这样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看,被发现了也不退缩。 童妍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你看什么呢?” “看你。”沈肆回答。 童妍心脏噗通一声,抵着膝盖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看,说不定过两年就腻烦啦。” 沈肆还是看着她,然后伸手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 很低地说:“不会。” 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弄得耳朵酥酥麻麻的。搭在肩上的那只手,还戴着她送的转运珠手链。 心情被熨烫得很平静,童妍抵着他的肩,问道:“沈肆,你估分了吗?” “没有。”因为有把握,所以没有估分的必要。 童妍轻叹一口气,说:“要是我选不到想去的专业,怎么办呐?” 沈肆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说:“不要怕。你很优秀,会有很多选择。” 顿了顿,他又很认真地说:“不要因为我,而限制你的选择。” “也不是因为你啦,我自己对新闻媒体也挺感兴趣的。” 童妍抬头,柔软的指腹一点一点碾过他英气的眉宇,停在他漂亮的眼尾处,“我怎么觉得你高考后反而严肃了很多,要多笑笑。” 沈肆微怔。 而后顺从地放软了眼角,握住她的腕子,将吻虔诚地印在了她的指尖。 …… 半个月后,分数出来了。 查到自己分数的那一秒,童妍长长松了一口气。 “闺女,你太厉害了!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童家终于出了个b大高材生,童向阳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搓着手问,“闺女想去哪里吃饭?叫上亲戚们,得好好摆上几桌!” “不用啦。”童妍平静地合上笔记本电脑。 童向阳纳闷:“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啊?比预估分数高出了整整十分呢!” 童妍笑着摇摇头。 因为太高兴了,心里的石头落地,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回房间,第一时间给沈肆打了个电话。 “沈肆,我过了!分数比预估好太多!”她迫不及待和心爱的少年分享喜悦。 电话里,沈肆的声音显得清冷而平和,低低说:“我知道。” “你呢?”童妍问。 沈肆报了个分数。 童妍当即兴奋得连呼吸都停止了,比她自己考上b大还高兴。 “超出一本线一百多分!” 这是沈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童妍下意识摸着脖子上的吊坠,“九月份我们就能去b大上学了!怎么办,我好激动!” 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全是两人上大学后的憧憬与计划,充斥着旺盛的喜悦。 沈肆静静听她规划,直到她嗓子哑得不行了,才无奈地打断她:“留一点明天见面说,妍妍。” 低沉包容的嗓音从听筒传来,搔刮着童妍的耳膜。 她耳朵着火似的烫了起来,忙“嗯嗯”应着说:“哎我一高兴就会叭叭个不停,你先睡觉!明天见,晚安!” 沈肆似乎很轻地笑了声,说:“晚安。” 挂了电话,童妍捂着脸倒在被褥里,连着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周娴发来的,说明天下午的飞机回来。 一条是校园网统一发的,通知高考上线的学生明天下午两点去明诚楼前拍照,以便制作光荣榜。 难怪沈肆说“明天见面”呢! 童妍觉得自己应该是被沈肆宠坏了,明明隔十几个小时就能见面,她却一秒也等不及。 才刚挂了电话就开始想他了,童妍无法想象自己要是哪天见不着沈肆了,该怎么过下去。 与此同时,沈肆的手机也叮咚亮了。 点开邮件,不由目光一凝。 【小畜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等急了,我不介意请你那杂种弟弟和小女朋友过来喝茶。】 沈肆冷冷回复:【敢动他们,你一辈子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刚吃了中饭童妍就收拾好自己,扎了个甜美的半马尾,绑上元气的蝴蝶结发带,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沈肆果然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蓝白校服洗得很干净,背映着长长的林荫街道,像是日系滤镜里走出来的俊美少年。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穿校服。 听到脚步声,沈肆下意识回头,然后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飞扑过来的少女。 微鬈的发尾扬起,在阳光下拉出细细的金光。沈肆眼里也染着夏日炽烈,深邃而又温柔。 拍照是按分数排名来的,童妍排在前五位,站上明诚楼前台阶不到两秒就拍完了,流水线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很快轮到了沈肆。 摄影师调整了几个角度都不满意,对沈肆道:“这位男生,你是考上大学了,不是落榜,干嘛这么严肃?笑一笑嘛。” 一阵窸窣的笑声,沈肆皱眉。 童妍知道他不习惯被人围观,也不喜欢笑。 想了想,她从阴凉的台阶上蹦下来,站在摄影师的身手,笑着朝他挥手。 沈肆的视线果然望了过来。 童妍用食指在嘴边一划,做出个微笑的弧度,以口型说:“smile.” 沈肆看着她,眉宇舒展,嘴角扬起浅淡的弧度。 咔嚓,摄影师准确抓拍这个惊艳的瞬间,满意地说:“这就对了,多帅的小伙子啊!” 沈肆立刻从台上下来,恢复了疏冷的表情,径直朝童妍走去,低头轻声说:“走了。” “好嘞。”童妍大大方方牵住了沈肆的手。 沈肆顿了顿,自然而然地反握住她。 身后一片艳羡的哗声,童妍也没回头看,反正都毕业了,还不许人谈恋爱吗? 拍完照,童妍和沈肆在一中校外逛了一圈,吃了他们惦记很久的馄饨。 读书时没觉得一中多好,现在毕业了,一草一木都让人难以割舍。 他们在街巷无人的岔道口里接吻。 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了,童妍背脊抵着粗糙的墙壁,身后是冰冷的砖墙,身前却是炙热的唇舌。 沈肆的膝盖强势抵在她的腿-间,手却温柔地护住了她的后脑勺,唇齿间是冰淇淋的奶油香。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沈肆很少有这么失控的时刻。 从巷口出来的时候,童妍嘴唇红润得快要滴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等到心情平复些了,太阳正从林立的高楼间徐徐落下。 沈肆送童妍回家。 “沈肆,你填什么专业呀?”小区门外,童妍踩着影子问,“还是继续体育专业吗?” 以沈肆的成绩,加三十分后,就算不选体育专业也是完全可以的。 奥运冠军里也有其他专业的高材生,并不全部是体育院校出身。 “还没想好。” 沈肆没法告诉她,他的未来一眼就能望到头,选什么专业都一样。 “那你想好了一定要告诉我。” 童妍倒退着走路,看着少年沐浴着夕阳的挺拔身形,“将来,我们一起去学校。” 沈肆没有像以往一样说“好”。 他看着童妍,就像是那天在长坡的马路牙子边一样,深深地看着她。 “妍妍。”他唤。 “嗯?”童妍停在小区门口。 “以后不管因为什么事,都不要和你爸妈吵架,他们……” 他顿了顿,温声说,“他们和我一样爱你。” “我知道呀。” 童妍抿着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叛逆期早过了,现在特别懂事!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随便说说。” 沈肆想起了搁在钱包里的,那张她中二期的水手服照片。 现在夕阳特别美,眼前的少女干净漂亮。沈肆喉结动了动,低声问:“我可不可以,给你拍张照?” 童妍眨眨眼:“当然可以啊!” 沈肆拿出了手机,童妍却突然说:“一个人照没有意思,我们合个影吧!” 她忽然想起和沈肆交往这么久了,除了班级的毕业照,还没有单独拍过合照呢! 沈肆怔神。 然而童妍已经热情地拱到他胸前了,催促他:“快开前置摄像,和我男朋友自拍一个。” 沈肆抿了抿唇线。 理智告诉他不要再饮鸩止渴,拥有得越多,割舍的时候就越痛。 但他没法拒绝。飞蛾明知会烈焰焚身,依然会扑向火光。 他依言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将镜头离远些。 童妍立刻扬着小巧精致的下巴,朝镜头比了个“耶”。 沈肆看着镜头里明丽温柔的少女,随着快门咔嚓的声响,他突然低头,将滚烫的吻烙在她额上。 照片里,夕阳秾丽,一切都像是在闪闪发光。冷俊的少年垂眸亲吻她的额头,连童妍自己看了都怦怦心动。 实在是太帅、太美好了! “这个,能不能发给我?”童妍指了指沈肆手机里的照片。 沈肆说“好”。 “那,我上楼了。”童妍开心得不行。 “妍妍。”沈肆突然向前一步,攥住了她的手。 童妍吓了一跳,回头问:“怎么了?” 沈肆看着她,喉结滚动。 有那么几秒钟,童妍看着他张了张淡色的唇,却说不出话来。 风从两人间穿过,带走夏日的燥热。沈肆用眼神包裹着她的身影,沉默着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 “头发乱了。”他哑声说。 似曾相似的场景。 童妍一愣,然后笑着给了少年一个拥抱:“不要怕沈肆,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她轻轻踮脚,将下巴搁在沈肆肩上。却不知道少年埋在她的颈窝,几乎将唇肉咬破。 沈肆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暮色四合。 他转身沿着林荫道走着,没有光,没有方向。 前面站了一对夫妻,似乎在那里等了很久了。 沈肆顿了一秒,然后抬脚,朝他们走了过去。 “童叔叔。” 他站在童向阳面前,然后又看向一旁的周娴,“周阿姨,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 他没有影响童妍,让她开开心心、顺顺利利地参加高考,填了志愿…… 至于后面如何,已经和他无关了。 扑火的飞蛾,会在剧烈的灼痛中结束使命。 童向阳重重叹了声。 他是律师,稍稍动用人脉就能查出沈光宏和林绮的死,渐渐的,一个令他无法承受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沈家夫妻的死疑点重重,当年这事的档案却被篡改销毁,这绝对不是简单的车祸和自杀那么简单。操控毁去这个家庭的人,有着令人胆寒的强大背景。 童向阳承认自己赌不起,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和妻子商量一个温和的解决办法时,周娴已经听到了两个孩子在交往的消息。 她不知道沈肆的具体身世,但早听说他的父母一个死于“酒驾”,一个死于“精神病”,是个畸形残缺的家庭……就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方寸大乱。 童向阳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次周娴一下飞机,就直接去学校找了沈肆。 她知道如果逼着他们分手,一定会影响童妍的高考成绩。但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她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无耻地去请求少年。 “我知道了。” 那晚办公室里,沈肆的嗓音像是吞了刀片般哑冷,告诉面前这个风尘仆仆却努力保持着端庄的女人,“我会稳住她的情绪,直到她顺利高考完,填完志愿……” 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她的世界消失。 童妍的人生才刚刚起航,她会见到许多灿烂的风景,过一段时间,就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沈肆做到了。 他曾躺在深渊里,拥有一抹温柔坠落的星光。而现在,他要亲手将那颗星星送回天上。 “沈肆,谢谢你。” 周娴眼睛有些红,侧头深吸一口气,才说:“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为你。”沈肆看向周娴。 素来严厉的人民教师,在他淡漠的视线下却压迫得抬不起头。 “所以,不用说谢。”沈肆低着头,和童家夫妻俩擦肩而过。 童向阳看着沈肆孤寂的背影,心里漫出无边的无奈和痛楚。 妍妍那么单纯,这个少年但凡心理稍微阴暗点,有无数种方法欺骗、占有甚至是毁了她。 他可以挑拨童妍和父母的关系,甜言蜜语哄骗,将她一起拉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中…… 但他没有,他只是隐忍着,倾尽所有将心爱的姑娘推向灿烂的未来。 想到这,童向阳咬牙追了上去。 “童……”周娴皱眉,但到底没有阻止。 17 和好 身后跟踪的脚步声消失了,可那种瘆人的恐慌依旧笼罩在童妍心头。 她不确定那变态还会不会跟上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沈肆身上。 巷子口,沈肆眯着好看的眼睛,脸色阴郁严肃。 “沈肆,能不能让我……跟着你走一段路?”童妍硬着头皮说。 她知道沈肆讨厌自己,这些天的冷漠疏离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但童妍没有办法,她现在光是看见穿风衣路过的男人,都会手脚冰凉发软。 沈肆掐灭了指间的烟。 “你家住哪儿?”他的嗓音带着夜的冷。 这是距离上次在市体育馆分道扬镳后,沈肆第一次和她说话。 “锦泰华庭。”童妍眼巴巴看着他,低声说,“和你一个方向。” 沈肆丢了手里的烟蒂,拉上口罩,转身就走。 童妍看着他疏冷的背影,仿佛看到手中的救命稻草吧嗒一声断了,心蓦地沉了下去。 前方,沈肆停了脚步,皱眉回头:“还不跟上?” 沉下去的心又插上翅膀,扑腾扑腾飞了起来。 童妍笑了起来,应了声,忙步履轻快地跟了上去。 大概是空气有点冷,沈肆戴了个黑色的口罩,始终与童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童妍快他也快,童妍跟不上时,他就放慢脚步等候,童妍朝他靠近,他就索性走在了非机动车道。 这样来回了几次,童妍总算明白了,他只是在履行“陪她回家”的职责,并不想和她有过多交集。 沈肆说让她离自己远点,不止是说说而已。 两人一上一下,将距离精准控制在两米外。安全而又疏离的距离,于旁人看来,他们大概只是两个“恰巧”顺路的同校生而已。 尽管这样,童妍还是觉得分外安定,冰冷的手脚渐渐回暖。 气氛太沉默了,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谢谢你……如果刚才没有遇见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声音瓮瓮的,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心悸。 马路上汽车的灯光呼啸而过,霓虹光影斑驳,少年露在黑口罩外的眼睛漂亮清冷,侧脸帅气而又冷酷,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你不用上自习的,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见他没吭声,童妍换了个话题。 “训练。”沈肆嗓音低沉,没什么起伏。 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但至少他已经愿意搭理自己了! 童妍仿佛看到了和平的曙光,趁热打铁道:“这么晚了还要训练吗?挺辛苦的。” 沈肆垂下了眼睑,“嗯”了声。 武术队只训练到晚上八点半,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待到很晚,汗水挥洒,是最好的、发泄精力的方式。 “那个,你抽烟的吗?”童妍的语气轻松了很多,像个好奇宝宝。 “不抽。”这次回答得快了些。 “嗯?”童妍笑着瞥了他一眼。 她刚刚明明看到沈肆手指里夹着一根烟,黑暗中一点红色的微光闪烁,举手投足间透着颓靡的反叛。平时上课,他从教室外边回来,身上偶尔也会带点很淡很淡的烟草味儿。 沈肆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难得多解释了两句:“不抽,点着定神。” 初中那会儿倒是抽过一阵,后来发现也没什么意思,就戒了。 现在他只在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点上一两支烟,看着烟雾袅袅晕散,能放空脑袋想点事情。 童妍知道沈肆没有撒谎。沈肆打小自制力就很强,小孩儿最喜欢的零食和糖果,他只尝个味儿就能放下,从不多沾。 她点点头,“那也少碰点,吸二手烟也是不好的。” 沈肆没有接话了。 童妍有点后悔,自己平时说话挺正常的,怎么一到了沈肆跟前就像个小老师似的,总是说一些自以为关心而他却不爱听的话。 在人家雷区精准蹦跶,这下好了,又把天给聊死了。 回家的路就那么远,到了小区门口,童妍步子慢了下来。 “我家到了。”童妍挺真诚地和他道谢,“谢谢你送我回家。” “只是顺路。”沈肆淡淡地纠正。 “好吧。”童妍背着手,磨磨蹭蹭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 沈肆没有走,就站在路灯下看她磨洋工。 “沈肆,”童妍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我们能不能和好啊?” 沈肆挑眉。 “你看,我们每次都能在意外的场合遇见,还……还挺有缘分的。” 童妍终于逮着机会将这些话说出口了,一秒也不想耽误,“你要是烦我,我以后就少打扰你,但是能不能不要继续冷战了?我们还要做很久的同桌呢,这样多难受啊。” 沈肆看了她很久,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深邃清冷,蕴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行。”他说。 简单的两个字,直接给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宣判了“死刑”。 童妍轻轻“噢”了声,说不失落,肯定是假话。 不过她只失落了几秒,就很快打起精神来,朝着沈肆明媚一笑:“不管怎样,今天还是谢谢你!我上楼了,你也回去吧。” 她朝着沈肆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小区的电梯楼房。 电梯上了八楼,童妍按了指纹锁进门,将自己丢进柔软的床铺中。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又黑又冷,童妍也懒得去拿遥控。今天晚上发生了好多事,又是被吓又是被救,完了求和还被沈肆直接拒绝……脑袋里空空的,说不出是怅惘还是空虚。 躺了会儿,她想起或许应该给沈肆发个信息报平安。 他应该不稀罕吧? 不稀罕也要发的,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简单的思想斗争后,她拿起手机,找到沈肆的号码,按着屏幕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到房间啦,你也注意安全!】 发完后没两分钟,手机笃笃震动起来。 童妍心脏也跟着一跳,忙按亮手机,童向阳的信息蹦了出来。 【闺女,你刚打电话来了?】 童妍眼里的希冀黯了黯,回了条:【没事,已经解决啦。】 切回信箱界面,沈肆还是没有回消息。 她叹了声放下手机,起身开灯去洗漱。 沈肆站在小区门外的路灯下,垂眸看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的眼中,跳跃着微微的亮度。 屏幕上是童妍刚刚发来的信息,轻快的语气,他能想象敲下这些字眼时,她的唇角有着怎样上翘的弧度。 他在凛冽潮湿的冷风中等了会儿,直到八楼的房间亮起了暖黄的灯光,这才拉了拉口罩边沿,转身往回走,劲瘦挺拔的身影很快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十五分钟后,巷子岔道里。 穿着风衣的男人还在游荡。 他对这片区域很熟悉,换着地方乱窜,显然是个惯犯了。今天吓了不少落单的女孩子,可他心里那点变态的欲-望始终没有得到满足。 刚才倒是碰见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学生,细细的腰、甜美的脸蛋,又青春又漂亮……可惜没来得及下手,就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学生给带走了。 男人满肚子邪火,打算再弄一个猎物就歇手。 他捂着风衣跌跌撞撞走着,忽然,前方的巷子口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猎物来了? 男人心下大喜,猥-琐地舔了舔嘴唇,鬼鬼祟祟朝着那道逆光的人影走去。 转过巷子岔道口,却见戴着黑口罩的少年插兜站在阴影中,狼一般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那是一种目空一切的强大,仿佛他看的是一堆死肉。 看见是个少年,风衣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暗道倒霉。他悻悻将敞开了一半的风衣合拢,朝路边吐了一口唾沫…… 下一秒,身后长腿破空的呼呼风响扫过耳畔。 那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响,肥硕的身体就像是沉重的沙袋一般打着旋朝一边倒去,脸朝下砸在他自己刚吐出的那口唾沫上。 男人砸得鼻青脸肿,脑子嗡嗡作响,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 还没叫唤上两句呢,就见黑色的阴影笼罩下来,魔鬼般的少年一脚踏在男人肥厚后背上,以碾死一只臭虫的姿势,将他的脸又踹回了泥水中。 男人鼻血喷涌出来,糊了一脸,发出嘶哑的惨叫。 “我是精神病,你不能打我!我跟你说,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男人手脚乱划,颠三倒四地挣扎起来。 “精神病吗?”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戴着黑口罩的少年攥住男人凌乱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说:“好巧,我也是。” 男人瞪大惊恐的眼睛,昏迷前的最后一幕看到的就是少年阴狠的眸子,和照着面门挥下拳头。 …… “学校也是提倡劳逸结合的素质教育,所以这个月呢,给咱们年级安排了两个大型活动。” 打了下课铃了,陈勉还在讲台上宣布事情。 “一个是市教育电视台和我们学校广播站联合举办了一场‘天台心声’的告白栏目……” 陈勉话还没说完呢,听到“告白”两个字,教室里就响起一片热闹的起哄声。 “都嚷嚷什么呢?一天天咋咋呼呼的。告诉你们啊,此‘告白’非彼告白,是让你们把内心里积压的烦恼啊、难题啊,以及给学校的建议,当着同学的面在天台上喊出来,释放一下高三学子的压力……可不许整那些不健康的东西,谁要是上去瞎喊,别怪我秋后算账!” “嘁——”教室里的起哄变成了一片嘘声。 陈勉敲了敲桌子,“第二个活动呢,是月底的‘校园文化节’,为期一天,每班两个展台,活动赚来的钱会以班级为单位,统一捐给贫困山区做慈善基金。这个活动结果是要计入期末评优评先的,你们得认真准备……班长!” 李语涵立刻举手:“到!” “这两事就交给你去策划。”安排完一切,陈勉才慢悠悠挥手,“下课。” 拖了五分钟堂,食堂估摸着人挤人。 李语涵扭身朝童妍招手,“童妍,和我一起去吃炸鸡吗?” 童妍收拾书本,摇头说:“不啦,我定了别的地方吃饭。” 开学没多久,童向阳就在学校对面那家私房菜馆定了包月的会员,童妍中午和下午的饭菜一般都在那里解决,比吃食堂营养均衡些。 下课时沈肆还在睡觉,可能是昨晚熬夜了,没睡好。童妍没打搅他,轻手轻脚放好椅子,出了教室。 午饭时童妍特意多点了几个菜,又去楼下买了奶茶,一起打包偷偷带回了教室。 沈肆果然还坐在教室里,桌子上摆着一碗正在焐着的方便面。 陈勉拖了堂,他赶去食堂的时候,应该没什么吃的了。 童妍一落座就被泡面的味儿冲得头晕,问道:“你午饭就吃泡面吗?” 沈肆看着窗外的街景,没回答。 “高三学业辛苦,你训练强度又那么大,总吃那些东西对身体不好,以后落下胃病就更麻烦了。” 童妍声音轻软,说这些琐事也不会让人觉得心烦。 她将手里的打包的餐盒和奶茶轻轻搁在沈肆桌上,笑着说,“我给你带了饭菜,都是干净的,你别吃这个了。” 沈肆抬手,将餐盒和奶茶又原原本本地挪回了她桌子上。 这便是拒绝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你昨天晚上帮我解围。” 童妍其实挺想和他和好的,又说,“还有,以后晚上……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家?” 沈肆立即看向她,冷淡道:“不能。” “为什么?” 童妍抿了抿唇珠,想赌一把沈肆的心软,“我找不到其他顺路的人,要是晚上回去再遇上什么变态……” “不会。” “什么?” “那个变态,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沈肆的声音清冽低沉,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出现了?”童妍眨眨眼,侧着头问。 沈肆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泡面叉子,没有回答。 “算了,还是先吃饭吧,要是冷了就不好吃啦。” 童妍眼睛一弯,伸指将餐盒又推了回去,顺便将他的泡面也端走了,“这个,我先替你收着。” 沈肆皱眉,那是他不耐烦的前兆,起身去夺她手中的泡面碗。 他身高腿长,手臂轻轻一横就能越过她的头顶,童妍不得不后仰着将泡面碗举高些,结果一不留神,汤洒出来了。 那汤是滚烫的开水冲泡的,油乎乎的汤顺着少女幼白的手臂淌下,烫得她低呼一声,端着泡面碗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她是傻子吗? 烫着手了还不把那破碗丢了! 沈肆寒着脸夺过泡面,连汤带碗丢入了垃圾桶。 才一会儿,童妍的手腕处就泛起了一片烫红,衬着皮肤格外明显。 沈肆抿紧唇线,明显更生气了,抓着她的腕子一路拖到教室后的储物室。 童妍被他攥得一个踉跄,像是一只做错事的小鸡崽似的缩着脖子,任由怒气冲冲的少年将她拖进了小黑屋。 她以为沈肆会狠狠将她掐在墙上,但对方只是一声不吭撸起她的长袖,又重重地打开手龙头,将她的手用力按到水龙头下冲洗起来。 “嘶……” 童妍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使劲儿缩手,可她那点软绵绵的反抗哪能拗得过沈大魔王? 打霜的季节,冷水冲在皮肤上跟针扎似的,童妍宁愿被他掐在墙上揭不下来,也好过被冷水刺得直打哆嗦。 “够、够了!沈肆!”童妍冻得呼吸打颤,可怜得不行。 烫着的地方冲得差不多了,沈肆才冷冷松开钳制。 童妍立刻在校服上擦干水,把手缩回袖子里取暖。 两个人视线胶着了一分钟,童妍率先败下阵来。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都快被冷水冻住了,她只好轻叹了声,低着头闷闷走了。 阴沉的天,窗外一片萧索。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沈肆走到课桌边,将还热着的餐盒打开,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还有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炸鱼块。 但他们俩,谁也回不到小时候了。 童妍去医务室处理了一下伤口,回来时沈肆已经不在教室了,饭菜和奶茶也不见了踪影。 体育课,刚跑完八百米热身,童妍提前回到教室休息。 今天是她值日,她得赶在下节课前擦好黑板整理讲台。 黑板上写满了化学公式,化学老师个子很高,连黑板最顶上的位置都写了字。童妍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着板擦,蹦跶着伸长了手,也还是擦不到最顶层的字迹。 粉尘乱飞,手臂好酸,她仰着脖子叹了口气,正寻思着要不要拿条凳子踮踮脚,就见身后一道阴影笼罩,拿走了她手里的板擦。 童妍吓了一跳,匆忙转身,却险些撞上沈肆的胸膛。 玻璃窗外,初冬的阳光懒懒散散地照着,沈肆的下巴离她的额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童妍嗅到了沈肆薄薄的校服外套上的、洗衣液的清香。 很干净,很好闻的气味。 他抬手一抹,轻而易举地擦去了顶上面的字迹,然后随手将板擦丢在讲台上,荡起的细碎粉尘浮在空气中,闪闪发光。 “谢谢。”沈肆下了讲台,童妍才想起来道谢。 沈肆照旧没说话,从屉子里拿出水壶仰头喝了个尽,然后背起运动包从后门走了。 他的脸色永远那么冷酷,可童妍知道,他的心永远比他的脸色要温暖。 临近下课,上体育课的学生们满头大汗,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 “童妍,给!”李语涵扔给童妍一瓶汽水。 童妍接住,朝李语涵弯眸一笑:“谢谢啦。” “你我之间,客气这些干啥?”李语涵爱了过来,伸手戳了戳童妍的嘴角,“你终于笑了啊,最近我看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班长不愧是班长,观察力挺强。 童妍望向那块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心里起了微微的波澜。 她其实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以为能离沈肆更近一步的时候,总会被沈肆推得更远。 如果说,开学时她想和沈肆交朋友是源于儿时记忆的滤镜,那现在她想挽回这段友谊,则是真真切切发自眼前、发自肺腑的被他吸引。 她想靠近这个孤岛般的少年,却总是不得要领,碰了满鼻子的灰。 “班长,假设你小时候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本来约好了要经常联系的,结果她搬家去了外地后,转身就把你给忘了……” 童妍托着下巴,顿了顿问,“你会怎么办?” “忘了就忘了呗!”李语涵无所谓地摊摊手,“她养鱼塘,那我也当海王,相忘于江湖算了。” “那要是几年后你家遭遇了很大的危机,你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打电话给那个好朋友求助,但她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接到电话,你又会怎么办?” “那得看是,多大的危机?” 童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大概,人命关天的那种……” “……” “谢谢,拳头硬了。”李语涵气愤道,“这也太过分了吧?这种朋友不绝交,还留着过年吗?” “有……有这么过分吗?”童妍声音低了下去,“她只是手机丢了,也不是故意不接……” “当然过分!不管她是什么原因,能让我在生死关头想到的,肯定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朋友!但她居然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这也太薄情寡义了!” 李语涵狠狠咬了咬饮料吸管,“不说恨死她吧,至少我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李语涵的话犹如闷头一棒,将童妍彻彻底底敲清醒了。 沈肆叛逆、脾气差、爱打架,但沈肆从来没有对不起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逃避推辞过。 相反的,她又为沈肆做过什么呢? 当初沈肆家里遭了那么大的变故,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哭着给自己打电话,得到的却只有电话里冰冷的忙音时,他该有多伤心绝望。 自己小时候辜负了那样深厚的一份友谊,现在轻飘飘道歉几句就想和好如初,换谁谁都不乐意。 毕竟不是每句“对不起”,都可以换来一句“没关系”的。 多年前那无数个未接通的电话,将永远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童妍一直在坐等沈肆自己去适应容忍这根刺,却不知有句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明白这点,童妍仿佛拨开了心头长久压着的浓雾,整个人充气般轻盈起来。 风从窗户缝隙溜进来,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心里翻滚,驱使她做出决定。 童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坚定。 “班长,那个‘天台’的活动报名表,还在你那儿吗?”她轻声问。 52 大学 填完志愿的没多久,一中校门外拉起了大横幅。 潮湿炎热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一中师生的心情。这次一中本科上线率创了历年来的新高,光是首都两所一流学府的录取人数就比去年多了三分之一。 童妍是被李语涵的电话打醒的。 “童妍,恭喜你考上b大!你照片在第一排呢,和沈肆一起简直是一中的颜值担当!” 李语涵也考了个不错的一本,声音透着飞扬的喜悦。 童妍在床上翻了个身,迷糊笑了声:“同喜同喜,你也很不错啊!” 李语涵咯咯笑着:“嗐,和你比差远了。你现在啊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自己是个学霸不说,还把常年吊车尾的沈大魔王一起带上了z大,不要太励志好吗!” “是他自己努力,和我没关系啦……” 说着,童妍觉察出了不对劲,“你刚说沈肆报了哪个学校?” “z大啊!” 李语涵说,“我正想问你这事呢,沈肆怎么没和你填报同所大学啊?虽然z大也是一所985重点大学,但他那个成绩不和你一起上b大,未免太可惜了。” 童妍觉得自己还在梦里还没醒。 “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打断李语涵的话,轻声说:“沈肆和我约好了的,志愿会一起填报b大。” 李语涵停了下,迟疑道:“是吗?难道他第一志愿没录上?不可能啊!” 童妍也迷惑了,问:“班长你有光荣榜的照片吗?发给我一下。” 李语涵说:“行,等着哦。” 挂了电话不到半分钟,微信叮咚响了。 童妍点开李语涵发来的照片一看,顿时懵了。 从她的照片往下数两排,冷峻帅气的少年看向镜头,嘴角的弧度浅淡而柔和。 而沈肆的照片下,赫然写着金黄加粗的志愿学校:z城大学。 童妍确认了几次,录取沈肆的学校的确是“z大”,而不是约定好的“b大”。 他们被分去了天南海北的两座城市。 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间。 童妍心脏蓦地一慌,像是从云端直直地坠了下去,陡然清醒。 她匆匆换了衣服,甚至来不及洗漱就光着脚冲出了卧室。 “妍妍,早餐还没吃呢,你去哪儿?”周娴在厨房喊,然后回答她的只有急促的关门声。 童向阳早有预料,将手里的西装挂回衣架上,叹了声说:“我今天还是请假吧。” 要是闺女知道,那少年是背负着怎样隐忍的痛陪她走完这最后一个月,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七月份的雨水打在身上,潮湿黏腻。 童妍打了车去沈肆的住处。出门太着急,坐上车后她才发现自己鞋子穿反了,帆布鞋面上溅着细碎的泥点。 下车,上五楼,她顶着一身水汽叩响了沈肆的房门。 敲了两三分钟,隔壁人家的女人抱着小孩儿开门,皱眉看着童妍说:“这房子隔音不好,别敲了!住这的那个男孩子昨天就搬走了,你不知道吗?” “搬……走了?” 童妍额发滴水,不可置信地问:“他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女人哐当关上了门。 童妍站在原地,有一瞬的茫然。 头发和衣服湿了,有点凉。感应灯亮了又灭,楼道里静悄悄的。 再也没有一个少年裹着满身寒气出现在楼梯口,用沉默深沉的眼神望着她。 童妍站了很久才想起兜里的手机。 她咬着唇给沈肆拨了个电话。 嘟嘟—— 在拨号自动挂断前的一秒,对方接通了电话。 但对面很久很久没有说话,童妍只能听到呼吸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传来。 “沈肆?是你吗?” 童妍嗓子发紧,哑声问,“你在听吗?” 几秒的空白,那边轻轻地“嗯”了声。 熟悉的、低沉的嗓音,童妍几乎落下泪来。 还好,还好,他没有出什么事。 她红着眼睛,憋了很久才说:“我看到你的录取学校了,是不是弄错了?” 童妍怀揣着一丝希冀,静静等待沈肆的回应。 但很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沈肆告诉她:“没有错,是z大。” “怎么会呢?是第一志愿没有录上吗?” 想了想,童妍又努力撑起一个笑来,“没关系,还有时间,我可以改志愿。实在改不了,大不了我再……” “妍妍,我说过,不要因为我而束缚你前进的脚步。从今往后,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也……” 他停顿了一下,“也忘了我。” “什么意思?”童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不是因为冷。 她语文理解能力一向是强项,可现在脑子就像是宕机似的,理解不了沈肆这句简单的话。 “还记得我说过的么?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活在黑暗里……” “不管你在哪个世界,我可以陪你一起!” 那边是很久的沉默。 童妍又低头重复了一遍,带着鼻音轻轻说:“我可以陪你一起的,沈肆。你看之前那些日子,我们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手机那头有一声压抑的气音,很短促,童妍甚至来不及分辨是风吹过还是他呼吸更咽。 “一点都不好,童妍。” 沈肆的嗓音很哑,像是吞着冰刃。 他将这一个月来的伤痛和恐惧摊开在她面前,告诉她:“一个无权无势的高中生,骨头再硬有什么用?霍家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将他碾死。这几个月来,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怕霍钧出现,怕小敛和你出事,这样的日子已经够了。” “沈肆……” “继续在一起,我们谁也救不了谁。童妍,我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但你还有机会,你以后……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 沈肆顿了顿,艰涩道,“抱歉。” 