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侍妾》 第一章 楔子 第一章楔子 微微泛黄的图纸上。 淡墨勾勒出一名年轻女子的倩影,女子身着素雅白衣,侧身而坐,身后洛水粼粼,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像是洛水之神把她挚爱的女儿送上人间一般,女子乌亮的长发湿润蜷曲,调皮地顺着纤细的腰背蜿蜒而下,她面容极美,清澈的双眸犹如沉淀千年的古泉,眸底闪耀着湛黑的光芒,仿佛透过她的双眼,便可以看到漫天星辉。 画中,女子浅笑着,嫩若暖春花瓣的红唇弯成优美的弧线,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下方。一条金龙伏跪在她身旁,原本英武狂傲的巨龙,在她身边却乖顺地像一只小猫咪,龙头挨在她柔软的膝盖上,澄黄似金的龙眸半眯,看似惬意,眼里却隐藏着一抹警醒,仿佛只要一有心怀恶意之徒靠近,金龙便会变回飞天战神,以生命来守护着女子的安全。 像是嘉善金龙似的,女子的右手轻轻地抚在它的脑袋上,唇瓣的温柔笑意,似乎也变得更清晰了。 如此祥和的一幅画,却让看画的人怒红了双眼,握画的双手也因为怒气而不可克制地颤抖着,如火的目光紧盯着画下方的谶言—— 洛女现,帝君隐。 “混账!简直是混账!” 画被重重地摔到案上,武则天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 “陛下息怒!” 身着官袍,细眉凤眼的中年男子往地上“扑通”一跪,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来俊臣恭谨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气氛的变化。金雕玉砌,富丽堂皇的书房里,只有他和则天女帝两人,女帝神色震怒,眸光阴沉地盯着那幅刚刚由他呈上去的画。 画的风格,并不陌生。 那是唐太宗李世民皇帝时期,由国师李淳风和袁天罡推算出来的、具有准确预言功能的《推背图》。 相传贞观年间的一夜,李淳风和袁天罡两位大师闲来无事,便相背而坐,遥观星象,推古来今往之事,推一事画一幅秘象,并附上谶言以记。天帝怕天机泄露过多,即派仙人前来阻止,经过仙人的开点,李、袁二人方猛然醒悟,不再继续推算下去。 世传《推背图》共六十象,因其最后一象有语云“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后人名其为《推背图》。 几十年过后,《推背图》大多已经流散民间,只有几幅仍保存在朝廷的藏经阁里,众人也没有多加在意,直至则天女帝登基的那 一天,藏经阁的书架上突然飘下一张图纸,上面赫然画着一名女子手握大刀,状似要斩杀一切叛臣佞子,直到那时,众人方才醒悟,原来,李、袁二人早已预测到女帝的登基。 从此之后,《推背图》预言的准确性,渐渐广为天下所知。则天女帝一方面利用“天命所定”一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一方面快马加鞭地要搜集回所有的《推背图》,终于在两年前,所有六十幅画象全都收回宫中。 身为女帝的鹰犬,来俊臣在得到这一幅新的《推背图》时,丝毫不敢怠慢,马上将其呈入宫中。 这副画象,处处透露着诡秘。 史载《推背图》只有六十象,这无端端多出来的一象,自是让人生疑。之前的六十幅画象之中,每幅的谶言都是四四十六字,而这副,只有简短的“洛女现,帝君隐”六字,但是,若单纯因为这些,就把这副画象判定为伪造的也太过牵强,画的风格,画的字迹,确实和其他六十幅无异。 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画的内容。 自古以来,龙都象征着真名天子。 画中,金龙臣服于一名女子,如果洛女指的就是这名画中丽人,那么,画中谶言便不言自明—— 洛女出现的时候,皇帝将会退隐。 不愧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短暂的失态过后,武则天快速地恢复了冷静。 “来爱卿,起来吧!” “是!” 来俊臣站直身躯,低头敛目,双手作揖。 “朕问你,李国师的预言图,不是只有六十象么,如今,怎么又多了一象?” “回陛下,此象原本藏于李国师故居的夹墙里,偶然被一名打扫的婢女所发现,婢女无知,自以为窥得了天机,便大肆向乡野之人吹嘘,后被衙卫所知,遂将其交给微臣,微臣不敢怠慢,马上将其呈给陛下。” 来俊臣毕恭毕敬地回答。他在洛阳城里养了不少眼线,外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立刻便能得知。 “原来如此。”武则天沉吟道,眸里闪过一丝精光,“来爱卿,依你看,这贸贸然多出来的一幅象里,暗喻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机玄妙,微臣不敢暗自揣测。” “当年李国师也是臣子,就敢把天机算出来了,你如今也是臣子,何来不敢揣测天机之说?但说无妨。” 武则天不容拒绝地说道。 “是!”脑袋转几下,一套完美的说辞在来俊臣心中成形,“微臣认为,画中的女子,指的就是陛下,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四海升平,风调雨顺,连金龙也来臣服于陛下,这幅画就是陛下身为真命天子,治国有方的铁证啊!” 这样一说,“洛女现,帝君隐”这句谶言不也就解释得通了吗?正是在武则天掌政后,原本的李氏王朝就此没落了。 同一幅画,可以有不同的解读,来俊臣挑了最能让武则天高兴的那个。 果不其然,在听完来俊臣的解释后,武则天脸上的怒气一扫而空,神色变得和缓。 武则天点点头,悦声道:“爱卿所言极是,李国师为朕所算的两幅画象,一幅预示了朕的登基天定,一幅预示了朕的治国有方,这些,都是已经应验了的事啊!” “陛下德披四海,皇天自有庇佑。” 来俊臣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来爱卿,近日搜画一事,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明日早朝,朕自有封赏。”武则天道。 “谢陛下恩典。” 来俊臣躬腰行了一个礼后,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步伐徐徐往后退,直至退出了门外,才转身背向离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身着黄袍,雍容华贵的女人靠在雕金的龙椅上,即使年过七旬,岁月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眼角细微的纹路被精致的妆容掩埋,鬓角下几缕藏不住的银丝不但没有让她显得衰老,反而增添了几分时间沉淀出来的睿智与精明。 锐利的目光盯着岸上的那幅画,武则天眼底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冰冷一点一滴地渗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细不可察的惊慌。 是的,惊慌。 即使身为最高统治者,她毕竟只是一个女人。 当年她韬光隐晦,在暗处积攒自己的势力,准备多年,才将皇位从李氏手里夺了过来,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这天下这般来之不易,如今,单凭一幅画象,就要让她的一切化为乌有吗? 目光落在画中女子的脸上,武则天自我否定地摇摇头。 她了解她自己,能笑得这般温暖,仿佛春回大地的女子,不是她,她这一辈子里,从没露出过一个这种笑容。 想必,来俊臣那样说,也只是为讨她欢心吧,她自己也曾经为人妃妾,要如何说话才能博得龙颜大悦,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洛女现,帝君隐。 当这名女子出现在的时候,她这位帝君,便要退隐了?她所夺得的一切,便要尽数归还了? 武则天不自禁地捏皱了画,盯着画中女子的眼神,仿佛像要在纸上烧出一个洞来。 洛女!好一个洛女! 既然你现,朕就要亡,朕还不如让你不现! 武则天的双眸闪过一抹阴狠,“嚯”的一声拂袖而起。 “来人啊!从今日起,洛水两岸派兵驻守,日常巡卫加多一倍,一旦发现洛水上出现白衣女子,马上将她带来见朕!” 第二章 海棠 第二章海棠 “铃——” 放学铃声敲响后,寂静的校园渐渐变得热闹起来,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教室,有说有笑地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在下了教学楼之后,没有跟随人潮流向校门口,而是转身向右,拐进了一条林荫小路。 少女身材纤细娇小,及肩的乌黑头发自然微微蜷曲,象牙白的小脸上,五官小巧秀致,初看之下并不十分让人惊艳,就像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要经过时间的雕琢,才能绽放出惊人的美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泉水,清晰地散发着暖意。 小路两边植满了不知名的树,时值春夏,树梢上开满了雪白色的花儿,一阵风吹来,花瓣飘落,暗香浮动,如此美丽的景致,少女却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她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后,急匆匆地加快了脚步。 小跑了一段距离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少女蓦地刹住,缓缓转头,朝树林里望去。 树丫上的白色花朵层层累累,远远望去,就像是蓝天上的可爱云朵,在那棵花开得最艳烂的大树下,一张长椅摆在那里。 此刻,一名少年躺在长椅上面,双眼闭着,不知道只是在休息片刻,还是已经陷入了沉睡。 少年左手搭在额头上,右手拿着一本法语原文书,自然地放在腰腹上,夕阳的余光投射在他俊秀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温柔的浅光,把他的五官映得更深刻立体。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花儿无声绽放,微风拂过,树叶娑娑作响,花瓣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般,在空气中快乐起舞,纷纷落在少年身上,美得如诗如画。 少女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般唯美的一副画面,像是当小偷似的,她踮起脚尖,正准备安静地离开。 “海棠,你打算假装没看见我吗?” 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响起,语气幽幽,仿佛还夹杂着一丝浅叹。 “呃……”被发现了,少女吐吐舌头,硬生生地缩回迈到半空的脚,转过头,脸上瞬间堆满了装傻的笑容,“子榆学长,你在这里啊,哈哈……真巧……” 不知什么时候,夏子榆已经醒了,随着他坐起来的姿势,身上的花瓣如轻飘飘的白色羽毛般抖落,有的再次飞舞到风中,有的像是飞累了,静静地趴在地上休息,等待下一次的乘风飞扬。 看着 挂着大大笑容的海棠,子榆也扬起了浅笑,站起来拍了拍落在衣服上的花瓣,穿过树林,走到她跟前。 “子榆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都放学了,不回去吗?” 见自己逃不掉了,海棠只好随便扯些话来讲。 “我在等人。” “哦,等人啊……哈哈……” 海棠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问子榆学长在等谁,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她,只能继续“哈哈”干笑。 “海棠,看着我。” 低沉的嗓音从海棠的头顶上传来,像是有莫名的魔力似的,海棠愣了愣,一瞬间忘了傻笑。 “嗯?” 她呆呆地抬头。 “海棠,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可以当我没说过那些话,无论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子榆学长,知道吗?” 夏子榆的声音中隐藏着一丝落寞,自从一个星期前,他对她告白之后,她就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如果不是他知道她每天放学后都会经过这条小路,而在这等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和她说这些话。 “子榆学长……” “不要逃避我,可以吗?” 子榆唇边清淡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看着子榆学长难过的表情,海棠心中一阵紧缩,急忙摆摆手,开口解释道:“不是的!子榆学长,我没有打算逃避你啊,我、我喜欢你啊!” “傻瓜,不要乱说话。” 听到她单纯的解释,子榆不但没有变得开心,反而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看到子榆这样,怕他不相信自己,海棠解释得更急了: “我不是傻瓜!我是真的很喜欢学长啊!学长成绩又好,性格又很温柔,还常常帮助我,我一直都很感激学长啊……” “好了,我知道了。”似乎不想再听她讲下去,子榆开口打断她,双手搭住她的肩膀,把她转向背对自己,“你不是要去武馆吗,都迟到啰!” “啊!糟了!”经子榆这么一提醒,海棠才猛地记起自己在赶时间,看了一下手表,抓狂的尖叫声随即响起,“啊——怎么办!迟到这么多,师父肯定会骂死我的……” “快走吧。” 子榆把她轻轻往前一推。 一想到师父发怒的样子,海棠哪还记得这么多,匆匆地和子榆道了一声“拜拜”后,飞速地朝小 路尽头跑去。 清风吹过,叶子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夏子榆静静地站在那里。 良久,良久。 ******** 这片树林,是教学区和运动场的隔离带,穿过落英缤纷的林间小路,宽阔的运动场便出现在眼前。 运动场的左边,坐落着一栋橙黄色的体育馆,体育馆的二楼,便是海棠每天放学后一定要去的地方—— 白云武馆。 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五官,海棠“砰”的一声把门推开。 “抱歉,我迟到了!” 海棠气喘吁吁地说道,目光快速在武馆里扫来扫去,深怕看到师父生气的脸。 咦?没有? 海棠左看看右看看,道馆里面,身着白色道服的弟子们拳来脚去,一刻也不敢松懈地在训练着,偌大的武馆里,就是没有看到师父的身影。 “师父呢?” 海棠奇怪地问道。 “师父今天出差,所以,你的喘气可以停下了。” 一道高挑的身影朝海棠走来,好心地解答海棠的疑惑。 被大师姐林颖一眼看穿,海棠倒也没有不好意思,调皮地眨眨眼,说道:“我喘气,说明我是跑过来的,没有迟到了还慢悠悠地走呀!每次这样做,师父就不会罚我了呢!” 反正师父不在场,海棠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小诡计。 听到海棠的解释,武馆里的其他弟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好不容易才固定的身势,一瞬间全变了形。 “笑什么!专心训练!” 林颖朝师弟妹们大喝。 林颖的严厉,让海棠吓了一跳,海棠装作受惊地抚抚胸口,可怜兮兮地说:“大师姐,别这么凶嘛!吓到人家了啦!” 林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一看师父不在,满脑子就只想着偷懒,如果别人的话那么轻易就能让他们分心,还参加什么跆拳道锦标赛?还没上场就给人踢飞了。” “哪有那么容易就被踢飞啊……大家都很努力了啊!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嘛!” 为了准备下个月的跆拳道锦标赛,武馆最近的训练量加大了一倍,很多弟子都因为吃不消而申请退社了,为了给大家减减压,海棠急忙说好话。 话一说完,马上就有几个师弟妹向她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我敢保证,只要一遇上你这种对手,他们马上就会被踢飞了。” 打量了海棠一眼,林颖没好气地说道。 海棠虽然身材纤细娇小,却是白云武馆里身手最好的,年纪轻轻就拿到了跆拳道黑带,并且对其他门派的武术也有一定的研究,如果真要打起来,就连身为大师姐的林颖,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师姐,你不要把人家说得那么粗暴好不好……” 海棠吸吸鼻子,装作很受伤地捧着胸口。 “好啦,别演了。”林颖很不配合地赏了她一个爆栗,“今天还有很多训练任务要完成,你必须把大家都教会了才准回家,就当做是你迟到的惩罚吧!” “啊——不要啊——” 海棠的惨叫,响彻整个操场。 ******** 海棠回到家后,已经是晚上七点。 “我回来了!” 一走进客厅,海棠马上将自己舒舒服服地投到沙发里,享受地长舒了一口气。当师父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帮几十号人矫正姿势,简直比自己练习还累人。师父和林颖师姐的形象,一瞬间在海棠的心中高大了许多。 “姐!你一身汗,不要在这里坐啦!很脏耶!” 秦茉莉一脸嫌弃地看着比自己大四岁的亲生姐姐,本来就坐在沙发上的她,就像是自己的领地被别人侵占了,毫不留情地进行驱赶。 “茉莉,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姐姐说话呢?” 听到大女儿回来的声音,秦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没想到一走到客厅就听到小女儿刻薄的语言,马上不赞同地摇摇头,批评道。 “妈咪,我爱你!” 本来已经累得不想说话的海棠,一听到母亲大人的“仗义执言”,马上又来了精神,明亮的眸子一眯,挑衅地看着茉莉。 “哼!” 道理不在自己这边,秦茉莉气呼呼地转过脸。 从头到尾,秦爸爸一语不发,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新闻报道,识时务地不让自己卷入这场女人之间的战争。 “海棠,快去洗澡吧,洗完澡出来就可以吃晚饭了。” 秦妈妈微笑着,温柔说道。 “好。” 海棠点点头,虽然她 很累,但是她也很饿,一想到洗完澡出来就可以吃饭了,原本赖在沙发上不想动的她,马上就来了动力。 一个鲤鱼打挺,海棠干净利落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海棠好帅!” 秦妈妈双眼冒爱心,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 “快走快走。” 秦茉莉做了大鬼脸。 海棠一站起身,秦茉莉立刻嫌脏地用垫子掸了掸沙发,看到茉莉的举动,海棠心里悲凉感顿生,这就是她的亲妹妹啊!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浴缸里,蒸汽缭绕。 为了达到放松的效果,海棠把热水的温度调高了一点,她现在全身泡在暖呼呼的热水里,感觉毛孔全都舒张开了,海棠闭上双眼,往后靠在浴缸边上,忍不住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她劳累了一整天,现在只要一放松,几乎马上就要睡着了。 突然,耳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虽然细微,也逃不过练武之人的耳朵。 海棠猛地睁开眼睛! 浴缸的尾部,不知道什么时候,水形成了一个漩涡,那个漩涡越转越大,像走马灯似的,漩涡中心出现了一幕幕真实的景象,里面的人与物,以极快的速度在旋转着,色彩不断闪动,让人眼花缭乱。 看清状况的同时,海棠也怔住了。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漩涡已经扩大到她的膝盖,维持着高速旋转的速度,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啊——!” 海棠失声尖叫。 她的小腿像被人用力掐扭着一样,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也是这阵疼痛,让海棠恢复了清醒,她抬起双手,撑住浴缸的边缘,用力翻身一跃,跳出了浴缸。 就像是变魔法似的,海棠跳出来之后,那个漩涡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不稍一会儿,浴缸内的水面便恢复了平静。 一切,都像是幻觉。 “海棠!怎么了?!” “看她那副傻样,肯定是摔倒了……” “茉莉!别乱说!” “开门啊!海棠!别吓妈妈……” 听到海棠的尖叫,一家人马上赶到了浴室门外,秦爸爸和秦妈妈焦急地呼喊,浴室的玻璃门也被“啪啪”拍得直响。 “闪开!我来撞门!” 没听到海棠的回应,以为女儿出了什么事,晕在里面了,心急如焚的秦爸爸,往后退出几步,侧着身子,准备撞门。 “唰”的一声,秦爸爸还没冲到一半,浴室的门便被拉开了。 海棠站在门后,蜷曲的黑发湿漉漉地直滴水,宽松的睡衣看得出是急急忙忙穿上的,扣子扣错位了两颗,象牙白的小脸上,唇瓣毫无血色,只有那双大眼亮得出奇。 “我、我没事……” 海棠结巴了一下。 看到她这么反常的模样,一向伶牙利嘴的茉莉也停下了讽刺,担心地看着她。 秦爸爸马上冲进浴室,检查里面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秦妈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自己的女儿吓成这样,马上伸手,把她搂到怀里,像小时候做的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告诉她: “乖……不怕不怕,妈妈在这,没事了……” 在秦妈妈让人心安的呢喃之间,海棠缓缓冷静下来了,脸颊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红润。 秦爸爸从浴室里面出来,疑惑地挠挠头。 “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从秦妈妈的怀抱中抬头,海棠直勾勾地盯着浴室里面,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水、水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想起刚才恐怖的经历,海棠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结巴了一下。 “啥?”秦爸爸愣了愣,“就这个?” 看女儿吓成这样,他还以为是有歹徒破窗而入之类的。 “嗯。” 海棠点点头。 秦爸爸瞬时有点哭笑不得,松了一口气后,慈爱地拍拍海棠的头。 “可能你在洗澡的时候,不注意踢掉了浴缸排水的塞子,水在流走的时候会形成漩涡,真是傻孩子,竟然会被这个吓到。” “我没有踢到塞子啊!” 海棠说道,她那时趴在浴缸里面一动也不动,怎么可能会踢到塞子? “可是,浴缸里面的水已经全部流走了哦!”秦爸爸说。 “怎么会……” 茉莉“哼”了一声,别扭地掩饰自己刚刚流露出来的关心,挖苦道:“肯定是你的运动神经太过发达了,所以连自己踢到了也不知道啦!还说什么跆拳道黑带呢,竟然会被一个漩涡吓成这样……” “傻孩 子,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是这么胆小。”原来只是这么一件小事,秦妈妈的担心也放下了,笑着说,“好了,既然洗完澡了,我们开饭吧!刚刚你在洗澡的时候,茉莉一直说肚子饿,吵着要先吃呢!” 秦妈妈一边说,一边拥着海棠往餐厅走去。 “我……” 海棠欲言又止。 “怎么了?” 搂着海棠,秦妈妈关心地问。 海棠本来想把自己看到的说出,可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很难置信。就算她不小心踢开了排水塞,漩涡中又怎么会出现画面,还要把她吸进去呢? 话到嘴边,海棠临时转了话题:“没什么……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最近太累了。” 秦妈妈温柔一笑。 “就算是要准备锦标赛,也要照顾好身体哦!对妈妈来说,什么冠军什么名誉都是次要的,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妈妈在说什么,海棠没有认真听。 紧绷的神经松懈之后,小腿上热辣辣的疼痛才缓缓传来,那上面,有着一条像是被什么绞出来一样的红痕。 海棠知道,那一切—— 不是幻觉。 第三章 坠河 第三章坠河 翌日。 早晨的阳光明媚温暖,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吵闹,空气中夹杂着树木和青草芳香的气息,深深地呼吸一口,就算是一夜没睡的人也会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管它什么牛鬼蛇神,只要敢来招惹我,我就用旋风踢把它们通通踢飞掉……” 走在上学的路上,海棠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她昨晚一夜都没合眼,当太阳升起,阳光普照的时候,昨晚浴室里发生的一切,就像只是一场梦。 她低着头,自顾自地走着,等她来到校门口时,才发现那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 此情此景,她并不陌生,这种热闹的场面,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遍,有时在操场,有时在教学楼,有时在校道……上演的地点不同,但是,每次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子榆学长——” “子榆学长好帅哦!” “学长!能接受我的礼物吗?” “啊——不要!子榆学长是我的!” 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证明了海棠心中的猜测。 没错,每次引起交通堵塞的“罪魁祸首”,都是本校的校草大人——夏子榆。 现在,甚至还有校报的记者闻风赶过来了,女主持拿着麦克风,对着摄像机,笑容甜美地介绍着现场: “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子榆学长已经被众多的女粉丝围住了。良好的家境,帅气的外表,有礼的谈吐,温柔的性格,这些都让子榆学长成为本校所有女生心目的白马王子。虽然喜欢子榆学长的女生排起队来可以绕学校三圈,但是,我们的子榆学长目前还是单身哦……” 从海棠的位置望去,全是一片黑压压的头发,压根儿看不到子榆学长在哪里,耳边只听见女生们高分贝的尖叫,女生们都拼命地往中心挤,只要一有空隙,后面的马上就补上来了。 “子榆学长,你好可怜……” 海棠在心中为子榆学长哀叹道,被这么多人团团围在中间,一定很热吧?看来,长得好看也不一定是好事呢! 海棠同情地朝人墙中央看了一眼,抬起脚,便要继续往前走。 “快点!快点!” “都怪你啦!如果不是等你,我们就不会这么晚!” “要是我今天的礼物送不出去,我不会原谅你的!” 七八个女生从海棠身后跑过来,边跑还边叽叽喳喳地相互埋怨,虽然是在对自己的朋友说话,她们的眼睛却直直盯着人墙中心。 于是,她们没有看见海棠。 海棠只感觉到像是有一阵强风刮过。 “咦?!” 等海棠回过神来,她眼前只剩下各种精心梳理过、却被人海挤乱了的头发。 她她她她被卷进来了?! 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海棠额前冒出了几滴冷汗。拜、拜托,她没有要见子榆学长的意思啊! “让我出去……” 海棠挣扎着叫道。 她的呼叫被淹没在众女的尖叫中,她是唯一一个往反方向挤的人,无奈的是,她一个人想后退,她身后却有成百上千的女生想要往前挤,大家都处在疯狂之中,夹带着她往中心挤去。 挤啊挤,挤啊挤…… 她感觉到自己都快被挤成肉饼了,果然,再好的身手也敌不过人海战术啊!她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小水珠,被大浪卷着前进,前进…… “呀!” 突然,挤压的力量一松,她一个踉跄,眼前一瞬间变得明亮。 “海棠?” 还没喘过气,惊讶的疑问声就在她耳边响起。 海棠怔了怔,抬起头。 “子榆学长?” 海棠同样惊讶,没想到,那几个女生还真的挤到子榆学长跟前来了。 “子榆学长,这个是我亲手为您做的巧克力,您可以收下吗?” 一个面容清秀的女生双手捧着一个漂亮的盒子,递到子榆面前。 看到这个女生这样做,其他女生也不甘示弱,纷纷掏出自己准备的礼物,眨眼间,夏子榆便被无数双捧着礼物的手包围了。 “子榆学长,这个是我从瑞士特地为您带回来的糖果,请您收下……” “子榆学长,这是我为您画的素描……” “子榆学长,这个是巧克力,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子榆学长……” 面对着伸到眼前的花花绿绿的礼物盒,子榆脸上浮现为难,他轻咳了两下,等那些女生都安静下来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他沉默了两秒,继续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女 生了。” 哐啷! 海棠仿佛听到芳心破碎一地的声音。 海棠看着面带歉意的子榆学长,蓦地,一阵不好的预感窜上心头。 本能的,她开始往后退。 然而,那些女生伤心归伤心,却仍然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丝也没有动摇,海棠就算想逃,也挤不出一条退路。 “这不是真的……” “子榆学长,她是谁……” “究竟是谁?!” 听到自己的白马王子有了喜欢的人了,女生们有的低头哭泣,有的义愤填膺,无论哪种反应,都让海棠深感不妙。 “抱歉……” 子榆学长没有回答女生们的问题,只是温声道歉。 海棠心里偷偷地舒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子榆学长不会出卖她的。 海棠唇边那朵“幸好”的小小笑花,被刚好看向她的子榆捕捉到了,他呼吸一窒,看着她,微微出神。 这微妙的变化,让前排一直盯着夏子榆看的女生们发现了,一瞬间,十几道妒恨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海棠。 “呃……” 海棠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她好像放心得太、早、了! “是你?!” “你是谁?!” 女生的眼里燃起了妒恨。 呃……不会这么倒霉吧?海棠的额头冒出几滴冷汗。 “快说,你是谁?!” “子榆学长不会喜欢你吧?” 众女连连逼问道。 海棠不漏痕迹地扫了夏子榆一样,学长头脑那么聪明,现在快点想办法来救她啊! 子榆学长投她一记抱歉的眼神,事出突然,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要怎么救场,帅气的脸上有着一丝手足无措。 海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沮丧地垂下了头。 “喂!你说话啊!” “干嘛不说话!” 众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好吧,没办法了,只能用这招了! 海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灿烂的笑容。 “各位同学,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呢,你们不是有礼物要送给学长吗?再不快点,上课铃就要响了哦!” 子榆学长,不要怪她狠心。 “对哦!” 众女生一致点点头,目光齐刷刷地转回子榆学长身上。 夏子榆顿时无语。 “你们别让她骗了!刚刚子榆学长对她笑得很温柔!” 一名把头发染成橙黄色的女生气汹汹地道。 “对!” 如梦初醒般,众女的目光再次怒狠狠地集中到海棠身上。 海棠眼角抽搐了一下,“逃脱成功”的美梦宣告破碎。 冷静!一定要冷静!海棠忍住狠狠瞪向那名女生的冲动,继续保持着无辜的大大笑容。 “这位同学,你怎么这样说呢,子榆学长对谁都笑得很温柔啊!刚刚学长不是也朝你笑了嘛。” 无中生有!这完全是无中生有!海棠心中有一道诚实的声音在抗议。 幸好,橙黄色头发的女生相信了,脸颊浮现淡淡的红晕,双手捧着脸颊,害羞地看着子榆学长。 “原来学长真的有对我微笑,我还以为那是我自己的错觉……” 那就是你自己的错觉好不好,海棠在心里嘀咕,“诚实”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海棠继续瞎说:“对啊,学长对我们都那么好,我们怎么还能误会学长,怀疑学长呢?我们这样做,难道就是爱学长了吗?” 被海棠这么一说,女生们的目光全回到夏子榆身上,爱慕中带着感动,甚至有些还带着闪闪的泪光。没错,子榆学长对她们总是那么温柔,就算不接受她们,也从来不说话来伤害她们,现在,她们怎么可以怀疑学长,让学长为难呢?! “子榆学长……” “学长,对不起!” “我们误会你了……” 海棠舒了一口气,悄悄摆出了一个“耶”的手势,大功告成! 看到她偷笑的表情,夏子榆一丝莞尔。 这丫头…… ******** 下午放学后。 青翠的树林间,白色的花朵如云绽放。 “糟了!又迟到了……” 海棠急匆匆地往武馆的方向跑,都怪英语老师拖堂,她又要迟到了。不知道师父回来了没呢,就算师父还没回来,大师姐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迟到的她的。 一想到那巨大 的训练量,海棠哀嚎一声,跑得更快了。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其中似乎夹着隐约可闻的哭泣声。 一开始,海棠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她停下脚步,静下心来听了之后,那低低的哭泣声,变得清晰了。 偌大的林子间,女人的哭泣声细微地回荡着,听得海棠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虽然她的跆拳道练得不错,可是那些灵异现象,她可是从小到大都怕得要命的啊! 海棠拍了拍胸口,告诉自己不要怕,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踮起脚尖,朝哭泣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果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啊,虽然她的心里还是怕得直发毛,可是与生俱来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去一探究竟。 哭泣声是从林子的西边传来的,那里,有着一条古老的小河,那条小河是建校之前就一直在那里的了,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也没有人知道它流向哪里,因此,这条神秘小河的故事,向来是学校里男生用来吓唬女生的话题。 海棠越往前走,那哭泣声便变得越来越接近。 静静的林子里,花儿无声绽放,海棠只听得见细微的女人的哭声,还有她“砰砰”加速的心跳。 近了,越来越近了…… 小河边上,一个白色的瘦削身影蹲在那里,头发凌乱,脸色死白,当她意识到有人靠近时,马上“嗖”的一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来人。 当海棠的目光与对方的交接,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一秒、两秒—— “啊——!” 海棠尖叫。 听到海棠的尖叫,那白色的身影也“啊——”的一声跟着尖叫起来。 树上的小鸟被吓到了,扑扑翅膀窜向天空。 尖叫了好几秒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两人仿佛事先约好了一般,蓦地一同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彼此。 树上的花瓣轻飘飘地飞落。 半晌。 “你是人?” 海棠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后,开口求证道。 虽然那名女生哭得双眼红肿,但是从那感觉来看,应该是“人”没错吧? 女生点点头。 “我当然是人!” “呃、抱歉……” 见对方这 么回答,海棠才意识到自己心直口快,刚刚问得太没礼貌了。 知道对方不是什么灵异体,海棠就放心了,她走到女生身边,微笑着说道:“你好,我是秦海棠,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海棠关心地看着这名女生,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她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来在那里见过。这女生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应该也是这所高中的学生吧,一个人在这里哭得这么伤心,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女生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我的手链掉到水里了,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女生嗫嚅着说道。 海棠弯着腰,朝水里左看看,右看看,河水碧绿,丝毫看不到手链的影子。 “大概掉在那个方位,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就是在这附近掉的……”女生答道。 海棠皱起眉头,这么小的一条链子掉到河里,就算有确切的位置,河水流动,也不知道会冲到哪里,能捞回来的机会已经是十分渺茫了,再说,现在没有准确的位置…… “找不回来了,是吗?” 女生悲伤地看着海棠,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们一起找吧!说不定没有掉到河里,而是挂在河边的哪根水草上呢!” 海棠拍拍女生的肩膀,朝她眨眨眼。 女生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海棠,象牙白的肌肤,明亮的双眼,这位叫做秦海棠的少女,并不十分美丽,但是,她的笑容,却温暖得像是冬日里的阳光,一直照耀到人的心底。 女生垂下眼,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 “好不好?我们一起找吧!不到最后,都不要放弃希望!”海棠继续说道,鼓舞这位看起来好像很低落的女生。 “当然好。” 女生站直身子,眼里闪过一抹阴暗。 常年练武累积出来的敏锐直觉,让海棠在第一时间扑捉到了危险的信息,她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女生的双手,反扭在女生的背后。 “好痛!” 女生惊呼。 “咦?!”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海棠急忙松开手,满脸歉意,“对不起!我身体条件反射……” “去死吧!” 女生的双手一得到自由, 便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重重地推向海棠! 海棠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强大的力量推出去,一切就像是慢镜头似的,她缓缓往后坠,她先看到翠绿的树梢,再看到湛蓝的天空,上面飘着棉花糖似的云朵…… 女生歇斯底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去死吧!我不懂子榆学长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粗鲁的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默默关注学长很久了!只要你一出现在学长面前,学长的视线就绕着你转!学长那么喜欢你!今天早上你却那样否认学长对你的爱!真是不可饶恕!手链什么的都是假的!我就是要把你推到河里,我就是要为学长出气……” 海棠想起来了! 这个女生,是今天早上围着学长的那群女生中的其中一个,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哎呀,都怪自己发现得太晚,虽然她会游泳,但是,衣服会全湿掉的吧,湿嗒嗒地去武馆,肯定又会被师父或者大师姐训一顿吧,这下要怎么办呢? 摔倒的一瞬间,海棠脑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 “扑通!” 她摔到河里去了。 第四章 初吻 第四章初吻 初春时节,河水冰冷。 海棠穿着冬季校服,厚厚的棉布一吸了水,马上变得沉重无比,拉着她直往河底沉去。 她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脱掉校服外套,只留下打底的衬衣,双手划水,向上游去。 这河水,从地上看下来,是墨绿不见底的,而现在从水下往上看,却清澈透明,阳光照耀在水面上,光点闪动,波光粼粼,好像一块剔透硕大的水晶,水草乘着水流,柔软地往上延伸,不知名的小鱼儿在水草间穿梭。水下的光景,和地上的不同,仿佛引领她来到了一个未知的奇幻世界。 虽然这一切都很奇异,海棠还想多看两眼,可是她已经快憋不住气了,她加快速度,努力向上游去。 奇怪,这条小河看起来明明就不深啊,为什么游这么久,还不到水面? “哗啦!” 花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海棠终于浮上了水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往岸边游去,然而,当她越来越靠近岸边,看清岸上的景象时,她却猛地愣住了。 她、她她她她不是在做梦吧?! 平静的河面波澜不兴,岸上杨柳依依,轻柔地低拂水面,两岸建满了古色古香的茶楼酒肆,许多穿着古代服装的人们在其间穿行,买卖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冰冷的河水让海棠冷得直打颤,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如果她一直浸在水里不上岸,再过一会儿,她不是被冻僵,就是体力不支再次沉下去。 海棠甩甩头,爬上了岸。 她一上岸,便引来了众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这姑娘,怎么会从水里出来?” “你看她那身打扮,真是奇怪……” “要不要报官啊,最近洛水边巡逻多了好多,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从洛水里爬出来的海棠,全身湿漉漉的,本身就够惹人注意了,再加上她上穿一件白衬衫,下着一件半截格子校裙,脚上还套着一双黑色的长袜,这种现代的学生打扮,在一群身穿古装的人中,简直就相当于鹤立鸡群。 她一出现,便引起了骚动。 “让开让开!都围着干嘛!” “发生了什么事?” 不稍片刻,身着铠甲,腰佩长刀的巡逻士兵便赶过来了。 看着这只有在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海棠的眼睛眨了又眨,无论她眨了多少次,眼前异样的景象还是没有消失。 “怎么回事?” 她一头雾水。 难道她淹死了吗?所以才来到另一个世界? 士兵们看到海棠,眼里闪过惊讶,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便刷拉拉地抽出腰间的长刀,火速地朝她冲过来。 “咦?!” 海棠盯着那些士兵打扮的男人,他们是要来抓她吗? 当她的脖子被左右架上两把亮晃晃的大刀时,她证明自己想对了。 宾果!他们就是来抓她的。 可是,要抓她,两把手枪抵着她说不定还有些希望,两把大刀就想让她这个武术界里的天才少女束手就擒,也未免太天真了。 再一次,她的身体比头脑反应要快—— “喝!” 没有人看清楚她是怎么出手的,当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位拿刀架着她的士兵,已经被撂倒在地上。 “大胆刁民,竟敢反抗!” 见海棠身手不凡,剩下的士兵也按紧长刀,严阵以待。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要抓我?” 海棠皱着眉毛,象牙白的小脸上布满困惑。 她现在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这些人一看到她就要抓她?难道她是在做梦?可是如果是梦的话,经过这么激烈的打斗,这梦也早该醒了才对啊! “有话说的话,那就到大人的面前说去吧!” 话语一落,剩下的七八名士兵,便挥着长刀,一齐冲向她。 照平时来说,要解决这七八个士兵,对她而言可谓轻而易举,然而,现在她的脑中乱得像一团找不到头的棉线,她无心和别人打斗,于是,她使出了三十六计中最为上也是最常用的那招—— 拔腿就跑! “别跑!” “站住!” 傻瓜才会站住! 海棠使劲跑着,虽然她个子小小,但是论起跑步这些运动项目,她可从来不输人,就这些全身挂满沉甸甸铠甲的士兵,追得上她才怪! 不一会儿,她便把士兵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确定身后的士兵短时间内不会追上来后,她靠在一个假山背面,缓缓调匀气息。 此刻,她身在一个类似花园的地方,有山有水,鸟语花香,如此美好的景致,她却没有心情欣赏。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被追赶的时候,本能的,哪里人少,就往哪跑,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穿过了一个拱形的石门,左拐拐右拐拐,便来到这里了。 那么,这里是哪里? 海棠深深呼吸,让混乱的脑袋冷静下来。 事到如今,她已经百分百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她被那位女生推下水,然后,等她游上岸的时候,眼前便变了一番景象。难道,真的就像电视中演的那样,她无意中坠入了时空隧道,穿越到古代了? “怎么可能……” 海棠摇摇头,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灵异的事情。 纷杂的脚步声打断了海棠的思考。 “你们,去那边搜!” “你们,到那边!” 士兵追上来了。 海棠已经引起了骚动,追捕她的士兵,从一开始的一队增加到现在的好几队,人数还有越来越多的倾向。海棠的武术练得再好,也始终不敌人海战术,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抓住的。 “真倒霉……” 海棠哀叹。 就算她误打误撞穿越到了一个古代的时空,她也没犯什么罪,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士兵要抓她呢? 就算绞尽脑汁,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干脆不想了,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点,当务之急,是要逃命。 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海棠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士兵现在已经搜到对面的假山了,接下来便是她藏身的这座。 海棠托着下巴,思索着逃跑路线。 东边和南边都有士兵,西边是一条死路,只有北边,是一座清雅的阁楼,但是不知道里面会不会也有士兵。 “要不要试一下运气呢……” 海棠自言自语,唯一能逃跑的路线,就只有那座阁楼,可是,事实证明,她的运气已是糟透透了,如果那座阁楼里也有士兵,她无异于自投罗网。 “报告队长,这边没有!” 南边的士兵搜查完毕,回来报告。 “报告队长,这边没有搜到人,但是地上有滴水的痕迹,犯人刚刚应该经过这里。” 东边的士兵说道。 “好!那就循着水迹搜!” 海棠看着自己还在滴水的校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继续呆在这里的话,马上就会被搜出来了。 下定了决心,海棠一个利落的动作,就从假山后面闪出来,借着树木的遮掩,轻巧而快速地往阁楼的方向跑去。 姑且,试一下运气吧! 阁楼的门是虚掩着的,海棠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扉,正欲潜进去。 蓦地,一股清寒的气息迎面扑来! 海棠本能地就要出手制敌,然而,她的手刚举到半空,就被人牢牢握住,来人好像看穿了她的拳脚套路一样,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招式,同时反扣住她的手腕,用高大的身躯,把她压在墙上!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在一招半式之内就能制服她?! 海棠吃惊地瞪大双眼。 然而,更加让她震惊的事情,却在后头—— 一片黑影向她压来。 随后,唇上传来冰凉似雪的触感。 海棠脑袋一片空白。 有人在吻她? 有人在吻她! 天呐!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在这种非常状况之下,竟然还有人来占她的便宜! “唔……放开我!” 顾不得后面还有追兵,海棠抓准对方稍微退开的瞬间,怒极尖叫! 她挣扎着,无奈她的双手被按在墙上,双腿也被对方压制住,男女力量天生的差别,让她就算有再凌厉的招式,也使不出来。 她恶狠狠地瞪着眼前那片浓密的羽睫。 哪怕她有一只手是自由的,她就能一掌劈死这个色狼,哪怕她有一条腿是自由的,她就能一脚踹断他的命根子! 似乎察觉到了她散发出来的杀气,来人“呵”的低笑一声,心无旁骛地,继续吻她。 “俗骗太!” 死变态!被人吻着,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究竟要吻到什么时候啊?她快不能呼吸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头顶气得直冒烟。 她听到外面传来了士兵们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惊恐地睁大双眼,挣扎得更剧烈。 这下完了,如果在这里被抓住,她损失的,可就 不止一个初吻了,随时可能连小命都要搭上! 她化身小虫,使劲地扭动着,无奈,还是挣脱不开这牢牢的禁锢。 她挫败地低呜一声。 下一秒,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 同一秒,对方松开对她的禁锢,“嚯”的一声,一张袍子迎面而下,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柔软的布料将她完完全全地覆盖起来。 她被人霸道地拥住,耳边传来一道年轻好听的嗓音: “想要活命的话,就不要出声。” “公子!” 被白蒙蒙的袍子裹住,透过它,海棠隐约看到士兵们“扑通”跪了一地。 “何事?” “请问公子,有没有看到一个衣着奇怪的女孩子跑进这里?我们收到陛下的命令,要捉拿该女子。” 士兵恭恭敬敬地禀告。 “我没看见,我和美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注意其他事情的。” 听听,多么理直气壮!多么风流不羁!听到登徒子不要脸的回答,海棠气炸了,在心里狠狠咒骂,这个死变态,死色狼! 即使她心里为被他夺走的那一吻愤愤不平,但是,她不笨,她知道男人现在这样做,是为了救她。 暂且不论他是不是好人,只要他帮忙把士兵赶走了,接下来,对付他一个人,总要比对付一群手握长刀的士兵容易吧? 心里这样想着,她按捺住性子,没有出声。 士兵们狐疑地盯着雪怀滟,他的外袍脱下来了,覆盖在他怀中的女子身上,女子由头到脚都被严严实实地包着,根本看不清样貌。 “公子,她……” 士兵们看了雪怀滟怀中的身影一眼,意思不言自明。 “你们怀疑,本公子包藏罪犯?” 雪怀滟的语气轻柔无比,士兵们却惊出了一声冷汗。 “属下不敢!” “快退下吧,你们已经打扰了我和这位美人了。” “是!” 士兵们如得赦令,马上退了下去。 知道士兵们都走光了,海棠气呼呼地把包住她的袍子扒下来,用平生以来最凶狠的眼神,狠狠地瞪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登徒子。 然后,她呼吸一窒。 这个登徒子,长得出乎意料的好看。 不,“好看”一词,还不足以形容他的美貌。 一袭月牙色底袍,勾勒出秀雅如玉树的颀长身躯,二十一二岁,黑发简单束冠,俊美的脸庞宛若是从名画家手中一笔一划描绘出来的,眉宇间散发着白瓷般的淡淡光华,氤氲在深潭似的黑眸中,让人一不小心就要沦陷下去。 这是个雪一般的男子,遗世出尘,风华绝代。 海棠闭上眼睛,心里不是一般郁闷,她怎么可能打不过这样的一个绣花枕头,还被夺去了一吻,这事如果传了出去,她这位武术天才岂不是威名扫地?! 深呼吸几回,忍下一掌拍死这个登徒子的冲动,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 海棠睁开眼睛,语气僵硬地问道: “这里是哪里?” “上阳宫。” “现在是什么年份?” “天册万岁二年。” 海棠问得简单,雪怀滟回答得也简单,但是,她心中的疑问已经得到解答了。 据她所知,上阳宫是武则天的行宫,天册万岁则是武则天的年号,这样说来,她现在是穿越到唐朝时的洛阳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穿着这么奇怪的衣服?陛下好像要捉你,这是怎么回事?” 雪怀滟玩味地打量着海棠,好听的嗓音,抛出一连串问题。 海棠白他一眼,不想和他说话。 “你在生气吗?”雪怀滟完美的唇瓣勾出一抹邪邪的浅笑,故意放慢嗓音,徐徐说道,“因为我吻了你?还是说……气我们的事被打断了?” 海棠眸底闪过恼怒。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臭男人,去死吧!” “啪”的一声,雪怀滟白瓷般的俊脸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教训完登徒子后,海棠心里舒坦多了,她轻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单手撑着窗棂,翻身跳出了窗外。 好身手! 如果不是因为脸上热辣辣的疼痛,雪怀滟还真想替她鼓掌。 “公子。” 无声无息地,雪怀滟身边多出了两道身影。 一道玄色外袍,身形劲瘦高挑,眉淡眼长,长相不算俊美,细细品尝之下却别有韵味,是为玄玑,雪怀滟贴身侍卫之一。 一道靛青色外袍,五官线条像是用刀 凿出来的一样,冷峻坚硬,再配上他高大强壮的体格,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莫近的气息,是为青琏,雪怀滟贴身侍卫之二。 “公子,你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脸,还好吧?” 玄玑笑眼咪咪地调侃道,自家公子被赏巴掌这种事情,可是千年也遇不上一回呢,此时不调侃,更待何时? 为了保证对雪怀滟的绝对效忠,雪家的侍卫都是从小就被领进府里训练,换句话说,他们是从小就和雪怀滟一起长大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比起主仆,更像朋友,说话也少了一层身份的约束。 “你们是怎么保护我的?眼睁睁看着她一掌挥下来,也不会出手相救吗?” 雪怀滟揉揉脸上的红印子,故作幽怨地瞥了玄玑一眼。 “既然公子您也能看到她一掌挥下来,相信公子也是有时间躲开的,公子不躲,相信公子心中自有打算,属下怎敢贸然出手?” 玄玑挑挑眉,自己要占人家姑娘家便宜,就要做好被赏巴掌的准备啊!虽然话说回来,还真没见过哪家姑娘在见了公子的容貌后,还舍得打下一巴掌的,一般都是自个儿投怀送抱的比较多。 “哼。” 知道玄玑是故意酸他,雪怀滟倒也没生气。 “公子,要去追回她吗?” 青琏耿直地问道,若那女子真是女皇陛下要捉的人,贸贸然就放她跑掉,实属不妥。 “不必。” 雪怀滟垂下眸子,敛掉眸里的精光,优美的唇瓣弯出莞尔的弧度。 “我有预感,很快就能再次见到她了,一定。” “哈啾!” 海棠鼻子一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她? 还是,谁在想她? 发现她突然失踪了,爸爸妈妈肯定会很担心地到处寻找,茉莉虽然平时老是爱和她斗嘴,实际上也是很关心她的吧。 海棠靠在假山背后,难过地低下了头,视线落在手中的月牙白布料上。 从阁楼里出来后,她才注意到,她把登徒子的外袍一起带出来了。 她的校服,还是没有干透,湿嗒嗒地粘着在身上好难受。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袍子,那些士兵应该还会继续搜捕她,她现在身在唐朝,换上古装的话,应该会比较不引人注目吧? 想到这里,她快速地把湿衣服脱下 ,把外袍换上。 这件袍子是按登徒子的尺寸做的,套在她娇小的身上,大了两倍有余,她把袖子挽了又挽,衣尾折了又折,才不至于走路都绊倒。 多亏了那个登徒子,原本在这附近搜查的士兵们都撤了,她凭着记忆左拐右拐,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终于走出了上阳宫。 第五章 小蔓 宽阔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茶楼酒肆林立,在武则天的统治下,这段时期的唐朝,也不失为一个太平盛世。 海棠低着头,在街道上走着,眼珠子警惕地往左右瞟来瞟去,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士兵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把登徒子的外袍带出来了,藏一片叶子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放在森林里,她穿着古装,就算士兵从她身边经过,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咕噜噜……”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她的肚子便开始抗议了。 正好这时,一阵食物的香味飘过来。 海棠抬头望去,只见热闹的道路边,一面写着“何记面庄”四个大字的旗帜迎风飘扬,旗帜下面,摆放着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这么多顾客,却只有一名老太太和一位年轻姑娘在招待,忙得手慌脚乱。 一个计划在海棠脑海中成形。 她径直朝老太太走去,如果没猜错,这名老太太就是这家面店的老板。 “您好,请问你们这里需要招人吗?” 海棠扬起微笑,礼貌地问道。 正在煮面条的老太太,听到有人问话,搁下手中的汤勺,抬头看向海棠,打量了她半晌之后,和蔼地笑了,说道:“好丫头,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忙不过来呢,不过我们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工钱的话……” 海棠连忙摆摆手。 “我在这里帮忙,您不给我工资都行的,我从别的地方来,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希望您包吃包住就好。” “这就简单不过了。”老太太笑着说,“我们家里就只有我和小蔓,大把位置给你住,只要你不嫌简陋就行了。” “怎么会呢,您收留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谢谢您!” 海棠跑到老太太背后,殷勤地帮她捶捶背,揉揉肩。 “奶奶!面条煮好没呢,客人都催了!”一个手抱托盘的年轻姑娘走过来,边走边催促,当她看到站在老太太身边的海棠时,眉毛一挑,问道,“她是谁?” “你好,我是秦海棠,你唤我海棠就好了。” 海棠微笑着自我介绍。 “你叫我何妈就好了。”老太太笑道,指了指年轻姑娘,“这个是我的孙女小蔓,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知道不?” “知道!”海棠声音 响亮地答道,“请多指教!” “指教什么呀!”小蔓指了指坐得满满的客人,脸上也有笑容,“我们再不把面条送过去,客人就要把桌子拍烂啰!” “好的!” 海棠干劲满满,何妈和小蔓,都是很好的人呢!看来在这个时空里,发生的也不尽是坏事。 忙了大半天后,客人终于减了一大半,现在只有三张桌子是坐着客人的,把最后一位客人的面条送上去后,海棠累得倒在椅子上。 养活自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 小蔓走了过来,赞许地对海棠说道:“看你个子小小,还以为你捧着两碗面就走不动了,谁知道你这么能干活呢,奶奶真是招对人了。” “那是当然。” 海棠调皮地朝小蔓眨眨眼,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称赞。 