这算什么? 之前为了b大而奋斗的甜蜜都是假的吗?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每次她以为可以触及幸福的时候,总是会戛然而止? 童妍看着挂断的电话,呆呆站在楼梯口。 雨声淅淅沥沥,她眼睛里也下起了雨,面对那扇永远不会再打开的厚重的防盗门,好像忽然间失去了容身之所。 太突然了。 是噩梦没醒吗?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童妍一遍一遍问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没有答案,她找不到答案。 …… 去往机场的小轿车上,沈肆握着手机,额头抵着手腕上的幸运珠不住深呼吸。 许知书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少年双肩颤抖,能听到些许零碎的、压抑到极致的更塞声音。 他蓦地心痛。 从认识沈肆的那天起,这少年就有着狼崽子一样的凶狠冷漠,能忍一切难忍之痛。 这是第一次,他看见沈肆这样脆弱的一面。 离开那个女孩,无异于让他把心头肉一片片剜出来。 “小肆,你真的舍得下她?” 许知书心生不忍,将车停在路边,“你的武术才刚刚登上起点,九月份就是中俄友谊赛,这是你登上世界竞技舞台的敲门砖。你要真回了霍家,这一切都没了。” 沈肆握拳的指节泛白。 许知书叹了声,认真地说:“师兄说认真的,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过了很久,久到许知书以为等不到回答时,沈肆抹了把脸抬头。 他的眼尾泛着脆弱的红,将空洞的目光投向窗外,哑声说:“走吧,师兄。” “小肆,你再想想?” “走。” 少年咬唇靠在椅背上,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他始终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和那私生子叔叔合作后,他得到的唯一教训,就不是不该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沈肆认清了现实。他的存在,只会将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个拖下深渊。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个人躺在无边的夜色中忍受命运的愚弄,满脑子都是一个疯狂的念头:杀了霍钧。 周娴的出现,只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死一般的沉寂中,许知书重新启动了轿车,机场的标志近在眼前。 沈肆抿着唇线,想起了最后一次送童妍回家时,在林荫道上遇见的童家夫妇。 他不怨他们。 他们只是像自己保护童妍一样,在保护着他们的女儿。 但沈肆没有想到,童向阳会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小沈!” 那天傍晚,童向阳叫住他。 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跑两步就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啊,走得这么快。” 沈肆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身后,童向阳小心措辞着,声音里满是矛盾无奈。 “叔叔是个平头百姓,有着普通人都有的弱点,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谁不想女儿开开心心的呢?但你还年轻,不要过早地对这个世界失望。” 沈肆咬着唇肉,半晌说:“我没有怨你们。” 正是知道他不怨不恨,所以才于心难安啊! “你误会了,我追上来不是想请求你的宽恕。我人到中年,虽懦弱无能,但好歹有二十年积攒的从业经验。” 童向阳走上去拍了拍沈肆的肩,“所以,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听听我这个专业律师的建议?” 沈肆一僵,回过头来。 童向阳抬手看了眼手表,露齿一笑:“按分钟收费。先赊着,以后记得还。” 那天从日落到天黑,童向阳和沈肆谈了整整三个小时,从取证的角度,给了他很多专业的建议。 的确,沈肆知道自己的翅膀还不够强大,逃离不了名为“霍钧”的阴影。 但既然逃不掉,不如回到炼狱,亲手打破这枷锁。 …… 童妍回到了家。 听到开门声,紧绷着弦的夫妻俩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看着头发潮湿的女儿,童向阳难掩心疼,搓着手说:“闺女回来了?中午想吃什么?做你最爱吃的藕夹好不好?” “我不饿,中午不想吃。”童妍蔫蔫说完,关门回了自己房间。 她衣服没换,头发也懒得吹干,就这么湿乎乎坐在书桌前发呆。 看着窗外雨水沥沥,她愣愣地想:明明前几天还是晴空万里,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天了? 这个世界怎么好像,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笃笃两声,周娴敲门,端着一杯姜汁可乐轻轻进来。 “妍妍,去洗个澡,别着凉了。”周娴将姜汁可乐搁在童妍桌上,紧皱的眉头下藏着心疼。 童妍没有理会那杯冒着热气的可乐,只趴在桌上,慢慢、慢慢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妈妈,我好难受。”她说,眼睫湿润。 周娴张了张嘴,忍着心软劝她:“妍妍,你还小,这只是你人生中一个小小的经历而已,一切都会过去的。” 难得温柔的母亲,却让童妍整个人一颤。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周娴,小声问:“妈妈,你怎么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周娴脸色微变,随即不太自然地撩了撩鬓发。 “您知道我和沈肆谈恋爱,也知道他刚刚和我分手了?” 童妍看着这个生她养她的女人,“您为什么一点也不感觉到惊讶?” 周娴答不上来。 面前的少女还有四个月就十八岁了。她聪明细腻,重情重义,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转头就将邻居的电话号码忘在脑后的八岁小孩。 这样的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童妍眼眶酸涩,明白什么似的,“所以,您一开始就知道我和沈肆的事,这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 她嗓音颤抖起来,几乎更塞着问:“您去找他了,让他和我分手……是吗?” 周娴看到了童妍眼里的信任在逐渐崩塌,这一刻,她的心痛并不比女儿少分毫。 她没有否认,也不后悔。 自从在童向阳嘴里知道沈肆真正的身世后,知道当年她艳羡的邻居家夫妻的过往后,她忽然释怀了,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狠下心去找了沈肆。 周娴看着女儿的眼睛,竭力平稳地问:“你知道他亲爸是什么人吗?” “那不是他爸爸!”童妍几乎立刻反驳。 那拔高的声线令周娴一怔,初二那年的记忆在渐渐复苏。 房间里只有闹钟滴答走动的细微声响。 “妍妍,你以为你能救他,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总以为自己能当英雄。妈妈是老师,也曾满怀热血觉得自己能拯救全世界,可是后来才发现很多事都是有心无力,谁也不是上帝。沈肆没有什么错,可他躺在深渊底层……” 周娴抬手捂住了嘴唇,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你知道吗?那是光都照不进的地方,即便是我和你爸爸联手也无能为力!妈妈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拉住你,不让你陷进去。” 童妍的眼睛也红了,心脏仿佛能拧出血水。 “可是妈妈,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深渊里拉上来。” 童妍轻声说,“您怎么能,又将他亲手推下去呢?” 她想起了沈肆无数次专注凝视她的眼神,想起了街巷岔道里的亲吻,想起了夕阳下他询问能不能给她拍张照片…… 在楼下,他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像是乞求着挽留什么。 可他嘴唇动了动,却只能泛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对她说:“头发乱了。” 原来从那么久远开始,他已经在做无声的告别。 无数个她以为甜蜜的瞬间,其实都是施加在沈肆身上的凌迟酷刑。 “你们就是仗着他喜欢我,仗着他不会伤害我,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在他原本伤痕累累的人生中再添上一道。” 童妍握紧了手指,看着周娴说,“从小到大我穿什么衣服、扎什么头发,都是您决定的。我以为只要我变乖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 周娴涩声说:“妍妍,妈妈是为你好。” “为了我好,不想我受伤害,所以就可以伤害别人家的孩子吗?” 童妍的眼泪抖了下来,“您知不知道,每当您说“我是为你好”的时候,我都特别害怕。我怕我还不起这份情,怕我辜负你的爱,我的真的消受不起。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够出去旅游散心,去做任何您想做的事,然后有一天能站在我身边对我说:‘去吧,你也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去爱任何你想爱的人’……” 爱是成全,不是牺牲。 当一个母亲要靠牺牲自我来成就孩子时,通常也意味着孩子也要为她牺牲自我。 周娴也明白了这点,但一个母亲的自尊不允许她在女儿面前低头。 她微红着眼睛说:“妍妍,有些东西等你做了母亲以后,自然会理解。” 是吗? 童妍揉着眼睛想,可她最想嫁的少年,已经一夜之间从她生命里消失了。 见她快将嘴唇咬破,周娴放软了语气,“妍妍,为了他,你要一辈子不理妈妈了吗?” 童妍湿润的眼睫轻颤。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不会。可是妈妈,您能不能纵容我一次?就一次。” 她答应过沈肆,不管因为什么事,都不要和父母吵架。 周娴重重叹了声,摸了摸童妍的脸。 初二以来第一次,她将女儿紧紧地拥进怀里,用自己柔软的臂弯包容颤抖的少女。 可即便如此,周娴也没法松口说“好”。 她不是上帝,预测不到未来。她怕这份放纵,会害惨女儿的一生。 那天过后,沈肆的电话永远是无法拨通的状态。 暑假的最后一个月,童妍没有回a市,而是留在c市打听沈肆的下落。 没人知道沈肆去了哪里。 后来,她去找了许知书。 许知书什么也没说,给她发过来一份京城的电子报刊。 童妍点开一看,心落到了谷底。 头版头条写着用加粗的字体写着:【疑似霍家长孙的少年首次曝光,来路成谜!】 照片上只有很模糊的一个背影,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正脸,但童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沈肆,她的沈肆。 童妍当然不会傻到以为沈肆和霍钧握手言和了,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沈肆有多恨霍钧。 “许师兄,你能不能告诉我,沈肆到底要干什么?”童妍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 她无法想象沈肆去了霍钧身边会遭遇什么。 是充当霍钧争权夺势的工具,还是会成为那疯子“缅怀”林阿姨的迁怒品? “沈肆的想法,我真的不知道。” 许知书叹息,“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八月落下帷幕,九月初,童妍成了b大的一名新生。 开学充满了新的挑战,有社团,有竞选,每天都忙碌充实。 闲下来时,童妍也会想想远在沿海z大的少年。 脖子上的项链她没有取下。没有收回定情信物的分手,算什么分手? 就算……就算分手,也得当面说清楚吧! 童妍加了同届高三的毕业群,托考入z大的同学帮她打听沈肆的消息,李语涵和成斯文他们也在帮忙打听。 十二月,首都干冷干冷。 童妍正在图书馆看书,就见手机屏幕亮了,成斯文突然上线发来一串号码。 他说:【唐也托z大武术队的熟人帮你打听到的,这是他现在的号码。】 这个“他”自然就是沈肆了。 童妍怔了几秒,才抖着手指回了条信息:【谢谢!下次回c市,我请你们吃饭。】 成斯文说:【不用谢,高中时你也帮过我很多。】 童妍按捺住心跳,收拾好书本走出图书馆。 太着急了,忘了还书刷卡,惹得图书管理处的阿姨批评了好一阵。 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童妍走到湖边的长椅上,气温冻得人骨头疼,可她的手却烫得发汗。 这是近半年以来,她离沈肆最近的一次。 深吸一口气,童妍闭眼按下了拨通键,然后将锁骨处的坠子拽出来攥在手里,紧张地听着里面冗长的“嘟”声。 这个号码是她来大学后新换的,沈肆应该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觉得手机里等待接通的声音这样漫长。 其实也就十多秒,电话接通了。 那边很吵,叫嚷声和音乐声交杂,好像是在ktv之类的娱乐场所。 “喂。” 清冷散漫的嗓音传来,带着些许不耐。 时光好像一下子倒退到了半年多前,熟悉到令人鼻根泛酸。 童妍吸了吸鼻子,轻轻唤了声:“沈肆……” 玻璃杯哐当倾倒的声响,那边呼吸微凝。 紧接着,嘈杂吵闹的声音渐渐小去,他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童妍知道他在听。 这个倔强的、臭脾气的少年,面对矛盾煎熬的难题的时候,总是习惯保持沉默。 “沈肆啊,我的男朋友走丢快半年了,我每天都很想他,很担心他……” 童妍对着那片缄默又唤了声,带着柔软的鼻音,问:“天那么黑,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呀?” 回应她的,只有沉重微颤的呼吸。 同一时刻,z城。 徐启程是z省有名的富家子弟,在z大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沈肆——当然,这个“朋友”仅限于他单方面认为,人家压根没承认。 沈肆这个人有点意思,明明是霍家的种,却宁可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也不愿改姓。 一个上不了族谱的野种,却只用了小半年就在霍家站稳了脚跟。要说他没手段、没前途,谁信? 徐启程死缠烂打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借着过生日的名义把沈肆请过来,一眨眼,人没了。 徐启程找了一圈,最终在洗手间里找到了打电话的沈肆。 “阿肆,你在……” 徐启程正要开口打招呼,却在看见沈肆的表情时愣住了。 冷峻阴郁的少年靠墙站立,将手机贴在耳边,低头时一缕额发散落,盖住了微红的眼睛。 他的脚下落着长而孤寂的影子,唇线抿得死白,像是痛苦,可偏又自虐似的,卑微地聆听着手机里的动静。 徐启程简直不敢相信。 这……这他妈还是那个野狗沈肆吗? 53 结束 那晚长达四十分钟的电话,除了最开始沈肆的那声“喂”后,他没再开口说话。 要不是能听到微弱克制的呼吸声,童妍险些以为电话那边没有人。 童妍只能根据一点零碎的背景声音推测沈肆的现状。他去了新的学校,似乎还交到了朋友,童妍在电话里听到有个男生叫他“阿肆”…… 这样也挺好的,z城离首都远,不用时刻提防霍钧发疯,童妍心里安慰了不少。 反正都知道沈肆的电话了,也不急于这一两个月。她愿意给沈肆时间,直到两个人都成长得足够强大。 转眼到了寒假。 童妍先回了一趟c市,和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小聚了一次。 李语涵学会化妆了,还换了发型,整个人气质成熟了很多。雷昊把头发剃短了,穿得挺嘻哈风的,吊裆裤上挂满了闪闪的链子,一进包厢就笑出一口大白牙。 李语涵差点一口茶水喷出,开雷昊的玩笑:“你这发型是走监狱风吗?要不要我在门口给你放串鞭炮啊,日天同学?” 雷昊笑着拉开椅子:“你也是啊班长,半年不见怎么越来越像女人了?” 李语涵一个暴栗敲过去,怒道:“去你的!姑奶奶我本来就是女的!” 这两人还是一见面就拌嘴,正掐着架玩闹呢,包厢门被推开了,酷姐唐也揽着一个长发美人进来,朝里边的人招手:“哟,我们没迟到吧?” 童妍愣了一秒,才认出唐也揽着的大美人是成斯文。 成斯文将头发留长了,打扮走日系风,乍看之下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童妍不由想起了高考结束那天在操场上撞见的表白,悄悄问成斯文:“你们在一起了?” 成斯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摇了摇头,说:“不算吧。” 童妍“噢”了声。 刚才看到他俩一起进来,她还以为有戏呢。 不过唐也性格就这样,只要看到美人,不管男女,都喜欢去勾勾搭搭的。 正想着,雷昊忽然说了句:“要是沈哥在就好了,就差他一个咱们人就齐了……嗷!” 没说完的话在惨叫声中戛然而止,雷昊眼泪都疼出来了,倏地跳起来问:“你们都踢我干嘛?” 李语涵飞给雷昊一个眼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会儿提沈肆,不是往童妍心上捅刀子吗? 唐也尴尬地咳了声,打圆场说:“这空调温度是不是太高了?好热啊,哈哈。” 雷昊终于反应过来了,老老实实坐回位置上,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童妍觉得好笑,“扑哧”一声说:“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没什么的。” 看她笑得没事人一样的,李语涵更担心了。 不是俗话说得好么?越是强颜欢笑的人心里越痛苦,不如发泄出来才好。 李语涵小心翼翼说:“小妍妍,雷昊就是嘴欠,说话不看场合的。我帮你揍他,你千万别忍着!” “谢谢你,不过,我真的没事。”不过几年异地而已,童妍很看得开。 她笑着将菜单递过去,说:“菜已经提前点好了,你们看需要点什么饮料?” “都成年了,就别喝果汁汽水了!” 雷昊抬手叫来服务员,豪气道:“来一扎啤酒,一瓶你们这最好的红酒!” 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到夜幕深沉。 散席时唐也和雷昊已经醉了,两个最爱的玩的人反而是最菜的,两瓶啤酒下肚就开始上头。 “咋就结账了?谁偷偷结的账?”收银台前,雷昊摇摇晃晃问。 “这顿是人家童妍请的,早就订下了。”成斯文满脸嫌弃地搀扶着他,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直皱眉。 “那后来加的酒水钱我付,必须我付!” 雷昊脸色通红,大着舌头说:“告诉你们今天谁也别跟我抢啊,雷总请客!” 餐厅楼下,汽车灯光照耀着薄薄的积雪。 李语涵要送喝醉的唐也,成斯文扶着干呕的雷昊,就剩下童妍一个孤家寡人没个伴。 “要不,我叫司机先送你回家吧。”成斯文看着童妍说。 童妍捂着微醺的脸颊,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 “那怎么行?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很不安全的。”李语涵说。 “没事,我家不远,走十分钟就到了。” 刚才喝了一杯红酒,有点上头,童妍想着散步回家正好能醒醒酒。 成斯文和李语涵要照顾两个醉鬼,实在顾不上童妍,闻言只好妥协道:“那你注意安全,回家给我们发个消息。” 童妍笑着说“好”,挥了挥手告别,就转身走入了热闹的人群中。 她将手揣在兜里,鼻尖埋在围巾中,沿着熟悉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中高三部还没放假,抬头望去,曾经实验一班的窗户亮着灯,只是在这片灯光下夜战苦读的却是另一批陌生的学生。 曾经那条遇见过“变态”的巷子终于换了新路灯,变得格外亮堂。 童妍走过长长的街道,与无数张模糊而陌生的脸庞擦肩而过,最终停在了甜品店的橱窗下。 圣诞节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可店主却忘了将圣诞树挪走,任由积雪落满枝丫。 童妍忽然想起了去年圣诞节那晚,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雪天,有个少年借着咬巧克力的机会,将吻轻轻刮过她的指尖…… 三百九十个日夜过去,原来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 到了打烊的时间,店员关了灯,玻璃橱窗登时一片黑暗。 童妍恍然回神,正准备转身离开,却不经意间瞥到玻璃上倒映的街景。 熄灯的玻璃橱窗就像是一块镜子,将长街灯火映射无余,童妍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男人。 一个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极其熟悉的身影。 童妍睁大眼睛,心脏瞬间蹦到了嗓子眼,狂热的心跳将她的心口撞得生疼。 产生幻觉了? 为什么橱窗里倒映的、隔着斑马线注视她的那个人,那么、那么地像沈肆? 她没有动,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梦就醒了。 马路对面的那人也没有动,一身黑色的连帽卫衣几乎隐入夜色中。可童妍知道他在看自己,那道深沉内敛的视线一直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 没错,是沈肆。 除了他,没有人有这样挺拔的身形、这样隐忍的目光。 童妍猛地回头,视线与对街的男人有了一瞬的交接。 还没来得及判断什么,一辆公交车呼啸而过,遮挡了视线。等到车子驶过去了,街对面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沈肆的身影? 绿灯了,童妍踏着斑马线跑过马路,在男人站过的地方焦急寻找。 但她什么也没找到,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寒冷的风唤回些许神智,童妍像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怔怔站在原地,心口的滚烫慢慢平息下来。 也对,这个时候沈肆应该在z大或是首都,怎么可能出现在遥远的这里? 橱窗里倒映的那道缄默的身影,也许真的只是微醺后产生的错觉。 她呼出一口白气,咬唇掏出手机,按照之前的那个号码给沈肆发了条信息: 【在路上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突然想你了。】 消息没有回应,一如之前那几十条一样。 童妍将手机揣回兜里,站了会儿,才低着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 四月份,童妍去武城看了樱花。 她走过那条无名的天桥,在少年曾经推心置腹袒露伤口的地方拾起一朵落花,夹在书里,然后带回了首都。 从花开到叶落,又是半年过去。 童妍开了个微博账号,专门用来发沈肆当年比赛的照片和资料,一年多以来从未间断过。一开始吸引的都是武术圈内的爱好者,后来颜粉、路人粉越来越多,已经积攒了小几万的粉丝。 和明星比,这点粉丝数根本算不得什么,留言点赞的日活量也少得可怜。但于童妍而言,只要有人还记得那个年少成名的“小枪神”,还有人和她一样等着沈肆重回赛场……就足够了。 “童妍,又在更微博呢?” 寝室长于珊提着暖壶走过来,瞥了眼童妍正在编辑的表情包,问道,“老早就想问你了,这帅哥谁啊?什么男团的练习生吗?” 长得的确不错,就是有点刺冷刺冷的,看起来没有什么亲和力。 “不是明星,是国家级武术运动员,很厉害的。”童妍回答。 “啥?武术还有运动员?” 于珊一听是运动员就萎了,兴致缺缺道,“他这最新的比赛信息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了吧?虽说长得不错吧,但过气了,你粉他做什么?” 童妍毫不避讳地说:“因为,他是我未来的老公呀。” 于珊愣了一秒,随即“噗”地一声,拍着童妍的肩说:“还老公呢?程璐追星都没你这么真情实感的。” 童妍只是笑笑不语。 元旦节,首都下了二十年以来的最大的一场雪。 高铁和飞机都停运了,童妍被迫滞留在了寝室。她刚和童向阳打完电话,说推迟几天回家,就见寝室里著名的“八卦女孩”程璐推门进来,问道:“你们看新闻了吗?霍老爷子没了!” 童妍一怔。 她这个专业的人对政治新闻十分敏感,更何况霍家的一举一动还与沈肆息息相关。 童妍立刻挂了电话,搜索新闻热点。 首都热搜第一条就是霍老爷子逝世的讣告,但都没有提及霍家子嗣的动静。她屏住呼吸,又搜索“霍家长孙”,这次弹出来一个视频。 视频是三分钟之前上传的,记者在医院门口拍几张霍家子孙前往医院送行的照片,其中一张远远能看见人群中沈肆的侧脸。 他戴着口罩,穿着庄重的黑色西装,口罩外露出的眼睛冷峻疏离,看上去清瘦沉稳了很多,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童妍放大照片,注意到沈肆手里还拄着一根不太显眼的拐杖。 看到照片的那一瞬,童妍什么想法都没了,下意识抓起手机和包就冲出了寝室。 下大雪,道路不通,她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辗转赶到霍老爷子所在的医院。 在转移灵柩去礼堂前,医院被封锁了,童妍没法靠近,只能和其他冻得哆嗦的记者一起挤在路边等。 记者们搓着手在一边闲聊,有人感叹:“霍老爷子儿子众多,可惜一个比一个狠。手足相残了这么多年,儿子死得差不多了,孙子却没能留下两个。” 也有人说:“听说老爷子早立了遗嘱,儿子中谁能生下长孙,谁就能继承霍家本宅的产业。” 她感觉不到冷,满脑子都是沈肆拄着拐杖的样子。 他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会不会影响到他以后的比赛? 一切都不得而知。 天渐渐黑了,童妍等到手脚都快失去了知觉,才看见保镖簇拥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出来。 为首的那个童妍认识,是霍钧。 霍钧身边的两个男人稍微年轻些,和他长得有三分相像,想必是霍老爷子的另外两个儿子。 记者都被身为继承人的霍钧吸引了目光,顿时追着小车蜂拥而上,闪光灯咔嚓不绝。 童妍注意到还有一辆小车停在路边,果然,不到五分钟,一身黑衣、戴着口罩的青年拄着拐杖出来了。 沈肆的身形依旧挺拔,但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左脚有些许不自然,脚脖子那儿像是打着石膏。 他一言不发,皱眉躲开记者的镜头,却在见到人群外的少女时顿住了脚步。 短暂的一秒,却仿佛有一生那样漫长。 仅是一秒,沈肆的目光径直略过她,垂眼钻入了小轿车中。 小车里,司机恭敬地问:“小沈先生,现在回鹭洲湾还是去礼堂?” 后座,青年抬手捂着发红的眼睛,露出了腕上廉价的、檀色幸运珠手链。 “开车。” 许久,青年喑哑的嗓音传来,“一直开,不要停。” 他怕多停留一秒,心就会更痛一分。 童妍离他那么近,不过短短几米,他却没法向前拥抱她。 记者跟在车子后面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用来报道新闻的素材。毕竟这个青年身上藏了太多秘密,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也没有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童妍也跟着车子跑了起来。 记者们陆陆续续都停下了,她还在人行道旁跟着跑。 她知道沈肆不会停车,可她控制不住想离他近一点。 直到黑色的小轿车拐过红绿灯,眼睁睁看着追不上了,童妍才脱力地跌坐在雪地里,目送那辆小车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她多么希望沈肆能像两年前一样,不顾一切地扔了自行车跑回来,抖着嗓音焦急地问她:“摔哪里了?” 但没有,沈肆没有回头。 童向阳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喂,闺女,我看到霍家的新闻了。” 童向阳是知道女儿的心意的,这一年多以来她压根就没有忘记过沈肆。想到这,他就难掩紧张。 “我已经知道了。”童妍小声回答。 路边的行人看到她坐在雪地里,热情地上前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童妍摆摆手,气息不稳地笑了笑,说“不用”。 童向阳听出了她声音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问:“没事吧闺女?” “没事。” 童妍自己爬起来,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望着天空长长地呼了口白气,轻声说:“爸,我还是很喜欢他。我今年大二了,在新学校认识了那么多人,可没有一个人是‘沈肆’。” 她问:“爸爸,我是不是真的把他弄丢了?” 童向阳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告诉她:“闺女,还记得爸爸以前和你说的话吗?弄丢东西的时候不能着急,兴许哪天他历经风霜,又会重新从角落里冒出来,出现在你眼前呢。” …… 霍老爷子死了,京城的人都在传,霍家要变天了。 童妍没有想到,这天来得这么突然。 盛夏七月,在霍老爷子死去半年后,有人检举霍钧买凶杀人、洗钱涉黑等大小十余项罪名,且证据确凿。 国家扫黑除恶,身为纵横政商两界的霍家人爆出这样的事,无疑是撞在了枪口上。 那一天,“盛天娱乐霍钧入狱”和“霍铮上位”的新闻几乎屠版。 霍钧甚至还没来得及周旋反击,就锒铛入狱。 而亲手将霍钧送去监狱的人,正是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虽然霍钧自作自受,但那个私生子也太狠、太牛批了!” 宿舍里都炸了,于珊他们捧着手机不断刷新吃瓜,啧啧叹道:“蛰伏这么久就为了搜集证据送他亲爹进监狱,大义灭亲啊!” 童妍是在图书馆得知霍钧入狱的消息的。 图书馆网络不好,一直刷不出来后续消息,她急得不行,当即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就往宿舍赶。 晚上七点,b大飘着毛毛雨。 童妍将书本顶在头上挡雨,满心焦急,小跑着回宿舍楼,却在见到楼下伫立的身影时彻底怔住。 这个糟糕的天气,宿舍楼下没有什么来往,只有宿管室旁的路灯伴着毛毛细雨,在地面折射出金鳞一样的光泽。 那道倚在路灯下的缄默身影就显得如此突兀。 书本哗啦脱手落地,她看着那道浸润在雨中的、无比熟悉的身影——一个正处在舆论风口浪尖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青年。 “沈肆……” 童妍轻轻呼唤,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沈肆夹着烟的手一颤,迟缓抬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接,漫天的细雨仿佛瞬间停歇。 18 天台 “不是吧童妍,你真的打算参加天台喊话啊?” 晚自习下课,李语涵不可置信地看着童妍递过来的活动报名表。 童妍收拾满桌的试卷,笑了笑:“嗯!” “这个是要在集会上当着全年级师生的面喊出来的哎,还有电视台的记者录像报道,超级丢……” 李语涵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丢脸”二字吞了回去,憋了半晌,真诚地朝童妍比了个大拇指。 “你真的很勇敢!不过,你是想上台说什么心里话呀?” 李语涵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满眼写着兴奋,“表白吗?哪个班的?我认不认识啊?” 童妍递给她一个无言以对的眼神:“陈老师说了,不许弄那些不健康的东西。” 李语涵眯了眯眼:“不对,肯定有猫腻!你看你长得漂亮,成绩好人缘也好,看起来好像没有别的什么烦恼……除了爱情的力量,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你下定决心站到天台上去。” “秘密。”童妍眨眨眼,背着书包走了。 “小妍妍,你就告诉我嘛!”李语涵啪啪关了教室的照明灯,追了上去。 教室后门外,雷昊贴着墙皮,目瞪口呆地目送两个女孩儿离去。 他刚就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就听见什么“天台”“告白”之类的,惊得他半天没合拢嘴! 要是别的女生也就算了,可那是童妍!全校男生公认的初恋甜系少女——童妍啊! 这不得成为学校里爆炸性的大新闻?? 雷昊激动得立刻掏出手机,在损友群里发了条信息:【卧卧卧卧卧槽!你们猜我刚刚听到什么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校门外,童妍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话题的中心。 前一阵那暴露狂追吓女学生的事还是闹到了学校,几位女生的家长联名请求学校和片区警察加强安保工作。 纸包不住火,在外地支教的周娴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一个电话打过来,将童向阳骂了个狗血淋头。 童向阳心里也愧疚,女儿放学路上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他这个当爹的却什么都不知情。所以他推了所有晚上的会议和应酬,这几天就安安心心接送童妍上下学。 等红绿灯的间隙,童向阳打开了一线车窗,从后视镜里看了女儿一眼,商量道:“闺女,爸爸过几天要去外地出差,可能得有半个月吧,也没法接送你。” 童妍拆了童向阳准备的甜点盒子,笑着说:“没事呀,你忙你的,我又不是第一次自己回家。” 而且说来也奇怪,自从上次沈肆和她说了以后,那个变态真的就没再出现过了。 “要是你妈知道了,又得唠叨死我。”童向阳还是有点不放心,重重叹了声气。 夜色黛蓝,商业广场灯火喧嚣,来来往往过马路的行人中,一辆山地自行车压着斑马线掠了过去。 骑车的人穿着一中的蓝白长袖校服,斜背运动包,戴着黑口罩的侧颜熟悉无比。 “……沈肆?” 童妍忙按下车窗玻璃,将头探出去一点,可骑车的少年已经走远了。 “瞧见谁了这么激动?”童向阳问。 童妍迟疑了一会儿,“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这里是毗邻休闲娱乐的商业街,而沈肆的训练馆在相反的方向,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 想起一件事,童妍手搭着驾驶座的椅背问,“对了爸爸,之前我们家和沈叔叔家的那张合照,就是六一儿童节在公园秋千上拍的那张,还有底片吗?” 童向阳呵了声,说:“十年前的老照片了,怎么可能还留着底片?” 童妍最后的那点希冀也被扑灭,“太可惜了。” 要是将来沈肆后悔了,却找不到一点寄托思念的碎片,该多难过啊。 …… 沈肆骑车路过那条巷子时,下意识捏紧了刹车,长腿搁下踏板,在地上一点,自行车便稳稳停在了巷子口。 他朝昏暗的巷子里看了眼,零星几个高三学生结伴走着,没有童妍的身影。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按了接通键。 “喂,小肆。” 许知书的声音自电话里传来,“我听教练说,你今晚没去训练馆?” 沈肆“嗯”了声:“我找了份兼职。” 电话那头,许知书沉默了几秒。 “小肆,有难处可以和师兄说。反正你师兄我啊,穷得就只剩下钱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 虽然因为自己武术运动员的身份,一中给他减免了所有的学杂费,队里每个月也会发一点津补贴,但这些远远不够。 姓霍的为了逼他屈服,几乎动用权利卡死了所有含金量重的正规比赛,没有比赛,就没有未来。 竞技运动就是这样,队里那么多人,谁关系好谁上,上级不肯用你,纵使本事再强也没用。 寒风呼啸而过,夜路曲折看不到尽头。 沈肆停了好一会儿,漠然说:“师兄,我不想练了。” 许知书很惊讶,压低了声音:“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念头?” 全国锦标赛后,想要弄死霍钧的每一天。 “小肆,别被仇恨支配了理智。” 许知书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你还年轻,想清楚再做决定。我记得你说过,拿一个全国冠军不仅是你的目标,更是……” 更是沈光宏一辈子的梦想。 这是沈肆坚持这么久的唯一理由,可现实太冷,这点微光也快被心底的黑暗蚕食了。 杀了霍钧就好了。他甚至满脑子疯狂的念头。 许久,他哑声问:“上次给你的u盘,破解得怎么样了?” “找了好几个信得过的黑客,都不敢下手。”许知书说,“这东西采用了国际最先进的加密技术,稍有错误里头的资料会立即销毁,并且对方会立刻循着蛛丝马迹反黑过来……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冒险的成本太大。” “小肆,这棘手的东西你怎么弄来的?” 沈肆捏紧了车把手,指骨发白。 林绮用这个东西换了三年的安宁,但,也只是三年而已。 “谢谢师兄,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沈肆挂了电话。 他单手扶着车把手,仰头看着无尽的夜空,侧颜被黯淡的霓虹灯镀成一道孤寒的剪影。 没多久,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划开屏幕一看,唐也的一连串消息蹦了出来。 【沈肆你听说了吗?周五电视台来我们年级拍节目,童妍要上天台给人当众表白!】 【啊啊啊我的无忌要被猪拱了!心痛!】 【是兄弟就抄家伙,周五杀猪去!】 沈肆眼中映着屏幕的冷光,目光在“童妍要上天台给人当众表白”那行字上停留了很久,微微发沉。 …… 童妍还不知道自己自己成了班级内外议论的中心。 上学时她特意带了一大袋零食,都是在对街那家挺有名的西点屋买的,有小饼干、蛋黄酥和巧克力,进教室时顺手在每个组员桌上都放了一小袋。 “副组长,你这是提前发喜糖呢?”雷昊反过头来,挤眉弄眼地问。 “闭嘴吧!无忌是我的!”唐也反手给了雷日天一巴掌,撩着公主切的鬓发酷酷宣告。 周围其他同学的眼神也有些戏谑和古怪。 童妍一脸莫名:“什么喜糖?” 沈肆从教室后门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不由眉头一皱。 拉开椅子的动作有点重,童妍很快注意到了他,笑容更灿烂了些,“沈肆,这是给你的那份。” 她将剩下的零食全放在了沈肆桌上,份量比别人要多一倍。 沈肆是个很冷傲的人,骨子硬,自尊心强,死活不愿意接受她投喂的美食。所以这回童妍就改良了方案,每次想给他送吃的时,就先给周围的人送完,再顺带给沈肆一份。 这招叫做“曲线救国”,伪装成广撒网式的分享,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那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招“广撒网”式投喂,其实……挺海王的。 果然,这回沈肆没有拒绝。 只是一直面无表情的,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沈肆,周五下午的活动你会参加吗?”童妍坐在位置上,用很轻很轻的语气问。 沈肆侧首看着窗外的冷雾,眸色冷淡。 “就电视台和校广播站联合举办的那个,天台心声。” 童妍用语文书遮住半截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眨啊眨,“你去吗?” “不去。”他说。 “去吧去吧。”童妍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为情。 但如果沈肆不在场的话,她所准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会上去说些什么吗?”她小声说。 沈肆转过脸看她,盯了一会儿,“不想。” 童妍还想再说点什么,沈肆索性起身走了,当着语文老师的面。 沈肆出了教室,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 在他走后,隔壁组的孟静好也找了个肚子疼的理由,跟在他身后出了教室。 洗手间内,沈肆摸出一根烟点上,狭小的空间内烟雾晕散,带着呛人的辛辣。 “你就不想知道,我会上去说些什么吗?”少女轻软嗓音犹在耳边。 知道,所以才不想。 可心里又有个卑劣的声音在怂恿,他想知道,被她看中的那个幸运儿是个怎样的人,和躺在深渊烂泥里的他有着怎样的距离…… 香烟燃到了尽头,心底一阵莫名的燥郁。 沈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幽深的眼中情绪翻涌,难以平息。 孟静好在走廊尽头等了有十多分钟,才看见沈肆从洗手间里出来,身上带着霜寒和淡淡的烟味。清俊帅气的脸加上叛逆带刺的性格,对她这种女生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从上次体育课做仰卧起坐的比赛开始,她就对沈肆有了别的想法。 “沈肆。”孟静好叫住了他,抬起尖尖的下颌邀请,“今天是我生日,中午能不能请你一起吃个饭?” 沈肆正烦着,根本懒得理她。 孟静好一咬牙,拦在沈肆面前,扬起精心打扮的脸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去不去给一句准话。” 沈肆停了脚步,嗤了声:“喜欢我?” 孟静好觉得有戏,忙点头说:“是的,我喜欢你。” 沈肆低低笑了声。 他的眼神冷而散漫,看孟静好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既然那么喜欢我,敢上天台去说吗?” 孟静好一愣,“这种事,我为什么当着全校的面去说?” 何况,班主任陈勉再三叮嘱了,谁要是敢上去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是要被罚的……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 “你是因为童妍,才这样说的吗?”孟静好攥着手指,强忍嫉妒,“你喜欢她那样的?” 沈肆眸色骤然一变,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悍戾气,逼得孟静好下意识后退一步。 “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但我至少,”他声音里带着冰冷的警告,“我知道我讨厌你这样的。” 孟静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直到沈肆走远了,身上的压迫感彻底消失,她才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息。 她不甘,朝着少年的背影喊道:“你等着,我也会上天台表现给你看!” …… 周五终究来了。 下午三点,上完第五节课,高三年级的学生就在班主任的组织下,前往广播楼前的小操场集合。 广播楼天台上,市教育台的记者和摄像已经准备就位。 天台的围栏后搭了个临时的平台,摆着话筒架。主持人冗长的励志发言后,就到了学生上台喊话的环节。 这个活动在一中是第一次举行,所有学生既兴奋又期待。 学校从所有报名的学生中筛选出了二十名,童妍排在最后一位。同班的孟静好则排在她前面一位,正嚼着口香糖,挑衅地看着她。 童妍装作没看见,她现在根本没心情关注其他人。 之前还没什么感觉,可真当她站上天台,看到楼下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一两千人,一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全校乃至全市人民听到,心里还是止不住突突打鼓。 她悄悄趴在栏杆上看了眼,在实验一班的列队中找了几圈,好像都没有看到沈肆的身影…… 他真的没来吗? 没来也没关系,到时候她可以拿电视台的转播给他看……虽然,这样做有点厚脸皮。 前面的几个上天台的学生喊的都是“食堂的饭菜太难吃”“希望我妈不要再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以及什么“xx老师能不能不要再拖堂”这样的话题,因为喊的都是学生的心里话,操场上笑成一团,去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空荡的教室里,沈肆插兜靠着窗户,背后镀着一层淡金的阳光,有着与操场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默。 天台的话筒是连着教学楼广播的,学生声嘶力竭的天台喊话在教室音响里被无限放大,聒噪又无趣。 雷昊偷溜回教室拿手机,见到窗边孤僻的少年,一愣道:“沈哥,操场上热闹着呢,你怎么不去听现场啊?” 沈肆没什么表情,雷昊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好像窗外那棵孤零零的枯树。 雷昊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广播里换人,清朗的男声,用播音腔一板一眼地介绍:“我是实验三班的周嘉扬,我有几句话,想对实验一班的童妍同学说……” 沈肆眉头一皱,视线透过窗户,投向广播楼的方向。 “童妍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知道你想考b大,如果我能和你考上一所大学,你能不能——和我交往!” 操场沸腾了! 周嘉扬——三班班草,成绩好人也周正,竟然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童妍表白! 雷昊觉得,沈肆那棵“枯树”有黑化的迹象。 他二丈摸不着头脑,从挖空的字典里掏出手机,傻笑着说:“你别说,学霸对学霸,还挺配的哈!” “……” 不知道哪句话没对大魔王的胃口,冰冷的视线扎过来时,雷昊仿佛看到了沈肆身上缭绕的黑气,可怕得很! 雷昊只好把自己伪装成一缕青烟,遁了。 在广播站楼道里候场的童妍,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楼道安静,没有装音响,所以她并没有听到刚才周嘉扬同学‘爱的宣言’,只看到政教员气急败坏地冲上天台,把情绪激动的周同学给“请”了下去。 下一个,是孟静好。 看到周嘉扬因为当众表白被政教员带走了,孟静好突然变得迟疑胆怯起来。 学校举行这样的活动,已经明文规定不能涉及“早恋”等不健康的话题,就算是周嘉扬那样的学霸违反规定,都一样会被校领导带走,更何况她呢…… 为了一个沈肆这样丢脸,值得吗? 孟静好思绪纠结,打起了退堂鼓。 主持人催了好几遍,孟静好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弃权!” 说完,她低着头飞快地跑了。 “19号同学弃权,请20号同学补上。”主持人拿着名单念道,“下一位,请实验一班的童妍同学上台!” 同一刻,不同的空间。 教室里的少年和天台上的少女俱是屏息以待,等待命运的裁决。 天台上风很大,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少女背映着蓝天暖阳,发丝撩动,目光坚定地望着操场黑压压的人群,深吸一口气—— 尖锐的电流音响起,少女轻轻握住的话筒,广播里,能听到她柔软的、细微的呼吸声。 沈肆闭上了眼睛,这一刻还是来了。 她即将奉上所有的勇敢和赤诚,对一个陌生的男人表白心迹。 一想到这,心底的那股燥郁愈发浓烈,几乎要淹没理智。 他知道自己不该躲在阴暗的角落听下去,可他控制不住嫉妒,嫉妒那个陌生的男生夺走了他记忆中仅存的一线光。 “今天我站在这儿,是想对当年那个给我打电话的男孩儿说——” 轻软的嗓音跨过操场、穿过嘈杂的电流,稳稳地落在了沈肆的耳朵中。 他倏地抬头,沉寂冰封的心像是被人凿开了缝隙,有温柔的光漏了进来。 “其实一开始,我有点不适应你的变化。后面才慢慢了解到,你真的是个内心很柔软和温柔的人!你做菜很好吃,在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时候,你已经能独自将弟弟教育得很好!还有,你拿奖的样子像是在发光,真的超——了不起!” 广播里,少女呼吸微颤,却无比坚定认真。 操场议论沸腾。 “谁啊?哪个打电话的男孩?” “我擦,这是赶上磕糖现场了吗!” 天台上,童妍脑子一片空白。 她原本准备了很多的腹稿,可一站上天台,一想起沈肆有可能躲在人群里倾听……就什么草稿都忘了。 童妍索性闭了眼睛,凭着本能喊道:“不用理会脚下的坎坷,我知道以你的实力,未来一定会光环璀璨!如果你能原谅我,我想和你重新认识——” 她想说,我还想和你做朋友。 可童妍太紧张了,脱口而出的竟是无比响亮的一句: “我想和你谈——朋——友!” 万籁俱静。 操场安静了一秒,然后彻底炸了。 教室里,少年听到这一句,睫毛微颤。 沈肆不自觉站直了身子,心脏像是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猛力撞击着胸腔。 他冲出了教室,校服衣摆翻飞。 他把风抛在了身后,朝着广播楼—— 朝着童妍所在的方向跑去。 天台上,童妍也懵了,短暂的空白过后,脑袋里是一片山呼海啸的羞耻! 啊啊啊啊!!! 自己这张嘴为什么会将“做朋友”说成“谈朋友”! 啊啊啊啊啊啊!!!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谁?我在哪??? 操场上掌声、口哨声一片,童妍脸颊烧红,颤巍巍后退一步。 不用等政教员来押,她没脸呆下去了,忙用手背按着通红的脸颊降温,逃也似的朝楼梯口跑去。 太丢脸了! 楼梯盘旋向下,童妍不管不顾地往下冲,只想找个没人的缝隙将自己藏起来,不用面对这大型的社死现场…… 有光,出口就在眼前。 童妍按着脸颊冲出去,却和清冷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云影移动,风从缝隙穿过。 少男少女相对而站,世界刹那寂静,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54 救赎 沈肆捻灭了手里的烟蒂。 灯光在夜幕中打下光柱,他的头发落满了潮湿的雨雾,衬衣贴着紧实的肌肉,不知道在宿舍楼下站了多久。 他绷直了身子,垂眼盖住翻涌的眸色。 童妍甚至觉得,要是今晚自己不凑巧在这,他可能会默默熬过这个湿热的雨夜,然后在黎明前再次消失。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朝着沈肆奔去。 才刚靠近两步,沈肆就像是惊醒似的,低头仓皇离去。 怎么就要走? 童妍急了,唤住他:“沈肆!” 简单的两个字,沈肆却像是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了。 靠近她的这条路,他走了整整两年。 最开始,沈肆是想杀了霍钧同归于尽的。 他刻意回避着童妍的消息,不敢听,不敢看,直到童妍的电话跨过半个中国,猝不及防地打了过来。 电话里的她嗓音干干净净的,带着微微的鼻音问:“天那么黑,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呀?” 他的心一阵撕裂:原来,有个傻姑娘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可以说,当年那个电话,硬生生将沈肆从引火自焚的地狱里捞了出来。 于是他改了计划,按照童向阳当年给出的建议忍辱负重,布局谋划,一步步亲手将霍钧送进了监狱…… 可这又如何? 那年在武城的天桥上,他答应过童妍不再骗她,答应过要和她一起考上b大…… 他没有做到。 身为男人欺骗心爱的女人,是这世上最下作没品的事。他背叛过他们的约定,从离开童妍那天开始,沈肆就知道自己不配再出现在她面前。 明明那么清醒,可为什么肮脏的心却违背意志,叫嚣着向她靠近? “沈肆,你怎么就要走?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两句话。”童妍追了上来,将他拉到一旁的自行车棚下避雨。 沈肆的手腕那样僵硬,她不由心疼,忙将怀里的书和电脑包搁在一旁,用手轻轻拂去青年脸上冰冷的雨水。 她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是皱着眉问:“你怎么傻傻站在雨里啊,不是有我电话吗?” 头发和衣服都湿了,感冒了怎么办? 在偌大的京城里,都找不到一个能心疼照顾他的人。 褪去年少青涩,二十岁的沈肆硬朗英俊,渐渐有了男人的模样。车棚外金色的雨丝飞扬,他低着头站在阴影里,像只收敛了爪牙的兽。 面前的少女却是温暖明媚,就越显得他无耻卑劣。 他握住了童妍的腕子,很久,冷白的唇轻启,哑忍着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的声音这样痛苦,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说服自己不要再奢望什么。 童妍眼眶一阵酸涩,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两年前她就想说了,没有退回信物的分手,怎么能叫分手? 这个踏平荆棘、冒着冷雨赶来,却卑微得不敢向前的青年,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自己好一点、坦诚一点? “沈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了,为什么要在解决危险后第一时间赶来这,为什么还……” 童妍的视线扫过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臂,顿了顿,叹息说:“为什么还戴着我送的手串?” 沈肆一僵,下意识松开了手。 童妍不给他撤退的机会,反攥住了他修长的指节,将他所有的颤抖和矛盾包入柔软的掌心。 童妍不傻,能看出沈肆这身简单的衬衣西裤价值不菲。以他现在的身份应该戴名表,而不是一串一百块钱不到的、陈旧的转运珠手串。 “习惯了,忘了取。”沈肆哑沉地说。 还嘴硬呢? 童妍索性横下心,仰头看着沈肆,故意说:“你要是不愿意做我男朋友了,把手链还给我,我就死心。” 拥挤的车棚下,沈肆的唇色有一瞬的苍白。 童妍心软了,刚后悔不该激他,就见沈肆有了动作。 他慢慢抬起右手,去解左腕上的手链扣子。可他的手指僵得厉害,还有点抖,解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沈肆,我刚说的话你别……” 童妍还没来得及制止,就见沈肆闭目咬唇,猛地一拽,将那幸运珠的手链生生扯了下来。 粗糙的绳结刮过皮肤,他的手腕被勒得一片通红。 风吹过,雨丝飘了进来,落进沈肆的眼里,也落在童妍的心上。 她只是赌一把自己在沈肆心里的份量,想激他承认自己的心意,早点言归于好。 可没想到,沈肆真的将手链取下来了。 事情搞砸了,童妍懊悔地咬住了下唇。 她定定地望着面前苍冷的青年,心想怎么办?他不会真的将手链还回来吧? 沈肆攥着链子的拳头青筋突起,微颤着,指节发白。 两分钟过去了,他始终抿着唇不肯递给她。 有零星几个学生打着伞路过,瞥了眼车棚阴影下的“小情侣”,又笑着走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耳边只能听见雨滴从棚顶滑落的吧嗒声响。 在这场无声拉锯战中,童妍率先服软了。她几乎是无可奈何地碰他紧绷的手臂,轻声唤他:“沈肆。” 才刚触碰到他的手,沈肆立刻一颤,将攥着转运珠的手藏在身后。 他眼尾微红,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哑沉问:“能不能,让我留着它。” 童妍怔愣了会儿,才明白他误会自己要“抢”那条手链,所以才反应这么激烈。 分明是舍不得分手嘛! 童妍反而笑了,眼里亮堂起来,轻哼说:“不行。” 沈肆几乎将牙齿咬碎。 要是连这个睹物思人的寄托都没有了,往后余生他要怎么过? 童妍却向前一步,凑在他面前,认真说:“这手链买一送一,你实在要留的话,得把我一起留下。” 沈肆有一瞬的凝滞,抬眼看她。 那双眼那样克制深邃,童妍脸颊发热,很久没有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她决定给他一点考虑的时间,抱起书本就走。 可还没有走两步,就被沈肆拉住手腕,连人带书一起拥入了怀里。 后背撞进他宽阔硬实的胸膛,严丝合缝的拥抱,炙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沉寂两年的甜蜜记忆争先恐后地复苏,令童妍红了眼眶。 她立刻转了个身,将脸埋在沈肆的肩膀处,腾出一只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用尽自己毕生的力气。 “我骗你,把你推开,不择手段、六亲不认……” 沈肆微颤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像是施加给自己的审判,“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你等这么久?凭什么我只要站在这,就能得到你的宽恕?” 近乎自虐般的剖白,每一个字都是穿心的刀刃,透着深沉的自我厌弃。 他知道,他和霍家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身体里都流着一样肮脏偏执的血。 可他的手臂却紧紧地禁锢着童妍的腰肢,一根手指也不愿放开,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童妍听出了他的歉疚和痛楚,所以她抬起头,轻轻吻住了那两片苍白的唇,直接用行动代替回答。 “因为你是沈肆,是那个纵使深处凛冬黑暗中,也会拼了命护着我的人。你和霍家的人不一样,你一直在保护着我,不是吗?” 她踮起脚尖,用吻抚平青年的战栗,告诉他:不要怕,就算跌落深渊,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拉你上来。 沈肆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 “但是呢,我也很记仇的。” 童妍笑着说,“我等你两年,你要还我一辈子知道吗?” 回答她的,是铺天盖地掠夺而来的热吻。 黑暗里唇舌相抵,童妍生涩地回应,直至嘴唇发麻,纤细的腰肢几乎被生生勒断。 那是沈肆压抑两年的汹涌爱意,是他的痛楚和救赎。 雨停了,书本洒落一地,宿舍楼的灯光化作虚化斑斓的光影,在眼前炸开一片绚烂。 她知道,她的沈肆终于回来了。 55 浪漫 沈肆弯腰,把地上散落的书本都捡了起来。 有几本沾了雨水,被他仔细地抹干净了。 童妍靠着车棚的栏杆,咬着水润艳丽的唇,脑袋一直晕乎乎的,充斥着夏夜雨天的潮热。 沈肆拿着书站立,抬手将她鬓边的几缕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问:“还好吗?” 这样的雨夜,他的嗓音是如此的喑哑撩人。 童妍点了点头,脖子后娇嫩的皮肤也被他的手掌熨帖得滚烫。嘴唇也还酥麻着,只能红着脸轻轻“嗯”了声。 沈肆沉默地看着她,哑声说:“抱歉。” “……为什么道歉?”童妍有些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的,哪有人会在久别重逢的亲吻后,第一句话是说“抱歉”的? 沈肆注视着她,像高三那会儿一样。 沈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是周娴阿姨眼里最“糟糕”的那种孤儿:生父是个没有道德观的疯子,养父带着母亲背井离乡躲去c市,却一个遭遇车祸,一个被逼得疯癫自尽。 来自霍钧的威胁他可以解决,但家庭的畸形残缺,他却无法改变。 他答应过周阿姨。明知有这些现实问题横亘,可他还是情难自禁,冒犯了这个善良温暖的女孩。 沈肆将思绪压在心底,轻声说:“没经过你同意就做这些,很过分。” 童妍才降下去的温度又涌上来了,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两分钟唇舌相抵的触感…… 嗯,的确很“过分”,当时她都快站不稳脚了。 “沈肆,我们高考前就在一起了,现在我都快二十岁。” 童妍拉着他的手指,好笑地说,“和男朋友接个吻又怎么啦?” 沈肆眸色微动。 两年来,他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换成别的女孩子多少要冷上一阵、闹上一场,只有她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叫他一声“男朋友”。 这真是这世上最温暖的称呼,可是…… “妍妍,这对你不公平。” 他低沉说,俨然成了个矛盾的个体。 既期望抓住这一抹光永远禁锢身边,又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耻。 “是挺不公平的,所以,你得用一辈子来补偿。” 童妍回望着他,很认真很认真地说,“以后不能再随随便便消失不见,我给你打电话要接,发信息也要回,不能总让我担心,知道吗?” 沈肆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他无法再压抑欺骗自己,这时候即便童妍要他的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捧出来擦干净,再双手奉上。 眼底的阴霾散去,沈肆捏了捏她的尾指,温声说:“好。” 残缺了两年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拼凑完整。 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分别时就显得格外艰难。 地上的雨都快干了,他们还牵着手不肯松。 最终还是沈肆先开了口,无奈道:“回去了,妍妍。” “嗯,好。”童妍应着,可脚步却没有挪动。 高三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每次送她到小区门外,她总要磨蹭一会儿才肯进去。 沈肆目光柔和起来,低低说:“我走了。” “噢。” 童妍小声问,“你现在住哪里?明天什么时候见?” 沈肆现在还住在鹭洲湾,不过没必要告诉童妍,让她离霍家的地盘越远越好。等以后找了新的房子,再告诉她地址。 “等你有空的时候,就能见。”沈肆回答。 童妍笑了,眼里满是期待。 沈肆又看了她很久,才将书本交还她手里,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就听见童妍在身后唤:“沈肆!” 沈肆回头,看见少女站在车棚下,笑吟吟问:“临走之前,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肆抿了抿唇,反省了自己几秒。 童妍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提醒他:“不盖个章再走?” 沈肆恍然,然后慢慢走回童妍身边,单手托着她的后脑,垂首在她仰起的脸颊上落下虔诚的一吻。 童妍心满意足,情绪被熨烫得很服帖,赞美道:“我家男朋友真聪明。” 沈肆嘴角微动,揉了揉她的发顶。 童妍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给爸妈打电话,告诉暑假回家的日期得往后推迟。 难得沈肆也在首都,不趁着这机会将空缺的两年恋爱补回来,怎么对得起这个漫长暑假呢? …… 沈肆在b大附近租了一处安静整洁的公寓,房子打理好后没多久,传来了霍钧一审死缓的消息。 霍钧不服,准备上诉。 网上都在传这个处罚太轻,买凶-杀-人,洗-钱涉-黑这样的大罪,怎么说也得立即执行才对,还缓什么呢? 沈肆开车去b大,路上小叔霍铮的助理打了电话过来。 “老板让我转告小沈先生,牢里的那位想要见你。”电话里,助理的声音公事公办。 “你觉得我会去?”沈肆冷嗤。 他没有别的想法,就一句:“必须让他死,死缓也不行。” 助理道:“您放心,他一辈子都不会出来了。” 沈肆挂了电话,将车停在校区外的空位上。 他坐在车里缓了会儿,不能带着满身戾气去见童妍。 没过多久,校区门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纤细的身影。 童妍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头发扎起来了,阳光下简单的翻领衬衣配杏黄的背带裙,衬得皮肤很白很白,整个人充满了青春明媚的朝气。 那一瞬,车里的沈肆有种被阳光惊艳的感觉。 童妍似乎没有注意到车里的沈肆,以为他还没来,就站在一旁的树荫下等。 沈肆拿起搁在副驾驶上的甜品袋,刚准备下车,就见几个男生笑着走过,眼睛一直往童妍身上瞥。 其中为首的那个男生背着吉他,长得很干净清隽,在同伴的鼓励下有些内敛地朝童妍走去。 他拿出手机对着童妍说了句什么,应该是要加微信。大学里充斥着荷尔蒙的躁动,这种搭讪的方式再常见不过了。 沈肆眉头一皱,推开车门下去。 树荫下,被搭讪的童妍有些尴尬,正准备拒绝呢,就见沈肆下车走了过来。 阳光柔和了他过于清冷的五官,肩阔腿长,有点散漫不驯。 宣誓主权般,他当着那吉他男生的面,握住了童妍的手掌。 沈肆与她五指扣得很紧,睨了眼那拿着手机的男生,淡淡问:“你朋友?” 明明介意得要命,却还要装作冷冷酷酷的样子。 童妍抿着笑,摇头说:“不是,不认识。” 她又看向那略显尴尬的男生,晃了晃两人紧扣的手指,歉意说:“不好意思哦,我男朋友来了。” 那男生失落地走了。 “你来多久了?”童妍问沈肆。 “没多久。”他回答。 童妍眨眼笑笑:那就是看到刚才搭讪的那一幕啦?难怪看人家时满眼酸冷的敌意呢。 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小得意,沈肆目光软了软,将甜品袋子递了过去。 是京城里很有名的一家中式甜点,每样东西都做得华丽精致。 “啊,还给我带了礼物吗?”童妍忙接过袋子,皱着鼻子嗅了嗅,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怎么办?” 沈肆嘴角动了动,说:“不用。” 她能站在他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大热天也不知道去哪儿玩,童妍沿着林荫道,带着沈肆在校区内闲逛。 逛累了,两人就坐在长椅上休息。 夏日阳光白得刺眼,沈肆的眼睛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眉目清冷,鼻梁挺拔,有着十八岁时无法企及的成熟帅气。 童妍咬着手里的糕点,问沈肆:“很好吃,你要不要尝一个?” 沈肆不爱吃甜食,但看着童妍水润嘴唇上沾染的糕点屑,没忍住动了心思。 他没有从袋子里拿新的,而是侧首垂眸,将童妍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叼走了。 “哎,这个我咬过了的!”童妍忙道,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定有口水呢,脏不脏呀?” 太甜了,沈肆微微蹙眉。 但他还是很仔细地将糕点咽下去,然后望着略微无措的少女,手撑在长椅上,侧身给了她一个带着甜味的、结实的亲吻。 “哪里脏了?”他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揉了揉她的耳垂。 童妍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就飞上天了,眨巴眨巴眼睛,慢慢红了耳尖。 “你怎么突然这样啊。”她抿着唇小声说,可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甜蜜笑意。 撩得猝不及防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明明前几天,他还孤零零站在雨里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呢。 沈肆看了童妍许久,才低低说:“我不会唱歌,也不会弹琴,没有浪漫细胞,和我在一起无不无聊?” 童妍坐在长椅上翘了翘脚尖,不在意地说:“我要你唱歌弹琴干什么?那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而后她想起来,刚才在校门口朝她要微信的男孩,就是那种会唱歌弹琴的音乐生。 沈肆还介意这个呢? 他是不是认为如果他不出现,自己就能找到更好的男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想到这,童妍将手里的甜点放到一旁,神神秘秘地对沈肆说:“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浪漫。” 沈肆微微挑眉。 童妍真是爱死他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小情绪了。 她将手绕到脖子后,解开那条铂金项链,然后将上面的戒指取了下来,递给沈肆。 “男生亲自把戒指戴在喜欢的女孩子手上,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浪漫。” 童妍说着,伸出空着的右手,微微翘起无名指。 暗示得不能再明显了。 沈肆看着躺在她掌心的那枚女戒,喉结动了动,沉声说:“妍妍,这种事要慎重。” 童妍等这一刻等了两年了,慎重得不能再慎重。 她含着笑,鼓励地看着沈肆。 沈肆在她温柔清甜的注视中败下阵来。 他起身,以一个单膝下跪的姿势臣服,然后拿起那枚小巧的戒指,沿着指尖一点点推进,轻轻套在了她白皙的无名指上。 童妍的心脏充斥着躁动的喜悦,她相信沈肆也是一样。 从她的角度看上去,男人垂着眼睫,神情虔诚而认真。 “你的呢?”童妍问。 沈肆一顿,抬头看她。 童妍眸光澄澈,柔声说:“不要瞒我,我早上网查过了,这款戒指是对戒,应该还有个素圈男戒对吗?” 价格挺贵的呢,当初他一个高三学生怎么舍得呀? “沈肆,快把你的戒指拿出来呀。”童妍温声催促。 沈肆没有法子,抬手解开了衬衫的第一粒扣子,将戴着的链子拽了出来。 童妍愣了愣,没想到沈肆的戒指和她的一样,都藏在衣服下呢。 沈肆将项链解了下来,童妍就伸手拿过那只简洁稳重的素圈戒,摆在掌心瞧了瞧。 好温暖,上面还有沈肆心口的体温呢。 “把手伸出来。”她吩咐。 沈肆蜷了蜷手指,依言照做。 童妍将戒指也戴在了他修长有力的无名指上,严丝合缝,刚刚好。 童妍笑了起来,总是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想,捧着沈肆带着戒指的宽大手掌说:“这要是婚礼上,双方交换戒指就可以……” 意识到不妥,她轻咳一声,略微羞敛地抿住了唇。 下一秒,沈肆按住她的后颈,就着单膝下跪的姿势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交换戒指后,应该亲吻新娘。”他将童妍没说完的话补全。 夏天的阳光真好啊,炙热,明亮,有着无穷无尽的蓬勃力量。 当他们五指紧扣时,两枚戒指就会轻轻撞在一起。 那是他们热恋的象征,是爱的印记。 …… 他们在校园外的胡同里吃了饭,傍晚沈肆送她回宿舍。 路过操场时,刚好看到体育系的学生在训练,其中有一支武术队。 沈肆瞥了那支队伍几眼,童妍知道他大概想起自己的过去了,不由挠了挠他的掌心。 沈肆收回视线看她,目光很平静。 “他们不如你厉害。” 童妍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说:“我们学校的武术队一般般,不过隔壁q大倒是挺强,去年得了全国大学生武术比赛金奖呢!” 童妍想,要是沈肆当初来了b大,金奖就轮不到q大了。 “那种比赛含金量不大。”沈肆评价道。 “也是,毕竟你是差点进了国家队的人。”可是因为霍钧,沈肆不得不在赛事巅峰期隐退,没能冲上世界竞技舞台。 沈肆现在是z大数学系的高材生,所学专业和武术相差甚远。 说起这事,童妍就有些惋惜,叹道,“也不知道世界级比赛的奖牌是什么样。” 沈肆停了脚步。 “你想知道?”他问。 童妍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忙摆手说:“就是有些好奇。” 沈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淡淡说:“12月世锦赛,我去拿给你看。” 19 诚意 沈肆就站在面前,校服外套下只套了件薄薄的白色t恤,呼吸有些略微的粗重。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 童妍像是个做糗事被抓了现行的孩子,刚降下去的温度又腾得烧了起来,仰头愣愣回望,连耳尖都是烫的。 在她十六七年的人生里,没做过几件离经叛道的事,今天绝对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天。 沸腾的操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刚才闹了什么笑话。 “我刚才,在天台上说的话……” 童妍咽了咽嗓子,不自觉的捏紧手指,“你……你听见了吗?” 少女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绯红,眸中映着温暖跳跃的碎光,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很久,沈肆淡色的唇动了动。 “没听见。”他轻声说,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和。 童妍长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沈肆没有听见那个乌龙大口误,不然自己以后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而且,她刚才在天台上太紧张了,说的话颠三倒四的,没有发挥好。 童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那我重新说一遍,我刚刚是想说,我……”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政教员的声音:“那个女同学,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完了,政教员来抓我了!” 童妍急得左顾右盼,正想该找个什么地方藏起来才好,就觉腕子上一紧。 “跑。”沈肆抓住她的手。 少年步履带风,童妍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整个人身体前倾,被迫飞跑跟上他的步伐。 操场的喧嚣、政教员的怒吼,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抛在脑后,耳畔只听得到鼓噪的心跳和呼呼的风响。 一开始觉得跑得喘不上气来,肺部好像快要炸掉。可渐渐的,在沈肆的牵引下,她的脚步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恣意,所有的枷锁束缚都被青春的热血冲破,前所未有的畅快! 光影掠过,校服衣角翻飞,沈肆就在眼前。 两人跑到体育器材室才停下来,沈肆熟稔地将童妍拉入储藏室里,轻轻掩上门。 狭□□仄的小房间里堆满了篮球、排球和垫子等物,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童妍又闻到了沈肆衣服上那股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门开了一条缝,沈肆躲在门缝后往外看,下午的阳光漏进来,在他完美的侧颜上留下一道浅金色的光痕。 政教处的“周扒皮”没追上来。 沈肆抵着门板的膝盖,转过身来。 随即一怔,呼吸有了细微的停顿。 器材室里杂物堆积,能站立的地方很小,一转身,两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了一起。 童妍眼中落着门缝里溜进来的一线光,杏眼是很通透的浅褐色。大概跑急了,她清透的额发微微散乱,脸颊红扑扑的,叉着腰胸脯急促起伏。 安静晦暗的小房间,呼吸被无限放大,沈肆一低头就可以闻到她细软发丝上的花香。 “甩掉他们了吗?”童妍揉着细细的手腕,上面仿佛还带着少年掌心的体温。 沈肆喉结动了动,低低“嗯”了声。 “那就好,吓死我了。”童妍如蒙大赦,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平复呼吸。 她弯腰时,高高绑起的马尾辫从脸颊旁垂下,露出校服领子里的一小块后颈,白得扎眼。 心脏咚地一跳,沈肆盯着那块地方,目光沉了沉。 童妍全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忽的直起身说:“对了,差点忘了……” 猝不及防和沈肆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童妍眨眨眼,迟钝地摸了下的自己脖子:“我脖子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沈肆靠着门板,不自在地调开了视线。 童妍“噢”了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递到沈肆面前:“这个送给你。” 沈肆以为又是哪张小时候的旧照片,淡淡睨了眼,随即微微一怔。 照片上是童妍自己。看年纪大概是十二三岁上初中的时候,穿着水手服,挑染的粉紫色齐耳短发,手拿汽水瞥向镜头,眉眼里透着冷漠叛逆…… 和她现在的性格之间,至少差了十个沈肆。 “这是我初二的时候的黑历史,是不是很中二?” 童妍强忍着脚趾扣地的尴尬,低头解释,“你知道我妈是老师,我在她的工作单位上学,所有老师都是她的同事,所以管我管得特别严格。有时候,我妈班上的学生犯错被罚,他们会把怨气发泄在我身上,骂我妈是母老虎、灭绝师太……渐渐的,我真的就以为妈妈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就越来越叛逆,她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 她晃了晃手中的照片,叹道:“于是,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直到某次母女大吵完,她看见强势的周娴被气到躲在卧室里偷偷抹眼泪,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偏航得多离谱。 她用了两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将自己扳回正轨,然后转学到一中,再次遇见沈肆。 