小蔓忍不住“扑哧”一笑。 “真是个怪姑娘……” “两位官爷,你们要干什么呀!” 耳边突然传来何妈的惊呼声。 闻声望去,只见两名身穿铠甲的士兵,正凶神恶煞地闯进“何记面庄”,他们走过的地方如台风过境,椅子被他们踢得东倒西歪,客人们见状,还没付费就匆匆跑掉了。 “干什么?搜查罪犯你不知道吗?一个卷头发的,白衣黑裙的女人你们有没有看见?看见了就快交出来,要是你们被扣上包藏罪犯的罪名,可是要杀头的!” 士兵大声吼着,椅子又被踢飞了两把。 看着倒地的桌椅,海棠感觉到心中一阵怒火在燃烧。 冷静!一定要冷静!他们很明显就是来捉她的,她现在只要把自己藏好,他们搜不到人,等下就会走了。 海棠握紧双拳,低下头。 小蔓走到士兵面前,好声好气地说:“两位官爷,就像你们看到的一样,我们这么简单的一家面店,一眼就看到头了,哪里还藏得下什么罪犯呢,你们说对不?” 像是发现了什么,在不远处围观的人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海棠好奇地看过去,这一看,她也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小蔓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袄,下着一件黑色的长裙,也许是因为经常扎辫子的缘故,她的头发弯曲卷翘,波浪般披散在腰后。 小蔓的衣着打扮,正和士兵口中所描述 的“罪犯”一模一样! 没想到搜捕了一整天的“犯人”就在眼前,士兵们不敢置信地瞪着小蔓,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待他们回过神来后,马上一跃而起,火速上前押住小蔓。 “好个刁女,让爷们一顿好找!”士兵喝道。 小蔓这也才意识到自己的打扮有什么问题,急忙摇头解释:“两位大哥,你们误会了,我不是什么犯人啊!” “误会?哪里还会有误会?!” 两位士兵交换了一下眼神,无论她是不是上级要找的人,却是他们搜查了一天下来,唯一符合条件的人,只要把这名女子交上去,他们便可以逃掉责罚了,说不定还有论功行赏呢。 “还是乖乖跟爷走吧!” 两名士兵押住小蔓,便要往前走。 “两位官爷,冤枉啊!” 小蔓呼喊道。 士兵置若罔闻。 “两位爷!小蔓不是什么犯人,她是我孙女啊,求求你们,快放开我孙女!”何妈见小蔓被抓,马上慌了分寸,上前攀住士兵的手,苦苦哀求。 “放手!” 士兵一个挥手,年迈的何妈,便被甩飞了出去。 “啊——!” 小蔓失声尖叫。 电光火石! 小蔓只感觉到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 在何妈倒地的前一瞬间,她的背后被人稳稳地扶住,回头一看,正对上海棠清澈明亮的双眼,何妈禁不住一阵心酸,两行老泪滑下眼眶,哽咽道: “海棠姑娘,你快去救救小蔓啊,快去告诉他们,小蔓不是什么犯人啊……” “您放心吧,小蔓不会有事的。”海棠敛下双眸,唇边绽开一朵歉意的笑花,轻声对何妈说,“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海棠把何妈扶到椅子上去坐稳。 “海棠姑娘?” 何妈不解她的语意。 没有回答何妈,海棠快步走到押着小蔓的两位士兵面前,张开双臂,拦住正要往前走的他们。 “你想干什么!”士兵警惕道。 这位女孩身形娇小,还不及他们一半高大,但是,她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却让他们不自觉地按住腰间长刀,如临大敌。 海棠放下双手,耸耸肩。 “没想干什么 ,只想让你们好好看看我。” 闻言,士兵们奇怪地瞧着她。 少女的皮肤是漂亮的象牙白,及肩长发调皮地蜷曲,把她不及巴掌大的小脸衬得更细致,五官小巧精致,一双明亮灵活的大眼,清澈而带有阳光般的暖意。 她的身上,裹着一团布…… 呃,好吧,那不是一团布,那是一件比她大很多的袍子,她把它折了好多层,勉强穿上去而已。 盯着海棠看了好一会儿,士兵之一脸上浮现可疑的暗红,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虽、虽然你是有一点小可爱啦!但是,我、我已经是有家、家室的人了,不会喜欢你的!” “太瘦小了,我也不喜欢。”士兵之二直接嫌弃道。 海棠气得差点吐血! 这个朝代怎么都是些自恋男,一个两个都以为她秦海棠有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吗?! 懒得和他们打哑谜,海棠开门见山地说: “放开她吧,我才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也不用太伤心……” 士兵之一以为海棠会说出“你好坏怎么这样拒绝人家”之类的话,脑里早就想好台词了,没想到海棠说出口的,却和他预想中的差远了,一时间,他的嘴巴有点转不过来,差点咬到舌头。 “什、什么?!” “我说,我才是那个犯人。” 海棠虽然很不愿意说自己是“犯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初来乍到这个时代,就犯了什么罪,不过,很明显士兵们要捉的人,就是她。 何妈和小蔓对她已经很好了,她不能连累她们,让小蔓帮自己去顶罪。 “咦?她说她是犯人耶!” 士兵之二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哪有这么傻的犯人,明明可以逃脱了,还自个儿送上门来的? 士兵们的视线在小蔓和海棠身上转来转去,根据上级的描述来看,应该押在手里的这个更符合标准,但是拦在眼前的这个,却又那么壮气凌云地承认自己是犯人。 选哪个好呢?好难抉择啊……士兵的脸上浮现为难。 “不然,两个一起押回去?”士兵之一提议道。 “好主意!”士兵之二举手赞成。 没想到他们磨了大半天,得出来的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海棠差点晕死。 懒得再和他们啰嗦,海棠闪到士兵 之一的身旁,捉住他压住小蔓的那只手,稍微使力—— “咔啦”一声,关节错位的声音,清脆响起。 “啊——!” 士兵之一的惨叫声,响彻云天。 “现在,你们相信我是犯人了吧?”海棠说道。 听到同伴的惨叫,士兵之二的脸色吓得发白,惊恐地看着海棠,连连点头,连声音都在颤抖: “对、对!你就是犯人,请你……拜托你,求求你跟我们回去!” ————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 春日。 上阳宫内。 细长的柳叶低垂着柔软的腰肢,一阵轻风吹来,水面上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池底的卵石清晰可数,名贵的花卉争香斗艳,身穿抹胸襦裙的宫女在其间窈窕慢行,与不远处的亭台楼阁相映成趣。 春景虽美好,众人的视线却不是落在美景上面。 精雕细琢的芙蓉亭内,身着滚金边白袍的俊美男子,神情悠然地半倚在石桌边上,他右手举着金酒杯,轻抵在线条优美的唇边,欲饮未饮,深邃的双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远方,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浑然天成的高贵优雅。 石桌的另一边,一名雍容华贵的女人轻啜美酒,岁月给她的两鬓染上风霜,这不但没有让她显得衰老,反而增添了一分风韵。 贵妇人的背后,一名容貌清艳的男子飘然而立,眼角带笑。 宫女们远远眺望芙蓉亭,她们听说,公子和六郎正陪同女皇陛下在那边赏景,若是平常,她们肯定早就兴奋得双颊通红了,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她们的眼里只剩下浓浓的担忧。 “公子,别来无恙吧?” 雪怀滟脸上的五指印如此明显,张昌宗固然知道宫女们骚动的原因,为女皇陛下斟了一杯酒后,他云淡风轻地问道。 “怀滟一切安好,多谢张大人关心了。” 轻抿了一口酒,雪怀滟脸上有着浅笑,有礼却疏离地回答。 “哦?那雪爱卿脸上的红印子是怎么来的?”武则天自然也瞧见了雪怀滟脸上的五指印,老实说,她也很好奇,“难不成我们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还嫌自己太俊,没事就往自己脸上加掌印?” 听到武则天的揶揄,张昌宗沉声低笑。 “陛下见笑了。” 雪怀滟答道,想起脸上的五指山是怎么来的,他眸底的笑意,变得真实了些。 “朕见今日风和日丽,景色甚好,就让两位爱卿出来陪朕赏赏景,你们放下君臣之别吧,无需这般拘束。”武则天说道。 “怀滟遵命。” “话说回来,雪爱卿,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吧?” “是。” “你也不小了,如果还没有中意的女子,朕便将一名公主指配给你,可好?” “怀滟无官无品,不敢高攀公主。” 雪怀滟推辞道,女皇陛下要为他指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每次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推掉。 “官品这还不容易……” 武则天的话刚说到一半,一名身穿藏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神色匆匆地从远方赶过来,见到他,武则天就知道有事发生了,不再闲聊,武则天静静地等着他走过来。 希望他为她带来的,是那个等候了一年多的消息。 “微臣见过女皇陛下。” 来俊臣走到武则天跟前,躬身作揖。 武则天伸出右手,做扶起状:“来爱卿,平身吧。” 来俊臣站直身子,看了看悠然自得的雪怀滟,又看了看微笑不语的张昌宗,为难之情浮于脸上。 “雪爱卿和张爱卿都是朕信得过的臣子,来爱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武则天说道。 “是。”来俊臣又鞠了一躬,才神色凝重地开口说道,“禀陛下,洛女出现了,士兵们正押着她在宫门外……” “马上押上来!” 武则天脸色骤变,来俊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心急打断,她脸色严肃,口气冷硬,和方才品酒赏景的时候判若两人。 “是!” 第六章 侍妾 海棠被押着往前走。 凭她的身手,要放倒这两位士兵可谓易如反掌,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在这里出手的话,他们百分之两百会折回去抓小蔓回来。 海棠心想,反正她也没犯什么罪,就姑且去见一下官吧,等把事情弄清楚后,她就能堂堂正正地回到“何记面庄”,再来思考怎么回去二十一世纪。 “走快点!”士兵之一推攘了海棠一下,推了之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太过粗鲁了,急忙补充道,“呃……麻烦你走快点……” 士兵之一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原因无他,只因他好不容易推回去的关节又隐隐作痛了。 谁能想到,这女孩小小的身子,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如果可以选择,他一点也不想押她过来,只想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她。 不知道自己给士兵之一留下了这么重的阴影,海棠语气自然地问道:“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呢?” 这里的景象,有点眼熟。 “去芙蓉亭,见女皇陛下。” 海棠问什么,士兵之一都乖乖照答。 “见女皇陛下?!” 她好不吃惊,她还要经历多少离奇的事啊!无端端地来到这个时空,无端端地被人追捕,无端端地被夺去初吻,现在,还要去见只在历史中存在的女皇武则天?! 走过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绕过几座假山,海棠豁然醒悟,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地方眼熟了,她不久前才来过这里—— 上阳宫! 士兵押着海棠继续走,沿着清澈见底的小河,穿过一座古典精致的石桥,不多时,造型气派的凉亭便出现在眼前。 一走到凉亭,士兵们便按住海棠的肩膀,把她按跪在地上。 按得住她的人,按不住她的眼,海棠抬起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亭子中央,坐着一名身穿红色宽袖大袍的贵妇,她妆容整洁端庄,黑发挽成复杂高耸的发髻,上面插着名贵的珠宝发钗,整个人就像是用金玉雕砌出来的,华贵无比。 看来,这个就是女帝武则天了。 海棠眸里闪过激动,她竟然看到武则天的真人! 据历史记载,此时的武则天应该有七十岁了,而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不愧曾被唐太宗赐名为“媚”,保养得真好,海棠在心里感叹。 看完武则天,她的视线也在其他人身上绕了一圈。 亭中一共四个人,除了武则天外,石桌旁还坐着一名白袍男子,武则天身后,一名男子垂首低眉站着,至于身穿藏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则恭恭敬敬地站在凉亭下的台阶前。 慢着,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海棠的视线,滴溜溜地沿原路退回去。 掠过台阶下的中年男人,掠过武则天背后的男子,海棠的视线,固定在石桌旁的白袍男子身上。 深邃如雾中森林的双眸,高挺笔直的鼻梁,噙着浅笑的优美薄唇,这张俊美得世间绝无仅有的脸,只需要见过一面,便能让人深刻记住。 唯一与印象中不同的是,俊脸上那红通通的五指印。 海棠呆住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个登徒子! 看到呆若木鸡的海棠,雪怀滟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浓浓的笑意,敬酒一般,他朝她微微举起了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果然,这么快就再见到她了。 “陛下,人带来了。” 见手下把犯人押了上来,来俊臣向武则天禀告道。 “就是她?” 打量了海棠一会儿,武则天问道,语气怀疑。 《推背图》中的“洛女”,画风虽然简单,却可以看得出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而眼前的少女,充其量就是个未长大的小女孩,五官精致归精致,却比“倾国倾城”差了一大截。 “回陛下,的确有很多人看到她从洛水中出现,应该不会有错。”来俊臣回答道。 “罢了。” 武则天挥挥手,自从一年前看到那一幅《推背图》起,她晚上极少安眠,现在“洛女”终于出现了,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 武则天冷冷下令道:“推下去斩了吧!” “是!” 来俊臣领命。 “啥?” 正在和雪怀滟大眼瞪小眼的海棠,没有留意听武则天讲了什么,当“斩了吧”这三个字窜进她的耳朵,她猛地回过神来,吃惊地睁大双眼。 她貌似听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东西,是她听错了吧?! 当士兵一二拖着她就要往外走,海棠确定了,她没有听错,武则天就是要把她处死! 凭什么?! 她只是穿越到了 这个时空,就被士兵赶着满街跑,就被登徒子夺去了一吻,就被押着来见皇帝,这些她都认了,但是,现在什么罪名都没有,就要把她处死,她接受不了,这让到今天为止,都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她,绝对接受不了! 海棠的怒火,一瞬间爆发。 她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士兵的压制,三两步跨上凉亭,冲到武则天面前,纤细的腰杆挺得直直的,小小的身子里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敢问陛下,民女犯了什么罪!” 海棠不由得佩服自己,在这种关头还文绉绉地使用古文字眼。 “大胆!”武则天用力地拍了一下石桌,脸色气得铁青,“来人啊!快把她推下去斩了!” “陛下息怒。” 说话的不是海棠,而是雪怀滟。他边说,边伸出手一捞,下一秒,海棠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让海棠坐在他大腿上,双手圈住她的腰,姿势亲昵。 “干嘛啦!放手!” 海棠当然不愿意,她拼命挣扎着,雪怀滟只需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便让她乖乖停住了。 “你再乱动,我就要吻你啰!” “雪公子,你想包庇罪犯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虽然来俊臣也不是太监。武则天还没开口,来俊臣就已狐假虎威地喝道。 雪怀滟淡淡瞥了他一眼。 像是被一阵寒风刮过,来俊臣才惊觉到自己失言了,这个连皇帝都奈何不了的男人,自己怎敢得罪?! 片刻过后,雪怀滟才缓缓开口说道:“来大人此言差矣,这丫头是我的侍妾,我正好奇她跑到哪里玩了,没想到来大人就把人给我带过来了,只是,为何来大人要给内人扣上‘罪犯’这么大的一顶帽子?不晓得在我没看到的时间里,内人是犯了什么罪?” “她……”《推背图》的内容不能泄露,来俊臣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好求救地看着武则天,“陛下……” 武则天脸色铁青,她当然知道雪怀滟是想保住这个丫头。 罪名吗,“洛女”致死的罪名,就是威胁到她的统治!只是,她不能实话实说,第六十一幅《推背图》的存在是一个秘密,如果“洛女现,帝君隐”的内容流传出去,势必会被想要反她的乱臣贼子利用。 武则天原本以为,只要“洛女”一出现,便以最快的速度“洛 女”将处死,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雪怀滟竟会插手。 “雪爱卿,这姑娘果真是你的侍妾?” “怀滟岂敢欺君?” 雪怀滟握住海棠的手——当然,在化解了她的挣扎之后。他把她折了好几折的袖口放下,袖子边缘,绣着一朵红梅,那是雪府的标志。 “这丫头,今早还穿错了我的衣服呢。” 话中涵义,让人浮想联翩。 海棠额头浮现三条黑线。 感受到她的僵硬,雪怀滟把她拥得更紧,径自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挑战她忍受的极限。 海棠忍住再赏他一巴掌的冲动,她明白自己刚才是太过冲动了,这里是唐朝,她对面坐着的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女皇,在这个时代里,武则天的话就是法律,武则天要她死,她就不得不死,只是刚刚一下子让愤怒冲昏了头,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敢冲上去质问武则天。 她心里知道,这个男人在救她。 虽然他每次救人的方式都如此下流,但是,无可否认,他在救她。 众人各怀所思地看着海棠,质量上等的布料,被她像裹粽子一般把自己包住,虽然袍子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但还是可以分辨出,那是雪怀滟常穿的款式,衣袖上的那一朵红梅,更是不可否认的证据。 武则天神色不悦地说道: “就算她不是我们要捉的犯人,她现在也有罪了。”她贵为天子,方才海棠对她的顶撞,已经构成了一条不小的罪名。 “怀滟管教不周,恳请陛下降罪。” 雪怀滟一句话,就把海棠的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闻言,武则天沉下了脸,如今时机尚未成熟,她不想和雪怀滟对着干,然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不给他们一点惩罚,她自己就下不了台。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 “陛下。”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昌宗开口了,他走到武则天的面前,拱手作揖,道,“今日之行,原为赏景,陛下方才不是也要臣等放下君臣之别吗,正是因为这个机会,公子将自己意中人介绍给了大家,岂不也是美事一桩,何来有罪之说呢?” 对武则天推心置腹,张昌宗当然知道她不想惩罚雪怀滟,急忙出来打圆场。 武则天点点头。 “爱卿言之有理,既然放下了君臣之别,就没有冒 犯之说了。”找到了台阶下,武则天的脸色和缓许多,“没错,今日是为赏景而来,就不要败兴而归,既然只是误会,那就随它去吧!” “谢陛下开恩。” 雪怀滟话是这么说,却仍然拥着脸色别扭的海棠,安然地坐在石凳上,既没诚惶诚恐,也没谢主隆恩。 “陛下大肚能容,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打蛇随棍上,来俊臣急忙抓住机会,好好奉承一番。 “雪爱卿,这姑娘也受惊了,你不用陪朕了,还是带她回府休息去吧!”武则天对雪怀滟说道。 “那么,怀滟告退了。” 雪怀滟正有此意,打横抱起海棠,朝武则天弯腰行了个礼后,便往宫门处走去。 当雪怀滟的身影消失在庭园深处,武则天和蔼的面具碎裂,脸上布满了阴狠与憎恶。 “好个雪怀滟!屡次坏朕好事!” “陛下……” 来俊臣欲言又止。 “说!” “那名女子,确实是‘洛女’没错,一名洛水上的船夫说,他没看到有谁落水,但是却看到‘洛女’从河中浮起来了。” 来俊臣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武则天报告。 “此话当真?” “微臣绝无半句虚言。” “好,你过来……” 武则天朝来俊臣招招手,俯在他的耳边交代自己的计划。 在还不知道那丫头是不是真的“洛女”的时候,她就已经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更不用说现在已经确定了,那个丫头,必须得死! 第七章 冬阳 第七章冬阳 沿着蜿蜒流动的洛水走了一会儿,上阳宫宏伟的宫门便出现在眼前。 “让我下来!” 危机解除,海棠再也不用配合雪怀滟演戏,一个灵巧的翻身,她跳下了雪怀滟的怀抱。 站稳了后,海棠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朝雪怀滟吼出了她憋在心里,憋了好久的一句话: “我不是你的侍妾——!” 吼完之后,海棠抿抿唇,神情别扭,片刻过后,才百般不愿地吐出了剩下的两个字: “谢谢。” 不可否认的,他救了她,还是两次。 把要说的话说完,海棠转过身,准备离开。 刚迈出两步,海棠的手腕,被人从后边扣住。 “丫头,你要去哪里呢?” 雪怀滟问道,声音不疾不徐。 扣着海棠手腕的手,轻柔得几乎没用上一分力道,海棠反手一甩,便把雪怀滟的手挣脱了,她转过身,对他吼道: “不用你管!” 雪怀滟无辜地眨眨眼,卷长而浓密的羽睫宛若振翅欲飞的蝴蝶。 “你是我的侍妾呀,我不管你管谁?”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侍妾!” 海棠几乎有掐死这个登徒子的冲动。 “你看,我脸上还有你的烙印,你就想不认账了?” 雪怀滟边说边侧过脸,下巴微微抬起,泛红的五指印还是没有褪去,影响美感地占据在他俊美无俦的脸颊上,无论哪家闺女见了,都肯定会为他心疼落泪。 可惜,海棠不是“哪家闺女”中的其中一个。 “怎么,你还想再加多一个,好形成对称美?”海棠故意坏坏地说道。 “那倒不必。” 生怕海棠说到做到,又一巴掌甩下来,雪怀滟扇开手中的纸扇,稳稳当当地藏好自己的脸。 看着他那么在乎自己的脸,海棠只觉得一阵好笑,同时也郁闷了,她怎么可能曾经输给这种绣花枕头,还被夺去了一吻? 肯定是因为她那时太慌张了,肯定是! 嗒嗒嗒…… 一辆豪华的马车从不远处驶过来。 车厢前,一左一右坐着两名男子。 左边的那一名,身形高挑, 身上穿着一袭玄色袍子,脸上挂着随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右边的那一名,藏青色外袍包裹着高大的身躯,脸色不苟言笑,严肃得像千年寒石。 “公子,请你不要怀疑小姐的勇敢,这位小姐,可是连当今圣上都敢顶撞的人呐!”玄玑扬声笑道。 作为雪怀滟的贴身侍卫,玄玑和青琏就算不出现在明处,也会在暗中保护着他,上阳宫内发生的事情,可是让他们看了一出精彩的好戏呢。 没有玄玑那么多话,青琏直接问重点: “公子,要把小姐接回府吗?” “要。”雪怀滟摇下了手中的扇子,思忖道,“不知道陛下和来俊臣又在谋划什么,但是肯定和她有关,把她带回去吧!” “喂喂喂!本姑娘是你说带就能带的吗?”海棠叉着腰,不满地反抗,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要跟他回去了。 “你是我的侍妾,你不跟我回去,还能去哪里呢?” 雪怀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 海棠无语。 懒得和他争辩,她直接掉头就走。 “姑娘请留步。”玄玑笑眯眯,朝海棠的背影喊道,“你已经是陛下盯上的人了,一旦离开了公子的保护,下一刻就会被陛下捉住,后果不堪设想哦!” 闻言,海棠顿住了脚步。 “小则斩首,大则分尸。”青琏冷冷地补充道。 海棠缓缓转过头,求证地看着玄玑和青琏。 “呃……不会这么恐怖吧?”想起在电视剧中看到的古代酷刑,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真是单纯的丫头。”走过来,合起手中的扇骨,轻轻敲了敲海棠的脑袋,雪怀滟说道,“人为了自己的权欲,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呢。” “就是就是。” 玄玑点点头,附和道。 “你们……”海棠奇怪地看着他们,她终于知道从刚才起,就一直存在的违和感是怎么来的了,“你们不是女皇的臣子吗,为什么会这样说她?” 正常来说,臣子不是应该对皇帝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吗? 即使在上阳宫里,对着武则天本人,雪怀滟也是悠闲自在的态度,甚至为了她,公然违抗武则天的命令。现在到了宫外,他的手下又这样口无遮拦地评论武则天,照古代的那一套来看,这个应该算是“以下犯 上”吧,传了出去的话,应该是要杀头的吧? 海棠疑惑地看着雪怀滟,他的言行中,丝毫看不到对皇帝的敬畏。 “臣子?我不是她的臣子……” 雪怀滟摇了摇手中的纸扇,浅浅一笑,眸底有着深敛的光芒。 “我是她在这世上最棘手的眼中钉。” ————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武则天要杀她,而雪怀滟是武则天的眼中钉,这样说来,她和雪怀滟是同一条战线的,没错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海棠坐上雪怀滟的马车,跟他回来了。 夜。 雪府。 海棠无聊地环视起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宽阔的卧室,布置得古色古香,从檀木大床到雕刻精美的梳妆台,再到摆放在外室的桌椅,每一样家具都做工精细,用料上等,无一不透露了主人的富有与奢华。 “臭色狼还真有钱……” 海棠自言自语。 雪怀滟把她带到这里后,便匆匆离开了,凭她对他风流本性的认知,估计他九成是去哪里骗无知少女,好来陪他共度漫漫长夜了。 “咕噜噜……” 海棠肚子开始打鼓。 她好饿,而且饿了一整天了,本来她去“何记面庄”打工,是为了想赚一碗面吃,没想到面还没吃到,自己就先被士兵带走了。这一天下来,她又是落水,又是逃跑,又是打斗,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雪怀滟那登徒子这么有钱,应该不会这么吝啬,连一顿饭都舍不得她吃吧? “好饿……” 海棠趴在被窝上,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叫,伤感地流下两滴辛酸泪,如果她在家里,这个时候,肯定是在和茉莉抢着菜吃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家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妈妈煮的拿手好菜呢? 这样下去,可能她不是坠河淹死,不是被武则天处死,而是在这个豪华的屋子里,活生生饿死了。 海棠闭着眼睛,脑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 突然,空气中飘来一股食物的香味。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海棠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抬眸瞄了一眼门口。 完了,海棠心想 ,她一定是太饿了,才会出现幻觉,不然她怎么会看到,茉莉端着好多好吃的向她走来。 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双手端着一个大托盘,托盘上面有鱼有鸡,还有几道海棠叫不出名字的菜,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唉,好可惜,竟然是幻觉,想也知道,茉莉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女生,哪有力气端得动这么多菜嘛,亏她能幻想出来。 海棠伤心地闭上眼睛,看到……不,想到这么多好吃的之后,她的肚子更饿了。 “咕噜噜……咕噜……” “海棠小姐,菜已经布好了,请用膳。” 一道有礼的嗓音,带着让人心动的信息,飘到海棠耳边。 海棠沮丧着脸,这下真的完了,她连幻听都出现了。 “海棠小姐?” 幻听继续。 “海棠小姐?” 海棠干脆捂住耳朵。 “海棠小姐。” 这一次,幻听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还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海棠受惊似的,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弹跳起来。 她的眼前,出现一张关切的脸。 水蜜桃形的脸蛋,淡而长的眉毛,蕴藏着担忧和不安的双眼…… “嚯”的一声,海棠伸出手,紧紧握住对方的肩膀,眼里里充满不敢置信: “茉莉?!” “海棠小姐,我是冬阳。” 冬阳轻轻挣扎,不懂海棠小姐为什么会用这么激动的眼神看着自己。 “冬阳?” 海棠眼里有着像是刚睡醒的迷惑,茉莉的嗓音怎么变了?不再是小女生特有的柔软娇气,而是男孩子一般,清越中带着点鼻音。 “嗯,我是冬阳,雪府的侍童,管家让我来服侍您用膳。”名叫冬阳的少女自我介绍。 海棠慢慢地反应过来了,眼前的这个孩子,不是茉莉,虽然她的五官和茉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她的肤色,却没有茉莉的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阳光的色彩。 海棠放开手,抱歉地笑笑。 “对不起,你长得好像我妹妹。” 海棠的语气里有着一抹失落,她真的是饿昏了,这里是唐朝,茉莉怎么可能会在这嘛。 冬阳脸上闪过一丝腼腆。 “海棠小姐,可以用膳了。” “你说什么?” 听到让人振奋的消息,海棠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菜已经布好了,可以用膳了。” 冬阳侧了侧身,让海棠可以看得到桌子上那满满的一桌菜。 海棠揉揉眼睛,那一桌菜还是没有消失。 哈!不是幻觉! 海棠的唇角,不自觉地由失落的弧度,变成微弯,最后,咧成大大的笑容。 “耶!” 海棠高兴地欢呼道,以光束冲到饭桌边。 她要开动了! “海棠小姐,您吃慢点,不要呛到了。”看着狼吞虎咽的海棠,冬阳微笑着,提醒道。 海棠吞下一口肉,喝下一口汤,嘴巴好忙,还要回答冬阳:“不会呛到的啦,怎么可能呛到,我现在饿得简直可以吞下一头牛……” “冬阳明白了,马上就去让厨师做。” 朝海棠弯腰行了个礼,冬阳便要退下。 “啊……不用不用!”知道冬阳误会自己的“夸张”手法了,海棠急忙出声阻止,“这些就够了,真的!” 她就算再饿,也不可能真的吞得下一头牛啊,海棠笑笑地看着冬阳,真是个单纯的孩子,虽然和茉莉长得很像,性格却全然不同。 吃饱喝足,海棠挺着鼓鼓的肚子,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好饱……” 这些菜的材料,虽然只是普通的鱼啊鸡啊,却做出了让人回味无穷的味道,厨师的深厚功力由此可见一斑,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高级酒店,也不一定能吃得到这么好的滋味。 “雪怀滟究竟是何方神圣啊,竟然能请到这么好的厨师……”茶余饭后,正好是聊八卦的好时刻,海棠好奇地问道。 “公子他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哦!” 谈起雪怀滟,冬阳眼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你们家雪公子,官居几品?”海棠问道,能坐在武则天身边,陪武则天在上阳宫里赏景的人,官位一定不低吧。 “呃……”冬阳挠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准确地说,公子他……并不是官。” “嗯?” “公子并没有接受任何官爵啊,但是他却一直陪在陛下身边,为陛下分忧解难,深得陛下的倚重 呢!人们在背地里都说,都是因为有公子在,这个国家才治理得这么好呢。” 冬阳认真地说道。 难怪雪怀滟说他自己是武则天的眼中钉,海棠撑着下巴,思索着,正所谓功高盖主,武则天讨厌他,那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既然讨厌他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除掉呢,凭武则天一国之君的身份,要排除异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啊。 想起了另一个疑点,海棠问道:“既然雪公子不是朝廷官员,为什么他还能插手国事?” “这……我也不知道。” 冬阳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公子就一直在参与政事,好像他从来都在那里一样,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没有谁会感到奇怪。 比起这个,反而是海棠对雪怀滟的称呼让冬阳感到疑惑:“海棠小姐,您为什么要那样称呼公子?” “怎么了吗?” “您把公子称为雪公子……” “有问题吗?” 雪怀滟姓雪,按照古代的称呼,把他称为“雪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冬阳摇摇头:“没有问题,只是听起来有些怪怪的……虽然没有规定,但是大家在说‘公子’时,一般指的只会是洛阳雪怀滟公子。” 天子脚下,洛阳皇都,这座城里达官贵人无数,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又何止一两个?但是,真正被称为“公子”的,却只有雪怀滟一人。 在外面提起“公子”一词,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知道指的是雪怀滟。 海棠有些吃惊:“他竟然这么有名!” 原来,真实的历史并不像书中说的那么简单…… 如果历史上真的有一号这么厉害的人物,史书上应该有记载啊。但是,海棠的记忆里,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从没出现过“雪怀滟”这个名字。 海棠皱起眉头,越想越不明白。 “哎呀!我想这些干嘛啊!” 海棠拍拍脑袋,她该考虑的不是这些,而是怎么回去二十一世纪,无论这个时代发生什么事,她都只是个后来人,与她没有关系。 “如果小姐想知道公子的事情的话,直接去问公子就好了,公子一定会告诉小姐的。” 冬阳微笑着,开始收拾餐桌。 “我来帮忙吧!” 海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冬 阳身边,伸手就要帮忙收拾。 “不用了……”在海棠触碰到盘子的前一刻,她的手被冬阳的手轻轻隔开了,朝她摇摇头,冬阳说道:“让冬阳来收拾就好,这是我们下人的工作。”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我们不是朋友嘛……”海棠的手绕了个方向,拾起了一个碟子,稳稳妥妥地放到了托盘里,朝冬阳咧嘴一笑,“再说,这么多的菜碟,你一个小女生怎么端得动?” 冬阳先是一愣,随后,脸上浮现一丝不自在。 “海棠小姐……” “嗯?怎么了?” 一边说话,海棠一边收拾碗碟。 “其实,我是男生。” 哐啷! 手一滑,海棠手中的碟子,粉身碎骨。 海棠好震惊。 她今天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一件一件累积下来,直到此刻,达到最高峰。冬阳把碗碟全都收拾好,端下去,再端了一碗饭后甜点回来时,海棠还是怔怔的,没有回神。 “海棠小姐,这个是红豆莲子羹,有补血安眠的功效。”把甜点摆到海棠面前,冬阳说道。 清甜的香味飘到鼻端,海棠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回来。 “好的,谢谢你。”海棠微笑道。 “不用客气。” 不习惯主子的道谢,冬阳脸上浮现两朵红晕。 “呵呵……” 海棠干笑,她还是不能接受,长相这么可爱,性格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竟然是男孩!她一直都好想要一个这样的妹妹啊…… “对了,冬阳,你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有哦,我还有两个姐姐,她们是双胞胎。” “真好,有这么疼你的姐姐,不过,你的姐姐也很幸福哦,有你这么听话的弟弟。”海棠羡慕道。 “海棠小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姐姐很疼我?” 海棠眨眨眼:“你那么懂事,哪个做姐姐的会不疼你啊?” 冬阳赧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姐姐真的很疼我……”提起自家姐姐,冬阳的脸上有着自豪的表情,他伸出自己的右手,上面有一条玛瑙珠窜成的手链,“海棠小姐,你看,这个是我的姐姐送我的哦!” 在烛火的照耀下,半透明的玛瑙石闪耀着碧绿色的光芒,宛如雨后的山 峦,绿意朦胧。 “好漂亮!” 海棠真心地赞叹道。 “你喜欢什么,本公子都可以送你。” 一阵晚风,送来了梅花的清香。 海棠回过头,雪怀滟正站在门边,墨染般的黑发在风中飘扬,飞舞出不羁的弧度,他的唇边,噙着一抹浅浅淡淡的笑,让本来该是俊美清冷的脸庞多了一分玩世不恭。 “公子。” 冬阳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海棠抬起右手,用现代的方式简单打了个招呼:“嗨!” 雪怀滟眉宇间染上困惑。 “嗨?” “啊,这个是我家乡的打招呼方式。”知道雪怀滟不懂,海棠解释道。 雪怀滟笑笑,走到海棠身边坐下。 “真是随便的打招呼方式。” “在我的家乡,大家都是这么打招呼的。”所以,别指望她见到他的时候,会给他三跪九叩,海棠在心里补充道。 雪怀滟顺着问:“你的家乡,在哪里?” “呃……”这么一问,倒把海棠问哑了,她打起马虎眼,“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总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从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穿越而来的吧。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唉……别问了。”想起自己辛酸的经历,海棠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趴在桌子上,很是苦恼,“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回去。” 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呢,爸爸妈妈们吃饭了没,休息了没,发现她不见了,他们一定会很担心,一定会很焦急地到处寻找吧。 想到这里,海棠心里更难过了。 蓦地,一把纸扇伸过来,抬起海棠的下巴。 “丫头,你是我的侍妾,还想回到哪里?” 雪怀滟注视着她,沉声说道。 他的嗓音,像美酒般让人沉醉,他的双眼,像雾中森林,氤氲着蛊惑人心的妖力,只要一坠进去,便再也无法走出来。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海棠的消极情绪一丝不剩全抛到脑后。 “啪”的一声拍掉挑着下巴的轻佻纸扇,海棠恶狠狠地瞪雪怀滟,希望能用凶恶的眼神,吓退对她图谋不轨的登徒子。 “我不是你的侍妾,你离我远点!” “呵……” 雪怀滟轻笑,默默收回纸扇。 海棠还以为他放弃了,谁知道,下一刻,他舀起了一勺红豆莲子羹,送到她嘴巴前面。 “来,吃多点……我不喜欢太瘦的女孩,你现在十二三岁还好,但是如果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深邃的眸子,视线转移到了海棠胸前,“还这么小的话,那就不好了……” “轰——” 海棠的双颊红色炸开一片。 这个色狼!这个不折不扣的色狼! “谁管你喜不喜欢!”海棠站起身来,双手环抱自己,踉跄着后退几步,“还有,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嗯?” 俊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冬阳也很吃惊。 “我还以为海棠小姐和我一样大……” “你们快点走吧,我要睡觉了!” 为了掩饰她的脸红,海棠转过身,向床铺走去。 “那么,冬阳告退了。” 冬阳行了个礼,退出门外,贴心地把门关上。 第八章 画意 第八章画意 海棠的身边飘过一阵清淡的梅花香,转眼间,雪怀滟走到了她的前面。 “你怎么还不走!” 海棠尖叫,这个登徒子,究竟想怎么样啊?! 他非但不走,还很自在地松开绣着金纹的腰带,脱下华贵的外袍,当脱得只剩下雪白的单衣的时候,他走到床边,姿态优雅地躺下。 看他那么悠闲自得的样子,海棠气不打一处来。 “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要睡觉了吗?” “我睡觉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侍妾,我当然要和你睡在一起。”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海棠无力地垂下脑袋,她和这个人,为什么就是沟通不了,唐朝的人和二十一世纪的人,代沟真的有这么大吗? 半晌之后,海棠开口,几乎是哀求道: “你那么多侍妾,你快去找她们吧,相信她们一定很欢迎你,你又何必为难我呢?” “虽然有很多公主千金都爱慕我……”雪怀滟懒洋洋道,“但是,目前为止,我的侍妾,只有你一个哦。”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有“那么多侍妾”呢。 “怎么可能?!”海棠瞪大眼睛,“那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侍妾?!” 她原本以为,凭他那么随便就认人当侍妾的行径,他的雪府里肯定有一座大“后宫”,而她秦海棠,只是“三千佳丽”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平时除了叨扰两顿饭,借一张床睡觉,同时思考怎么回去现代之外,应该就没她的事了。 现在,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是第一个,也是—— 唯一一个?! “因为我看到你的时候,突然觉得,虽然不准备娶正妻,但是要一个侍妾貌似也很不错。” “为什么?!”抱歉,她跟不上他的逻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看到她,就会想立侍妾,“我没有美到让你心痒难当吧?”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五官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还不至于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她是美人,为她神魂颠倒。再说,她的身材,也娇小了点,瘦弱了点,完全不符合唐朝“以肥为美”的标准。 她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坚持要她当侍妾。 雪怀滟眸光深沉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微卷的黑发,比寻常女子的短上许多,只能勉强遮住肩头,少年的英气和少女的娇柔,在她身上矛盾而相融地存在着,她的眼,墨黑中透着明亮,像是倒映着漫天星辉的湖面,清澈而温暖。 “好像,真的有点心痒难当……”雪怀滟低语。 “你咕叽咕叽的在说什么啊?!” “呵……” 雪怀滟轻轻笑开了。 “笑什么?” 海棠本能地后退几步,她好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雪怀滟侧躺在床上,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纸扇,姿态撩人。 “好了,快点过来睡吧!” “睡什么啊!你在那里,我怎么睡?”他说得真轻松,海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雪府那么大,房间那么多,为什么你就是一定要和我挤一个房间呢?” 沉默。 半晌之后。 雪怀滟抿了抿唇,眸光幽幽,不情愿地吐出原因: “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堂堂天下第一美男子,竟然会给自己的侍妾赶出房门。” 说到底,还是面子问题。 海棠愣了愣。 “这算哪门子理由?!” 就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他每晚都要来扰她的好梦? “好了。”雪怀滟用扇骨敲了敲身边空着的床位,催促道,“已经很晚了,你快点过来吧!” “……” 她不想过去,她宁愿睡地板,也不要过去。 似乎看出了海棠的内心想法,雪怀滟风情无限地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说:“难道,你是怕自己打不过我而被我吃了,所以,不敢和我睡在一起?” “哈?!” 海棠眼里燃起了火焰。 “开什么玩笑!我会怕了你这个绣花枕头?!” 侮辱她没关系,但是,侮辱了她,就等于侮辱了她的武术,侮辱了她的武术,就等于侮辱了二十一世纪的武术,侮辱了二十一世纪的武术,就等于侮辱了二十一世纪,侮辱了二十一世纪,就等于侮辱了整个未来世界! 整个未来世界的光荣都背负在她身上,这么大的挑衅,她秦海棠,接下来了! 海棠火速蹦上了床,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好。 “哼 !谁怕谁!” 雪怀滟轻笑。 说到底,还是面子问题。 ———— 夜半。 乌云悄悄遮住了月光。 人们香梦正酣。 喀啦! 屋顶上传来细微的声响。 睡眠中的雪怀滟,猛地睁开眼睛,凌厉的视线射向屋顶。 夜,寂静。 花香在空气中飘散,为夜晚增添了一分诗意的静谧,雪府里静悄悄的,只听到虫儿的鸣叫在草丛间此起彼伏。 方才的声响,就像猫儿在屋顶上跳过一般,了无踪迹。 海棠翻了一下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小心地没有吵醒她,雪怀滟和衣下床。 房门之外,玄玑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玄玑身旁,站着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女子全身黑衣,仿佛要融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低调得几乎就要让人忘记,她是美丽的,雪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点缀着秋水般的大眼,红枫似的薄唇。 她的美,像月光,带着一抹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 见雪怀滟出来了,女子微微颔首,朝雪怀滟行礼:“公子。” 雪怀滟把房门关上,转过身来,问: “终于开始行动了吗。” 他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平时笑嘻嘻的玄玑,此时脸上只剩下严肃,颔首答道:“刚才的刺客,青琏已经去追了,估计应该是陛下的人没错。” “连雪府都敢闯,看来,海棠可真把她逼急了。”雪怀滟沉声道,看向黑衣女子,“丹璎,傍晚时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结果?” 丹璎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 图纸上面,线条简单地勾勒出一名年轻女子和一条金龙,女子容貌美丽,唇边凝着暖若春风的笑容,金龙趴在她的膝盖上,就像守护神般,信赖地偎依着她,保护着她的安全。 画象下面还有一行字—— 洛女现,帝君隐。 丹璎解释道:“我去调查的时候,刚好看到陛下和来俊臣在谈这幅画,他们说,这个是《推背图》的第六十一幅,于是,我便照着画下来了。” 雪怀滟手下有七名侍臣,他们各司其职,或在明或在暗,都竭尽所能为雪怀滟 效忠,其中,玄玑和青琏是贴身侍卫,而丹璎,则是在暗中搜集情报的探子。 雪怀滟接过图纸,只消往上面看一眼,所有事情,便了然于心。 “原来如此。” 刹那间,伴随着风吹动衣襟的声音,一道藏青色的身影停降在玄玑身边。 去追踪刺客的青琏回来了,颔首抱拳,对雪怀滟行礼。 “公子。” “如何?” 雪怀滟问道。 “刺客向来俊臣复命之后,便被灭口了。” 青琏言简意赅,把自己所见的说了出来。 “来俊臣那厮还真是心狠手辣,只要帮他出任务,无论成败,回去都难逃一死。”玄玑啧声说道,庆幸自己跟的不是那样的主子。 “他只是陛下的鹰犬。”丹璎冷冷的,指出事实的本质,“如果不是有陛下撑腰,来俊臣什么事都做不了。” “丹璎说得没错。” 雪怀滟点头,把图纸折好收妥。 悄然无声间,乌云已经散去了,皎洁的月光散落人间,在雪怀滟的脸上泛起一层淡薄的银色光辉,他宛如天神,俊美得让人忘了呼吸。 丹璎垂下眼眸,也许是因为得到了雪怀滟的肯定,她脸上晕开浅浅的绯红。 “公子,要派人保护海棠小姐吗?”青琏问道。 “不用。” 雪怀滟摇摇头,他不认为,那丫头愿意乖乖地让人保护。 “那么,下一步棋,公子打算怎么走?” “以保护海棠为第一原则。” “公子,您这不是自相矛盾嘛!”玄玑急得嚷嚷,“刚才说了不用派人保护她,现在又说以保护她为第一原则……” “嘘……” 雪怀滟瞪了玄玑一眼,这么大声,是要吵醒海棠吗? “呃、公子,抱歉……” 雪怀滟赏了玄玑一记“你真笨”的眼神,道:“保护她,不一定要专门派人,她没你们以为的那么脆弱,再说,我也会跟在她身边。” “跟在她身边?”玄玑惊奇地问,“公子,你是认真的吗?” 他指的,是纳妾一事,虽然公子看起来是个风流不羁的花花公子,但是,他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只见过无数姑娘被公子迷得芳心大动,还没见过公子对谁认真。 “不然呢?” 雪怀滟反问。 这下,连青琏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没人注意到,默默不语的丹璎,眸里闪过黯然。 ———— 室内。 海棠坐在床上,微卷的头发蓬松凌乱,象牙白的小脸上表情呆呆的,很明显被吵醒了,但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雪怀滟站在床边,墨染的长发不加修饰,如上好的丝绸般恣意流泄,白底金边的外袍随意地搭在肩上,里面的单衣,衣襟微微敞开,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慵懒中透露着魅惑。 海棠揉揉眼,抬起头看他。 好美的眼,好美的鼻,好美的唇,好美的人…… “嗯,帅哥……”海棠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时记不起雪怀滟是谁,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美。 傻乎乎的,海棠咧嘴一笑。 “妈咪,茉莉,我看到帅哥了……”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雪怀滟挑眉,敢情这个丫头是忘记他了? 本来,他不想吵醒她了,可是,既然她都醒了的话…… 雪怀滟俯下身,在海棠唇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丫头,是我。” 海棠侧着头,像是想不通事情一样,眉毛微微皱起,好困惑的样子,她的眼底,还是一片惺忪睡意。 “好吧,我不客气了。” 雪怀滟说道。 语毕,他伸手拥向海棠,挺拔的身躯把她压回床上,形状优美的薄唇,欺上她茫然的红唇。 这是一个调皮的吻,带着要让她清醒,要让她记起他的意图,重重地辗转吮吸,故意咬疼她。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吻,他的手,带着滚烫的热度,在她身上游移,她仍是裹着他的那件外袍,他很熟悉,三两下便松开了衣带,扯开了她的衣襟,薄唇攻占的领地,变得更广了…… 海棠的理智慢慢回笼。 谁压在她的身上? 谁在咬她的脖子? 她刚刚明明是在做一个很美好的梦,梦到了她和妈妈,还有茉莉在一边吃零食,一边看古装电视剧,电视剧里,有一个好帅好帅的帅哥…… 那个帅哥,貌似有点眼熟。 海棠怔怔的。 梦里的那张脸,和眼前的这张脸缓缓重合。 “雪怀滟——!” 海棠尖叫。 “嗨。” 雪怀滟抬起脸,用她教的方式,向她打招呼。 他唇边带笑,眸色却比平时深浓了几分,眸底隐隐跳跃着火焰。 “嗨什么嗨!你在干什么?!” 海棠吃惊地看看他,再看看自己。 他的外袍被抛在地上,内衬的衣襟松垮垮地敞开了,露出结实的胸膛,性感得简直要让人狂喷鼻血,而她为了防狼故意穿着睡的白袍也被解开了,嫩黄色小背心和粉红色小裤裤,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啊——!”海棠抓狂尖叫,“你做了什么?!你趁我睡着了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 海棠手慌脚乱地捡起皱巴巴的外袍,将自己包好,爬到离雪怀滟最远的床角边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雪怀滟不满地撇撇唇,吐出简单两个字: “回来。” “回你妹啊!”海棠一个激动,忍不住骂了一句现代的脏话,“你当本小姐的脑袋瓜里全是稻草吗,你摆明一副大灰狼要吃小肥羊的嘴脸,还以为我会乖乖回去送死?” 真是太天真了! 听到她的比喻,雪怀滟沉沉笑了,大灰狼要吃小肥羊?这个说法,他喜欢。 “丫头,虽然你清醒的时候也很可爱,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被海棠这么一咆哮,雪怀滟也兴致全无,他翻过身,双手交握枕在脑后,微笑地看她,享受和她斗嘴的乐趣。 “谁管你喜不喜欢!” “你不喜欢吗?” “我会喜欢?你别做梦了!”海棠气呼呼的,“我喜欢子榆学长也不会喜欢你!” “子榆学长,是你喜欢的人吗?” “我当然喜欢子榆学长,子榆学长人又帅成绩又好性格又温柔,最好的就是不会像你这样欺负我……” 海棠激动得噼里啪啦说一大堆。 雪怀滟眼神一黯,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在家乡,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你要回去他身边吗?”雪怀滟问。 “我当然要回去!” “好,那我送你回去。” “我来到这里后一件 好事都没发生过,又是被追杀,又是被处死,还要饿着肚子和别人打架,现在你还要占我便宜……”海棠停不住抱怨,没注意听雪怀滟说了什么,过了半晌,雪怀滟的话才进入她耳里。 海棠怔了怔。 “呃、你说什么?” “我送你回去。”雪怀滟重复道。 “真的?” 抱怨的话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海棠眼里满是惊喜。 “一言九鼎。” 看到她那么开心的样子,雪怀滟眸底闪过落寞。 “不行,你送不了我回去的……”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海棠一下子又沮丧起来了,“除非你像哆啦a梦一样有时光机,否则你不可能把我送回去的……” “全天下,没有本公子办不到的事情。” 第九章 玄术 上午。 阳光暖暖,清风徐徐。 雪府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开始了忙绿的一天。 花厅里。 海棠坐在主位上。 呃,准确地说,应该是坐在雪怀滟的大腿上。 雪怀滟单手圈抱着她,优美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均匀的呼吸就吐纳在她的耳边,吹得她一阵一阵哆嗦,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下一掌劈死他的冲动。 因为,她知道,有求于人,姿态就得放软点。 雪怀滟已经答应了要送她回去,所以,她只要再忍受他一下下,她就能回去二十一世纪了,就能再见到爸爸妈妈和茉莉,就能在每天晚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她最爱的动漫了。 想到这里,海棠的唇角忍不住上扬。 花厅里,站着四个人。 玄玑和青琏是雪怀滟的贴身侍卫,海棠已经认识了,除了他们之外,花厅里还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三十岁左右,头发很长,几乎垂到地板下面,他所有的头发,都拢到脑后,扎成了长长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充满睿智,仿佛能洞悉宇宙中的一切。 女子一袭黑衣,眸若秋水,唇似红枫,她的美,像泼墨而成的山水画,空灵飘渺,带着一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海棠的眼珠子好奇地在他们身上打转。 四个人之中,除了玄玑是一如既往的笑眯眯,其他三人都一脸肃然,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语。 “他们是谁?” 海棠扯了扯雪怀滟的衣袖,好奇问道。 “玄玑,青琏,墨珏,丹璎。” 雪怀滟抛出了一连串名字。 海棠用指尖戳戳他,没好气地下评语: “你说了等于没说。” 玄玑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说道:“就由我来为海棠小姐做介绍吧,公子手下一共有七名侍卫,我和青琏是贴身保护公子的,您已经认识了,其他的那些呢,都各有各的事情,平时一般是不露面的。” “那他们是?” 玄玑继续说:“男的,叫墨珏,是雪府的玄术师,没什么事情干的时候,就推测一下天象啊,钻研一下水纹啊,偶尔也会帮人算算命,搞的就是玄乎玄乎的那一套。这边的这位美人呢,芳名丹璎,是雪府的‘影子’,别看她文文弱 弱的,我们所有的情报,都是她搜集来的哦。” “少罗嗦。” 摆明不满意玄玑对他的介绍,墨珏丹凤眼一勾,赏了玄玑一记“你真吵”的眼神。 丹璎不语,只是,听完玄玑的介绍后,她身旁的气息冰冷了十度。 “好厉害的样子哦……” 海棠双眼冒出崇拜的光芒。 “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怎么能成为本公子的人?”雪怀滟哼声道,话里带点酸溜溜。 “公子,你是在吃醋吗?”逮住机会,玄玑赶紧调侃。 “废话少说,快开始吧!” “开始什么?” 海棠愣愣的。 “送你回去。” 雪怀滟说道,把她拥得更紧,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想放她走,只是,她都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雪怀滟垂下眼睫。 知道他们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海棠急忙摆摆手,澄清道: “你们这样是送不了我回去的啦,不要以为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出来,把我护送回去就行了,我要回去的地方,并不只是土地上的距离那么简单……” “姑娘,你来自哪里?” 墨珏开口,打断海棠的叽里呱啦。 听清墨珏讲话,海棠心里有点小小的吃惊。和墨珏三十岁左右的外貌不相符,他的嗓音,粗哑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就像沙子在石头上磨的声音一样,虽然谈不上难听,但是也绝对说不上悦耳。 “呃,我来自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 “罢了,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吧!”墨珏说道。 “生辰八字?” “既是你出生的日期时辰。”玄玑在一旁解释道。 海棠恍然大悟,急忙报上了一连串数字。 听海棠报完,墨珏闭上双眼,掐指一算,等他张开眼的时候,丹凤眼里充满讶异。 “没想到,师父算得真准,洛女真的出现了。” 听到“洛女”一词从墨珏口中说出来,花厅内,除了海棠之外,众人脸色皆骤然一变。 丹璎昨晚才将第六十一幅《推背图》临摹回来,除了丹璎本人,只有雪怀滟、玄玑和青琏见过那幅图,今天才到场的墨珏,怎么会知道“洛女”这件事? 沉思了片 刻后,雪怀滟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朝墨珏的方向抛去。 “墨珏,你先看看这个。” 墨珏左手接住图纸,右手拉开,当看清纸上的内容时,脸上的神情更惊奇了,道:“这画的内容师父有和我提起过,然而,这张画,并非师父的真迹。” 雪怀滟颔首。 “这的确不是李国师的原画,是丹璎去临摹出来的。” “原来如此……” 墨珏的眼里闪过了然。 玄玑忍不住问:“墨珏,这幅画究竟是什么意思,海棠真的就是那个什么‘洛女’吗,难道说,真的只要她出现,陛下就会……” 墨珏抬起左手,制止玄玑继续问下去,平静地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 “唉,你还是这副性子……”玄玑摊摊手,无奈地说,“每次一说到人家最好奇的地方,你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就把人家的好奇心硬生生地压下去,很不爽的耶!” “天命如此。” “好吧……” 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玄玑乖乖住嘴。 “公子,要把海棠小姐送回去吗?” 墨珏向雪怀滟请示道。 他谨慎地看向主座上的雪怀滟,漂亮的丹凤眼里,有询问,也有提醒,他知道,聪明如公子,肯定能读懂他的意思,并且根据他对公子的了解,早在把他找来之前,公子就已经权衡过把海棠小姐送回去的后果了。 “要!”海棠急急地率先回答,“要送我回去!” 对海棠的话置若罔闻,墨珏依旧静静地等待雪怀滟的指示。 见墨珏没反应,海棠急了,揪紧雪怀滟的衣袖,放声对他大吼:“我要回去!你敢不让我回去试试看!” “丫头,你就这么想离开吗?” 雪怀滟心中五味陈杂。 “我、要、回、去!” 海棠一字一顿,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无比坚决。 雪怀滟浅浅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朝墨珏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墨珏的目光转向海棠,对她说:“小姐,我可以送你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海棠喜出望外,她再也坐不稳了,三两下挣开雪怀滟的圈抱,奔到墨珏的身前,双手捧心, 兴奋地看着他。 墨珏粗哑的嗓音,在此刻的她听来,简直有如天籁! 在海棠期待的目光下,墨珏点点头,道:“天道,地道,人道,三道合一,乾坤定,岁月行,万物生。” “什么?” 海棠不解地眨眨眼睛,墨珏是在念经吗? “也就是说,你若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必须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具备。”墨珏解释道。 海棠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有些不懂,她侧着头,挠挠脑袋,很认真地在思考。 雪怀滟坐在主位上,右手支着下巴,深邃的双眸半眯,卷长而浓密的羽睫覆盖住了眸底的思绪,状似在听,又似漫不经心。 “我给你打个比方吧……”看到海棠越来越纠结的表情,墨珏停顿了一下,然后,进一步解释道,“如果你有红豆,莲子,糖这三样东西,你可以煮成一碗红豆莲子羹,那么,如果你想煮一碗红豆莲子羹,你必须准备什么?” “红豆,莲子,糖。” 被墨珏引导着,海棠说出答案。 “答对了。”见教学方法奏效,墨珏再接再厉,“同样的,因为你具备了一定的条件,所以你来到了这里,那么,如果你想回到原来的地方,你就必须使所有的条件与来时的一样。” 海棠好像慢慢懂了。 “什么条件?”她问。 “星辰,气候,风向,雨水等等,是为天时;山川,河流,土地,草木之类,是为地利。据我观测,十天之后,将会出现符合的天时地利。” “那样我就能回去了吗?” 海棠心中一阵振奋。 “还有人和,你还要和你来时一样的状态,比如,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心里想着一样的事情……总之,要尽量使一切,都和你来时一模一样,这样才算是重现当时的条件。” “也就是怎样?”海棠好心急,“你直接告诉我怎样做好不好?我一定能做到的!” 海棠握紧双拳,无论多困难,只要有回去的希望,她都会努力去做! 墨珏淡淡觑她一眼。 “十天之后,穿着来时的那套衣服,在洛河中你浮起来的地方,沉下去,若无意外,你就能回去。” 墨珏终于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若有意外,会如何?” 一直沉默的 雪怀滟,冷静地开口问道。 “轻则去到了别的地方,重则葬魂河底。”墨珏坦白道。 雪怀滟皱起眉头。 “没有更为保险的方法吗?” “没有。”墨珏摇头,“这种扭转乾坤之术,我也只是听师父讲过,以及在古书上看过,在现实生活中,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因此,是真是假,是否奏效,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事关海棠的性命,墨珏用他那粗哑的嗓音,把后果阐述得清清楚楚。 雪怀滟眸光深沉地看着海棠。 “丫头,就算知道有如此大的风险,你也要去试吗?” “要!” 海棠兴奋得双脸通红,只要十天,只要十天她就能回去了,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回到那个有电灯有网络有空调什么都有的二十一世纪! 海棠现在满脑袋都回响着“回去回去回去……”的声音,什么风险,都被她通通抛到脑后去了,脸上只剩下大大的幸福笑容。 从主位上下来,走到海棠身边,雪怀滟宠溺地揉了揉海棠的头发,见她那么开心,他也不好阻止什么了。 只剩一件事,是需要提醒的—— “丫头,你那套奇怪的衣服呢?” 海棠的咧开的嘴角蓦地僵住。 “对了,还有衣服!” 没有衣服,她就回不去! 海棠咬着下唇,努力地回想,所有事情在她脑海中如幻灯片般闪过—— 她穿越到唐朝,在洛河边被士兵们追赶,跑到了上阳宫,遇到了雪怀滟这个登徒子,被夺去了一吻,抱着他的衣服跑出来,在假山后面换上他的白袍…… “上阳宫!” 海棠想起来了,当时为了避人耳目,她在上阳宫的假山后面,换上了雪怀滟的外袍,她原本穿着的校服,也就随手丢在那里了。 海棠马上就要往外冲。 “我要去把它找回来!” 海棠刚迈出两步,就有人从背后伸手,搭住她的双肩,力道不大,却把她固定在原地。 “丫头,冷静点,就算你的衣服是在那里掉的,现在也未必还在那里,你现在贸贸然跑到上阳宫,只会引起陛下的注意,打草惊蛇。” 雪怀滟好听的声音,在海棠身后响起。 “没有衣服,我就回不去!” 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海棠的肩左右一摆,挣开雪怀滟,继续又要往外冲。 雪怀滟跟上她,扣住她的手腕,顺手把她一带,溜走的鱼儿,被拥回他温暖沁香的怀抱。 “你冷静点。” 他静静地拥着她。 非礼勿视,青琏、墨珏、丹璎三人都有礼地低下了头。 只有玄玑,依旧笑眯眯地盯着两位主角瞧。公子,好样的!如果不是怕被家法伺候,他还真想鼓掌为公子叫好呢。 过了好一会儿,海棠慢慢平静下来了,她从雪怀滟的怀抱中退出来,仰头问他: “现在怎么办?我的衣服要怎么办?” “先让丹璎去打探一下吧,还有十天的时间,你不用太着急。”雪怀滟说道。 他看向丹璎,给刚好抬起头的丹璎一个眼神。 领到命令,丹璎弯腰行了个礼,迅速转身往外走去,没有人注意到,她转过身的那一刹那,眼里溢满苦涩。 “如果找不回怎么办?” 海棠还是不放心,她不要好不容易才有的希望,就这样破灭掉。 “如果找不回来……”雪怀滟俯下身,低沉的声音拂过她的耳畔,“你就留在这里,乖乖当我的雪夫人。” 第十章 夜行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是夜。 万籁俱静。 檀木大床上。 雪怀滟闭着双眸,浓密的羽睫在他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他侧躺着身,乌黑的长发有如细腻的丝绸,柔亮地披散在枕头上,即使在睡眠中,他的双手,依然霸道地拥抱着怀中的人儿。 一个小时前,雪怀滟说要睡觉了的时候,难得的,海棠没有反抗,任由他爬到她的床上,搂着她一起睡。 此刻,躺在雪怀滟的怀里,海棠细细数着他呼吸的频率,听着他的呼吸,随着夜深,逐渐变得绵长…… 海棠奸计得逞地一笑。 没错,她不可能这么听话地让他吃豆腐,一切牺牲,都是有原因的。 太阳刚下山的时候,去刺探消息的丹璎回来了,向雪怀滟禀告说,她的衣服,被巡逻的士兵捡到,送到大理寺去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海棠心里马上有了计划。 虽然雪怀滟说,明天天一亮,便亲自上大理寺帮她讨衣服去,她也相信,凭雪怀滟的本事,讨件衣服,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只是,万一在今晚,她的衣服就出了什么差错呢? 万一衙卫一时心血来潮,把她的衣服丢了呢,万一有人一不小心,将烛火打翻在她的衣服上,烧了她的衣服呢,万一他们不妥善保管她的衣服,她的衣服破了烂了呢? 海棠自己吓自己,越想越不放心,那套衣服是她回去现代的关键,只要衣服还没回到她的身边,她就一刻也不能安心。 想到这里,海棠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雪怀滟的手,蹑手蹑脚下了床。 雪怀滟的身手或许不差,但是,她秦海棠也不是省油的灯。从雪怀滟的呼吸来判断,他应该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从一个睡着的人身边逃开,她还是有自信的。 就像小偷一样,海棠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挑出一件最简便的衣服换上,踮起脚尖,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开门出去。 从外面轻轻地合上房门,海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夜行侠海棠,出动! “海棠小姐,您果然不会好好呆着。” 当海棠转过院落的拐角,一道声音蓦地从她背后传来。 院落外面,冬阳双手抱胸,也不知道在那里“埋伏”了多久,不赞同地 看着海棠。 海棠吓了一跳,还没替自己拍拍胸口压惊,就迅速冲上前,伸手捂住冬阳的嘴巴,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生怕有人追上来。 当几分钟过后,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之后,海棠才松开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海棠压低声音,问: “冬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了海棠小姐的事,觉得您肯定呆不到明天的,所以,就在这里等您。”冬阳认真地答道,“果然,我没猜错。”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海棠很紧张。 冬阳摇摇头。 “只是我猜的,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就好。”这样她就放心了。 “海棠小姐,请您等到明天可以吗,公子一定会帮您把衣服要回来的。”冬阳恳求道,眼里有着浓浓的关心。 海棠双手交握,作祈求状,脸带歉意地看着冬阳。 “冬阳,你家里有姐姐的话,你应该也明白思念家人的心情吧……对不起,我实在等不到明天了。”海棠真挚地说。 “可是……”冬阳浮现为难的表情,半晌过后,才理解地点点头,郑重说道,“冬阳明白了,海棠小姐,请您允许我陪您一起去。” “不行不行!”海棠立刻否定,急急摆手,“你还是个小孩子,这么危险的事,我不能让你陪我去冒险。” “我已经是一名男子汉了!” 冬阳挺起胸膛,坚毅地说道。 怕海棠不相信,冬阳还急忙卷起自己的袖管,弯起胳膊,向海棠展示自己的“肌肉”。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海棠连连摇头。 “不管,如果您不让我陪您一起的话,我现在就去禀告公子。”冬阳态度坚决,为了不让海棠一人冒险,不惜使出威胁手段。 “别!” “那就让我陪你一起去。” 冬阳重申。 海棠鼓起腮帮子,拿冬阳无可奈何。 过了好一会儿,海棠认输地叹了一口气,怕冬阳真的跑去告密,海棠只能答应他:“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但是如果遇到什么危险的事的话,你一定要马上转头跑掉,知道没?” “好。” 见海棠答应了,冬阳脸上终于露出乖 巧的笑容。 海棠无奈地耸耸肩。 这孩子,在犟脾气方面,还和茉莉挺像的。 ———— 大理寺,并无海棠想象中的那么阴森可怕。 进入大理寺后,海棠一路走来,既没看见牢笼里哭天抢地的犯人,也没看到血迹斑斑的刑具,这里,甚至可以说是干净整洁的。衙卫都在固定的位置值班,只要绕过了那些点,就不用担心会碰见衙卫了。 空气里,还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甜。 “这里,也不是很恐怖嘛。” 走在幽长的过道里,海棠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冬阳说道。 冬阳眉头轻蹙,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海棠小姐,小心为上。” “也对。” 海棠点了一下头。 那么,她的衣服,究竟被放在哪里呢,海棠在心里思索着,早知道,当时就问清楚丹璎好了。 海棠和冬阳,边走边张望。 越往里走,衙卫的站点越少,墙边插着的照明火把,也变得越来越稀疏,由十步一把,变成二十步一把,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空气中的香甜,变得更浓郁了些,其中似乎还掺入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火光明灭的黑暗中,隐藏着一丝不寻常的寂静,宛如有人在暗处盯着看似的,虽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却让人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气氛,不知不觉中诡异起来。 早些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男子汉”的冬阳,此刻,脸色吓得发白,紧紧地贴在海棠身后,几乎是被海棠拖着往前走。 “小姐,我们回去,好不好,明天公子来取也是一样嘛……” 冬阳颤抖着声音哀求。 海棠停下脚步,心中闪过犹豫。 老实说,她也很害怕,只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都可以嗅到成功的味道了…… “不,坚持就是胜利。” 握了握拳,海棠迈步,继续往前走。 为了回家,她什么都不怕! ———— 雪府。 雪怀滟猛地从梦中惊醒。 第一时间,眸光扫向身旁。 没人! 看着身边空空的床位,一向 清明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慌张。 雪怀滟扬声喊道: “玄玑,青琏!” “属下在!” 门外,齐齐传来两道应答声。 雪怀滟迅速从床上起来,随手披上外袍,“刷”的一声拉开房门。 “海棠不见了。” 玄玑和青琏神色一变。 略加思索,玄玑说出了唯一可能的地点: “大理寺。” “没错。”雪怀滟点点头,左手抚上前额,英挺的剑眉微微拢起,半似生气,半似苦恼,“真是的,大好良宵,我不去陪公主千金们赏月赏景,而陪在她身边,为的是什么?” 她竟然还给他逃! “哦?”玄玑笑眯眯,点破道,“可是,属下觉得,比起公主千金,您和海棠小姐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比较开心呢。” 雪怀滟脸上浮现不自在。 “废话少说,快备马!” 第十一章 取衣 第十一章取衣 证供房。 激动人心的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海棠眼前。 “找到了!” 海棠心底一阵颤抖。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的衣服,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在这房间里面,真是来全不费功夫!方才在走道里的那种诡异感觉,在见到证供房的瞬间烟消云散,她忍不住偷笑。 她就要拿回她的衣服了! 海棠急切地伸出手,就要去推虚掩的房门。 冬阳扯扯她的衣袖,提醒道: “海棠小姐,小心点……” “好。” 海棠深吸一口气,“吱呀”一声,推开虚掩的木门。 一阵浓郁的香甜味道扑面而来。 她本能地侧了侧脸。 证供房内,点着两盏油灯,跳跃的火焰,勉强照亮了室内三分之一的空间。一张长方形的木桌正居中央,木桌上面,白衬衫,格子半截裙,长筒丝袜,海棠坠河那天穿着的校服,整整齐齐地叠好,一件不漏地摆在那里。 海棠一阵狂喜。 “我的衣服!” 海棠欢呼道,直直朝她的衣服奔去。 伸手,拿起衣服,拥到怀里,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衣服我好想你!” 海棠站在桌边,紧紧地抱着她的衣服,激动得几乎要掉泪,她找回她的衣服了,这样她就能回去了! “小心——!” 冬阳惊呼。 一道凛冽的杀气,蓦地从海棠身后袭来! 有人! 海棠眸光一闪。 电光火石之际! 杀气就要劈上她的发梢! “喝!” 海棠撑住长桌,翻了个跟斗,躲过致命一击。 海棠在桌子后方站定的同时,纷杂的脚步声从外面鱼贯而入,刹那间,室内亮如白昼。二十多名士兵,在室内整齐地列成两排,手上举着的火把,把证供房内剩下的三分之二空间清晰地显现出来。 士兵前面,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长得虎背熊腰,双手捧着一把亮晃晃的大刀立于胸前,头顶光秃秃的,剃得锃亮,他光着上身,下身穿着一件红色宽筒长裤,腰间挂着许多沉甸甸的金属饰品 。这个男人,无论从长相还是服饰来看,都不像中原人。 如果海棠没猜错,刚刚从背后袭击她的,就是这个异族男人。 海棠沉下心,照这阵势来看,她不认为自己还能轻易走出这里。 “冬阳,过来。” 海棠朝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冬阳招招手,把他稳妥地藏在自己的身后。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保护好冬阳—— 和—— 她的衣服。 转过身来,把衣服塞到冬阳手里,海棠郑重地按着他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说:“等下,我说‘跑’的时候,你就快速往外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知道吗?” “那您呢?” “等我打退了他们,我就会追上你。” “不行,您会被抓住的!” 冬阳心急摇头。 “我没那么柔弱。”为了使冬阳放心,海棠扬起个调皮的笑容,“不就二十个人嘛,虽然不好办,但是我也没那么容易被抓住的。” “不行!海棠小姐,我要保护您。” 冬阳坚定的说道,虽然那些人看起来就很凶,他很害怕,但是,他已经是男子汉了,他要保护好海棠小姐! 海棠微笑,拍拍他的肩膀。 “你看啊,冬阳,我有让你出力哦!”她指了指冬阳手中的衣服,“我把我最重要的衣服交给你保护了,这可是一个很大的任务哦!” “可是,海棠小姐,万一您被抓住……” 冬阳还是很不愿意。 海棠轻轻眨眼,故作轻松地说:“就算我被抓住了,我是公子的侍妾嘛,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的呀,对不?所以,等下你就只顾往外跑,知道了吗?” 冬阳看进海棠的眼里,她的眼睛,宛如倒映着漫天星辉的湖面,清澈,明亮,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好。” 冬阳点点头。 “雪夫人,今晚怎么这么好兴致,散步散到小官这里来了?” 海棠背后,传来一句虚假的问好。 海棠迅速转过身,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缓缓踱步至她面前。 这个男人,海棠并不陌生,不用说穿越到唐朝以后,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这个男人,她也不陌生。在电视剧中,常常能看到 他的形象,臭名昭著的中国古代十大酷吏中的一位—— 来俊臣。 武则天想要杀她,而来俊臣身为武则天的得力鹰犬,海棠不认为,此刻来俊臣出现在这里,会有什么好事情。 “你少假惺惺了,你是什么人,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海棠冷声说道。 不仅她知道,整个二十一世纪,稍微学过历史,或者只要家中有一部电视机的人都知道。 来俊臣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朝海棠弯身作了一揖,道:“雪夫人何出此言?小官可是知道夫人今晚会光临此地,特地赶来这里招待您的啊。” “啧啧,真奸诈。” 海棠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到了此刻,就算再笨她也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这摆明了就是用她的衣服作饵,引她上钩的圈套。 看海棠不甚在意的模样,来俊臣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雪夫人,你不害怕吗?” “害怕有什么用,害怕你会放我走吗?”反问完后,海棠轻蔑一笑,“再说,就这么几个士兵,你就想拿下本小姐,也未免太天真了。” 她“武术天才少女”的名号可不是叫假的,请不要小看了二十一世纪的武术,好吗? “雪夫人,你的武功高是高,江湖经验却略显不足啊。”来俊臣摸摸下巴,笑得阴险,“之前在洛河边追捕你的时候,我的手下就已经向我汇报过你的厉害,今晚,你以为我会没有任何准备吗?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身上没剩多少力气了吧。” 闻言,海棠脸色一变。 难怪,从刚才起,疲劳感就不断地涌上来,她身体的力气,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流失。 可是,问题出在哪呢…… 海棠蹙起眉头,思考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着了道。 是那股香味! 海棠恍然大悟。 看到海棠醒悟了的表情,来俊臣奸计得逞一笑:“如何,这味道不错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西域弄到的迷香,今晚特地开封,拿来让你尝尝鲜。” “卑鄙。” 海棠骂道。 中了敌人的圈套,她再也不敢大意,张开双手,像玩“老鹰抓小鸡”一样,化身母鸡,把冬阳掩护在身后。 “大人,陛下吩咐,捉到她,就杀死她。 ”站在一旁的异族男人,用咬字不准的奇怪强调,提醒来俊臣。 “放肆,哪轮到你教本官做事!” 来俊臣喝道。 武则天的确吩咐过他,只要一抓到海棠,便马上将她处死,以免夜长梦多。只是,他的一贯作风,从来就不给人痛快,杀人前必须折磨一番,好好享受临死之人的恐惧,对他而言,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 无视来俊臣的恼怒,异族男人用奇怪的语调,强调一件事: “她的头发,是我的。” “头发?” 海棠不解,这个异族男人要她的头发做什么? “雪夫人,你想得太简单了。”看着海棠,来俊臣唇边勾出一抹嗜血的笑,“这个光头蛮子,最喜欢收集各种美丽的头发了,他打算把你的头发连着头皮,一块儿剥下来做帽子呢。” 海棠脸色瞬间刷白。 她转过身,凝重地问冬阳:“你还有力气吗?” 冬阳没有武术基础,对药物的抵抗能力不如她,此刻,冬阳脸上已然呈现出不寻常的青紫色,额际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冬阳点点头。 “我还能跑。” “好……”海棠说道,深吸一口气,“那么,现在——” “跑!” 话音刚落,海棠拉着冬阳齐齐往外冲去。 众人一愣,没想到海棠突然会有此举。 “追啊!” 来俊臣大怒。 “是!” 士兵们齐声应答,纷纷往外追去。 看着异族男人还在原地不动,来俊臣愤怒地下令: “去追啊!” “我要她的头发。” 异族男人语音不正,重申道。 知道这个蛮子没报酬就不动手,来俊臣只好阴声保证道:“只要你抓到她,她的头发,就是你的。” “嘿嘿。” 得到来俊臣的承诺,异族男人用拇指抚了抚刀背,随后,刀背一反,光亮的刀面上,倒映出他恐怖的笑容。 第十二章 天使 第十二章天使 海棠拉着冬阳的手,拼命往前跑着。 狭长阴暗的过道中,慌张的脚步声空荡荡回响,她可以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还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该死,她好累! 迷香的药效已经发作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全身的力气在一点一滴地流失,现在她每跨出一步,都比平时要花多两倍的力气。 海棠回过头,担忧地望向跟在她身后的冬阳。 冬阳的体力明显不如她,他的呼吸又急又喘,脸色由青紫转成了灰白,这是迷香进一步作用的效果。 “冬阳,坚持住!” 海棠喊道。 “好……” 冬阳点点头,连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消耗了他极大的体力。 海棠咬着下唇,心乱无主。 武则天摆明了就是要杀她,如果她和冬阳落到来俊臣的手里,不知道会遭遇多么恐怖的事情! 怎么办?! 她该怎么做,才能逃出这里?! 慌乱的思绪间,大理寺的门口,出现在眼前。 海棠心中一喜。 太好了,只要跑出大理寺,逃脱的几率就会大上很多。 “冬阳!看!门口!” 海棠惊喜地喊道,紧紧攥着冬阳的手,牵着他,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奋力向出口跑去。 “小姐!”冬阳突然惊呼,“衣服掉了!” 闻言,海棠震惊地回过头,只见她的校服裙子掉在地上,她拉着冬阳,已经跑出了距离那个位置一米多的地方。 “看到他们了!” 过道的那一头,异族男人率领着士兵们追上来了。看到海棠的那一刻,异族男人扯出一个狰狞的恐怖笑容。 短短刹那间,海棠心里闪过犹豫。 出口就在眼前,如果不回去捡衣服,她和冬阳,马上就能成功逃脱了,但是没有衣服,她就回不了二十一世纪。如果回去捡衣服,可能不仅她被抓,还会连累冬阳。 “小姐!” 冬阳心急催促。 “你先走!” 下定主意,海棠松开牵住冬阳的手,把他往门口的方向一推。 紧接着,她转过身,朝衣服跑去。 海棠弯下腰,指尖就要触碰到衣服的那一刻—— “小妞,我抓到你了。” 咬字不准的奇怪腔调,在海棠头顶上响起,同一瞬间,她的校服裙子,被人重重地踩在脚下。 海棠眸中怒火乍现。 竟然敢踩她的宝贝裙子—— 不可饶恕! “想抓我,没这么容易!” 海棠的手顺势压在裙子上面,横腿一扫,扫向异族男人的下盘,顿时,他如泰山崩倒,栽倒在地上。 袭击成功,海棠抓起裙子,站起身来,就要往回跑。 猛地,她的眼前一片发黑。 糟了!因为动武,迷香在她体内的流动速度加快了! 海棠甩甩头,把眼前的黑幕甩掉。 无论如何,她一定不能倒下! “不是叫你先走吗?!” 见冬阳还傻傻站在那里,海棠又急又气。 “海棠小姐……我走不动了……”冬阳脸色苍白,冷汗湿透了衣衫,紧紧贴在瘦削的背上。他连张嘴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 “来!我背你!”海棠捉住冬阳的右手,就要把他往背上扛,“不要放弃!” 心有余而力不足,海棠的力气也快要耗尽了。在冬阳贴上她背的那一刻,她承受不住地颓倒,摔到在冰冷的地上。 “不!” 海棠不甘心。 不管如何,她一定不能连累冬阳被捉住。海棠咬紧牙关,撑着地板,奋力想要站起来。 “小姐,不要……” 见海棠这么为难自己,冬阳的眼泪簌簌落下。 “嘿嘿,你们走不掉的了。” 异族男人追上来,在海棠身边停住。 见海棠和冬阳在地上挣扎了许久仍是站不起来,知道他们逃不掉了,异族男人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倒不急着要抓他们。 士兵也追上来了,围在一旁,哄然起笑。 “真狼狈啊……” “原来,公子放着公主不要,喜欢这种类型的……” “公子的眼光也不怎么好嘛!” “哈哈……” “不准你们侮辱公子!” “登徒子再差也比你们好!” 冬阳和 海棠异口同声喊道。 也许被气到了,奇迹般的,他们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挺直腰杆,面对着眼前的二十几名大男人。 一个少女,一个孩子,气势却不比二十多个大汉弱上一分。 海棠和冬阳淡淡相视一笑。 他们心里清楚,站起来,已经消耗了他们全部的体力。此刻,哪怕只要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压在他们身上,他们都会承受不起地垮下去。 “冬阳,对不起,连累你了。” 海棠歉意地微笑。 “我是男子汉,保护女生是应该的。” 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冬阳还真想拍拍胸膛,显示他的男子汉气概。 “呵呵……” 海棠倦极地闭上双眼。 眼前仿佛有星星在转。 晕,她好晕…… “海棠小姐……”冬阳的声音,轻轻的,弱弱的,传过来,“如果能够逃出去,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 “好好陪着公子……”冬阳的声音越来越弱,像是用气息在呵话,“海棠小姐进了府之后,公子变得开心多了……” 海棠挣扎着睁开眼睛。 “别傻了,怎么可能逃得……” 出去。 海棠的怀里,猛然被塞进柔软的布料。 紧接着,一股不强大却坚定的力量,袭上她的双肩,使劲一推,海棠轻盈的身子,像乘风而起的树叶,瞬间被推飞到大理寺门外。 下一秒。 “轰——!” 大理寺厚重的石门,无情地闸下。 怔怔的。 海棠坐在地上。 怀抱里的衣服洒落一地。 脑海一片空白。 他做了什么?! 冬阳做了什么?! 瞬间完成的动作,在海棠眼里,缓慢得,像分解成一幕幕的慢镜头。 “我是男子汉哦!” 石门落下的前一刻,冬阳在石门的那一面。 水蜜桃形的脸蛋,淡而长的眉毛,泪光盈盈的双眼,他在笑,纯洁的,无瑕的,一心一意的笑,美得像个坠落人间的小天使。 海棠怔怔的。 脑里 不再是一片空白。 冬阳救了她! 在短短的一瞬间,冬阳把她推了出来,并且按下大理寺石门的开关,为她隔离了追兵,却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不要——!” 海棠惊声尖叫。 没力气站起来,她用手肘撑地,匍匐爬上前,双手拼命地敲打石门。 “不要——!开门啊!你们要抓的人是我!开门!不要伤害冬阳!我就在这里!你们来抓我啊!抓我!” 静静的夜。 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刮过。 石门静悄悄的,敲不响,撼不动,冷硬得像个铁石心肠的刽子手,在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 “不要……” 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海棠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开门!”海棠边哭边喊,不折不挠地敲打石门,“开门啊……放开冬阳!来俊臣,武则天!你们来抓我啊,我不怕!!” 嗒嗒…… 街道的那一边。 马蹄声慌乱。 风中。 似乎弥漫开了一股清淡的梅香。 “海棠!” 一匹白马,飞驰到大理寺门前。 马蹄悠转,马背上,一名白衣公子手握缰绳,黑亮长发在夜风中飞扬,他容貌俊美,眉宇之间有白瓷般的淡淡光华,氤氲在深邃的双眸里,凛然绝世宛若月下天人。 “海棠小姐。” 玄玑和青琏也骑马过来了。 海棠狼狈地跪在地上,双手在紧闭的石门上拼命敲打,脸上有着蜿蜒的泪痕。见雪怀滟他们来到,她立刻就要站起来扑过去求救,无奈,力气全无的双腿,根本支撑不起她的重量。 “你!快救救冬阳!” 海棠朝雪怀滟大喊。她又急又怕,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拼命往下掉。 雪怀滟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海棠身边,伸出左手,把她搂到怀里,右手抚上她的背后,轻轻安抚着她。 “嘘……别哭。” 雪怀滟沉声道。 无论是被士兵追杀,还是被他欺负,甚至是被皇帝下令处死,他都没见过她掉过一滴泪。此刻,他见到了。 胸口泛起的怜惜情绪,浓烈得闷闷生疼。 海棠紧紧揪住 雪怀滟的衣襟,仰头看他,眼泪止也止不住,一颗颗晶莹圆润往下滚落。 “我去……衣服,冬阳跟着我……来俊臣!迷香……冬阳,里面……” 海棠气息微弱,边哭边说,雪怀滟只捕捉得到关键字眼,然而,已经足够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完整地拼凑出来。 “我明白了……”把海棠拥在怀里,雪怀滟温柔地揩去她的眼泪,眼中有着疼惜,“我会救冬阳的,你安心睡吧!” “一定要……救……” 话没说完,海棠已经撑不住地昏睡过去。 雪怀滟小心翼翼地把她拥入怀里。 “轰隆——” 大理寺的石门缓缓开启。 “该死!要是让她跑掉了,你们全都要人头落地!”随着门缝的打开,石门后面,传来来俊臣气极的怒喝。 大理寺本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为了防止犯人逃走,这层石门,建造地格外牢固,它的机关,更是采用了特殊的设计。下闸容易开闸难,只要一按下开关,石门在瞬间就可以闭合,然而,想要打开它的话,却要花上好一会儿时间。 “大人恕罪!属下没想到他们还有力气反抗……”士兵恐惧地急声解释,“不过,我们也抓住其中一个了,他在蛮子手里不会好受的。” “混账!”来俊臣怒斥,“重点不是那小子!他只是个仆人,我要你们抓住的,是那个丫头!” 石门徐徐上升,最终,完全打开。 白衣,赛雪。 石门前。 俊逸无俦的男子凛然而立。 他的怀里,抱着一名娇小的少女,少女双眼闭着,状似沉睡,秀致的小脸上,呈现出一抹病态的苍白。 宛如一朵在他怀中盛开的白花。 看到雪怀滟,来俊臣脸色一僵。 他果真该趁早把秦海棠解决掉,这不,雪怀滟就来坏事了。 不愧是在官场打滚过的,很快的,来俊臣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扬起得体的笑容,行到雪怀滟跟前,拱手作揖道: “小官不知公子深夜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公子见谅。” 雪怀滟还没开口,玄玑抢先哼声道:“来大人您忙着陷害忠良,哪还有时间出来迎接我家公子啊。” 来俊臣假装不解地皱起眉头。 “玄玑大爷何出此言? ” “我不是什么大爷,我只是雪府的一名侍卫,把你的那套收起来吧。”玄玑毫不留情地讥讽,来俊臣这种狗仗人势的奸臣,最为学武之人所不齿。 “玄玑。” 雪怀滟淡声唤道,声音中有着制止。 “是。” 知道公子不想自己和来俊臣做无用的争辩,玄玑不再开口。 “来大人……”雪怀滟语气平淡,让人猜不出他是喜是怒,“不知今晚,是否有雪府的人冒犯了来大人?” 来俊臣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回答道:“冒犯一词,来某不敢当。不过,今晚的确有两名小贼,趁夜潜进大理寺,妄想偷走重要的证物,士兵们抓住了一位,却让另一位跑掉了。” 来俊臣的话里,满满全是罪状,他的言下之意,指海棠逃了就算了,至于捉住的那一位,没那么容易交出来。 大理寺是朝廷机关,海棠他们不请自入,还在里面把名为“证物”的衣服拿了出来,这些罪名,足够让来俊臣好好发挥一番了。 “这事其中必有误会,能否请来大人网开一面?”雪怀滟说道,语气不疾不徐,犹如平静的湖面。 “公子言重了。”来俊臣甩甩衣袖,正气凛然道,“我大唐法律公正严明,如果真有冤情,相信也一定能还犯人一个清白。”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按捺住性子,好不容易沉默了片刻的玄玑,见来俊臣死活不肯松口,终于忍不下去了,开口骂道: “清白清白清白!你这话说得倒好听,无论多清白的人进了大理寺,到了你的手里,还能清白吗?” 来俊臣这厮,甚至还专门编纂了一本《罗织经》,里面介绍了各种捏造罪名,陷害无辜的方法,这样奸险的一个人,无论多清白的人到了他手里,不是被折磨致死,就是屈打成招。 来俊臣收起了笑容,脸色阴沉道:“玄玑大爷,我敬重你是条汉子,然而,你要还是这样辱骂本官,本官可要治你的罪了。” “玄玑,你闭嘴。” 青琏瞥了玄玑一眼,冷冷开口。 雪府理亏在先,他们说得越多,就越容易给来俊臣抓住把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相信玄玑不懂。 玄玑懂的,只是,他就是看不惯小人嚣张的嘴脸。 “哼。” 不想给公子添麻烦 ,玄玑哼了一声,转过脸,眼不看为净。 雪怀滟担忧地看着怀里的海棠。 她的脸色越来越糟糕,皮肤越来越冰冷,他本可以问来俊臣拿解药,只是,他信不过来俊臣。来俊臣本来就想除掉海棠,问他拿解药的话,难保他不会把毒药当解药交给他们。 来俊臣固然忌惮他,然而,只要海棠一死,无论他再怎么追究,都没有意义了。 当务之急,是把海棠带回雪府,找大夫来给她医治。 思忖过后,雪怀滟说道:“那么,辛苦来大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分内之事而已。” 来俊臣的客套话,永远说得漂亮。 雪怀滟垂下长睫,黑眸如夜雾聚拢。 “如果雪府的人无罪,却出了什么意外……来大人,你知道本公子会怎样做吧。” 清冷的语气,如腊月的寒风。 来俊臣心底不由得一惊。 他终究惹上了这个不得了的男人! 若可以选择,他一点也不想和雪怀滟为敌,但是,为了平步青云,他早已化为女皇的利爪,没有任何退路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来某明白。” “玄玑,青琏。” 雪怀滟急声唤道。 翻身跨上马鞍,雪怀滟右手执缰,左手仔仔细细地护着海棠,让颓软昏睡的她,趴在他的怀里,为她提供最安全的屏障。 “公子,我们就这样走了吗?”玄玑不解,“冬阳还在里面啊!” 雪怀滟朝大理寺的方向凝了一眼。 “在这里纠缠没用,来俊臣也是奉命办事,把海棠送回府后,我立刻就去见陛下。” 雪怀滟心中已有打算。 他低下头。 海棠在他怀中,宛若一朵枯将要枯萎的小花,苍白的脸色,发紫的嘴唇,气息微弱地呼吸着,好似只要轻轻一碰,她就会破碎掉。如此安寂,如此孱弱,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么有活力的她。 他以为,她够坚强。 坚强到可以陪伴在他身边,与他共同承担与生俱来的使命。 却忘记了,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而已。 终究,还是不可以吗? 心中一紧。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 般奄奄一息的她。 抬头,雪怀滟脸色凝重地朝青琏下令: “青琏,你去把赤琰带回雪府,立刻!” 第十三章 夜梅 第十三章夜梅 梅香,清雅。 海棠做了一个静谧的梦。 白雪皑皑的原野,晶莹剔透的雪花自天穹上轻飘飘地落下,顽皮地落在树梢,草地,屋顶……把万里江山妆点得银装素裹。 断桥边,几株寒梅迎风绽放。银白纯粹的世界里,只有那几点红色,仿佛是仙子特意点在额心的梅花妆,分外妖娆。 梅花的香气,悄悄藏在风里,在空旷的原野间弥漫,飘散,飘到人们鼻端,清雅,萦绕。 迷迷糊糊的,海棠已经忘记,自己的心多久没有这么平静了。 说实话,她好想就这样沉睡下去,一点儿也不想醒来。 可是—— “冬阳!” 海棠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太猛的动作,给她眼前带来一片昏黑。 “妈的你这女人想死是不是!想死直接告诉我一声!动作这么激烈是嫌毒素流动得太慢是不?!” 一道男嗓,宛如受伤的野兽,大声咆哮。 “赤琰,她体内还有毒素吗?” 另一道男嗓担心地问道。这道嗓音,比方才那道斯文多了,也好听多了,像融化后的冰河,轻轻浅浅,温柔淌进心田。 粗鲁的男声再次响起:“还有一点,西域的毒不是这么好解的好不好……”比起第一次,这次的态度明显收敛许多。 海棠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缓缓张开,如此反复,眨了几次之后,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雪怀滟坐在她的床沿,深邃的双眸里,有着浓浓的担忧,等她把焦距定在他脸上后,他立刻关心地问道: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海棠蠕蠕嘴唇,正欲回答—— 那道粗鲁的男嗓,再一次横空插入:“怎么可能不好!本大爷的医术,可不是盖的,那晚青琏一脸严肃地把我从谷里找来,我还以为有人快死了,谁知道就这样的一个小毒。”让他来解,真是大材小用。 海棠抬眸,朝声源望去。 那里,站着一头熊……呃、不是熊,是人。 男人身材高大,一头短发嚣张地向上竖起,大半张脸被乱蓬蓬的胡须遮住了,看不清五官,只露出他炯炯有神的双眼。他上身穿着一件无袖马甲,下着一件亚麻布中长裤,脚上蹭着一双草鞋 ,整个穿着打扮,俨然像个刚从田里耕作回来的山野农夫,站在古色古香,装潢精美的房间里,要说多不搭调就有多不搭调。 见海棠一脸惊奇地盯着赤琰瞧,雪怀滟揉揉她的头发,微笑地介绍:“他是赤琰,雪府的专属大夫。” “大夫?” 海棠像只鹦鹉,呆呆重复。 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大夫啊! “嗯。”见海棠一副“怎么可能”的可爱表情,雪怀滟的嗓里带上笑意,“别看他那样,他的医术很好哦,你和冬阳,都是他救回来的。” 听到冬阳的名字,海棠如梦初醒般,急急伸手扯住雪怀滟的衣袖,紧张地问他:“冬阳呢?冬阳怎么样了?你有救他出来吗?他有没有受伤?” 海棠激动得一连几个问题。 雪怀滟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救出来了,受了点伤,赤琰已经帮他治疗过了,你不用担心。”怕吓坏她,雪怀滟避重就轻地说道。 实际上,冬阳不止“受了点伤”。 海棠昏迷了两天。 两天前的那晚,雪怀滟把海棠带回雪府,等青琏把赤琰带回来给她治疗后,便马上进宫去见武则天。 武则天的目标是海棠,雪府的一个小侍童对她来讲无关紧要,挥了挥手,便答应了雪怀滟放人。 遗憾的是,当雪怀滟赶回大理寺的时候,冬阳已经被动了刑。 来俊臣吓得给他跪下只磕头,恐惧地说,动刑的人不是他,是一个异族的男子,当他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马上制止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青琏把昏迷中的冬阳接过来的时候,冬阳全身都是血。 所幸赤琰妙手回春,冬阳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我要去看他!” 海棠焦急说道,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脚尖触碰到了地板,她就要站起来,没想到,她一离开了床的支撑,便整个人止不住地往前扑—— “小心。” 雪怀滟眼疾手快,从背后捞住她,免去了她和地板亲密接触的命运。 “她吸入迷香的时间太长,体内的毒素没这么快解清,大概要过两天,四肢才会恢复力气。” 赤琰在一旁解释道。 “听到没呢?”雪怀滟把她抱回床里,温声哄 道,“你要赶快好起来,才有力气去看望冬阳。” 海棠揪紧被单,神情急切。 “他伤的怎样?很严重吗?” 雪怀滟摇摇头,正打算开口安慰她—— “身上被鞭子招呼过了,没几处皮肤是好的,右手被拗断了……”神经大条的赤琰,口无遮拦地把实情抖出来,“最棘手的是,他额头上被开了一个口子,那个变态可能是想把他的头皮剥下来,幸好没剥,不然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粘回去……” “赤琰!” 雪怀滟轻喝,面带薄怒。 “啥?” 雪怀滟的怒颜,可谓罕见中的罕见,赤琰摸摸脑袋,不懂公子为什么突然生气。 “公子,你瞪我干嘛?” 神经大条就是神经大条,无论怎么样也改变不了。 海棠脸色苍白。 眼泪,一颗,两颗…… 晶莹滚落。 “丫头……” 雪怀滟浅叹,伸出双手,把她拥入怀中。 “怎么会这样……是我害了他……”海棠由抽噎变成大哭,“如果不是我要去拿衣服,如果不是我让他陪我去,如果我能保护好他……” 雪怀滟不语,静静地,当她的泪珠滚落,他便温柔地抹去。 海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我害死冬阳了……” “呃,他没有死啦!”明明就没死嘛,赤琰奇怪地看着海棠,不懂这个小丫头为什么哭得好像死了亲人一样,“那种程度死不了的啦!就算死了老子也会把他救活啦!” “赤琰。” 雪怀滟冰冷的视线射了过来。 “啥?” “你去猎一头熊回来。” “为什么?您想吃熊掌吗?”赤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公子今天好奇怪耶,突然发脾气,又突然让他取猎熊。 “去。” 简单一字。 赤琰摸摸脑袋,既然公子想吃,那就没办法了。 “好吧。” 甩甩胳膊,活动下筋骨,赤琰走了出去。 室内,剩下了雪怀滟和海棠两人。 海棠趴在雪怀滟的怀里,哭得一颤一抖。雪怀滟 沉默不语,任由她哭泣宣泄,拇指接在她的眼眶下,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 他心疼地看着她。 她只身一人,来到全然陌生的环境,经历了这么多惊险的事情,却从来不掉一滴眼泪。她不无助吗,她不害怕吗,她不难过吗,不,只是她一个人坚强地扛了起来。 终于,冬阳的伤,压垮她了吧。 海棠抽咽着,泪水不断滚落。 雪怀滟轻轻叹息。 “别哭了。” 他捧起她的脸,看进她水湿的眸子里,低语道。 “我不想看到你哭泣的脸……” 胸口,会像被什么压住一样,泛起疼来。 梅花飘落般轻柔。 他在她额间,烙下怜惜一吻。 静静的。 全世界。 仿佛只剩下了他和她。 她终于止住了哭泣。 全身无力地趴在他怀里。 呼吸,轻轻吐纳。 “我要去看冬阳。” 海棠抬起水湿的眸子,眼眶红红地要求。 “好。”拒绝不了她,雪怀滟一手环住她的背,一手伸到她的膝盖后方,打横抱起她,“我带你去。” 出了海棠居住的院落,穿过一个雕花的连廊,走过一座桥,经过一个植满荷花的池塘,只见“湖畔居”三个大字,刻在一个与人等高的石头上,立在一个拱形的石门前面。 这里是雪府仆人们居住的院落。 仆人们在忙进忙出,当雪怀滟抱着海棠出现,众人眼里闪过讶异,急忙停下手中的工作,弯身行礼。 “公子,海棠小姐。” “公子,海棠小姐。” …… 仆人们的问好声一道接一道。 一名身穿浅红色襦裙的侍女急匆匆地从远处跑过来,从她的服饰来看,她应该是地位较高的侍女。 她到雪怀滟面前停下,恭敬地行礼道: “公子,海棠小姐,你们怎么会过来?” “冬阳的房间在哪里?” 雪怀滟直接问道。 侍女鞠了一躬,急忙应道: “请跟我来。” 进了湖畔居,里面是一间挨一间的平房,分成 左右两边,左边是男仆们的房间,右边是侍女们的房间。普通的下人是两人一间房,地位稍高的话,可以单独享有一个房间。 至于像玄玑、青琏那种高级别的侍卫,不在此列,雪府别的角落里,建有他们独立的院落。 总的来说,雪府的下人们待遇丰优,湖畔居虽比不上其他院落那么精美豪华,却也不失其干净清幽。湖畔居,顾名思义,一出门就是一汪池水,里面植满了荷花,一到盛夏,池塘里荷花怒放,美不胜收。 跟着带路的侍女,雪怀滟抱着海棠在连廊里前行,走过几个房间之后,侍女在靠北的一个房门前停下。 “禀公子,海棠小姐,这里就是冬阳的房间。” 侍女垂着头,有礼地说道。 “你下去吧。” 雪怀滟吩咐道。 “是。” 侍女行了一个礼,便沿原路退了回去。 隔着房门,仍能闻到里面传来浓烈的药味。 海棠鼻子一酸。 “丫头……”雪怀滟担忧地看着她,沉声问道,“冬阳就在里面,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海棠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忍回去。 现在,她不能再哭了,她一定要振作起来,才能照顾好冬阳。 “嗯,我们进去吧。” 第十四章 回忆 {第十四章}回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阵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海棠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冬阳。 他眼睛紧闭,全身上下都用绷带包着,头部也是,只露出了眼睛至脖子的部分,绷带的某些位置,隐约渗出了红色血水。 他看起来,就像个撕碎后,再用绷带包起来的布娃娃。 “才不是一点伤……” 海棠失魂呢喃,否认之前雪怀滟让她安心的说法。 “的确不是。” 他承认,他骗了她。 因为,无论看到冬阳受了多重的伤,也比不上看见她落泪让他来得心疼。 “抱我过去。” 海棠哑声要求。 雪怀滟抱着她,走到冬阳床前,把她轻轻地放到冬阳身边,从床尾拿过一个软枕,让她靠着床头而坐。 海棠低下眸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知道哭泣也无济于事,只是,看到这样的冬阳,她好自责,也好心疼。 “不是你的错。” 雪怀滟轻叹。 “不……是我的错。”海棠说道,像个失了魂的人儿,“冬阳劝我不要去的,可是,我太心急拿回衣服了,宁愿让他陪我冒险,也不愿意等到第二天……” “没有人想那样。” 雪怀滟否认她自责的说法。 “都是因为我……”海棠的眼泪,溢了出来,“那时,本来我可以不回去捡衣服的,如果我不回去捡,我们就能逃出来了……可是,我选择了衣服……” 雪怀滟心一紧。 跨步上前,把她拥入怀里:“无论怎样,都不重要了。” 她揪紧他的衣襟。 “你知道吗,冬阳,长得好像我的妹妹……” “嘘……” 他不再让她往下说。 静静地拥着她。 仿佛。 直到天长地久。 ******** 春夜。 晚风微寒。 窗前。 雪怀滟负手而立。 星辰疏朗。 月光在地上铺开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院子里的梅花尚未凋谢,一阵清风吹来,几瓣梅花乘风而上,在空气中飘扬缱绻,宛如有意识般,飞倦了,就无声地回到俊逸男子身旁。 雪怀滟发上,衣上,都停满了梅花瓣。 今夜的月。 今夜的梅。 都和那夜一样。 似曾相识。 “爹爹,我要跟你回去,我不要留在这里!” 漂亮的小男孩,眼里盈满了泪珠,扯住大人的衣襟,紧紧地,不肯放手。 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妇赶紧走过来,抱起小男孩,温柔地哄道:“说什么傻话,爹爹可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不要,我要跟爹爹回去!别人的爹爹和娘亲都在一起,为什么我的爹爹两个月才见我一次!” 平时懂事的小男孩,不知怎么的,今天特别任性。 “雪儿!” 美丽的少妇板起脸。 男人摇摇头,制止道:“徐……” 少妇的名字,习惯地就要从他嘴里吐出来,然而,像是突然醒悟到了什么似的,刚叫完她的姓氏,他就停下了,转而摇摇头,温声劝道: “雪儿还小,不懂事。” “是。” 见男人这么说,少妇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抱着怀中的小男孩,温顺地垂下长睫,恬静柔美的模样,无比惹人怜爱。 看着少女娴静的侧脸,男人目光柔和,他张张嘴,本来想对少妇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他的目光落到男孩身上,声音充满疼爱:“雪儿,爹爹下次再来陪你玩好不好,今天实在不行。” “可是……” 男孩沮丧地低下了头。 下次再来,就没意义了。 今天,是他的生辰。 “陛下……”少妇蛾眉微蹙,担忧地开口,“天后……还是那样吗?” 男人没有回答。 沉默的脸上,有发愁,有不甘,他才是这个国家的帝王啊,自己的江山,却快要被一个妇人夺去…… 各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低叹。 “保护好雪儿吧,若李国师的预言没错,雪儿,就是整个李唐的希望。” 那一夜。 梅花摇落的窗前。 男孩偎依在母亲 怀里,伸手接住落梅,喜悦地摊开手心,和母亲分享:“娘,你看,梅花好漂亮。” 少妇脸上有着温柔闲适的微笑。 “雪儿若是喜欢梅花,以后就把梅花作为家徽,可好?” “好是好……”男孩漂亮的脸上,浮现为难的表情,“可是,爹爹不是说,我们家的家徽,是龙吗?” 如梅花飘落。 少妇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雪儿,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的爹爹,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雪儿不懂。”男孩卷长的睫毛眨了眨,不明白娘亲的话,明明是爹爹,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雪儿,你想听故事吗?” “想!” 一听到有故事听,男孩双眼立刻绽放出期待的光彩,从母亲的怀里爬起来,正襟危坐地坐好,认真倾听。 少妇仰首,看向窗外的寒梅,柔和的目光,仿佛落得很近,又仿佛拉得很远。 “几十年前,我们国家,有一位很厉害的国师……”少妇缓缓说道,“他可以准确地预见,以后发生的事情。” “哇!” 小男孩崇拜惊叹。 “有一次,那位国师预见了,在将来的一天,会有一位女皇帝出现,她会统治这个国家,把原本属于皇上的李氏皇朝夺走,变为她的。” “那怎么办?” 听着听着,小男孩也紧张起来了。 “同时,那位国师也预见了,能终结女帝专权,让天下重归李氏的,只有一名皇子。” 少妇低下头,眼神复杂,落在身旁的男孩身上。 “可是,国师指出,如果那名皇子留在宫中,他的寿命,就撑不过十岁。只有剥夺他皇子的地位,隐藏他皇子的身份,将他带出宫外抚养,这位皇子,才能长大成人,完成与生俱来的使命。” “然后呢,皇子完成使命了吗?” 男孩心急地问道。 少妇慈爱地摸摸他的头。 “还不知道,那名皇子还没长大,所以,这个要以后才知道。” “哦……” 好奇心得不到解答,男孩有些小小失落。 “雪儿,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你叫李怀滟,我和你爹爹,却总是叫你雪儿吗?” “ 因为,雪儿是雪儿的小名呀!” 小男孩单纯地应道。 “你出生的那晚,下着很大很大的雪,所以,你的父亲,为你赐名为雪,希望你能和雪一样玉洁冰清,不染不妖,拥有净化天地的力量。” 少妇语重心长。 男孩点点头,似懂非懂。 风中有着淡淡的梅花香。 少妇眸底染上挥之不去的愁绪。 她静静地看着身旁的小男孩。 白皙的皮肤,乌亮的黑发,精致的五官……不难预见,再过十年八年,他会成长为多出色的一名翩翩美公子。 这是她的孩子,这是她和那个人的孩子。 心底柔软的情绪漫开一片,少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小男孩拥入怀中:“雪儿……” “娘?” 感觉到温热的泪珠滴在脖子上,小男孩眼里满是疑惑。 “娘,你哭了吗?” 少妇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声音颤抖:“雪儿,如果将来有一天,娘不在你身边了,你是男孩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一定要坚强,知道吗?” 本来,雪儿还小,她不想和他说这些,只是,近日宫里的形势更严峻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陪着雪儿多久。 身为人母,她当然希望能够看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她一点儿也不难想象,雪儿长大后会有多出色,会让多少女子为他心动。 她多想活到那一天,看到雪儿带自己心仪的女子回来见她,然后她在儿媳妇抱怨养孩子辛苦的时候,遇到知音一般,向儿媳妇倾吐她养大雪儿的辛苦。 那是每一个普通人的幸福,对于她来说,却是如此可望不可即。 只因—— 生在官家,入在宫廷。 身不由己。 “娘不哭不哭,雪儿会乖乖的。” 小男孩懂事地抬起衣袖,为母亲拭去眼泪。 “雪儿。” 抓着男孩幼小的双手,少妇直直地看入他清澈的眼睛。 “你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世界上再也没有李怀滟这个人。” 她语气决然。 “你是雪怀滟。” 窗前。 一阵夜风吹来。 梅影横斜。 暗 香浮动。 雪怀滟手中接过一片梅花。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的思绪,慢慢从回忆中拉回来。 和海棠去看完冬阳后,他把她送回她的房间,等她睡着了,他便回到自己的院落,处理政事。 一个人的夜,童年往事宛如潮水,不断袭涌而来。 十三年前,父亲离世,过不了多久,娘亲也积郁成疾,跟着离开了。多少年以后,他才慢慢明白,那夜,梅花树下,娘亲的话中涵义。 春去秋来,窗前的那几株梅树愈加粗壮,梅花年年开落,他长大了,父母亲却再也不在身边,他变成了自己一个人。 直到,海棠出现。 晚风再起。 雪怀滟摊开手掌,让掌心中的梅花,再次乘风而上。 娘……雪儿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可是,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我,她在我身边并不开心,我该怎么办…… 风过。 梅花飘落。 像一声无奈的叹息。 第十五章 疏离 {第十五章}疏离 书房内。 宽阔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文案,其中既有雪府名下产业的生意,也有来自各地的政事汇报。叠得如小山高的纸张后面,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手执毛笔,正在专注地批阅。 玄玑站在桌前两步之遥的地方,手执长卷,将近两天的事务一件一件报上,让雪怀滟定夺。 “夏季即将来临,城里各家雪衣店的薄纱都脱销了,张掌柜问您需不需要再订制。” “通知厂里,加多五千匹。” “李当家有一批货物需要运到杭州,想租借十艘货船。” “雪氏没这么多空闲的船只,给他五艘,不够的话让他去找别家。” “店里新进了一批茶叶,陈掌柜想请您去鉴定一下成色。” “我抽不出时间,让墨珏去吧。” …… 雪怀滟不是朝廷官员,自然不会享有朝廷俸禄。雪府的一切开销运转,都由雪府名下的产业来承担。 凭着雪怀滟出色的经营能力,雪府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各行各业里面,都能看到属于雪氏的“红梅”标志。雪府所积蓄的财力,别说养活一家雪府,再养多百家,都不在话下。 玄玑把事情一件一件地报上,雪怀滟头也不抬,一边听玄玑讲,然后准确地做出指示,一边奋笔疾书,批示桌上堆积的文件。 “好了,我这边,今天的事情就这么多。” 玄玑汇报完毕,把长卷收好,退至一旁,将位置让给在一旁等候的丹璎。 “公子。” 丹璎站上前来,弯腰行礼。 即使是在大白天里,她全身上下,仍是穿着一袭冰冷的黑衣,单薄的身形,疏淡的气息,如同秋日里的一叶孤枫。 听到是丹璎的声音,雪怀滟停笔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眸光沉静如终南山顶的冰雪。 和他对上目光的瞬间。 丹璎乱了心跳。 不露痕迹地,她垂下双眸。 “陛下那边,有什么动作吗?”雪怀滟问道。 照常理来说,海棠夜闯大理寺,武则天应该会抓住这件事好好发挥,即使不能处死海棠,也不会让她那么容易就逍遥于外。 然而,距离事发已经五天,仍不见武则天有什么动静。 “陛下训斥了来俊臣一顿,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丹璎据实回答。 深邃的黑眸里闪过意外。 雪怀滟往后一仰,靠坐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撑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后,心中有数地说道:“算算时日,外来朝圣的使者,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一定有什么事占据了武则天的政务重心,才让她无暇顾及海棠。仔细想想,这段时间的朝廷大事,唯一能与威胁到皇位的海棠相媲美的,就只有外使朝圣了。 “昨晚刚到。” 丹璎答道,证实了雪怀滟的猜测。 “果然。”雪怀滟眸里闪过了然,他坐回案前,执起毛笔,继续批阅未完的文书,“丹璎,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是。” 一名身穿浅红色襦裙的侍女,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外等候,见丹璎说完话出来了,她急忙扬声报告: “公子,奴婢给您送膳来了。” “撤了。” 雪怀滟简短地说道。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他没时间用膳,也没胃口。 “可是……碧珧大管家吩咐了奴婢,一定要看到公子用膳,才能把东西收走。” 侍女脸上浮现为难,双手捧着托盘站在门槛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玄玑扬起微笑,擅作主张对侍女说道: “那就端进来吧。” “是!” 得到解脱,侍女脸上浮现喜色,急忙把餐膳端进书房,手脚伶俐地把饭菜摆在一旁的圆桌上。 “玄玑。” 雪怀滟不愠不火地扫了玄玑一眼,希望他能给出合理解释。 “公子,您也知道碧珧的脾气,您又何必为难一个小丫鬟呢?再说,您昨天一天也没有进食,属下这是为您好啊!” 玄玑笑眯眯的,说得头头是道。 闻言,侍女朝玄玑投了一记感激的眼神。公子美虽美矣,对她们来说,却太遥远了,像个只能放在心里膜拜,不敢靠近亵玩的仙人,还是玄玑大哥比较好,总是亲切地微笑,偶尔会体恤一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成功俘获芳心一颗,玄玑再接再厉,清清嗓子,对侍女说:“你先退下吧,我会让公子用膳的,如果碧珧管家问起你,你说我负责就行了。” 瞧瞧,多有男子气概啊! 在侍女崇拜的目光下,玄玑心中一阵虚荣感油然而生。 “谢谢玄玑大哥。” 一个激动,侍女不小心把心中的昵称都喊出来了,难得有人接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侍女像是逃命般的,快步走出书房。 “玄玑,这里是书房,拜托你别当着我的面和侍女乱调情。” 雪怀滟声音平淡清朗,手中的笔不曾停下,他的表情,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自然。 “公子,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在说出这么让人害羞的话时,还能保持面不改色呢?”依然是那副清俊如雪梅的贵公子模样,让人心里好不平衡呢。 玄玑故作夸张地捧着脸。 “和你,无须客气。” “承蒙公子看得起,人家是很荣幸啦!”玄玑故意装出奇怪的腔调,脑中灵光乍现,马上来了坏主意,“不过,说出来公子可别吃醋,人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哦!” “哦,是谁?” 雪怀滟姑且一问,说实话,凭玄玑浪荡子的花心程度,他也没有多好奇。 见公子中计了,玄玑故意用很梦幻的声调说道: “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她有着蜷曲的浓密黑发,细腻的象牙白皮肤,虽然个子小小,却像个小太阳,散发着无穷的力量,暖洋洋地照进人心……” 手中毛笔一顿。 下一刻,化身为箭。 夹带着强劲的力度—— 朝玄玑飞射过来! 在毛笔就要射进玄玑额心的前一秒。 玄玑脚步未动,上身往左一侧,右手同时抬起,食指与中指,稳稳地夹住笔身。 很帅的一个动作—— 如果没有笔顿住之后,在他脸上溅开的那几滴黑墨水就更好了。 玄玑眼角抽了抽。 墨汁沿着他的脸往下滑,他抬起手擦,无奈越擦墨水散得越开,他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手心,不难想象他的脸有多悲惨。 玄玑冤枉地哇哇直叫: “公子!你那么认真做什么嘛,我开个玩笑都不行吗!” “如果不是知道你在开玩笑,我赏给你的,可就不只一脸墨水了。”雪怀滟声音平静,像无风无雨的大海。 玄玑更觉得自己冤枉了。 “既然那么在乎她,连开个玩笑都不行的话,那您为什么不去找她?这两天也是自己一个人在憩悠阁过夜,家里的奴仆们都以为您厌倦海棠小姐了,只有我和青琏才知道,您为了人家茶饭不思,还要用工作来麻醉自己……” “够了。” 雪怀滟出声打断。 没意义的话,不必多说。 手中未干的湿腻感,让玄玑干脆放弃了擦脸。他怀疑地看着一脸肃然的雪怀滟,试探地问: “您和海棠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两人之间的奇怪气氛,雪府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事都没发生。” 雪怀滟云淡风轻地说道。 “不可能……”玄玑不信地摇头,“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那为什么海棠小姐每天都往冬阳那跑,反而,没见你们在一起了。” “冬阳为她受了伤,她照顾冬阳,是很自然的事情。” “那为什么连晚上,您都是一个人在憩悠阁睡?” “你忘了吗,她本来就不是我的侍妾。” 玄玑觉得奇怪的地方,都被雪怀滟一一清楚地解释过去,每一个说辞都完美无缺,让人挑不出毛病。 “呃、这样说也没错啦……”可是,公子和海棠小姐之间的气氛就是很微妙啊,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手中的笔扔了出去,雪怀滟索性停下批阅,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梅花凋谢的时节,只需两三天,树上的红色便只剩下了稀疏的星星点点,如美人脸上的梅花妆,褪掉一半,仍剩一半,半是自怜,半是感伤。 “还有五天,她就要回去了。” 雪怀滟的声音,从窗边沉沉传来。 那天,墨珏说,十天过后,将会出现合适的天时地利人和,海棠只要穿着她来时穿的那套衣服,在洛河沉下去,就可以回到她原本的世界了。 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 她的衣服,也拿回来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留下。 他必须早些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玄玑撇撇唇。 “如果您不想让她回去,就和她说啊!”当今女皇帝公子都敢对着干了,还会怕一个小丫头不成? “她留在这里不会幸福,她……已经 有喜欢的人了。” 雪怀滟声音低沉。 他还记得那夜,在他拥抱她之际,她呼喊出来的名字,那个叫子榆学长的人,让他嫉妒。 玄玑走到雪怀滟身边,好兄弟般搭上他的肩膀。 “公子,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像你那么没自信。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那你努力让她幸福到忘了原来的世界,不就行了嘛!” 雪怀滟的双眸,讶异得微微睁大。 让她幸福到忘了原来的世界…… 他可以吗? 他可以做到吗? “公子,你要想想哦,难得遇到一个让你心动的女孩,如果你错过了,可能就要抱憾终身了哦!” 玄玑拍拍雪怀滟的肩膀,鼓励道。 雪怀滟垂下长睫,敛下眸里的思绪。 “玄玑,手,拿开。” 玄玑笑眯眯。 他听话地抬起搭在雪怀滟肩上的手。 月牙白的布料上。 不深不浅,正好印上了一个墨黑的手印。 第十六章 神医 {第十六章}神医 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 空气中飘扬着不知名的花香。 海棠双手端着一碗药汁,往“湖畔居”走去。 冬阳已经醒了,她必须得全心全力照顾冬阳,让冬阳早点康复才行,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一走近冬阳的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便飘了过来。 每次闻到这股味道,海棠都会眼眶一热,只要一想到冬阳是因为她才伤成这样的,她心里就会涌出一阵深深的自责。 海棠吸吸鼻子。 她不能消极,她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才能照顾好冬阳。 扯扯嘴角,扬起笑容,海棠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嗨!赤琰,冬阳,我回来啰。” 海棠轻快地朝室内的两人打招呼。 “你这女人烦不烦啊!你去端个药,回来了就回来呗,干嘛弄得像几年不见了一样啊!”赤琰吼道,他最受不了这些繁文缛节了。 赤琰的河东狮吼,第一次第二次还能把海棠吓倒,之后,就再也没效果了。知道他这人只是嗓门大,没恶意,海棠笑笑,越过杵在门前的他,朝冬阳走去。 “冬阳,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海棠关心地问道。 冬阳躺在床上,身上的绷带拆了五成,还剩下头部的,左手上的,还有身上被鞭打的部位的。在赤琰的医治和她的照顾下,他的脸色已没有前两天的那么苍白,凹陷的脸颊上,稍微恢复了一丝气色。 见到海棠来了,冬阳唇边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容。 “谢谢海棠小姐关心,我好很多了。” “妈的你们这些对话一个时辰前才出现过啦!”赤琰急性子地嚷嚷,“就算我是神医,也没办法在一个时辰内就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啦!”这些话,她问不烦,他答不烦,他赤琰大爷听着烦。 无视一脸暴躁的赤琰,海棠微微笑,对冬阳说:“那就好。” “与其说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快点把药给他灌下去。”赤琰说道,走了过来,接过海棠手里的药汤。 问候再多,都不如一碗药来得实际,这是他行医多年的观念。 “呃……”冬阳吞了吞口水,求救地看了海棠一眼,“赤琰大哥,能不能让海棠小姐喂我……” 赤琰“ 给他灌下去”这五个字,扎实吓到冬阳了。事实上,之前的每一次,如果是赤琰给他喂药,也确实和“灌下去”无异。 “什么?!”听完冬阳的话,赤琰瞪大双眼,配上那一脸乱蓬蓬的胡须,就像个要吃人的野兽,“你这个臭小子真是好胆量!还想要公子的女人给你喂药?!公子娶个女人回来是要拿来生孩子的,不是拿来给你喂药的!” 海棠眼角一抽。 赤琰这个野人,要是放任他乱吼,还真不知会吼出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来。 海棠走上前,重新从赤琰手里抢过汤药,保持微笑,好声好气地说:“赤琰,请让我来。” “为什么?!”赤琰依旧大嗓门,“要是公子知道我让他女人做这种事,公子会劈死我的!” 海棠仍是微笑,唇角却微微抽搐。 “如果,你还继续这样大吼的话,我现在就劈死你。” 嗓音轻柔,道出的却是不折不扣的恐吓。 “呃……” 看着海棠端着药碗,到冬阳身边坐下,赤琰不解地摸摸脑袋,刚刚有一瞬间,这个小不点女人的气势好像很可怕的样子耶。 “海棠小姐,你好厉害。” 冬阳双眼露出崇拜的光芒,他决定了,以后就由海棠小姐来当他的偶像。 “什么厉害?” 把汤药吹凉,送到冬阳唇边,海棠不解问道。 把药咽下,冬阳答道:“当然是刚才啊,我以为全天下,除了公子和碧珧大总管,应该没有谁能够镇住赤琰大哥了,没想到海棠小姐也可以。” “呵呵……”海棠笑笑,不以为意地说,“对付野蛮人,当然就要用野蛮的方式。” “喂!女人!你说谁是野蛮人?!”刚回过神来的赤琰恰好听到这句,马上又不满地跳脚。 “谁紧张谁是。” “臭丫头,你不要以为你是公子的女人我就怕你了!” “我不是公子的女人。” 海棠淡淡地说道,她已经有两天没见过雪怀滟了,雪怀滟也没有找过她,他在哪里,忙些什么,她一无所知。 不再搭理气得冒烟的赤琰,海棠关心地问冬阳:“我和赤琰每天都这样吵,会不会影响到你?” 冬阳摇摇头,微笑道:“不会啊,这样很热闹,我很开心呢!”再说,海棠小姐和赤琰大哥也 只会在他醒着的时候才这么大声说话。 把最后一勺汤药送进冬阳嘴里,海棠把药碗搁到茶几上,她的目光跟随着药碗落在茶几上没有回来。 “冬阳,对不起。”她低着头,语气幽幽,听得出她很内疚,“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 “不是的!” 闻言,冬阳神情激动,焦急说道: “不是这样的!海棠小姐,请您不要这样说!能帮到您,我很高兴呢,海棠小姐您拿回衣服了,很快就能回去见家人了,就算我受了一点伤,也是值得的!” 海棠抬起头来。 “真是个傻孩子……” 看着眼前这张和茉莉神似的脸,海棠感动得热泪盈眶。 没错,她拿回衣服了,只要再过五天她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就能看到真正的茉莉了,可是…… 海棠眨眨眼睛,把热泪眨回去,转过头看向赤琰。 “赤琰,冬阳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 “一个月下床,两个月痊愈。” 撇撇唇,赤琰不情愿地答道。 “这样啊……” 海棠陷入沉思。 “海棠小姐,怎么了吗?”冬阳问道。 思考被打断,海棠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你要安心休养,快点好起来哦!” ******** 墨渊阁。 拜托侍女带路,海棠来到了这个地方—— 墨珏的院落。 别的院落,都是风雅地植些花草,种些树木,而这里,一根小草都没有,宽阔的庭院里,看不到一点绿色。 没有草木,并不代表这里是空的。 巨石,是庭院里唯一有的东西。 差不多与人同高的石头,在土地上横七竖八地排列,初看之下是凌乱不堪的,实际上却有着一定的规律,当然,这些难以探寻的规律,在看不出的人眼里就和凌乱无序没有差别。 暗灰色的石头让整个空间显得肃穆冷硬。 一栋两层的阁楼在众石中拔萃而出,一楼的门楣上,挂着一个大牌匾,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墨渊阁。 “咚咚咚。” 走上前去,海棠敲了敲门。 “我是海棠, 请问墨珏师父在吗?”海棠有礼地问道。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答。 海棠再敲了敲门。 “墨珏师父,你在吗?我是海棠。” 静静等了好半晌,还是没有人应答。 海棠踮起脚尖,把耳朵贴在门扉上。 里面,静无声息。 不在吗? 海棠眼里闪过失望,退了下来,准备离开。 “进来。” 蓦地,门后传来粗哑的嗓音。 海棠惊喜地推开房门,跨了进去。 第十七章 归期 {第十七章}归期 这是一个摆满书的房间,书架一排挨着一排,中间留下仅仅容许一人行走的过道。室内采光极好,阳光斜斜透了进来,明亮,却不刺眼,在地上忽明忽暗描绘出书架的轮廓。 墨珏就在前几排的书架后,海棠抬起脚,朝他走过去。 咦,奇怪。 走着走着,海棠眼里浮现疑惑。 明明看到墨珏了,为什么就是走不到他身边呢。 在书架之间走了好几分钟,眼前却还是放满古书的书架,她与墨珏的距离,丝毫没有拉近。 “左拐,直走。” 墨珏磨沙子般的嗓音传来,告诉她该怎么走。 按照墨珏的指示,海棠左拐,直走,走到尽头之后,就停在原地不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应该是传说中的“阵”,只有解开阵法的人,才能从阵中走出去,胡乱冲撞的话,只会越走越迷失。 “后退三步,右拐。” 后退三步,右拐。 “右拐,前进七步。” 右拐,前进起步。 “左拐,直走十一步,右拐,后退一步。” 左拐,直走十一步,右拐,后退一步。 …… 一排排的书架,由于位置的巧妙安排,排布成了迷惑人的“阵”。就像迷宫一样,“阵”提供了无数种可能性,其中却只有一条路线是正确的。 庭院中的巨石,应该也是另一种“阵”吧,海棠心想。 跟着墨珏的指示,海棠在书架之间左拐右拐,进进退退,好不容易终于走完最后一步,来到他面前。 “呼……” 海棠松了一口气。 墨珏手持竹简,侧卧在一张长方形的竹榻上。和上次见到他不同,今天,他长得夸张的黑发并未扎成马尾,而是自然地披散,如水一般流泄而下,在他身边晕开一个大大的黑色涟漪。 竹榻前面,有一张同样是用竹子编织成的矮桌,上面摆着一壶清茶,旁边散满了各种书籍,从书名来看,既有诗词,也有兵书,还有各种残旧得看不出书名的简册…… 海棠顿时有一种错觉,感觉墨珏好像已经在这里看了好久的书,并且还要继续看到天荒地老。 睿智的丹凤眼微抬,目光落在海棠 身上。 “找我何事?” 墨珏直接问道,嗓音,还是让人不适应的粗哑。 “呃、我有事要问你。”海棠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除了五天后的那天,我还有别的时间可以回到现代吗?” 照原本的安排,她五天后就要离开这个时空了。可是,赤琰说,冬阳的伤,需要两个月才能痊愈,如果可以,她希望等到冬阳的伤好了之后再走。 似乎早料到海棠会有此一问,墨珏没有表现出意外。 他把手中的竹简放下,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之后,才用粗粝的嗓音,慢条斯理地说道: “问来何用,你在那天回去便可。” “就是不可以在那天回去才问你的啊。”海棠急声解释道,“冬阳是因为我才受伤,我不可以这么狼心狗肺,在他的伤还没好的时候,就一个人走掉。”冬阳为她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她不能只想着自己。 “雪府那么多奴仆,他不差你一个人照顾。” “是这样没错。”海棠坚决说道,“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把茶杯放下,墨珏凝了她一眼,道:“即使,为此而不能回到你的世界,也在所不惜么?” 海棠不语。 握紧的拳头,指节用力得泛白。 墨珏为自己斟茶,茶水缓缓注入茶杯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宛如一个个安然的小音符,驾着茶香升腾萦绕。 “有是有……” 倒茶声里,混入了墨珏的声音,一道清脆如林间小溪,一道沉哑如石上磨沙,交混在一起,奇异的,竟没有让人觉得突兀。 “只怕,到那时,你会更舍不得离开罢……” 墨珏别有深意地说。 没来得及细细解析墨珏话中的涵义,只听到错过了这次机会,自己还有别的时间可以回去,海棠喜出望外。 “真的有吗?” 她声音里充满了希望。 墨珏也不卖关子,直接回答: “一年后,还会出现符合的天时地利。” “也就是说,如果我十天后不回去,一年后还有机会回去?” 海棠急忙追问。 “不错。”墨珏颔首,“不过,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正如我上次所说,天时地 利与人和,三个条件都必须满足,虽然一年后会出现同样的天时地利,但是,人,是会变的,比起十天后,你一年后成功回去的几率,要低上许多。” 天故永久,地固恒长,然而,人却会变。 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条件,最有变数的,是“人和”。 一年的时光,人的容貌,身材等都会发生一定的变化,这些变化,都不利于海棠回到原来的世界。 海棠陷入了挣扎。 的确,她很想回家,她不属于这个时空,因为阴差阳错,她才穿越到了唐朝。发现她无故失踪了,爸爸妈妈肯定很担心,肯定在漫无头绪地寻找她,她多想立刻就飞到他们身边,告诉他们自己好好的,没发生什么不测。 然而,冬阳是因为她才受伤的,就算没有任何人责怪她,她自己也会觉得内疚,也会想做些什么,来补偿冬阳。 冬阳的伤,需要两个月来痊愈。 她如果留下来,要延误一年的时间,还要冒着回不去的危险…… 茶香飘绕。 墨珏品了一口茶,目光安然悠远,仿佛看破了世间红尘。 “何苦挣扎,有赤琰在,冬阳的伤根本不用你操心,你又何必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耽误了自己的归期呢。” 墨珏道出来的,是事实。 然而,他话里的某一个词,却刺痛了海棠,她挺直腰杆,眼睛明亮,直直地看着他。 “冬阳不是下人,冬阳是我的朋友,在大理寺里,如果不是冬阳保护我,我已经被人杀死了,不可能拿回衣服,更不可能还有机会回到二十一世纪。” 海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一年就一年,她要留下来照顾冬阳。 大理寺那夜,她没有能够保护好冬阳,反而让冬阳为了保护她而受伤,那么,现在,最起码让她照顾好他吧。 即使她很思念家里,即使她很想快点回去,但是,有些责任,她是不能逃避的。 相信爸爸妈妈如果知道,也肯定会支持她这么做。 “乾坤万变,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了就不会重来。把自己的一生赌在还一个人情上,难免,将来不会后悔。” 墨珏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知道。” 海棠目光坚定。 “所 以,明年,我一定要回去。” ******** 海棠走后。 茶水微凉。 墨珏放下茶杯,仰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阳光,千年不变,温和地照耀在嫩绿的叶子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墨珏眯起眼。 一瞬间,时光恍惚起来。 师父,这就是洛女么…… “如果是她,说不定能陪在公子身边。” ******** 夕阳西下。 落日的余晖悄悄探进了海棠居住的院落。 海棠坐在床上,双手捧着她的衣服。 白衬衫,格子校裙,长袜……这一套衣服,是她坠入时空隧道,来到唐朝的那天穿着的,如果要回到现代,这套衣服,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思索了一会儿,海棠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大箱子边,打开箱子,轻轻地把衣服放进去,然后锁上箱子的锁。 既然决定了要一年后才回去,那么,这套衣服一定要妥善保管才行。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来了!” 不再盯着衣服箱子发呆,海棠跑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名年轻女子。 眸如秋水,唇若红枫,女子美丽的脸上淡无表情,一袭黑衣,衬得她肌肤白皙胜雪。她站在门外,笼罩着落日余晖,淡雅得如同一幅泼墨而成的山水画。 海棠记得,这名女子,是雪怀滟手下的七大侍臣之一。 “丹璎?” 怕记错了她的名字,海棠试探地唤道。 丹璎弯腰行了个礼:“海棠小姐。” 嘻嘻,没记错。海棠明媚一笑,亲切地说:“你是来找公子的吗?他不在这里哦。” 以为丹璎是来找雪怀滟的,海棠主动告诉她。 丹璎脸上表情未变。 “不,我是来找海棠小姐您的。” “找我?”海棠小小吃惊,“找我有什么事吗?” “公子在书房里,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进食了,属下恳请海棠小姐过去,劝公子用膳。” 丹璎面容平静地说道。 握成拳头的双手,泄露了她并未像表面上 的那么冷静。 是的,她听见了。 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玄玑和公子的对话。 并不是要故意偷听,而是与生俱来的灵敏听力,让她即使在走出了很远后,他们的对话依旧一字不漏地飘进耳里。 这就是雪府“影子”的能力,正是由于有着过人的听觉,她成为了七大侍臣之中,负责暗中搜集情报的探子。 自从懂事以来,她一直都竭尽所能为公子服务,无论任务多艰巨,她都能出色地完成,只要公子给她一个肯定的目光,她就会暗自开心好几天。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最接近公子的女性。 虽然洛阳城里,爱慕公子的千金小姐们无数,公子表面上也对她们温柔亲切,但是实际上,她知道公子并未对她们任何一人动心。 直到海棠小姐出现。 在海棠小姐前面,公子会笑得很开心,会变得有些孩子气。从小和公子一起长大的她能够感觉到,公子是真的快乐。 丹璎握紧双拳,压抑心中翻滚的情绪。 第十八章 心萌 {第十八章}心萌 “他为什么不吃饭?是不舒服吗,还是怎样?”听到雪怀滟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海棠焦急地问。 丹璎抿着嘴唇,不语。 等不到丹璎的回答,海棠直接往外跑。 “算了,我现在就去看他。” “海棠小姐。” 丹璎突然出声唤住她。 海棠刹住脚步,回过头来,询问地看着丹璎。 此刻的丹璎,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 一样是秋水似的大眼,一样是红枫似的薄唇,她身上的气息,却像融化开的春水,不再冰冷如故。 她的眉眼,染上落寞,染上不甘。 宛如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女。 “海棠小姐,请恕属下多嘴。在您昏迷的时候,是公子日夜不休地照顾您,因为担心您,公子食不下咽,政事也因此堆积下来,可是,您醒了之后,却将全部心思放在冬阳身上……请您,不要再伤害公子了。” 丹璎声音里,有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责怪。 公子,不喜欢她对海棠小姐说这些吧。 她知道,在公子心里,她只是一名侍臣,和其他六名侍臣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啊!心里日益增长的情意,又有何人能懂。 丹璎低下头,藏好眼里的苦涩。 海棠站直身子,微微一愣。 “怎么会……”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是雪怀滟一直照顾着她。 不,或许,她是知道的。 自从来到唐朝之后,雪怀滟一直照顾着她。他完全没有义务这样做,却还是无微不至地对她好,即使,她很无礼地对他大吼大叫,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完全没有将她扫地出府,任由她自生自灭。 如果说,她欠冬阳很多,那么,她欠雪怀滟的,也不少吧。 只是,她一直下意识地去排斥,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雪怀滟,太危险了。 总感觉,只要她一放松警惕,有些很重要的东西,就会失去。 “您在五天后就要回去了,属下并不想为难您。可是,公子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就算是完美无瑕的公子,也终究是个凡人,再这样下去的话,身体肯定会撑不住的。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丹璎正谨地弓着腰,头压得低低的。 “海棠小姐,拜托您了。” 丹璎谦卑地恳求。 话语刚落,她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一阵温暖包覆,她沿着捧着自己双手的洁白小手,一路往上看,迎上海棠明亮的眼睛。 “丹璎,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去叫登徒……不,叫你家公子吃饭。” ******** 入夜了。 书房。 太阳下山以后,侍女们训练有素地走进书房,以最快的速度将灯点亮后,便悄无声息地褪下,丝毫不敢惊动案后忙碌的俊公子。 整洁宽广的书房里,只剩下雪怀滟一人。 他手中的毛笔不曾停下,各类文件一本接着一本,上午的那些还没批阅完,下午玄玑又抱来了一批。这些都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每一件都需要他亲自过目,给出指示。 接连两天不眠不休,俊美的脸上浮现倦色。 咚咚。 有人在门扉上敲了两下。 “撤了。” 以为又是送膳的侍女,雪怀滟头也不抬,简洁地下着命令,手中的笔继续飞快书写。 铿啷。 清脆的瓷碗碰撞的声音,让雪怀滟微微一愣。 他不是说“撤了”吗,这个侍女是没听到,还是胆敢悖逆他? 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愠怒,雪怀滟抬头望去—— 用料上等的圆桌旁,站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她有着蜷曲而调皮的黑发,象牙白的细腻肌肤,清澈温暖如春湖的大眼。 她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瓷盅,正在小心翼翼地把瓷盅里的汤膳倒到桌上的碗里,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她仔细认真的侧脸。 “海棠?” 聪明绝顶的贵公子,也有发怔的时候。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两天,他并非完全没有见过她,在她熟睡的时候,他曾经到她的院落里去,坐在她的床前,静静看着她纯真安然的睡容。 此刻,清醒的她一下子出现在他眼前,他竟会觉得…… 久违了。 端着盛满鸡汤的瓷碗,海棠走到雪怀滟身旁,把瓷碗递给他,两天没见面,她对他的第一句话是: “吃了它。” 海棠朝瓷碗努努下巴。 接过瓷碗,雪怀滟把它放到桌上,没按照海棠的命令马上吃了它,而是疑惑地问:“你怎么会过来?” 他还以为,在她回去之前,都没机会看到清醒的她了。 好吧,既然他都问她了,那她也就不客气了。海棠叉着腰,泼妇似的朝雪怀滟大吼:“我怎么会过来?!当然是过来伺候您大少爷吃饭啊!你以为长得帅真的可以当饭吃啊,要不是丹璎跑过来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你两天没吃饭了!你是机器人还是金刚不坏之身啊,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知道要按时吃饭吗?!” 吼完,海棠鼓起腮帮子,不满地瞪他。 雪怀滟先是一愣。 随后,笑意袭上唇畔,他浅浅笑开了,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顷刻间放晴,万顷江山,也因他的浅笑失色。 他笑得海棠有些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被骂了还笑,不是饿坏脑子了吧? 雪怀滟轻咳两声,把笑意压回去,眼角眉梢,依旧愉悦地飞舞。 “我好开心,你在担心我。” “这有什么好乐的?” 海棠不明所以。 “所以,你真的是在担心我啰?” 他坚持要听她亲口说。 “是啦,我在担心你。”毕竟接下来的这一年,她还要在这里吃他的用他的,如果他一个不小心饿死了的话,她会很困扰的好不好,想起了这件事,海棠急忙开口说道,“对了,我还要在这里住一年。” 雪怀滟眸光一凝。 “你说什么?” 海棠面带歉意地对他笑笑,看来,她在这里白吃白住,给人的印象真的很不好呢,雪怀滟一听到她还要留下来,整个脸色都变了。 “我也不想继续麻烦你,可是冬阳的伤要两个月才好,他是因为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的,我希望能照顾好他。我去问过墨珏了,他说如果我五天后不回去的话,一年后还可以回去,所以呢……” 海棠双手合十,对雪怀滟讨好一笑。 “你是说真的?” 雪怀滟连声音都低沉了几度。 “嗯。”海棠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是白吃白住啦,我会努力帮忙干活的,我能干的家务很……” 海棠的手臂,猛地被人 捉住,紧接着,对方使力一拉——力道不大,却恰能破坏她的平衡点,让她整个人往前倾。 她倒入了一个沁着梅香的怀抱。 未说完的话,被薄唇封缄。 “唔!” 海棠瞪大双眼。 他黑睫浓密,像一把挺直的扇骨,清晰可数地映在她眼前,让身为女生的她又羡慕又嫉妒,他的唇,初吻下去是冰冷的,辗转几下后,便燃出了火的温度,简直要把她烫伤…… 雪怀滟……在吻她?! 这个认知,让海棠开始挣扎,无奈,她的两只手臂,都被巧妙地扣住,武术不敌他,力量不敌他,再多挣扎,都是徒然。 幸好,雪怀滟也不是霸王硬上弓的无赖,见她挣扎得厉害,他干脆松手放开她。 一得到自由,海棠马上弹开几步远,拉开战斗架势,警戒地盯着他。 还没等她开骂,雪怀滟修长的手指抚上前额,眼神忧伤:“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一叹,海棠仿佛听见了百花凋零的声音。 “呃、我……”她不讨厌他啊。 “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你不以身相许就罢了,连我的亲吻,你也要拒绝吗?”他眸光幽黯,语气低落。 “呃、呃……” 海棠哑口无言,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被吻得晕乎乎的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看得见他好像很低落的脸。 丹璎的话语,蓦地在她脑中回响起: “在您昏迷的时候,是公子日夜不休地照顾您,因为担心您,公子食不下咽……请您,不要再伤害公子了。” 她……伤害了他吗? 执起毛笔,雪怀滟专注回处理政事上,看也不看她,冷漠地下逐客令:“你走吧。” 海棠心底一慌。 不知怎么的,她不喜欢他露出这种表情,她不喜欢他这样冷漠地对她说话,她不喜欢他赶她离开…… 如果只是一个吻的话,她应该是能做到的。 宛如被什么驱使一样,她怔怔地走上前,扯着他的衣襟,凑上去吻他。 雪怀滟眸底闪过奸计得逞的笑意。 鱼儿,上钩! 不让她站着,雪怀滟伸手,将她揽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她个子小小,坐在他身上也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娇小的身材,意外地适合 他的怀抱,刚好塞得满满的,这个发现,让他心情大好。 不,他早就心情大好了——在今晚看到她出现在书房的时候。 假装生气,是想得到甜蜜的补偿。 她坐在他怀里,紧闭着双眼,睫毛不安地颤抖着。怕他生气,想要吻他,却不知道怎么吻,柔软如花瓣的红唇贴在他的薄唇上,动作僵硬,青涩得犹如未成熟的果子。 “丫头,记得呼吸。” 他喉结滚动,逸出低笑。 “要亲就快点!” 她不敢睁开眼睛,局促不安地低低咆哮。 “好。” 长指温柔地抚上她的脸庞,细细描绘她的轮廓,从眉眼往下,在她小巧的下巴流连停驻,不容拒绝地抬起她的脸,让他更好地吻她。 他诱哄她为他张开双唇,他与她纠缠嬉戏,他品尝她的芳香。 她让他心醉神迷。 第十九章 憩悠 {第十九章}憩悠 也许过了一盏茶。 也许过了一炷香。 海棠坐在雪怀滟怀里。 仿佛再次中了迷香,她的四肢使不出一点力气,颊边酡红如霞。想起自己方才的大胆行径,她的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 不同于她的没脸见人,雪怀滟唇角眉梢都染笑,双手扣住她的纤腰,遮掩不住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丫头,我好高兴,虽然你不是为了我才留下的,我还是好高兴。” “……” 高兴什么呀,她只是多留下来一年,又不是以后都不走了。 他环抱着她,把她裹在清淡的香气里。她一直很好奇一个男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清新的味道?以前在白云武馆,师兄弟们都是训练得一身汗臭,她还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臭男人”。 他的身上,萦绕着一股轻轻浅浅的香味,好像是梅花的气息,不浓熏,淡淡的,很薄的味道,却很好闻。 海棠双手抵着他的胸膛,让他离自己远点。别人都形容他像个仙人,而她觉得他像个妖精,容貌,气息,动作,声音,无一不能迷惑人。只要一靠近他,她便感觉自己像是坠进了轻飘飘的梦里,快要分不清天南地北了。 过了好久,海棠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清清嗓子,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哼声说道:“你该吃饭了。” 说完,她跳下雪怀滟的怀抱,在一旁站好,伸出纤细洁白的手指,指了指仍好好放在桌上的那碗鸡汤。 怀里变得空空的,雪怀滟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椅手上,修长的手指慵懒地支起下巴。随着他的动作,一头乌发如丝绸般流散,闪耀出黑亮的光泽。他侧着脸凝视她,眸里溢满心满意足的笑意。 “要我吃也行……”羽睫轻眨似飞舞的蝴蝶,“你喂我。” 海棠狠狠一瞪。 “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管。”他注视着她,还是笑得好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无赖地像个地痞流氓,“你喂冬阳都喂了这么多次,为什么就是不肯喂我。” “冬阳受伤了啊!”他现在活蹦乱跳的,还有力气来吃她豆腐,这和卧病在床的冬阳能比吗,想到有点不对劲,她狐疑地盯着他,“话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喂冬阳?” 他“哼”了一声,道:“丫头,这里是我的地盘。”而她是 他的侍妾。 知道后半句会引起她的跳脚,他识趣地没有说出来。 “好好好……知道你了不起了。”看着依旧满满的鸡汤,怕他饿坏了胃,海棠催促道,“你快点把鸡汤喝了。” “你不喂我吗?” “你一定要惹我发火才满意是不是!” 海棠吼道。 她眼睛圆亮,颊畔嫣红,不知是被气出来的,还是羞出来的。 “好吧,我喝。” 知道自己再纠缠下去眼前的少女就会变得凶巴巴了,雪怀滟端起瓷碗,姿态优雅地喝鸡汤。 一口鸡汤吞下肚子,雪怀滟的俊眉轻轻皱起,疑惑低语:“这个鸡汤……” “怎么样?好喝吗好喝吗?” 海棠连声追问。 雪怀滟觑她一眼,见她紧张兮兮的,深邃的眸里闪过了然。 “嗯,好喝。” 语毕,他沉默地把鸡汤喝完。 海棠松了一口气,唇边绽开着一朵骄傲的小小笑花。 “那就好,我可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它熬出来的,还想着你这么久没吃东西了,鸡汤对你来说会不会太油腻了呢……” 没错,这碗鸡汤是她亲手熬的。 丹璎去和她说了雪怀滟的情况之后,她急忙忙地就往书房的方向跑,跑了一半之后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就算去见了雪怀滟也没用啊,于是,才又往厨房跑去。直到天都黑了,才熬了盅鸡汤端过来。 “谢谢。” 雪怀滟微笑着道谢。 他没猜错,果然是她亲自下的厨。说实话,鸡汤的味道很一般,和雪府厨子的差距,只需一口就能尝出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好欣慰。 这丫头,并不像口头上那么不在乎他吧。 把瓷碗搁下,雪怀滟站起身来,不容分说地牵起海棠的手。 “跟我来。” “去哪?” 海棠问道。 雪怀滟没有回答,只是径自牵着她走。 他用力不大,她一甩就可以甩开了,她应该马上甩开他的手,指着他俊秀的鼻尖大骂“你这个登徒子”的,可是,看着他衣袂飘飘的挺拔背影,她竟然像是被迷惑了,竟然没有拒绝他,而是傻傻地跟着他走。 海棠低着头,视线落在牵着她的手上,她的手,小小的,被完全包覆。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一看就让人觉得好适合拿笔或者是执扇,他拿笔和执扇的样子她都见过,配上一袭月牙色的长衫,俊逸如同天上降临的仙人。 一个这般斯文儒雅的贵公子身手怎么可能会比她还好呢,这个事实,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海棠跟着雪怀滟,走出书房,穿过一条曲折雅致的连廊,走过一个诗意飘渺的水榭,来到一个她从来没来过的院落。 海棠只来得及看到门楣上“憩悠阁”三个大字,便被推开门的雪怀滟拉进了室内,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这里是哪里啊?” 海棠惊奇地问道,视线在室内转来转去。 这一个院落和她在雪府里见过的每一个都不同,这个宽敞得多,也气派得多,和之前的那些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 华丽尊贵,并不仅仅指用料上等的家具,更在于这个院落的取景。 左边是一个水榭,夜雾降临,湖面上雾气缭绕,宛如给天上的月娘蒙上了神秘的面纱,月光与湖雾交相辉映,空灵虚无得像一个静谧的梦境。 右边是一片梅花林,时已近夏,树上的梅花已凋了大半,只剩下稀疏的星星点点。袅袅的花香似远方传来的歌声,悠扬缱绻,在风中飘散,让草丛中的虫儿也甜了香眠。 “憩悠阁,我的院落。” 雪怀滟道。 听到他的回答,海棠的视线从景物上移开,回到雪怀滟的身上。 湖再美,花再美,也美不过眼前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发冠解了下来,柔亮青丝随意披散,垂坠在他氤氲着白瓷光泽的眉宇间,蜿蜒在他优美如玉的肩胛旁,他脱了外袍,只剩单衣,交襟左右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以及大半结实的胸膛。 海棠眼睛吃惊地睁大。 “你干嘛要脱衣服?!” 她只不过是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时间,他就把自己脱成这副性感得让人狂喷鼻血的模样? “我困了,要睡觉。” 雪怀滟风情无限地打了个呵欠,朝她走过来,毫不费劲地打横抱起她,往内室的床走去。 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海棠这次学乖了,不来硬的来软的,被他抱在怀中,她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哀求他:“呃……那个……能不能放 我下来,我回自己的院落去睡就好了……” 方法奏效,这次,雪怀滟很快地就把她放下来—— 只不过,是放在床上。 雪怀滟躺了上来,睡在她身边,把她搂到怀里,这霸道的姿势,哪里像是高抬贵手,要放她走了? 海棠沮丧得都快哭出来了,吸吸鼻子,正打算再次求饶—— “我两天没有合眼了,很累,你乖乖的不要动,让我睡一顿好觉吧……”雪怀滟声音低沉,伴随着温热的吐息吹拂到她耳边。 海棠怔住,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他睡着了。 她本想趁他睡着后逃开的,反正有了上一次的成功经验,她有把握能够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再次成功逃离。 然而,他眼眶下面的淡淡黑影,让她心一软。 一更天,海棠苦恼地瞪着眼前的俊脸,想着要逃,还是不要逃。 二更天,海棠细细数着他的眼睫毛,心想怎么会有人能够长得这么好看,五官像是画出来的一样,完美得无可挑剔。 三更天,海棠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南无阿尼陀佛南无阿尼陀佛……”,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见色心起,对他动心。 四更天,海棠的眼皮合了又张,张了又合,告诉自己一定不能睡着,不然他半夜醒来的话,她就危险了。 五更天,海棠阵亡,窝在雪怀滟怀里,沉沉睡去。 ——*——*——*——*——*——*—— 有事情要忙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 不知不觉,海棠在洛阳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 在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冬阳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只剩额头和手的伤没完全好,其他伤处,已无大碍。 今日,天朗气清,微风徐暖。 见天气不错,海棠到“湖畔居”里,把冬阳推出来透透气。 前几天,在她的请求下,雪怀滟请来了一名工匠,根据她的描述,工匠做成了一个类似现代轮椅的东西,有了它,即使冬阳的行动还不是很方便,也不用一天到晚都闷在室内,偶尔也能出来吹吹风。 时序入夏,气候渐渐暖起来了。 把冬阳推到一棵大树下,海棠细心地帮他擦去渗出来的汗珠。 冬阳扬起脸,笑得有些腼腆。 “海棠 小姐,您不用这样照顾我的,我只是一个下人,不值得您这么费心……”听说海棠小姐为了照顾他,把很多夫人小姐们的邀约都推掉了,冬阳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把手帕收回来,海棠板起脸,佯装生气道:“什么下人不下人的,你再这么说,我就要生气了!” “您别生气,冬阳再也不说了。” 怕海棠真的生自己的气,冬阳急声保证道。 海棠满意一笑。 “这就对了。” 第二十章 太平公主不太平 {第二十章}太平公主不太平 “海棠小姐……” 冬阳欲言又止。 “怎么了?”见冬阳神色不对,海棠马上关心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冬阳摇摇头,解释道,“有一件事,您可能还不知道。对不起,我一直都没和您说……” “嗯?” 海棠半蹲下身子,认真倾听。 “其实,我并不是雪府真正的下人,我的两位姐姐才是。因为她们回家探亲去了,雪府又忙不过来,所以,我才临时过来顶替她们的位置。算算日子,她们的假期快要满了,我就要回家去了。” 冬阳略带伤感地说道。 “这样啊……”难怪冬阳和雪府里的其他侍童都不是很熟稔,她本来还以为是他性格羞涩的缘故。 “不可以留下来吗?”海棠不舍地问。 “我也想留下来,就算只是在雪府当普通下人,说出去也是很光荣的事情呢。”冬阳遗憾道,“可是,碧珧大总管不让我留下。她说男儿志在四方,不能以当下人为志。” 海棠赞同地点点头:“嗯,这样也对。” 冬阳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生,她怎么可以为了有人陪伴而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呢。 海棠越来越好奇传说中的碧瑶大总管是什么人了,她只听说碧珧是雪怀滟手下的七大侍臣之一,任雪府大总管,掌管雪府内的日常事务,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雪怀滟的那些侍臣,个个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玄玑和青琏这两位贴身侍卫之外,其他的都难得一见。 不再挽留冬阳,海棠微笑,坦然道: “那就等伤好了再走吧!” “嗯!” 看着海棠亲切的微笑,冬阳心中一股热流淌过,他冲动地开口: “海棠小姐,我一定会用心读书,将来考取功名……我、我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海棠小姐说这些,也许,他觉得海棠小姐不会嘲笑他吧。每次一和身边的大人们说起自己的梦想,他们都会笑他吹牛,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冬阳紧张地看着海棠。 海棠微微一笑,比阳光温暖,比星辰璀璨。 “我相信你,加油!” 她摸摸他的头。 “嗯!” 冬阳用力点点头,眼眶一热,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 “怎么哭了呢?” 海棠瞬时手忙脚乱。糟糕,她不知道要怎么哄人啊,对方还是一个心思比她更要细腻的小男生。 “海棠小姐,您不用管我,我只是太感动了……”揉揉眼睛,冬阳面带腼腆,抽泣着说道。 海棠一阵好笑,前一分钟还在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要成为男子汉的是谁啊。 为了不让他再继续伤感,海棠急忙转移话题:“对了,冬阳,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的姐姐,是一对双胞胎吧?” “嗯。” 想起家里的姐姐们,冬阳的眼泪停了下来。 海棠思索着,调动脑海里的记忆。 “我还记得你说,你的姐姐很疼你,给你送了一条手链呢!”说着,海棠往冬阳的手腕间瞄去,“咦?!怎么没有了?!” 之前冬阳全身都包着绷带,海棠没有注意到他的手链,现在,绷带已经拆去了,他瘦小的手腕上,空荡荡的,丝毫不见手链的影子。 海棠记得,那是一条很漂亮的手链,用玛瑙珠串成,半透明的碧绿色,宛如雨后的山峦。 “因、因为赤琰大哥说,戴着它治疗不方便,我就将它取下来了。” 冬阳解释道。 也许由于刚刚哭过的关系,他的口气带着一抹不自然。 海棠“哦”了一声,没有多想。 站直身子,海棠半眯起眼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今天天气真好!” 她感叹道。 进入夏天,天空也澄澈起来,湛蓝的天上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好像诱人的棉花糖,让人想张嘴一口吃掉。 他们所在的地方,刚好一放眼就能看到宽阔的荷花塘,水面波光潋滟,尚未开放的荷花挺着绿茎,在风中款摆腰肢。亭台楼阁,小桥假山,全部都倒映在水里面,虚幻得好像另一个世界。 荷塘对面,三道身影缓缓走进海棠的视线。 海棠站直身子,定睛一看。 那是一名男子和两名女子。 男子白衣胜雪,衣袂飘扬,长发简单束冠,乌黑的发丝闪耀着丰润的光泽,俊美的五官仿佛为天神所精心雕刻,完美得挑不出一分瑕疵。 这张脸,海棠每晚都对着睡,早就熟悉得不得了了。 没错,荷塘对面的男子,正是雪怀滟。 他身旁站着两名女子。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蛾眉凤眼,颊带桃花。她外罩桃红色宽袖长裙,内着橘黄色绣花抹胸,遮不住的浑圆双肩和雪白乳沟,大大方方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既高贵,又野媚。 即使早已听说唐朝民风开放,妇女们着装大胆,但这么暴露的穿着,在唐朝海棠还是第一次见。 相比之下,另一名女子则庄重许多,约莫十三四岁,一袭浅绿色对襟齐胸襦裙,衬托出娇柔温婉的气质,眉如远黛,肤如凝脂,少女清新脱俗宛如来自丛林中的小花仙。 看这情形,海棠心里大概有了底。 雪怀滟“艳名远播”,隔三差五就有夫人小姐上门约他赏花赏景赏花灯什么的,她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雪怀滟能推辞就推辞,真正能约得动他的并不多见。 依此推测,对岸的那两名女子来头肯定不简单。 不想和他们碰面,海棠推着冬阳,准备离开。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荷塘对岸的三道身影同时也有了动作。也许是想换个赏景角度,他们移动步伐,往对岸的这边走过来。 “真糟糕。” 海棠嘟哝道。 这个荷塘,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绕着荷塘只建有一条小道,如果雪怀滟和他的“贵客”要到这边,那海棠就避不开和他们打照面了。 “海棠小姐,那位是公子吧?” 冬阳也发现了。 “嗯。” “公子身边,有两名好美的小姐……” “嗯。” “海棠小姐?” “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们,寒暄打招呼什么的好麻烦啊……”海棠苦恼地说道。这里又不是二十一世纪,不是随便一声“嗨”就可以过关的。 “这很简单啊!”冬阳很有经验地说道,“我们只要站在路边行礼,一般来说,主子是不会注意到我们的,等他们走过了我们再走就行了。” “哇……”原来还有这招!海棠崇拜地看着冬阳,“冬阳你懂得好多哦……” 冬阳羞涩地摸摸脑袋。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海棠急忙把坐在轮椅上的冬阳推到路边,自己则 站到他的身边,恭敬地弯腰垂首,只希望雪怀滟把她和冬阳当成路人甲乙就好,千万不要为他们停下脚步。 “哟!公子,你的雪府可真是个多情之地啊,我们随便逛一逛,竟然还能遇到躲在这偷情的小情侣!” 太平公主李令月看见了海棠和冬阳,以为他们是雪府的年轻僮仆,躲在这里谈情说爱,便开口打趣道。 永泰公主李仙蕙微微一笑,轻声劝说道:“皇姑……别打扰了人家。” 不知道她们话中说的人就是自己,海棠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在心里祈求他们快点离开。 雪怀滟自然也看见了海棠。 芽白色的上衫,水蓝色的布裙,蜷曲的黑发用绸带扎成马尾随意地垂在脑后,象牙白的小脸是脂粉未施的素净,这就是她今天的打扮—— 干净纯粹得没有任何打扮。 她个子小小,站在冬阳身边,十六岁的她看起来和十二岁的冬阳年纪相仿,难怪太平公主误以为他们是情侣了。 雪怀滟不禁莞尔。 她看起来,好像不大情愿见到他呢,即使知道他就站在她面前,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只要自己假装没看见,他和两名公主就不存在,她也就可以躲掉一些麻烦似的。 她心中的想法,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真是…… 天真得可爱。 海棠低着头,在心里犯嘀咕,不就是路过一下而已嘛,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么,她低头低到脖子都酸了。 她还好办,但是,冬阳的伤还没好,低着头这么久的话,会头晕的吧? 海棠乌黑的眼珠子往左转,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冬阳。 果不其然,冬阳的脸上已经渗满汗珠了。 她心中一紧。 怎么办,客人就在身边,如果她就这样离开的话,客人会说雪府的人很没礼貌的吧? 但是,冬阳的身体又支撑不住…… 哎呀,不管了! 她咬咬唇,站直身子,手搭上轮椅,推着冬阳,就要往前走。 说不定,他们走了,雪怀滟和客人都没发现呢。 走出两步之后,海棠马上就知道了世界上不存在这么幸运的“说不定”。 一道女声在身后响起,夹带着傲慢的怒气:“好一对目中无人的狗男女,竟敢这般漠视本 公主!” “皇姑,请息怒。” 柔柔的软嗓劝说道。 闻言,海棠疑惑地回过头。 衣着暴露的那名女子好像很生气,丰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她身边,长得好像小仙子的少女正在温声细语地安抚她。 海棠一头雾水,她怎么觉得,呃…… 她们好像在瞪她? 海棠询问地看了雪怀滟一眼。接触到她的目光,雪怀滟朝她风情万千地一笑,依旧默不出声,手中的纸扇摇得好不风凉。 “好个贱婢,竟然还敢朝公子抛媚眼!” 太平公主更气了。 “那个……”海棠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困惑地问,“你是在说我吗?” “除了你还会有谁?!” “我做了什么吗?” “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做!”太平公主气极,“见到本公主非但没有行礼,还目中无人地离开,你羞辱皇族,该当何罪!”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公主。” 海棠解释道。她猜到能让雪怀滟陪同的女人,来头肯定不简单,却没料到对方竟是当朝公主。 “这位是太平公主李令月,这位是永泰公主李仙蕙。” 一旁的雪怀滟开口介绍道。 闻言,海棠好不吃惊。 原来她们两个都是公主,其中还有一名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 史料上记载,太平公主刁钻野蛮,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几乎成为了第二个武则天。 现在,活生生的太平公主就站在她眼前,海棠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由于身材娇小,胸部平平,曾经,她很悲剧地被身边的损友们戏称为“太平公主”,现在,她只想仰天长啸一句—— 太平公主,哪里“太平”了?! 第二十一章 刁蛮皇女 {第二十一章}刁蛮皇女 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愤慨压下,海棠屈膝朝两位公主行礼。 “见过太平公主,永泰公主。”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幸好她在唐朝呆了一段时间,也学习了一些基本礼仪。 “哼!你这礼,本公主收是收下了……”太平公主摆明没有这么好打发,她唇角一勾,神情傲慢,指了指轮椅上的冬阳,道,“但是,他的呢?” 被指名的冬阳神情一慌: “公主恕罪!” 不顾及尚未可以行走的双腿,冬阳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吓得就要扑下来行礼。 海棠火速伸手,在冬阳扑到地上之前稳稳扶住他,把他推回轮椅里坐好。 “海棠小姐……”冬阳不明白她的意思,公主都点名要他行礼了,如果他还坐在轮椅上,可是会被怪罪的。 海棠朝他安抚一笑,随即,她转身面对着两位公主,再次行礼道:“太平公主,永泰公主,如你们所见,他的行动不方便,能否请公主别开一面,免了他这次的行礼?” “礼不可废。” 太平公主哼声道,存心刁难。 “太平公主……” 海棠出声,正打算继续请求。 李仙蕙轻柔的声音响起,好心帮忙劝说太平公主:“皇姑,我们今日难得出宫到雪府里赏景,又何必因为两个下人坏了兴致呢。” “仙蕙,你不必多说,我们两名公主和雪府的当家都站着,这名卑贱的下人却稳当地坐着,成何体统?”太平公主瞟了海棠和冬阳一眼,故意说道,“蔑视皇亲国戚,这可是一条大罪啊!” 冬阳吓坏了,马上又要往前扑。 “小的该死!小的马上行礼!请公主恕罪!” 他的肩膀,再次被人牢牢握住。 海棠站到了冬阳身旁,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按住他,坚持不让他起来。 “海棠小姐!你放开我,不然就连累你了!” 冬阳惊喊。 海棠不说话,只是站在他身旁,按住他的肩膀,说不放,就不放。 她抿着嘴唇,下巴倔强地扬起,繁星璀璨的眸子,一点也不畏惧地迎视太平公主愤怒的视线。她知道,太平公主不该惹,自己斗不过她,可是,她已经让冬阳保护过一次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由她来保护冬阳! “太平公主,请您免除了他的行礼。” 海棠声音毅然。 没想到一个小小婢女胆敢忤逆自己,太平公主气得全身颤抖,尖声道:“好一对狗男女,我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来人啊——!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拿下!” 两位公主出宫,身边自然带了护身侍卫。太平公主一声令下,十几名潜伏在暗处的侍卫便齐刷刷地出现,气势汹汹地向海棠和冬阳冲来。 海棠站到冬阳前面,拉开阵势,准备迎战。 “好了,到此为止。” 一道男声清越如泉水淌过,瞬间浇熄了众人的火焰。 雪怀滟终于不再沉默,他走到海棠面前,手中纸扇合拢,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中有着宠溺:“丫头,你不用一听到有架打,就整个人兴奋起来吧?” 他一直看着她,虽然不是她故意挑衅,但听到太平公主把侍卫叫出来的时候,她眼里闪过的兴奋光芒,他仔细地瞧见了。 现在,冲到半路的侍卫们收住身势,由于他的制止,侍卫们不敢轻举妄动,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海棠捂住被他敲疼的痛处,干笑两声:“嘿嘿。” 被他发现了? 没办法嘛,太久没练武术,感觉拳脚都快生锈了,既然太平公主都叫人出来和她过过招了,她当然也不用客气啰! 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雪怀滟无奈道:“如果不是我不制止,你真的要和公主的人动手吗?” “谁叫你不出声,让她们一直欺负我?” 海棠嘟起嘴,不满道。 她还以为他会帮她,可是他一直在旁边看好戏,让她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见色忘友”,一看到美美的公主就不管她死活了。 “我现在不是帮你了吗?” 雪怀滟摇摇纸扇,觑她一眼。 宫廷险恶,他无法时时跟在她身旁,既然她在这里生活,就必须学会如何处理一些麻烦事,所以,他才一直不出声,在一旁看着。 “公子,这是?” 李仙蕙疑惑问道。 太平公主脸色僵硬,也在等一个解释。 不顾忌众人惊异的眼光,雪怀滟单手搂过海棠的腰,让她站在自己怀里,面对众人,道:“太平公主,永泰公主,怀滟失礼了,这个丫头,正是怀滟前阵子纳娶的侍妾,名唤 海棠。” “原来是她。” 太平公主瞥了海棠一眼,恼怒归恼怒,倒没很吃惊。从刚刚雪怀滟对那丫头的态度来看,她心中也猜出七八成了。 永泰公主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对劲,把震惊敛下,笑容温婉地说:“都怪公子,没先给我们介绍……海棠姐姐,误会你是下人,真对不住了。” “呵呵……” 海棠干笑。 太平公主妖娆,永泰公主婉约,在她们这两位金枝玉叶的对照下,别说她们误会,连她都觉得自己是小婢女了。 “我说仙蕙,你先别急着叫姐姐,你想当人家妹妹,也得人家公子同意啊!” 太平公主恢复一贯的傲慢,抚上红唇,轻哼一声,状似在对仙蕙说话,音量却让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李仙蕙心仪雪怀滟,这在宫中早已不是秘密。 