童妍说:“沈肆,其实我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优秀,每个人都会有一段不愿触及的过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被过去绊住前进的脚步。” 明明在天台上时,她说的不是这些废话。 沈肆挑眉:“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是我的诚意。”分享秘密,是拉近友谊的最好方式。 童妍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咚作响,将照片轻轻塞到了沈肆的衣兜里,“我本来是想重印一张我们两家的合照,但是实在找不到底片了。这张照片给你,你也算有我的把柄了,以后要是我要是再让你失望,你就曝光我的黑历史好啦……”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你在天台上喊的,就是这些?”沈肆保持姿势没有动,好整以暇地看她。 童妍耳尖红了,视线飘忽了几秒,脚尖磨蹭着地板说:“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她抬头,抿唇笑了笑:“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她大概不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非那几通电话。 沈肆看着她,轻轻说:“不能。” “为什么呀?” 童妍心想:我都丢这么大糗了,黑历史也给了,沈肆怎么就这么难搞呢? 倔死了。 她有点破罐破摔的意味,“要不,我再上天台给你重新喊……” 话音未落,就感觉头顶上传来轻柔温暖的力度。 沈肆抬手,漂亮的骨节修长,在她柔顺的发顶轻轻按了按,像是给猫儿顺毛似的力度。 童妍像是被点穴似的,满肚子恼羞的牢骚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沈肆什么也没说,可目光安静,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平和。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收回手,推开器材室的门走了出去。 阳光铺了满地,童妍一个人在器材室站了很久。 她怔怔抬手碰了碰被沈肆摸过的地方,可无论她怎么碰,都复原不了沈肆的指节撩过发丝的那种奇妙的触感…… 脑子里唯一冒出的念头是:还好今天洗了头发。 与此同时,沈肆靠在体育馆的墙角后,从兜里掏出那张巴掌大的照片。 稚气的少女五官漂亮,巴掌脸,大眼睛,肤色在阳光下显得很白很白,即便顶着一头挑染的粉紫色短发也不会显得俗气…… 明明就,挺可爱的。 用这种方法求和,亏她想得出。 这些年他在泥泞里挣扎,遭遇不公,受过冷眼,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的确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和怨怼…… 人走茶凉,但要说有多恨,不至于。 从来没有恨过,又谈何原谅呢? …… 放学前,童妍还是被陈勉叫到办公室去教育了一通。 “童妍,看你平时挺懂事听话的,原来是物极必反,憋着放大招呢?犯了校规还跑,都跟谁学的?” “没谁。”童妍捏着衣服下摆,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沈肆供出来的。 陈勉靠在椅子里,看着面前低着头乖巧站立的少女,笑眯眯开始套话,“来,别紧张,咱们随便聊两句……就聊一聊,那个要和你谈朋友的‘电话男孩儿’?” 这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老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真的没有谈朋友!” 童妍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解释,“如果说我只是因为太紧张口误了,您信吗?” “我刚教书那会儿,也有一对儿学生在办公室和我说过这话,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快能打酱油了。” 陈勉懒洋洋啜了口热水,眼镜片后闪着睿智的光,“老师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多。” 童妍看了眼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老师,没忍住噗嗤一声:“那您平时应该吃得挺咸的。” “哟,拐着弯骂我闲呢?” 童妍立刻低下头。 陈勉放下杯子,“我也不是‘谈早恋色变’的那种老师,谁的青春没个喜欢的人哪?这个年纪把喜欢藏在心里,那是一种诗意的美好,可要是闹得人尽皆知,反而变得庸俗了不是?谈恋爱或许改变不了你的命运,但学习能,我相信你能分清孰轻孰重。” 陈勉没有说一句重话,可就是能说中点子上。 他这年纪能把实验一班管理得服服帖帖,不是没有本事的。 但这场乌龙的风波,并没有得到平息。 刚进教室,童妍就接受了一片掌声的洗礼,埋着头快速冲到座位上,本以为能就此清净一会儿,谁知雷昊竟然将她的天台发言录了下来,正播放得津津有味。 童妍听到那句重复播放的“我想和你谈朋友”,吧嗒一声按断了手里的铅笔芯。 “雷日天同学,麻烦你把视频删掉!”童妍起身去抢雷昊的手机。 “删了干什么?你那会儿多酷啊!”雷昊牛高马大,站起来将手机举起,童妍就够不着了。 顿时,“我想和你谈朋友”的世纪宣言清晰地回荡在教室的每个角落,惹来一阵哄笑。 童妍知道雷昊和同学们没有什么恶意,也知道肯定会有人议论嘲笑,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也管不着。 但也架不住这样当面处刑,她脸皮薄,还是有点难堪的。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却见沈肆低头进了教室。 他看了眼举着手机的雷昊,又看了眼耳尖微红的童妍,眉头一皱,大步走来,从身后拿走了雷昊的手机。 “谁啊?还我……” 雷昊猛地回头,然后蔫了,讪讪一笑,“原来是沈哥啊!要玩手机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沈肆一言不发,将视频删除,清空回收箱,然后将手机抛回雷昊手里。 “怎么给删了?!”雷昊手忙脚乱接住手机,点开空空如也的视频文件一看,彻底消停了。 沈肆还是挺有威慑力的,渐渐的,教室里的笑声也停了。 童妍回到位置上,朝沈肆感激一笑:“干得漂亮。” 沈肆靠着椅背,拿了只笔漫不经心地转着,表情很淡,但童妍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 “无忌,坦白从宽!” 唐也从斜前桌回过头来,严肃敲了敲童妍的桌面,“那‘电话男孩儿’是哪根葱啊?那个班的?” 童妍侧首,笑吟吟望向同桌的“电话男孩”本人。 沈肆垂下了视线,睫毛还抖啊抖的,要命了! 唐也是个招猫逗狗的性子,看到漂亮的同龄人,不论男女都喜欢逗弄一下。 她抬脚踏在成斯文的凳子边沿上,酷酷的马丁靴,十足的御姐范,咔嚓咔嚓捏了捏指关节:“我跟你说,电话调情的都不是什么好鸟,你可千万不要被骗了!报上名来,姐姐替你揍他!” “那你可能……打不过他哦。”童妍憋笑。 唐也不信,“谁啊?这么拽!” 童妍又扭头看向沈肆,眨眨眼,“是啊,他超——厉害的!” 沈肆别开了视线,嘴角的弧度稍纵即逝。 童妍愣了。 他他他…… 他刚刚,是笑了吗?是吗!!! 56 新家 童妍以为沈肆那句“我去拿给你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毕竟,从现在到世锦赛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但夕阳下,沈肆的眼神很认真。 童妍收敛了笑意,惊讶地问:“你真的要回去比赛?” 沈肆颔首。 “可是,会特别特别辛苦。”童妍担心之余,更多的是疼惜。 沈肆已经退赛两年了,再想进入国家队,无异于从头开始。从成千上万的运动员中脱颖而出,难度超出想象。 沈肆碰了碰她的额头,说:“不辛苦。” 童妍叹了声,挠着他的掌心说:“沈肆,我不想给你压力。” 沈肆眼里的笑意浅而平和,像是夕阳下的冰湖荡开金色涟漪。 “你不是压力。”他捏了捏童妍的指节,告诉她,“是动力。” 他想要成为她的骄傲,干干净净地站在她身边,才能打消童家夫妇的顾虑。这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必须承担的责任。 七月中旬,沈肆简单地搬了家。 那天童妍在寝室里和他视频聊天,瞥了眼视频背景里的客厅:还是冷色调的装修风格,一点家的温暖都没有。 她托着下巴,提出要去他的住处看看,沈肆没有拒绝。 新租的房子离b大很近,走路二十分钟能到。 坐电梯上十六楼,童妍跟在沈肆身后,停在门口。 沈肆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稍稍让开了身子。 “怎么啦?”童妍问。 沈肆拉起她的右手,说:“录指纹。” 说话间他已经推开智能锁的滑盖,按了几个键,然后引导她一根一根录入指纹。 他的手掌好温暖! 童妍的手指被他包裹着,从拇指开始,将她独一无二的信息留在这个家里。 门开了,浅灰色的地砖铺展眼前。 沈肆牵着她的手进门,告诉童妍:“密码是991102.” 她的生日。 进门的感觉很奇妙,像是历经波澜后有了风平浪静的归属,心里满满当当全是滚烫的情绪。 沈肆很少说漂亮话,他的爱永远更多地体现在行动上,倾尽所有地接纳怜爱着她。 沈肆弯腰打开鞋柜,将早准备好的女式拖鞋搁在童妍脚下。 “我自己来就行。”童妍不让他给自己解鞋带,迅速换上拖鞋,感叹道,“采光真好,比我们宿舍宽敞多了。这里的租金一定很贵吧!” “不贵,我有存款。”沈肆垂眸看她露出的白皙脚趾,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眸色深了些许。 以前比赛时得的奖金和津贴,除了必要的支出和沈敛的生活费,其他的都存在卡里。 他头脑聪明,钻研的专业和在霍家积累的人脉经验,使得他有着超乎同龄人的眼界和手段,两年内原先的存款翻了几番。再后来扳倒霍钧,他的叔叔霍铮曾给他划了一笔价值不菲的“合作佣金”。 那笔钱他没要,霍家的钱都干净不到哪里去。何况那是他自己的战争,和霍铮一点关系也没有。 童妍不知道这些,以为他现在还是靠以前的奖金生活,笑着说:“是呢,我的男朋友可厉害了。” 她从手提袋里拿出早准备的礼物:一个巴掌大的摆件,白色的小猫咪举着圆形的托盘,可以用来收纳钥匙之类的小物件,还有两个色彩温暖的抱枕,搁在了浅灰色的沙发上。 客厅里一下鲜活了不少。 童妍注意到茶几上压着一张a4纸,上面用遒劲的字体写满了紧凑的训练计划,从早到晚,每一项动作都规划得专业而又详细。 将a4纸搁回远处,她瞥见了单人沙发上躺着一只熟悉的黑色猫咪形状的u型枕——大概是经常使用摩挲的缘故,有点陈旧变形了,但洗得很干净。 童妍拿起来捏了捏,好奇问:“这个,是我高三时送你的那个枕头吗?” 沈肆正从冰箱里拿解冻的牛排,闻言一顿,关上冰箱门轻轻“嗯”了声。 他低着头,眉眼酷酷帅帅的,要很仔细才能看出他隐藏在冷酷外表下的略微不自然。 大概是看惯了他强势清冷的样子,偶尔腼腆一下,童妍就像是抓住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似的,用抱枕抵着鼻尖,低低笑出声来,特别特别满足。 她走进厨房,从身后抱住了沈肆硬实的劲瘦腰肢。 沈肆下意识一僵,随即放软了身子,转身面对面,任由她将脸埋入自己的怀里。 “这两年你一直想着我,对不对?” 童妍在他心口处拱了拱,带着柔软的鼻音说:“我给了发了那么多信息,你一条都不回,怎么忍下来的?” 比起委屈,更多的是心疼。 在她触及不到的城市,沈肆一个人扛了太多太多。 沈肆没说话,抬手将她的脸按入怀中,让滚热的心跳代替回答。 一开始真的很难,远在异乡,群狼环伺,每天等待他的都是不一样的陷阱和危机。他受过伤、流过血,上一秒还笑着的霍钧,下一秒就可能要他的命…… 霍钧利用他夺权,他也利用霍钧收集证据,日复一日如履薄冰,暗无天日。 他有偷偷去看过童妍,好几次。 有次是大一那年的寒假,他看见童妍一个人从餐厅离开,走过每条他们曾经共同走过的街巷,最终停在街边的橱窗下,看着挂满冰雪的圣诞树出神。 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他的手臂无法向前拥抱,只能垂在身边掐烂掌心。 她猝然回头的瞬间,他心跳都快停止,借着夜色的掩护做了可耻的逃兵。 两个人安静地拥抱了一分钟。 厨房的空调效果没那么明显,抱在一起不算太舒服,但谁也舍不得先松手。童妍听着沈肆强劲的心跳,脸颊也被传染了他的温度,微微发热。 不知道是谁的手先挪动了位置,抬头时,沈肆的唇轻轻压了下来。 他们在明亮的厨房里安静地接了个吻,从最开始的浅尝辄止到情难自禁。 童妍的眼睫一直在不安地颤动,身躯在拥抱中紧贴,能感受到沈肆清晰硬实的肌肉线条,坚硬结实,像是烈火淬过的铸铁。 他的手掌紧贴着童妍的腰肢和后颈,轻轻摩挲着,滚烫的掌心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每次她喘不上气来时,沈肆就会停下来缓一会儿,细碎地吻着她的眼角和鼻尖。 他的眸色那么深,眼型特别好看,里面全心全意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沉默而又温柔。 童妍刚从眩晕中缓过神来,沈肆的吻又落了下来。 二十出头的男人是最烈的一把火,稍一放纵,就轰轰烈烈烧成了燎原之势。 兜里的电话响了,沈肆手掌下移找到手机,直接地按了挂断。 没过几秒,铃声再一次响起。 他皱眉,还要再挂,童妍却是抵着他的胸膛轻轻推开了他。 “先……先接电话。”童妍上气不接下气,声音软得能掐出水。 沈肆深吸一口气,吻了吻她的额头,才靠着料理台接通了电话。 “师兄。”哑冷的嗓音,充斥着明显的不悦。 “小肆,在忙什么呢?”手机里许知书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带着调侃。 声音很小,童妍还是听见了,顿时有种被抓包的羞怯,红着脸站在一旁平复呼吸。 沈肆看了她一眼,顺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哑沉问:“什么事?” “我已经帮你拿到协会那边的推荐了,只是3月份的选拔赛已经错过了,你只能迂回从别的比赛入手,拿够积分。” 许知书不急不缓地说着,“最早的比赛是八月份的市运会,只有二十多天了,你的体能能恢复到巅峰吗?” “能。”沈肆毫不迟疑。 离开武术队的两年,他虽然没上台比赛,但一直有坚持锻炼,基本功都是烙入灵魂深处的,闭眼就能想起来。 “那就好。八、九、十月份的大小赛事排得很紧,等会儿我把赛程表和报名表发给你,你看下要是没问题的话就都报了。” 说到这,许知书的声音稍稍认真了些,“小肆,这两年赛场上不断有新人涌出来,你一场也不能输,只有这样才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完成选拔,攒够成绩进入国家队。” 沈肆淡淡道:“知道。” “哥哥加油!”电话里传来沈敛稚嫩的声音。 今年沈敛上二年级了,沈肆叮嘱他:“要认真读书。” 童妍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挺有大哥的威严的,不禁莞尔。 “对了,小肆。” 电话又回到了许知书手里,他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担忧,“你腿没事吧?夏季多雨,要是照顾不好,腿伤会影响……” 话还没说完,沈肆匆忙掐断了电话。 他一抬眼,就对上了童妍澄澈的眸子。 童妍想起了霍老爷子去世时,她在医院外看到沈肆拄着手杖的样子,不由心尖一紧。 她忙问:“冬天的腿伤还没好吗?严不严重?” 沈肆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朝着她笑:“小伤,不严重。” 下雨天都有影响了,怎么会不严重? 童妍看着沈肆难得温暖的笑容,眼眶瞬间热了,蹲下-身说:“我看看你的腿。” “不用。” 沈肆跟着蹲身制止她,视线没有看她,甚至是拘谨的。 童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倔强和坚持。 僵持了一会儿,沈肆败下阵来,自己抿着唇一寸一寸卷起了左脚裤腿,露出了脚踝。 有处发白的伤口,只有几厘米,别的看不出什么。除非……当时是伤在了里面。 “伤了骨头吗?”童妍的眼里写满了心疼。 元旦节在医院外看到他后,她有发过信息询问,但沈肆没回。 沈肆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说:“没有。” “你不要骗我。”童妍抿紧了下唇。 沈肆心都软了,有些无措地将她揽入怀里,说:“真没有,不骗你。” 片刻,他说:“我一直在调查霍钧,有次不太小心,让他起了疑。” 霍钧那疯子知道怎么毁掉一个运动员,就像当初毁掉沈光宏的前程一样。 他让人给沈肆一个“教训”,要打断沈肆的右腿,好彻底将他驯服,双方起了冲突。 霍钧的保镖都是退伍特种兵和拳击手,沈肆再厉害也没法在这样的围攻下全身而退,左脚被铁棍击中,幸运的是躲避及时,骨头保住了,伤到了肌腱。 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童妍更紧地抱住了他:“会不会影响比赛?” 她想说要是影响的话,咱们就不去了。她心疼自个儿的男朋友。 沈肆想了想,回答:“不用怕,恢复得很好。” 童妍抱着他不吭声,柔软的指尖下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沈肆腿上的伤处,带着难以言喻的疼惜。 羽毛般的触感,令沈肆浑身一僵。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被人疼爱的滋味了,久到他忘了自己是个血肉铸成的人,不是荒原上厮杀流浪的野兽。 沈肆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畔撩过潮热的呼吸。 他嗓音特别沙哑,无奈道:“妍妍,再摸下去,午餐吃不成了。” 那天的午饭还是磨蹭了很久,上桌吃饭时童妍的唇比擦了口红还艳,泛着水润的光泽。 不过沈肆做菜的手艺真的一绝,牛排煎得恰到好处,男人穿着围裙挽起衬衫袖口的样子挺拔帅气,她也就原谅刚才那些耳红心跳的画面了。 吃完饭,两人像普通情侣一样窝在沙发里看了场电影。 沈肆一边削水果一边喂她,童妍感觉自己就像只好吃懒做的花栗鼠,嘴巴都被他塞得满满的。 心里也被他填得满满当当。 从那以后,白天童妍做兼职,沈肆训练。 下午他会跑着接童妍下班,两人一个骑着共享单车,一个在一旁跑步训练体能,一起回公寓吃饭。 他们就像是真的有了个温馨的小家。 日子过得很快,在聒噪的蝉鸣声中,总算迎来了八月的第一场复出赛。 20 搂腰 同桌这么久了,这还是童妍第一次看沈肆笑。 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虽然只是个浅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却刹那间如春风破冰,特别惊艳。 沈肆小时候倒是常笑,无论外貌还是品性都是人们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坎坷,才会像现在这样连笑一笑都成了奢侈。 她看得挺认真的,沈肆转笔的动作停了停,修长的指节开始无意识捻着笔杆。 “看什么?”他淡淡问。 窗外淡蓝的天空是最好的背景布,少年坐在那儿,额头饱满,从眉骨到鼻尖再到下颌,侧颜线条优美流畅,赏心悦目。 童妍笑吟吟的,视线明明落在沈肆身上,却偏要说:“看天空呢,很漂亮。” 于是,沈肆跟着转过脸去。 流云疏朗,他明明是对着窗外,眼睛却没有看天空,而是望向玻璃上倒映的童妍的身影。 一眨不眨地看了很久,暗自认同:嗯,很漂亮。 …… 今天一早童向阳就去外省出差了,晚上下课后,童妍又恢复了步行回家的生活。 才刚出学校呢,就见微信叮咚一响,周娴扔了个视频文件过来。 视频画面上是自己站在天台上握着话筒的样子,不用点开都知道里头是什么内容。 童妍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回复,下一秒,周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童妍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悬在屏幕上几秒,认命地按了接通键。 “喂,妈妈?”她问,“那视频谁发给你的啊?” “你甭管是谁发的!妍妍,先给我解释一下,那视频是怎么回事?” 电话里,周娴的语气有点沉重。 童妍将下巴往衣领里埋了埋,轻声说:“没怎么回事,就是……参加了学校和电视台的一个活动。” “活动?什么活动得让你大张旗鼓地上去宣扬谈恋爱?” “我没有!我是想说交朋友,结果一紧张就说错话了……” “行了妍妍,不管真相是什么,你都不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周娴打断她,语气严厉了些,“你知不知道你老师将这个视频发给我的时候,我有多震惊?这是你这个年纪该干的事吗?” 童妍一直知道周娴和各科老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但没想到这种学习以外的事也能传到她耳朵里。 在周娴的面前,她永远是个没有秘密的小孩儿。 视频应该不是班主任揭发的,陈勉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老师。其他科目的老师么,就不好说了…… 不过,现在纠结是哪位老师揭发了自己也没什么意义,做了就是做了。 “对不起,妈妈。”童妍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索性先认错。 电话那边叹了声。 “妈妈也不想让你觉得烦,但是高考对一个学生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妈妈宁可你现在怨我,也不想将来你后悔。” 周娴声音缓和了些,问道,“妍妍,你不会再变成初二那个样子吧?” 童妍睫毛一颤,握紧了手机。 “不会。”她轻轻说。 那边,周娴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晚上风很冷,童妍用力吸了口气,感觉整个胸腔都是凉的。 李语涵曾羡慕她说:“你长得漂亮,成绩好人缘也好,看起来没有什么烦恼……” 这个年纪的学生,谁没有烦恼呢? 这几年童妍努力学习,与人为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乐观积极的样子,努力成为父母和老师眼中最省心的孩子…… 她知道父母老师都没有错,可偶尔,她还是会突然觉得茫然,觉得好累。 就像此时她看着路灯下的影子,觉得自己越来越面目模糊,却没时间思考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 童妍将手揣在兜里,沿着大路的人行道往前走。 骤然一抬头,却看见前面巷子口停着一辆山地自行车。 戴着黑色口罩的少年单脚点地,身子前倾握着车把手,扭头看着巷子的方向,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童妍的眼睛一下子亮堂起来,攥着书包肩带小跑过去,朝少年挥手:“沈肆!” 沈肆回过头来,看到她出现在身后的大路上,十分意外的样子。 他怔愣的样子有趣极了,没有一点攻击性。 童妍在他面前停下,呼出一口白气,“真的是你啊!你在这儿等谁呢?” 沈肆看了她几秒,才敛眉问:“怎么不走巷子了?” “走大路安全些,虽然要绕大半圈。” 童妍看了眼他座下酷炫的山地车,想起那天在商业街前一闪而过的身影,问道,“你呢,是从哪里回来的?我记得,训练馆好像不在这个方向。” “在外面,有点事。”沈肆没有细说。 童妍轻轻“噢”了声。 巷子风口,两人安静对视了几秒,像是找不到话题了,可谁也没有先一步离开。 “你怎么了?”沈肆看着她的眼睛问。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的。 童妍一脸不解地摇了摇头,马尾辫一甩一甩,落着毛茸茸的灯光。 她说:“没怎么呀,我能有什么?就是看到你了,来打个招呼。” 沈肆还是盯着她,慢慢皱起了眉头。 童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就小幅度摆了摆手,弯着眼睛笑:“那,你先回家吧!明天见!” 沈肆没再说什么,脚尖点地一推,轻巧地踩上脚踏朝前行去。 童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冷风口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路灯的光黯淡了不少。 整理好心情,正准备继续走回家,又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刹车声。 前面几米,沈肆停了山地车,然后双脚点地倒退回了童妍身边。 童妍一脸莫名:“你怎么又回来了?” “坐车吗?”沈肆言简意赅。 “啊?”童妍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沈肆用脚尖勾下自行车支架,停稳,然后抬腿下车,顺手取下搁在后衣架上的黑色头盔,一声不吭地走到童妍面前。 下一秒,阴影笼罩,黑色的头盔扣在了童妍的脑袋上。 头盔有点大,沈肆就弯腰低头,耐心替她调整头盔扣子的长度。 昏黄的光温柔地倾泻,鼻端萦绕着熟悉而干爽的淡香,童妍睁大眼睛,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满眼都是沈肆那张毫无瑕疵放大的脸…… 太太太太近了! 她站着一动不敢动。 为了方便调整扣子系带,沈肆微微侧着头,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黑色口罩下鼻梁凸起的轮廓格外好看。 大概是骑车的缘故,沈肆的手指有些温凉,指骨硬朗清晰,碰到下巴时童妍没忍住唔了声,他的睫毛也跟着抖了抖。 帮忙戴好头盔,他抬起眼来,与童妍的视线撞在一块儿。 少女眼眸明亮水润,像是万千星华揉碎在那一汪秋水中,认真而又信任地望着他。 两人都滞了会儿。 沈肆喉结动了动,再开口时有些微微的哑,示意她:“上车。” 强势又冷酷,当真是一句废话也不肯说。 这辆山地车是改装过的,车座后面加了个能承重一百的后衣架,平时用来放放行李或是杂物。 童妍听话地侧坐在后衣架上,等了半天,没见沈肆发车。 “如果不想半路掉下来,最好换个姿势。”清冷的嗓音从前头响起。 “好的好的。”童妍调整姿势,脸朝前,两腿撇在两旁。 这个姿势坐得稳妥些,沈肆脚一蹬,踩着踏板朝前驶去。 童妍被惯性甩得身体后仰,下意识伸手揪住了沈肆的校服保持平衡。 沈肆好像偏头瞥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脚下用劲,骑得飞快。 这是童妍第一次坐男孩子的自行车,指尖布料下能感受到沈肆滚烫的体温,听着他略微急促的呼吸,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节拍,舒服又刺激,是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 这个时辰路上的车很少,马路空荡,呼呼的风从耳边吹过,仿佛能带走一切烦恼。 她以为沈肆沈肆是送她回家,可下一个路口,沈肆却调转车头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哎!方向错了,我家不在这边!”童妍扯了扯沈肆的衣摆,提醒他。 沈肆一点也不打算停下,低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风太大,童妍根本没听清。 “带你去个地方。”沈肆稍稍提高了声线,短促道。 童妍正要问去哪儿,就听见沈肆将车停在一个长长的斜坡前,回头看她:“抓紧。” “哈?” “抓紧我。” 他重复一遍,抓住童妍的腕子,将她的手搁在了自己腰上。 摸上那条劲瘦结实的腰,童妍彻底懵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体育课仰卧起坐时惊鸿一瞥的腹肌,脸颊腾得一热! 来不及反应,沈肆目光沉静如炬,目视前方,踩着脚踏猛力一冲。 在童妍的惊呼声中,自行车载着两人如离弦破空的箭一般,朝坡下迅猛冲了下去! 心跳几乎蹦出嗓子眼,强烈的失重感让童妍顾不上害羞,伸手紧紧地箍住了沈肆的腰肢,身体八爪鱼似的紧紧贴着他宽阔的后背,在拍脸的冷风中“啊啊啊啊”尖叫起来,前所未有的刺激爽快。 不知道冲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一分钟。 山地车在平地一甩尾,终于稳稳停下。 深沉的夜,寂静的坡道下,安静得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和鼓噪的心跳。 十七岁,有人带你追过风吗? 童妍想:她有。 “你……” 沈肆拉下口罩,喘息着回头看她,“还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童妍从空白的刺激中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箍着沈肆的腰。 他穿得很单薄,掌心下甚至能感受到清晰的肌肉轮廓,有着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少有的、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童妍被风吹得冰冷的脸又燥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松手,同手同脚地下了车。 刚才那个冲坡太刺激了,落地时手脚发软,膝盖一弯,被沈肆及时一把扶住。 虽然表情不多,但童妍还是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极浅淡的笑意。 她在沈肆的搀扶下蹦跶着站稳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是不是胆子挺小的?刚才叫得那么大声,吵着你了吧?” 沈肆没回答,只看着她的眼睛。 许久,他问:“心情好了吗?” 童妍猛然抬头看他,张着嘴怔怔的。 沈肆抬手碰了碰她的头盔,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前面卖夜宵的摊子走去。 童妍解下头盔抱在怀里,站在路灯下很久很久,才回过味儿来,胸腔里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沈肆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才专程带她来兜风发泄的吗? 可是自己一直掩饰得很好,他怎么看出来自己心情有点压抑的呢? 这个问题直到沈肆提着一袋吃的回来了,童妍也没想明白。 沈肆买了热乎的红豆饼,分了一份,顺手搁在她胸前抱着的头盔里,冷冷酷酷的,却又十分暖心。 “谢谢。”童妍笑得很灿烂,心底最后的那点烦恼残渣也荡然无存了。 路灯下,自行车安静地搁在路边,乖巧的少女和恣睢的少年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呼出的气在夜色中凝成白雾。 “沈肆,” 童妍咬着红豆饼,歪着头追问,“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不太开心啊?” 沈肆曲起腿坐着,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侧首看了她十来秒。 然后,他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隔空在她眼前轻轻一点。 “你的眼睛。”他说。 57 睡觉 八月的第一场比赛就在b市,沈肆在霍家待了两年,拿到b市的比赛资格并不难。 b市是首都,其市级运动会的含金量抛开不谈,在这里崭露头角则更有机会被体育局的伯乐看中,最适合作为复出的第一战。 但压力也可想而知。 比赛前一天晚上,童妍没有回宿舍,留在公寓里陪他。 晚上空调开得太足,童妍渴醒,迷迷糊糊地床上爬起来,却发现客厅里还亮着灯。 阳台门开着,沈肆在阳台上打电话,面朝落地窗外零落的灯火,背影挺拔,已经有了成年男人该有的伟岸。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在干什么呢? 童妍揉了揉眼睛,轻声走了过去。 “……找人在网络上造势,利用民愤舆论施压,绝对不能让他上诉成功。” 高层的风从透气窗中灌进,沈肆的语气压得又低又沉,“还有,我是沈光宏的儿子,不是你们霍家的人。如果哪天有人说了不该说的,我不介意添把火,把你的那点破事也一起曝光出来。” 电话里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沈肆冷嗤一声。 “有什么舍不得的?霍家不过是出了颗精-子,生下我这个肮脏的孽种而已” 沈肆的嗓音淡漠,没有一丝起伏,“以后不管他被枪决还是病死,都和我没有关系。遗产摆在眼前,我都嫌脏。” 说完,他挂了电话。 大概是心里有事,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童妍的存在。直到在落地窗玻璃上看到了身后的倒影,才蓦地转身。 见到是她,沈肆微怔,眼里的寒意渐渐散去。 “怎么了?”他握着手机走过去,嗓音有一点哑。 “起来喝水。”童妍微笑着回答,随即小声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你打电话的。” 沈肆的目光柔和起来,拉起她的手说:“永远不用道歉,妍妍。” 男人总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心爱的女孩。从今往后,他在她面前没有秘密。 童妍心里一暖,又问:“是……那边打来的电话吗?” 沈肆垂眼,轻轻“嗯”了一声:“是现在的当家。” 那个曾经和他联手过的,私生子上位的小叔——霍铮。 童妍忽然有些生气,沈肆明天还要比赛呢! 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对方凌晨一点打电话,未免太不懂礼貌了! 见她不说话,沈肆轻轻捏了捏她的尾指,沉声问:“觉不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童妍一时没反应过来,眨眨眼问:“一样什么?” 沈肆看着她,没有说话。 童妍明白了,他是怕自己刚才那些话吓到她,让她觉得自己和霍家人一样偏执冷血、不择手段。 童妍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了,弄得沈肆都有些难过的样子。 “你呀!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他们手里的权势是用来伤害人的,而你的力量却是用来保护家人,你们根本不一样。” 她心疼得不行,抬手捧着沈肆清俊的脸颊,认真地说:“你是我的英雄,沈肆。” 男人很高,童妍仰头抬首的姿势有些艰难。 沈肆眼里有极浅的波光荡漾开,而后顺从地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搁在她小小的、散发着温暖热度的掌心,像是一头被驯服的野兽,期盼少女的爱抚。 沈肆用粉色的保温杯准备了热水,搁在她床头,以便她夜里口渴时喝。 调暗小夜灯,他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坐在童妍床边,替她掖好薄薄的空调被。 床头的夜灯被调得很暗,可沈肆的眼睛却很亮,安静而深情。 童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笑着说,“很晚了,你快去休息。” 沈肆没有说,从十几岁开始,他就很少有能安睡整夜的时候。 高中时还能在课堂上补补觉,离开童妍的那两年,他几乎就只剩下与黑夜为伴。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霍钧很像,都有着偏执暴戾的神经,这是他体内那一半肮脏血脉赐予他的枷锁。 沈肆靠在床头看了她很久,低低沉沉地说:“睡不着,怎么办?” 怎么办?童妍也不知道呀! 她是独生子女,没有哄弟弟妹妹睡觉的经验。 可是这样粘人的沈肆,又让她不忍割舍。 想了想,她翻了个身,努力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大半位置来。 “嗯……要不,你上来一起睡?”黑暗里,她的声音显得轻而软。 沈肆有一瞬的怔愣。 他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到童妍会发出这样……诱人的邀请。 童妍说完那句话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又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记得小时候自己怕黑睡不着,就会跑去隔壁和妈妈一起睡。 小情侣牵手、拥抱和亲吻都尝过了,唯独没有一张床上睡过觉,沈肆一直都很尊重她。 可是,她和沈肆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应该……不算越界吧? 黑暗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半晌,柔软的床垫微微陷下去一块,沈肆上了床,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边的位置。 床很大,两人手臂之间隔着十厘米的距离,但童妍还是能感觉到属于男性的滚烫体温传递过来。 空调好像一下子失了效果,她脸颊微微发烫。 怕沈肆瞧出自己的窘态,童妍不太自在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身后的人也跟着动了动,似乎换了个姿势。床垫弹起又陷落,她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悸刺激。 夜灯荡开一圈昏黄的光晕,夜色中是长久的寂静。 他睡着了吗? 童妍睁着眼,在心里叹气:沈肆睡着了,她却失眠了。 没办法,身边躺着那样年轻帅气的男朋友,谁还能安心睡觉呢? 她又等了会儿,估摸着沈肆熟睡了,才轻轻呼了口气,极轻极慢地转过身去。 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了沈肆的眼睛。 他压根没睡着,眼里倒映着童妍微微诧异的神情。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缠着呼吸。晦暗的灯光下,他的眸子落着眼睫的阴影,特别深邃漂亮。 童妍不禁想起了十七岁那年在武城的酒店里,她偷偷打量沈肆的睡颜,也是像此时一样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皮上方一点极浅极淡的朱砂小痣。 记忆的画面和眼前的现实重合,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那颗小痣不断凑近,再凑近。 继而沈肆伸手按住她的后脑,温柔地捕获了她的唇息。 寂静的深夜,暧昧的光线,一切情绪都被无限放大,心里像是烧着一把火,呼吸在交错的唇齿间微微颤栗。 童妍已经长大了,她其实能感受到沈肆身体的渴求。 “沈肆,你要……” 还没说完的话,被沈肆以唇封缄。 “不可以,妍妍。”男人嗓音哑得不行,却还是保持着最后的底线和理智。 他撑着手臂自上而下看她,眼里全是隐忍和爱怜,舍不得委屈她。 因为爱,所以保护她就成了一种本能。 沈肆又在她眼皮上浅浅一吻,哑声说:“我去趟洗手间。” 童妍脸颊绯红,都不敢睁眼看他,轻轻“嗯”了声。 沈肆过了很久才回来,身上带着一身清冷的水汽。童妍没敢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只是转身埋在他怀里,将空调被分他一半。 没有了最初的拘谨,他们拥抱着睡觉。 只是睡觉。 沈肆吻了吻她的发顶,温声说:“睡吧。” “晚安,沈肆。” “晚安,妍妍。” 没多久,就坠入了黑甜的梦境。 上午,童妍和沈肆一同去了比赛地点。 b市作为首都,比赛规模一点也不输于之前的省级比赛。但童妍一点也不担心,毕竟这一个月来,沈肆的努力和刻苦她都看在眼里。 更衣室旁安静的过道里,沈肆熟练地压腿热身,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了省队的队服。 童妍笑吟吟看着,忽然悄悄勾了勾沈肆的手,小声问道:“沈肆,你知道什么叫‘腿咚’吗?” 沈肆眸色一动,两年多前的记忆浮上心头。当年,少女也是用这种方式缓解紧张气氛的。 他嘴角动了动,后退一步高抬腿,长腿利落地踢过头顶,压在墙上。 然后,垂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等着,我去拿奖。”他凝望着她,低声说。 自信笃定,一如当年。 童妍看着他重新绽放的锋芒,心尖发烫,点头说:“好呀。” 沈肆发挥得不错,一场下来,鲜红的9.69分赢来了全场热烈的掌声,当之无愧的第一。 作为市运会来说,这个分数相当不错。连解说员都说,这是一场堪称精彩的复出赛。 沈肆拿着金奖的证书和奖杯下场时,童妍第一个冲上去拥抱住了他,紧紧地抱住。 别人只看见了沈肆的荣光,只有童妍知道,为了这场平静安全的比赛,他走了整整两年。 完美的第一战收官,接下来沈肆就要去各地比赛,积累成绩。 九月份童妍开学了。 大三的课程排得很紧很繁重,她没法陪着沈肆一起去比赛,说不遗憾肯定是假的。 晚上躲在洗手间和沈肆打电话,沈肆提出让她搬到公寓去住。 童妍有些犹豫,沈肆就说:“房子租金已经交了一年,空在那儿也是浪费。而且……” 他顿了顿,才压低了声音说:“总不能每次和你打电话,你都躲在洗手间里。” 童妍微窘,宿舍人多,怕影响到其他室友学习,每次和沈肆聊天她都要躲到洗手间或者走廊上去。 有时候寝室长她们还会带头开玩笑,敲门让她把送戒指的野男人带过来给大伙瞧瞧,请客吃饭。这么一闹,童妍的电话也就打不成了。 想了想,她点头应允:“那好吧,房租我们一起平摊。” 电话里发出一声轻而短促的低笑,沈肆说:“妍妍,我的就是你的,不要分得这么清楚。” 他压低嗓音说话时特别撩人,仿佛就在耳边低语,童妍贴着手机的那只耳朵瞬间就红了。 从宿舍搬出去那天,大家都挺舍不得的。 寝室长于珊打趣她:“我们宿舍里谈恋爱的人中,就属你男人最神秘!都送戒指同居了,也没看他露个面,这样下去姐妹们可不放心将你交给他啊!” “我和他高三就在一起啦,他人很好的,就是有点忙。”童妍简单地解释了一番,说,“下次他回来,我再请你们吃饭。” “一言为定!”于珊送她出寝室,又问,“话说你网上不还有个运动员偶像男朋友吗,你现充了,他不吃醋?” 童妍抿着笑,没说自己现实生活中的男朋友和网上的运动员帅哥是同一个人。 到了十月底,沈肆已经拿下了大小五场比赛的冠军,状态也在逐步回升中,越来越接近他当年巅峰时期的分数。 公寓里已经被童妍布置得很温馨,阳台多了几盆绿植,冰箱上贴着可爱的卡通贴,越来越有家的气息。 只差男主人回来了。 晚上九点,童妍在卧室和沈肆视频。 沈肆还在港城酒店里,应该是刚洗完澡,只穿着略微修身的白t恤,薄薄的衣料下肌肉线条完美清晰。 他的头发湿漉漉搭在眉前,整个人特别清爽好看。 沈肆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在床上,见视频里童妍一直盯着自己看,就停了动作问:“怎么了?” 童妍摇了摇头,轻声唤道:“沈肆。” “嗯?”他回应。 童妍趴在梳妆台上,脸枕着胳膊喟叹:“我好想你啊,真的好想。” 她想,她一定被沈肆宠坏了,才两个月没见,就比过去两年还艰难。 沈肆隔着屏幕看她,目光深沉平和。 童妍说完才想起来,沈肆还在外地比赛,自己这样黏黏糊糊的,怕会让他分心。 她撑起一个笑来,打起精神岔开话题道:“哎,我这边挺好的,就随便说说,你不要担心,好好比赛……” “妍妍。”男人轻轻打断了她的话。 他将白色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就着潮湿微乱的头发靠近镜头。 距离很近,他淡色的眼睛特别迷人,低沉说:“你靠近些。” “嗯?”童妍心脏蓦地一跳,眨了眨眼。 她将手机拿得近了些,男人犹不满意,低声哄道:“再近些。” 虽然有些不解,但童妍还是乖巧照做,几乎怼脸自拍。 她刚想说“这么近显得脸好大呀”,就见沈肆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着屏幕抚了抚她凑近的脸,在她精致的眉眼处轻轻描画。 他说:“我也是。” 58 生日 童妍说,我想你了。 沈肆隔着屏幕抚摸她的脸颊,告诉她:我也是。 心口被完美击中,童妍绽开明媚的笑来,忍不住将脸埋在手臂上蹭了蹭,悸动的心跳无处安放。 沈肆也笑了了,抬手抵在鼻尖上,有些内敛的样子,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她。 “哪天回来呀?”童妍红着耳尖问。 沈肆想了想,说:“最后一场在11月4号。” “4号啊……” 童妍声音低了下去,那会儿她生日应该过了,还是有点惋惜的。 沈肆当然也知道,隔着屏幕点了点她的嘴唇,歉意地眨了下眼睛。 童妍心都软了。 还惦记什么生日?当然是沈肆比赛要紧! 而且就算没有比赛,沈肆也要留在z大学习的,和她在天南海北的两座城市呢。 她笑了笑,赶紧岔开了话题。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大都时候是童妍说,沈肆听着,偶尔回应两句。不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傻傻地对视着。 只是看着彼此,就能感受到深入心坎的甜蜜。 最后童妍聊累了,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手机也没拿稳,吧嗒躺在了桌子上。 镜头里是天花板上刺目的灯光,沈肆依然没舍得挂断视频,就这样一直听着她安静柔软的呼吸。 他生性淡漠,曾对这个世界充满厌恶。 可似乎只要对方是童妍,他就可以一直、一直地爱下去,永不厌倦。 十一月,b市的天气十分干冷,夜晚的风吹得人脸颊疼。 童妍准备期末考试和论文,在图书馆待得晚了些,回到公寓小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九点是和沈肆约定视频的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匆匆按了指纹进门,却在见到客厅温暖的灯光时一怔。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出门忘了关灯,而后发现不对:阳台上错落着摆满了气球和鲜花,客厅亮着仙气的羽毛灯,墙上还有“happybirthday”字样的气球。 童妍退出门看了眼房间号,一时以为自己走错了家。 直到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温柔的目光隔着客厅和她对上。 “回来了?晚饭马上就好。”沈肆将盘子搁在餐桌上,衬衫挽在手肘处,露出一截紧实强健的小臂。 是梦吗? 童妍不可置信地站在门口,呆呆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你……你回b市了?”太惊喜了,她有些结巴。 不是说要后天才能休息吗? 沈肆看着她震惊到呆滞的模样,眼里晕开浅淡的笑意,“嗯”了声说:“今天你生日。” “所以,特意赶回来的?” 童妍刚弯起眼睛,又想起什么,担心道,“可是,你不是还有比赛吗?” 沈肆眨了下眼睛,回答:“我进了。” “进了什么?”童妍正在弯腰换鞋,没反应过来。 “国家队,我进了。” 沈肆嗓音淡淡的,好像只是在陈述什么事实,“所以最后一场没必要比,接下来一个月都会留在首都集训。” 国家队,进了…… 进了?!! 啊啊啊啊啊他怎么可以一脸淡然地说出这个喜讯!天大的喜讯! 童妍高兴得将手里的包扔了,拖鞋还没穿好就一路狂奔着跳到了沈肆怀里,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 沈肆张开双臂接住她,环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转了圈,才将她轻轻放下。 “沈肆,我真为你感到骄傲,真的!” 童妍激动得差点要哭了,“这是我收到的,最棒的生日礼物!” 她无法表达,只能捧着沈肆的脸颊,踮起脚尖,在他薄而好看的唇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啵”的一声特别响亮。 她主动的时候并不多,沈肆明显怔了一下,然后遵从本心,抬起她小巧的下颌回吻了下来。 晚餐还没正式开始,他就已经品尝到了世间最甜美的前菜。 童妍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吃过晚餐后拿着手机对着客厅和阳台的布置拍了几张照,就已经很高兴了。 也不知道沈肆在哪里学的这些,不太像他平时的风格。 她挑了张好看的照片发朋友圈,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秀恩爱,配文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当然,这条朋友圈暂时是屏蔽了父母、亲人的。沈肆正是比赛的关键时刻,她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 几秒钟后,沈肆给她点了个赞。 然后,一条新的动态刷新了出来。 沈肆:全世界最好的女孩,生日快乐。 配图和童妍那张一模一样,生怕朋友们不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谁。 童妍笑得不行,歪在沈肆怀里说:“你怎么盗我的图呀!” 沈肆目光柔软,任由童妍在他怀里撒娇胡闹。 沈肆的朋友很少很少,他们的共同好友不多,童妍看到唐也在他的动态下评论:【救命!老子也好想要甜甜的女孩,甜甜的恋爱!】 转眼就几十个赞和评论,童妍放下手机没理。 虽然童妍没什么要求,但礼物还是要准备的。 沈肆从茶几上拿起包装精美高档的盒子,递给童妍说:“生日快乐,希望你喜欢。” 二十岁了,迈过法定婚龄的界限,意味着她从此真正成年。 童妍打开礼盒一看,是支精致内敛的女士手表。手表设计并不张扬,很适合大学生戴,但也绝不便宜。 “试试。”沈肆解开扣子,亲自将手表戴在她的手腕上。 大小刚刚好,衬得她的手腕又白又细。 童妍刚想问会不会很贵,就见沈肆的眼睛睨了过来,低声说:“不贵,不许脱。” 于是童妍笑了,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说:“谢谢,我很喜欢。” 沈肆这才满意地松开她,回馈一个安静的轻吻。 …… 童妍算是瞒着父母和沈肆同居了。 一开始她还有些忐忑不安,怕童向阳和周娴生气。但渐渐的,她发现同居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撩人刺激…… 进入国家队,并不意味着沈肆就此安稳。 中国是武术的发源地,队里优秀的人才更是数不胜数。因此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11月9号内部还有一次选拔赛,以便确定能最终代表国家队参赛的运动员。 神仙打架,难度比国际赛事要大多了。大家都很重视这次比赛,沈肆也是。 十一月天气不好,降雪,湿冷。 童妍睡得浑浑噩噩,下意识往沈肆那边滚去,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冷。 她立刻醒了,眯着眼起身一看,沈肆并不在床上。 奇怪,他回自己房间睡了? 开了暖气,还是好冷。 滚了一圈,童妍索性揉着眼睛下床,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沈肆房间果然亮着灯,虚掩的门内漏出一线暖黄的光线。 童妍没多想,见门没关紧,就轻轻推开探进脑袋,唤了声:“沈肆……” 哐当一声药瓶坠地的声音,沈肆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抬头,拉起被子盖住了小腿。 虽然他极力掩饰,童妍还是看到了地上滚落的止痛喷雾和纱布…… 还有那一闪而过的,微微红肿的脚踝。 寒冷的冬夜,童妍呆在门口,心都凉了。 “左脚怎了?”她紧张地向前走去。 “妍妍!”沈肆立刻严肃起来,赶她回去,“妍妍,回房去睡觉。” 童妍怎么可能丢下他回房睡觉? “我看看,好吗。”她想要掀开被子。 沈肆却死死地按住,哑声道:“乖,听话。” 童妍看着他,眼里有水光闪烁,咬唇说:“沈肆,你连这种事也要瞒着我吗?” 她帮不了沈肆太多,但至少,不想再看到他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 他也是人,也需要温暖和依靠。 沈肆在她的坚持中败下阵来,抿唇片刻,松开了攥着被子的手。 童妍小心翼翼掀开了被子,沈肆不自在缩了缩脚,眉头皱得很紧。 他的脚踝果然红肿得厉害。 童妍想起了许知书之前在电话里说的事,不由酸涩,蹲身问道:“是之前的伤,对吗?” 沈肆没有否认,松开眉头,看着她浅浅地笑:“别怕,不疼的。” 这样的笑令童妍心疼,她想:怎么可能不痛呢? 她后悔,自责。 沈肆每天训练得那么晚,她来不及撑到他回来就睡着了,都没有发现他左脚早已旧伤复发。 “别哭,妍妍。”沈肆抬指擦了擦她湿润的眼尾,有些无措。 别的运动员每比完一场,都有很长的时间休息调整。但他这几个月为了拿成绩,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比赛、比赛、再比赛,这样的强度就算是没受过伤的人也承受不住。 今天第一轮预赛晋级后,他就感觉到左脚有些不对劲,忍着疼下场一看,才发现肿成了这个样子。 他特意回来晚了些,等童妍睡着了才躲回房间上药,就是不想她担心。 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童妍吸了吸鼻子,拿起地上散落的药水喷雾,轻声说:“我帮你上药。” 冰凉的药水喷雾落在脚踝上,又被她用温软的手掌一点点按摩推开,灯光下,童妍湿润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分外认真。 地上冷,沈肆没舍得她蹲太久,单臂拉起她道:“好了,可以了。” 童妍满手药水的刺鼻味,闷了半晌,终是轻轻地说:“沈肆,咱们不比了好不好?” 比起荣誉头衔,她更希望沈肆健健康康的。 沈肆想了一会儿,才温声说:“妍妍,看着我。” 冷峻的男人几乎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童妍依言抬头,眼眶还是有点红。 “学习武术、拿世界冠军,并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梦想,我必须抓住这一个机会。过程虽然很难,但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无所畏惧。” 他耐心地,低低地告诉她:“所以,谁都可以劝我放弃,你不可以。” “可是,你那么疼……” 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抽疼,恨不能替他分担一二。 “嘘。”沈肆拇指摩挲,轻轻按在她颤抖的唇上,眨着眼说,“女朋友抱,就不疼了。” 哄小孩子呢?童妍羞恼。 但还是顺从地环住了他的脖子,附带一个柔软的亲吻。 第二天,童妍请了一天假去看沈肆最后一轮选拔赛。 因为是队里内部的选拔赛,安保并不严格,沈肆只打了声招呼,就带着童妍顺利进入了首都最恢弘的体育中心。 临上场前,沈肆换上了纯白的对襟武服,坐在通道口的台阶上,用绷带一层一层地将红肿的脚踝紧紧包裹起来。 童妍走过去,蹲身帮他把鞋穿好。 她已经很小心地控制着情绪了,可低头时还是不小心,让滚烫咸涩的水珠砸在了沈肆的鞋上。 沈肆似乎读懂了她的疼惜和担忧,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酷酷地说:“男朋友要上赛场了,不笑一个?” 童妍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抬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来,朝沈肆甜甜道:“加油!” 沈肆眼睛柔和,说:“好。” 他抿唇站了起来,像是一个战无不败的将军,稳稳朝候场区走去。 这一场比赛过后,他要是顺利晋级,基本上就是预定的世界冠军了。 毕竟真正的强手都在国内,连他们都能打败,国际友人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他的脚……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个男音:“你男朋友的脚,好像伤得不轻吧?” 童妍诧异回头,看到了一张略微熟悉的面孔:大约三十岁的男人,也穿着天蓝色的对襟比赛服。 童妍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个人他见过。 高三那年武城的全国选拔赛,男子太极拳组,他是备受期望的老将,也是沈肆最强劲的对手。 那年沈肆冠军,他是亚军。成绩出来时,他还笑着向沈肆祝贺来着。 见童妍没有搭话,老将笑了笑,看着自己的腿说:“不过,运动员最好不要仗着年轻过分勉强,不然落下终身的遗憾就太可惜了。” 童妍疑惑:“您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看到那个小伙子,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老将从储物柜里拿出自己的运动包,关上了柜门。 走了两步,他又顿住。 想起什么似的,他回过头来,将兜里的一个小小的瓶子抛给童妍。 童妍下意识接过,看了眼,不太明白:“这是?” 老将别开视线,背起包说:“美国进口的特效药,他要是实在疼得厉害,就吃上一颗,别撑出不可逆的伤来。” 说完,他大步走远了。 童妍拿着瓶子看了看,标签和包装被撕了,只剩个光秃秃的白色瓶身,装着一粒白色的止疼药。 怎么怪怪的? 童妍抿了抿唇,将药瓶揣入兜里,朝候场的沈肆走去。 59 想你 比赛马上开始了,童妍握紧手里的小药瓶,紧张问道:“这样真的没事吗?” 沈肆的脸色有点白,但还是扬起温和的笑来,安慰她:“没事,不要怕。” 童妍也笑了起来,仰着头认真地说:“沈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的骄傲。” 沈肆捏了捏她的耳垂,然后从小瓶中倒出一颗药丸抛入嘴里,一边嚼碎一边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灌了几口。 捏扁矿泉水瓶隔空投入垃圾篓中,他转身迎向赛场的灯光,清寒的眼中一片沉静。 队内选拔没有解说员,没有观众喝彩,童妍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沈肆的比赛。 这些年来她了解过不少竞技武术的知识,从三年前的一无所知,到现在基本一眼就能认出沈肆的每个高难度动作,仿佛她自己也成了赛场上的一员。 台上沈肆呼吸,抱拳,起势。 音乐舒缓,他的动作游刃有余,极具力量美。只有童妍知道,他洒脱漂亮的姿势下,忍受着怎样钻心的痛楚。 转身击响腿时,拉扯到左脚肌腱,沈肆的眉头骤然皱紧。 场下观战的童妍攥紧了手指。 来不及思索,音乐节奏加快,一套腾空飞脚、腾空摆莲,d级高难度动作接连完成,沈肆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抿紧的唇线没有一丝血色。 连接动作时,他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 童妍咬唇,一瞬间心跳停滞。 好在沈肆很快稳住了身子,没有造成大失误。 收势,行礼,从场上下来时沈肆一个踉跄,童妍下意识跑过去扶住了他。 沈肆看起来瘦,其实身上全是紧实分明的肌肉,童妍被他沉重的身子压得一趔趄,咬牙稳住了。 接触到沈肆紧绷的身子,童妍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额发都湿透了,嘴唇苍白如纸,粗沉的呼吸在不可控地颤抖。 童妍鼻根一下就酸了,忍着泪问:“沈肆,你怎么样了?” “……没事,扶着我去一边休息。” 沈肆几乎将话语磨碎了,一个字一个字艰难从齿缝中挤出。 童妍知道他是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怕伤势太严重无法参赛,所以才咬牙硬撑。 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不可能服输。 童妍嗓子更了更,努力撑起笑来,握着他的手说:“好。” 她将沈肆扶去一旁的休息区,眼里全是隐隐的担忧:“要不要上药?” 沈肆摇了摇头,说:“等成绩出来。” 童妍哪里还有心思在意比赛成绩? 她眼睛都红了,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冷峻青年:“我能做点什么呢,沈肆?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啊?” 沈肆勾起一抹有些苍白的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说:“那就,给我拿瓶水过来。” 沈肆很少笑,可他每次笑起来,都特别让人心疼。 童妍用力地点点头,没有去拿一旁箱子里的矿泉水,而是走到走廊边,从饮水机里打了一杯温开水。 打水的时候她瞥见走廊拐角处有人,等她望过去,那熟悉的天蓝色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比赛成绩很快出来了。 沈肆以太极拳组第二的成绩,顺利进入了国家武术一队。 一队十六人都是全队的精英所在,也是即将代表国家参加国际赛事的队伍。 看到成绩公布时,童妍高兴得一把抱住了沈肆。 她知道沈肆有伤,这还不是他最好的成绩。沈肆的未来,远比现在要精彩夺目! 但没高兴多久,负责选拔考核的总教练走了过来,身后还有两位检查员打扮的男人。 以及,之前那名给童妍药瓶的老将——隋超。 “刚才的成绩暂定,沈肆,你跟过来一下。”总教练的表情特别严肃。 “为什么?”童妍起身问。 教练沉声说:“有人检举沈肆服用禁药,需要他配合做一下药检。” 每场世界级比赛,运动员代表的都是国家的脸面,他们决不允许队员中出现这种违规舞弊的败类。 童妍看了眼教练身后的隋超,心里已经有底了。 他明知道那是违禁药品,却还想借童妍这个外行的手给沈肆,不是帮他,而是要害他! 因为他知道沈肆的成绩很有可能在他之上,而每个项目都有人数限制,所以他才想出这种阴招,为的是将沈肆踩下去! 亏他装出一副老实本分、关心后辈的样子,竟然也是这样肮脏下作的人! 童妍气得不行,还想说什么,沈肆拉住了她的手。 他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刻,脸色很平静,说:“我跟你去。” 等待结果出来的时间异常漫长。 童妍站在监测点外,一贯的笑意也没了,看着隋超冷声说:“你做这种缺德事,就算赢得了上场资格,又有什么光彩的呢?” 隋超不自在地别过视线,说:“是他自己求胜心切,怪我干什么。” 这种人留在国家武术队,真是玷污了这支神圣的队伍。 童妍冷冷道:“希望你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检测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阴性。 沈肆根本没有服用违规禁药。 “怎么可能!” 听到检测结果的隋超瞬间变了脸色,慌乱道,“我明明亲眼看到他比赛前吃了药,怎么会检测不出来?” “结果在这,你自己看!” 教练白冤枉了沈肆一趟,心情正烦躁着。他将检测结果甩到隋超身上,冷嗤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时间琢磨怎么拉踩嫉妒队友,不如好好琢磨一下你离开国家队后的出路。” 隋超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报告书,黝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颤巍巍念叨:“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了的!怎么可能!” 教练阅人无数,也是人精,稍加思考就知道其中内情。 他换上了温和点的表情,转身对沈肆说:“刚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回头让队里医生给你把腿看一下,别硬撑着。今年的武术世锦赛,还要靠你争光呢!” 沈肆冷酷地点了点头。 教练走了,童妍还站在原地,抿着唇怔怔地看着沈肆。 沈肆靠墙站立,受伤的左脚落地很轻,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怎么不开心?” “开心!” 童妍眼里荡开温柔的波光,随即又放轻了声音,“也心疼。” 她看了眼沈肆身后,那个隋超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几张检测报告散落在地上。 童妍走过去,将检测报告一点一点捡起来,叠整齐,哼道:“算他跑得快,居然敢陷害你!” 沈肆的目光沉了沉。 “妍妍,在这等我一下。”他说。 童妍立刻拉住他,问:“上哪儿去?” 沈肆嘴角动了动,俯身和她平视,低声说:“厕所。” 童妍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松开了手,“那你小心点脚,慢些走。” 沈肆温声说“好”。 转身的瞬间,他笑意消失不见,眼底落着深沉的阴翳。 …… 隋超换了衣服,匆匆收拾运动包准备离开场馆。 刚从更衣室出来,就见一拳带着凌厉的呼呼风响砸了过来。 隋超毕竟也是武术运动员,反应灵敏,立刻抬手挡了一下。那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他手臂上,巨大的冲力使得他连连后退,后背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 隋超的手臂颤抖着,钻心剧痛,连抬起来的力度都没有了。 他有些惶恐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那种无数次真枪实拳中厮杀练就出来的强大气场,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才是这个年轻人场下真正的实力,一招一式的凶狠力量,根本不是他这个练花架子的套路运动员能比的。 隋超不甘心,涨红了脸艰难道:“为什么?我明明看见你吃了药。” 沈肆冷冷地审视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吃的就一定是你给的药。” “那个小姑娘……” 想起了什么,隋超一顿,“她没有把药给你?” 看上去单纯好骗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强的警觉性吗? 沈肆满眼凉薄。 没想到一诈就诈出来了,这么蠢玩什么心计? 当时,童妍的确将药瓶给他了,毫无隐瞒。 “那个穿天蓝色比赛服的男人给了我一瓶药,说让你疼的时候吃上一颗。” 童妍虽然不是运动员,但跟着沈肆这么久了,也了解了一些常识,不至于这么没有戒心。 她很担心的样子,握着兜里的药瓶悄声说:“你放心,我知道运动员对药物要求很严格的,尤其是这种对手给的,标签都没有的止疼药。不过沈肆,你在队里一定要小心点,我觉得那个人不安好心。” 沈肆一听这话就冷了眸色,对童妍道:“瓶子给我看看。” 童妍悄悄将瓶子递给他。 沈肆打开瓶子,闻了闻里面的白色药丸,皱起了眉头。 “但愿是我多疑了。” 童妍看着沈肆的脸色,怕影响他比赛的心态,忙道,“我们还是把它扔了吧。” “等等。” 沈肆按住了童妍的手,眸中一片晦暗,沉声说,“妍妍,要不要陪我演一场戏?” 他索性将计就计,将药换成了普通钙片,引隋超出手。 更衣室旁,听到真相的隋超脸色一片灰败,嗫嚅问:“既然不吃药也能晋级一队,你为什么还要引我出手……呃!” 话还没落音,他衣领就被攥住,呼吸一窒。 沈肆单手轻轻松松将他掐在墙上,目光冰冷道,“我怎么样无所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拿药骗我女朋友。” 要是童妍真的毫无防备地将药给了他,而酿成什么后果,沈肆无法想象她会自责崩溃到什么程度。 所有欺骗和伤害童妍的人,都该下地狱。 隋超任由沈肆攥着衣领,扯出一个颓唐灰败的笑来。 “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嗫嚅着,红着眼睛说:“我今年三十岁了,国内奖项拿了不少,可每次选拔赛都是陪跑,除了一身伤痛外,什么国际奖项都没拿过。我已经到了退役的年纪,再上不一队,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有时候我也羡慕日本,体育明星可以有那么高的曝光和人气,上综艺、拍节目,所有人都尊敬他爱护他。可是我们,我们这样的运动员,不参加奥运、世锦这样的大赛,谁记得我?下了赛场走入人群,都没人认识我是谁。” 说到这,隋超的眼泪流了下来,“武术是我们的国粹啊!队里八十个人,随便拎一个都有世界冠军的水平,谁都可以成为世界冠军!凭什么你长得好、人气高,你年轻能扛,队里就让你去?而我……我只能做十年陪跑,万年候补?” 沈肆听他说完,清寒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 “有个人曾告诉过我,学习武术不是为了有能力去争抢,而是有能力去守护。” 沈肆目光像是穿回了遥远的过去,回到儿时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爽朗憨厚的男人用粗糙的大手抚摸他稚嫩的头顶。 沈肆眸色沉沉,嗤笑道:“心脏了,还配谈什么武术?” 松开手,隋超颓然地倚着墙壁坐下,满脸羞悔的泪水。 沈肆头也不回,厌恶似的擦了擦刚才揪着隋超的那只手,从晦暗逼仄的世界,走向光线明朗的走廊尽头。 童妍还乖乖在原地等他,见到他出来,抬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好了吗?” 霎时间阴寒褪去,沈肆走到耀眼的光下,和她并肩一起。 他顺从地握住了她伸来的指尖,“嗯”了声说:“好了。” …… 接下来几天,沈肆都在家里养伤,顺便把之前因为比赛落下的课程和论文补一补。 他在家养伤的时候,霍钧二审的结果出来了: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死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 而且听说那个陷害沈肆的隋超退队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只是个例,童妍冷哼:算是他咎由自取。 算得上双喜临门,值得庆祝一番。 周末童妍出门买菜,沈肆非要跟着去。 童妍哭笑不得地把还拄着拐杖的男朋友按回沙发上,说:“你就乖乖休息学习吧,之前照顾了我这么久,也该换我照顾你一次啦。” 沈肆抿了抿唇,还想要站起,被童妍压着肩膀不给动。 “乖乖的,我去买蹄筋回来炖,对脚伤好。”童妍哄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沈肆眼睫轻颤,这才勉强坐下,叮嘱道:“要下雪了,戴好围巾和帽子。” “好,戴着呢!”童妍应着,推门走了出去。 平时的饭菜都是沈肆在做,童妍最多陪他逛个超市什么的,基本十指不沾阳春水。头一回单独出来买菜,超市里没有新鲜蹄筋,她只好又跑去拥挤嘈杂的早市。 折腾了两个小时,总算把东西买齐了。 提着两个袋子回家,刚要开门,就见门从里头打开了。沈肆穿着齐整的风衣,戴着围巾,曲着左脚站着,一副正准备出门的着急样。 “你去哪儿?”童妍眨眨眼问。 见到她,沈肆神色稍缓。 半晌,他低声问:“我给你发信息,怎么没回?” “啊,是吗?”童妍放下手里的采购袋,掏出兜里的手机一看,果然有七八条消息。 一开始是半个小时发一次,问她到哪里了,能不能应付。 后来见她一直没回,消息就频繁起来,大概是担心她出事。 所以,他穿成这样,是准备伤着一条腿出门找她吗? “大概市场太吵了,我没听见。” 童妍心中一阵暖意,软声说,“抱歉啦,沈肆。” 沈肆又将外套和围巾解了下来,捋顺她被风吹乱的额发,说:“道什么歉。” 他弯腰,轻轻松松将两袋沉重的食材提了起来。 “哎,我来我来!”童妍忙关门进来,“你伤还没好呢!” 沈肆一向挺有男友力的,将她轻轻推开了些,不让她提重物。 童妍叹了声,只好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念叨道:“东西我整理,午餐我来做,不许你插手。” 不许沈肆插手的结果,就是对着电子食谱手忙脚乱。 “少许盐,少许糖,少许胡椒……” 这个“少许”,似乎是中国人神秘的计量单位。 中途沈肆不放心,想进厨房帮忙,被童妍严肃地推出去了。 捣鼓了几个小时,总算把两菜一汤弄好了,都是有助于沈肆旧伤恢复的食材。 “嗯……卖相可能不是很好,但味道还不错,我尝过了的。” 童妍系着粉白色的围裙,大大方方地邀请沈肆坐下,给他盛了碗清炖蹄筋。 沈肆接过碗,抿了一口。 “怎么样?”童妍眼睛亮晶晶的,立刻紧张问道。 沈肆一口一口将蹄筋吃得干干净净,抿着唇浅笑:“很好吃,妍妍。” 童妍立刻高兴起来,忙了一上午什么都值了。 “但是,”沈肆抬眼看她,替她抹去脸颊上沾着的一点油渍,轻声说,“我还是希望,以后由我做饭给你吃。” 童妍的手那么白嫩娇气,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少女。 而他从小就习惯了照顾家人,更舍不得她吃苦。 童妍眼睛弯弯,解了围裙坐在沈肆身边,“那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十天后,沈肆复查的结果出来。 左脚恢复得很好,已经能回队里训练了。 每次世界级赛事前,为了将运动员的体能调整到最佳状态,国家队都会开启为期一个月的紧张集训。 每天早上六点,运动员就要赶到奥体中心参加早训。吃过早饭后,又要开始一整天针对性的练习…… 因此为了来往方便,运动员都会住在统一的运动员公寓里,还有专门的营养师负责一日三餐。 沈肆养伤已经耽搁了十天,接下来的每一天的集训都至关重要。训练是封闭式的,意味着童妍至少有二十天见不到他。 好在b大也开始期末考了,接踵而至的考试和论文稍稍缓解了她的思念。 十二月初,离世锦赛不到十天。 夜里下了大雪,童妍复习完要考的课程,刚到家沈肆的视频就打了过来。 他习惯了隐忍和克制,很少主动打视频。 童妍挺惊喜的,忙按了接通键。 屏幕里先是一片白花花的墙壁,继而镜头对转,清冷英俊的男友出现在屏幕里,还是那么酷帅。 童妍心软得不行,一边换鞋一边问:“怎么想起给我视频啦?” 她那边的镜头有些晃动,沈肆歪了歪头,似乎想更好地打量她的脸,说:“下雪了,多穿点衣服,手套围巾要记得戴。” 视频里,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有种金属的质感,特别好听。 “戴着呢,没冻着。你在那边训练,也要注意保暖,出那么多汗容易着凉。” 童妍有点好笑,她的男朋友比她爹还体贴操心。 可是,心里又像是揣着个火炉,特别温暖。 她解了外套和围巾,回卧室打开灯,坐在床上看了眼沈肆视频中的背景,问道:“是在运动员公寓里吗?” 沈肆靠在窗边,轻轻“嗯”了声。 窗外一片灯火灿然的夜色,暖黄的光线和纯白的窗帘,衬得他的眉眼特别好看。 “你一个人住吗?看起来挺宽敞干净的。”童妍凑近了些,好奇道。 “有个室友,出去了。”沈肆说。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缱绻的思念被无尽放大。 童妍“噢”了声,想起什么,她发了张照片给沈肆,笑吟吟说:“我今天看新闻,刷到你们国家队出征前的集体照啦,你怎么一脸严肃呀?” 照片里,几十名名队员穿着统一红白黄三色的运动队服,胸口别着国家队徽章,排成三队和国旗合影。 沈肆就站在第三排最左边,手负在身后,表情冷冷酷酷的,透着淡漠疏离……却也要命地帅气! 太好看了,童妍都舍不得发在微博账号里供他的粉丝观摩,只悄悄截图下来,藏在了相册里。 视频那头,沈肆静静地看着童妍说笑,目光是一片溺死人的温和。 许久,他靠近了些,说:“妍妍。” “嗯?”童妍甜甜应着,也跟着凑近手机些,“怎么啦?” 沈肆的手指隔着屏幕在童妍眼睛上点了点,低沉道:“想你了。” 童妍心尖一颤,酥麻游走遍布全身,翻涌着暖意。 这是第一次,沈肆直白地说“想她了”。 怪甜的,童妍脸颊红红。 “那怎么办?” 想了想,她抿唇靠近镜头,在屏幕上亲了一口,小声说:“亲亲你。” 沈肆眼睫一颤,眸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沉撩人。 “妍妍……”他唤了声,然后切换了语音。 屏幕上俊美的脸骤然消失,童妍眨了眨眼,问:“怎么把视频关了?” 那边传来走路的声音,继而一阵开门关门声。沈肆似乎走到了浴室里,特别特别安静,说话都带着低低的回音。 “妍妍,再亲一个。”语音中,男人的嗓音特别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童妍看着黑乎乎的屏幕,心想:都看不见人,怎么亲呐? 像是被海妖引诱似的,她将柔软的唇印在听筒处,轻轻“啾”了一声。 “这样?”她用手背贴着脸颊,怪不好意思的。 “亲哪里了?”沈肆问。 童妍想了想,说:“脸颊?” “还有呢?” 还有? 童妍小声说:“嘴唇?” “继续。” 沈肆的嗓音沙哑起来,“继续说。” “还有……喉、喉结?”说完童妍就捂住了脸,莫名掌心发烫。 顺从着一点点往下,她将下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想亲亲你的心口,沈肆。” 沈肆的呼吸陡然乱了,有点粗重,和平时很不一样。 太、太撩人了! 那呼吸撩拨着耳膜,童妍的脸瞬间爆炸似的绯红,酥麻顺着耳朵蔓延了半边身子。 她总算知道沈肆为什么要将视频改为语音了。就算现在看不到他的脸,光听呼吸也该知道,他眼尾泛着怎样情动的薄红。 过了很久,手机里有淅沥的水声传来。 童妍的脸还是红的,整个人的意识都快卷入名为“沈肆”的漩涡中,晕头转向。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 沈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低声唤道:“妍妍?” “……嗯?”童妍细声应着。 “怎么不说话了?”他的嗓音沙沙哑哑的,特别勾人。 “很晚了,该、该睡觉了……晚安!”童妍磕磕绊绊说着,挂了语音。 要命,脑袋里还环绕着他刚才压抑隐忍的呼吸声。她怕自己再聊下去,说话都要发抖了。 她脸颊绯红,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又抻直身子,蹬着腿乱七八糟地想:沈肆那家伙,自己舒服了,倒把她勾得睡不着觉! 可是,真的挺想他。 而另一边,沈肆额发湿淋淋滴着水,赤身围着浴巾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垂眸看着气急败坏挂了语音的微信界面,眼角一片柔软。 