即使唐朝民风开放,谈及男女之事也颇少拘忌,但李仙蕙毕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自己的少女情思被太平公主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当着雪怀滟的面,她的脸倏地羞红。 “皇姑……” “害羞什么,海棠虽美,怎敌牡丹国色天香?” 太平公主话中有话,借花名来拟人,海棠是谁,自然不用多说,像李仙蕙这种养尊处优的公主,自是牡丹一株了。 不在意自己被比下去了,海棠对太平公主话里的另一个讯息比较感兴趣,原来,李仙蕙喜欢登徒子呀? 海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雪怀滟和李仙蕙身上打转。 唔……仙女似的小公主和俊美的翩翩贵公子,外貌上看起来还挺相配的,对方是公主的话,也配得上雪怀滟了。 这个认知,不知怎么的,让海棠心里有点闷。 “吃醋了?” 雪怀滟热热的呼吸,在海棠耳边扫过,捎来一句低沉的笑问。 “开、开玩笑!” “那你怎么这种表情。”好苦恼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生不舍啊。 “我只是惋惜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败在你这个登徒子的手里罢了!”对!一定是这样! “呵……”揉揉她的头发,沉嗓带笑道,“没关系,本公子对情有独钟就好。” “少在这里调戏良家妇女!” “你不是良家妇女,你早就是我的侍妾了 。” “滚!” 海棠手肘往后一拐,满意地听到登徒子的闷哼传来,这段悄悄话一样的对话,到此结束。 见雪怀滟和海棠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李仙蕙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雪怀滟对海棠的亲昵已足够让她芳心破碎。 把心中的涩意压下,李仙蕙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道: “海棠姐姐,难怪我们不认识你呢,春天的时候,贵夫人们举办的那些赏花宴,你都没有出席。” 后宫妃嫔和一些高官的夫人们,为了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偶尔会举行一些小型宴会。海棠身为雪怀滟的侍妾,自然也会收到各种邀约,但是,由于要照顾冬阳,再加上她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就全部都回绝掉了。 海棠抱歉笑笑,解释道:“不好意思,因为我最近都有事要忙……” “这丫头,可是连陪我的时间都很少呢!” 雪怀滟状似抱怨。 “呵呵……”李仙蕙笑意柔柔,道,“春天年年有,今天错过的赏花宴,明年再赏回来就好了,可是,海棠姐姐,过一阵子宫里有个宴会,你可不能缺席哦!” “什么宴会?” 李仙蕙朝海棠善意一笑:“是宴请外国使者的晚会,那些使者个个都黄头发蓝眼睛,和我们长得完全不一样呢!” “呵呵……是吗。”指的不就是白种人嘛,在现代经常能见到的人种,到了唐朝反而变成了新鲜事了呢。 李仙蕙转而对雪怀滟说:“公子,你一定要带海棠姐姐来哦,会有很多东西看的。” ——*——*——*——*——*—— 夜幕低垂。 星辰闪烁。 气派的宫门前停满了豪华的马车和精致的轿子,盛装打扮的朝廷高官携带他们的夫人,有说有笑,徐步走向流金镶银的宫殿。 今夜,是女皇武则天宴请外国使者的日子。 “于——” 行至宫门前,玄玑停下马车。 青琏恭敬地打开车门,垂首站在一旁等待。 帘子后面,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撩开帘幕,车内的俊公子率先下来,一袭紫底滚金边长袍,镶金玉腰带,伟岸身躯挺拔临风如玉树,黑发如缎,面容如玉,眉宇间氤氲着淡淡的光华。 雪一般的男子—— 雪怀滟。 老爷夫人们停下脚步。 夫人们激动得脸色泛红,像十几岁的少女见到自己的心上人般,一脸痴慕地看着雪怀滟。 “看啊,是公子!” “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公子,他都是那么俊美啊!”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这等容色,全天下也只有公子一人了……” “幸好今晚妾身也来了,不然就要错过公子了。” 看着自家夫人们迷醉的神情,老爷们无奈地面面相觑。没办法啊,无论是比权位,还是外貌,自己都比不过公子,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看着自己的女人为他芳心荡漾了。 对这种骚动已经习惯了,雪怀滟朝众人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不理会兴奋得快要晕厥的贵夫人们,正欲伸手掀开马车门帘,把里面的娇小人儿接出来。 他的手刚伸到半空—— “喝!” 一声轻喝。 马车门帘从里面“刷”的一声被拉开。 一名身形纤细娇小的少女利落地从马车上面跳下来,洁白的裙角翻飞,宛若轻盈的小鸟稳稳地落在地上。 “啊!” 众人吓得惊呼。 夫人们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天呀!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么乱来……” “听说公子前段时间纳娶了侍妾……” “不会吧?!” “不可能是她!” 众人议论纷纷,不同于方才脸色兴奋得通红,此刻,夫人们脸上只剩下震惊的纸白。 海棠困惑地眨眨眼。 咦……她怎么好像接受到了很多愤恨的目光? 玄玑“扑哧”一笑。 “真不愧是海棠小姐,这样的出场方式真适合您啊!” “我怎么了吗?” 海棠摸摸脑袋,不明所以。 雪怀滟眼底也染上了笑意,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二十二章 她也是公主么 {第二十二章}她也是公主么 一走进宫门,马上就有宫女迎上前来带路,跟着宫女走了一会儿,一个灯火明亮的大殿便出现在眼前。 达官贵人们进场的时间,晚宴还没开始。 主位上的龙椅面对着门口,大殿两侧放了两列长方形的矮桌,桌子不高,需要屈膝而坐,椅子上摆放着柔软的垫子。在宫女的带领下,官老爷们携带自己的夫人,到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宫女把雪怀滟和海棠领进了大殿内。 众人一见雪怀滟,马上停下交谈,站起来行礼。 “公子。” “公子。” …… 雪怀滟一一回以礼貌微笑,搂着海棠的肩膀,对这种场面应付得很是自如。 反倒是海棠不习惯了。 众人的眼光有好奇,有打量,有嫉妒,有轻蔑,像一根根的刺人的绣花针,扎得她好不自在。 终于,宫女把他们带到相应的座位了,行礼道:“公子,夫人,请坐这里。” 雪怀滟的座位,位于大殿左边,从尊卑来看,仅次于武则天的主位,比皇子公主们还要高一个等级。 坐了下来,海棠好奇地打量起四周。 武则天还没出场,殿内的位置坐满了九成,大家都在有说有笑得聊天,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众人抬头望去。 五六道倩影走进大殿,腰肢款款,步履亭亭,每一名女子都貌美如花,或婉约,或艳丽,或端庄,或斯文,她们气质各异,装扮不同,都拥有自己独特的与众不同的美丽。 官员们赞叹连连,眼里有着男性的激赏,纷纷行礼道: “公主。” “微臣见过公主。” “见过公主……” 原来是公主们啊,海棠心里感叹,她们都好漂亮呢,不用说官员们被她们迷倒,就连身为女同胞的她,也快要被迷得熏熏然了。 海棠一脸梦幻,跟着公主们瞧。 走在众公主前面的是太平公主,比起在雪府那天,她今夜的打扮更为艳丽。一袭玫红低胸大团花锦裙,胸前的白嫩肌肤依旧大大方方袒露,妆容精致妩媚,眼角处贴上了几瓣晶亮的珠片,璀光在狭长的凤眼里流转,美艳无双。 “ 各位大人无需多礼。” 享受着众人惊叹的目光,太平公主心中暗自一喜,脸上扬着得体的微笑,带领各位公主,往她们的席位走去。 好美丽!好养眼! 海棠双手捧心,陶醉地看着美丽的公主们迎面走来。 像是回应海棠的目光似的,太平公主带领着妖娆多姿的公主们,在她的面前停下脚步。 海棠惊奇地眨眨眼。 众人见状,皆疑惑不解。 “咦?公主们为什么要走到公子面前?是有话要和公子说吗?” “陈夫人不知道吗,永泰公主一直倾心于公子啊,应该是过去打个招呼吧……” “倾心于公子的公主,又何止永泰公主一个?永泰公主毕竟是未出阁的闺女,应该不会这么大胆……” “李夫人,你觉不觉得,在公主们的对比下,公子的侍妾好像有点……” “对啊……她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吧,不知道公子为什么会选择了她,依我说,随便一名官家千金都比她美……” 官员夫人们窃窃私语,有些没控制好音量的话,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八卦中心的四人,各有各的应对—— 雪怀滟没有抬眸,优雅地举着酒杯,浅酌杯中的香洌,仿佛外界的一切吵闹,都比不过杯中之物。 永泰公主李仙蕙双颊染上了羞涩的绯红,不好意思地对海棠柔柔一笑。 太平公主艳丽的红唇抿出了傲慢的弧线,精光流转的眸子半眯,轻蔑地看着海棠。 众夫人的八卦越聊越劲爆,甚至连“公子是为了让永泰公主吃醋才迎娶侍妾”这种说法都出来了。海棠再也没有心情欣赏美女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太平公主:“呃……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什么事?”太平公主先是一笑,随后,宽大的袖子掩上嘴唇,却遮不掉她嫌弃的神色,“应该问问你自己有什么事吧,这种场合,你怎么穿着这种衣服就来了?” “衣服?” 有什么问题吗? 海棠低头看自己的装扮,一袭简单的纯白色布裙,在公主们色彩斑斓服饰的对照下,显得有点朴素单调了…… 不,不只是“有点”。 如果说公主们是花枝招展的凤凰,那么,她顶多算得上干净整洁的白鸽。 “知道你自己有 什么问题了吧?”太平公主不留情地讽刺,“你这种打扮,在雪府照顾下人还可以,但是穿来皇宫的宴会的话,就显得太过寒酸了。” 听完太平公主的“爆料”,众夫人的八卦声又掀起一阵新的浪潮。 “天呐!她竟然去照顾下人!” “你看看她的打扮,的确像个小丫鬟……” “就算只是侍妾,也毕竟是公子的人了,不至于要去照顾下人吧……” “她刚刚不是从马车上跳下来吗?” “就是说啊,真没教养,一点大家闺秀的气质都没……” 一人一句指责,快要将海棠淹没了,海棠吞了吞口水,瑟缩地小小声说道:“不就一件衣服嘛,至于这样么……”放过她吧,她宁愿跑去单挑几十个大汉,也不愿意面对女人们一人一句的指点啊。 太平公主露出了个夸张的表情,仿佛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笑的笑话:“什么至不至于,在正式的场合把自己打扮好,这是一种礼仪!难道公子亏待你,没有给你衣服穿吗?” “没有啊!”海棠急忙摆手,否认道,“公子给了我很多好看的衣服!” 海棠看了雪怀滟一眼,他仍是在喝酒,脸上的表情轻轻浅浅。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微微笑道:“做你自己就好。” 仿佛得到了力量,海棠仰起脸,对太平公主解释: “公子给了我很多好看的衣服,但是,那些衣服都太繁复了,我嫌麻烦,所以总是挑方便的穿。” “来参加陛下举办的宴会,你竟然还嫌麻烦?!”太平公主义正言辞,“如果你不是公子的侍妾,你怎样根本没人管你,但是,既然你是公子的侍妾了,在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就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然,雪府的脸迟早会被你丢光的!” 雪府的脸迟早会被你丢光的…… 脸迟早会被你丢光的…… 丢光的…… 太平公主的话在海棠脑里投下了一个炸弹,海棠一怔,脑里只剩下太平公主指责的余音,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她……让雪怀滟丢脸了吗? “公主说的对,就算自己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也要为公子考虑一下啊……” “在府里怎么打扮没人看,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别人也管不着,但是出了府,还是来参加陛下的宴会,果然还是要注意 一下为好。” “对啊,毕竟是陛下招待宴请外国使者的宴会,如果堂堂洛阳雪公子的侍妾是这个样子的,不仅损害了公子的颜面,恐怕连我大唐的国威……” …… 众公主身后,一道红色的身影,请示地看着雪怀滟。 雪怀滟朝她点点头。 于是,红色身影向前。 “海棠小姐,请你跟我来。” 海棠的手,被一双纤纤玉手握住。 海棠抬起眼。 那一刻。 她看到了一团燃烧的烈火。 不,那不是火,那是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 杏眸丰唇,款腰似柳。这名女子,既美,也媚。 柳眉淡扫的眉心,朱砂点成三瓣梅花,绛红色的唇,浅一分太无味,浓一分太俗艳,恰到好处地描绘出她的娇而不群,媚而不滥。 看着这个对她笑得好亲切的女子,海棠眼里浮现困惑,她刚刚就注意到她了,女子一袭鲜艳的红衣,就算站在争妍斗艳的公主之间,也是个不容别人忽略的美丽存在。 “你是?” 话一出口,海棠才发觉自己问了笨问题,她站在一群公主之中,当然也是公主啊! 红衣女子唇儿弯弯,笑得好不得意,卖关子道:“我是美丽的使者,专门给夫人小姐们送去美丽。” “……” 这算什么怪答案? 见海棠呆呆的,红衣女子径自笑得好乐,牵起她的手,道:“海棠小姐,你快跟我来吧,我会将你打扮得美美的。” “我……” 红衣女子笑得好灿烂,正所谓盛情难却,海棠不知道要怎么回绝别人的好意,只好求救地看着雪怀滟。 雪怀滟朝她点点头,道: “跟她走吧。” 海棠脑袋里全是问号。 难道说,雪怀滟和这名女子是旧识?不管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代表这名红衣女子应该值得信任。 海棠被女子牵着,站起身来,随她往大殿门外走去。 太平公主的声音传来: “碧珧大总管,你要为你家主子补救,这是好事。别说我不提醒你,算算时间,陛下和外国使者也快到了,比尊者晚到,于礼仪不合,你也清楚吧?” 碧珧福了个身。 “谢公主提醒,奴婢明白。” ——*——*——*——*——*—— 透过铜镜,海棠好奇地打量着身后的美人儿。 原来,她就是碧珧啊…… 虽然一直都很好奇传说中的碧珧大总管长得什么样子,脑里也曾经幻想过她的模样。她先入为主地以为,能把雪府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连赤琰也要乖乖听话的女性,应该会长着一张严肃的、不苟言笑的扑克脸。 没想到,真实的碧珧大总管,竟是如此妩媚美丽的一个大美女。 第二十三章 红妆初上亦倾城 {第二十三章}红妆初上亦倾城 “你在瞧什么?”碧珧笑问,“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啊!” 被发现了,海棠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不过,我的脸上的确有东西。”碧珧笑笑,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那里,描着三瓣梅花。 “它们很好看。” 海棠衷心赞叹。 三瓣梅花晕染在碧珧的眉心,添娇增媚,别有一番风韵。 “是么,要不要为你也描上一个?” “不用啦。”海棠连忙摇头,“我不适合,就算画上去了也不好看。” “别这么不自信嘛,你的底子很好呀,只要好好打扮的话,绝对不会比任何一位公主小姐差的。” “呵呵。” “太平公主也太过分了,就算海棠小姐没有打扮好,她也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讥笑你嘛,早知道她这么坏,我就不把她打扮得那么美好了。”碧珧打抱不平地说道。 闻言,海棠很是惊讶。 “是你帮太平公主打扮的吗?” “不只是太平公主哦,那些公主都是我帮她们打扮的。今天都忙了一整天了呢,我都累得不想动了,她们还让我跟着去宴会,说如果她们的妆容出了什么问题,好及时补救。” 碧珧无奈地说。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跟在公主们的后面进入大殿。 海棠顿时眼露崇拜。 “哇!碧珧,你好厉害!” 不仅人长得美,是雪怀滟手下的七大侍臣之一,身兼雪府大总管,还以一身出色的化妆术,游走于后宫之间,深得妃嫔和公主的心。原来在古代,也有这么全能的“女强人”啊!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打扮呀!”碧珧笑着说。 “我?我就算啦……” 海棠没那个自信。 “女孩子就是要好好打扮才美。”碧珧说道,为海棠插上了一个发簪,调整出最美的角度。 海棠笑一笑,卖乖道:“有你在,哪还用我自己动手打扮嘛。” 有这么厉害的一个化妆师跟在身边,她还要自己学来干嘛呀。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她就已经觉得碧珧好亲切。 “好吧,与其老往宫里跑,花时间在那些 妃嫔公主身上,还不如留在府里,好好帮你打扮呢……”碧珧说道,话到一半,她的笑容突然变得邪恶了,“把你打扮得美美的,牢牢抓住公子的心!” “……” 海棠顿时语结。 碧珧朝海棠暧昧地眨眨眼,道:“其实海棠小姐什么都不用做,公子就已经对你死心塌地啰!” 海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碧珧,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公子真的侍妾吧?”碧珧是雪怀滟的七大侍臣之一,没理由不知道。 “知道呀!”碧珧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这种事情,哪有什么真假,只要公子说你是,全天下都会认为你是。” “好吧,我承认。” 雪怀滟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他说的话,会有谁不信?无论她怎么否认,都不会有人理她。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对外宣称他是她的“第一侍妾”,他却也没真的对她做过什么,从这点来看,他应该也算好人吧。 “别看公子那样哦,他可是很专一的人呢!”碧珧接着说道,“当我听说公子纳了侍妾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有多震惊,公子虽然女人缘很好,却一次都没有带过女性回府呢!” “真看不出来……” 海棠小声嘀咕。 “呵呵。”碧珧笑一笑,“男人嘛,免不了会在外面有些红颜知己什么的……不过,公子在女性这方面上,还算比较理智的吧,毕竟,他以自己的使命为重,不怎么花时间在儿女私情上。” “使命?什么使命?” 海棠很好奇。 “哦,这个啊,就是公子在小时候……” 话说到一半,碧珧突然停下来了,眸光一转,笑得神秘兮兮。 “海棠小姐如果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去问公子哦,如果是你的话,公子肯定会愿意告诉你的。” “不要嘛,你现在告诉我就好了啊!”海棠哀求道,“我知道碧珧最好人了……”胃口被吊到一半,可是很辛苦的吶。 “不说不说。” 碧珧仍是笑得好神秘。 把最后一件饰物别上海棠的头发,碧珧满意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杰作”,拍拍海棠的肩膀,宣布道: “好了。” 海棠看进镜子里。 她顿时愣住。 这、这个女孩…… 是她?! ******** 穿着浅黄色衣裳的舞女在殿内起舞,随着轻盈的旋转,裙摆在脚踝处翻滚成黄色波浪,纤纤玉手时高时低,配合着腰肢的柔软扭动,舞姿灵动绝妙,宛如濒死的蝴蝶,要尽情舞落,把自己的最后一丝美丽留在人间。 一曲终了,舞女伏在地盘上缓缓喘气,随着呼吸起伏,胸前诱人的嫩白微微颤动,无比撩人。 “好!” “好——!” 官员们激动地拍掌叫好。 “哼!这种淫歌艳舞,有什么好的……” “就是就是……” 不同于自家老爷的激动,夫人们以袖掩鼻,侧着身子,轻蔑地看着地上的舞女,与隔壁桌的夫人细声讨论。 武则天刚刚传旨过来,称她和外国使者要晚点才到,命人先上几个节目,让大家解解闷。 仿佛休息够了,舞女从地上缓缓起来,朝各位大人弯腰行了个礼,徐徐往门口退去,在走出大殿之前,有意无意地朝雪怀滟的方向凝了一眼。 坐在雪怀滟身旁的李大人,暧昧地挑挑眉,凑过来说道:“公子,我看那姑娘好像对您有意思呢,一个舞跳下来,看了您好几眼,看来是想让您收了她呢……” 雪怀滟抿了一口酒,但笑不语。 “那姑娘凹凸有致,抱起来该是舒服。”同是男人,以为雪怀滟也好这种话题,李大人毫不避讳地说,“躺在她身上的话,不知道会是怎生的滋味……公子好艳福啊,像下官就没有那种好运气了……” “李大人。” 雪怀滟出声打断。 “嗯?” “怀滟是否好艳福,尚不敢说。只是,如果你还继续说下去,恐怕你就有横祸当头了。” “什么?” 还没弄清楚雪怀滟的语意,李大人就感觉到一阵杀气从背后袭来,糟了,他忘了家里的母老虎也在场了! 李大人的额头滴下几滴冷汗。 李夫人一声冷哼:“不错嘛,自己好色,还去拉公子陪你一块儿了,看来,你是睡地板睡上瘾了……” 非礼勿听,假装没有听到李夫人的责骂和李大人的求饶,雪怀滟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他优雅地举起酒杯,抵在唇边轻啜,眸光安然地投向大殿门口,宛如在等待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 人。 大殿外,隐约传来了细微的争论声。 “碧珧,求求你嘛,我不要这样进去啊……穿成这个样子,很奇怪啊……”一道软软的嗓音,可怜兮兮地哀求。 “不行!快进去!” “不要嘛,我知道你最好了……我、我现在就去换一套,很快的!” “没得商量!” 话语一落,一道身影摔进大殿——看得出是被人强硬推进来的,她踩着裙角,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稳。 蜷曲的黑发绾成一个蓬松的发髻,只剩下几缕长度不够的,调皮地在少女洁白莹润的耳朵旁垂落,弯成一个个可爱的小圈圈。眸若晨星,唇似樱点,少女五官极美,她的双眼,清澈温暖宛如揉进了一整宿的星光,顾盼之间,眸光璀璨流转,巧笑之余,尽是倾城之色。 她内着高腰襦裙,外罩烟白色轻纱,肩部及手臂的肌肤隐约可见,犹如洁白的象牙般细腻无瑕。轻纱上绣着散落的梅花,远远看出,像在裙摆处堆积了一地花瓣。 华美的衣裳,穿在娇小的少女身上,非但没有不合适,反而被她带出了一丝灵气。花瓣像是有生命似的,随着她的走动,灵动欲飞。 众人为之惊艳。 “好漂亮……” “好美的姑娘……” “她是谁啊……来表演的舞女吗?” “这气质,又不像舞女啊……” “慢着,你们觉不觉得她有点眼熟?”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 不知打哪出来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子,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所以她才求碧珧让她回去换个打扮嘛!海棠在心里哀叹,虽然她不喜欢被别人踩扁扁,但是,众人赞赏的目光,她更加不习惯啊。 海棠朝雪怀滟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头就低上一分,等走到雪怀滟面前,她的头已经快贴到胸口了。 “她走到公子面前了耶!” “莫非又是一名爱慕公子的舞女?” “她、她……她,难道说,她是公子的那位侍妾吗?!” 不知谁点出一句,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会!也太美了吧!” “根本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她要真是这么美,公子迟早会把她扶正吧……” “嗨……” 站在雪怀滟面前,海棠不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在众人的评论之下,她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雪怀滟撑着下巴,深深凝视着她。在看到她走进来时,他承认自己被惊艳了,他知道她很美,却没想到,她能美得这般……超过。 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比此时的她要美的女孩了吧。 不让她站着,雪怀滟抬起手,把她拉到身边的位置坐下,揉揉她的脸,问:“怎么这种表情呢,被称赞了,该高兴才对呀。” 坐下来了,海棠的心总算踏实了些。 “我不习惯这种打扮啊,感觉好不自然。” 海棠吐吐舌头,说道。 看到她可爱的小动作,雪怀滟宠溺一笑,摸摸她的头,夹起一块精致的小糕点,往她唇边送。 “来,今晚还没吃东西呢,饿了吧。” 送到唇边的食物当然不用客气,再说,她也真的饿了。海棠张开嘴,一口含住糕点,冰凉的口感,入口即化,她满足地眯起双眼。 “真好吃!” “试一下这个。” 雪怀滟笑着,夹起了另一款糕点,照样送到她的唇边。 “也好好吃!” “这个呢?” “好吃!” “这个?” “也不错!” 在场的众人呆若木鸡。 是他们眼花了吗?他们怎么看到,一向清雅俊逸宛若天上人的洛阳雪公子,正在给他的侍妾喂糕点,脸上还带着那种好像很享受的温柔表情! 第二十四章 一见倾心 {第二十四章}一见倾心 “陛下驾到——” 大殿外传来通报,恭候多时的女皇陛下终于登场了,众人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襟,恭敬地弯腰低头。 雪怀滟和海棠也站了起来。 静肃的气氛中,海棠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往门口瞧去。 武则天一身澄黄色龙袍,头发高高挽成发髻,上面插着名贵的发簪,雍容端庄,贵气逼人。 她的身后跟着四名外国人,看来,他们就是今夜要宴请的外国使者了。 武则天走上台阶,到龙椅上坐下,宽大的裙摆随着她的转身,在龙椅下旋成一个扇形。她抬起右手,脸上有着温和的笑容。 “众爱卿坐下吧。” “谢陛下。” 大臣们坐回位子上。 “今夜之宴,是为了给几名外国使者饯别,各位爱卿不必拘礼,大方好客,方能显现我大唐有容乃大的国风。” “是!” 大臣们齐声应答,声音响如洪钟。 ——*——*——*—— “他们在说什么?” 有人用英语问道。 在这里听到英语,海棠竟会觉得有种久违的亲切,她忍不住朝声源望过去。 四名外国使者已经就座,他们的座位在海棠对面斜下方。刚刚开口说话的,是四名外国人中较为年轻的那名男人。 他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金黄色的头发在脑后接近脖子的地方扎成了一束约一指长的马尾,露出了棱角分明的额头,湛蓝如海的双眼里正布满疑惑。 他的身边坐着一名长相斯文柔美的中国男子,听完他的问话,中国男子用生涩的英文,为他解惑: “国王的意思是,叫你们不用害羞,好好享受宴会。” 海棠“扑哧”一笑。 那名中国男子的英语,不仅语调奇怪,连句法都不对,难怪外国使者在听完他的翻译后,眉毛皱得更疑惑了。 两道目光,齐刷刷地向海棠扫来。 糟糕! 海棠急忙捂住嘴巴,她刚刚不小心笑得太大声了,现在,那名年轻的外国使者和中国男人,正奇怪地盯着她。 看清她样貌的瞬间,外国使者眼睛一亮。 半晌之后,那名外国使者站起身 来,走到海棠面前,摊开双手,用英文惊叹道:“多么美丽的一个中国瓷娃娃!” 负责翻译的武延秀急忙跟了过来,朝雪怀滟和海棠行了个礼,介绍道:“公子,夫人,这位是罗伯特公爵。” 雪怀滟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海棠眼尖地瞧见了! 雪怀滟肯定是在心里面偷笑人家叫“萝卜”吧,海棠虽然忍住没笑出声来,眼里却盈满了晶莹的笑意。 看着海棠绝美的笑脸,罗伯特心神荡漾,失魂地低语: “我的缪斯女神……” 见状,武延秀连忙用英语向罗伯特介绍,打断他的遐思:“这位是雪怀滟公子,这位是他的夫人。” “哦……” “夫人”这个单词,罗伯特听懂了,他顿时变得有些失落。 龙椅上的武则天瞧见了这一幕,精明的双眼里,闪过一抹沉思。 虽然听不懂罗伯特说了什么,但同为男人,雪怀滟自然看出了他对海棠的心思。墨黑的眸子半眯,他伸手,霸道地搂过海棠的腰,让她靠在他怀里。 “你干嘛啦!” 不懂雪怀滟为何突然有此一举,海棠挣扎。 “宣示所有。” 雪怀滟俯在她耳边,低声道。 “啥?” 他说了什么? 海棠愣愣的。 每次,只要他一靠在她耳朵边说话,她就什么也听不清楚了,只感受到他暖热的呼吸,仿佛要把她的耳朵烘熟。 海棠捂住耳朵,狐疑地盯着雪怀滟的侧脸。他的下巴倨傲地扬起,薄唇抿得冷硬,刚刚还好好的呀,为什么突然就变脸了? 海棠搔搔脑袋,罢了,他现在看起来很不好惹,要搂就搂吧,反正,也不知道被他吃过多少次豆腐了,不差这一次。 “真是迟钝的姑娘……” 武延秀在心里叹道。 明明两个男人都为她剑拔弩张了,她还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罗伯特公爵,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雪怀滟正色问道。 武延秀把雪怀滟的话翻译过去,虽然遣词用句不大准确,但大概的意思还是有的。 “雪怀滟……原来,他就是那位有名的洛阳雪公子啊……” 罗伯特遗憾地看了海棠一眼,虽然他对这个女孩一见钟情,但也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想起正事,他清了清嗓子,用流利的英文说了一串句子。 武延秀恭敬地转述:“公子,罗伯特公爵问您,雪氏的丝绸多少钱一匹,他说他想买些回国。” “五百两一匹。” 雪怀滟淡淡地报价。 听到这个价码,海棠吃了一惊。在雪府住了一个多月,她对雪氏的生意多少也有点了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雪氏丝绸的市价应该是二百两一匹才对啊。 五百两与二百两,多了一倍有余。 “奸商……” 知道雪怀滟打算狠宰罗伯特,海棠小声嘀咕,不过,她吃雪怀滟的用雪怀滟的,雪府多进些帐,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 武延秀翻译道: “罗伯特公爵,雪氏的丝绸五十两一匹。” 什么? 海棠掏掏耳朵。 她没听错吧? 武延秀刚刚说了……五十两一匹?! 见价格如此便宜,罗伯特不禁喜出望外,叽里呱啦地说道:“真便宜!我还以为闻名天下的雪氏丝绸,最少都要好几百两一匹,没想到这么便宜!麻烦你告诉公子,我要订做一百匹!” 见罗伯特这么高兴,武延秀有些莫名其妙,五百两一匹的丝绸还便宜吗,就算在富裕的京城里,除了达官贵人也没几个人消费得起啊! 见武延秀一脸茫然,海棠顿时明白——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 如果还让他这样继续这样翻译下去,雪府就亏、大、了! 海棠拍拍雪怀滟扣在她腰上的手,被他这样搂着,她没办法好好说话。见她拍得急,雪怀滟只好不情愿地松开。 海棠先朝罗伯特礼貌一笑。 “罗伯特先生,对不起哦,刚刚这位大人翻译错了,雪氏的丝绸,应该是七百两一匹才对。”既然要宰,就宰狠一点吧,海棠心里有一道小恶魔的声音在怂恿。 流利的英语从海棠口中溜出来,在场的众人皆震惊不已。 “哇——” “你听见没,公子的侍妾在和外国使者交谈!” “她怎么会说那种话……” 龙椅上的武则天听见了也是神色一变。 雪怀滟诧异地看着海棠。 “丫头……” “干什么?” “你怎么会他们的语言?” 登登登!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海棠挺起胸脯,好不臭美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厉害呗!” 不就英语嘛,她从小学学到高中,就算不能像外国人叽里呱啦说得那么顺溜,但基本交流还是会的,最起码,五百和五十这种数词还难不倒她。 “呵……”雪怀滟笑开了,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道,“丫头啊丫头,你还真是个惊喜。” 他越来越不想放手了。 愣了半响,罗伯特回过神来,惊呼道:“你真是上帝赐给我的缪斯女神!你懂我的语言,你懂我的心,我要用月亮为你作诗,我要用玫瑰的露珠来歌颂你……” “不必客气。” 海棠拒绝道。给钱她赚可以,至于那些恶心巴拉的就免了。 “不!那是上帝的旨意,祂指引我远渡重洋,来到你身边,只为了一生一次的相遇……”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听不下去了,海棠打断道:“七百两一匹,请问你需要多少?” “七百两?怎么贵了这么多……”罗伯特的语气夸张得像在吟诗,“难道因为爱,它们也变得昂贵了吗?” 海棠终于体会到了——钱不好赚,奸商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啊! 海棠保持着僵硬的微笑,道:“罗伯特先生,我保证,雪氏出产的丝绸绝对值得这个价钱。” “穿在身上,会变得像你一样美吗?” 罗伯特双眼迷醉。 深吸一口气,海棠唇边的笑容变得岌岌可危:“穿在身上,包你有如太阳神阿波罗下凡。” “你和那只萝卜在说什么?” 雪怀滟问。 他不喜欢那个男人看海棠的眼神,他不喜欢他们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他不喜欢她的视线落在其他男人身上。 听到雪怀滟真的把罗伯特称为“萝卜”,海棠一阵好笑,没好气地对他说:“在帮你赚钱呀!”还不快快感谢她? “告诉他,五百两一匹,爱买不买。” 雪怀滟搂过海棠的腰,向众人宣示他对她的所有权,眸子不满地半眯起,哼声说道。 “可是我对他说七百两一匹耶!” 海棠无辜地眨眨眼。 “小 奸商……”他刚刚还听到她骂他“奸商”,现在是谁奸一点呀,“好吧,那就七百两一匹,随他要不要,不要就滚回他的位置坐好,不要碍着本公子的眼。” 第一次见雪怀滟这么讨厌一个人,海棠失笑,问: “你干什么那么讨厌他啊?” “哼!” 雪怀滟没有回答,只是搂着她腰的力度变得更大了。 好吧,既然他雪氏的大老板都不在乎那几个臭钱了,她这种吃白饭的小米虫,当然也不用替他惋惜。 海棠抬起头,问罗伯特最后一次: “雪氏丝绸七百两一匹,恕不议价,请问你还要买吗?” “要!”罗伯特频频点头,“我要买一百匹!爱情让它值这个价,那么即使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去承受。” 就像在演话剧一样,罗伯特右手抚上额头,左手划个半圆展开,湛蓝的双眼忧伤地眺望远方。 ——*——*——*—— “公子,他说要一百匹。” 海棠告诉雪怀滟。 “好。”雪怀滟朝她绰约一笑,高兴罗伯特终于可以走开了。他端起一杯水,殷勤地举到她唇边:“说了这么多,肯定口渴了吧,快点喝点水。” “我自己喝啦!” 海棠接过水,慢慢地喝,一边喝一边抬起眼看。 讲完生意,武延秀以歌舞快要开始了为由,把罗伯特带回了原本的位置坐下。即使隔着宽敞的大殿,他的视线依旧痴迷地盯在她身上。 海棠被看得好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往雪怀滟的身后躲了躲。 “我不喜欢那个外国男人。”海棠小声道,“他看得我好不舒服。” 那种目光,已经不是纯粹的欣赏,而是狂热中带着侵犯。 雪怀滟抬起头。 目光夹带着冰冷的寒意,淡淡扫向大殿对面,落在罗伯特脸上。 罗伯特心中一惊,手中的酒杯抖了一抖,酒液洒了出来。 “大人,请让奴婢收拾。” 宫女马上迎上前去。 罗伯特擦拭着衣袖,心中暗自吃惊,缪斯女神身边那位俊美公子,刚刚那刹那的目光,像是要杀了他的样子。 应该……是错觉吧。 第二十五章 再遇异族男人 {第二十五章}再遇异族男人 雪怀滟转过头来看海棠,脸上恢复了浅浅柔柔的微笑,温声哄道:“你不要理他,他看你,你就当有一只萝卜在看你好了。” “萝卜?哈哈……” 想到一只萝卜在盯着自己看的情景,海棠咯咯直笑,眼睛都笑弯了。 她往罗伯特的方向瞧去,也许是因为雪怀滟的玩笑,她觉得罗伯特看她的眼神收敛了很多,没有刚刚那么可怕了。 海棠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 她的手蓦地被人握住。 雪怀滟握着她的手,把杯子举起来,往自己唇边一送。 就着她刚刚喝过的杯沿,他低头,啜了一口水。 白瓷的淡光比不过他眉宇间的光华,他幽黑的双眸,在洁白的杯后深深凝视她,里面有着太多教人不敢深究的情绪。 海棠脸倏地窜红。 无论别的男人怎样盯着她看,都不及他凝视她一眼来得让她心慌意乱。于她而言,他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你、你……你在干嘛!” 海棠连说话都结巴。 牵着她的手,把茶杯放到矮桌上,修长有力的大掌握住想要挣脱的小手,拉到矮桌下,与她十指相扣。 “喝水呀!” “桌面上那么多杯子,那么多水,为什么你一定就是要和我手里的?!”那种感觉,好像两人好亲密好亲密的样子。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侧头觑她,眸底有着清晰的笑意。 太危险了! 看着他专注的笑容,海棠心中一阵哆嗦。 她嗖的一声站起身来。 “我、我去上厕所!” 说完,海棠挣开他的手。 落荒而逃。 ——*——*——*—— 晚上的风清清凉凉,捎走了海棠脸上的燥热。 她坐在一块草地上,环抱着膝盖,抬头看着夜空。 月娘娇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星星在天际调皮地眨着眼睛。宴会的歌声从大殿里传来,隐隐约约,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海棠懊恼地低呜一声,把脸埋到膝盖之间。 “爸爸妈妈,我该怎么做……” 她的心,鼓噪着 。 即使拼命提醒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即使拼命告诫自己不可以对雪怀滟动心,但是,每次只要他一靠近,她的心就会控制不住地狂跳。 是喜欢吗? 她不知道,活了十六年,她从来没有恋爱经验,也不知道怎样的感觉才叫做“喜欢”。 “如果真的是喜欢,我该怎么面对这份感情……还有一年,我就要回去了啊,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他……爸爸妈妈,我要怎么做才好……” 海棠撩拨着地上的小草,自言自语。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浓烈的酒味。 “咦……这里怎么有个女人……” 一道男嗓响起,奇怪的语调听在海棠耳里,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海棠皱了皱眉,抬起头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正朝她走过来,粗壮的手上提着一埕酒,脚步摇摇摆摆,看来应该喝了不少。寸草不生的头顶剃得锃亮,粗犷的长相,奇特的服饰,明显不是中原人。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 海棠眼睛一眯。 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他—— 来俊臣的手下,大理寺里的异族男子。 海棠起身,准备离开。 虽然和这个男人有过节,但是,这里是皇宫,不远的大殿正在举行宴会,她不想惹事让雪怀滟为难。 明显的,对方不这么想。 酒气袭来,一只毛茸茸的手就要抓上她的肩膀—— 海棠侧身一躲。 “别碰我!” 海棠转过身来,怒瞪异族男人。 看清海棠的正脸,异族男人污浊的眼里闪过惊艳:“好一个美人儿!来陪大爷玩玩……” “你做梦!” 海棠啐声。 “辣妞儿,爷喜欢……” 异族男人举起酒坛子,咕噜噜地灌了一口酒,完后,把坛子往后一扔,“哐啷”的碎裂声清脆响起。 酒液顺着他方正的下巴往下淌,他抬手随便地抹了抹,“嘿嘿”笑两声,看向海棠的目光充满淫秽。 海棠盯着他擦嘴的手,瞳孔骤然紧缩。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精致的手链。 手链用圆润的玛瑙珠串成,在黑夜里闪耀着碧绿色的光泽,通透的颜色,宛 如烟雨过后的青翠山峦。 那是—— 冬阳的手链。 “海棠小姐,你看,这个是我姐姐送我的哦!” 冬阳的声音在海棠耳畔响起,她依稀记得,冬阳把手链给她看时脸上的自豪表情。 之后曾有一次,她问他的手链去哪了。 “赤琰大哥说,戴着它治疗不方便,我就将它取下来了。” 那时,他如是说。 海棠心酸地闭上双眼。 此刻,看到手链在异族男人身上出现,她顿时明白了,早在大理寺那夜,冬阳的手链就已被异族男人夺去,之所以在她问起时撒谎骗她,肯定是不想让她内疚吧。 睁开双眼。 海棠身形迅速闪动!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她逼近异族男人身旁,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手搭上玛瑙手链,往外一推,圆润的珠子滚过男人的手掌,落入了她手心。 海棠合拢手心,把链子牢牢握住,旋身几步跳离异族男人。 异族男人打了个酒嗝,他虽醉,却也不是全醉。 “美人儿……你喜欢那条手链啊,不错!有眼光,我也喜欢……他可是我从一个小子手上抢过来的……” 海棠握紧双拳。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说……只要他答应帮我把那个逃掉的女人……骗、骗回来,我就放他走……他、他不肯,我每问他一次,只要他不肯,我就打他一鞭……没想到,他的肉都给我打裂了,还是不肯……” 认不出海棠就是那个“逃掉的女人”,异族男人用他那奇怪的调调,把大理寺那夜海棠被推离后的事情说出来。 “然后,我看到了他这条手、手链,要他给我……他也不肯,什么都不肯……于是,我就把他的手拗断了……断、断了……我看他痛晕了,就准备剥他的头皮,做、做帽子,一定很美……” 冬阳那一身伤,就是这么来的。 海棠咬着嘴唇,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的肉里。 不可原谅! 这个男人竟然这么对冬阳—— 不、可、原、谅! 她的双肩绷得死紧,宛如将要离弦的箭,明亮的眸光紧紧盯着异族男人,她的背后仿佛熊熊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美、美人儿……你 拿了我的手链,那就代、代表你收了钱,今晚……你要好好服侍……服侍我……” 异族男人淫邪一笑,朝海棠扑过来。 海棠冷冷一笑。 “不知死活!” 她轻喝。 侧身躲过异族男人的扑捉,海棠纵身一跳,跃到异族男人背后,抬起右腿,短短一瞬,腿势宛如灌注了千钧之力,划开夜风,直劈而下—— “砰!” 沉闷的重击声,在异族男人肩胛处炸开。 “啊——!” 不远处,路过的宫女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花颜失色地尖叫起来。 大殿里歌舞声骤停。 下一秒,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众人纷纷从殿里涌了出来。 “啊!” 夫人们掩唇惊呼。 “丫头!” 看见身材是海棠三四倍大的男人朝她扑去,雪怀滟心脏一缩,撩起衣摆,点足马上就要飞跃到她身边。 “全都不要过来!” 闪过异族男人的攻击,海棠朝雪怀滟喊道。 她宛如被惹怒的小狮子,眼眶红红,里面有着失控的情绪。她不要他们帮助,她要靠自己,亲手给冬阳报仇! 雪怀滟脚步刹停。 “来人啊!去把斗殴者拿下!”武则天下令道。 “是!” 侍卫出动,朝海棠和异族男人冲过去。 “她说,全都不要过去。”雪怀滟声音冰冷,宛如一阵寒风刮过,把冲到半路的侍卫们冻结在原地。 侍卫们为难地面面相觑,陛下和公子的命令,要听谁的好啊…… 武则天清清嗓子,对侍卫们道: “你们先退下吧。” 不用过去最好,她也乐见“洛女”被杀死,小小一名弱女子,怎么可能敌得过来俊臣精挑细选的异族大汉? 玄玑和青琏也赶了过来,担忧地问:“公子,让海棠小姐一个人应对,没关系吗?” “怎么可能没关系!”碧珧心急地接话,“你们快点过去帮忙啊,海棠小姐只是一个女孩子啊!” 雪怀滟沉默不语,黯黑的眸光一刻也不敢离开海棠身上。 异族男人被海棠激怒了,酒醒了一大半,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咒骂道:“臭 女人!不要给脸不要脸,爷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 “废话少说。” 海棠冷哼。 “呀——!” 异族男人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一边大声地吼着,一边挥舞着利刃朝海棠冲过来。 “海棠小姐!” 碧珧害怕地捂住双眼。 “喝!” 海棠双眼被怒火点燃! 她旋身后翻,一脚踢在异族男人的手腕上,把他手上的匕首震落。足尖轻点,紧接着,又是一个侧翻,凌厉的腿风,宛如天边劈落的惊雷,在异族男人的胸口轰开! 异族男人站不稳地后退几步。 “臭婊……” 异族男人的辱骂还没来得及出口,一记狠烈的飞踢,重重踢到他的脸上,未出口的脏话咽回肚里,他顿时头昏眼花,嘴角渗出了鲜血。 这还不是结束! 海棠的攻击,夹带着极大的愤怒,如暴风雨般落下,每一踢都都像是灌注了万均之力,砸向异族男人的肩膀,胸口,腹部…… “喝——!” 海棠凌空而起,使出一个旋风踢。 风声呼呼作响! 气流旋成漩涡! “啪——!” 异族男人应声被踢飞出去,躺在草地上,眼角翻白,口吐白沫,失去了意识。 海棠落在地上,缓缓调匀气息。 “公子,原来海棠小姐那么厉害……” 玄玑咋舌。 “我也是第一次见。” 见海棠没有受伤,雪怀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放下。 碧珧捂住双眼,急急问:“怎么样了?海棠小姐怎么样了?”她不敢看,她怕一睁开眼,就会看到海棠小姐受伤的场面。 “自己看。” 青琏面无表情说道。 碧珧慢慢地摊开手指,先从指缝里试探地看了一眼。 草地上,女子双手握拳垂在身侧,腰杆挺得直直的,带着不认输的倔劲。夜风拂过,地上细草飘摇。 她转过身来。 “海棠小姐没事!” 碧珧高兴地欢呼。 第二十六章 雪国夫人 {第二十六章}雪国夫人 海棠走到雪怀滟面前,仰起头看他。 她咬着嘴唇,头发微乱散下,脸色苍白,眼睛闪耀着明亮的水光,里面晶莹液体涌动,几欲夺眶而出。 明明是她取胜了,她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取胜的快乐。 她举起手,在雪怀滟面前摊开手心。 那里,静静躺着一条碧绿色的玛瑙手链,由于一直用力握住,她的手心,印出了半圆形的凹痕。 “我……” 她红唇颤抖。 她想告诉他因为救她,冬阳受了很多折磨,她想告诉他她帮冬阳把手链夺回来了,她想对他解释她不是故意要闯祸,只是忍不住要替冬阳报仇…… 她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 只是,只来得及讲第一个字,她的眼泪就失控流下。 “哇……” 她大哭起来。 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她站在他身前,胡乱抹着拼命掉落的眼泪,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 雪怀滟低叹一声,把她搂进怀里。 她哭得抽抽噎噎。 “是他不好,他抢了冬阳的手链,又打伤了冬阳……他说,只要冬阳骗我回去,他就放了冬阳,冬阳不肯,他就鞭打冬阳……冬阳真傻,把我招出来就好了啊……” 感动,心疼,愧疚……各种感觉混杂在海棠心里,化成眼泪落下。 她不想哭的,眼泪本来就无济于事,再说,冬阳的伤已经好了,他的手链她也夺回来了,她哭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知道的。 只是,当听异族男人说他怎么折磨冬阳时,她心里涌上来的涨疼情绪,不断漫上眼眶,直至她将异族男人打倒,在见到雪怀滟的这一刻时,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雪怀滟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再哭别人就要笑你了哦……” 海棠吸吸鼻子,她都忘了,这里究竟有多少人在看。 “对不起,我又闯祸了。” 看这阵势,她不认为武则天会轻易放过她。 “你把他打死了吗?”雪怀滟问。 “没有。” 她只是让他得到了该有的教训,没有将他打死。 “那 就没关系。” “雪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武则天脸色阴沉地开口。 雪怀滟还没回答,一道娇蛮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区区一个侍妾,竟然敢在宫廷内打架斗殴,如果不重罚,该如何明法度?” 太平公主掩着袖子,对身边的邓国夫人说道,声音大得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见。 邓国夫人心知太平公主贵为女皇陛下的亲生女儿,备受女皇陛下的宠爱,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说:“公主此言极是,无论有何因由,在宫中动武,还阻止侍卫上前捉拿,这种做法,自是不对。” 众人见状,急忙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 “如果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在宫中动武而不受责罚,那还要我大唐法律何用?” “这样的话,宫中安全堪忧啊……” “那个大汉都打不过她,如果以后我们有什么不合她意的地方,她岂不是一掌就可以将我们打死?” 夫人们恐惧地看着海棠,视她如洪水猛兽。 “不是的!” 海棠从雪怀滟怀里站出来,面对众人,急急想要解释。 “你!你别过来——!” “好可怕!一个姑娘家竟然这么可怕——” 夫人们尖叫着,集体往后退。 雪怀滟站在海棠身后,冰冷的眸光扫了一圈,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海棠急声澄清:“不是那样的!那个人抢了……” 没等她说完,武则天清了清嗓子,打断道:“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大唐法律不会偏袒任何一人。”瞟了一眼雪怀滟,武则天继续说道,“雪爱卿,这丫头在这里出手伤人,兼且妨碍司法,这是各位大人和夫人都看见了的事情,朕念你对朝廷一片忠心,罪不及你,请你不要插手。” 武则天每一句话都说得大义凛然,让人找不着话来反驳。 雪怀滟冷凝下脸。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陛下请息怒。” 安静的夜风送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树叶娑娑抖动。 浓密茂盛的大树上面,突然跳下一道蓝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年约十一二岁,容貌清秀俊丽,黑琉璃似的眼底,写着一抹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老成。 见男孩出现,公主中有人惊异道: “隆基你怎么在这里?!” 看清了是自己较为疼爱的孙子,武则天脸色缓和,轻责道:“隆基,你好好的宴会不参加,跑到这外面来爬什么树?” “陛下恕罪。” 李隆基恭恭敬敬地朝武则天行了个礼。 “禀告陛下,我爬树是有原因的。”李隆基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异族男人,道,“刚刚这个喝醉了的男人想要杀我,他说要把我的头皮剥下来做帽子,于是我躲到了树上,幸好这名勇敢的夫人及时出现救了我。” 李隆基的视线,落在海棠身上。 “是她?” “原来她是为了救殿下吗?” 众人开始议论。 同样是动武,但由于动机的不同,结果也就会不一样。 李隆基贵为皇室子孙,如果海棠是为了保护他才动手的,那就非但不是“出手伤人”,而是“护驾有功”了。 海棠侧着头回想。 不对啊,在异族男人出现之前,她一个人在草地上坐了好久,没发现有别的人在啊…… 海棠疑惑地看着男孩。 男孩正看向她身后的雪怀滟,期待的眼神,仿佛他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正在等待大人的表扬。 海棠心里大概猜出了个梗概,扭过头,手肘拐了拐雪怀滟,问:“你认识他吗?” 雪怀滟点点头,朝她安心一笑,答道:“他是我的学生。” “学生?” “他的母妃去世时,将他托付给我教导。” “也就是说,他是自己人啰?” “嗯。” “陛下,这位姐姐是为了救我才会动武的,请您不要怪罪她好吗?”李隆基恳求道。 把握住时机,雪怀滟不疾不徐地说道:“殿下不用担心。陛下赏罚分明,又怎么会对有功者进行惩罚呢?” 武则天脸色变了一变。 没错,有了李隆基这一番话,海棠非但无罪,反而立下了大功。 沉思了一会儿,武则天扬声道: “雪氏侍妾上前听封。” 雪氏侍妾?谁呀? 海棠呆呆的。 “海棠小姐,快跪下。”碧珧在一旁提醒。 “呀!” 海棠恍然大悟,原来武则天嘴里说的“雪氏侍妾”是指她啊,她还在心里纳闷,为什么有人取一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海棠赶紧趴跪在地上。 “朕念你护驾有功,封你为雪国夫人。” ——*——*——*—— 回到雪府,已经是深夜。 “呼——终于结束了!” 一跨进憩悠阁的门槛,海棠就等不及地抬起手,把发上沉甸甸的簪子摘下来。 “我已经命人准备洗澡水了,海棠小姐请稍等片刻。”从海棠手中接过发簪,碧珧笑意盈盈地说道。 “好的,谢谢你。” 海棠投以碧珧感激一笑。 果然,还是女生才懂得女生啊!没有什么比累了一整天后泡个热水澡更舒服的了。 回府后,雪怀滟说还有事情要商议,带着玄玑和青琏到书房去了,偌大的憩悠阁里,只有她和碧珧两人。 “对了,还没恭喜你呢。” 帮海棠拆卸发髻,碧珧说道。 “恭喜什么?” “当然是恭喜你被封为雪国夫人呀!”碧珧笑着说,“侍妾被封为‘国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按礼制来说,只有正妻才可以被封为‘国夫人’呢。” “那个雪国夫人,是什么来的?” 对唐朝的称谓不甚了解,海棠问道。 “是一个头衔,代笔着对你身份的承认。” “有什么用吗?” “唔……”碧珧思索着,道,“假如说,以后公子娶了正妻,正常来说,侍妾的地位是居正妻之下的,但是,如果你有了‘雪国夫人’这个头衔,就可以和正妻平起平坐了。” “这样啊……” 这样说来,头衔是“侍妾”还是“夫人”,对她来说根本没差别啊。明天春天她就要回去了,也看不到雪怀滟娶正妻的那一天…… 海棠敛下眸光。 “啊!海棠小姐,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碧珧猛地捂住嘴巴。她是笨蛋么,竟然在海棠小姐面前说公子以后迎娶正妻这种话。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海棠不介意地笑一笑,心里却有点闷。 “哎呀我真笨!”碧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你都被封为雪国夫人了,我怎么还海棠小姐海棠小姐地叫你呢,应该要改口叫夫人才对!” 海棠却仿佛被吓了一跳,急忙摇头道:“不用改口……不,你要改口也行,直接叫我海棠就好了。” 那些小姐啊夫人的,叫起来她会觉得很别扭。 “这怎么行呢?”碧珧不赞同地看着海棠,“就算你再没有架子,你的身份也是主子,我们怎么可以直接呼你的名字呢?” 海棠道:“那就不用改。” 碧珧不明白地问:“为什么?雪国夫人这个名号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尊贵,很有气势啊。”多少夫人想求这个名号还求不到呢。 “因为……”海棠笑得有些苦恼,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它听起来很老的样子……” 当听到“夫人”这个称呼,她脑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端庄贵妇人形象,她今年才十六岁啊,被人称作“夫人”好像太早了吧? 听到海棠的理由,碧珧忍不住“扑哧”一笑,赞同道: “的确。” 海棠小姐身材娇小,平时又不爱打扮,看起来就像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把她称为夫人确实有些怪异。 碧珧想了想,决定好了:“那我就吩咐下去,让大家在正式场合再叫你雪国夫人,平时就还是叫你海棠小姐好了。” 把热水搬到内室,仆人退了出来,鞠了一躬,禀告道:“海棠小姐,碧珧大总管,热水准备好了。” 碧珧点点头。 “知道了,退下吧。” 第二十七章 果然是登徒子! {第二十七章}果然是登徒子! 海棠双手交叠搭在木桶边缘,臻首枕着纤细的手臂,全身泡在暖呼呼的热水里。烟汽蒸腾中,她像个餍足的猫儿,舒服地眯着眼睛。 碧珧站在木桶侧边,卷起袖子,卖力地帮她按摩双肩。 “海棠小姐,这个力度可以吗?” “嗯……超级舒服的……” 海棠的声音懒洋洋。 “你的皮肤真漂亮,又白又嫩,好像象牙的颜色……”碧珧惊叹,问,“海棠小姐,你见过象牙吗?” “见过呀。” “真的吗?”碧珧有些惊讶,“你在哪里见到的呢,象牙那么珍贵,我只在皇宫和雪府里见过。” “……在雪府里。” 海棠撒了个小谎,总不能把真相告诉碧珧,说自己在现代见过吧。 “原来,公子也给了你看呀,公子真疼宠你。”帮海棠按摩着,碧珧漫不经心地说,“脱了衣服我才看见,你的胸部虽然不大,形状却很漂亮呢,公子肯定喜欢得不得了,夜夜爱不释手吧?” 海棠差点呛住! “碧珧!” 她扭头,眼睛圆亮地瞪着碧珧,脸色潮红。 “哎哟,你别害羞嘛!”碧珧掩嘴偷笑,“公子每一夜都和你在憩悠阁里过,发生那种事情很正常的啊。” 惊吓到了,海棠急忙否认道:“我和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呃?” 碧珧愣住。 “怎么可能?!” “反正,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海棠认真地重申道。 两人每晚都睡在同一张床上,雪怀滟的举止勉强算得上是有礼的,顶多有时候吻吻她,逗逗她,但绝对没有做到那一步! “不可能啊……”碧珧喃喃自语,“如果公子的身体有什么问题,赤琰也早该发现了啊……” “碧珧……” 她想到哪里去了? 海棠眼里满是无奈。 碧珧自顾自地低语:“无论怎么看,公子都不像有那方面的问题啊……难道说公子不喜欢海棠小姐?也不对啊,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留在身边?能看不能吃的话,应该很痛苦吧……” 如果还继续让碧珧说下去,海棠感觉自己就快要羞死了 。 “碧珧,我洗好了,能麻烦你去帮我把衣服拿进来吗?”海棠央求道,只求碧珧赶快停下这个话题。 “嗯,好……” 碧珧眼神奇怪地看了海棠一眼,走出内室。 ——*——*——*—— “那样的事情,做了才奇怪吧……我明明不是他真的侍妾,怎么可能会和他发展到那步呢……” 看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海棠小小声地自言自语。 自己的心,一定要管好才行。 逸出一声长息,海棠靠在木桶边缘,闭上双眼。 珠帘轻微作响。 去拿衣服的碧珧回来了,海棠累得不想睁开眼睛,直接伸出手,示意碧珧把衣服放在她手上。 突然,她的手腕被人握住。 她受惊地睁开双眼! 如夜的黑发,墨浓的眼瞳,噙着一抹浅笑的薄唇,这副俊美得绝无仅有的脸,那里是碧珧,分明就是雪怀滟! “啊——!” 海棠惊恐尖叫。 想起自己正在沐浴,她急忙往下沉了沉,企望用水面密布的花瓣遮住水下的赤裸肌肤。 “不起来吗,再泡下去皮肤就变皱啰!”雪怀滟唇边的浅笑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坏笑,“还是起来吧!”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环到她的背后,搂住她,就要把她从桶里抱出来。 “啊——!你敢!你敢试试!” 他敢! 他真的敢! 水声哗啦啦溅落,海棠被雪怀滟从水里抱了出来。那短短的一瞬间,她悲剧地觉得自己体会到了鱼儿被钓起来的心情。 海棠一上“岸”,马上放弃了挣扎,双手主动缠上雪怀滟的脖子,胸部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用他挺拔的身躯来为自己做掩护。 背后的领域牺牲了就牺牲了,前面的春光誓死也要保住! “这么主动?” 雪怀滟挑挑眉,很是意外。 “你以为我想吗?!” 她瞪他,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唇边勾出一个邪气的笑容,嗓音如丝:“我刚刚在外面遇到碧珧,她告诉我,你好像抱怨我没有要了你。”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说得 太急,海棠差点咬到舌头。 “是么……” 他的眸色,比夜色还要深浓。 海棠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你你的手在摸哪里?!” 臀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全身寒毛倒竖。 “帮你擦干水。” 他的嗓,听起来像在笑。 哪有人用手擦水珠的?! 她恼怒地瞪他,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天啊,她活了十六个年头,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存在这种酷刑! 幸好,他还没恶劣到打算让她活生生羞死,臀上的温热触感变得粗糙,不知什么时候,他手里多出了一条毛巾。 “给我啦!” 就像几天没吃饭的人见到食物一般,海棠“嗖”的一声抢过毛巾,以最快的速度包住自己,飞速躲到屏风后。 在屏风后穿好衣服,海棠的心总管踏实下来。她走出来,双手叉腰,腮帮子气得鼓鼓地,瞪他。 “你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吗?” “知道。” “你知道什么叫做‘君子不趁人之危’吗?” “知道。” “作为一个饱读圣贤之书的正人君子,欺负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花闺女,你难道就不会觉得良心谴责吗?” 她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正义来感化他。 雪怀滟清清嗓子,眼底是浓浓的笑意。 “其一,我从来不自诩是正人君子,其二,你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其三,在我的府邸拥抱我的侍妾,何来授受不亲,何来趁人之危?” “……算了。” 争辩嘛,她争不过他,打架嘛,她打不过他,还是早点睡觉好了。 海棠爬到床上,拉过被子,打了个呵欠,睡意深浓地对他说道:“很晚了,你也快点去洗洗睡吧!” 折腾了一整天,她已经很累了。 海棠闭上眼睛,全身放松,往软软的床铺倒去。 倒到一半,纤瘦的双臂被人握住。 海棠无奈地睁开双眼。 “还有事吗?” 雪怀滟漆黑的眸底仿佛有不知名的情绪在涌动:“你必须答应我,以后不再做危险的事。” 当看到异族男人挥着匕首 冲向她时,他吓得心都快停止跳动了,直至那刻,他才知道这个娇小的女孩在他心目中已经如此重要! 她呆呆地,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变得严肃。 “我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吗?” 他漂亮的眼珠子狠狠瞪她,她让他那么担心,现在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天真模样。 “哦……你指那个啊。”她想起来了,“放心吧,今天是特殊情况啦,要不是那个臭男人惹我,我才不会随便就和人家打起来呢……” “乖女孩。” 得到她的保证,他朝她赞许一笑。 她一下子忘记了语言。 他的笑容,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放大…… 仿佛有花瓣搔过唇瓣。 她的心随之颤抖起来。 他吻她,像是万般珍惜的宝物,由浅入深,品尝她的青涩,像采蜜的蜂,撷取她迷人的甜蜜。 她好像闻到了梅花的香味,轻轻浅浅,能醉人,也能惑人。她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脑里,心里,全都是他。 怎么办……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雪怀滟的吻渐渐失去了节奏。 在失去理智之前,他控制自己停了下来,眸光深深凝视她的脸。 然后,他一愣。 她睡着了? 小扇子似的睫毛合起,小巧的唇被他吻出艳红的色泽,她轻轻地呼吸,像个贪暖的猫儿般窝在他怀里。 他顿时觉得有些好气。 拍拍她的脸。 “丫头,醒来。” 没反应。 “我要脱你的衣服了哦……” “我现在就要了你哦……” …… 他撑着下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满地看着她甜甜的睡颜。 “真是的……你还真以为侍妾什么都不用做么,都冠上我的姓氏,被封为雪国夫人了,还敢在我身边睡得那么放心……” 好半晌。 “唉……” 他叹了一口气。 搂过她,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陪她一起进入梦乡。 夜风如歌。 月牙似钩。 憩悠阁里的大床上,两道身影相 拥而眠。 一如之前的每一夜。 ——*——*——*—— 早上。 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 床上的娇小人儿翻了个身,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 海棠揉揉眼睛。 更早些,雪怀滟去上朝的时候,她曾经醒了一回。虽然他尽量放轻动作,不想吵醒她,但在他离开床的时候,她还是醒过来了。 那时她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记得他摸了摸她的脸,吻吻她的额头,说他去上朝了,让她继续睡。 海棠躺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个人把大床全部霸占的感觉真好! 她不急着起床,娇小的身子从床的这边,滚到床的那边,再从床的那边,滚回这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不愧是有钱公子的床呀,好柔软!好舒服!海棠在心里感叹,等她离开洛阳的时候,她一定会怀念这张床的! 滚累了,海棠把脸埋到枕头里。 梅花的味道。 淡雅,清香。 也是雪怀滟的味道。 或许,等到离别的那天,她怀念的,不止这张床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袭红色的身影轻盈走了进来。 碧珧双手端着一个脸盆,唇角微弯,眼带笑意,看了一眼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的人儿,问:“海棠小姐,你醒了吗?” 碧珧一大早就在门外等候了,当听到房内传来动静,她心想海棠已经起床了,便进来服侍海棠梳洗更衣。 第二十八章 红梅之臣 {第二十八章}红梅之臣 海棠坐起身来,一头蜷曲的黑发被她滚得乱蓬蓬的,她的脸看起来不及巴掌大。她朝碧珧明媚一笑。 “碧珧,早!” “早!”碧珧笑着应道,把盛满暖水的脸盆搁到梳妆台上,“真好,海棠小姐一大早就这么有活力。” 海棠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碧珧身边,抬起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唇儿弯弯,调皮说道:“没办法,谁叫我一大早就看到了一个大美人呢?” “就会贫嘴。” 碧珧笑嗔她。 伸手到脸盆里,拧了一条毛巾出来,碧珧递给海棠,笑道:“快擦擦脸吧。” 海棠接过毛巾,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真幸福呢,有美人服侍我梳洗。” “既然这样,那我以后每天都过来好了。”碧珧笑着说。 “这倒不用。”海棠擦了擦脸,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道,“如果让我们美丽迷人的碧珧大总管天天早起来陪我,我怕赤琰会吼聋我的耳朵。” 昨天,海棠偶然从两个闲聊的小婢女口中听说后才知道,原来碧珧和赤琰是一对呢! “海棠小姐……” 提及心上人,碧珧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本来就艳丽绝伦的脸更添几分娇媚。这样的碧珧,配那样的赤琰,海棠脑里蓦地浮现了赤琰那一脸大胡子…… 海棠笑意盈盈。 “碧珧,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如果是床第秘辛,我很愿意教你。” 碧珧故意邪恶地说道。 “才不是!”海棠摇摇头,没有因碧珧的逗弄而自乱阵脚,眼里闪过一抹好奇的光芒,“碧珧我问你哦……你有没有见过赤琰没有胡子的样子?” 海棠每次见到赤琰,都会很好奇他胡子下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 “什么嘛,原来只是这种小问题……” 碧珧有点失望,老实说,她还是比较希望海棠小姐问她怎样博取公子欢心之类的。 “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见过他没有胡子的样子,他现在的满脸胡子也是因为之前去谷里采药,没人管他才长成这样的,在我身边,我可不许他这样邋遢。” “哇……” 海棠双手捧心,崇拜 地看着碧珧。她第一次觉得,能把丈夫收服得服服帖帖的女人好有魄力哦。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碧珧继续说,边说边把自己的衣领拉低些,“他一脸大胡子,每次亲热都会刮伤我。” 拉低的衣领露出了胸部上方的肌肤,雪白的嫩肤上布满了淡淡的红痕,无声诉说了太多香艳的闺房秘事。 “呃……” 碧珧这么大方,海棠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成功扳回一城,碧珧把衣服整理好,笑道:“好了,你也快点换上衣服,今天你会很忙呢。” “为什么?” 冬阳的伤已经痊愈回家去了,她还有什么好忙的? “既然你已经是雪国夫人了,那么,有些事务,你必须慢慢学着去处理。” ——*——*——*—— 雪府里。 夏日暖暖,流水清泠。 碧珧领着海棠在雪府里四处兜转,一边让海棠熟悉面积宽广的宅邸,一边介绍着和雪府有关的一切。 “雪怀滟,人称洛阳雪公子,又称天下第一美男子,有着连鬼神都自叹弗如的绝美容貌。传说在他降生的那一夜,冰风怒号,大雪封疆,天地间只剩下了纯粹的白色。夫人痛得都快要昏厥了,接生婆却在风雪中迷了路,就在这万般危急的时候,仙人用梅枝一挥,茫茫大雪中瞬时出现了一条梅花铺成的道路,跟着梅花延伸的方向,接生婆终于到达,成功接生了公子。” 一个不短的故事说下来,碧珧不用半分思考,熟练的程度像是早已向别人说过千百遍。 海棠眨眨眼,听得愣乎愣乎的。 “真有这么神奇么……” 听碧珧这么一说,她觉得雪怀滟简直就是天神下凡,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他腾云驾雾,翱翔云霄的情景。 “传说嘛……”碧珧笑一笑,“也许因为公子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大家就为他编了这个故事吧!”想了想,碧珧继续说道:“不过,根据墨珏的记忆,公子出生那晚的确下了很大的雪,所以公子才以雪为姓。” 听到这里,海棠按捺不住好奇地问:“以雪为姓?也就是说他本来并不姓雪,雪这个姓,是他自己取的啰?”她一开始就觉得好奇怪,说世界上原来还有雪这个姓啊…… “公子的确本来不是姓雪。” 碧珧眼 神拉远,仿佛在回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 海棠连声追问:“那么,他原本的姓氏是什么?” 在雪府住了这么久,海棠今天才发现,她好像对雪怀滟不甚了解。除了知道他长得很好看很多女人喜欢,没当官却在朝廷中享有很大权力,雪氏名下很多产业他有很钱外,其他的好像就一无所知了。 甚至连他的父母,她也一次都没有见过。 碧珧摇摇葱白的食指,神秘兮兮地说道:“至于原本姓什么和公子童年的那段,可能你要去问公子本人才知道了哦!” “你不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但是,如果你想知道,必须就要亲自去问公子。” “不要嘛,我知道碧珧最好人了。”海棠跑到碧珧身边,左右摇摆着她的袖子,央求道,“你现在就告诉我嘛!” 碧珧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想现在就告诉你,但是不可以。我们七侍臣曾经发过誓,要一辈子都替公子保守这个秘密。” “……好吧。” 海棠耷拉着肩膀,既然都发过誓了,她当然不会再强人所难。如果去问雪怀滟,他会告诉她吗?感觉好像是很不得了的事情…… 碧珧挽起海棠的手,笑吟吟道:“为了补偿你,我给你说说我们‘洛雪之七臣’的事吧!” “洛雪之七臣?” 听这名号,感觉又是颇带传说色彩的故事。 碧珧点点头,道:“为了辅助长大后的公子,七个小孩子被挑选出来,带到雪府抚养,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洛雪之七臣’,也就是洛阳雪公子的七大侍臣。” 海棠恍然大悟。 “就是你们几个!” “没错。”停顿了一下,碧珧问道,“海棠小姐,七大侍臣里面,你一共见过哪几个了?” 海棠一边回想,一边点着手指:“玄玑,青琏,墨珏,丹璎,赤琰,还有你……一共六个了。” “那么,就只剩蓝珞了。” “蓝珞是?”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七侍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七个人里面,可能你见得比较多的是玄玑和青琏,还有我。玄玑和青琏是公子的贴身侍卫,我是雪府的大总管,墨珏是玄术师,大概相当于智囊吧,丹璎是负责搜集情报的探子,外号‘影子’,赤琰是大夫,被外人称作‘神医’,虽然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 有大夫的样子……” 说到最后一句,碧珧脸上浮现浅浅轻笑。 想起赤琰那一脸乱蓬蓬的大胡子,海棠也笑了。 “我也觉得他不像。” 碧珧继续说道:“至于你没见过的蓝珞呢,除非公子要找他,不然你应该是没有多大机会遇见了。一年里,我最多也只见他几次……他是雪府的杀手,负责暗杀敌人之类的工作。” “杀手?”海棠愕然,抚着胸口,惊怕道,“感觉,好危险的一个人……” 万一一不小心得罪他,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呢。 碧珧瞅她一眼,似笑非笑:“海棠小姐,如果我没记错,那晚手无寸铁就把异族大汉踢飞的人,是你没错吧?” 那利落的身手可是连玄玑都不敢轻视呢! 知道碧珧是在调侃她,海棠吐吐粉红色的小舌头,不好意思道:“哎哟,那时我很生气嘛,谁叫那个臭男人欺负冬阳……” 海棠摸了摸手腕上的碧绿玛瑙手链,触感冰凉滑润。 她帮冬阳把手链抢回来的那夜,冬阳已经回家了,她来不及把手链还给他,只好自己代为保管。她记得冬阳说过,他的两位姐姐是雪府的侍女,现在唯有等他的姐姐们回到雪府,再拜托她们把手链带回去给他了。 “蓝珞的确很危险,不过,海棠小姐大可放心。我们洛雪之七臣的使命就是拼死也要保住主子的安全,换句话说,就算有人拿刀架在蓝珞脖子上要挟他,他也绝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 碧珧笑容敛去,正色说道。 海棠被碧珧严肃的神情吓到了,急忙摆摆手,否认碧珧的看法:“也不需要做到那步啦……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就算是七侍臣,也要好好珍惜自己啊。” 她不希望有人为了保护她而献出自己的生命,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她一辈子都会过意不去的。 碧珧微微一愣。 这些话,就连公子也没对他们说过。 碧珧注视着海棠,低吟道:“海棠小姐,我想我有些明白,为什么公子对你情有独钟了……” “嗯?” 海棠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碧珧轻轻摇头,轻快说道,“好了,洛雪之七臣的事就介绍到这里,接下来,要介绍雪氏名下的产业啰!雪氏涉及的行业很广,包括丝绸、茶叶、瓷器、漕运……市 场以各大城市为主,但也会远销到西域。雪氏的标志是红梅……” 第二十九章 女皇宣 {第二十九章}女皇宣 一个婢女神色匆匆从远处走来。 “海棠小姐,碧珧总管!” 婢女跑到海棠和碧珧面前停下,双手撑着膝盖,脸上满是汗珠,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显已经找两人找了很长时间。 挑挑柳眉,碧珧问:“怎么了?” “不要急,慢慢说。” 海棠扬起个暖暖的微笑,对婢女说道。 等不及把气理顺,婢女深吸一口气,高声报告:“女皇陛下派人来宣海棠小姐进宫!” “我吗?” 海棠指指自己的鼻子,不是很确定。 碧珧浅浅皱起眉头,宛若湖心随风而起的涟漪,问婢女:“来人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没有。”婢女的喘气慢慢平复下来,摇头道,“只说了陛下宣雪国夫人进宫,已经有人抬轿在府外等候了。” 她也很担心会不会出事,海棠小姐对府里的每一个下人都那么和气,他们都打从心里喜欢海棠小姐。 “这样啊……”碧珧思忖着,看向海棠,“看来陛下封你为雪国夫人,目的的确不单纯,有了这样的一个名号,她宣你进宫陪伴就简单得多了。” 对她动手的机会,当然也就大上许多。 海棠苦笑:“我就知道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海棠小姐,轿子已经在门外等了……”婢女脸色焦急地催促道。她找海棠小姐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宫人在外面等了很久了。 海棠点点头。 “碧珧,我应该不可以不去吧?” 碧珧神色担忧:“如果不去的话,就等于抗旨了……” “好吧,那我去。” 既然如此,唯有见招拆招了。 见碧珧脸上满是不放心,海棠朝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像夏日里的一道凉风,道:“别担心嘛,脸皱皱的就不美了哦!” “你在说什么啊……”碧珧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握住海棠的手,看进她的眼里,叮嘱她,“你自己一个人请一定要多加小心,公子已经在宫里了,我现在就派人去通知他。” “好。” ——*——*——*—— 四名宫人抬着一辆装饰精美的轿子,神色匆匆往宫门走去。 轿子宽敞舒适,座位用软 绸铺上了厚厚一层,海棠在上面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她无聊地掀起窗子上的帘幕,朝外面看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洛河。 夏日阳光灿烂,洛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乍看之下,宛如一条游动的金龙。河的两岸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许多年轻的姑娘穿着凉爽薄透的轻纱,在大街上窈窕闲逛,形成了一条曼妙的风景线。 此情此景,让海棠想起了她初到洛阳的那天。如果不是遇到雪怀滟,她多半已经被武则天处死了吧? 武则天的脸跃进脑海,海棠顿时没有了赏景的心情。 手缩回来,把帘子放下,轿子里的空间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光线变得阴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武则天要处死她,但她心里清楚,武则天还没有放弃。 此次进宫,一定要小心应对才行。 “禀雪国夫人,皇宫到了。” 宫人在外面扬声禀告。 海棠下了轿子,雄伟的拱形宫门出现在眼前,气势森严肃穆。 一名宫女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发髻如云,长袖薄纱上衫,高腰束胸襦裙,宫女面无表情,宛如工笔画中静止的仕女。 宫女朝海棠行礼道:“见过雪国夫人。” 海棠微笑:“无须多礼。” 宫女福了福身子。 “谢雪国夫人。请跟奴婢来。” 皇宫。 海棠跟着带路的宫女走。 叶子在阳光的映照下青翠欲滴,亭子瓦檐向青碧苍穹飞翘,宛如振翅欲飞的神鸟,水面上波光粼粼,涟漪亮晃晃向四周散去。 训练有素的宫女只管带路,一语不发。 海棠无聊地边走边欣赏风景。 夏日的风暖烘烘的,在宫中走了一会儿,海棠的额头便渗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她掏出丝帕,拭去汗珠,手帕摇啊摇,不希冀那丁点儿风能为她捎来多大的凉爽,只是手里拿些东西,她觉得比较心安。 白丝帕轻飘飘飞舞,海棠的目光无意间放得很远。 远处的石桥上,一名修长挺拔的俊公子临水而立,黑发如绸如缎,面容如玉如瓷。他眉宇间蕴藏着淡淡的光华,比远处的山峦秀致,比桥下的流水清艳,宛如偶然降落水边的天上仙人,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每一次见到雪 怀滟,海棠都觉得他好看得不可思议。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海棠禁不住心中一喜。有了他,她就不用害怕单独面对武则天了! 海棠喜上眉梢,举起双手在嘴边围成一个圆圈,张张嘴,他的名字就要从她的嘴里呼喊出来: “雪——” 只来得及喊出第一个字,剩下的“怀滟”二字,被海棠硬生生地咽回肚里,只因为,她看到了—— 永泰公主李仙蕙。 李仙蕙一袭葱青色轻纱绸裙,好比丛林间的花仙子,美丽婉约却又不失清新可爱。她皮肤白皙,透着健康红润的色泽,脸颊打了淡淡的一层胭脂,粉扑扑的,煞是好看。 她正从桥下小步跑向雪怀滟,双手紧紧合起,像是捧着什么似的,脸上溢满快乐的笑容。她急着要和雪怀滟分享,脚步跑得急了些,一个不小心,她踩到了长长的裙摆,惊呼一声,就要往前扑—— 一般这种情景,女主角是不会跌在地上的——海棠心里倏地冒出这个念头。 果然,李仙蕙没有跌倒。 雪怀滟伸手,稳稳扶住了她。 李仙蕙跌倒了雪怀滟怀里,软嫩的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柔婉的脸闪过一丝尴尬,一丝羞涩,脸颊的胭脂色更浓了。 她仰起头看他,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情意。 两只粉蓝色的蝴蝶从李仙蕙手心中飞出来,自两人身边翩翩起舞,在夏日的暖风中飞舞出交错缠绵的弧线。 原来,它们就是刚刚李仙蕙捧在手里、想让雪怀滟看的东西。 男的俊,女的美,还有蝴蝶来相伴,好赏心悦目的一幅画面。这般唯美的画面,就算是再无美学观念的人也不会来破坏。 海棠当然也不会。 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看,没有再出声唤雪怀滟。 “雪国夫人,陛下在嘉豫殿等您。” 一旁的宫女出声提醒。 “嗯、好的,不好意思。” 海棠朝宫女抱歉地笑笑。转过头,再看了一眼石桥的方向,便跟随宫女往嘉豫殿走去。 ——*——*——*—— 嘉豫殿。 门外。 盯着紧闭的大门,海棠心里有些纳闷,武则天不是宣她进宫么,这会儿怎么关门闭户起来了? 海棠询问地看向身 旁的宫女,宫女站在门前,毕恭毕敬地弯腰垂首,庄肃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从宫女的神态来判断,武则天应该在大殿里面。 见对方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海棠也只好站在门前等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灵活转动,好奇地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连廊环绕,朱瓦飞甍,宫殿似用石柱撑起,约一人合抱粗的石柱上雕龙栖凤,栩栩如生,气势恢宏。 不经意间,海棠仿佛听见,隐隐约约似有女人的轻哼自殿里传来。 像草原上惊动的小鹿,海棠竖起耳朵聆听。 薄薄一层纸的窗棂掩不住殿内的动静,男人的低嗓,女人的轻哼,茶杯碰撞的清脆声,桌椅移动的划地声……细细弱弱透过窗纸,传到殿外的海棠耳里。 海棠不解地蹙起眉头。 里面,在干些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宫女。 似乎对此情景早已习惯,宫女脸色丝毫不变,平静有礼道:“雪国夫人,请您稍等。” 说完,宫女继续保持沉默。 海棠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了,眉心拧成一个小小的结。 殿内的奇怪声音断断续续,比方才要大声了些。女声时而轻喘,时而低吟,好似正在经受极大的痛苦,又好似正在品尝极大的快乐。 海棠皱着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蓦地,她明亮的双眸惊骇地瞪大。 难道说…… 武则天正在里面宠幸男宠?! 就像被人用力抽了一巴掌,海棠的脸倏地辣红。 过了半晌,殿内的动静停了下来。 海棠的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柿子。 天呐!她竟然听到了…… 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宫女恭敬地扬声报告: “禀告陛下,雪国夫人带到。” 空气中静静的。 又过了半晌,武则天的声音自殿内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哑:“请她进来。” 海棠拍拍脸颊,想把上面的热烫拍掉,在心里拼命催眠自己,她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武则天坐在主座上,橘红色宽袖大袍,金纹绣成的繁复牡丹在裙上大朵大朵绽放,每一朵都贵气逼人。长发梳成雍容云髻,上面只插着一支纯金发簪,简约无华的设 计,却让她的气质更显高贵。眉间染着浅浅的娇,淡淡的媚,此刻的武则天,看起来竟与太平公主惊人神似。 一名清艳男子在她身后垂手站着,长发束冠,锦衣玉带,年轻的面容俊逸飘逸,分明是“莲花六郎”—— 张昌宗。 能为武则天所宠,他的姿容自然不在话下。如果说雪怀滟是冬日雪地里绽放的寒梅,那么,张昌宗便是夏天水池中盛开的清莲。 虽不及雪怀滟俊美,却拥有自己独特的清素丽妍。 第三十章 毒酒还是迷香 第三十章毒酒还是迷香 海棠弯腰行礼:“海棠见过陛下。” 她一身纯白色布裙,样式简洁素雅,宛如溪边悄悄绽放的一朵小白花。蜷曲的黑发简单扎成马尾,素净的脸上一如既往脂粉未施,象牙般洁白的肌肤,是她最天然的装饰。 她恬静地垂着脸,白皙的脸颊不知因何缘由正在泛红。 看见她随意的穿着打扮,武则天的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起来吧。” “谢陛下。” 海棠挺腰站直,目光却一直盯在台阶上,有礼地不去直视大殿中央的尊贵女皇。心想,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错,武则天就找不到理由来刁难她了。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 武则天的声音传来。 闻言,海棠不得不仰起头,看向大殿中央的主座。 武则天眸光沉静,细细审视着眼前的少女。 如同她娇小的身材,她的五官小巧精致,初看之下并不十分亮眼。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女孩,在经过精心打扮后,竟会是艳压群芳的倾城之色! 她定非寻常女子,如果寻常,又怎么能够空手制服一名异族大汉,又如何会懂得常人听都没听过的外国语言! “洛女现,帝君隐”这句谶言闪进武则天脑际,她的眼神瞬间转冷。 过了半晌,武则天开口说道: “坐下吧。” “是。” 不知武则天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海棠小心翼翼地到大殿旁的椅子上坐下。 “雪国夫人,朕见你那晚搏击逆贼,身手不凡,不知你学的是哪门功夫?”武则天语气自然地问道,似在闲话家常。 没想到武则天会问她这些问题,海棠愣了一愣,回过神来,赶紧答道:“回陛下,那是一种叫做跆拳道的武术。” “跆拳道?”武则天似笑非笑,“朕倒还真没听说过这种功夫。” “那是一种注重脚法的格斗术,当然也有拳法,但是在正式比赛里面,拳法运用得还是比较少的……”谈及自己擅长的武术,海棠语气雀跃,话匣子一打开似乎就关不上了,兴奋地讲了好几句后,才突然觉得不妥。 海棠脸色尴尬,沉默下来。 糟了,不知道武则天会不会说她不懂礼节,又要惩罚她? 出乎海棠意料,今天的武则天好像特别宽容,她坐在主位上,轻轻颔首道:“原来如此,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了。” “陛下过奖了。” 海棠谦虚道,在椅子上端正坐好,再也不敢大意。 “无论何种功夫,只要能在危急时刻救人救己就是好的。”武则天说道,“隆基是朕疼爱的孙子,那晚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隆基早被恶人所害了。” 想起宴会那晚的事,海棠有些心虚。 她并没有救到李隆基,李隆基是看在雪怀滟的面子上才对众人撒谎说她救了他,因此,她才逃掉了武则天的责罚。 海棠挤出一个微笑,道: “保护弱小,这是每一个习武之人的天职。” “说得好!”武则天抚掌,雍容的脸上有着赞赏,“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只要有本领,女子又何需依靠男人来保护!”拍了拍手,武则天道:“来人啊,为雪国夫人上酒!” 上酒? 听到这个词儿,海棠心里咯噔了一下。 根据电视剧里的情节,皇帝把想要除掉的人叫到宫里,随便聊了两句之后,便命人上酒。 通常,这种情况下的酒,极有可能是绝命酒。 海棠狐疑地看着宫女把酒端上来。 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阴沉,武则天坐在主位上,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张昌宗站在她身后,宛如化身为她的影子,自始至终安静地不发一语。 一壶酒,一只杯,宫女把它们端到海棠身旁的桌子上放好,将酒倒满杯子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仿佛是来自地狱里的索命幽灵。 海棠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那杯酒,集中的眼神,好似要把杯中透明的酒液蒸发掉。 莫非,真像电视中演的那样,这酒……是毒酒? 海棠额头渗出了冷汗。 “雪国夫人,你救隆基有功,朕赐酒与你。” 武则天不轻不重地说道。 这一句话,听在海棠耳里,简直有如死刑处决令。海棠喉咙紧锁着,半晌,才挤出三个字: “谢陛下。” 她坐在椅子上,眼睛深黑明亮,有如一尊灵魂被抽掉的瓷娃娃,双手揪皱了腿上的布料,泄露了她的慌乱与惊惧。 武则天若有所思地瞅她一眼,催促道:“快喝了吧 。” 海棠哑着嗓:“我不渴。” “只是一杯酒,渴不渴又有什么关系?” 武则天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海棠心神慌乱,不知道该怎么推辞。 见海棠还是没有动作,武则天的脸色沉了下来,道:“难道,你怀疑朕在酒里下毒?” “海棠不敢。” 海棠急忙应声。 就算是怀疑,也不能承认啊,海棠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也许,这杯酒没毒,武则天是真的想要感谢她才请她喝酒,然而,她可以冒这个险吗,毕竟三番两次武则天都想要置她于死地…… 这酒,她不想喝,但是照这情况来看,又不得不喝。 海棠紧紧揪着腿上的布料,心跳有如擂鼓。 糟了,她可能太紧张了,头有些晕…… 视野里的景象变得模糊,海棠眨眨眼,想要把眼前的白雾眨去,这种无力的感觉,竟然有种莫名熟悉。 海棠揉揉眼,看着武则天徐徐从台阶上朝她走下来。 咦……怎么好像有两个武则天? “放心吧,酒没毒。”武则天站在海棠面前,冷冷一笑,“你很警惕,朕之所以花费时间和你聊天,就是想降低你的警戒,没想到,当酒送上来的时候,你还是不愿意喝。” 海棠耳朵嗡嗡响,武则天的话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飘进她耳里。 “朕怎么会感激你?你可是威胁着朕的江山啊,一天不将你铲除,朕就一天也不得安眠!朕告诉你,有毒的不是酒,是迷香。你一走进这个大殿,你就已经中毒了。”她和张昌宗已经事先服了解药,所以不受迷香影响。 “迷香?” 一听这个名词,海棠简直想一板砖拍死自己! 俗话说人不可以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她就偏偏两次都栽倒在迷香手里!她是笨蛋么,武则天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她竟然还傻乎乎地毫无准备就跑过来送死!最起码先去问赤琰拿几颗万能解药来啃啃都好啊…… 海棠努力想要控制住不断袭上来的晕眩感,讲话声小小的,不知是在对武则天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如果我出了事,公子不会不管我的吧……” 应该不会吧? 脑海里迷迷糊糊地浮现方才李仙蕙倒在雪怀滟怀里的那一幕,海棠心 中顿时没有了底。 好难受……这迷香的效力真大,她不仅头晕,胸口还闷闷疼起来了。 武则天冷哼一声,声音中有着怨恨:“不错,我的确忌惮雪怀滟那小子。所以这次,我已经布好局了,他绝对不会知道是我动的手……” 武则天在狠狠地说着什么,海棠已经听不见了,她的头越来越晕,犹如有一双手在拉着她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去。 “咚”的一声。 海棠趴倒在桌子上。 酒壶和杯被扫落在地,“哐啷”摔得粉碎。 ——*——*——*—— 天色煞黑。 远山后月亮隐隐约约升起。 乌云压了下来。 洛阳城外。 一阵凉风吹来,田野里的农民嗅到了雨的气息,知道一场大雨将至,急忙把手中的农活做完,匆匆赶回家。 平安客栈。 二楼最靠边的那间厢房。 烛火在古旧的木桌上跳跃,微弱的火光,仿佛融进了床上少女的眼里。她坐在床上,腰背拼命挺得直直的,脸色雪白透明,好似薄薄的一层白纸,轻轻一碰就会碎灭掉。 她的眼底,也正跳跃着火光。 “放我走!” 明明是中原人的长相,少女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种语言。 海棠双手握拳,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吼了,无奈全身无力,说出口的话语仍是小声得好像猫咪在低叫。 她直直盯着坐在桌边的男人,重复一遍: “放我走!” “不行不行,你们的女皇已经将你赏赐给我了,这就代表着你已经是我的私有财产,我不会放你走的。” 男人金发蓝眼,宽额挺鼻,这样的长相在中原人眼里虽然稍嫌怪异,却无可否认是俊美的。只可惜,俊美的男子海棠见多了,每晚抱着她睡的雪怀滟便是其中一例,像罗伯特这种程度的姿色,还不足以让她刮目相看。 没错,罗伯特。 现在坐在桌边,与海棠对峙着的男人,正是罗伯特。 她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睡在一家客栈的床上,罗伯特坐在一旁看着她,问了之后她才知道,这里已经不是洛阳城了。 她请求罗伯特放她走,罗伯特却口口声声说,武则天已经将她赏赐给他了,无论 怎样都不肯放人。 她记得她晕倒之前,隐隐约约听到武则天说已经布好了局,原来,这就是武则天的“局”啊,好一个借刀杀人!如果雪怀滟到武则天那里找她,武则天只需简单说一句“她从我这里离开后,就跟罗伯特走了”便可以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 海棠试着抡了抡拳,也许因为上次中了迷香后,赤琰给她吃的药在她体内仍有药效,她的力气恢复得比上一次要快,双手已经能握成拳头。但是,如果真的开打的话,估计不会有多大杀伤力。 既然如此,还是来软的吧! 海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柔和一些,勉强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软声劝说道:“罗伯特先生,你带走我也不会有多大用处,不如让我离开吧,你还少点累赘呢。” 看见她的笑容,罗伯特心神一醉,喃喃自语: “我的女神……” 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已经为她心动。褪下盛装的她,虽然已无初见那夜般令人惊艳,却宛如来自天国的小天使,纯洁可爱。 海棠嘴角颤了颤,努力保持微笑。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头。你想想,如果我真的有用处的话,女皇都怎么会将我交给你呢?” 罗伯特神情急切道:“不管他们怎么看待你,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缪斯女神。” “你太过奖了……” 海棠正打算继续劝说。 第三十一章 无法抵抗的侵犯 {第三十一章}无力抵抗的侵犯 罗伯特挥挥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用再劝我放你走,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的!” 海棠笑容垮下。 软的不行来硬的,海棠轻咳两声,道:“发现发现我不见了,公子一定会来找我的,洛阳雪公子,你应该听说过吧?”海棠故作阴狠地说,以为这样就能把罗伯特吓退,“你是外邦人可能你不知道,我们洛阳雪公子,可是个惹不起的角色呢!上次有一个人得罪了他,他将那个人千刀万剐,折磨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才死去,还不止这样,那个人死后,他将死者的家人全部找来,用不同的手法把他们一个个折磨致死……” 雪怀滟,对不起,把你丑化了。海棠在心里悄悄说道。 罗伯特挑起金色的眉毛,半信半疑。 “他看起来不像这么残忍的人啊……” “你不知道吗,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内心怎样,你看他的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既然他这么坏,你为什么还嫁给他?” 罗伯特问得一语中的。 “呃……”海棠顿时哑口无言,咳了咳,想了一想,接着抹黑道,“唉……我是被他强抢去的,我的父亲去世了,我们家很穷,没有钱帮父亲办身后事,于是,我只好卖身葬父。没想到雪怀滟那登徒子在毁了我的清白后,却又反悔不肯给钱……”这种情节,古装电视里一大堆,海棠丝毫不用打草稿,随口就能胡扯几个出来。 像是说到了伤心处,海棠抽泣两下,抬起衣袖,轻按在眼角,假装拭泪。 爸爸,对不起,公子,对不起,他们对她那么好,她却在背后对他们又诋毁又诅咒的。 衣袖拭过眼角,依旧干爽一片。没有力气举着手太久,海棠疲累地将手放下。 突然,她的手被一双大掌握住。 海棠感觉不妙地抬起头。 她只不过是假装拭了一下眼泪的时间,罗伯特就已经从圆桌边跑过来,到她身边坐下。萦绕着浓郁香水味的大手牢牢握住她的小手,他的眼里,晶莹闪耀着伤感的水光。 “我的缪斯女神,你不用害怕,我已经将你从那大坏蛋的手中救出来了。”罗伯特郑重说道,握着她的手,像在许下一个誓言,“从今之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我绝对不让你再回到那个恐怖的地狱里!” 这下子,海棠真的想哭出来了,她沮丧着脸,有气无力地说:“不用的,真的不用这样的……” “我知道你很善良,不愿意拖累我,但是,我已经决定了。”罗伯特眼神温柔,“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你。” “……” 海棠欲哭无泪。 罗伯特走到圆桌旁,桌子上摆放着几碟小菜,还有一大碗汤,由于晾了很久,汤已经冷了,上面浮着一层脂白的油光,看起来让人食欲全无。 罗伯特把勺子放在汤里搅了搅,把那层油搅散,舀了一碗汤,递到海棠面前,温柔道:“你睡了差不多一整天了,肚子肯定喝了吧,快点吃东西。” 说完,他舀起一勺汤,就要往海棠唇边送。 海棠闪躲地往床内坐了坐,撇过脸。 “我不想喝。” “不喝怎么行呢?”罗伯特勺子往前一递,道,“虽然在我的国家,我们不吃这种东西,但是客栈老板告诉我,说空腹太久的话,先喝一下这个再吃东西会比较好。” 汤勺就要碰到她的唇了,海棠嫌恶地再往后仰。 “我说了我不想喝!”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啊!海棠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最好就是有谁在中了迷香,醒来后还发现自己被拐走了的情况下,还能若无其事地吃饭! “因为……”我想回去。剩下的四个字没说出口,海棠脑袋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办法,马上转变口气,轻柔地对罗伯特说:“因为,汤已经冷了,麻烦你先拿下去给厨师热一热,再端上来给我喝好吗?” 说完,海棠对他拜托一笑。 笑如百花齐放。 笑如星辰闪光。 罗伯特瞬间丢了魂。 “好,好……” 他连声说了好几个“好”,才从桌子上端起那一大碗汤,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间。 ——*——*——*—— 罗伯特一走,房间里便陷入了安静。 海棠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怎么可能有心情喝汤?让罗伯特去把汤热一热,无非是想找个借口支开他,方便她开溜而已。 海棠抬头看了看窗外。 入夜了,窗外黑暗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开始下雨,瓢泼大雨模糊了天色,让她看不出 现在是什么时辰。 海棠抬抬胳膊,活动一下筋骨。她还是很累,短短一天,身上的力气并没有恢复多少,据她估计,她此刻的力气应该足够让她跑出这个客栈,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罗伯特没找到她,明天天一亮,她就能自己想办法回雪府。 思及此,海棠快速穿好鞋袜,灵巧地下了床。 怕走正门会给人发现,海棠走到窗边,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这里是二楼,这个高度,对于海棠来说连挑战都谈不上,她有十足十的信心能毫发无伤地落到地面。 跃上实木窗台,不顾雨丝打在她的身上,海棠微微弯腰,抬起手遮在额头上,不让雨丝模糊了她的视线,眯起双眸,目光在地面上扫来扫去,寻找一个合适安全的落脚点。 瞄准正下方的草丛,海棠掂量着力道,深吸一口气,纵身就要往下跳—— 还没跃起,她的腰就被人从后方搂住! 海棠心中一悸! 一股强大的力量勾住她的腰,她被人用力拖抱着,狠狠摔回床上! 海棠本来就中了迷香,这一摔,她更是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况,一道愤怒的咆哮声就轰到她耳边—— “你为什么要逃?!你为什么要欺骗我?!幸好我想把菜也一同拿去热,所以半路折回来了,不然就给你这个小骗子逃掉了!” 罗伯特极怒地低吼,他的双眸暗蓝如翻腾汹涌的大海,怒气宛如狂风骤雨,愤怒地朝海棠席卷而来。 她欺骗他! 他如此相信她,她却欺骗了他! 海棠揉揉眼,把眼前打转的小星星揉掉。罗伯特的英语说得飞快,她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她知道他很生气。 知道罗伯特只是被武则天利用了,错的根由不在他,海棠在床上坐起来,耐着性子,尝试和他解释:“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国家的女皇把我迷晕了,我个人并不愿意……” “我不管你怎样!既然已经赏赐给我了,你就是我的!” 罗伯特眼神狂乱,被欺骗的愤怒,让他再也难以保持绅士风度。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啪啪雨声敲打窗台,如同杂乱无章的心跳。 叹了一口气,海棠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是你的。” 她本来就不属于他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真正该生气的,应该是被莫名其妙掳走的她吧? “不,你是我的!” 罗伯特眼里闪过一抹阴狠,宛如负伤的狮子,愤怒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只能依靠本能行动—— 他想要这个女孩! 罗伯特高大的身躯瞬间压向海棠。 海棠吃了一惊,急忙闪躲。她像个受惊的小鹿,明亮的双眼又惑又惊地盯住罗伯特。 他坐在床边,堵住了所有出路,把她困在床角里。 “你想干什么?!” “你是我的!”罗伯特双眼暗蓝宛如危险的深海,“我要让你变成我的!” 说完,罗伯特再次朝她扑来。 海棠双眼惊吓地瞠大。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认识了雪怀滟之后,她知道了这句话代表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深切的占有欲望。 如果是以前,有人对她说出这种话时,她一定会冷嗤一声“就凭你”,然后旋身而起使出一个旋风踢,把对她有不良企图的登徒子踢出十米八米远,再帅气地拍拍手走开。 如果是以前…… 问题是,现在不是以前! 她中了迷香,就凭身上那丁点儿力气,要使出旋风踢打飞登徒子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海棠敏捷地翻了个跟斗,闪过罗伯特的扑抱,单膝跪坐在床角里,她的心沉了下来,目光迅速扫向房门。 短短刹那间,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身上剩下的力气不足以一掌劈晕一个成年男人,但是应该可以使对方一愣。她只要趁住罗伯特发愣的一瞬,越过他这道屏障,冲出房门,说不定会有逃脱的机会。 想到这里,海棠猛地举起右手,不大的手掌几乎灌注了她所有的力量,掌风呼呼作响,似闪电划过夜空,就要劈到罗伯特颈后! 这是简单直接的一招! 这是孤注一掷的一招! 千钧一发之际! 窗外雨声滴答。 海棠心跳加速。 罗伯特头一低,肩一侧。 海棠掌势落空。 失败了吗? 海棠片刻怔忡。 回过神来,看见自己的手腕被罗伯特用力捏握住,海棠 慌忙扭动手腕,想把罗伯特的手挣开,无奈即使用尽身上剩余的力气,罗伯特的钳制还是没有松动分毫。 海棠的心里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深深的恐惧! “你果然还是想逃。” 罗伯特眼神阴暗,此刻,他不再愤怒狂乱。海棠的反抗,勾起了一个男人最深沉的征服欲,他全身上下的好战因子都苏醒了。 “可惜,你逃不掉的。” 语毕,罗伯特把海棠扯向自己,粗暴地吻上她惊愕的红唇! “不要!” 海棠惧怕地尖叫。 她的头拼命地左右闪躲,蜷曲的发丝在惨白的小脸上凌乱散落,手脚并用想要抵制罗伯特的侵犯。 她不要!她不要被雪怀滟以外的男人碰到! 罗伯特置若罔闻,箍握住她挥打的双手,把她摁在床上,结实的腿压住她胡乱踢踏的小脚。见她的头摇摆得激烈,他于是先放过她的唇,丰厚的嘴唇吻过她的下巴,在她的脖子上吮吸…… “不要!你放开我!” 海棠尖叫着反抗。 她满鼻子都是浓郁的香水味,呛得她心底一阵作呕,她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濡湿感,她身上没有一个细胞不在抗拒这强制的碰触,无奈软弱无力的双手被按在床头,中了迷香的身子拗不过男人天生的强力。 海棠难受得流下了眼泪。 侵犯的吻沿着纤细嫩白的肩颈往下,他在她肩窝处粗暴地咂吻,不稍一会儿,她象牙白的肌肤被吮出了暗红的吻痕…… 嘶啦! 衣料撕裂的声音响起。 “不要——!” 第三十二章 洛雪降临 {第三十二章}洛雪降临 胸口上方凉飕飕的,寒意直窜进海棠骨髓里。雪怀滟曾经也这样逗弄过她,她却从来没觉得这般恐惧! 这个男人,和雪怀滟不一样! 雪怀滟逗弄归逗弄,却从来不会真正伤害她。然而,罗伯特现在是真的打算不顾她的意愿强占她! “放开我——!” 海棠又怒又惧。 罗伯特俯在她的身上,她的上衣被撕裂至腰际,藕粉色的肚兜暴露在空气之中。也许是第一次见到中国女性的贴身衣物,罗伯特有片刻的诧异,不过,这一小块布料并没有得到他的注意力太久—— 他想要的,是这个女孩! 急切的大手扯住肚兜的边角,他打算像对待上衣一样,用蛮力把这片布料撕得粉碎! 海棠倒吸一口冷气。 心底是绝望的惊恐! 走投无路间,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雪——!” 天边劈过一道惊雷。 似有千军万马在云际间奔腾。 大雨瓢泼而下。 雨声叮咚宛如谁在敲打战鼓。 快如闪电。 疾如离箭。 海棠没有看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的呼喊还没落下,便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罗伯特被一道强劲的力道拽起,重重甩到一旁的墙上,力道之大,仿佛要在这一击内把他的五脏六腑也震得粉碎。 闪电落在原野。 海棠双眸不敢置信地睁大。 衣白如雪,发黑如墨。 年轻男子挺然而立,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执扇合于胸前。深邃如雾中之月的双眸,挺直如灵山之玉的俊鼻,优美如官窑之瓷的薄唇,男子俊美绝伦,风姿举世无双。 与男子脱俗绝尘的气质不同,此刻,他的身边围绕着一股肃杀之气,仿佛他所立之地,并非雨夜中的客栈,而是腊月中的雪野,气息冰冷刺骨。 这一刻,海棠蓦然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仙人,还是鬼魅。 “公子,找到海棠小姐了吗?” 伴随着焦急的询问,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张月牙色袍子飘盖下来,海棠瞬间被一 阵温暖的梅花香气包围。雪怀滟将她仔仔细细地包裹好,确定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寸不该露的肌肤露出来后,将她打横抱起,拥进自己怀里。 虽然他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冷硬,但他的动作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如同在拥抱着一件最珍惜的宝物。 海棠怔怔的。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来救她了! 这梅花的香气,这温柔的力度……如此熟悉的拥抱,却几欲要逼出了海棠的眼泪。 玄玑和青琏出现在门外。 玄玑神情焦急,抬手按在房门上,一边将门推开点,一边急步跨进来,当看到雪怀滟拥着海棠时,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青琏不语,只是在找到海棠时,眼里闪过释然。 如果还找不到海棠小姐,恐怕公子就要急疯了吧? 接到碧珧派人送来的命令后,公子立刻赶去嘉豫殿为海棠小姐解围,无奈陛下说海棠小姐已经跟外国使者离开了。公子心急地命令整个雪府的人都出来找,自己更是马不停蹄地找了一整天。 现在,终于找回海棠小姐了。 环视了一下房内的状况,玄玑和青琏相视一眼,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就结束,脸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海棠头发散乱,脸色惨白,泪光晶莹闪烁的眼里深深印着恐惧,即使被拥在雪怀滟的怀里,她仍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雪怀滟抱着她,眸光幽黯,薄唇紧抿,气息冰冷肃杀如同腊月寒风。 墙根处,罗伯特甩甩头,抹去唇角的血丝,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有本事被选为使者出使大唐,罗伯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站在雪怀滟面前,用生涩的中文道出了八个字: “两国相交,不斩来使。” 这一句话,可以为自己保命。 罗伯特心里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尚存理智,刚刚那一击就不是简单地把他扯起甩开,而是直接杀了他。 既然还有理智,那就代表着他能沟通。 罗伯特抚抚胸口,胸腔里面的疼痛丝毫没有缓解,他强压下来,搜刮着脑里储存不多的中文词汇,勉强拼成了一句尚能理解的句子:“你们的国王将她给了我,她是我的财产。” 雪怀滟听明白了,眸光陡然转冷。 果然是武则天搞的 鬼!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房内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紧张的气氛之下,罗伯特觉得自己胸腔内传来的闷痛更激烈了。该死,他的肋骨可能已经断了! 他咬着牙,表情痛得有些狰狞。 过了许久。 雪怀滟低沉的冷嗓传来,其中有克制的怒气,也有埋藏的誓言:“她不是你的财产。她是我侍妾,就算是皇帝,也无权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 雨淅淅沥沥地下。 夜已深,雪府依旧灯火通明,无人入睡。 仆人们从外面回来,来不及坐下休息片刻,就又急匆匆地冒雨出去寻找。 一刻没找到海棠小姐,他们就一刻也不能安心,不仅因为这是主子吩咐的工作,更因为他们都打从心里喜欢那个温暖亲切的少女。 雪府的门楣下。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抬起头张望,艳丽的脸上布满焦急与担忧。她的身边站着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男人长相粗犷,目光如炬,方正的下巴刚毅不屈,他紧跟在红衣女子的身边,为她撑伞,细心地不让一丝雨飘落到她身上。 “怎么办……” 碧珧慌乱地喃喃自语。公子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出去找海棠小姐了,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海棠小姐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等。” 赤琰刚直地吐出一字。 “你!” 这个大笨蛋! 碧珧瞪他一眼。 赤琰被瞪得有点莫名其妙:“你不是问我怎么办吗?”所以他告诉她要“等”啊,这有什么不对? 碧珧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 她当然知道要等! 七大侍臣里面,除了她和赤琰,其他人都出动去找海棠小姐了。她身为雪府大总管,必须留下来主持一切,而赤琰之所以也在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假如海棠小姐受伤了,他就能立刻进行医治。 留在雪府的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了。 碧珧懒得和赤琰这头大笨牛解释,不再搭理他,焦急地看向街巷深处,希望公子能快点带着海棠小姐回来。 怕碧珧生自己的气,赤琰不敢再追问,默默无语地把伞打好,步步紧跟在她 身边为她遮风挡雨。 街巷深处。 雨声里,似乎和进了马蹄的嗒嗒声。 碧珧凝神细看。 马蹄声越来越近。 三匹骏马踏破黑夜,穿过雨帘,朝雪府飞驰而来。 领头的是一匹通身雪白的大宛宝马,马体高大俊烈,浑身上下找不出一根杂毛,马眼纯黑清亮,似有灵性,一心一意地驮负背上的主人在夜色中驰骋。 这匹千里良驹,天下绝无第二。 马行之时,乘云而奔,足不践土,故名“离尘”。 认出了这匹马,碧珧禁不住一喜。 虽然马背上的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样貌看不清楚,但这匹马,恰是雪怀滟的专属坐骑——离尘。 终于回来了! 碧珧急忙撩起裙摆,走出门去迎接。 三匹骏马在雪府门前停下。 离尘背上的人利落翻身下马,解开身上淌着雨水的蓑衣,摘下头上的斗笠,一头乌黑的长发率先流泄出来。 年轻的面容俊美不似凡人,丝绸般的黑发被雨水打湿了一大半,水珠沿着发尾滑落,润湿了他线条优美的肩背。即使背后的月牙白布料全部被雨淋湿了,他的胸前依然小心地保持着干爽。 那里,有他全心全意护着的一名少女。 少女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面沾着点点水珠,不是雨,是泪。 陷入了昏迷的她,仍然恐惧地不停颤抖,眉心拧出了一个小小的结,好似正在做一个恐怖的噩梦,努力挣扎却醒不过来。 凑上前去,看清了雪怀滟怀中海棠的状况,碧珧担心地问:“公子,海棠小姐怎么了?” 雪怀滟声音紧绷:“中了迷香。” 幸好他及时赶到,不然…… 跟在碧珧身边,赤琰只稍往雪怀滟怀中看上一眼便心中有数了,道:“这是西域的药物‘一夜贪欢’,比起普通的迷香,一夜贪欢里面加入了媚药的成分,不仅能迷晕人,更能让人在醒来后神志不清,多用于男女交合之时……” “天哪!” 碧珧惊得说不出话来。 究竟是谁给海棠小姐下这种药?!是陛下吗?还是那个叫罗伯特的使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海棠小姐! “你会解吧。” 这 四个字,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命令。雪怀滟语气冰冷宛如腊月中的积雪。 抚了抚身上被冷起来的鸡皮疙瘩,赤琰自信道:“当然。” 全天下,没有他赤琰大爷治不好的病,解不开的毒。什么西域“一夜贪欢”,在他面前也就是小菜一碟,小事一桩。 “马上替她解。” 雪怀滟冷声下令。 第三十三章 吻痕 {第三十三章}吻痕 阳光明媚。 晴空万里无云。 平时连一名都难得一见的七大侍臣,今天竟然难得地聚集了五名,玄玑、青琏、墨珏、赤琰,还有碧珧,一齐在水榭旁的亭子中下棋。 侍女们有事无事地走过,只为了往亭子里瞄上一眼。众所周知,七大侍臣中的五位爷虽然比不上公子俊美,却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除了赤琰神医已经佳人有属外,其他的都还是单身呢! 侍女们兴奋得脸色泛红,围在离亭子不远的连廊里昂首眺望,窃窃私语。 “果然,我还是喜欢青琏这种啊,虽然话不多,但是让人觉得很稳重踏实,很有安全感……” “比起青琏,我还是比较喜欢玄玑大哥,他每次见到我都会很友善地微笑,上次在公子面前还帮我解围了呢,我都快被他迷晕了……” “如果让我选的话,我会比较喜欢赤琰这种哦!虽然脾气有点暴躁,说话也直了点冲了点,但是你们有没有见过他在碧珧大总管面前的样子?好细心好听话……我也想我的男人只对我温柔……” “墨珏也很不错呀,总感觉他那双丹凤眼里深不可测,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认真的男人最迷人了!” 亭子中。 “将军。” 墨珏一声哑嗓,宣布这盘棋胜负已分。 玄玑愣了愣,不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输了,厚起脸皮耍赖道:“不算不算,刚刚那一步我下错了,重来!” 碧珧站在一旁观看,红衣似火,艳容如花。见玄玑不服输,取笑道:“玄玑呀玄玑,悔棋可不是大丈夫做的事情哦!” “就是就是。”亲亲娘子发话了,赤琰赶紧附和。得到碧珧一个表扬的笑容,他甜得心都酥了。 青琏冷冷指出:“玄玑,是你输了。” 玄玑嘟起嘴,像在埋怨长辈偏心不给他糖吃一样,不满道:“你们怎么都帮墨珏不帮我!不公平!” “事实上就是你输了嘛。”碧珧双手抱胸,不客气地道破,“又不只是上一步棋的问题,墨珏从一开始就布局来套你了,就算这一步你不下错,两步后你也一样会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墨珏的棋局,站在一旁的她和青琏都看得很清楚,就只有玄玑傻乎乎地往圈套里钻。 玄玑不敢置信地张大嘴,指尖抖啊抖地指向碧珧的 鼻尖,控诉道:“你……碧珧你太坏了!明明知道却不提醒我!” “啪”的一声,玄玑的手被人像拍苍蝇一样拍掉,赤琰朝他龇牙咧嘴,恶狠狠放话:“不准你说我娘子不好!要怪就怪你自己笨!” 玄玑一愣。 他没听错吧?他竟然被赤琰说他笨!他竟然被七大侍臣里最粗神经的那位说他笨!天啊!这是何等的侮辱! 玄玑“哎呀”一声,摸摸被赤琰拍红的手,装作自言自语道:“被笨蛋碰到了,怎么办呀!”看了一眼赤琰,虚心求教道,“赤琰大夫,你能不能告诉我,笨蛋会不会传染呀?” 赤琰的脸气得涨红:“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 玄玑讶异地捂住嘴,表情要多夸张就有多夸张:“咦?原来你听得出来?” “玄玑——!” 赤琰怒吼。语拙的他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在一旁气得脸红脖子粗。 见不得自家相公被人欺负,碧珧有意无意道:“我说玄玑呐,以后你出任务最好不要受伤哦,不然回到府里,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替你医治呢。” “呃……” 怎么这样! 玄玑脸一僵。 经碧珧这么一提醒,赤琰终于找到话来反驳了,咧嘴朝玄玑奸诈一笑,道:“没错没错,以后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的时候,记得不要跑来找我!笨蛋是医不好的。” 说完,赤琰晒出个胜利的笑容。 玄玑顿时哭笑不得:“你们夫妻俩还真是同一条心啊……” 如果府里的另外一对也有他们这么缠绵就好了。 玄玑若有所思地看向书房。 夏天里,暖风静静地吹。 除了赤琰仍在趾高气昂地傻笑,亭里的其余四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过了许久,碧珧掩不住担忧地问:“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玄玑坐在石凳上,双手交握在脑后,身躯往后一仰,姿态悠闲地看向蓝蓝的天空,无可奈何叹道:“还能怎么样,不就还是那样,看起来像什么事都没,但站在他身边简直能冻死人。” 