还是不能太放纵,小姑娘害羞了。 一周的时间眨眼就过了。 本届世锦赛在魔都举行,中国是东道主。童妍那一阵刚好碰上各种考试,都还来不及和沈肆见上一面,他就要和国家队提前去魔都熟悉场地。 等期末考试告一阶段,童妍马不停蹄买了机票,飞往魔都。 沈肆人生中第一场国际赛事,她决不能缺席。 60 完结(上) 下飞机已经下午一点了,时间特别紧。 上午是世界武术锦标赛的开幕式,下午比赛才正式开始。 沈肆的枪术是第一场,现在距离比赛不到一个小时。童妍背着书包,一边看表一边顺着人群匆匆往通道外走。 “小童,这里!”许知书牵着沈敛站在隔离栏外,朝她挥手。 “姐姐!”沈敛长高了不少,还是虎头虎脑的,手里还努力举着写了童妍名字的纸板。 “许师兄,小敛。”童妍有些惊喜,小跑过去摸了摸沈敛圆圆的脑袋,“你们怎么在这?” “小肆把你的航班告诉我了。”许知书笑道,“那小子一个中午看了十几遍手机,就怕你半路走丢了。” 童妍也笑了起来。 别看沈肆平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好像刀枪不入、无所不能,其实私下里挺粘人的。 童妍总觉得是他家人相继离去的原因,在感情方面,沈肆偶尔会有点缺乏安全感,挺让人心疼的。 许知书去停车场把车开了过来。 童妍给沈敛带了份礼物,是b市博物馆推出的恐龙周边系列扭蛋。小孩儿果然特别喜欢,连着软声说了好几句“谢谢姐姐”,抱着礼物盒子爱不释手。 到了场馆,枪术组的决赛已经开始了。 检票进去,观众席和候场区是上下隔开的。入了场童妍才发现人很多,比之前任何一场比赛都多,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观众都有,观众席上到处都挥动着小红旗和各国的国旗。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竞技武术被这么多国家的粉丝关注。 下方候场区,各国运动员正在交谈热身。童妍手握着小红旗,俯身趴在二楼观众席的栏杆上,一眼就瞧见了一旁做着准备动作的沈肆。 他没什么表情,有种独立于喧闹外的疏离冷峻,淡淡看着台上日本选手的枪术动作。 那名日本选手童妍认识——之前在省队见过的虎牙男孩,龙宫悠二。 许知书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皱眉看着台下的龙宫悠二。 童妍看了眼许知书沉沉的脸色,问道:“师兄,怎么了?” 许知书迟疑两秒,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朝抱拳下场的龙宫悠二抬抬下颌:“那位日本选手的自选动作,几乎和沈肆设计的一模一样。” 童妍心里一咯噔,雀跃之情渐渐沉了下来。 “怎么会?自选动作都是按照运动员自身的优势量身设计的,日本……” 想到什么,童妍咬唇,“我知道了,日本队曾经和沈肆在一个省队交流学习过。” 所以有极大可能,是对方模仿了沈肆的招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沈肆的枪术一直是同龄人中的标杆,很多自选动作都设计得特别漂亮,难免会被人盯上。” 说到这,许知书眯着狐狸眼冷笑一声,“我说怎么日本选手敢和我们国家队的正面刚呢,原来是盯着沈肆偷师了两年,早有准备。” 童妍听沈肆提过,这种世界级武术比赛,其他国家的运动员都会默认避开中国队,尽量不会与中国选手参与同一项目的角逐。这样一来,其他国家才有得奖的可能。 龙宫悠二在明知沈肆报了枪术的情况下,也依然选择枪术,可见他的确有自信。 “能不能换自选动作?”童妍问。 “就是这点麻烦。” 许知书解释,“自选动作都是会提前一个月上报审核的,不能临时更改。少一个动作、多一个动作,都是重大失误。” 童妍说:“会影响沈肆发挥吗?” “很难说。” 许知书始终捏了把汗,压低嗓音说,“日本队抽的签号在前,同样的动作再来一遍,沈肆并不占优势。” 仿佛印证他的话,电子屏幕上亮出了龙宫悠二这场的综合评分:9.70. 相当高的分数,暂居第一。 龙宫悠二朝着观众席握拳呐喊,日本队的亲友团和粉丝们疯狂鼓掌,场上挥动的白旗特别扎眼。 这种情况,中国方的粉丝难免有点士气低迷。 下一位上台的选手是沈肆。 童妍望向台下的沈肆,许久,轻而坚定地说:“师兄,我相信沈肆。日本选手模仿得再好,也只是复制品,不可能超过原创。” 说来也巧,像是有感应似的,沈肆忽的抬眼,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稳稳地落在童妍身上。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有一瞬的定格。 童妍眼里荡开笑意,朝他挥了挥手里的小红旗。 沈肆嘴角有一瞬的柔和,眸色沉静。 目光交织,千言万语化作会心一笑。那一刻,偌大的场馆内似乎只剩下他们彼此。 沈肆拿起了训练长-枪,稳步迈上了台。 作为第一位出战的中国选手,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抱拳行礼,枪尖指地。 不知道是谁先领头助威,场上自发地响起一阵又一阵“中国队,加油”的呐喊。 沈肆一改刚才的内敛沉静,整个人的气势像是出鞘的利刃一样,动作迅猛刚烈又极具美感。 空中转体下落,旋风脚720马步,每个动作都又飒又稳! 明明和龙宫悠二是同样的招式,可即便外行人看也能看出他们之间极大的不同。沈肆是雪原上凛冽的风,是漠漠黄沙中单枪匹马厮杀敌阵的少年英雄,那种深刻在骨子里的飒爽自信,是外国人无法理解的、中国式的浪漫…… 这才是那个赛场上的沈肆,恣意,强悍,所向披靡。 一时间场馆里只听得见长-枪挥舞的呼呼风响。 一场比完,沈肆眸中的锋寒敛去,胸膛起伏平复呼吸,然后抱拳下场。 成绩很快出来了。 电子屏闪动了一下,然后亮出耀眼的9.85分。 童妍的心脏骤然停歇,继而热血一股一股上涌,染红了她的脸颊。 沈肆的签号靠后,除非奇迹中的奇迹,否则后面的两位运动员根本不可能超越这个神一样的分数! 场馆内安静了几秒,立即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这将是中国队的首金!” 解说员在广播中声嘶力竭地呐喊:“让我们恭喜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世界冠军!两年沉寂,一战封神!” 两年沉寂,一战封神!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童妍酸涩了眼眶,场馆内的灯光像是化作了虚影,晕散在粼粼的眼波中。 只有她知道,这条路沈肆走得有多艰难。 “沈肆第一!” “哥哥是冠军!” 童妍完全失去了理智,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和沈敛紧紧地抱在一起。 反正周围都是一样疯狂热血的人,没人在乎她的失态。 沈肆淡然地走到休息区喝水,抬头时眼睛望向观众席的方向。 几千上万名观众,他的眼里却只看得见那抹夹在洪流般的人群中的,小而坚韧的身影。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沈肆也能感受到她眼里藏不住的自豪,那么温柔,那么耀眼。 他终于做到了,他成了童妍的骄傲。 龙宫悠二偷学不成蚀把米,只好强撑着笑,向前和沈肆握手祝贺。 沈肆不喜欢拍照,上台领奖时,国家台的摄影师要求冠亚季军拿起奖牌拍一张合照,沈肆全程没什么表情,特别高冷。 摄影师很尴尬,快门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世界冠军哎,国家武术队的脸面哎,怎么一副冷冰冰不耐烦的样子? 童妍看得好笑,眨了眨湿润的眼睫,拿出相机调焦距,准备给他拍一张私藏。 沈肆看到了她在二楼拍照的身影,目光一顿,下意识柔和了嘴角,眼里荡开极浅的波纹。 童妍和摄影师同时按下快门,抓拍这抹惊艳的瞬间。 拿了奖牌下来,各方记者追着沈肆围堵采访。 沈肆脚步很快,哪怕是国家台的记者他也没卖多少面子,简单应付了两句就挤开话筒道:“麻烦让让。” 还有些记者不肯放手,他就皱起了眉头,直接说:“我要去见女朋友,麻烦让开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有运动员在镜头下直接说“要见女朋友”,所以拒绝采访的。 几个女记者眼里冒光,俱是笑着捂住了嘴,一脸磕到了糖的表情。 这一幕被转播到了大屏幕上,许知书戏谑地朝童妍眨眼。 童妍脸颊通红,用手背贴着脸颊,可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眼睛弯弯地看着沈肆排开阻挠朝她走来。 沈肆在眼前站定时,童妍坐在观众席上仰起了脑袋。 高大的青年背后映着亮白夺目的灯光,身前挂着金灿灿的金牌,就这样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她。 拿奖的第一时间,他不是在镜头前夸夸其谈,也不是去找师兄、弟弟庆祝…… 而是半蹲在她面前,以一个虔诚淡然的姿态,将胸口的国家队徽章别在了童妍的羽绒服衣襟上。 那是他的心脏,是他的荣光。 完了,脸要爆炸了,心跳快要撞破胸膛。 童妍捂着胸口那枚小小的徽章,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沈肆,脸颊像是三月绯红的桃花。 亲昵而自然的动作,周围的观众都笑了起来,自发鼓掌祝福。 这一幕自然也被摄像机捕捉,成了世锦赛上一个甜得冒泡的彩蛋。 四天的比赛很快结束,沈肆为国家队贡献了两枚金牌,人气暴涨。 童妍打开给沈肆设立的微博账号时,被直线疯长的粉丝数和私信给吓到了。 托沈肆的福,童妍也在网上小火了一把,那张“我要去见女朋友”和“别徽章”的动图转发超过了万次。 还有人把三年前“送金牌”的那张背景板动图也给扒出来了,网上发出一片磕糖的尖叫声。 “世界冠军又帅又深情,这是什么晋江男主人设!” “救命!没想到过了三年,我还能等到这对cp的售后!” “高冷冠军和甜美少女,磕到了磕到了!” 但不管网上讨论得多么热烈,关于沈肆和童妍的家庭背景,没有一个人能扒出,也没人敢扒。 即便有两三个涉及到隐私的帖子,也会被立马删除,消失在更迭的信息中。 今天队里庆功宴,沈肆请假没去,偌大的酒店里只有他和童妍两个人。 童妍躲在沈肆的房间里,看着不断刷新的微博消息,嘴角跟焊住了似的往上扬。 沈肆从浴室出来,脖子上挂着毛巾,走过来看了眼,问:“看什么?” “看我们的cp产粮。”童妍大方地将手机给他看,拿起枕头挡在鼻尖下,笑吟吟说,“别说,我自己都被甜到了。” 沈肆嘴角微动,手撑在床垫上,俯身亲了亲童妍带着笑意的眼睛。 他眼里像是藏着话:想吃糖去网上干嘛?本人就在眼前,多甜都管够。 童妍仰着下巴,任由沈肆将带着湿润水汽的吻落在她的眼角和鼻尖。 “沈肆,全世界都在祝福我们呢。” 她痒似的眨着眼,伸手攀着青年宽阔的肩,柔声开口,“我觉得特别特别幸福,真的。” 沈肆看着她水灵澄澈的眼睛,说:“我也是。” …… 沈肆睡着了。 他这些天集训、比赛,实在太累了,眼底都落着淡淡的疲青色。 童妍躺在沈肆的身边,难得有机会安静欣赏一下他的睡颜。 沈肆的眼睫很密很长,鼻梁挺直,额发搭在英气的眉间,中和了那股锋利疏离的气势,整个人显得柔软而有少年气。 他的浴袍微微散开,从童妍的角度,能看到他有力的锁骨和胸腹隐约延伸的肌肉沟壑。 沈肆的肌肉并不夸张,而是匀称紧实的。童妍悄悄伸手戳了戳…… 呀,好硬! 没想到沈肆突然睁眼了。 猝然对上青年清冷的眸子,童妍吓了一跳,忙收回手指。 但已经晚了,沈肆捉住她那只不听话的手,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唔!” 这个姿势,浴袍松得更明显了,块块分明的胸肌腹肌一览无余,充斥着蓬勃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童妍被他幽深的目光勾得心慌,脸腾地燥热,忙道:“你睡你睡,我不打扰你了。” “妍妍。” 沈肆的嗓音有点哑,分不清是没睡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俯视眼尾微红的少女道,“男人睡醒后,定力很差的。” 吻落了下来,离童妍唇瓣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视频铃声突然响了。 沈肆不耐皱眉,却在瞥见童妍手机上显示的名片时,眸色微凝。 “电、电话!”童妍手忙脚乱地推开他,红着脸拿起手机。 沈肆顺从地靠在床头,抬臂遮住了眼睛,压下那一阵被勾起却无处发泄的渴望。 视频是童向阳打来的。 难怪沈肆肯乖乖停手,童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紧张。 但想了想,她现在已经成年了,不是十七八岁,有些事迟早是要向父母坦白的,而她也有能力承担一切责任。 童妍下定了决心,抿唇看着沈肆:“我爸打来的视频,我接通了哦?” 沈肆抿唇,起身说:“那我回避。” “不用,回避什么?你是我男朋友呀!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何况这么帅的男朋友,见见岳父怎么啦?” 说着,童妍按下接通键。 沈肆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躲到洗手间去换衣服。 他在周阿姨眼里的形象已经够糟糕了,决不能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在两位长辈面前! 童妍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仓皇的样子,不禁好笑。 视频响铃超时,已经自动挂断了。 童妍寻思着要不要回个电话,干脆向爸妈坦白请罪算了。 还没想好措辞呢,童向阳的信息发了过来。 一张动图,记录的是前两天第一场比赛后,沈肆蹲身给她别徽章的画面。 她与沈肆笑着对视,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甜蜜。 【在h市吧?小没良心的,还瞒着你爹呢?】 童向阳说:【我刚和你妈商量过了,这事必须当面说。你看小沈寒假有没有时间,叫他过来,一起吃个饭。】 提前暴露了! 童妍摸不清父母是个什么态度,默许了,还是像两年多前一样,想尽方法让他们分开? 一切都是未知。 沈肆换好衣服出来,见她坐在床上出神,就低声问道:“怎么了?” 童妍把手机给他看,小声问道:“你想去吗?” 沈肆看出了她眼底的小心翼翼和期许。这个善良温暖的姑娘,既怕他受委屈,又想牵着他的手骄傲地站在父母面前。 不由目光一软,他揉了揉童妍的额发,“嗯”了声说:“不知道阿姨喜欢什么,回头我去准备。” 童妍眼眶一酸。 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曾带给沈肆很多阻力和不美好的回忆。可即便如此,沈肆依旧毫无怨言。 不是真的不在乎,也不是真的不曾难受过,而是因为爱她,所以才甘之如饴。 想到这,童妍抱住了沈肆的腰肢,将脑袋轻轻搁在他肩上。 “不要怕,沈肆。”她说,“这次我保护你,好不好?” 窗外映着薄薄的冬阳,沈肆垂下眼睫,在她颈窝低喃:“好,有劳妍妍。” …… 沈肆之前参加比赛落下了两门考试,教授特意允许他延迟一周考试。 沈肆听了只是淡淡地说:“三天就可以了。” “这两门考试挺难的,你这么久没来上课,三天怕是不行哦!” 孙教授笑眯眯的,看着面前这个文武兼备的年轻人,问道,“这么着急考试,是赶着回家吗?” 青年清冷的眸色缓了缓,语气有了温度:“是的,孙教授,我女朋友还在等我。” 虽然只多了三天的复习,但沈肆补考的分数照样不比天天上课的学生差,甚至还要好上一大截。 元月十七,童妍和沈肆一起回了c市。 沈肆送童妍回家,就像高三那年一样。 路灯下,童妍踢着小石子,磨蹭着不肯立刻上楼。 清冷的少年长成了英俊的青年,可他看向她的目光,还是三年前那般的安静柔和。 “明天晚上6点,你要记得来。”童妍轻声叮嘱。 沈肆颔首:“好。” 没什么好说的了,童妍笑着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摆摆手:“那我上去啦。” 沈肆将准备好的礼物一起给她,说:“这个给周阿姨。” 童妍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疑惑道:“明天你亲自给她,不是更好吗?” 沈肆说:“明天有明天的份。” 童妍明白了,沈肆大概觉得周娴女士最难搞定,所以打算加强攻势呢。 “还有什么忘了给我?” 童妍咬着下唇笑,纤长的眼睫一眨一眨,提醒他:“不打算抱女朋友一下?” 沈肆笑了,垂首向前,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 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个安静的拥抱中。 童妍在沈肆的注视下进了电梯。 上楼开门,她费力地把拖箱挪了进来,脆生生喊道:“爸,妈妈!我回来啦!” “闺女回来了?”正在看电视的童向阳立刻起身,高兴道,“哟,这么沉的箱子,怎么不叫爹下楼帮忙?” “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童妍脱了鞋子进门,提着礼品袋,朝正在沙发上看教案的周娴道,“妈妈,这是沈肆给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周娴冷着脸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起身进了厨房。 童妍将礼品袋搁在茶几上,悄咪咪拉了拉童向阳的衣袖:“亲爸,妈妈现在的怒气值是几个度?您告诉我一声,我好有个底。” “什么怒气?她就是拉不下那个脸。”童向阳努努嘴,“知道你要回来,她老早就在炖桃胶银耳羹了,就等着你回来喝。” 童妍走到厨房去,挂着笑,试探着唤道:“妈妈?”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周娴将热腾腾的桃胶羹搁在餐桌上,语气硬邦邦的。 周娴严厉起来还是挺慑人的,但再严厉,有些话也要说出来。 童妍舔了舔下唇,向前一步坦白道:“妈妈,我的确和沈肆在一起了。这一步我们走了两年,我真的很喜欢他的勇气和担当,但您和爸爸同样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管我再喜欢沈肆,要是没有您们的祝福,我和他都不会开心。” 周娴立刻打断她:“不是……妍妍,你非得这时候膈应我是不是?” “妈妈,沈肆十一岁失去了父亲,十四岁失去了母亲,十八岁回到霍家,二十岁让他那恶贯满盈的生父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和普通孩子相比,他的确有着不完美的家庭,承受了太多危险,但他始终没有让我受到过一丝伤害。” 童妍叹了声,看着周娴僵硬的背影,轻轻地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两年前您找他谈话时就应该明白了,如果不是真心爱着我,他怎么舍得乖乖将我送回您的身边,而一个人去解决危险?” “从一无所有到世界冠军,命运已经给了他太多磨炼了。妈妈,我们能不能……就别折腾他了?” 娴捂着嘴,深深呼吸。 许久,周娴压着疲惫的嗓音,正色道:“妍妍,你叫妈妈怎么放心?” “妈……” “妈妈当初对他说过那么过分的话,逼他离开你,他怎么可能不记恨?” 周娴转过脸来,一向强势的女人红了眼眶:“他那么恨他生父,甚至将他生父送进了监狱。以后有一天你们吵架了,他想起妈妈做的那些事,也报复你怎么办?对你不好怎么办?” 61 完结(下) 周娴一向干练强势,同事赞美,学生敬畏,走路的脚步声都是斩钉截铁的。 童妍只见过她两次示弱,一次是初中母女关系紧张的叛逆期,一次是现在。 站在周娴的角度,童妍能理解她的担忧。毕竟不是每一个从天堂跌落深渊的孩子,都能保持善良阳光,不被社会扭曲性格。 或许在周娴看来,自己只是个有着圣母情结的傻姑娘。可只有童妍知道,她和沈肆之间从来都不是谁拯救谁的关系,而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是两颗灵魂温暖慰藉的双向奔赴。 如果说,好的爱情是能够成就彼此,那她和沈肆问心无愧。 童妍和周娴聊了很久,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谈过了。 回到房间后,才发现手机上有几条沈肆发来的未读信息。 一个小时前,他问:【到家了吗】 【妍妍?】这条信息后难得带上了问号,比平时更加生动。 最后一条是二十分钟前,他说:【早点休息,明天见】 童妍赶紧回了过去,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沈肆,刚在和我妈聊天,没看手机。】 没过几秒,沈肆的信息立刻回了过来,问:【聊了什么】 【就感情的事啦。】 童妍想了想,补充道:【妈妈有点介意她当初私下找你的事,怕你怨她,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不会】 顿了会儿,沈肆回复:【不要因为我,和阿姨吵架】 他努力维持关系的样子特别迷人,有担当,够坦荡,这也是童妍喜欢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没有吵架!】 童妍眼里映着荧屏的光,抿着笑飞快敲字,【真的很想让妈妈看到,我男朋友是个多么温柔细腻的人。】 沈肆没说话,只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图过来。 童妍噗嗤笑了,这张图还是当初她发给沈肆的,没想到他偷偷存了起来。 哎,怎么这么可爱! …… 因为两个孩子还是学生,没有谈婚论嫁,因此算不上正式的见面。 童向阳和周娴就没让沈肆上门,而是在常去的那家餐厅订了个包厢。 童妍比沈肆还紧张,落座时不忘叮嘱童向阳:“爸,等会你别灌他酒,别拿长辈的架子压他成么?他脚伤刚好,要禁糖禁酒精的。” “行啦,你安心坐着!爸爸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用得着你唠叨这些?” 童向阳拉开椅子笑道,“我和你妈就想多了解了解他,对方人品怎么样,一顿饭就能看出来。” 正说着,周娴轻轻咳了声,眼睛瞥向包厢门口。 童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一愣。 沈肆穿着深色风衣,西装衬衫一丝不苟,头发打理得很精神,整个人看起来英俊又挺拔,和平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周娴和童向阳也有些怔愣。 上一次他们见沈肆,他还是个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中生,转眼两年半过去,那个沉默清冷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身高腿长的俊朗青年了。 “沈肆!” 童妍忙起身迎上去,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帅?我都挪不开眼了。” 沈肆眼里有浅浅的笑意。 “爸,妈,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 童妍大大方方地挽住了他的手臂,给两位家长介绍:“这是我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国家队运动员,世界武术冠军——沈肆!” 沈肆将手里的礼品盒双手递了过去,垂眸道:“晚辈的一点心意,还请叔叔阿姨笑纳。” 两份礼物,给童向阳的是两支价值不菲的红酒;周娴那儿是一个首饰盒,印着的logo是挺有名的一个珠宝牌子。 “昨天已经送了礼,今天不用再送了。”周娴的视线落在女儿挽着的手臂上,没有接沈肆的礼物。 沈肆就将礼品盒搁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小沈这孩子,就是太有礼貌!下次再这么客气,叔叔可不敢请你吃饭了啊!” 童向阳笑着打圆场,将礼品盒搁在一旁的空椅上,“小沈想吃点什么,自己点啊。” 沈肆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顺手将菜单递了过去,说:“您点,我都可以。” 童向阳接过菜单,乐呵呵说:“行,那我就看着来了,有什么忌口的你和叔叔说。” 童妍看得出沈肆有点紧张,背绷得很直。 她笑了笑,拉开沈肆身边的椅子说:“我坐你旁边。” 还没坐下,就见周娴的眼刀淡淡飞了过来,严肃道:“妍妍,坐妈妈这里来。” “妈,你那里空调太热了,我坐这里舒服。”童妍编了个理由,想糊弄过去。 沈肆却是微微偏头,压低声音哄道:“乖,去吧。” 童妍只好朝周娴旁边挪了了位置。 周娴将他们的小动作收归眼底,眉间的沟壑更深了点。 傻丫头的性格太软了,明显被沈肆压在下头,这样下去家庭地位堪忧。 想到这,周娴清了清嗓子开口:“小沈现在在国家队?平时训练很忙吧,能平衡学习和生活吗?” 沈肆将脸转向周娴那边,沉声说:“还好。赛前会安排集训,平时就在学校学习。” 童妍的眼睛在他们中间转了一圈,心想:哎呀岳父母看女婿,好浓的火-药味! “那很辛苦。” 周娴用消毒纸巾擦着碗筷,淡淡问:“又在两个不同的城市,还有时间谈恋爱?” 沈肆起身给长辈倒了杯热茶,面不改色地说:“现在确实有点难。” 说着,他看了童妍一眼,将剩下的一杯茶递了过去:“但毕业以后,妍妍在哪工作,我就会在哪。” 童妍伸手接过茶杯,笑得两眼弯弯。 他的嗓音淡淡的,没有刻意奉承或讨好。 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真诚。 “小情侣在一起,不是空谈理想就能走下去的,柴米油盐哪一样不消磨感情?” 周娴说:“我们家妍妍不会做饭菜,我就想她找个工作稳定的,能照顾她的男孩子。” “饭菜我来做。”沈肆说。 现在会做饭菜的男孩子不多了,童向阳有些诧异:“你会做饭菜?” 沈肆抿了抿唇,说:“之前照顾家人,会做一些家常菜。” 看似完美的技能,实际上全是生活赐予他的磨难。 童妍怕他想起父母,忙插了一句道:“沈肆做菜可好吃啦,全天下也就妈妈的手艺能和他一比!” 她这番话既是炫耀沈肆,也连带着把周娴一起夸进去了。 周娴神色稍霁,总算没有板着一张班主任的严肃脸了。 沉默了一会儿,沈肆道:“上学时,我的表现不是很好,换做我是家长,也不放心妍妍和这样的人交往。所以,不管叔叔阿姨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能理解……” 顿了顿,他轻声说:“因为您们和我一样,都是为了保护妍妍。” 一番话将周娴所有的担忧堵了回去。 她知道,沈肆是想告诉她:当年的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可以放心将女儿交给他。 周娴不好再说什么,给童向阳使了个眼色。 童向阳会意,干咳一声道:“沈肆啊,还记不记得高三毕业那年在小区外,叔叔对你说了什么?” 沈肆点头:“记得。” 他怎么可能忘记? 自己能顺利搜集霍钧违法犯罪的证据、将他送进监狱,有很大一部分,得益于当年童向阳从律师角度给了他足够多的建议。 “爸?”童妍懵了。 她压根不知道,当年沈肆和她见了最后一面后,童向阳还私下找了他。 爸爸和他说了什么? 不会是什么“阻拦两人交往”之类的交易吧? 童妍看了眼童向阳,又看了眼沈肆,忽然有些紧张。 童向阳没有理会女儿的小眼神,只起身,给自己和沈肆倒了杯酒,说道:“那时我提建议时说过,叔叔是律师,按分钟收费。现在过了这么久,赊的账是不是该兑现了呢?” 沈肆抬眸,神色很是认真:“您开个价。” 他表面淡然,私下却是在盘算自己资产能不能支付得起童向阳的要求。 世锦赛的奖金还没下来,他卡上的现金不多,除去留给弟弟沈敛的生活费和十八岁前的教育资金,能动的只有不到百万。 实在不行,他名下还有一套房子和一辆车…… 正想着,搁在膝盖上的紧握的手一暖。 是童妍倾着身子,借助桌布的遮掩,轻轻覆住了他的手背。 她眼里满是懵懂和担心,不知道自己的爸爸瞒着她和沈肆做了什么交易。 沈肆眼角柔和下来,悄悄反握住她的指尖,捏了捏她的尾指。 温柔而又安抚的力度,那是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语言。 童向阳沉静,严肃道:“小沈,你考虑好,这笔律师费可不小。” 沈肆知道童家对他有很多顾虑,他以为童向阳会开出一个相当刁难的价格。 “您说。”他眸色沉静,做好了全部交付的准备。 两个年轻人严阵以待,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他们的眼神一样坚定。 童向阳和周娴对视一眼,俱是长叹一声。 “我和周阿姨不要钱,只要你用往后余生好好爱童妍。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你到老、到死,都不能欺负她,不能让她受委屈。” 沈肆一怔,倏地抬眸。 身边,童妍是同样的震惊。回过神来,她没忍住酸涩了鼻根。 两鬓微霜的童向阳举起了酒杯,递给沈肆一杯,哑声说,“这笔‘律师费’将要你用一辈子来还,你敢不敢?” 沈肆抿唇站起来,双手无比郑重地接过酒水。 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亲爸!”童妍眼眶湿红,看向童向阳,“不是跟您说了吗,沈肆不能喝酒……” “没事,妍妍。”沈肆嗓子微微发紧。 这杯酒,他必须喝! 两个男人的酒杯撞在一起,发出“叮”地脆响,像是给承诺盖章。 一杯白酒下肚,沈肆眉头都没皱一下,又给自己和童向阳满上,举杯道:“这杯我敬您和周阿姨,感谢你们的信任。” 两杯酒下肚,童向阳的脸红了,拍着沈肆的肩膀说:“好,好小子!叔叔没有看错人!” 童妍托腮看着这两个最爱她的男人对饮,没忍住笑着扭头,揉去眼里泛滥的水光。 吃完饭,周娴悄悄将童妍拉到一旁。 “他送的那些东西,你等会帮我还回去。” 昨天是一套高档化妆品,今天是进口红酒和珠宝,周娴还没有脸皮厚到可以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为什么呀?” 童妍笑着说:“那是沈肆的一片心意,您既然接受了他,再还回去不让他伤心吗?” “谁说接受?只是给他一个考察期而已,他要是对你不好,别怪妈妈狠心逼你回来。” 周娴嘴上不饶人,不过到底没再提还礼物的事。 “不会有那一天的。” 童妍眼神干净,笑吟吟说:“您和爸爸先回去,我陪陪沈肆。” 沈肆喝了酒,她不放心。 周娴还想说什么,童向阳拉了拉她的胳膊笑道:“让年轻人处会儿,不打紧。” 周娴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你自己有点分寸,早点回家。” 周娴开车,带着童向阳走了。 童妍站在路边,轻轻碰了碰沈肆的手:“你还好吗?” 沈肆回勾住她的手指,微哑道:“还好。” 他喝了好几杯白酒,脸色没有什么变化,眼神也还清明,只是眼尾染了点浅浅的艳红,特别好看。 “那,我们散步回家?”她笑吟吟提议。 沈肆眨了眨眼,微红的眼尾特别勾人,说:“好。” 晚上八点半,车流不息,万家灯火灿然。 他们走过熟悉的街角,熟悉的学校,沿着路灯暖黄的林荫道一直往前。 他们走过长长的坡道,坡道尽头的路边安静地分享同一块红豆饼。 每一缕风,都带着他们的回忆;每一缕光,都照着他们的未来。 这个长坡冲下来时很爽,但走上去就有些艰难。 童妍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爬坡爬得气喘吁吁。而沈肆则轻轻松松走在前面一步远的位置,一手散漫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牵手拉着她前行。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童妍借着他的力度,爬坡轻松了很多。 两人的影子斜斜投在坡面上,她看着沈肆宽厚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沈肆回头,眼睫轻轻一眨,似乎在问她笑什么。 “沈肆,你觉不觉感情的两个阶段,就像这个长长的坡道?如果说‘喜欢’是年少时一冲而下的刺激,而‘爱’……” 她眼里盛着细碎的光,下巴埋在厚厚的围巾里,柔声说,“而爱,则是你牵着我的手,慢慢爬过长坡的此时。” 凛冽的被风穿过坡道,灯影摇曳,撩动沈肆的衣摆。 他停了脚步,转身面对着童妍,那双漂亮微红的眼睛里荡着浅淡的波光。 童妍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肆保持着单手插兜的姿势,弯腰吻住了她的嘴唇。 有点很淡的酒味,童妍感觉自己也要醉了,从心到指尖都热得发烫。 沈肆从她唇上撤离,一向淡色的唇也染上了浅淡的绯红,哑声说:“爱是你在眼前,朝朝暮暮。” …… 六月,毕业季。 b大校园里到处都是穿着学生服拍照留影的学生。 湖边柳树下,样貌出众的冷俊青年靠着栏杆站立,将安静的视线投向一旁欢笑留影的人群,似乎在等待什么。 风轻轻撩动,夏日的阳光从叶缝中洒下来,他身上落着金色的斑驳,有种说不出的帅气惊艳。 “哎!你们看,那个男生好帅!”路过的女生压抑着兴奋,疯狂摇晃同伴的胳膊。 同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登时翻了个白眼:“他啊,你别想了!人家是炙手可热的运动员,z大数学系高材生,早就名草有主了——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在我们学校读书。” 那女生不关心体育新闻,闻言失落,又有些不服气:“什么女朋友,能配得上他这样的长相啊?” 正说着,一道清甜的嗓音传来:“沈肆!” 听到声音,那气质清冷的青年瞬间柔和了目光,下意识起身站直,将飞扑而来的女孩揽入怀中。 宽大的学士服扬起又落下,青年强健的手臂揽着她的腰肢,即便穿着那样宽松的袍子,也能看出她的身材是多么窈窕诱人…… 更遑论,她生着那样一张甜美漂亮的脸,笑起来比六月的骄阳还要耀眼。 路过的女生咬了咬唇,心底的那点不甘被彻底掐灭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只有这样美丽阳光的女孩子,才能和那样出色的男人相配。 湖边的风很轻柔,一点也不燥热。 童妍晒得脸颊微红,笑吟吟问:“她们闹着要拍照,等久了吧?” “不久。”沈肆与她额头相抵,“毕业快乐,妍妍。” “毕业快乐,沈肆!” 童妍和他互道祝福,又问:“对了,晚上我们寝室吃散伙饭,她们想邀请你一起来。你要来吗?” 沈肆想了想,说:“好。” 毕业的人都会玩得比较疯,他得去照顾好童妍。 散伙饭肯定得喝酒,童妍只喝了两杯啤酒,就开始上脸了,晕晕乎乎的。 沈肆替她挡了不少酒,眼看着童妍眼神越来越迷离,他抿了抿唇说:“抱歉,妍妍醉了,我得先带她回家。” 说罢,不等室友们挽留,就弯腰打横抱起童妍,带她离开了包厢。 当然,酒水和饭菜钱他都提前结清了。 两人都喝了酒,没法开车。 沈肆叫了个代驾,把童妍抱上了车。 童妍其实没有完全醉,意识还在,就是有点犯困,走路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回到家,沈肆把她轻轻搁在了床上,拧开灯抚了抚她发热的额头,轻声问:“妍妍,还好吗?难不难受?” “晕……” 童妍哼了声,翻个身夹着枕头说,“我睡会儿,沈肆。” 不该让她喝那两杯酒的。 沈肆看着脖子都泛起薄粉的童妍,皱起眉头。 “妍妍,你先起来。”他低低哄着,“洗了澡再睡。” 他叫了好几遍,童妍才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踉跄摸去浴室。 浴室很大,里间是个按摩浴缸,专门给童妍泡澡用的。 沈肆下意识避开浴缸的位置,将准备好的睡衣搁在外间的储物架上,问道:“妍妍,你自己可以吗?” 童妍扶着墙壁,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慢吞吞说:“可以的。” 她这副迟钝微醺的样子,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蜜桃,说不出的诱人。 沈肆咽了咽嗓子,再开口时有些低哑:“别洗太久,有需要叫我。” 几乎匆忙地离开浴室,他关上门,抵着门板深呼吸。 浴室里传来潺潺的水声,引人遐思,明明开着空调,却难以消去身体的燥热。 十五分钟后,沈肆将醒酒汤搁在茶几上晾凉。 等了五分钟,童妍还没出来,沈肆走过去敲了敲门,低声道:“妍妍,好了吗?” 没有回应。 只能听到浴室里潺潺不断的流水声。 沈肆眉头皱了起来,又等了五分钟,再次敲门。 还是没有回应。 “妍妍,你刚喝了酒,泡太久对身体不好。” 沈肆眼里的平静散去,沉了沉目光,伸手握住门把手,“不说话,我就要进来了。” 回答他的,依旧只有那阵细碎的水声。 不再迟疑,沈肆推开了门。 “妍……” 没说完的话掐死在喉咙中,沈肆看着泡在浴缸里不省人事的童妍,倏地停住了脚步。 清澈的温水仿佛荡开了猩红的血色,尘封在心底的惨烈画面闪过脑海,他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 …… 童妍抵挡不住困意,在浴缸里睡着了。 衣服忘了脱,水阀也忘了关。 醒来时沈肆正蹲在浴缸边,轻拍她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压抑着颤抖唤她的名字。 他的嘴唇那样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淡漠的瞳仁微微颤栗,倒映着她浑身湿透的模样。 童妍睁开了眼睛,有点状况外的迷蒙,问道:“沈肆,你怎么啦……” 怎么一会儿不见,他的脸色变得这么糟糕了? 是在害怕吗?为什么他的身子一直在抖? 酒精麻痹了思维,她只是怔怔地伸出手,想去触摸沈肆苍白的脸色。 还没触及到他的脸颊,手掌就被攥住,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揽入怀中,死死地抱住。 “不要吓我,妍妍。”男人的呼吸颤抖,少见的脆弱。 童妍被他勒得快要喘不上气,意识也因为难受而清醒了些。 她挣了挣,没挣动,只好抬手抚了抚男人僵直的背脊,温声道:“我是不小心在浴缸里睡着了,没有吓你……” 想起什么,她声音一顿。 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从来没见沈肆使用过浴缸。 为什么从不用浴缸呢? 童妍感受着沈肆的脆弱和绝望,心中泛起一阵迟钝的绵痛。 为什么呢?她明明知道的呀! 刚才破门进来时,沈肆看到睡在浴缸里的她,一定吓坏了。 他一定,想起了他的妈妈。 童妍懊恼,在浴缸里跪坐着身子,调整姿势揽着沈肆的肩。 “沈肆,你看看我。” 她嗓音轻轻的,将青年从阴暗血腥的过往中拉出。 “我在这好好的,你摸摸我的脸。”童妍引导沈肆将手搁在她脸上。 温暖富有弹性的幼嫩脸颊,充斥着年轻旺盛的生命力。 沈肆颤抖的瞳仁渐渐平息,目光聚焦,落在她的脸上。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衬衫贴在身上,变得非常薄。 童妍捧着沈肆的脸,用自己的吻,温暖他两片冰冷的嘴唇。一点一点,在那苍白上研磨出血色。 童妍穿的是雪纺衬衫和短裤,被水打湿,玲珑的身材彰显无余。 暖灯明晃晃地照在头顶,散发出暧昧的光晕。 沈肆的呼吸渐渐炙热,眸中的赤红被汹涌的暗潮覆盖。 他闭上了眼睛,顺从本能的指引,反吻住了童妍的嘴唇。 毫不留情的掠夺,就像是在急于确定什么,童妍被逼得不住后仰,唇齿间漏出细碎的闷哼。 从来没有一个吻像今晚这样,献祭灵魂般,热烈到疼痛。 在理智濒临决堤前,沈肆喘息着离开了她的唇。 童妍脸颊通红,发梢滴着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沈肆幽深隐忍的眸子。 她不愿他忍得这样辛苦,所以颤巍巍闭上眼睫,重新吻上了沈肆的唇。 沈肆僵着不动,胸膛起伏,沉沉地看着她:“不可以继续了,妍妍。” “为什么不可以?” 童妍想,她无法改变过去的惨烈,但至少能在浴缸里……给他留下点美好的回忆。 她两条手臂湿淋淋地缠了上去,拥着他肌肉紧实的身躯,在他耳边低语:“我冷,你抱抱我呀。” 嘎达一声,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 …… 童妍醒来的时候,窗外夏阳正好。 晨曦洒在飘窗上,米白的窗纱轻轻拂动,沈肆就坐在床边,温柔地注视着她。 零散的记忆涌上脑海,童妍还记得昨晚这双眼睛是怎样沉沉地锁住自己,将她引入失控的漩涡中…… 沈肆的情绪好了,她却要被累坏了。 太折腾人了。 脸颊不自觉发烫,童妍将脸埋入被窝里。 沈肆嘴角扬了扬,将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问:“难受?” 童妍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反正,说不清。 “不舒服要和我说。”沈肆吻了吻她的唇,嗓音低低的,“早餐想吃什么?” 童妍还记恨着昨晚的过分,逮着机会可劲儿折腾他,连报了好几样早餐名字,中式西式不重样。 沈肆当即什么也没说,摸了摸她的额发,就起身去了厨房。 童妍以为他只会随便挑一两样做,毕竟真按照她的要求来,难度太高了。 可没想到等她赖完床,慢吞吞洗漱完出门,厨房里已经飘满了食物的香味。 沈肆正在包饺子,手上全是面灰,系着围裙的样子又帅又居家,特别养眼。 见到她起来,沈肆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说:“三明治和土豆沙拉已经好了,粥在锅里温着。还有饺子和灌汤包,半个小时能好。” 童妍懵了,惊讶道:“你真的……全都做了?” 沈肆“嗯”了声,说:“食材来不及买齐,妍妍将就一下吃。” 童妍说不出话来,心口酸酸胀胀的。 她抿着笑走了过去,抱住了沈肆的腰。 沈肆将包了一半的饺子拿开了些,不让面灰沾在她身上。 他垂眸,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摩挲,低沉问:“怎么了,妍妍?” 童妍摇了摇头,埋在他怀里笑:“好爱你。” 沈肆一怔,再开口时声音哑了些许:“我也是。” 饺子包了一半,早餐到底没有按时吃完。 沈肆弯腰撑着料理台,将童妍圈在身下亲了很久。 窗户明亮,岁月悠长。 童妍喜欢的少年从凛冬而来,有着清冷的眼眸和带刺的性格。 可当他吻过来的时候,嘴唇却是如此炙热。 番外 泳衣 十月,日本,j城。 四年一届的亚运会已到了尾声,武术作为压轴项目登场。 枪术组,日本选手的最终分数一出来,场下一片哗然。热闹鼓掌的日本粉丝,和其他不服抗议的外国观众形成两种极端。 9.80分,和沈肆并列第一。 “裁判是不是得集体去看一下眼科?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出来了,日本选手刚才绕枪的动作明显脱手,腾空摆莲落地时还不稳,就这也能并列第一?” 赛场下,扛着摄像的朱柯来了句国骂,愤愤道:“什么鸟人,也配和咱们的小枪神齐名!” 童妍脖子上挂着官方的采访证,拿着话筒趴在栏杆上说:“没办法,谁让他们是主办方。” 赢了比赛,失了品行,有什么好光彩的呢? 日本方是提议两人都颁发金牌,但现场反对的呼声实在太大,组委会决定加赛一场。 童妍并不担心,没人比她更了解沈肆。 正常情况下,能打败沈肆的,只有沈肆自己。 日本选手加赛表演完,依旧是9.80的高分。面对满场日本粉丝的欢呼,他眼神中闪着微微的得意。 下一场。 赛场灯光聚集,万众瞩目。沈肆定了定神,就拿着银缨□□上了台。 童妍不像朱柯那样紧张,只是眼里含着笑,注视着她的英雄。 朱柯是个闲不住的话痨,在一旁攀谈道:“小童,电视台招的新人里,就你业务能力最强了吧?怎么不申请采访乒乓、排球那些热门项目,和我这种咸鱼蹲冷门项目,未免太屈才了。” 童妍的形象气质很好,特别上镜,每次都在镜头前笑得很甜美,专业功底也没话说。来台里才一年,她就比很多老记者的人气还要高了。 听到朱柯发问,童妍只是微微一笑:“是我自己申请采访做武术套路的赛后采访的。” “为啥啊?”朱柯震惊。 体育记者已经够凉凉的了,这姑娘怎么放着人气和曝光更高的项目采访不要,跑来这冷门中的冷门待着啊? 然而转念一想,一个才来台里一年的女孩,能力再强也竞争不过老前辈,这时候避其锋芒未必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朱柯越发觉得这个理由可靠,“嗐”了声说:“年轻人多历练历练也好,咱不和他们争。” 正说着,沈肆在一片掌声中比完下场。 一场完美的、无可复制的高难度枪术表演,9.86的极高分引爆全场。 所有观众自发起立,满场回荡着排山倒海般热烈的掌声。 “看见没?你沈大爷还是你沈大爷!”朱柯激动得对着空气打了一拳。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他一手扛起摄像头,一手拍了拍童妍的肩:“快快快!采访采访!” 沈肆随手拿了条毛巾擦汗,下意识瞥过记者区的一角,眸色微沉。 硬朗的花臂男人一手扛着摄像机,一手正搭在他未婚妻的肩膀上,还轻轻拍了拍。 沈肆淡淡放下毛巾,朝记者区走了过去。 等候采访的记者们顿时躁动起来,挤成一片。 朱柯尚且不知道沈冠军和童记者的关系,怕小姑娘紧张,还不忘安慰道:“别怕啊小童,等会儿拿不到第一手采访也没事,反正咱也争不过国家台和国际的大咖们,能和沈冠军说上一句话、给一个镜头就算烧高香了啊!” 童妍哭笑不得地应着:“好的好的。” 但人实在太挤了,沈肆在圈里圈外的人气都很高,各路记者们使出十八般武艺,就为了拿到第一手采访资料。 “请问对于这次比赛,您有何感想?” “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您有信心保持这样的高分吗?” “请问您未来突破的方向是什么?有什么计划?” 童妍本来排在最前面,结果不知道被谁给拽了回来。 她顿时没了脾气,夹在聒噪提问的记者中,努力朝沈肆伸长手里的话筒。 新潮娱记的摄像没站稳,一个踉跄,笨重的摄像机就朝童妍的脑袋磕了过去。 “哎兄弟,别伤着人家姑娘!”朱柯叫了声。 童妍前后都被人挤着,根本没法躲开! 一只手迅速伸了出来,包住了坚硬的摄像机边角。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童妍的额头磕在一片温润的皮肤上。 她愣愣抬头,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睛。 刚才还拥挤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自动让开一条路,将目光投向被沈冠军护住的年轻女孩。 沈肆保持着手扶摄像头的姿势站定,冷冷睨了始作俑者一眼。 他敛目看着童妍,低声问:“没事吧?” 童妍摇了摇头,笑道:“没事。” 沈肆这才松开手,那个犯事的摄像如释重负,连忙道歉。 沈冠军气质很清冷,不说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难以接近,一时间谁也没敢第一个凑上去。 偏生一个清甜的嗓音传来,笑吟吟问:“可以耽误你三分钟,做一下赛后采访吗?” 沈肆看着握着话筒的童妍,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很柔软,说:“可以。” 这位武术运动员性格冷漠,有时候连国家台记者的脸面也不卖,没想到在这个省台的小姑娘面前却这么乖顺! 有几个知道内情的记者抿着笑,不知道是该嫉妒还是羡慕。 对待工作,童妍还是十分认真的。 她整理好笑容,熟稔地抛出早准备好的问题。 见她举着话筒辛苦,沈肆配合地弯了弯腰,淡淡回答,目光却一直盯着摄像朱柯。 朱柯有种被人看穿灵魂的悚然,背脊一阵发凉。 他是什么时候得罪人家了吗? 朱柯二丈摸不着头脑:怎么觉得,这位沈冠军好像有点不太待见自己? 三分钟很快到了,沈肆收回目光:“还有问题吗?” 童妍示意朱柯结束录像,柔声笑着:“没有了。” 沈肆点了点头,眼里含着她明媚的笑颜:“那,等会一起回酒店。” 说完这句话,他不理会其他记者的反应,径直走了。 朱柯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刚毅的脸上浮现出震惊之色。 “小童,你……你和沈冠军什么关系啊?他为啥邀请你去酒店?” 朱柯四顾一番,见其他记者都散了,这才压低声音,警告道,“哥跟你说,女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不要随便答应陌生男人的邀请,哪怕他是世界冠军……” “谢谢你的关心,朱哥。” 见话题越扯越偏,童妍用带着台标的话筒遮住脸,红着耳尖小声说,“不过没关系的,他是我未婚夫。” “哦,未婚……啊??” 反应过来,朱柯被童妍话里的信息量冲得眼前一昏,忙伸手道,“等等,我缓缓……你一直藏着掖着的那个未婚夫,就是世界冠军沈肆?” 童妍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小时候就认识,高中毕业那会儿就在一起啦。” 朱柯想起刚才采访时,沈肆那个冷冰冰的眼神,背脊又是一凉。 难怪沈冠军那么不待见自己呢! 当着人家的面对他未婚妻勾肩搭背,人家没一个旋风腿将自己踹出场馆,已经是很留情面了。 …… 沈肆不出意外地拿下了枪剑全能冠军。 继卫冕枪术冠军后,他又首次摘下剑术组世界冠军头衔。 比赛结束后,童妍和沈肆在日本多留了几天。 之前两个人为了各自起步的事业忙碌,聚少离多,难得有机会一起放松放松,当然不会错过。 j城附近有座远近闻名的山,现在正值深秋,山上的枫叶都红了。 远远望过去,大片大片的金黄和火红交织,像是不要钱的颜料肆意铺染,秾丽无比。 傍晚人不多,沈肆穿着和童妍情侣款的牛角扣大衣,戴着低调的黑色口罩,牵着童妍的手一点点走过竹径和红叶飘飞的山路。 半山腰有一座日式拱桥,桥下流水潺潺,桥上红叶堆积如云。 童妍忽然停了脚步,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笑道:“沈肆!” 沈肆保持着牵手的姿势回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框进了相机中。 夕阳下红色的桥廊延伸至远方,枫叶给沈肆过于清冷的眼睛增添了几分艳色,多看一眼就多一分心动。 童妍没忍住,换着角度给他拍了好几张。 一开始沈肆还配合地站着,纵容着未婚妻的兴致。 可眼看着镜头越怼越近,含笑路过的人越来越多,沈肆忍不住了,伸手将童妍捞进怀里,垂下眼睫说:“够了,妍妍。” 童妍特别喜欢他这副强势又内敛的样子,从他怀里挣扎着拿出相机,笑道:“再拍最后一张!” 按下快门的瞬间,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来,挡住了镜头。 “没收作案工具。”沈肆将相机从童妍脖子上取下,藏在身后。 童妍去抢,沈肆伸手将相机举在头顶,她就够不着了。 童妍蹦跶了两下,累了,气喘吁吁道:“沈肆,你变坏了!” 沈肆眼里有浅淡的笑,极慢地眨了下眼睛,并不否认。 有那么一瞬,童妍被他这抹笑晃到了眼睛。 她十七八岁和沈肆在一起,过了五年了,可每次见到他,还是会有新的心动。 于是童妍不再计较被“没收”了相机的事,站在枫叶下,看远处的风景。 身后传来几声细微的“咔嚓”声。 童妍回过头,将正在偷拍的沈肆抓了个正着。 她哼了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沈肆的眼睛弯了弯。 偷拍被发现了,他也不收手,反而将童妍刚才佯嗔的模样也拍了下来。红桥枫叶下的年轻女孩,漂亮鲜妍得好像一幅画。 童妍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a市的江边,有个少年也曾偷拍过她,却不敢让她瞧见,只偷偷地将那张照片分割成光影交错的碎片,藏进微信头像,藏在心底。 她很庆幸,当年隐忍的少年,终于能光明正大为她拍几张照。 想到这,童妍扬起笑,大大方方地朝沈肆伸手比了个“v”,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在镜头里。 逛累了,两人回了酒店。 酒店里有自带的露天温泉,沈肆包了个安静典雅的汤池,不会有人打扰。 男女更衣室是分开的,童妍捏着包里准备的衣服,小声说:“你先进去吧,我换个泳衣就来。” 沈肆没有多想,捏了捏她的尾指说:“好。” 闪进女更衣室,童妍拿出包里的两片泳衣,脸上没由来一阵燥热。 出发来日本前,她特意咨询了李语涵一些攻略,想趁这个机会好好相处,升温一下感情。 “去日本怎么少的了泡情侣温泉?孤男寡女泡上半小时,别说感情升温,都能沸腾。” 李语涵嘿嘿笑着,一副风月老手的模样,“我给你下单了泳衣,一定用得上的,记得查收!” 拿到包裹后童妍也没仔细看,还以为是普通的泳衣,塞进行李箱就没管了。 谁知道刚才翻出来一瞧,登时羞红了脸。 说是泳衣,其实就是两片设计很性感的系带比-基-尼。 和不穿也差不了多少了。 毕业后她和沈肆都很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个过了。仅有的两次也都是喝了酒的情况下,而且关了灯,看不清彼此的身体。 这会儿要在灯光暧昧、视野清明的情况下,穿着这样的衣服去见沈肆,那画面光是想想都令人尴尬。 “小妍妍,都是成年人了,没什么羞耻的啦。而且性也是爱情之间必不可少的润-滑-剂,你男人要是年纪轻轻就性冷淡了,你以后会很惨的哦!” 李语涵的话犹在耳畔,童妍捂着燥热的脸,索性心一横,除去所有的衣服,将两片薄薄的泳衣穿在了身上。 做好心理建设,她深吸一口气,撩开帘子朝汤池走去。 进了池子,淡白的水汽扑面而来。 朦胧中,沈肆已经换好衣服了,将浴巾围在腰间,正站在及腰的池水里整理岸边的点心和酒水碟子。 他的身材很好,肌肉紧实而不夸张,清晰的腰线一直延伸至浴巾下方,隐没在荡漾的水波中。 童妍记得他肌肉的触感,硬实紧绷,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心口不禁突突一热,血液全往脸上涌去。 见她踟蹰地站在池水边,沈肆回头问:“怎么不下来,妍妍?” 童妍紧紧攥着浴袍衣领,像是要藏住什么光景似的,红着脸“唔”了声:“就来。” 沈肆叮嘱:“浴袍要脱掉,否则沾了水会变得……” 一句“很沉”还没说出,声音戛然而止。 白色的浴袍堆积在娇嫩纤细的脚踝下,露出了童妍年轻姣好的身躯。她穿的不是传统保守的连体泳衣,而是性-感的…… 水汽氤氲,那大片大片白嫩无暇的肌肤刺激着沈肆的眼,该瘦的地方一点不多,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少,有着极其诱人的妙曼玲珑。 她就这样红着脸,颤巍巍咬唇探出脚尖,一点一点浸入汤池,像是涉水而来的妖精,搅乱一池热气,也……勾起了压抑许久的情愫。 沈肆眸色一暗,嗓子骤然变得干痒燥热。 番外 温泉 水汽朦朦胧胧,围墙外横生一枝枫叶,火红的叶片映着日式灯笼的光,将星空分割成光影交错的碎片。 童妍大着胆子朝沈肆走去。 水波浮沉,身体也被阻力束缚,短短几米远,她走得踉踉跄跄。 沈肆忙向前扶了她一把,炙热有力的手掌包裹住童妍细腻湿滑的小臂,霎时间两人皆是心尖一麻。 沈肆索性加大力度,将她拽入怀中。 他用坚硬的胸膛包裹着娇软的未婚妻,眸色里映着荡漾的水波,显得又深又沉,看着她问:“怎么穿成这样?” 童妍脸颊绯红,也不知道是热气蒸腾的,还是害羞。 她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没敢说自己是带着目的来的。以前因为工作忙,两人的时间总是对不上,好不容易同床也只是相拥睡觉,已经大半年没有深入交流过了…… 她可不想才恋爱三年,就进入老夫老妻的模式。 说是要重新找回热恋的感觉,但李语涵出的主意未免太过“火辣”。饶是童妍对自己的身材还算自信,第一次在沈肆面前穿这样的“泳衣”,也有些难为情。 “不好看吗?”她鼓足勇气问。 薄纱似的温泉水雾晕散,男人稍稍垂眸,那大片旖旎的风光一览无余。 沈肆专注地看着她,低哑说:“很好看。” 很奇怪,他的眸色一向偏淡,看上去有些疏冷,可这时候却像是冰层之下藏着炙热的岩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视线。 以往都是沈肆主动的,童妍也不知道该怎么撩人,迟疑了一下,才将滚烫的脸颊搁在沈肆肩窝,双手轻轻攀上男人宽阔的后背。 沈肆的肌肉很明显一僵,环着她的手臂硬得像烙铁。 “累吗?”沈肆哑沉的呼吸撩过耳畔,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的后颈。 酥酥麻麻的,童妍点了点头,随即又飞快摇了摇头。 晚上才刚开始呢,怎么能说累? 沈肆极低地笑了声,说:“我给你揉揉肩。” 他说揉肩还真的只是揉肩,童妍转身趴在池边的卵石上,不禁有些挫败。 明明都那么久没有那个过了,自己也穿上了李语涵精心准备的“战袍”,怎么沈肆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他真的性冷淡了,还是说已经对自己没了兴趣? 想到这,她伸出一条湿淋淋的手臂,去端一旁搁着的清酒。 男人的指骨格外硬朗,按在肩上的力道不重,却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女孩的肌肤很嫩很滑,经水一泡就泛出淡淡的粉。沈肆望着那段纤细的颈项和双手就能轻松扣住的娇柔肩膀,目光渐渐暗沉,手上按揉的动作也迟缓了下来。 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未来的娇妻就在眼前、在怀里,作为一个功能正常的男性,他怎么可能不肖想? 但回想起上次过后,童妍高烧病得神志不清的样子,心里的渴望就成了无处宣泄的心疼。 沈肆隐约知道自己和别的男人不同,在那方面有着极强的占有欲。以前年少时还没太大感觉,自从喜欢了童妍,这种偏执扭曲的渴望就越发强烈,像是肮脏血脉里赐予的、一个摆脱不掉的诅咒。 上次没控制住,童妍病了一周才好,他后悔莫及。 后来童妍实习、工作,每天回来笑容里都藏着疲惫,几乎沾上床就能昏睡过去。那段时间,他不知道冲了多少个冷水澡才敢上床,小心地搂着童妍睡上一个安稳觉。 可偏偏这姑娘没心没肺,像是忘了当初被折腾得多可怜,穿成这样就敢往他面前凑。 正想着,童妍已经伸手去拿第二杯清酒了。 沈肆收敛思绪,下意识按住了童妍手里的酒盏。 他将童妍的手掌包裹在掌心,哑声哄道:“不能再喝了,妍妍。” 不知道是温泉泡久了还是酒水上头的缘故,童妍感觉到又热又闷,不由唰地从池子里站了起来。 水珠滑过白皙微凹的背脊,沈肆一怔,终于明白了古诗里那句“温泉水滑洗凝脂”是什么样的光景。 露天温泉,夜晚的气温很低。 沈肆用仅存的理智压抑住喉间的干燥,抓起岸边叠放的浴巾裹在童妍身上。 “热。”童妍酒意上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扭着身子挣脱了浴巾。 姣好的身线展露在寒冷空气中,灼烧着沈肆的眼眸。 沈肆喉结滚动,半晌,有些艰难地说:“要是觉得闷热,可以去岸上休息一会儿,但要裹好浴袍,别感冒。” 童妍乖巧地点了点头,朝岸上走去。 蹲太久了,腿有点软麻,沈肆只好抱住了她,无奈道:“小心点。” 这一抱,就没舍得松开。 头顶的红叶飘飘荡荡坠下,落在汤池中,荡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那细碎的波光也映入沈肆的眸底,溺死人般深邃温柔。 一阵缱绻的安静。 童妍笑着,往他怀里贴贴。她伸出湿润柔软的指尖抚了抚沈肆英俊的脸颊,然后赤诚地在他唇角一吻,小声问:“沈肆,你想不想要……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以唇封缄。 沈肆听到了意识断弦,理智崩塌的声音。 童妍被迫仰着头,睫毛一直在不安地颤动,像是头顶簌簌的红叶。 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来,身体一个劲地往下滑。 沈肆将她抱在岸边坐好,寒冷的空气使得她下意识寻找温暖的地方,紧紧依靠在沈肆怀里。 两人一个站在池中,一个坐在岸边,交换了一个长长的深吻。 结束的时候童妍头晕得厉害,浑身力气都像是抽干了似的,只能靠在沈肆怀里平复呼吸。 沈肆的胸膛也起伏得厉害,强劲的心跳撞击着胸骨。从这个角度往下,能看到他硬朗清晰的腰腹肌肉。 忽略腰腹处那两道陈年旧伤,沈肆这具矫健的身躯堪称完美,怎么不叫她心动惦记? “回房?”沈肆嗓音沙沙的,带起微微粗沉的呼吸,撩刮着耳膜。 童妍埋在沈肆的肩窝,只剩下点头的力气。 回房时沈肆的步履很快,童妍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急促的步伐。 一进房,门啪地关上,童妍就被沈肆抵在门板上,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下颌被捏住,沈肆的腿也强势地挤进了她的膝盖之间,这样的他和平时的清冷理智很不一样,有着吞噬灵魂般的侵略性。 “沈肆,你看着我。” 童妍陷在柔软的被褥中,伸手捧起沈肆的脸颊,亲了亲他暗沉的眼睛,告诉他:“我在这,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你不要着急,可以稍微温柔一点,我们慢慢来。” 轻柔的嗓音唤回了沈肆的神智,他喘息着,撑着手臂俯视童妍。 “好。”他克制着,试着相信她。 吻再次落了下来,比刚才更温柔悠长。 落地窗外星空正明,半宿的负距离交流。意识的最后,童妍只记得头顶的日式壁灯摇晃着,荡开一片暖黄且模糊的光晕。 倒没有前两次那么难受,只是累,特别累。 然而疲惫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像是两半残缺的灵魂契合,找到了归宿。 沈肆抱着她去清洗,浴缸的水漫上来时,困得不行的童妍却倏地睁开眼,下意识抱住沈肆说:“阿肆,你不要怕。” 说罢,还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她还记得他对浴缸的阴影。 沈肆擦洗的手一顿,随即柔软了目光:“我不怕,妍妍。” 当年铺天盖地的血腥和绝望,早已被明亮的阳光取代。 好不容易整理完,童妍已经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沈肆小心翼翼地上床,拥着她,亲吻她颈项上的草莓印。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睡颜很久,眼里全是怜爱和满足。 不知道凌晨几点,外边天还黑着,刚睡着没多久的童妍被叫醒了。 男人将吻落在她无意识微张的唇瓣上,嗓音带着餍足的沙哑,看着她认真地说:“妍妍,我们结婚吧。” 他显然是大半宿没睡,童妍却困得不行,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迷迷糊糊“嗯”了声,就拱在他怀里继续睡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童妍在一片腰酸腿软中睁眼时,沈肆已经将行李收拾好了。 “醒了?” 穿戴整齐的沈肆俯身撑在枕边,趁着她发愣的间隙,给了她一个绵长的早安吻。 他看了眼手表,然后说:“下午一点的飞机回国,时间有点紧,得快点起来洗漱吃饭,妍妍。” 童妍总算回过神来,诧异道:“可是,我们不是计划后天才回国吗?” “忘了昨晚答应我什么了,嗯?”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入,沈肆的眸中蕴着浅浅的笑意,“我改签了飞机,带你回c市见长辈,商量婚礼的事。” “妍妍,我们结婚吧。” “……嗯。” 原来那不是梦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一下子失了反应。 记得李语涵曾说过:一个男人不愿意和你结婚,再多借口都是放屁,他只是不那么爱你而已。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会恨不得把民政局给你搬来。 童妍眨眨眼,伸手环住沈肆的脖颈,将他的头拉低了些。 “难怪你这么着急。” 她笑得眉眼弯弯,“我好像在半梦半醒间,被哄着答应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呢!” 番外 结婚 c市。 沈肆已经提前给童家打过电话了,得知女儿决定结婚的消息,童向阳百感交集。 开心着,但也难免不舍惆怅。 沈肆来家之前,他已经看了不下十次手表,对着镜子整理衣服说:“这么小就要结婚啊?闺女,结婚是人生中的大事,尤其你事业刚起步,能兼顾工作压力和家庭的责任吗?” 童妍哭笑不得:“爸,我马上就二十三岁了,也不小了。” “你小时候才到我腿高呢,那么一丁点大。” 童向阳用手比划了个大小,笑叹着说,“哎,一眨眼就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以后爸爸想看你一眼,还得去别的男人家里……” 大咧咧的老父亲也有多愁善感的一天,童妍心里暖洋洋的,走过去帮他理了理领带说:“放心吧爸,结婚了以后,我和沈肆也会常常回来看你和妈妈的。” 周娴将水果从冰箱里拿出来,朝童妍道:“他到哪儿了?妍妍,你给问问。” 周娴还是不习惯叫沈肆的名字。不过她也就是嘴硬心软,心底其实早接受这个女婿了。 童妍看了眼手机:“二十分钟前说出门了,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门铃响了。 童妍立刻起身,一路小跑着跑去开门。 沈肆穿着西装和风衣,拎着两袋礼物,英气逼人地出现在门口。 “快进来。”童妍挽着他的手臂,眸子里全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童叔叔,周阿姨。”沈肆规规矩矩地同长辈打招呼,嗓音淡而低沉,特别好听。 童向阳扯了扯西服,热络道:“小沈来啦?随便坐啊,你周阿姨马上就搞好饭菜。” “没见搭把手,就知道使唤人。”周娴白了童向阳一眼,又看向沈肆,“有忌口的吗?” “没有。” 沈肆将手里的礼盒放下,脱了大衣进了厨房,挽起袖子说,“我来吧,周阿姨。” 童妍立刻跟了进去:“我来帮你们。” 厨房再大,站三个人也显得局促了,周娴索性将围裙放下,淡淡说:“你们要是不出去,饭菜我就不管了。” 童妍回过头说:“没问题,沈肆做菜很好吃的。” 沈肆已经利落地将排骨焯水了,周娴看了他们一眼,感觉插不进手,只好走回了客厅。 童向阳正在客厅看沈肆带过来的两瓶顶级白酒,见到周娴出来,又恋恋不舍地将酒盒放了回去。 周娴坐在沙发上,拍了童向阳的手背一下,“乱碰什么?这么贵的礼,等会要给人孩子还回去的。” “我就看看,不喝。”说着,童向阳有些感慨,“上一次小沈来家里,还是个高三的学生呢。转眼就要娶走我的宝贝闺女了,我这心里啊……” 周娴交叠着腿剥橘子,哼了声说:“要不是你当初纵容,也不至于妍妍这么早被人拐跑。” 童向阳也拿了个橘子,随口唠叨:“有一说一,小沈这孩子除了家庭情况糟糕些,别的方面真的没话说。” 年纪轻轻就斩获不少世界级奖项,能力强,学历高,重要的是会疼妍妍。 周娴知道童向阳耳根子软,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我先和你通好气,待会他商量结婚的日子,你别答应得太早。妍妍还那么小,多点时间给她准备总不是坏事!” 夫妻俩在客厅里为女儿谋划,厨房里也没闲着。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啦?”童妍拧开水龙头洗菜,笑着问系着围裙颠锅的男人。 c市这边都很注重婚事的商议,童妍原以为沈肆至少会叫上许师兄来撑场面,没想到他一个人来求娶,可谓是将姿态放得很低了。 “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 沈肆将过油后的排骨捞出来,顺手接过童妍没洗完的菜,温声说,“擦干手去陪叔叔阿姨,妍妍。” 童妍笑着说“好”,却没舍得挪动脚步。 她知道,沈肆总说自己的事不麻烦别人,那是因为除了他自己,世间没有人能帮他。 从十二三岁开始,他就习惯于独自面对所有的泥泞坎坷。 中途周娴在厨房外悄悄看了两次,见小情侣有说有笑恩恩爱爱的,又悄悄退了出去。 沈肆做了四菜一汤,童向阳对他的厨艺大加赞赏,就连挑剔的周娴也难得点头说:“味道不错。” 童妍在桌子下悄悄握住沈肆的手,比她自己得到肯定还开心。 不过今天的任务不是做菜,简单地吃过饭后,双方直奔出题。 童向阳先咳了声,开口说:“小沈啊,你和我们家妍妍在一起几年了,表现怎么样叔叔阿姨都看在眼里。我们做父母的也没有别的要求,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你得对童妍好,要能接替我这把老骨头的位置,保护好她的后半辈子。” 沈肆看了童妍一眼,正色道:“您放心,我不会让妍妍受委屈。” 童向阳点头:“这婚是要结的,不过我和你阿姨的意思呢,不用那么着急。你想啊,婚房、酒店,七七八八准备下来,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两个年轻人事业刚起步,买房可能有点困难。童向阳琢磨着帮他们出个首付和装修,最好能将房买在省会a市,以后还能离女儿近点。 沈肆沉默片刻,然后拿起一旁的文件袋,摆出了几份文件。 一份购房合同,一份职业运动员转会合同,还有一些股权证明文件。 沈肆有条不紊地说着:“您不用担心,婚房我已经准备好了,b市五环内全款,房产证上是妍妍的名字,c市留了套小户型,用哪套做婚房都可以。酒店也已经提前订好,明年开春就能举行婚礼。” 他做的这些,连童妍都不知道。 那些写满了巨款的文件合同摆在眼前,童妍着实惊讶了一番,悄悄在桌下挠了挠沈肆的掌心,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多?” 沈肆反握住童妍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语气平静而坚定:“除了另外几份股权证明,我卡里还有大概一百二十万存款,是这些年创业的红利和比赛奖金,当做娶妍妍的聘礼。” 他将文件往夫妻俩面前推了推,说:“虽然不多,但我还年轻,能拼,会给妍妍更好的生活。” 这哪里是“不多”,够多了! 童向阳原以为b市房价又那么贵,沈肆无父无母,经济上多少会捉襟见肘。没想到单单b省武术队邀请他入会开出的条件,就够一套房子的钱了,更不用说他还有其他副业和存款…… 他们的担忧都被这小子完美解决,童向阳和周娴对视一眼: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周娴沉默,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唉,那就嫁呗! 再着急有些流程也不能省,因此只是先领证,婚礼定在了明年二月,还有四个月时间。 那会儿正好是春节期间,童妍索性年假和婚假一起请了,腾出二十天的时间回c市准备。 因为要结婚,今年童家的春节格外热闹。 周娴对回礼的糖果礼盒等物很挑剔,沈肆开车,带着她和童妍转遍了整个c市婚庆市场,才赶在除夕前将东西备齐。 晚上七点,华灯初上,沈肆送童妍母女到小区门外。 周娴先一步下车,童妍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对沈肆道:“今天辛苦你了。” 沈肆伸手替童妍围好围巾,拇指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说:“不辛苦。” 和深爱的姑娘筹备婚礼,每一秒都带着甜蜜的期许,怎么可能辛苦? 车上暖气很足,童妍脸颊透着淡淡的粉,笑着说:“我回家了。” 沈肆单手搭着方向盘,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喉结说:“好。” 童妍看出了他隐忍的眷恋,不由倾身,飞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着说:“回见!” 然后一溜烟跑下了车。 沈肆怔了一秒,下意识抬手,轻轻碰了碰被那两片柔软嘴唇吻过的脸颊,冷峻的眼角化开笑意。 童妍进了小区,回头看时,沈肆的车还停在路边。 他总是一个人,目送着她远去,走入灯火喧嚣的团圆热闹中。 “妍妍,怎么还不来?”周娴催促。 今天是除夕呢,阖家团圆,每颗流浪的灵魂都该有个温暖的归宿。何况孤零零坐在车里的,是深爱着她的未婚夫。 童妍深吸一口气,问道:“妈妈,我能不能邀请沈肆一起过年?” 周娴愣了愣。 “他还有个弟弟吧?”周娴微微皱起眉头,思忖了一会儿,淡淡说,“书房的折叠沙发床,不知道够不够他们兄弟俩用。” 童妍知道她这是答应了,不由激动地抱了抱周娴说:“谢谢妈妈!” 她三两步跑回路边,轻轻敲了敲副驾驶的玻璃。 沈肆摇下车窗,见到她回来,有些讶异:“落东西了?” “嗯!把我未婚夫给落下了。” 童妍眉开眼笑,弯腰趴在车窗处,“沈肆,来我家过年吧!” 沈肆就这样被童妍领进了门。 童向阳倒是很开心,还加了几个菜。 吃过饭,他们就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节目没什么新意,可嘈杂的电视和童家人的笑声交汇在一起,就成了这世间最美妙的交响曲。 沈肆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最简单的,名为“团圆”的热闹了。 春晚快结束时,周娴从柜子里搬了两床被子出来,示意童妍给书房送过去。 沈肆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见到童妍吃力地搬着被子进来,忙匆匆挂了电话,接过被子道:“我来。” “给小敛打电话?”童妍笑着问。 沈肆低低“嗯”了声,将折叠的沙发床铺开。 童妍脱了鞋子爬上去,和他一起铺被子,问道:“小敛不过来过年吗?” 沈肆回答:“他和师兄、师伯们在一起,说过两天再来拜年。” 童妍看着认真铺床的男人,轻轻“噢”了声。 “对了,我去爸爸那里拿了换洗的里衣,都是新的。” 她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 她的眼睛都不敢往那黑色的男士内裤上看,沈肆嘴角动了动,就着撑床的姿势俯身,亲了亲童妍微红的耳尖。 他说:“辛苦妍妍了。” 书房的护眼灯微黄,映着窗外整点跨年的烟火,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沈肆的唇微微下移,童妍攥住了身下的被子。 还没来得及吻上,周娴的声音靠近:“妍妍,磨蹭什么呢?赶紧睡觉了。” 两人惊醒般,各自拉开距离,笨拙地抚平微皱的被角。 周娴的脚步声远了,童妍松了口气。 她看向同样不自在的沈肆,忽地笑出声来:“没想到我都快结婚了,还逃不过妈妈的管束。” 话一出口,两人的心口皆是一颤。 是呢,再过十一天,就是他们的婚礼了。 结婚,一个光是想想就甜得冒泡的词语。 晚上童妍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也没能睡着。 沈肆就睡在她隔壁的书房,她的心早就穿透墙壁,飞去了未婚夫的身边。 想了想,她爬起床,抱着枕头轻手轻脚地跑去了隔壁书房。 书房的门没有反锁,童妍做贼似的轻轻拧开,刚闪进房里,就见壁灯啪嗒一声亮了。 沈肆坐起身,略微惊讶地看着偷溜进来的她:“妍妍?” 被发现了,童妍抱着枕头转身,眨眨眼说:“沈肆,我睡不着。” 沈肆看着她,眼里满是清明,一点困意也没有。 童妍于是大大方方走了过去,将枕头搁在沈肆身边拍了拍,像是发现什么秘密般:“看来睡不着的,不止是我一个人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肆抱入了怀里,用被子紧紧裹住。 “知道我一晚上都在想什么吗?” 沈肆在她耳边低喃,吐露心声,“想去隔壁卧室找你。” 那他们还真是想一块去了。童妍笑着转过身,却听见沈肆极低地闷哼一声。 “别动,妍妍。”沈肆的声音有点哑。 童妍太熟悉这种撩人喑哑的声音了,不用碰都知道,他有了怎样炙热的反应。 沈肆也没法子,这些天忙着婚礼的筹备,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童妍了。现在娇妻在怀,生理反应在所难免。 夜暗沉沉的,一时间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克制。 最终还是童妍忍不住了,下意识脱口而出:“沈肆,你要不要……” 话一出口,沈肆的眸色明显一暗,身子烫得不像话。 “会听见。”他无意识摩挲着童妍娇嫩的后颈。 “那,小声点?”话一出口,童妍就恨不得地咬住嘴唇。 像是中了邪,她不敢相信这样大胆的邀请竟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然而不准她反悔,男人滚烫的吻已经压了上来。 他的呼吸潮热,又哑又沉。 在父母家,沙发床并不宽敞,禁忌的羞耻涌上心头。童妍咬着唇,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 半个小时后,沈肆起身在床头抽了几张纸,把东西擦干净。 腿上大概红了,童妍没敢看,拉住被子蒙住头,整个人烫得像是煮熟的虾。 沈肆整理干净,将她拥入怀里,细细吻着,用心跳熨帖着她的不安。 “晚安,妍妍。”男人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眼里满是爱怜。 困意涌上心头,她闭上眼,模糊地应了声:“晚安,阿肆。” 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时童妍懵了一会儿,看着书房的天花板和身边的枕头半晌,昨晚的记忆争先恐后复苏。 她记得自己半夜睡不着,跑来这边找沈肆,还和他在沙发床上……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也和……差不多了。 更要命的是,外头父母已经起床了,而她没能来得及溜回自己的卧房。 怎么办?这要是出去遇见爸妈,该怎么交代啊? 正纠结着,沈肆推门进来了。 “醒来了?”沈肆神色如常,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妍妍,起来吃早饭。” 童妍摇了摇头:“现在不能出去,我爸妈会看到的。” 沈肆嘴角动了动,说:“阿姨知道了。” “啊?”童妍没反应过来。 于是沈肆解释:早上他起床出门时,周娴正好也在,匆匆一眼,还是瞥见了沙发床上那团小小隆起的身影。 当时,他只是很淡定地关上门,让周娴不要叫醒她。 童妍听完,脸红得不行,恨不得一头钻入被子里藏起来。 沈肆没有笑话她的薄脸皮,只是抚着她蓬松的发顶,低声说:“妍妍,我们已经领证,是正式的夫妻了。夫妻之间睡在一起再正常不过,不用感到羞耻。” 他这么一说,童妍好受了一点,叹道:“我知道,可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沈肆目光柔软,将她睡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今天有空吗?”他突然问。 今天不用拜年,童妍就点点头:“有,怎么啦?” “要结婚了,带你去见见师伯,还有……” 沈肆顿了顿,温声说,“还有我爸妈。” 长云观建在c市辖区下的一个偏远县城里,要不是沈肆带她来这,童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古朴清幽的地方。 爬过长而曲折的石阶,走过挂着霜雪的古木松林,安静的小道观兀立眼前。 这就是沈肆曾经避难过的地方。 天梯一样的石阶,饶是年轻气盛的童妍走起来也十分费尽,难以想象当年,十一二岁的小沈肆是怀着怎样的毅力,带着肋骨断裂的伤痕,咬牙将林阿姨带到这里来的。 现在武术学校和体校蓬勃发展,几乎没有孩子再来山上学武了。道观很清净,许知书和两位师伯正在打牌消遣。 沈敛飞奔过来,激动道:“哥哥!姐姐!” 沈肆拍了弟弟的脑袋一掌,淡淡地说:“还不改称呼?” 于是沈敛看着童妍,不太好意思地改口:“嫂子。” 童妍乐得不行。 “师兄你见过的。”沈肆将童妍拉到两位洗牌的师伯面前,指着稍胖的那位,“二师伯。” 这几位大概是沈肆在这世上,唯一可以算得上是“亲人”的牵挂了。 童妍乖巧鞠躬,甜甜唤了声:“二师伯。” 沈肆又看向高瘦年轻些的那位,介绍:“这是三师伯。” 童妍看着高个子方士,鞠躬道:“三师伯。” “哎,哎!”两位长辈连连应着,笑呵呵说,“小肆啊,相聚是缘,好好珍惜人家小姑娘。” “知道。” 沈肆低声应着,双手递上结婚请柬。 给长辈的请柬,都是他亲自手写的,遒劲的硬笔字体烙在烫金的大红请柬上,特别漂亮。 “方外之人,不理红尘俗世。你们的婚礼,师伯们就不去叨扰了。” 稍胖的那位捏着胡须,笑眯眯说,“但随礼还是要给的。” 