青琏淡淡补充:“公子说想一个人安静地处理政事,让我们不要跟着他。” 所以,作为贴身侍卫的他们俩才有空闲在这里悠哉悠哉地下棋。 墨珏不语,独自摩挲着手中滑亮 的棋子,狭长的丹凤眼里似有沉思。 “公子是不是还在生气?”碧珧问道。海棠小姐被罗伯特掳去的事情都过去两天了,公子还是放不下吗? 玄玑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说公子在生气嘛,感觉又不大对,要说什么事都没嘛,却又是骗人的,毕竟自己那么珍惜的女孩差点就被别的男人玷污了,心里多少还是会有点介意吧。 赤琰完全听不明白他们的对话,挠挠脑袋,疑惑地问:“生气?有谁惹公子不开心了吗?公子为什么要生气?” 众人齐齐白他一眼。 真是迟钝的家伙! “赤琰,我问你哦。”碧珧假设地说道,“假如一个男人把我迷晕了,并且对我做了不好的事,你会有什么感觉?” “那个男人是我吗?”赤琰蠢蠢欲试地反问。把她迷晕了做不好的事?嘿嘿,这个主意不错,以后或许可以试一试。 一看赤琰那脸不坏好意的贼笑,碧珧马上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瞪他一眼,不留情地打碎他的幻想: “不是。” “什么?!”赤琰的脸色马上大变,狮吼功随之而来,“为什么不是我!除了我之外你要和别的男人做坏事?!想都不要想!” 碧珧捂住快要被吼聋的耳朵,回吼道:“我只是说如果啦!” 这头大笨熊会不会听人话啊! “嘿嘿,原来只是如果啊。” 如同一头被安抚下来的野兽,赤琰的怒气顿时消失不见,嘿嘿傻笑。 “你真是……” 碧珧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了。 想起碧珧刚刚的假设,赤琰停下傻笑,本来就算不上柔和的五官线条变得更加冷硬,道:“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我会亲手毒死那个妄想染指你的小兔崽子!” 碧珧摸摸他的脑袋,让他明白这只是一个假设,别气坏了自己。等他脸色不那么臭了,缓缓说道:“所以,你明白公子为什么要生气了吧?” 赤琰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我不认为公子在生气。”静默了许久的墨珏开口说道,嗓音又低又哑如同沙子在磨,“就算真的有生气,也不会是气海棠小姐被人占了便宜,而是气自己没有保护好海棠小姐。” 狭长的丹凤眼里深敛着睿智的光,墨珏摩挲着手中的棋子,神态安然宛如一幅珍藏了千年 的古画,纤尘不染得仿佛早已涤净了世间的纷扰,无欲无求,无爱无恨。 青琏点头,赞同墨珏的说法。 他们都陪在公子身边那么长的时间了,公子心中在恼些什么,他们多少也猜得出一两分。 “但是公子如果不说出来,海棠小姐是不知道的吧。”碧珧叹道。发生这种事情,海棠小姐本身就很害怕了,现在还要担心公子会不会介意…… 想了一会儿,碧珧放心不下地说道:“我还是去看看海棠小姐好了。” 语毕,便匆匆往憩悠阁走去。 ——*——*——*—— 憩悠阁。 一名娇小的少女侧坐在窗台上,背依着窗框,纤细匀称的小腿自然垂落,正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水榭。 微风带着清新的芳草香吹来,水面上波光潋滟,涟漪一圈一圈向远方散开,荡漾到回廊的木柱下,渐渐消失不见。 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天气,少女却似乎没有好心情。 听到有人开门的声响,少女震了一震,转过头来。 她有着一身洁白无瑕的象牙白肌肤,漂亮的颜色让每一名见过她的女子都惊叹羡慕。微微蜷曲的黑发长及肩下,发尾处卷成一个个可爱调皮的半圆,圈绕在她细白的脖颈旁。初看之下,少女的长相并不让人十分惊艳,但看久之后,却仿佛被她吸引住了,再也挪不开目光。 少女转过头的刹那,黑白分明的双眸里似乎蓄着未来得及掩盖的心事。 看清了来人,海棠微微一笑。 “原来是碧珧啊。” 碧珧笑一笑,走到海棠身边,撑住窗台一跃,在窗台的另一边坐下,七分玩笑,三分认真道:“怎么?见不是公子,失望了?” “才没有!” 海棠急声否认。 不再逗她,碧珧关心地问:“海棠小姐,伤……好点了吗?” 海棠点点头。 “嗯,差不多了。” 严格说来,她并没有受伤。她身上留下的那些,不是伤,是痕迹……罗伯特在她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吻痕,盘踞在她的肩窝和胸部上方,紫红色一点一点的,好像淤青,即使抗拒地不去看,她也知道有多吓人。 碧珧从怀里掏出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拔出瓶盖,淡淡的药香从里面飘散出来,道:“这个是去肿消淤的药膏 ,你把衣领拉低一点,我帮你擦药。” 海棠轻轻摇头,谢绝道:“不用了。” “什么不用?!一定要擦!” 碧珧态度坚决。 “好,那你给我,我回头再自己擦。” 海棠伸出手,示意碧珧把小瓷瓶放进她的掌心。 碧珧狐疑地盯着她,不相信地摇头:“不行,我现在就要帮你擦,如果把药给你,你自己肯定不会擦的。” 被猜中了,海棠无奈地笑笑。 碧珧催促道:“你快点把衣领拉低。” 拗不过碧珧,海棠只好抬起手,把交叉在胸前的衣襟拉低一点,自己则偏过头,不去看那些令人生厌的痕迹。 看到海棠身上的点点红痕,碧珧在心里低咒:“那个死萝卜最好不要再踏进洛阳城,不然我就去问赤琰拿药来毒死他!” 那个臭男人究竟对海棠小姐用了多大的力道!即使过了两天,他留下的吻痕还是没有散去,紫红色一点一点地盘踞在象牙白的嫩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即使心里面已经气恼得把罗伯特的祖宗十八代都招呼过了,碧珧脸上仍保持着若无其事的从容。她知道,如果她在海棠小姐面前大声痛骂罗伯特的话,会害海棠小姐想起不愉快的经历的。 第三十四章 丫头别生气 {第三十四章}丫头别生气 帮海棠上着药膏,碧珧语气轻快地说道:“这个药效的效用很好哦!雪氏专门研发来消除吻痕的,我为它取了个名字叫‘新婚之夜请尽欢’,顾名思义,新婚之夜就尽情地玩吧,无论留下什么吻痕淤青,第二天来一瓶这个药,通通都为你搞定……” 海棠眨眨眼,有些诧异。 “原来雪氏还卖这种药啊!” “有需求就有市场嘛,雪氏从不放弃任何能赚钱的机会。”碧珧微笑道。 “难怪雪府这么有钱……” 海棠嘀咕。 雪府这么庞大的基业,很难想象得出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贵公子在领导,雪怀滟那一身脱俗超尘的气质,无论怎么想都和满身铜臭的商人沾不上边。 脑海里浮现出雪怀滟的脸,海棠唇边的笑花变得有些牵强。 注意到了这微妙的变化,碧珧打起精神来,悦声道:“海棠小姐,你别小看这个药,它背后可是有一个故事的哦。” “什么故事?” “以前,有一对相恋了很久的情侣终于成亲了,在新婚之夜,等待已久的丈夫不顾一切地占有了小妻子,第二天醒来,丈夫看到妻子身上遍布的吻痕和淤青,心生不舍,于是便留下妻子一人,独自到山上采集名花异草,闭关炼药,在经历了九九八十一天后,终于炼出了这款‘新婚之夜请尽欢’……” 听到这里,海棠疑惑地打断:“九九八十一天?等到那个丈夫把药炼好回来,他妻子身上的痕迹早就消了吧?” “呃、这个……”碧珧的脸色顿时有些僵住,“海棠小姐,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个吧……” 雪氏以这个故事为这款药打广告,不知感动到了多少新婚妻子,普通女子大多都会感叹这名丈夫多么爱他的妻子,或者关心一下故事中的人物结局怎么样了,从来没有人会像海棠一样注意到“妻子的痕迹早消了”这种伤风景的问题。 “不会注意到吗?”海棠讶然,“这么明显的一个疑点……” “打广告嘛,当然要夸张点。”碧珧笑着说,“事实上,这个故事的最真实版本是——妻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美丽的肌肤上多了这么多破坏美感的痕迹,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了,不懂得体恤的丈夫还不知死活地贴过来要求再来几次,大怒的妻子一脚把他踹下床,大吼说吻痕一天没消丈夫一天就别妄想上床!心急的丈夫只好跑 去配药……凭他的本事,哪用九九八十一天呀,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捧着这瓶药乐呵呵地跑回房了……” 碧珧越说脸上的笑意越深,眉心点染的三瓣梅花,仿佛也随着她的轻笑而飘舞起来。 海棠皱着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故事里的那两名主角给她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她感觉自己好像认识这两个人…… 细细想了老半天,海棠终于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手掌。 “那对新婚夫妇,就是你和赤琰!” 碧珧笑吟吟地点头:“没错。” 那就是她和赤琰的故事。 赤琰为了消除他留在她身上的激情吻痕而炼出了这款药,她心想反正药方都已经配出来了,干脆就造福一下广大女性,顺便也为雪府赚进一些银两。因此,才为这药取了“新婚之夜请尽欢”的名儿,外附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果然不出她所料,“新婚之夜请尽欢”的市场不是一般的好,经常一到货就被抢售一空,堪称夫妻爱侣们的房事之宝呀! 碧珧的笑中带着慧黠的光芒。 海棠霎时无语。 轻咳两声,碧珧接着说道:“所以,这瓶‘新婚之夜请尽欢’的药效我敢以人头担保,今天用了,明天什么痕迹都会消失不见,皮肤还会变得更加光滑细致呢!” “碧珧,谢谢你。” 海棠真挚地道谢。碧珧的作风虽然直率大胆,她的心思却无比体贴细腻。海棠知道,她是真的为她好。 碧珧眸光一转,欲言又止。 “海棠小姐,你和公子……” 海棠伸了个懒腰:“唔……真舒服的天气!” 碧珧未说完的话被有意无意打断。 知道海棠不想提起,碧珧虽然心里担心,却也没有再追问。笑意柔柔,随声道:“对啊,今天天气很好呢……” 海棠眯着双眼,靠着窗假寐。 肩窝和胸部上方的肌肤被均匀抹上了药膏,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一股淡淡的药香在空气中萦绕,清新安然得让人昏昏欲睡。 就算身上的吻痕消除了又能怎样呢,发生的事情终究也无法磨灭,再说,雪怀滟也看到这些痕迹了……他一定很介意吧,不然这两天也不会用那么冷漠疏离的态度对她…… 昏昏沉沉地想着,海棠心里有些酸涩,喃喃道:“如果他真的介 意的话,我还是搬回原来的院落去住好了……” “海棠小姐。” 碧珧轻唤。 海棠睁开眼睛,对上碧珧柔和的目光。 “想知道公子怎么想的话,你去问他就好了呀,公子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不会和你别扭地闹脾气的。” 碧珧似有深意地笑道。 话语刚落,碧珧轻盈地跳下窗台,优雅地落到地面站稳,侧转过身,姿势完美地行礼: “公子。” ——*——*——*—— 雪怀滟站在珠帘前面。 黑发,白衣。 每一次见他,他都俊美得宛若蓬莱仙境中的仙人,深深的黑眸里仿佛酝酿着勾人心魂的灵力,稍不小心,便会坠入镜花水月的虚梦,再也醒不过来。 海棠目光闪开,不再看他。 碧珧识时务地说道:“公子,海棠小姐,我先退下了。” 碧珧一走,偌大的内室便只剩下了安静。 阵风徐徐穿过窗户,海棠觉得自己的胸前凉飕飕的。 “啊!” 海棠低呼一声。 她敞开擦药的衣襟还没拉好! 手慌脚乱地把衣服整理好,海棠悄悄地瞄了雪怀滟一眼。他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俊美的脸上平静清冷。 还是安静。 觉得自己坐在窗台上似有不妥,海棠灵巧跳到地面上,双手交握在背后,背靠墙而站。 窗外小鸟叽喳。 室内一片沉寂。 许久。 两人还是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海棠轻咳两声,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打破僵局,问:“你回来是要休息吗?” 不然,这个时候他一般都在书房处理公务。 问完,海棠微笑地等着雪怀滟的回答。 雪怀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海棠唇边的笑容有些颤抖。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告诉自己不要泄气,海棠又问:“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回答她的,是尴尬的沉默。 等了老半天也等不到雪怀滟的回应, 海棠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小丑,别人根本都不想搭理她,她还傻傻地想要讨好别人,哄别人开心。 悄悄吸一口气,压下眼底涌上的涩意,海棠道:“那个……我有事要和你说。”知道他在听,海棠抿抿嘴唇,继续说道,“我想,我……我还是搬回原来的院落去住好了。” 海棠抬起眸,直视雪怀滟。 他依旧不语,默然的面容宛如一块忘了爱恨的白玉。 海棠心底揪紧。 原来……他真的觉得无所谓。 感觉再呆在这里,自己的情绪就会不受控制地爆发,海棠眼神闪躲,慌乱道:“那、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语毕,便以逃命的速度往门口冲去。 她掠过雪怀滟的身边—— 淡雅的梅香依稀可闻。 那一瞬间。 腰,被人扣住。 娇小的身躯被压回墙上! “放开我——!”像是被人触碰到了情绪的开关,海棠失控尖叫,“雪怀滟你放开我!这两天你一见到我就是这副臭脸,你还抱我干什么!” 扣住她胡乱挥舞的小手,把她压在墙上,雪怀滟声音沉沉,道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丫头,不要无理取闹。” 海棠像是听到了笑话,明亮的眸子瞪大:“无理取闹?!我无理取闹?!我怎么无理取闹了!” “你说要搬回原来的院落,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 “你以为我想搬出去吗?!还不是怕我留在这里碍着你的眼!”心底一阵刺痛袭来,海棠觉得好委屈,“你要是介意我被其他男人吻到了碰到了你可以说出来啊!一天到晚臭着脸算什么……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发生那种事,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摆臭脸给我看……” “我没有介意。” 雪怀滟长睫轻合,遮住了深沉的眸光。 “既然不介意,为什么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海棠咄咄反问。 扣住她的手腕,雪怀滟的俊脸蓦地贴近。 他要吻她。 她甚至都可以感觉到他的睫毛掻过她的眼皮—— 他却停下了—— 停在了距离她的鼻尖一毫米的地方。 雪怀 滟松开她的手,退开一步。 他背脊紧绷,薄唇紧抿,如夜漆黑的瞳底似乎翻滚着许多浓烈的思绪,遮掩在卷长浓密的羽睫之下,教人看不见,理不清。 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海棠娇小的身躯颤了颤。 果然,他很在意吧,其他男人碰过的唇,他不会再碰了吧…… 水雾漫上眼眶,海棠咬紧下唇,倔强地不让泪落下,心里又生气,又委屈。 她不要再理他了! 海棠抬起双手,用力地推向雪怀滟,把他推得离自己远远的,气恼地朝他大吼:“雪怀滟你这个大笨蛋!不就是吻一下么,你用得着耿耿于怀这么多天吗!我秦海棠的大脑肯定是被猪吃了,才会喜欢上你这个小气又别扭的家伙!是,我是被别的男人亲到了,你爱嫌弃就嫌弃吧!反正喜欢你的公主小姐多的是!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快找你的永泰公主赏花赏月赏蝴蝶去啊!” 大声吼完,抢在自己的眼泪滚落之前,海棠头也不回地奔出憩悠阁。 雪怀滟身躯一震。 她说……喜欢他? 喜悦的心情如同细流,涓涓不息地淌进他的心里。 这句告白,来得急促,来得慌乱。那个丫头说喜欢他,竟会让他如此高兴。 本来,他打算放开她的。可是如今…… 雪怀滟背脊僵直。 白衣黑发如同水墨画中的一笔。 良久良久,逸出一声叹息。 “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三十五章 雪国夫人要出走 {第三十五章}雪国夫人要出走 憩悠阁外的连廊。 玄玑双手抱胸倚靠在栏杆上,翘首望天。 不用贴身保护公子的日子真是闲得发慌啊,下棋又连续输给墨珏好几盘,真没意思。 玄玑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蓦地,一道娇小的身影从他身边冲过。 玄玑挑挑眉。 那不是海棠小姐嘛!她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呢,边跑边拭泪,连站在这边的他都没有发现。 不用想都知道,能让海棠小姐哭成泪人儿的罪魁祸首,除了自家那位不解风情的别扭公子外还能有谁呀? 心中有了坏主……不,是好主意,玄玑马上来了精神。 露出个甜腻的笑容,玄玑朝不远处的侍女招招手。 “小美人,过来一下。” 听到叫唤,侍女不解地左看看右看看,见身边没别人后,指指自己的鼻尖,问:“爷,您叫我吗?” 玄玑点点头:“对,快过来。” 没想到在心里爱慕了好久的玄玑侍卫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侍女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玄玑身边,恭恭敬敬地站好,听君吩咐。 玄玑俯下高挑的身躯,贴在侍女耳边说悄悄话。 这般这般……那般那般…… 侍女双手捧心,兴奋得满脸通红。啊!她的梦中情人玄玑大哥正在和她说话呢,还是悄悄话哦!侍女熏熏然,高兴地快要晕过去了。 咦? 好像有点不对…… 当听清了玄玑交代的事情,侍女脸上的陶醉表情变成了震惊。 交代完毕,玄玑确认道:“明白了吗?” “这个……” 侍女面露为难。 做这种事,好像不太好吧? 玄玑姿态万千地抚着自己的嘴唇,眼里风情流转,媚嗓如丝:“事成之后,我陪你去赏一夜花灯,如何?” 公子呀公子,为了你,我可是连色相都不惜出卖了呢! 侍女吞了吞口水。 “成交!” ——*——*——*—— “海棠小姐,等等我呀!” 玄玑朝海棠追去。 听到有人叫她,海棠停下脚步,先用手 背擦了擦眼泪,再转回头。见是玄玑,直接问道:“有事吗?” 她的眼睛红通通的,像可爱又可怜的小白兔。玄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亲和地询问:“海棠小姐,你今天下午有事要忙吗?” 海棠摇头:“没有。” “太好了!”玄玑喜上眉梢,热切地邀请道,“我等下要去一趟郊外的马场,正愁没人陪呢,你愿意陪我去吗?” “原意是愿意,可是……” 海棠有些迟疑。 知道海棠在迟疑什么,玄玑笑道:“如果你怕公子担心的话,我已经派人向公子报告了。” 海棠脸色别扭,打死也不承认:“我才不是怕他担心!” 对,她为什么要怕他担心,他才不会担心她呢! 玄玑笑如春风。 “那你要去吗?” “要!” ——*——*——*—— 书房。 雪怀滟坐于书桌后,右手执笔悬于纸上,初看之下以为他即将挥毫笔走龙蛇,可是等了半晌之后,他还是没有动作,才发现他不知维持这个动作多久了。 他在出神。 狼毫笔端的墨汁滴下,在白纸上晕开了一个黑点,笔尖蘸着的墨汁早已滴尽,纸上的墨迹早已风干,雪怀滟依旧一动未动,静穆的面容如同一尊白玉刻成的雕像。 他脑海里,满满全是海棠流泪转身而去的背影。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片刻过后,一个急得满头大汗的侍女跌跌撞撞地小跑进书房,站都还没站稳,就急匆匆地给雪怀滟行了一个礼。 “公子!” 雪怀滟抬眸,淡问:“何事?” 碧珧将府内的仆人侍女们训练得极好,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侍女们不可能会这般慌了分寸,连礼仪都顾不上了。 侍女深吸一口气: “玄玑侍卫将海棠小姐带出府了!” 雪怀滟脸色转沉。 “你说什么?” 见雪怀滟似有怒色,侍女吓得双腿直打颤。对于她们这些普通小侍女来说,平时能够远远地看上公子一眼就不错了,哪有资格这样横冲直撞进书房?再说,她们眼中的公子永远都是那副温文儒雅的俊美摸样,什么时候见过生气的公子了? 原来,生气的公子也是这么美……但是,也好可怕。他的脸一沉,仿佛天都黑下来了。 侍女稳住怕得发抖的双腿,鼓起勇气把话说完: “玄玑侍卫说,如果您嫌弃海棠小姐,那他就不客气地接收了,反正他喜欢海棠小姐这种类型,又美丽又可爱又会打架还会说外语。他说,他一定会好好疼爱海棠小姐,不让海棠小姐受半点委屈,请公子成全……” 侍女颤着声,原原本本地将玄玑交代给她的话复述出来。 呜……玄玑大哥,我为你连公子都敢冒犯了,你一定不要食言,一定要记得带我去看花灯啊…… “啪”的一声。 雪怀滟手中的狼毫笔应声断成两截。 他声音冰冷宛如从地狱十八层吹上来的寒风:“他们去了哪里?” 侍女急忙背出最后一句台词,把戏演完整来:“马场。玄玑侍卫说,他要去挑一匹好马,然后带海棠小姐远走高飞,从此快快乐乐逍遥天涯……” 雪怀滟嚯地站起。 她是他的! 他把她推开,只是为了让她以后能够无牵无挂地回家,而不是为了将她让给其他男人! 就算是玄玑,他也绝对不让! ——*——*——*—— 郊外。 湛蓝如镜的天空上白云朵朵,放眼望去,绿油油的草地接连天际,一阵夏风吹来,地上小草摇摆,一根挨着一根倒向远方,荡漾宛如青碧色的波浪。 海棠深深呼吸,空气中飘散着芳草馨香,沁人心脾。 “啊!蝴蝶!” 瞧见几只彩蝶在草地上翩翩起舞,海棠兴奋地大喊一声,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到脑后,张开双臂,像只快乐的小鸟朝蝴蝶扑去。 一个约莫三十五岁的男人从马厩里出来,长相憨厚老实,也许因为常在野外工作的缘故,他的皮肤晒得黝黑健康。一眼瞧见扑向草地的海棠,禁不住喝止道:“这是哪家的小姑娘,竟然在这里捣乱!” 男人一边大声呼着,一边朝海棠快步走过去。 一道笑如春风的嗓音响起: “莫风,好久不见。” 莫风转过头来,见是玄玑,眼里闪过意外:“你怎么来了?是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马场是雪氏名下的马场之一,莫风是这里的主管,负责 为雪府驯养马匹,以及处理马场的日常事务。 玄玑笑着回答:“公子没吩咐。我只是过来日常巡视一下,顺便也带某个心情不好的美人儿出来散散心。” 玄玑示意地瞟了瞟不远处正在草地上打滚的海棠。扑蝶扑不到,她干脆趴在地上不起来了,自个儿滚得不亦乐乎。 “原来她是你带来的人啊,我还以为她是哪里跑来捣乱的小丫头,差点就过去赶走她了。”和玄玑相识多年,莫风向来有话直说,“你不是喜欢美艳一点的姑娘吗,什么时候转口味喜欢这种好像还没长大的小丫头了?” 记得不久前,玄玑还和某一青楼的花魁打得火热,怎么这么快就换人了? 知道莫风误会了,玄玑笑一笑,道:“她?就算我有十个胆,也不敢去招惹她呀!” “哦?她是公主还是皇妃?” 世界上玄玑不敢招惹的女人可不多啊! “都不是。”玄玑摇摇头,伸手搭上莫风的肩膀,故弄玄虚道,“若真要说的话,恐怕连公主和皇妃也比不上她尊贵。” “连公主皇妃都比不上?!” 莫风愕然。 全天下除了女皇陛下,还有哪名女子能比金枝玉叶的公主们还要尊贵?! 如果真要说有,那恐怕就只有…… “难道她是……” 莫风震惊地低语。 “没错。”心知莫风已经猜出来了,玄玑道,“她就是公子的侍妾,前不久才被封为雪国夫人。” 所以说,他招惹不起嘛!就算他玄玑再厉害,再有胆,再怎么花心也不敢动公子的女人呐! “就是她?” 一听这话,莫风不敢再怠慢,仔细地打量起不远处的海棠。 隔了一段距离,再加上细草的遮掩,他看不清海棠的五官,只能从身形判断出她是一个很娇小纤细的女子。她正快乐地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天真无邪的模样,和他想象中国色天香的冷艳雪国夫人毫不沾边。 注意到了玄玑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海棠从草地上爬起来,拍拍沾在黑发和衣裳上的草屑,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站在玄玑面前,海棠好奇地看了莫风两眼,笑吟吟问:“玄玑,这个是你的朋友吗?” 玄玑点头,笑:“嗯,他是莫风,这个马场的主管。” “莫风,你好。” 海棠热情一笑,朝愣了好久的莫风打招呼。 莫风回过神来,慌忙朝海棠行礼:“见过雪国夫人。莫风迟钝,请雪国夫人见谅。” 海棠眨眨眼,无论经历多少次,她还是不习惯别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 “你不用这么客气的,玄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海棠笑道,“还有啊,你叫我一声海棠就好了。” “这个……” 没想到传说中的雪国夫人是如此没有架子的一名少女,莫风瞬时有些手无足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如果对方是一名不可一世的倾国大美人,说不定他应对得还得心应手一些。 莫风心中着急,求救地看着玄玑。 玄玑无所谓道:“既然海棠小姐都这么说了,你就不用拘礼了吧,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们三人。” 海棠连连点头:“对啊对啊。” 莫风受宠若惊地鞠了一躬。 “是,莫风遵命。” 第三十六章 海棠小姐要相马 {第三十六章}海棠小姐要相马 莫风站直,态度依旧恭敬,语气却变得自然许多:“话说回来,你们还真是来对时候了,马场刚进了一批新马,你们要去看看吗?” “当然,来马场怎么能不看马?” 玄玑理所当然地反问。 海棠眼睛一亮,激动道: “要看,我要看!” 每次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女侠骑马穿过山林,卷起一地飞尘时,她就会觉得好崇拜,好憧憬,巴不得自己立刻就变身成为那个女侠,从此劫富济贫,逍遥江湖…… 从幻想回到现实,海棠双眼亮晶晶。即使在现代也有骑马的场地,但真正骑马的机会毕竟还是少。难得来到了名副其实的古代马场,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海棠觉得自己所有的细胞都兴奋起来了! “莫风,麻烦你带路!” 海棠一秒钟也等不下去了。 “是。” 莫风不动声色地回答,心里却有些讶异。 寻常的夫人小姐们到这里大多是为了赏景,每当被问及要不要去看马时,一般都嫌臭嫌脏不愿意去。管理马场多年,像海棠小姐这般雀跃着要去看马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果然,公子挑人的眼光不一般。 莫风弯腰,有礼道: “请跟我来。” ——*——*——*—— “今季一共进了一百三十匹马,预计留七十匹给雪府,剩下的六十匹中,已经有三十二匹让客人预定了……” 领着玄玑和海棠在马厩前走过,莫风熟练地介绍。 一边听莫风说话,海棠一边好奇地张望。 马厩干净整洁,丝毫没有想象中的脏乱。铺着厚厚茅草的顶棚下,每一匹马儿都有自己足够的活动空间,它们英姿飒爽地站在马厩中,身高体大,鬃毛飘扬,宛如一个个威武的战士。 海棠视线扫过,还没来得及细细查看每一匹马,就给角落里的一匹黑马夺去了目光。 只有它,是被单独用栅栏隔开来的。 这匹马几乎全身亮黑,只有双耳之间的正下方长着一撮水滴状、约莫一个鸡蛋大小的白毛。纯黑的马鬃迎风扬起,宛如谁用毛笔一甩而成的墨迹。它正低首嘶鸣,蹄子焦躁不安地刨踢,杰骛狂烈的神态,恰似将欲跨出 栅栏到草原上驰骋一番。 被这匹独特的骏马吸引住了,海棠不自觉在它面前停下。 马眼转视,好像也在看她。 见海棠停下了脚步,莫风关心询问道:“海棠小姐,怎么了吗?” “没什么……” 海棠正欲摇头,摇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随即又点点头,望着莫风问:“这里可以骑马吗?” “可以。”以为海棠要询问业务,莫风恭敬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马场不仅养马驯马,同时还开放对望参观。客人兴致一起说要骑马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我们开设了出租马匹这项业务。” 听到可以骑马,海棠精神一振。 看见海棠蠢蠢欲试的表情,玄玑心中大叫不妙,揣测着问:“海棠小姐,你该不会想要骑马吧?” 海棠兴高采烈地反问道:“不可以吗?” “呃、可以是可以……”玄玑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哀求道,“可是,能不能等到下次呢?” 他带海棠小姐出府已经是冒着被公子严惩的危险了,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他要去哪里找一个又美丽又可爱又会打架还会讲外语的海棠小姐来赔给公子啊! “为什么要等到下次?” 海棠疑惑问道。 今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正是骑马奔腾的好时机。 “因为……”如果说公子会担心的话,海棠小姐肯定会更加赌气要骑,不行,不能提公子!玄玑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终于挤出一个破借口,“因为马儿今天要休息!” 说完,玄玑急忙朝莫风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懂得自己的意思。 可惜,莫风憨直,听到身为主子的海棠说要骑马后,只考虑怎样让她更安全更尽兴,压根不会想到反对不让她骑。 玄玑挤眉弄眼了好久,莫风终于注意到他了,问: “玄玑,你的眼怎么了?” 玄玑眼角一抽。他忘了!在不懂得看人脸色的这一点上,莫风和赤琰根本就是同一类型的! 不能让海棠发现,玄玑只好说:“没什么……这里风大,沙子进眼了……” 玄玑哭丧着脸,挫败地简直要流下两滴男儿泪。 公子难得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孩,万一海棠小姐出了什么差错,他把自己大卸八块也赎不了这个罪啊! 见玄玑脸色似有不妥,海棠关心地问:“玄玑,沙子出来了没?你的眼睛很不舒服吗?怎么红红的?” “嗯,很不舒服……” 玄玑答道。 他的心,很不舒服啊! 一颗沙子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吗?海棠放不下心地问:“要不,我不骑马了,和你回去给赤琰看一下?” “……不用了。” 玄玑脸色死白,好不容易挤出这三个字。 如果回去,他原先定下的计划就会失败了。他固然希望海棠小姐不骑马,但是…… 权衡过后,玄玑举手投降,问: “海棠小姐,你会骑马吗?” “嗯!” 海棠点头。 她曾经在某一个暑假学过骑马。常年习武给了她一副好身手,她学起这些来总是比别人要容易掌握一些。 玄玑继续问:“有把握不被摔下马吗?” “应该不会吧。” 最起码,她从来没被摔下来过。 “既然会骑,那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莫风道,“玄玑你放心吧,我会给海棠小姐挑一匹温驯一点的马儿的。” 玄玑连连点头。 “对!要给她挑一匹温驯点的。” 最好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会甩甩尾巴眨眨眼睛的。 “那个……”海棠开口,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能挑自己喜欢的马来骑吗?” 不直接拒绝,玄玑委婉劝道:“还是让莫风来帮你挑吧,莫风管理这个马场已经很多年了,对各种马匹的性格也很熟悉,他挑的马,保证你会骑得很开心的。” “可是,我有看中的马儿了。” 玄玑张张嘴,还想继续劝说,却被莫风打断了:“是么?不知海棠小姐相中了哪一匹?” 莫风看了玄玑一眼,虽然心知他是担心海棠小姐的安全,但是也未免太过神经质了。其实玄玑大可不必担心,姑娘家看中的马儿大多也是外表俊丽而生性温良的,挑中烈马的机会很少。 以为莫风允了,海棠露出个得意的甜笑,往前一站,把她身后的马儿亮了出来。 马身纯黑,马额缀白,这匹马,就是刚刚海棠盯着看了好久的那匹黑马。 她欢乐地宣布道: “就是 它!” 莫风表情有一瞬间的惊异。 一看清那匹马,玄玑慌得哇哇大叫:“不行不行!这匹马你绝对驾驭不了!还是换另外一匹吧!” 暂且不说这匹马骠壮的体格,只看它那桀骜不羁的眼神,就知道它绝对不属于温驯纯良的那一类! 这匹马,别说娇小纤细的海棠小姐了,就连武功高超的大汉也不一定有把握能驯服。 “可是,我就是很想骑它啊。” 海棠恳求道,很努力地争取。 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服海棠,玄玑急忙搬救兵:“莫风,你愣着干嘛,快点帮忙劝劝海棠小姐啊!” 如果海棠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两个都交代不了! 莫风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他不反对海棠骑马,但是诚如玄玑所说,这匹马绝不是海棠小姐能驾驭的。 莫风道:“海棠小姐,这匹马是我们这个马场里最野的一匹,为了您的安全,请您换另一匹吧。” 玄玑赞同地连连点头:“对!对!” “怎么连莫风都这么说……” 海棠不死心地咕哝。 见海棠还没有放弃,莫风想了想,道:“这匹马曾是一匹战马,几年前在收复安西四镇的战役中,它的主人英勇战死,其他的将士都骑不了它,因此,它才被牵到我这里。” 海棠震惊地看向黑马,它仍在焦躁地嘶鸣,四蹄刨踢,鼻孔喷着粗气,似极了要跨出栅栏去找它原先的主人。 莫风继续道:“这的确是一匹好马,无论血统还是体格,都不输给公子的那一匹大宛‘离尘’。几年来相中它,想要把它买走的人无数,但是没有一个人能驯服它,所以它才一直留在马场里。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得,我曾经说过如果谁能驯服它,我就将它送给谁。” 迟疑了一会儿,海棠问:“可以给我试试吗?” “不行!”否认的人是玄玑,他急声道,“海棠小姐,你没有听到莫风说吗,这是一匹战马,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骑上它,也就是说,它很危险很危险!” 莫风说这么多是为了让她打退堂鼓,而不是为了鼓励她坚持下去啊。 不理睬玄玑,海棠再问一次:“莫风,可以让我试试看吗?” 玄玑差点气晕,纵横情场多年,他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乖巧的,泼辣的,温婉的,叛逆的…… 就是没见过明知道危险还要往危险里蹚的。 “海棠小姐……” 玄玑不依不挠的劝说马上就要道来。 抢在那之前,莫风吐出了简单两个字:“可以。” “太好了!” 海棠欢乐地欢呼,朝马厩跑过去。 看着海棠站立在栅栏前的背影,一瞬间,玄玑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莫风说了什么?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绝对不可以!莫风你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谁!她是公子喜欢的人啊!你懂吗?也就是说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和你加起来都不够赔啊……” 玄玑心急地嚷嚷,恨不得把莫风的石头脑袋敲开,将自己的忧虑塞进去。 耐心地等玄玑说完,莫风才不急不缓开口说道:“玄玑,正如你所说,她是公子看上的人。你认为公子看上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她,不了解,但是你跟在她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吧,她真的像你所担心的那么柔弱吗?” 莫风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刚刚他望进了海棠的眼睛。 这名少女的眼睛,清澈宛如春湖,莹灿恰似星辉。 在听完他讲的马的来历后,他看到她眼里映照出来的不再是想要骑马的雀跃,而是沉思中带着认真。 那一刻,他觉得她或许可以带来不同。 所以,他答应了她。 被莫风这么一问,玄玑哑然。 他当然知道海棠小姐不是普通女子,每一次在关键时刻,她的表现总是让人出乎意料。但是,他不敢冒这个险啊。 知道玄玑开窍了,莫风道:“你让海棠小姐试一下又何妨?有你跟着,就算她驯不了马,也不至于从马上摔下来。” 不放心归不放心,从小作为公子的贴身侍卫来训练,玄玑的身手自然也不是盖的。 海棠本来就是主子,再加上莫风也首肯了,事到如今,玄玑不答应也得答应。 玄玑无奈地摊了摊手,要求道:“莫风,也给我备一匹马,我要跟在她后面。” “没问题。” 第三十七章 公子请上当 第三十七章公子请上当 莫风和玄玑刚达成共识,朝海棠望去,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翻过了栅栏,站到了马厩里! 黑马明显不欢迎这个入侵者,海棠一进去,马的前蹄立即凌起到半空,一声高昂的嘶鸣,马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踏下来—— “危险!” 玄玑吓得魂儿都要飞走了。 是幻觉吗? 这么危急的关头,他竟然还看到海棠小姐扬起了一丝浅笑! 说时迟,那时快—— 马蹄踏下地面的同一秒,海棠单手攀住马厩里的柱子,双脚往栅栏上一蹬,一个快速的旋身,就见她稳稳地落到马背上。 执起缰绳,海棠弯腰低首,靠在马的耳朵边快速地说了一句话。 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般,马厩里的一切竟然像是定格住了,缓缓恢复平静。 马不再焦躁不安,四蹄静静地立着,驯良地垂着头,仔细一看,会发现马眼里似乎有水光在打转,神态宛如诚恳认错的小孩子。 海棠悠然地坐在马背上,朝马厩外的两位大男人笑得像个凯旋归来的将军。 海棠笑声如风过铜铃:“放心吧,没事没事。” 玄玑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语言,不敢苟同地批评道:“海棠小姐,你真是太乱来了!” 要是再被她吓上这么几下,不用公子责罚他,他自己就被吓死了。 这次,莫风同意玄玑的说法:“这么莽撞,要是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海棠还是笑:“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嘛。” 她还真敢说! 玄玑心里气结,暗想下次绝对不要带她出来了! 略加思索,莫风试问道:“海棠小姐,请问您刚刚对这匹马说了什么?” 莫风百分百确定,马儿态度的转变源于海棠刚刚的那句话,可惜她讲得太小声了,情况又危急,他没能仔细听清楚。 马本来就是有灵性的动物,更遑论这是一批出色的战马。海棠对它说的话,它肯定感受到了,才会由狂躁急暴变为温和驯良。 饲养这匹马多年,莫风从未见过它这么安静的模样。 海棠笑吟吟的回答道:“没说什么呀。” 她只是告诉它,如果它 愿意的话,她会比它原来的主人更爱护它。 这么好的一匹马儿,如果仅仅因为没有人驯服得了就要被困在马厩里一辈子,未免太可惜了。她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看来,这匹马儿真的听懂了她的意思。 莫风双手抱拳,朝马背上的海棠鞠了一躬,正色道:“海棠小姐,这匹战马是您的了。” 莫风兑现诺言——谁驯服了这匹马,它就将它送给谁。 海棠连忙追问:“那就是说……我现在可以骑它出去转一转?”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马儿难耐地踢踏着蹄子。 它心急,背上的少女更心急。 莫风露出了个罕见的笑容:“它已经是您的坐骑了,您想骑着它去天涯海角都可以。不过,在初次出行之前,属下建议您先为它取个名儿。” 自古以来,好马须配好名,以昭显日行千里之姿。 海棠同意道:“这倒是。一直马儿马儿地叫它,总感觉辱没了它……要叫它什么好呢……” 听到要取名儿,一旁的玄玑来了精神,献计道:“不如叫‘绝世’如何?公子的那匹大宛马叫‘离尘’,绝世离尘,一听就知道是一对。” 玄玑的提案马上被海棠否决:“不要。” 她自己心爱的坐骑为什么要和雪怀滟的凑成一对? 绝对不要! 玄玑醒悟过来,海棠小姐是和公子吵架了才跟他出来散心的,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咳了两声化解尴尬,玄玑若无其事道:“那不如叫‘追风’?或者‘迅雷’也行,一听就让人知道它跑得很快……” “还是不好。”海棠道。 追风和迅雷?不就是一个洗发水的品牌和一个软件的名字嘛……她知道玄玑是无意的,但是她听起来会觉得怪怪的啊。 “那叫……” 玄玑还有一大堆备用的名儿。 “就叫‘小休’好了。” 海棠拍板叫定。 “小休?” 玄玑怀疑自己听错。 这是哪门子的马名?一点儿也不威风,一点儿也不响亮。 玄玑虚心求教:“海棠小姐,这个名字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如果有特别的意义,尚可理解。 “没有啊!” 海棠单纯地答道,“只是觉得很可爱。” 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理由,玄玑含糊道:“哪里可爱了……这样的一匹千里骏马,竟然给你取了个小毛驴的名儿……” 海棠摸摸马儿的脑袋,声音轻快地宣布: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小休。” 小休鸣叫了一声,听似在回应。 海棠乐得眸儿弯弯,道:“小休,我们去散步吧!” 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多年,栅栏的门一被打开,小休就迫不及待地冲出马厩,朝广阔无垠的草地奔驰而去。 不过眨眼时间,莫风那句“海棠小姐请注意安全——”就被风带出了几十米远。 站在马厩棚下,远眺海棠骑马渐渐淡出视野,玄玑心急地解开最近一匹骏马的缰绳,尾追过去。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海棠脑里蓦地出现了这句诗。 这里不是塞外,当然见不到如此苍茫原莽的景色。她收紧手中的缰绳,一程驰骋下来,也不知跑离了雪氏马场多远,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绿油油的细草,不见牛羊,却别有一番情致。 海棠闭起眼深深呼吸。 风中,似乎飘来了隐约可闻的梅花香气。 炎热夏日,如茵草野,哪来的梅花香? 海棠嘴边浮现一丝自我轻嘲,雪怀滟对她的影响还真是大呀,都不知道离他所在的雪府多远了,她竟然还记得他的味道,都出现幻觉了。 甩甩头,海棠睁开双眼。 远方天际。 一匹白马,一道白衣,由远及近走进海棠视线。 那匹骏马通身雪白,找不出一根他色的杂毛,与她骑着的浑身乌黑的小休形成强烈对比。海棠记得,它叫离尘。 离尘背上载着一名白衣公子,容貌俊美无俦宛如天人,此刻,他深邃的眼里正蕴着一抹少见的焦急,仿佛有极其重要的宝物不见了,他正在马不停蹄地寻找。 阳光很猛,海棠本来以为那是幻觉,可是但离尘越驰越近,她逐渐意识到了——那就是真真实实的雪怀滟! 海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臭了。 他不是在雪府呆得好好的嘛,跑来这里干嘛! 她脑里闪过一瞬逃走的念头,她有把握,小休的速度绝对 不输给他的离尘。可是,她为什么要逃跑? 她又没有做错事! 雪怀滟骑着离尘转眼间就来到了海棠跟前。 瞧见海棠身下的小休,雪怀滟气息一下子冰冷有如寒风。 侍女说,玄玑打算带她来挑选一匹好马,然后远走高飞。看来,他们已经挑好马了。 如果他晚来一步,她是否真的会跟玄玑离开? 心底涌上一股从来不曾有的感觉,似慌张,似薄怒。雪怀滟脸色僵硬地开口:“我不许你跟玄玑走。” 海棠不解雪怀滟的语意。不许她跟玄玑走?是指不允许她跟玄玑来马场吗?可是,不来都来了,难不成他一句不许,时光就可以倒流? “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 海棠道。 要是不许她出门,应该早点和她说嘛。 雪怀滟神色一凝。 “你已经是我的侍妾了!” 不说还好,一说海棠就火大:“侍妾你个大头鬼!你压根就不是真心的!哪怕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就不会嫌弃我被那个臭萝卜……” 话说到一半,海棠抿抿嘴唇,眼神倔强,不愿意再往下说。 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反正她知道他嫌弃她就对了……心里酸酸的,闷闷的。她可以控制自己不出声,却无法控制自己不难过。 雪怀滟冷凝着脸。就因为她误会了他的用意,她就要一声不吭地跟他的属下离开? 风呼呼吹过,小草摇摆。 两人都没有说话。 当玄玑追上来,看到的就是这般僵持着的情景。 雪怀滟眸光淡淡扫过玄玑的脸,默然不语。 玄玑心里清楚,公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 完全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玄玑笑得事不关己,悠闲地清清嗓子,打破凝固的气氛:“哟!公子你终于来了,不错不错,比我估计的要快得多嘛!” 闻言,雪怀滟俊眉轻拧,隐隐觉得不对劲。 当侍女向他禀告说玄玑带走了海棠时,他急得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只顾得策马紧追。此刻追上后,他逐渐冷静下来了,才觉得这件事情满是疑点。 玄玑怎么可能背叛他? 玄玑奸计得逞地偷笑,驾马到雪怀滟身边,要好地拍拍雪怀滟的肩膀,用 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道:“如果有镜子,还真想让你照照你现在的表情……真是让我伤心,为了一个女孩,你竟然连忠心不二的我都怀疑了……” 雪怀滟美眸瞪着玄玑。 他竟然给他摆了一道! 玄玑道:“别瞪我嘛……如果我不这样做,你怎么会看清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你真的舍得将她推开吗?我知道你自制力很好,但是忍太久会伤身哦……” 玄玑点到即止。 公子那么聪明,肯定能懂他的意思。 把要说的话说完,玄玑朝海棠挥挥手,潇洒地退场。 这是他导演的一出戏。 公子和海棠小姐不急,他这个旁观者看着急啊。没办法,唯有牺牲一下自己演夺人之妻的坏人,来刺激一下他们啰! 对了,还要去给小侍女付“报酬”呢——赏一夜的花灯,希望不要给心仪他的姑娘们看到才好…… 第三十八章 公子原来是皇子 {第三十八章}公子原来是皇子 天空蓝蓝。 绿草茵茵。 海棠一头雾水。 玄玑怎么和雪怀滟说完悄悄话就跑掉了?留下她和雪怀滟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她要怎么办啊…… 要先开口和他搭话吗? 想起出府前和雪怀滟的争吵,海棠脸色别扭。 哼哼哼,她才不要先低头。 雪怀滟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丫头,你气够了没?” 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海棠呆住。 要说“气够了”嘛,感觉好像自己很不争气很没面子,人家一主动和你说话你就贴过去了。要说“没气够”嘛,却又好像很小气很难讨好…… 海棠撇撇嘴唇,最后没作声。 对,沉默是最好的,他爱怎么猜就怎么猜。 以为雪怀滟还会说点什么,谁知下一刻他却骑着离尘转身了。 海棠心一紧。 这就是他的态度?! 她不说话,他也就干脆不理她了? 望着他雪白挺秀的背影,海棠心里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像是生气,像是害怕,像是懊恼…… 离尘跑出几步后,雪怀滟转过头来,看向一脸呆愣的海棠,挑眉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跟过来!” 呀,原来他不是要抛下她走掉啊。 连海棠都没注意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忍住想要上扬的唇角,也不管争不争气、有无面子了,海棠挥鞭,轻喝:“小休!快跟着,不要给离尘落下了!” ——*——*——*—— 这里是哪里? 海棠心里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以为雪怀滟要带她回雪府,却不料他带她来到了一个美得仿佛是世外桃源的地方。 山灵水秀,梅枝清遒。 见雪怀滟从离尘身上翻身下来,海棠知道目的地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跟着雪怀滟穿过几株枝桠交错的梅树,海棠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 “我娘亲长眠之地。” 雪怀滟声音不起波澜。 海棠停下脚步,眼里满是惊愕。 这里是雪老夫人的墓地?! 她不是没好奇过雪怀滟双亲的事情,她以为雪氏这么富有,雪老夫人应该养尊处优,有空时吃斋念佛,性情淡寡,所以难得一见。古代有钱人家的贵夫人不都是这样生活的吗? 她想过千百种初见雪怀滟母亲的情况,唯独没有想过这种! “对不起。” 海棠慌张道,直觉自己需要道歉。 “对不起什么?我娘亲去世很多年了,你不用那么紧张。”雪怀滟不以为意道。以往的悲痛早被岁月冲淡了,他没海棠想得那么敏感。 往前走,穿梭过几株萌放着翠绿叶子的梅树,一个洁白大理石砌成的坟墓映入了眼帘。 相比于雪氏财力的雄厚,这座墓算不上宏伟,白色素雅,云纹简约,孤零零地处在梅林深处,低调无华仿佛被世人遗忘了无数个春秋。 但是,如果仔细查看,就会发现它从未被人遗忘。大理石上纤尘不染,安静地诉说着有人时常过来清扫。 不知名小花五颜六色地围绕坟墓绽放,漫山遍野蔓延。 海棠走过去,在墓前跪下。 伯母,您好,第一次见面,我是海棠。 行完礼,海棠起来站直,扭头不解地看着雪怀滟,等他开口说话,不知他带她来这里有何用意。 雪怀滟目光幽远,让人猜不透他在想着什么。 四周静谧,只有微风在轻轻吹拂。 地上繁花喧闹。 不知过了多久,雪怀滟才叹息着开口:“你被罗伯特带走的事情,我没介意。也许是我表现得不妥当,你才会认为我嫌弃你。” 距离争吵已经那么久,海棠的气早消了,她想听的只是理由:“那为什么那件事情发生后,你就变得对我不理不睬?” 他那种呼之欲来,挥之欲去的态度,她误会他嫌弃她了也很正常啊。 雪怀滟眸光淡若如水,道:“我之所以疏离你,是因为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牵扯。” 海棠一愣,脸色蓦地刷白。 他怎么可以那么平静地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心底一阵刺痛漫开,海棠死死咬着下唇。 雪怀滟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明年就要回去了,但是,你却不断地搅和到这边的事情里。上阳宫里的事情,大理寺的事情,宴请外国使者时的事情,罗伯特把你带走的事情……你一次又 一次地让自己陷到危险里。” 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担心。 “但是你每一次都救了我。” 海棠突然醒悟到了这一点。 “是。”雪怀滟叹了一口气,“但是,万一有一天,我再也救不了你呢?” 海棠要强道:“那我也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雪怀滟摇摇头。 “最好的保护你自己的办法,就是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脱离这个世界,脱离这一切,才是最安全的选择。“为了斩断你和这个世界羁绊,我必须疏离你。当然,陛下那边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你只须在雪府里等待一年,就可以毫发无伤地回家了。” 这于她而言,是最万无一失的打算。 海棠背脊挺得直直的。 “我不要。” 这三个字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后,海棠才发现似有不妥。 她不要,不要什么呢? 不要雪怀滟疏离她,还是不要回家? 海棠给自己心中的念头吓住了,这两个“不要”,无论哪个成立,都让她大大觉得不妙。 海棠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圆场。 梅香浮动,似乎送来了一声认输的叹息。 “正好,我也不要。” 雪怀滟态度软化,俊颜上浮现一丝宠溺。 刚在他面前大吼大叫说不要的女子,除了海棠之外,天下绝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雪怀滟接着道:“那只是我本来的想法,后来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玄玑的刺激很有效果。当听到玄玑要带她远走高飞时,他心里的焦急和慌张确确切切地告诉他—— 他一点也不想失去这个女孩! 因为怕不想放她走的执念越来越深,他只好快刀斩乱麻,将她推得远远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早已动心。 像是黑暗中有光亮一点一滴地凿进来,海棠思绪豁然开朗。 啊,原来是这样啊…… “也就是说,你对我的不理不睬,并不是真的不理不睬,而是因为想要保护我,想要让我能够无牵无挂地回家,才对我不理不睬?” 一句话连用三个“不理不睬”,听得出她很介意雪怀滟对她的冷漠。 雪怀滟失笑:“你怎 么老爱说这么复杂的句子?” “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 “是。” “你不嫌弃我被那只死萝卜……” “从没嫌弃过。” 这就够了! 单纯如海棠没想得那么多,她一个女孩子被人占了便宜,心里本来就介意得要命了,雪怀滟对她冷漠,她只会认为他嫌弃她了。 幸好不是。 心结解开,犹如一块梗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海棠情不自禁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笑意晶莹璀璨。 “好吧,我原谅你了。”踮起脚尖,好不容易够到雪怀滟的肩膀拍了拍,海棠宽宏大量道。 拍完,海棠正想把手缩回来,却意外地被梅花香扑了个满怀。 雪怀滟紧紧地把她抱住。 他用力很大,海棠感觉自己瘦小的腰肢快要给箍断了! 感觉到他似乎有点不对劲,海棠咕哝问道: “你怎么了?” 雪怀滟声音低沉如梦:“只是想好好抱抱你。” 这是他这几天来一直想做、却又压抑着自己不去做的事。 “哦……” 海棠双颊不争气地染上两朵红云。 “我不管你的故乡在哪里,也不管你明年是不是要回去,总之,只要你还呆在大唐国土,我就绝对不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雪怀滟霸道地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 牵着海棠的手,雪怀滟将她带到大理石墓前面。 久久的,他没有再说话。 站了一会儿,海棠逐渐领悟到了雪怀滟带她来这里的涵义。 他是想让他的母亲见见她吧…… 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带来见他的母亲,这里面深藏的誓言,海棠懂得。 心里面被各种情绪涨得满满的,海棠蹲下,在地上摘了几株鲜艳的小花,把它们摆放到坟墓前的碑石下面。 “她一定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海棠衷心感叹。 不是安慰,不是奉承,而是她真的这么觉得。不优秀的母亲,怎么能教育出雪怀滟这么优秀的孩子? “她的确是一名少有的完美女性,出身名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 不能,世人曾将她拟为汉代才女班婕妤。”雪怀滟道,似在追忆,“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她一个人在抚养我……” 犹豫了片刻,海棠问:“你的父亲呢?” 雪怀滟笑觑她:“你终于问出口了。” “什么?” “碧珧曾禀告我说,你貌似很好奇我的事,我就在心里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来问我……” 海棠不满地扁扁嘴,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掌握在手里。 揉揉她的脸,把她小怨妇般的表情揉掉,雪怀滟道:“虽然无论你问不问我,我迟早都会和你说。” “那你还不快说!” 海棠低嚷。 “好吧。”知道眼前的少女缺乏耐心,雪怀滟道:“我的母亲,姓徐,是唐高宗的婕妤。” 简洁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海棠的脑筋顿时有点转不过来。 等理清其中的关系后,她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天哪! 唐高宗是皇帝,徐婕妤是他的后妃,这么说来…… “你是皇子?!” 第三十九章 雪之妃 第三十九章雪之妃 海棠惊愕。 雪怀滟是皇子? 怎么可能?! 雪怀滟轻笑,趁海棠发呆的时候倾下身躯,亲了亲她洁白的额头,问:“吓到你了?” 过了好久海棠才反应过来,重重地点头:“正常人都会吓到的吧……你怎么会是皇子?!” 将皇子公主调包出宫的事情,不是电视剧中“纯属虚构”出来的吗,在真实的历史上怎么会存在! “这要从一个预言讲起。你要听吗?” “当然要!” 海棠的好奇心全被勾起来了。 环顾四周,海棠挑了一块干净平整的草地,将雪怀滟推过去坐好,随即她挨着他坐下,洗耳恭听。 梅枝在上方交错横斜,阳光在地上投下了或大或小的光影,万紫千红的小花映着骄阳,像一张张欢欣的笑颜。 雪怀滟淡淡一笑,天地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他嗓音缓缓,故事仿佛从遥远的时空诉说而来: “太宗时期,曾有一名叫做李淳风的国师,精于历法,博于天文,为皇上进献了很多良策,深得太宗的信任。” 海棠“嗯”了一声,示意她在听。 “某日,他偶然窥得了天机,推算出了在太宗之后,高宗之后,将会有一位女人夺去大唐江山,即位为皇,统治天下。” 海棠大悟道:“这个人就是武后!” “没错。”雪怀滟颔首,“也就是说,到今天为止,这个预言已经成真了一部分。” “其他部分呢?” 直觉告诉海棠,接下来雪怀滟说的才是真正和他有关的东西。 “听到李国师这么说后,太宗大惊,忙问有没有解决的办法。李国师说天道不可逆,女帝的登基已是必然,但是同时,他也算出了有一名皇子能够终结女帝的统治。然而,这名皇子如果留在宫中抚养,他的性命就熬不过十岁,只有废黜他皇子的身份,将他带出宫,他才会长大成人,与女帝抗衡。” 雪怀滟表情轻轻浅浅,语气波澜不惊,似乎这个故事与他无关。 “你就是那个皇子?” 海棠问道。 雪怀滟摸摸她的头,笑:“真聪明。” “因为这样,你被送出宫了?” “是 。” 海棠皱皱鼻子,觉得不可思议:“只是空口无凭的一个预言,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雪怀滟食指微屈,刮了刮海棠俏皮的鼻子,道:“傻丫头,有威力的不是李国师的预言,而是帝王的恐惧。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江山不是龙子龙孙继承,而是给一个女流之辈夺去了,你说哪个皇帝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恐惧的力量大就大在这里,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性,都会被紧紧抓住不放。 海棠疑惑道:“可是,真的会像预言说的那样么,将来有一天会你会结束女皇的统治?” 如果真的是,那又会是以什么样的一种手段? 真实的历史上,的确只存在武则天这一位正统的女皇帝。武则天死后,天下重归李氏子孙。 这是海棠身为后世人知道的结局,但是,她并不知道过程。为什么武则天不将皇位传给武姓外戚,而是选择了让李氏重新来继承呢? 她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难道说,雪怀滟就是那个“原因”? 看着雪怀滟,海棠问:“你相信这个预言?” 雪怀滟淡淡道:“没有所谓的相不相信,很多事情,在我出生之前就被安排好了,我只是按照这条设计好的路走下去。” “这样对你不会很不公平吗?”海棠侧着头,替雪怀滟打抱不平,“你是皇子,别人也是皇子,但是别人却能在宫里享福享乐,你却要被逐出宫外……”感觉好辛酸。 雪怀滟摇头:“这对我来说不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好事。这么多年来,我过得比任何一名皇子都要好。” 宫里明争暗斗不断,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可是女帝为了自己的权位却连亲生儿子都处死了。如果他留在宫里,或许真如李国师所说,活不过十岁。 海棠同意道:“也是。” 实际上,现在的雪怀滟不知比名正言顺的皇子们风光多少。 天下不只一名皇子,但是天下只有一名洛阳雪公子。