他拿起一旁备好的两个红包,给了沈肆和童妍一人一个。 红包鼓鼓囊囊的,童妍没敢收。 沈肆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长辈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再推辞就不合适了,童妍双手接过,笑道:“谢谢二位师伯。” 红包里是一份礼金,还有一对开过光的平安符,包含了两位长辈对沈肆最淳朴的祝福。 沈肆带童妍去了道观后的松林,沈叔叔和林阿姨的骨灰就埋在那里。 两座小小的坟冢,紧紧地挨在一起。 沈肆没有将父母葬入公墓,难怪霍钧翻遍了c市也找不到林阿姨的坟冢。童妍帮忙将鲜花和水果摆在夫妻俩的墓碑前,松林里寂静得令人哀伤。 沈肆半蹲在墓碑前,将结婚请柬和纸钱一起点燃,盆里的火光跳跃在他眼中,明暗难辨。 他抿了抿唇,看着墓碑上小小的、泛黄的夫妻合照,有些哑沉地说:“爸,妈,我结婚了,带妍妍过来给你们看看。” 指尖一暖,是童妍握住了他的手。 纤细的,柔软的手掌,那么坚定地握住他。 “沈叔叔,林阿姨,我是童妍,您们还记得我吗?” 她轻声接过话茬,心想:要是沈肆的爸妈能听见,知道当年隔壁家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现在已经他们的儿媳妇了,一定会吓一跳。 沈肆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童妍笑了笑,也回望着他深沉柔软的眸子,认真地说,“中间因为很多原因,我错过了沈肆九年。但你们放心,我和他今后,还有很多个九年可以一起度过。” 风轻轻拂过,挂着霜雪的松林簌簌抖动,像是温柔的回应。 小夫妻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郑重地朝着墓碑鞠了一躬。 …… 二月十一,大吉,宜结婚入宅。 因为童妍和沈肆的亲朋好友主要在c市这边,婚宴也就定在了本市最大的酒店。 婚礼现场布置得梦幻而漂亮,吊灯璀璨,香槟色的花束几乎铺满了整个会场。童妍穿着量身定做的婚纱,手捧着新娘花束,挽着童向阳的手一步一步朝沈肆走去。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别人说的“女孩子一辈子一定要穿一次婚纱”是什么意思。 那种幸福感比任何时刻都要来得浓烈。 哪怕她和沈肆认识了很多很多年,哪怕他们已经尝过了最甜蜜的热恋,可看到沈肆穿着笔挺的西装,身高腿长地站在聚光灯下时,她还是被惊艳了眼眸,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沈肆也是。 从童向阳手里接过童妍的手,那一刻他的眼里有光,闪烁着浅浅的笑意。 花瓣从两旁洒落,纷纷扬扬,沈肆没有让童妍挽他的臂膀,而是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t台的尽头,就像是走过往后余生。 他应该很开心,或许还有点紧张,因为童妍感觉到他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掌心滚烫。 揭开头纱,交换戒指。 说出“我愿意”那三个字时,沈肆的眼尾微微泛红。 他捧起童妍的脸,深情而又专注地,亲吻了他美丽的新娘。 新人敬酒时,童妍是喝的白开水,但沈肆杯子里的却是实打实的白酒。 午宴和晚上的家宴弄完,饶是他酒量再好,也有些醉了。 回到c市的新房,一进门童妍就被沈肆压在了洒满花瓣的喜床上。 带着酒味的吻要落下时,他又生生停住。 发胶松了,他额前垂下一缕碎发,搭在英俊的眉眼上,像是自言自语:“没洗漱,不能亲。” 说着扯了扯领带,强撑着意识走进了浴室。 真是刻入骨髓里的自制力。 童妍顿觉好笑,从床上爬起来,也拿着睡衣进了主卫。 泡在浴缸里,她还飘飘然好像在梦里,沈肆妻子的身份让她满心都是新奇交织着甜蜜的奇特感觉。 就兴奋,哪怕很累很累了,意识还是兴奋得不行。 洗完澡出来,沈肆已经收拾好了,头发还湿着,就靠在床边,盯着床头柜上的结婚照出神。 潮湿而微微散乱的头发,他的侧颜英俊而又完美。 童妍拿着吹风走了过去,双腿跪在床沿,以半坐在沈肆腿上姿势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沈肆喝酒不上脸,即便喝醉了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是眼尾会浮现出浅浅的艳红,像是被人欺负过似的。 他握住了童妍试图给他吹头发的手,仰头看着娇软漂亮的妻子。 他看了很久,然后轻声说:“十八岁那年,我就梦到过今天。” 那时他还活在没有希望的深渊里,这样的梦让他感到绝望和羞耻。 沈肆笑了声,吻了吻童妍的指尖:“醒来后,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 这些话,清醒时的沈肆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那段童妍自以为单恋的学生时代,其实是饱含着沈肆痛苦与挣扎的双向奔赴。 她的心蓦地一软,丢下吹风机,环住了沈肆的脖子,用自己的行动和体温告诉他:眼前的不是梦,他们真的结婚了。 “梦里我怎么叫你?是叫你沈肆……” 童妍眨了眨眼睫,咬着唇在他耳边低喃,“……还是老公?” 这两个字像是开启了某道机关,沈肆垂眸盖住泛红的眼尾,将五指插-入她冰凉柔软的发丝,纵情地吻她。 很久,低哑的嗓音传来。 “再叫一遍。” “老、老公……呜!” 番外 孕事 《名人》杂志打算给国家队几位体坛明星拍摄封面,年轻帅气且人气高的沈肆自然是重点邀请对象。 这年他24岁,刚和新婚妻子度完蜜月回国。 沈肆不喜欢拍照,尤其是这种需要“搔首弄姿”的商业照片,所以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协会负责人在电话里恳求:“沈冠军,也就耽误半天的时间,给您谈好的酬金不比乒乓队那个很有名的男单满贯少……” “我不缺钱。”沈肆打断他。 “呃……”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了。负责人清了清嗓子,“这是上头发下来的政治任务,辛苦您配合一下哈。” 沈肆才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直接挂了电话。 协会负责人很头疼,武术本来就是冷门竞技项目,一直缺乏营销和曝光。现在好不容易能借鼎鼎大名的《名人》杂志向全国乃至世界推广,上头领导很看重这次机会,点名要沈肆全力配合杂志宣传…… 可沈冠军脾气冷硬,好说歹说都不愿意出镜,这可怎么办? 正愁得头秃之际,队里一个运动员给负责人出主意:“你啊,是求错人了!谁不知道沈肆是个宠妻狂魔,曲线救国一下嘛!” 关注体育的人,都知道沈冠军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娇妻。两人一个是国家队运动员,一个是人气颇高的体育记者,就连赛后采访,他也会优先在妻子的镜头前出现,冷酷男人的浪漫甜得不行。 负责人灵光乍现,连忙给童记者打了个电话。 童妍听说沈肆拒绝了《名人》杂志的拍摄,有点意外。 毕竟这份杂志在全球都挺有名气的呢,对封面人物的选择极为严苛,一般的明星想上都上不去。 夜里,童妍拿着筋膜枪给沈肆放松肌肉。 又要准备新一轮的赛事了,她有点担心沈肆的旧伤。 “为什么不去呀?”聊起拍摄封面的事,童妍好奇问。 沈肆回想起《名人》那边给他发过来的造型样图,皱起眉头:“他们让我穿深v衬衣摆拍。” “嗯?”童妍双手拿着筋膜枪,一时没转过弯来。 “那造型,不守男德。”沈肆垂眼,淡淡说道。 童妍听清楚了,不由噗嗤一声。 《名人》毕竟是商业杂志,知道什么样的封面对吸人眼球。沈肆在国家队的运动员中,无论身材和相貌都是佼佼者,估计那边给他设计的造型不会很保守。 童妍趴在沈肆腿上,笑得肚子疼:“还‘男德’,你从哪里学来的词汇?” 然而仔细回忆起来,似乎从高中重逢那会儿开始,无论训练多累、天气多热,童妍都没见沈肆过分裸-露过身体。在别的男生满身大汗甩上衣的时候,他永远是清清冷冷衣着整齐的模样。 从某些方面来说,沈肆是个相当保守自律的男人。 可就算这样,他也从来没有限制过童妍的穿着喜好。唯一一次,也只是脱下自己的西装,盖在她露肩的礼服上。 童妍笑着笑着,心里又涌上一股温情来。 她跪着往前挪,抱住沈肆蹭了蹭,轻声说:“去吧,就当是为咱们武术做宣传。而且,我也挺想看看你印在封面上的样子。” 童妍开了口,沈肆难以拒绝。 他只跟杂志社那边提了一个要求,就是造型必须让他的妻子把关。 童妍给沈肆选了套简单有质感的黑衬衣,高端的腕表和钻石袖口是他身上唯一的装饰。他的头发抓得微微凌乱,看上去肩阔腿长,眉眼格外不羁。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结束时童妍将准备好的一枝玫瑰递了上去,笑道:“辛苦啦。” 玫瑰是道具组的小姑娘送她的,她觉得好看,就转送给了沈肆。 沈肆有一瞬的凝神。 以往他夺冠下场,都会第一时间收到童妍送的花束,大多是向日葵和洋桔梗。鲜红的玫瑰花,还是第一次收到。 红玫瑰的意义,总是与众不同的。 他伸手接过那枝艳丽的玫瑰,放在鼻尖嗅了嗅,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一旁准备收工的摄影师忙对准镜头,抓拍下这个惊艳的瞬间。 一个月后,杂志的封面出来了。 背景虚化臣大片模糊的光晕,黑白灰复古色调的滤镜很有高级感。镜头里,冷峻的男人半垂着眼眸,看似随意地嗅着手里的红玫瑰,冷冽的气质被笑容柔和,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这组图果然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众筹恳求沈肆进军娱乐圈”的话题窜上了热搜尾巴。 也不是没有工作室打沈肆的主意,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沈肆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得很清楚:二十七岁前拿下武术套路大满贯,二十八岁退役,专注于公司创业。 童妍不干涉他的决定,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看见沈肆穿深v的低领衬衣。 自从《名人》杂志封面邀约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事,光想想都觉得血脉偾张。 然而,遵守“男德”的沈同学,是绝对不肯穿这些的,只好悻悻作罢。 …… 晚上,沈肆冲完澡,下意识往毛巾架上一抓,却抓了个空。 睡衣忘拿进来了。 沈肆只好拿了条浴巾围在腰上,拧开浴室的门道:“妍妍,帮我拿一下睡衣。” 童妍“噢”了声,拉开沈肆的衣柜,指尖一顿,目光却停在那排整齐悬挂着的衬衣上。 “深v”衬衣的执念又在蠢蠢作祟。 鬼使神差的,她指尖转了个方向,取走了其中一件白色长袖衬衣。 沈肆额发滴着水,胸腹肌肉一览无余,挑眉看着童妍手里的衬衣西裤:“睡觉为什么要穿正装?” 童妍咬着唇,小声吭哧:“你别问嘛,我想看你穿这个。” 她难得提一次要求,沈肆只好无奈地接过衣服,背对着童妍换上。 浴巾解下时,童妍感觉热血一下就冲了下来。 沈肆弯腰穿西裤的时候,肩背的肌肉微微鼓起,线条刀刻般矫健完美。明明已经看了很多遍了,童妍还是难以自制地红了脸颊。 沈肆很快穿戴齐整了,转过身来,衬衣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刚洗完澡,身上还潮湿着,衬衣贴在皮肤上有些不舒服。沈肆随意将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不是这样。”童妍走了上去,解开了他最上头的几颗纽扣。 领子一路开到了腹部,露出大片结实饱满的胸膛。沈肆微怔,忍住抬手要挡的冲动,纵容着小娇妻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他的身材特别好,这时候头发还半湿着,白衬衣沾了水就变得有些透,露出的部分已是诱人,没露的部分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童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肆,灯光打在他潮湿紧实的肌肉上,清冷中带着点痞帅,特别勾人。 这要是刊登在封面上,让别人看到还了得! 童妍咽了咽嗓子,顿时怂了,红着脸给他合拢衣领,哼哼哧哧地嘀咕:“你说得对,这样穿不守男德,快合上!合上!” 然而已经晚了。 看透了她那点心思的沈肆低笑一声,抬手攥住了她的腕子。 “妍妍喜欢这样?”男人的眸色幽深,嗓子也哑沉哑沉的。 他额发潮湿,蹭在颈窝冰冰凉凉的,带起一阵颤栗。 童妍浑身都热起来,轻轻推了推沈肆的脑袋,“不喜欢,你开松手,我给你换回睡衣……” “不用换了。” 沈肆打断她的话,呼出的气息灼热,“省得麻烦。” 童妍被沈肆抱回床上压着吻时,她才明白那句“省得麻烦”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指顺着她娇嫩的手腕往上,擦过掌心,与她五指紧扣。那片带着水汽的胸膛宽阔炙热,将她完全包裹其中。 起身清理时,沈肆微微皱眉。 “怎么了?”童妍脸还烫着,呼吸不稳,没敢回味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肆难得有些僵硬的样子,哑声说:“好像破了。” 他眼睛都不敢看童妍。 童妍撑起身子,看了眼打结丢在垃圾篓的东西,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沈肆在某方面可是完全不讲“男德”的。他有多强,没人比童妍更清楚了。 “没、没关系的。”童妍安慰有些自责的男人,小声说,“我应该……嗯,还在安全期。” 沈肆将皱巴巴的白衬衣捡起来搭在床头柜上,然后轻轻啄了啄童妍透粉的脸颊,低低说:“睡吧。” 之后的工作很忙,童妍常常要出外勤采访,天南海北到处飞。 回到家时,她总是感到很疲惫,一沾沙发就能睡着。 沈肆心疼她,也曾给她说过:“妍妍,我希望你去工作是因为热爱,而不是迫于生计。如果太累就休息一阵,有我在,不用这么拼命。” “我热爱这份工作呀,沈肆。因为做记者,我才能完整地见证你每一场比赛,才能第一时间分享你的感受和喜悦……” 童妍眨眨眼,捧着沈肆的脸笑着说,“我们能彼此成就,是这世上最有意义的事了。” 说完没两分钟,她又歪在沈肆怀里睡去。 男人将她抱上床,仔细地盖好薄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安静的晚安吻。 这个月,童妍的姨妈推迟了,还是沈肆提醒的。 两人在一起后,这种日子沈肆记得比她还清楚。 童妍以为是太累的原因,有点经期不调,直到过了半个多月,姨妈还是没来。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下班时买了验孕棒,一测,果然是清晰鲜红的两条杠。 事实证明,安全期一点也不安全。 这个孩子来得有些意外,童妍既懵懂又兴奋。 懵懂的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做妈妈,兴奋的是,肚子里的小东西是她和沈肆爱情的结晶。 晚上沈肆回来,还没意识到童妍藏了一个怎样的大惊喜。 “沈肆,我和你说个事。”童妍将东西藏在身后,神神秘秘地说。 沈肆正在换鞋,闻言一笑:“什么事?” “就是,那个……” 她顿了顿,才很轻很轻地说了声:“你可能,要做爸爸了。” 沈肆换鞋的动作顿住。 他不可置信地抬眸,童妍点点头,将验孕棒给他看:“测了两次,都是两条杠……” 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拥住。 沈肆抱得很小心,随即想起什么,又拉住她的手:“妍妍,我们现在去医院。” “去医院?”童妍懵了。 不会是不想要孩子吧? 虽然怀这个孩子是个意外,但童妍还蛮期待做妈妈的。要是沈肆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当初为什么…… 反正,她有点儿郁卒生气,去医院的路上都没有和沈肆说话。 挂号检查的事,也都是沈肆在跑前跑后。 检查结果出来了,的确是怀孕七周了,各项指标正常,很健康。 沈肆神色轻松了些,又请教了医生一些养胎的事宜,才牵着童妍的手走出医院。 “你和孩子都很健康,妍妍。” 上了车,沈肆捏了捏她的尾指,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低声问,“想好名字了吗?” “什么?”童妍坐在副驾驶上,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孩子的名字。”沈肆补充,给她系好安全带。 “还没想呢。”下午才知道怀孕,哪有这么快就想好的? “原来你一路上都在想这事吗?” 童妍心里闷着的一口气彻底消散了,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沈肆大概明白了她的顾虑,不由正色,摸了摸她的脸颊,“不要胡思乱想,我爱你。所以,我们的孩子,我不会不喜欢。” 他总是行动多过甜言蜜语,很少说“爱”。 偶尔说一次,能甜到童妍心坎里。 大概是怀孕的原因,童妍特别能睡。 从医院到家二十分钟的距离,她也能睡得很沉。 醒来时车子已经停在车库了,沈肆没有打扰她,而是开了一侧车窗,对着外面打电话。 “……医生说刚七周,很健康。” 车库的灯昏暗,沈肆的侧颜模糊而又温柔,眼里有浅淡的笑意,“嗯,我会照顾好她。” “名字吗?我刚才想了一个,叫‘嘉木’,沈嘉木。” 沈肆手肘搭在车窗上,“男孩女孩都能用,希望他以后能像大树一样坚强,成为栋梁之才。当然,您和妈要是有更好的名字,也可以告诉我,让妍妍挑。” 他难得和童向阳说这么多话,一言一语间全是初为人父的兴奋。 童妍眯着眼偷觑男人,嘴角一个劲上扬,心口一阵温暖胀热。 …… 童妍的骨盆偏小,医生说要适当散散步,方便将来生产时顺利些。 天气好的时候,沈肆就会陪她在小区公园走走。 后来肚子渐渐大了,行动很不方便,穿衣穿鞋这样的小事都是沈肆帮忙在做。 有时候一晚上要起来好几次,连童妍自己都觉得麻烦,沈肆却一点不耐烦都没有,总是细心地蹲在地上为她穿好鞋子,带她去洗手间,再将她抱回床上,小心地拥着她睡觉。 多亏他细心照顾,怀孕后的童妍一点也没变难看,除了肚子大些,气色甚至比怀孕之前还好,皮肤依旧白皙水润,一点斑纹都没有。 怀孕八个月时,周娴请假来b市照顾她。 童妍坚持要和周娴睡,不想再麻烦沈肆。 有天早上她起来上厕所,刚坐在马桶上就一阵热热的涌出来。 童妍懵了几秒,然后很淡定地起身,告诉沈肆:“阿肆,让妈妈把生产包准备好,我羊水破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去医院的路上,童妍还戳了戳沈肆紧绷的侧脸,开玩笑说:“生孩子的是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呀?笑一笑嘛。” 但没几个小时,她笑不出来了。 阵痛越来越明显,她满身冷汗。 沈肆的手被她攥得发青,他咬牙受了。后来痛得意识都快模糊了,她隐约听见沈肆问医生,嗓音像是砂纸打磨过似的粗哑:“我爱人很痛,怎么样才能让她好受点?” “女人生孩子都这样。” 医生看了眼这个嘴唇都快抿得发白的年轻人,放缓声音说:“等她宫口全开,上无痛就好些了。以后可得好好疼她啊,女人生孩子不容易。” 孩子到傍晚才生出来,是个六斤二两的男孩。 从产房出来后,童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肆微红的眼睛。 她费力地抬起指尖,碰了碰沈肆泛红的眼角,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沈肆,你喝酒了吗?怎么眼睛这么红啊。” 沈肆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了她那只挂着点滴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挚爱的妻子,给了他两条命。 一条将他拉出深渊,一条为他延续希望。 …… 四年后。 沈敛十七岁了,放暑假来b市玩,带着四岁的沈嘉木画恐龙。 少年继承了沈光宏的爽朗性格,模样倒是比他爸爸清秀些,白白净净的,后脑勺上蓄着一缕长发。 他整天笑哈哈的,开玩笑说:“嫂子二胎生个女孩儿吧,我们家全是男孩子,我做梦都想有个小姑娘。” 男人从书房出来,淡淡说:“想要小姑娘,自己生。” 这两兄弟还和十年前一样,童妍笑得眼睛弯弯:“对哦,小敛,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我在你这么大的年纪,就计划和你哥哥在一起了。” “哥,嫂子!你们都在对祖国的花朵荼毒些什么啊?” 沈敛揉着鼻子反驳,“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好不好?” “你电话里说找我有事。” 沈肆坐下,给童妍削苹果,“说吧。” 想起正事,沈敛将沈嘉木放下,说:“就前不久,我认识一个学妹……” “哦?”童妍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有故事呢! “嫂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敛耳尖红了红,不自在地咳了声,继续说,“那小姑娘也是体校学武术的,刀棍全能,就是家庭条件比较拮据,请不起专门的老师学习。哥,我能不能拜托你和她见个面,给她指点指点……” 一开口就让世界冠军指点,那小姑娘面子够大。 童妍眨眨眼,看向沈肆。 沈肆将苹果切片,喂到童妍嘴里,说:“下个月回c市,你带她来见我。” “你答应啦!” 沈敛高兴得窜起身,朝着夫妻俩一鞠躬,“谢谢哥!谢谢嫂子!” 小少年整天都是元气满满的样子,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童妍看得好笑,偷偷对沈肆说:“你瞧,还说没猫腻?” 沈肆又切了片苹果,眼里有柔软的笑意,“我们当初不也是这样吗?” 在很多年前,也有个傻姑娘,偷偷回家恳求她的爸爸对她的男朋友宽容点,用她娇弱而温暖的身躯,保护着少年最后的尊严。 想起那段酸中带甜的少年时光,童妍笑了起来。 等童妍吃饱了,沈肆才把剩下的两块苹果递给儿子。 盛夏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上铺下一层金纱。 窗纱撩动,光就在那里,永远明亮,永远炙热。 番外 陈笑 (一) “陈笑,你姥爷又和别人打起来了!赶紧回来劝劝吧!” 体校高一年级的陈笑正在走廊罚站,就接到了邻居打来的电话。 这个月不知道第几次了,陈笑熟稔地翻墙逃课,赶去了小广场。 姥爷果然在和一个长胡子胖老头对峙。 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一个颤巍巍摆出少林龙爪手,一个晃悠悠施展武当太极拳,为了争夺小区健身器材的使用权,吹胡子瞪眼,谁也不肯退让。 忘了说,姥爷年轻时出过家,会那么一点棍法,算是陈笑武术竞技路上的启蒙人。 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不一会儿,人群里挤出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很白净讨喜的长相,气喘吁吁地对陈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大师伯给你添麻烦了!” 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中二少女陈笑眼里,一中的学生=弱鸡+书呆子。 面前的少年开口就笑出一口白牙,后脑勺还留着一绺不伦不类的长发,用黑色的小皮筋扎着,看上去格外傻气。 姥爷整天和人争执也不是办法。 劝走自家姥爷,陈笑睨了少年一眼,抬抬下颌,一副大姐大的冷漠:“谈谈?” 少年哄了大师伯回家,然后挠了挠后脑勺,一副乖乖学生的好脾气:“好啊。” 陈笑开门见山:“我姥爷在小广场溜达几十年了,就这一个爱好,你们占哪里的位置都不要紧,能不能把健身器材让给我姥爷?” 姥爷有老年痴呆,有时候脾气和小孩子一样倔,不知道还能溜达几年。陈笑的想法很简单,不管用什么手段,她想让姥爷最后的日子能过得开心舒坦。 但少年并不知道这些。 少年单肩挂着书包,看了眼陈笑身上红白二色的体校校服,笑眯眯说:“小广场是公共场合,按道理谁都能使用,让你一家独占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陈笑皱眉:“这么说,你是不想谈了?” 少年依旧好脾气:“谈可以,但要讲公平啊。” 陈笑长这么大,就没感受过社会的公平。 她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好。”她点点头,用舌头将嘴里的棒棒糖顶到另一边,“老规矩,用拳头说话。” 话音没落,她一拳已经挥了出去。 对付一中的书呆子,她没打算动真格,只是做做样子吓吓他。 但没想到,拳风在离少年的左脸十厘米时,被他轻而易举地抬掌包住了。 陈笑一怔,下意识要抽回拳头,却纹丝不动。 这个看似好脾气的少年,身手一点也不比她这个学了十年武术的人差。 她咬牙,问:“是内行,你也学武术?” “略懂。”少年浓眉大眼凑近,嘴角微扬。 轻轻松松的语气,真让人火大! 陈笑动真格的了,抬腿膝击。 少年灵活扭身,顺势将她压在了墙上。 陈笑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自始至终,少年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简直是个怪物。 纵横体校无敌手的女魔头陈笑,第一次踢到了铁板。 (二) 少年叫沈敛,一中高二年级的学霸,常年稳居年级前十。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帅哥,但长相阳光,性格开朗,在学校里人缘很好,不少女孩子都暗恋他。 所有人都喜欢沈敛。 相反的,陈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随意披在肩上的红色体校校服,微乱的短发,寡淡冷漠的眼神,除了脸蛋秀气些,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文静气质。 没有人会喜欢她。 因为两位长辈的关系,陈笑和沈敛算是不打不相识,接触逐渐多了起来。 两个人回家同路,偶尔遇见了,会搭两句话。 “哎,你明明叫陈笑,可为什么总是不见你笑啊?”有一天,沈敛笑着问她。 陈笑觑了他一眼,漠然地说:“你叫沈敛,也没见得有多收敛。”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笑点,沈敛一愣,然后抱着肚子在路上笑成个傻子。 陈笑的视线落在他藏在衣领里的那截“小尾巴”上。 “为什么要留一撮头发?”她问,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 “这个吗?” 沈敛倒是不介意,从领子里拿出那一小撮长头发晃了晃。 他解释:“我还没出声的时候,我爸去世了,两岁时,我妈也没了。我从小在道观长大,师伯们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里带灾,怕活不到成年,所以要留一撮长头发挡灾,头发长,命就长。” 见陈笑听得一愣一愣的,沈敛哈哈大笑:“是不是挺玄乎?长辈们信这个,谁动我头发就跟动了我命似的。” 小时候不懂事,他自己剪了一截,被师伯追着满院子打。 陈笑的关注点不在这个上面。 “你也没有爸妈了?”她问。 “也?”沈敛抓到了重点。 陈笑沉默了两秒,插着兜无所谓地说:“嗯,我爸赌博欠了高利贷,我妈跟别的男人跑了。” 她身边,就只有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的姥爷。 “我没见过我爸,也不记得我妈是什么样子了,不过我哥藏了一张合照,上面我妈特别美。” 沈敛说,“我是我哥养大的,他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他很厉害,当年就算到处比赛,文化成绩也一样出色,而我……我天生不是学武术的料子,就连文化成绩也是熬夜拼出来的。” 他笑着叹了声:“我哥是天才,而我,只是个稍微勤奋点的普通人。” 陈笑点了点头,说:“你比我好,我没有哥哥。” 不过,她倒是没有那么讨厌沈敛了。 大概知道他有着家庭的缺陷,并没有想象中的完美和高高在上,就一下拉进了距离。 “怎么聊着聊着,变成比惨大会了?” 伤感不过三秒,沈敛又开始笑得没心没肺,瞄了眼冷淡的少女,“要不,我来当你的……” 他顿了顿,轻声补上:“……你的哥哥?” 陈笑停住了脚步。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握了下,一紧,一松,血液漫上脸颊和耳尖。 “谁要你做哥哥?白痴。” 四月的风并不冷,她将连埋入衣领中,落荒而逃。 沈敛大概只是同情自己吧,一个和姥爷相依为命的、只会舞刀弄棍的穷酸灰姑娘,的确很能唤起少年人的英雄情结。 只是同情而已,她安慰自己。 可是,陈笑阻止不了自己的改变。 见不到沈敛的那些日子,她总有意无意往一中的校门口晃荡。 然而真遇上了他,她又总是回避他的眼睛。 就很烦。 (三) 初冬的第一场雪,陈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姥爷摔了一跤,在医院醒来时,浑浊的眼睛满是茫然。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他看着陈笑的眼神很陌生,吵着闹着要回家,要找他囡囡。 姥爷不认识自己了。 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取暖的人,也抛弃了和她有关的所有记忆。 她被遗忘在这个凄寒的冬天,任凭滚烫的泪水从指缝滑落。 过年前,陈笑妈妈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戴着金手表的、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笑笑,妈妈和王叔叔准备结婚了,你跟着我们过日子好不好?”女人化着浓厚的妆,也难以掩盖眼角浅浅的笑纹。 陈笑冷漠咬开啤酒瓶盖,没说话。 啪嗒,男人重重拍下手里的筷子。 “小的可以跟着,那老的不行。”老男人哼哧哼哧,咒骂道,“老不死的痴呆了,留着就是个累赘。” “老王,也不能这么说。” 女人给老男人倒酒,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爸都那么大年纪,也活不了几年,到时候那房子不还是我们的吗?” 陈笑冷笑。 这就是她的母亲,是姥爷养了二十年的“好女儿”。 陈笑将啤酒一口气喝到底,然后当着老男人的面砸了酒瓶,夺门而出。 她觉得恶心。 明明没喝醉,可就是觉得翻天覆地地恶心。 她扶着路灯柱子,胃里空空什么也吐不出,只好抱着肚子慢慢、慢慢地蹲下身来。 路边游戏城正在播放廉价刺耳的音乐,她看到了娃娃机里那只半人高的恐龙玩偶。 沈敛喜欢恐龙,书包上还挂着恐龙博物馆的周边挂坠。 想着,陈笑摇摇晃晃起身,掏光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整袋游戏币。 这样的大娃娃很难夹,纯粹凭运气。有些人试了几次十次,就悻悻走开了。 可那天陈笑却不知道犯了什么倔,抿着唇不断投币、抓取,再投币、再抓取…… 每次都差一点,周围人笑她傻,上赶着送钱。她只是狠狠抹了把发红的眼睛,继续塞游戏币。 压抑得很,她需要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否则她迟早要疯。 终于,线断了,绿色的大脑袋恐龙从下面取物处掉了出来。 回过神来时,陈笑已经抱着那只可笑的恐龙站在了一中的校门外。 玩偶软软的很暖和,她将脸埋在其中,抱住这个冬天里她唯一的温暖。 除了沈敛,她想不到可以送谁。 打了晚自习铃声后,沈敛过了很久才出来,和身边的男同学有说有笑。 他们这样意气风发,甚至没有瞧见躲在拐角阴影里的陈笑。 “沈敛,那女的没有再纠缠你吗?就隔壁体校那个,眼神很不好惹的小太妹。” “唉沈敛,你不会真对她有意思吧?” 男生的调笑声生生打断了陈笑的脚步,她钉在原地。 “别胡说八道,我和她只是偶尔顺路而已。”沈敛笑着打断男生的话。 “我说嘛,你怎么会看上那样的女生,打起架来比男人还狠,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玩个刺激还行,不能当真,咱们学校的校花不香吗?” 路灯下,他们笑着走远了。 陈笑站在阴影里,唇瓣咬得发白,仿佛听到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四) 回过神来时,陈笑冲了出去。 手里的玩偶狠狠砸在了沈敛的后背上。 他一个踉跄,惊讶地回过头来,随即后退一步,有些仓皇地拦住她挥过来的拳头。 他平时反应那么灵敏,今天却像傻了一样,格挡得格外吃力。 周围人看傻了,愣愣跑开,谁也不敢上前来阻拦发疯的陈笑。 “陈笑,你冷静!” 沈敛校服领子歪了,抬手包住她的拳头,“别伤到自己。” 陈笑抿着唇一言不发,换了只手挥拳,也被制住。 两只手都被按住,她被沈敛抵在了墙上,浑身颤抖,尤自高抬着下颌,恶狠狠地瞪着少年。 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绝望的困兽。 “噢~沈敛威武啊!”那几个男生起哄。 陈笑抖得更厉害了,颤动的瞳仁淬着寒,支离破碎。 “别闹!”沈敛难得发了脾气。 他低喘,看着陈笑赤红的眼睛:“陈笑,你到底怎么了?” 陈笑苍白的唇蠕动,哑声说:“为什么……” “什么?”沈敛一愣。 为什么连他也要欺负她? 为什么连他也要抛弃她?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每次还要笑吟吟地凑上来招惹她!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瞧不起她,唯独沈敛不可以。 只有他不可以! 陈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头狠狠撞向沈敛的额头。 一声闷响,脑浆震荡。 沈敛闷哼一声松开了手,捂着额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笑跑了,沈敛还捂着额头蹲在地上。 那一下结结实实撞得不轻,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打了人就跑?赶紧拦住她!” “报警吧,那女人太疯了!”有个男生拿出了手机。 “别!”沈敛拉住了同学的手,吸着气哑声道,“让她走……” (五) 再次见到沈敛是高二开学,她坐在小广场的秋千上,沈敛远远地看着她。 c市很小,这半年里,陈笑偶尔也会在路上碰见沈敛。 他的笑容会变得有些不自在,每次都想说点什么似的,陈笑没给他机会。 她的烦心事很多:被高利贷逼债,姥爷病情加重,没钱请教练深造武术…… 她甚至萌生了退学念头,没有精力在沈敛身上浪费时间。 这次也是一样,陈笑打断他的话:“我没钱赔你,大不了,你打回来。” 淡漠疏冷的语气,令沈敛微怔。 “我不要你赔钱,你砸头槌的事,我没放在心上。” 沈敛失笑,抓着书包肩带说,“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去见个人。” 陈笑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她不是受虐狂,没有蠢到被人打过一巴掌后,还把另一边脸也凑过去。 “就当我拜托你!” 沈敛抓住她的手腕,认真地说,“陈笑,要是见了这个人后,你还不愿意原谅我,我就……不再纠缠你了。” 陈笑跟着他去了。 一半是想让自己死心,一半也是想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但陈笑万万没想到,沈敛会带她去见她的偶像! 那个二十七岁就拿下了所有国内外大型比赛冠军头衔的武术天才——沈肆! 陈笑傻了,站在那个气场强大的冷峻男人面前,生平第一次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沈肆,沈敛……同样姓沈,她早该想到的! 她的偶像,是沈敛的亲哥哥! “那天学校外的事,我向你道歉。我说的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沈敛对她说,“我让我哥指点你,不是想挟恩图报,而是……” 他难得有些局促,挠了挠后脑勺的一撮长发,笑着说:“总之,你的恐龙玩偶我收下了,就当做你的谢礼!” 微笑的狐狸,又布下了诱人的陷阱。 而陈笑,却只能选择往下跳。 (六) 放学后,陈笑被催高利贷的混混们堵在了巷子里。 她再厉害,也斗不过一群牛高马大的男人。 嘴角破了皮,她被为首的光头按在地上。 “哟,好凶的母崽子!” 光头伸出烟熏黄的肥胖手指,蠕虫似的滑过她的脸颊,笑嘻嘻说:“这张脸倒是不错,你爸拿不出钱,不如把你卖了抵债怎么样?” 陈笑偏头,张嘴就往光头的手指上咬去! 小兽一样尖利的牙,磕在一起发出咔嚓的声响。 光头惨叫起来,拼命甩着巴掌,陈笑愣是没松口。 鲜血从她齿缝淌了下来,她的脸肿得老高,可眼神依旧又狠又亮,透着不屈的冷笑和张扬。 “臭娘们!属王八的啊!” 光头痛得失了理智,拿起一旁的铁棍,狠狠朝陈笑身上砸去。 陈笑闭上了眼睛,可铁棍并没有落到身上。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一脚踹飞光头手里的棍子,将陈笑拉了起来。 陈笑愣愣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怎么好像,看见沈敛了? “你tm谁啊?谁让你多管闲事?” 光头震怒,一扬手:“给我弄死他!” 一片混乱,匕首刺下来的时候,沈敛下意识将陈笑护在了怀里。 蓄了几年的一绺长发被割断了,沈敛闷哼一声,后背划开了一道血口。 陈笑被他护在身下,颤抖着伸手,接住那缕飘飘荡荡落下的长发。 “师伯们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里带灾,怕活不到成年,所以要留一撮长头发挡灾。” “头发长,命就长。” 头发长,命就长。 头发断了,命…… 陈笑看着沈敛瞬间苍白的脸色,眼里浮现一片赤红。 她抓起地上掉落的铁棍,疯了似的反击,谁冲上来都能咬上一口。 小混混们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命的少女,顿时高利贷也不收了,咒骂了几句就落荒而逃。 她仍在挥舞铁棍,声嘶力竭,直至被沈敛死命抱住。 “没事了,陈笑,没事了。” 他忍着痛安慰,接住因脱力而缓缓滑下的陈笑。 陈笑喘息着,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敛,眼里决堤般涌了出来。 “你的头发断了……” 她握着沈敛的短发,哭得很伤心,一字一顿:“我把你的命,弄没了……” 沈敛叹气,颓然地坐在地上,笨拙地替她擦了擦眼泪:“你这一哭,才是真的要我命了。” (七) 两年后,陈笑代表学校去b大参加大学生武术锦标赛。 前来招待的学长里,有张熟悉的笑脸。 “头发留长了?”沈敛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尽管早有了准备,见到沈敛的那一刻,陈笑仍是止不住心跳加速。 她看着面前笑出酒窝的年轻男人,眼里也有了浅浅的涟漪。 “以前有个人告诉我,头发长,命就长。” 她气质变了很多,撩着鬓发一笑,“我欠他一条命。” 沈敛也笑了:“那你这头发长度还不够,最少……” 他比划了一个长度:“最少,得及腰。” “为什么是及腰?” “长发及腰,才能百年好合。” 沈敛撑着桌子,屈指弹了弹陈笑的额头,“你慢慢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