提起雪怀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算是皇子,也不见得会有这种名气。 日光下的洁白大理石墓碑熠熠生辉,宛如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霞衣,似锦繁花的簇拥下,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看尽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海棠若有 所思,呢喃道: “真正辛苦的人,应该是你的母妃。” 雪怀滟一怔,随即,浅浅一笑,万紫千红也比不过他唇边的微扬。 “丫头,为什么你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有时候却很精明呢?” 海棠没好气道:“这句话是在损我还是在夸我?” “呵呵……” 雪怀滟轻笑,修长挺拔的身躯放松一歪,将头搁在海棠的肩膀上。 “干什么?又吃我豆腐?” 海棠只要抖抖肩,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头抖开去。可是,眼角一瞥,看到他好像很疲倦的侧脸,心没来由地一软,肩膀顿时像是石化了,再也做不出任何拒绝他的举动。 身旁的少女身上馥郁着一股清淡的馨香,不是胭脂水粉的芬芳,也不是香料熏出来的味道。很轻盈,很好闻,带着无法言说的熟悉感,细细想后,才发现原来是梅花的味道。 记忆里,母妃的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雪怀滟闭着眼睛,长睫浓密如羽。 “父皇登基后,太宗皇爷爷将这个预言告诉了他,因此,早在我出生之前,父皇就布置好一切了。母妃生下我后,父皇让御医对外宣布徐婕妤难产,大人小孩均不保。那夜,刚生产完的母妃冒着大雪,将我带到宫外。” 那夜之后,世间再无徐婕妤。 “产后受寒给母妃埋下了病根,她的身体之后一直都不是很好。父皇偶尔会出宫探望我们,虽然每次呆的时间都很短,但是我和母妃还是很高兴。有时候父皇会和母妃提起宫中的事,我那时年纪小,多半没有听懂……直到有一年,父皇来看我们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最后见我的那次,将七大侍臣带来给我,说即使以后他和母妃不在了,他们也会永远陪着我……” 靠在海棠的肩上,雪怀滟静静地呼吸,他不说话时,安然的面容好像已经沉沉睡去,如玉如瓷的肌肤轻薄透明,绝色宛如梅花幻成的妖精。 那一瞬间,海棠有一种错觉,好像他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 听到这里,关于雪怀滟的童年,海棠基本上已经清楚了。 剩下的又何必再多说? 一个被篡权的皇帝,一个隐居民间的孱弱妃子,江山易主后,他们的命运可以说是已成定局。 最后留下来的,只有皇子孤身一人。 海棠抬起手,在空中迟疑地 顿了顿,最后,轻轻落到雪怀滟的头顶上。 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他全身上下无一不美。乌亮的发丝在她指尖流泄而过,闪耀着令人窒息的光芒。 海棠摸摸他的头,安慰道: “都过去了。” 她灵巧的指尖在她发间穿梭,仿佛在说,我也会陪着你。 雪怀滟背脊一僵。 眼睛缓缓张开,夜色深浓的眸底氤氲着让人沉沦的吸引力。 他一个侧首凝视。 海棠心脏跳漏了一拍。 海棠找回自己的声音,问:“怎么这样看我?” “我在考虑玄玑给我的建议。” “什么建议?” “不要忍耐,直接要了你。” 轰——! 海棠脸蛋辣红一片。 这个登徒子,正经不到几分钟就原形毕露了! 亏她刚刚还那么心疼他! 海棠指着他的鼻尖,气道:“你调戏良家妇女也不看看地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母妃就在这里看着啊,我拜托你收敛点好不好!” 捉住她细嫩的指尖放在唇心一吻,雪怀滟笑得使坏。 “我母妃托梦告诉我,让我早点娶妻生子,这样她在天上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抽回沦陷的手指,把指尖的酥麻搓掉,海棠不客气地吼:“那你就去娶啊!我又没拦着你,反正喜欢你的公主加起来可以绕地球三圈!” 哼哼哼,李仙蕙扑倒他怀里的事情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 咚! 海棠的额头被弹了一下。 “笨丫头,我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雪怀滟无奈道,“我是皇子,你说公主们和我是什么关系?” 啊! 海棠有如醍醐灌顶。 他是皇子,那他和公主们不就是一家人嘛! “如果我没猜错,你被女皇陛下宣进宫的那天,应该在御花园里看到了我和永泰对不?” 雪怀滟问。 她既然三番两次主动提起公主,那就代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介意。仔细想想,答案呼之欲出。 “丫头,你气我气得没道理。从辈分上来说,我是永泰的叔叔,虽说皇室的血缘观念淡薄,至亲之间经常斗得你 死我活,但是,永泰在我面前跌倒,我总不可能不去扶一下吧?” 有人跌倒了去扶一把,这是最基本的修养,与对象无关。假设当时跌倒的是一个宫女,一个小孩子,甚至是一个男人,他都同样会去扶。 如果不是海棠重提,他压根不记得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知道自己误会了,海棠脸色尴尬。 糟糕,自己会不会表现得像一个妒妇? 真是丢脸到家了…… 雪怀滟继续道:“还有,既然你看到了我,为什么不唤我?” 如果他陪她去见女皇陛下,后面的事情肯定就不会发生。 海棠吐吐舌头:“哎哟……我那时以为你和李仙蕙在谈情说爱,怕打扰了你们嘛!再说,我也没料到有那么大的一个陷阱在等着我啊,谁能想到光天化日之下,陛下会把我迷晕卖了嘛。” “笨。”雪怀滟笑她,“怎么会没想到?陛下对付你,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你在进宫之前,早该做好相应的准备。” “准备有用吗?”海棠耸耸肩,豁然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雪怀滟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问:“丫头,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三番两次想置你于死地吗?” “不知道。” 谈起这个,海棠不是一般的郁闷。两个不同时空的人,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武则天从第一眼起就不断地针对她? 海棠道:“我觉得唯一的理由就是她看我不顺眼。除了这个,我真的想不出别的了。” 雪怀滟凝重地摇摇头。 “没你想得这么简单。陛下杀你,有她觉得你不可不杀的理由。” 第四十章 刺客 {第四十章}刺客 骑在小休背上,海棠心不在焉。 武则天杀她,因为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会是什么理由? 海棠百思不得其解,挠挠脑袋,偷偷地瞄向身边的雪怀滟。 雪怀滟骑在离尘背上,与她并排共行,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洒落在他身上,泛起一层温柔的浅光,将他雪白的衣袍晕染得如彩如霞。 望着他绝美的侧脸,海棠忍不住又问一次: “陛下为什么要杀我?” 她缠着他问了好多次,可是他始终不肯说,说什么这样讲也讲不清楚,等回到雪府给她看一样东西她就明白了。 摆明就是吊她胃口嘛! 海棠在心里小小埋怨。 雪怀滟笑睨她一眼,道:“回府后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的,别心急。” “什么别心急……”海棠嘟起嘴,不满道,“现在有生命危险的是我耶!说不定我哪天快快乐乐地睡下床后,半夜偷偷摸进来一个刺客,我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雪怀滟浅笑道:“只要你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半夜偷偷摸进来一个刺客? 就算武则天有这个心思,也派不出有这个能力的刺客。 要想闯进雪府,连续突破玄玑、青琏和他的防卫,除非武则天的御林军出动了,否则是绝对不可能的。 脑筋转了两下,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海棠讶异地惊呼一声,受宠若惊地问:“难道说,你坚持要我睡在憩悠阁里,是为了保护我?” “丫头,还算你有点良心。” 雪怀滟欣慰道。 他还以为自己的用心良苦,这个迟钝的丫头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呢。 海棠狐疑地盯着雪怀滟看,夕阳笼罩下,他俊逸非凡的脸上满是笑意,仿佛她做了一件很让他高兴的事情。 海棠摇摇头,告诉自己别被迷晕了,疑心道: “不对啊,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如果他的出发点真有那么纯洁,她就不用时刻提防着会不会被他吃热豆腐了。 “刚刚才发现你有一丁点儿良心,现在怎么一转眼,你的良心就全都不见了?” 雪怀滟夸张地叹一口气,笑意却不改。 “谁说的!”海棠坐在马背上,挺直腰杆,拍拍胸脯,豪气地反驳道:“我有良心啊!要多少有多……” 话来不及说完,海棠眼角蓦地扫到一道冷光,转而急声大喝: “小心!” 咻——! 猝不及防间。 一支冷箭从草丛中破空而出! 擦过雪怀滟的肩膀—— 朝海棠的心脏直直飞射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海棠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利箭从她脖子后方嗖的一声飞过,削落她几缕蜷曲的黑发,发丝在空气中弹起飘落,宛如织成了一张无可遁匿的网。 这支箭刚错过,下一支箭就紧接而来! 刹那间,以雪怀滟和海棠为中心,箭支漫天盖地落下! “丫头,快跑!” 雪怀滟大喝。 离尘和小休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良马,密布的箭阵下,丝毫不见惊乱,驮载着雪怀滟和海棠,快如闪电,一下子冲出箭围。 高速奔驰中,雪怀滟举手折了几丫树枝,一个回首,瞄准箭射出来的方向,力道有如疾风,快准很地投射回去! 只见树枝在空中分成几路方向,下一秒,几道惨叫声在草丛中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人体倒地的沉闷声响。 四周安静下来。 戛然而止的射箭,表明了方才雪怀滟的那一击,已经将埋伏的弓箭手全数解决掉了。 策马到雪怀滟身边,海棠心急地问: “你没事吧?!” 她看到了一支箭擦过雪怀滟的肩膀,他有没有受伤? “没事,箭只是擦破了衣服。” 雪怀滟轻声安慰,想让海棠放心。 海棠紧盯着雪怀滟的肩膀,那里的布料破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血渐渐渗了出来,晕染在雪白的衣袍上,宛如一朵朵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海棠倒吸一口气,脸色倏地刷白。 “这是哪门子的没事?!你都流血了!” 雪怀滟轻松一笑,笑如繁花初绽,绝艳倾城。 “只是皮肉伤,不碍事……”他轻柔地说道,想安抚海棠,却不料眼前一阵黑暗袭来,挺拔的身躯不禁晃了晃。 该死! 箭淬了毒! 看着雪怀滟肩膀上流出的血逐渐变成黑色,海棠脑袋一片空白,喃喃道:“箭有毒……怎么办……” “丫头,你冷静点。” 强力撑住袭来的晕眩感,雪怀滟沉着地环顾周围的环境,照箭上淬了毒这点来看,来人真的想要取他们性命,恐怕伏击的不止有弓箭手,还有其他人在草丛里埋伏着。 离尘和小休不安地打转,显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出来!” 雪怀滟冷颜轻喝。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蓦地,树梢和草丛同时剧烈地晃动,叶子摩擦发出索索的声响。十几道身着黑衣的人影从林子各处窜了出来。 黑衣人按兵不动,站在五米开外警戒地盯着马背上的雪怀滟和海棠。出任务前,上级特别叮嘱过他们,别看公子文文弱弱的,实际上他的身手高深莫测,绝对不可大意。 只看他刚刚以树枝代箭,分毫不差地命中草丛中的同伴,就知道上级的说法丝毫没有夸张。 黑衣人头头隔空喊话道:“公子,上头让我们暗杀的人中没有您,只要您将那丫头交出来,我们绝不为难您,让您安全离开。” 黑衣人的称呼透露了他们知道雪怀滟的真实身份,这次埋伏,并不是寻常盗贼拦路抢劫。 心里闪过了然,雪怀滟苦恼一笑:“这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为难呢……你们见过有做人家丈夫的,把侍妾丢下来自己逃跑的吗?” 因负伤而变得苍白的脸色把薄唇衬得更为红艳,仿佛随时都能滴出血来,雪怀滟唇畔带笑,黑发在风中张扬飘散,宛如天地间一只狂肆绝美的妖精,只需浅浅一笑,便有千万失了心魂的人们心甘情愿为他献祭。 以后若有人问海棠天下第一美男子有多美,海棠大概会回答——美到连男人也会神魂颠倒。 海棠回过神来,看到的便是眼前痴掉一片的黑衣人。 虎背熊腰的十几个大汉在自己跟前眼冒爱心,对象还是一个男人,这景象说多怪异就有多怪异,海棠搓搓浑身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喊道:“喂!你们你们,好回神了……” 喊完,海棠侧过头对身旁的雪怀滟道:“还有,你也别笑了。” 此方在卖笑,彼方在痴迷,这架打还是不打? 雪怀滟依旧笑,设问道:“丫头,你说我们趁他们呆住的时候,快速骑马突破重围,可好?” “不好。” “为什么?” 海棠深吸一口气,把手指扳得喀喀直响,道:“因为,他们伤了你,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雪怀滟动容。 “丫头……” “别露出那么感动的表情啦!” 要是连她也迷晕的话,就没有人为他打架了好不好。 雪怀滟笑带宠溺:“丫头,我们的角色是不是调换了?我不许你抢我台词。”转头看向黑衣人们,雪怀滟唇畔的笑容敛去,眸里渗入了认真,道:“他们的目标是你,我要让他们知道,把念头动到我家丫头身上有什么后果。” 海棠不领情地白了雪怀滟一眼。 “伤者就给我好好呆着,还学人家耍什么帅……我争取在十分钟内把他们解决完,然后带你回家去给赤琰治疗。十分钟,你应该能撑得住吧……” 他还有力气说这说那,看来那毒发作得应该不快。 望着不远处正在讨论着要将自己清蒸还是红烧的两人,黑衣人握着大刀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为了鼓舞士气,黑衣人头头转身对手下喊道:“不要慌!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一个黄毛小丫头和一个细皮嫩肉的贵公子,能有多大本事?这次要是成功的话,我们得到的赏赐就够我们吃一辈……” 咚! 一颗小石子飞过来,分毫不偏打中黑衣人头头的后脑勺,黑衣人晃了一下,随即眼珠翻白,直直地栽到草丛里,晕了过去。 扔出石子的人,恰好就是他中招之前嘴里说的那个—— 黄毛小丫头! 余下的黑衣人后退几步,惊恐万分地瞪着海棠。 上级的嘱咐中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公子不好对付,但现在看来,他身边的小丫头也是个狠角色啊! 海棠下了马,一手撑腰,一手抓满了小石子,在手中随意地称量着。她觉得雪怀滟刚刚射树枝的那招不错,便央求他教她,没想到初次出手就有这么好的效果。 见黑衣人头头中招晕过去了,雪怀滟赞许道: “悟性不错。” 海棠臭美道:“那当然!” 见雪怀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海棠心知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安然无恙,即使发作得不快,毒毕竟也还是毒,拖下去总是没有益处的。 海棠敛敛心神,神色严肃,朝黑衣人们大声喊道: “愣在那里干嘛?要打就快过来,不打就快滚回去你们饲主身边去,好狗不挡道!” 黑衣人交换一下眼神,纷纷拔出刀剑,一齐朝海棠冲过来。 咚咚咚! 海棠一连扔出好几个小石子,被砸中的黑衣人倒地晕了过去。 “哈!” 石子扔完了,海棠拍拍手,把手中沾着的灰尘拍掉,红唇一弯,扬起个得意的笑,宛如恶作剧得逞的小魔王。 “冲啊——!” 见海棠手中没石子了,原先在小心翼翼闪躲的黑衣人们一下子没有了忌惮,挥着大刀瞬间逼近海棠身旁。 此时想要弯身去捡石子已经不够时间了,再说如此近的距离,石子也发挥不了多大的效果。海棠迟疑的片刻,一个黑衣人冲了过来,举起大刀,就要劈下她的头顶—— 锵!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兵器交接激出火光,黑衣人的大刀被切成两截,断落在地。 海棠扭头一看,雪怀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马,手执长剑靠在她背后。 黑发如墨,白衣如雪。 海棠认为适合执扇或是执笔的修长双手,此时正握着一把长剑。剑刃锋利闪着寒光,剑柄上点缀着宝石,握在雪怀滟匀称如竹的指间,竟然意外地适合,非但没有文弱的书卷气,反而英武凛然宛如战神。 果然印证了那句—— 只要人长得好看,无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第四十一章 青霜剑影 {第四十一章}青霜剑影 长剑在雪怀滟手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柔软灵动如蛇行,海棠感慨的短短瞬间,马上又有三个黑衣人被干脆利落地击败。 海棠看得傻了眼。 雪怀滟的剑压根儿就还没有碰到他们! 剑身在距离黑衣人身体约莫一寸的地方划过,剑过之处,布料破裂,血痕乍现,黑衣人接二连三倒地。 是剑气! 即使剑没有碰到他们,他们却为凌厉的剑气所伤。 究竟要练多久才能练到如此人剑合一的地步! 厉害!实在厉害! 海棠吞吞口水。 原来雪怀滟的身手如此超群,如此一想,她屡次败在他手里,被他吃尽豆腐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他姿态优雅,剑法舞得行云流水,从容轻松不见半分吃力。不过三两下,黑衣人就被他解决了一大半,只剩下四个在不远处按着刀面面相觑,不敢轻易接近。 回过神来,海棠急忙扑上去抱住雪怀滟的手臂,大叫道:“停下停下!我不是叫你好好呆着吗?你怎么打得比我还欢……剩下的那四个人是我的,你别和我抢!” 再让他继续舞剑杀下去,她练拳脚的机会就没了! 听到海棠的话,黑衣人吓得往后直退几步。 雪怀滟视线扫过黑衣人,冷声道:“要命就快走!我家丫头出手可就没有我这么温柔了!” 黑衣人面露惊惧,手中的大刀纷纷落地,顾不得同伴们还在地上呻吟,一二三转身拔腿就跑。 “啊……你们别跑啊!” 跑了她找谁练武去? 海棠追出了几步,无奈黑衣人是以逃命的速度在奔窜,嗖的一溜烟就消失在林子深处不见了,海棠只好放弃,不追了。 走回雪怀滟面前,海棠不满地直跺脚:“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吓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雪怀滟反手一挥,将青霜剑插到地里,道:“让他们心里形成对你的恐惧,以后就不敢轻易对你出手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 “可是……我觉得没关系啊!无论他们来多少次,我都能把他们全部踢飞掉……” 说着说着,海棠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她担忧地看着雪怀滟。 他双手撑在青霜剑上,发丝在风中凌乱,脸色比动手前更白上几分,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雪。 他望着她,唇瓣的笑容几近透明,宛若只要风一吹就会破碎掉。 海棠声音沙哑: “喂……你没事吧?” “……有事。” 刚说出这两个字,雪怀滟挺拔的身躯颓然倾倒。 海棠急忙上前扶住他。 这一碰,海棠心中禁不住一悸! 他的皮肤,刚触摸的时候冰冷似雪,可是片刻过后马上变得炽热烫人,似乎火焰在冰层下闷闷燃烧,表面的冰融化后,烈火就蹿升起来。 雪怀滟闭着眼睛,眉宇间皱出了浅浅的褶痕,道:“跟着离尘,它认得回雪府的路。” 语毕,便失去了意识。 海棠瞪大眼睛。 他晕了! 怎么办…… 不行,她不能慌! 这里是郊野,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雪怀滟! 紧紧咬着下唇,海棠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深吸一口气,海棠唤道:“小休!” 小休闻声跑了过来。 海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雪怀滟搬上马背,她则坐在他身前,让他伏靠着自己的背,确定他不会掉下去后,海棠道: “离尘,带路!” 离尘嘶鸣一声,跑了起来。 ——*——*——*—— 当雪府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海棠激动得热泪盈眶。 雪怀滟的体温越升越高,感觉应该超过了四十度。这么高的体温,他却没有出汗,表明毒素没有通过汗液排出来。 她被他煨出了一层热汗,衣服湿透了贴在背后,黏乎乎地好不舒服。 海棠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一心朝着雪府奔去。时间越长,她越慌张,好几次都怀疑是不是离尘带错路了。 幸好,终于回到了。 远远看见海棠回来,守卫的仆人连忙迎过来行礼。 “海棠小姐……” “快去找赤琰过来!” 海棠急声命令。 当看清马背上的状况,仆人一惊。反应过来后,马上朝门内大喊:“来人啊!快去请赤琰大夫过来!” ——*——*——*—— 夜深。 憩悠阁里灯火通明。 这是海棠第一次见到洛雪之七臣集体出现。 除了赤琰正在内室里给雪怀滟医治,其他六名侍臣都集中在大厅里,或坐或站,表情各不相同,却都难掩焦急神色。 “玄玑,青琏,没想到我离府不过半年,你们这两名贴身侍卫就把公子保护成这样了。” 讲话的是一名黑衣、约莫二十五岁的瘦削男子。 他一身黑色劲装,为了让行动更快捷利索,袖管和裤管处用黑绸紧紧缠绕束起。黑发在脖子后方扎成了一个低马尾,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赘余的装饰,浑然极致的黑,仿佛他从黑夜里来,将要回归到黑夜里去。 他正是海棠没见过的那名洛雪之七臣—— 蓝珞。 朝廷上、江湖上关于蓝珞的传言数不胜数,有人说他年过半百,行动不便,独居深山老林研发武器;有人说他容貌俊俏,是全天下唯一能与公子媲美的人;有人说他天生佝偻,相貌极丑,因而不敢大白天出来行走…… 传言之所以为传言,是因为从来没有外人见过蓝珞的真面目。 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没有年过半百,也没有天生佝偻,要说能与雪怀滟媲美,却也是夸张之言。 银色面具下,只有双眼露了出来。 那一双眼,凌厉,冰冷,危险,如沙漠上的苍鹰,只要有任何人踏入他的领地,他就会毫不迟疑将其扑杀。 玄玑坐在茶几旁,大大地灌了一口茶,赌气道:“蓝珞你放心,要是公子有什么差错,不用你啰嗦,我自会了断自己,一命赔一命。” 蓝珞语调寒冷似冰: “你的命,和公子的命怎能相提并论?” 喀啦! 玄玑手中的茶杯应声碎裂。 找不到话反驳,一向嬉皮笑脸的玄玑难得地黑了脸。 丹璎走了过来,拉扯一下蓝珞的衣袖,制止地摇摇头:“哥,别这样。是公子亲口说,让玄玑和青琏不要跟着他。” 听到丹璎的称呼,坐在太师椅上盯着内室看的海棠转过头来。 原来蓝珞和丹璎是兄妹啊……难怪她觉得蓝珞身上的冰冷气息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现在仔细一看,蓝珞和丹璎不仅气质相近,连 眉眼间的韵彩都惊异地神似。 海棠若头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解答心中的疑问后,继续不发一语地转头看向内室,希望赤琰能快点出来,告诉她雪怀滟没事。 没有人发现,她交叠在腿上的双手是颤抖的。 “公子为什么会出府?”墨珏声线粗哑,开门见山道,“若是公子没有出府,任刺客插翅也飞不进来行凶。” 玄玑又灌了一口闷茶,坦荡承认道:“是我的责任,我擅自将海棠小姐带出府,公子才去追的。” “玄玑,你怎么这么糊涂!” 墨珏手握茶碗,眉心轻皱。 蓝珞看了坐得笔直的海棠一眼,冷冷吐出四个字: “女色误国。” 背后升起一股寒气,清楚地听到蓝珞的指责传来,海棠瘦小的身子陡然一颤,背对着众人的小脸蓦地刷白。 碧珧跨步过来站到海棠身边,面对脸色各异的众侍臣,艳红衣裙宛如一团燃烧的烈火,双手叉腰吼道:“我说你们这些男人有完没完?!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来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公子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做什么他自己会不知道吗?!” 吵什么吵! 没看到海棠小姐已经很难过了吗?! 狠狠地瞪上每人一眼,碧珧蹲下身子,握着海棠的手,换上柔情似水的笑容,安慰道:“放心吧,世界上不存在赤琰解不开的毒,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海棠点点头,想对碧珧说一声“谢谢”,无奈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干涸地发不出一个字眼。 海棠只好苦笑。 碧珧心领神会,拍拍海棠的手,给她力量。 约莫半个时辰后,赤琰从内室里出来。 众人急忙围上去。 “赤琰,公子怎么样了?” 碧珧率先开口询问。 赤琰没什么大不了地挥挥手,道:“问了等于白问嘛,你亲爱的相公我出手,哪有什么毒是解不开的……” 玄玑急切打断:“废话少说,快说公子情况如何?” 碧珧轻瞪赤琰,斥道:“你正经点。” 好吧,连娘子大人都这么说了,赤琰只好如实道来:“公子肩膀上有约莫一指长的箭伤,这个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真正不好办的是箭上的毒。我已经给公子服了解药,他今晚应该会发高烧,毒素 随汗排出来就没事了……” 闻言,众人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海棠上前一步,追问道:“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吗?” “特别需要注意的倒没有……放心吧,公子身体这么好,过不了两天就会生龙活虎的了……”赤琰摸摸下巴,粗犷的脸上浮现一丝古怪,“不过,另外有一件事倒是让我很在意。” 玄玑道:“快说!卖关子一点儿也不符合你的性格。” 他大爷现在心情很不好,别吞吞吐吐的惹人烦。 赤琰不答反问:“玄玑,青琏,以你们的身手,公子要是和你们打起来……谁会赢?” 玄玑耐心尽失:“问这个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 考虑到赤琰不会平白无故这么问,青琏略加沉思,回答道: “我们不一定能赢。” 他们没试过和公子正面交手,然而,青琏心里清楚,公子的身手绝对不在他们之下。 赤琰抚掌道:“这就对了!既然能和你们争高下,这说明公子的身手一点儿也不弱,你们不觉得……”赤琰皱着眉头,努力搜刮着脑袋里的词汇,想找个合适的词汇来表达,支吾了老半天,终于道,“你们不觉得公子这个伤受得有点假吗?” 被赤琰一点,众人恍然大悟。 假,的确假! 这个“假”,不是说公子的伤口是假的,而是凭他的身手,他丝毫没有受伤的可能,现在却切切实实受伤了,难免会给人一种“好假”的感觉。 第四十二章 雪为何伤 {第四十二章}雪为何伤 青琏双手抱拳,神情严肃地恳求道:“海棠小姐,可以请你描述一下公子受伤时的情形吗?” 沉默如石的他,说起话来却给人一种不可拒绝的压迫感。 “干什么呀……要说也要先让海棠小姐缓口气啊……” 碧珧怨声反对。 海棠朝碧珧摇了摇头,轻声道:“碧珧,没关系的。”随后,扭头面向七大侍臣,解释道,“那班刺客的目标是我,他们在林子里埋伏放箭,公子不注意,才会被箭擦伤……那支箭,本来是瞄准我的。” 如果一开始瞄准的是雪怀滟,那么,他可能就不是轻微的擦伤了。 听出了蹊跷,七大侍臣脸色都有些讶异。 玄玑结结巴巴地问: “海棠小姐,你、你说……公子不注意?” “嗯。” 海棠点点头,不知道有哪里不对。当然是因为不注意才受伤的啊! 玄玑接着问:“公子那时在做什么?” 海棠回想了一下,道:“在听我说话。” 七大侍臣的讶异神色更重了。 “怎么了吗?” 海棠问道,被他们弄得一头雾水。 “海棠小姐,有劳你今晚照顾公子了。”墨珏恭恭敬敬地朝海棠行了一个礼,随即二话不说地退出大厅。 紧接着,依次是赤琰、玄玑、青琏,也行礼退了出去。 人走出门外,玄玑的嗓音飘了回来:“青琏,你说,公子会不会是想博取海棠小姐的芳心,使出苦肉计,故意中招的?” “公子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蓝珞走到海棠面前单膝跪下。 海棠吃了一惊。 现在演的是哪出? 她以为蓝珞有话要和她说,谁知蓝珞什么也没说,锐利的鹰眼盯着地板,沉默地跪了大约一分钟后,他便径自起身退了下去。 丹璎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海棠,亦尾随蓝珞离开了。 厅内只剩下了海棠和碧珧。 被侍臣们出人意料的举动弄懵了,海棠问: “碧珧,大家都怎么了?” 碧珧艳容如花笑道:“蓝珞的刚刚那个下跪,代表他认可你了。” “认可我?” 海棠不解。 “即是说,他承认了你是他的主子,以后会竭尽全力为你效力。” “为什么……呃、为什么他的态度转变这么大?” 海棠有些受宠若惊。 在那之前,海棠感觉到蓝珞对自己抱有明显的敌意,“女色误国”四字,确确实实是在映射雪怀滟为她受伤。 “因为,他们知道了你在公子心中的分量。” 碧珧笑带欣喜。 海棠越听越迷糊了。碧珧的每一句话她都懂,但是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就一点儿也不懂了。 碧珧笑着为海棠解惑道:“海棠小姐,刚刚你说公子因为听你讲话,不注意才受了箭伤,对吧?” “对。” 海棠点头。 她记得,七大侍臣的态度就是从这里开始不对劲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碧珧别有深意地说道,“公子的身份不同于常人,他一向很自觉地保护自己,对他来说,基本不存在‘不注意’的情况。” 在危机四伏的权利游戏中,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毙命。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公子磨练出来的警觉性并非常人可以比拟。 “换言之,公子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别说公子中箭了,就连公子没察觉到有埋伏,这就已经是一件怪事情。”碧珧忽然绽开一个艳丽的笑容,望着海棠道,“因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在公子身边的时候,公子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无瑕再去顾及其他了。” “怎么会……” 海棠惊怔。 因为她在他身边,所以雪怀滟疏忽了? 碧珧捧起海棠的双手,如桃花般媚人的眼里闪耀着动容的水光,激动道:“海棠小姐,说真的,我很高兴,这么多年来,公子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了……” 海棠似懂非懂:“公子在我身边可以放松吗?” “当然。”碧珧连连点头,“海棠小姐你应该也知道吧,公子连睡觉的时候都剑不离身,一刻也不敢松懈……即使公子的心理素质一向很好,但是我总很担心,会不会有一天他承担的一切会将他压垮……” “剑不离身?”海棠眉心皱出细细的浅纹,疑惑道,“公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剑不离身啊?准确地说,我还是今天才知道他原来会用剑。” 碧珧 露出了个很奇怪的表情:“你确定公子睡觉的时候身旁没剑?” “没有。有的话,我肯定会发现。” 海棠实话实说。 那是一柄宝剑,又不是一支牙签,只要它在那里,就算她再不留意四周也能看到。 “海棠小姐,你真是拥有着连全天下女子都嫉妒的好福气。”碧珧羡慕地说道,“公子身居高位,刺客来袭可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即使在睡眠中,公子的青霜剑也是放在随手可得的地方。这是他自小就养成的习惯了,甚至可以说,青霜剑不在身边他就无法睡着。” “可是,他每晚都睡得很好啊!” 海棠不假思索道。 雪怀滟熟睡的样子,很俊,很柔,她盯着看了好多回,无比熟悉,连他有多少根睫毛都能数出来。 “所以我说,你拥有天下女子都嫉妒的好福气。”碧珧笑吟吟道:“这种转变只能说明——比起佩着剑睡,拥着你睡更让公子安心。” 海棠想了想,率真问道: “因为我很能打?” 有她在身边,哪里还用得着剑啊!无论来多少个刺客,她都会帮他一个不剩地全踹出府去。 “唉……”碧珧叹了一口气,忽然有点哭笑不得,一向无所不能的公子,终于也遇到一个天生的克星了,“海棠小姐,你若真是这么单纯的话,有人会吃很多苦头的。” “骨头?”海棠听错了,“谁要吃骨头?” 碧珧无语。 委以重任地拍拍海棠肩膀,碧珧道:“好了,快进去看看公子吧!他醒来要是没见你,肯定又会闹脾气了。” ——*——*——*—— 发美,一丝一缕都仿佛用上好的浓墨染成,乌黑顺亮,散发着耀眼的光泽;眼美,睫毛浓密宛如扇骨,一点儿也不难想象,这双眼睁开后会是怎生地勾人心魂;唇美,弧线优美的薄唇比平时更要艳红几分,像是被朱砂研上了色彩,娇艳欲滴…… 无一不美。 海棠撑着腮帮子,细细打量着在床上熟睡的雪怀滟。 怕吵醒他,她不爬上床,而是坐在微凉地上。她个子小小,挺直腰杆勉强能把双臂搁到床沿边上,坐姿宛如一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她就这样凝视他的睡颜,一发现他出汗,她就小心翼翼地帮他拭去。 夜已深了。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草药味。 海棠目光投向雪怀滟包扎妥当的肩膀,眼睛里闪过沉思。 她决定了,她要保护他。 既然他在她身边会放松警惕,那么,她就要保护好他。 她能做的事情不多,她不懂如何处理国家大事,也不懂如何与高官权贵周旋,更不懂如何为天下苍生考量,重振李唐江山。 她唯一值得骄傲的,就只有那两下子功夫。 幸好,这点小成就被他需要。 她不能帮他分担其他事情,但是,她最起码可以为他提供一个安心的依靠。明年回到二十一世纪后,她最起码可以对自己说,她曾经为她喜欢的人,做过一点事情。 海棠把头埋到被褥里。 讨厌…… 明明告诉过自己不可以伤感的…… ——*——*——*—— 夜凉如水。 风中隐约传来了不合时节的梅花香气。 海棠扭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沉沉睡去。 可是,有东西不让她睡。 脸蛋上传来酥痒的感觉,就像有人用鸡毛在搔弄她一样,海棠皱眉咕哝一声,眼睛依旧紧闭,翻了翻身,就要去找周公。 这次,酥痒的地方变成了耳朵。 “唔……停……” 海棠呓语着,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往左右抓了抓,抓到柔软的被子,扯过来,蒙头继续睡。 被窝里,香香暖暖,鸡毛被彻底隔绝在外,果然没有再来骚扰她了。 海棠甜甜一笑。 笑容仿佛能滴出蜜来。 啊!果然还是睡在床上才舒服。 海棠迷迷糊糊地想。 两秒过后,海棠眼睛蓦地睁大。 她怎么会睡到了床上?! 她明明是坐在地下,照顾雪怀滟的啊…… 瞌睡虫一只不剩全被赶走,海棠一下子清醒过来。 海棠慌忙扯下被子。 雪怀滟俊美抿笑的脸映在眼前。 他的精神看起来不错,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唇瓣噙着的邪邪笑容消散了病人该有的虚弱。长发如流水披泄在背后,干净修长的食指上缠绕着一圈发丝,发尾半截留了出来,分明就是刚才让海棠不 得好眠的“凶器”。 意识回笼,海棠坐了起来,第一时间伸手探向雪怀滟的额头。 体温正常,烧已经退了。 海棠松了一口气。 雪怀滟抛给海棠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道:“丫头,你干嘛要睡在地上?睡在床上多舒服呀。” 他的嗓带着一丝浅浅的鼻音,比平时低沉,却同样好听。 海棠缩回手:“你把我抱上来的?” “不然呢?” 雪怀滟笑问。 海棠挠挠头,她的头发蜷曲微乱,弯成一个个可爱的半圆,象牙白的小脸染上不好意思: “我以为我自己睡糊涂了爬上来的。” 雪怀滟开玩笑道:“原来你还有这样一门深藏不露的功夫,失敬失敬。” “好说好说。” 海棠双手握拳谦虚道,演技比起雪怀滟的毫不逊色。 两人视线对上,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喂……我说,你把我抱上来,为什么又不让我睡?”海棠倒回床榻上,滴溜溜地瞅了雪怀滟指间的发尾一眼,埋怨道。 “因为……”雪怀滟的俊脸蓦地贴近,离她的鼻尖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看着你毫无防备的睡脸,我突然很想做一件事。” “什么……唔!” 不给海棠疑问的时间,雪怀滟薄唇欺近,覆上海棠因埋怨而微微撅起的红唇。 海棠没料到他会有此举,想挣扎,却又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犹豫不决间,揪着他衣襟的洁白小手变成了暧昧不清的存在,不知是想推开他,还是想要把他拉得更近些。 他坏坏低笑。 利用她的心软,薄唇辗转往下,吻住她白嫩颈间的脉动。她的衣裳款式简单,他动动手指便解开了。 这是海棠忍耐的最大限度。 抵在他胸膛的小手使劲一推—— 一声吃痛的闷哼响起。 海棠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小手僵住,怕弄伤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于是乎,敌不动我动,雪怀滟的薄唇不客气地继续游移往下…… 她有着一声细腻如脂的好肌肤,纯洁无瑕的象牙白颜色,轻轻一吻便会烙上草莓般的红印子。 他喜欢她身上有他的痕迹。 系在脖子 后方的肚兜系绳被抽开,海棠胸前一凉。 “停停停!” 事态紧急,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弄疼他,海棠双手抵住雪怀滟的胸膛,灵巧地从他身下溜了出来。 第四十三章 解语花 {第四十三章}解语花 海棠滚到床角里,背靠着墙,手慌脚乱地把衣服整理好,双颊通红,心怦怦乱跳,亮如萤火的眸子好似要滴出水来。 警戒地盯着粘了过来的雪怀滟,海棠急急吼道: “你!你别过来!” 再继续下去她就要被连皮带骨吃掉了! “别紧张嘛……”握住她纤细洁白的脚踝,雪怀滟凑上去吻吻她红通通的脸蛋,低笑道,“我只是为我今天的英雄救美讨个赏,到此为止已经讨够了,放心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海棠狐疑地盯着眼前的俊脸,他笑意盈盈,由于方才的缠绵,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血色,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真的?” 海棠疑心问道。 “嗯。不过,如果你很希望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邪恶一笑,脱尘如雪的俊公子顿时变为惑人为害的妖精。 海棠被迷得晕晕然,好半晌才记得回吼: “我才不希望!” 雪怀滟抬起手,帮她把垂落脸颊的调皮发丝撩回耳后,眼里满是引人犯罪的笑:“那么,我答应你,我绝不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 “你说的哦!” 怕他反悔,海棠勾起他的小尾指,和他打勾勾。 雪怀滟问:“这是什么?” “在我家乡那里,这个代表着立下誓约,绝对不能反悔,不然就会变成一只癞皮狗!”海棠恐吓道。 雪怀滟抽回手,瞪她:“本公子像是言而无信的人么?”再说,他要是变成癞皮狗,全天下的姑娘们都会伤心的。 “有个保障总是好的。” 海棠笑得好安心。 “哼!”双手圈抱住她纤细的腰肢,雪怀滟把头埋到她柔软的小腹里,宣布道:“睡觉了。” 海棠吸一口气—— “你这样我怎么睡?!” ——*——*——*—— 两天过后。 书房。 海棠站在书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的图纸。 那是一幅线条简单的画。 画上勾勒着一条河、一名年轻女子和一条金龙。 女子坐在河边,黑发微湿,容貌极美宛如出水仙子。金龙伏卧在她身边,神态悠 闲而警惕。 画的下方写着一行娟秀的楷体字: 洛女现,帝君隐。 仔细研究一番后,海棠把图纸往前一推,摇头有如拨浪鼓,对雪怀滟道:“不可能,画中的人绝对不是我。” “你确定?” 雪怀滟姿态优雅地坐于书桌后,婉然问道。 “你看啊!这怎么可能是我?”海棠拍拍图纸,把疑点一个一个列出,“首先,我的头发没这么长,长相也没这么美,这点我很有自知之明;其次,我去哪里拐一条龙来当宠物?再次,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姓秦名海棠,和什么洛女八竿子也打不到关系。” 她想了又想,还是无法接受雪怀滟关于这幅画的说辞。 她是洛女,并且她的出现会导致帝王退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穿越到唐朝,她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为学习成绩发愁的高中生而已。 雪怀滟贴心地倒了杯玉螺春,递到海棠面前,献殷勤道:“来来来,说这么多,渴了吧?快润润喉先……” 海棠没有接茶,郁闷地瞪他: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雪怀滟把茶杯放下,摇摇纸扇,道,“但是,你是不是洛女,对我来说差别不大。在我心里,你只有一个身份——我的侍妾。” 海棠白了他一眼。 “对我来说,这两者的差别也不大。” 无论是洛女,还是侍妾,都是别人擅自扣到她头上的帽子,压根儿就没问过她想不想当。 雪怀滟合拢纸扇,伸到海棠面前左右摇了摇:“傻丫头,差别怎么会不大呢?我的侍妾是用来疼的,画中的洛女是用来给陛下追杀的,依我说,这两者的差别可大呢。” 捕捉到雪怀滟话里的某一个词,海棠神情兀变。 追杀。 武则天杀她,因为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因为一个预言而杀人,很荒唐,很不可思议,但是,海棠觉得她渐渐可以理解了。 正如因为一个预言,雪怀滟从小就被送出宫一样。 为了不让自己的江山被外戚夺走,唐太宗尚且在位时就开始了布局,甚至可以说,武则天的势力还未萌芽,雪怀滟的势力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为了 巩固自己的统治,武则天重用酷吏,排除异己。怕“洛女现,帝君隐”这句话应验,对有洛女之嫌的她紧追不放,三番四次痛下杀手。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预言。 不,不是因为预言。 预言只是引线。 追根究底,还是源于人对权力的追逐。 而她秦海棠,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扯进来了。 想到以后还会有不断的追杀冲着自己来,海棠不禁打了个冷颤。 背后一股温暖贴近,海棠被淡雅的梅花香气包围。 她出神的片刻,雪怀滟起身走到了她的背后,双手环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问:“怕吗?” “什么?” 海棠还没有完全回神。 “知道陛下不可能放过你后,怕吗?” “……怕。” 说不怕是骗人的。 毕竟一个不小心,自己认真生活了十六年的小命就没了。 雪怀滟蹭蹭她的耳朵,低嗓如丝:“如果怕,那就躲到我的怀里来,保证连天皇老子也动不了你。” 也许被他蹭痒了,也许他的话让她安心,海棠呵呵笑开了,道:“我说怕,但我没说要逃。” 海棠灵巧地挣开雪怀滟的拥抱,走到书桌边,把上面的文件往两边推了推,空出足够的位置后,双手往桌面上一撑,轻盈地跳到书桌上坐下。 即使坐得高高的,娇小的她还是要仰起头才能与雪怀滟目光平视。 “怎么说呢……我的那种怕,不是被吓到了要逃走的那种怕,而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怕,也要去勇敢面对的那种怕。” 就像有一个人被杀人凶手追着跑,一开始,他还能跑,但是到后来,他发现自己跑进了一条死路,当退无可退的时候,哪怕他手无寸铁,也要鼓起勇气去战斗。 “那么,你打算怎样去面对?” 雪怀滟望进她清澈的眼里。 他早该知道,她虽个子小小,却一点儿也不怯弱。她不是那种一遇到危险就哭着躲到男人怀里寻求保护的女子。 海棠侧着头,忽然精灵古怪一笑。 “其实,我想直接冲到女皇陛下面前,对她大吼一句‘我不是什么洛女,你认错人了’,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果然是她的风 格。 雪怀滟浅笑,抚上她笑得恣意的唇角。 “我陪你去,后果我负责。” 他语似怂恿。 “我说笑的而已啦……”又不是真的不要命了,海棠俏皮地吐吐舌头,“全天下皇帝最大,我一个小小民女能拿她怎么样嘛……” “洛女现,帝君隐。” 雪怀滟提醒道。 如果李国师的预言准确,她这个“小小民女”可是很大尾的。 “所以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海棠偷笑,故意要糗雪怀滟,“不怪你不怪你……你生长在这个时代,会迷信那些所谓的预言也很正常。” “是,为夫愚昧,还请娘子赐教。” 雪怀滟双手握扇,正经八百地作了一个长揖。 此刻如果有不知情的人从窗外经过,肯定会惊倒眼珠子都掉下来,博学多才、学富五车的公子竟然在拜夫子?! 海棠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笑容,道:“你没发现吗?李国师的两个预言是相互矛盾的。” 雪怀滟心知肚明,却还是装出了个惊讶的表情。 “何以见得?” 海棠清清嗓子:“在关于你的那个预言里,李国师说女皇帝的统治会在你手中结束,但是,在洛女的这个预言里,却又说洛女出现,帝君就会退位,那么,终结女帝专权的,究竟是你还是洛女?” 除非其中有一个预言是假的,不然,这两者就是矛盾的。 明白海棠在考虑什么,雪怀滟假设道:“会不会是指皇子和洛女同心协力,一齐取回李氏江山?” 海棠沉思片刻,道: “有可能。” 但是,这样一来,洛女更不可能是她。 她明年就要回去二十一世纪了,又怎么会和皇子一起,取回李氏江山? 海棠甩甩头:“哎呀……不想了不想了!我们想这么多干嘛,说不定那个李国师就是个大骗子,专门编故事来给皇帝听呢!” 海棠坐在书桌上,怡然自得地晃起小腿。 想不出结果的事,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去想? 雪怀滟哑然失笑。 “你口中的那个大骗子,决定了我的一生,你的一命。无论他的预言是真是假,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那又如何?反正我 们又没损失。”海棠天真说道,“你失去了皇子的身份,却享受着连皇子也没有的待遇,我被陛下追杀,却被你保护……我们现在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嘛……” 雪怀滟深深凝视她。 他深邃如夜的眼眸里,有着很轻很暖的笑意,笑如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在半路休息时看到了美丽的风景。 “对,反正我们都没损失。” 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润润地转动,海棠好不臭美道:“说到预言,我也会啊!而且绝对比那个什么李国师要灵。” 别忘了,她来自二十一世纪。 那些史实,不都在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嘛。 “是么?”雪怀滟轻摇纸扇,优雅无双,“那么,敢问神算大人,明天是晴是雨?” “神算大人是用来预测这些小事的吗?” 给点面子好不好。 “在下失礼了。不知神算大人精通何事?” “我能说出唐朝以后每一个朝代的名字,你要听吗?”唐宋元明清,小孩子都能念出来。 雪怀滟道:“免了,到那时,我已经入土化尘了,无法验证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说些我有生之年能亲眼见证的如何?” 海棠神情快速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那是极快的一瞬间,如果不是一直注视着她的脸,雪怀滟会以为她一直在笑。 她笑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在一夜春风回归之际,花瓣一片一片地缓缓绽开,向世间展露动人心魄的美。 很多年后,当雪怀滟回想起她这时的笑容,心里都会不自觉地吟起“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句诗。 海棠笑着。 “我说,再过十年,天下必将重归李氏,皇子的使命终于完成,他终于能卸下压在肩上三十多年的重担,去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雪怀滟微怔。 “丫头……” 她在笑,眼底不知何时却盈满了晶莹的泪光。 “到那时,皇子会有一个美丽温柔的贤妻,他们会拥有好几个可爱的孩子,夏天的时候泛舟采莲,冬阳的时候临窗听雪……” 她说。 半是预言,半是祝愿。 因为—— 她只能陪他到明年春天。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第四十四章 长安初见 {第四十四章}长安初见 长安。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夏日熠熠。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各种店铺的旗帜迎风招展,映着路边的柳树,旗红柳绿,热闹非凡。 长安自古繁华。 街道边,一名胡商打扮的男人正向一名黄衣姑娘打听: “长安哪里好玩?” “朱雀大街。” “为什么是朱雀大街?” “因为那里有雪式玉阁啊!” 黄衣姑娘不假思索回答道。 雪式玉阁,顾名思义,是京城雪氏名下的一家珠宝店。 雪式玉阁的货物美。 那里的每一件珠宝都经过别出心裁的设计,并且一个款式只生产一件,做到了真正的独一无二,保证世界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和你拥有同样的。 雪式玉阁的服务好。 那里负责招待客人的姑娘不仅样貌美,声儿甜,而且目光独到,总能为你挑到最适合的。如果她们觉得这件珠宝不适合你,她们一定会婉言规劝,宁愿店里少进账,也不让你多花一分冤枉钱。 雪式玉阁的环境佳。 它位于朱雀大街最繁荣的地段,却一点也不见噪杂,走进店里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你可以坐下来品一壶清茶,读几卷好书,就算什么都不买,也绝不会有店员对你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基于以上三点,雪式玉阁毫不费力地打败了朱雀大街上的其余同行,长年雄踞珠宝销售榜首,闻名天下。 当黄衣姑娘向胡商男人介绍完,兴致冲冲地跑到雪式玉阁时,却意外地发现它的门外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赫然八个大字—— 掌柜宴客,暂不营业。 然而,写是这么写着,雪式玉阁的门却像往常一样大开着,门槛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群客人。 “怎么回事?” 黄衣姑娘问身旁一名抱着孩子的少妇。 少妇帮孩子顺了顺背,回答道:“牌子上不是写着嘛,听说王掌柜今天要招待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没时间做生意了。” “那这些是……?” 黄衣姑娘指了指围在雪式玉阁前的人群。 “哦,这个啊……” 少妇的孩子哭了,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道,“你看人群的中间,王掌柜不就在那里嘛,说不做生意,却又开了门,大家正问他什么意思呢……” ——*——*——*—— “王掌柜,你开着门却不做生意,这是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带头质问道。 “就是就是……” “今天不营业又不早说,姐妹们都是从大老远特地跑过来的,这下好了,跑过来吃闭门羹。” “我昨天看中了一款珠宝,没带够银两,今天我相公专程陪我过来买,没想到却说不营业……” 众人一人一句,你点头我附和。 王掌柜面如土色,举起手帕擦了擦滑落下来的汗珠,对众人道:“各位夫人、小姐,很抱歉,王某今天真有重要的客人要招待,实在是无法营业了。”迟疑了一下,他接着道,“为了给各位赔罪,明天本店一律半价,恳请各位给王某一个薄面,明天再来……” “这还差不多……” “做生意就该这样嘛,不然诚信何在?” “相公,走吧,我们明天再来。” 见王掌柜这么有“诚意”,众人不再为难,抱怨两句后,逐渐散群离开。 王掌柜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名伙计打扮的男人从店里走出来,边走边扬声问王掌柜:“掌柜,公子还没到吗?” “还没。” 王掌柜朝街头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急之情溢于言表。 按例,今天是公子到长安巡视各大产业的日子,他天还没亮就开门在这里等候了。 开门,不是为了营业,而是为了迎接公子。 如果那些女眷还缠在这里不肯走,恐怕待会儿公子到来时,会造成更大的轰动。明天店内珠宝一律半价的确会带来小小的亏本,但是,亏的这点小钱对常年盈利的雪式玉阁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 公子素来喜爱清静,只要那些女眷不在雪式玉阁前闹哄哄的,他们就不亏反赚了! 伙计抬头看了一下天,忧虑道:“都快大中午了,公子这次怎么这么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少胡说!”王掌柜微愠,轻斥不懂事的伙计,“公子身手超凡,兼有玄机、青琏两大侍卫贴身保护,哪会出什么事情!” 意识到自己 心直口快说错话了,伙计连连哈腰,认错道:“掌柜说得对,公子定是因为公事繁忙才来晚的,小的无知,该罚!” “待会儿放机灵点,别乱说话冒犯了公子!”王掌柜放不下心地叮嘱道。 “是!是!” 伙计没有停下哈腰。 见伙计受教,王掌柜脸色缓和下来,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一些内幕:“听说公子这次会带他的第一侍妾一起来……身边带了女眷,赶路总是慢了些……” “啊!你听见了没!原来公子今天要来!” 某位走得较慢的客人耳尖地听到了王掌柜和伙计的对话,惊异过后,马上兴奋地尖叫一声,秉着“好东西要和大家分享”的原则,口无遮拦地大声将消息散播出去。 “听到了!我也听到掌柜这么说了!” 马上就有人回应道。 “真的吗?!天啊!幸好我还没走远!” “公子?那个有着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的公子?不会吧,他要来这里?来这个朱雀大街?” 人群开始汹涌。 散开去的众人一下子又合拢回来,人数甚至比之前更多,雪式玉阁的门口转眼间被堵得水泄不通,每位姑娘的脸上都布满惊喜与期待。 王掌柜和伙计相视一眼,心里同时大叫不妙! 王掌柜咳嗽两声:“各位!各位!请静一静!今天王某接待的只是一名普通友人,并不是……” “王掌柜,你实在太不够意思了!我们都是雪式玉阁的老顾客了,公子来你不告诉我们就算了,竟然还想说谎赶我们离开……” “是普通友人还是公子,等一会儿就见分晓,姐妹们不差这么点时间。” …… 众怒难犯。 话没说出口就被十几个人呛回来,王掌柜灰着脸,再也不敢开口。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遑论这里少说也有几百个女人,年龄从八岁到八十岁都有,一人一句控诉快要将雪式玉阁淹没了。 王掌柜不出声辩解,众女骂着骂着就觉得没意思了,三五成群地找了个好位置,围在一起聊天。 “虽然我总是听说公子无比俊美,但我一次都没有见过公子唉……” “那是当然,公子有这么容易见吗?” “我见过一次!那时隔得很远,但我还是看到了……美!很美!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世界上还存在这么美的人……” “听说公子纳侍妾了,对方肯定也是个大美人……我们没机会了。” “别泄气嘛!纳了第一个总会纳第二个第三个……机会总是有的,正妻的位置不是还空着……” 众女谈笑间,大街那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啊——!来了!” “哪里哪里?!” “前面的别挡着我啊!” 朱雀大街。 街口。 骄阳下,一行十几个人组成的队伍策马驰近。 两名气质迥异的男人在前方开路,一名青衣,眉淡眼长,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一名灰袍,不苟言笑,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那就是玄玑侍卫和青琏侍卫!” 认出了他们,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沸腾起来。 然而,沸腾只持续了短短一秒。 一秒过后,众人的舌头像是被同时割去了般,宽阔的朱雀大街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两名侍卫身后,一名白衣公子骑马而来。 白玉束冠的黑发如极好的丝绸,在风中飞扬出倨傲的弧线,墨浓的双眸深邃如夜,优美的眉宇间仿佛蕴藏着月光,散发着白瓷般的淡淡光华,薄唇边勾着一抹轻笑,似有礼,似安然,炫目得让人视线朦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世界上还存在这么美的人! 年轻公子身骑白马,衣袂飘飘,宛如脱胎于圣洁冬雪的仙人,马蹄踏过之处,仿佛也绽开了一朵朵遗世红梅。 阳光耀眼。 众人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这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美!真美!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 风华绝代! 不是第一次见雪怀滟了,王掌柜的回神速度比其他人快许多,袍袖一振,急忙迎上来拱手行礼道: “属下有失远迎,请公子见谅。” 话一说完,王掌柜马上觉得不妥。 糟了!他忘了公子把雪国夫人也带来了!他方才只问候了公子,没有问候雪国夫人…… 保持着拱手弯腰的姿势僵在原地,王掌柜手心渗出紧张的汗珠,心里懊悔至极,自己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雪怀滟平常道:“无妨,顾店要紧。” “是。” 王掌柜站直,双眼偷偷瞄向雪怀滟身后。 咦?怎么全是骑马的男人?传说中的雪国夫人呢?王掌柜的目光落到队伍中的一顶软轿上,看来,夫人应该在里面…… 猛然察觉到公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王掌柜心里一阵激灵,慌忙朝店门摆出了个“请”的手势,道: “公子,夫……夫人,还有各位爷,快请进!” 雪怀滟道:“先等一下。” “等?” 等什么? 王掌柜不解,却又不好直问。 一旁的玄玑笑眯眯解释:“等你们期待已久的雪国夫人呀!” “雪国夫人?雪国夫人不是在软轿里面吗?” 王掌柜一头雾水。 雪怀滟浮现浅浅笑意,看得王掌柜眼都直了:“她要是愿意乖乖呆在软轿里,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到了。” 有个好奇心很重的小丫头,像是从来没走出过雪府似的,从洛阳到长安,一路上看到什么都要停下来瞧瞧,这不,她刚刚在隔壁街看到一家卖薄饼的胡商店,干脆坐在那里吃起来了,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不就在隔壁街嘛,我不会迷路的,安啦安啦,我吃饱了就会过去。” 王掌柜讶然,正欲询问雪国夫人到底在哪里—— 第四十五章 朱雀街头美人到 {第四十五章}朱雀街头美人到 “啊!我的钱袋!” 安静的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呼。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雪怀滟的身上移开,转头看向发出惊呼的人。 那是一名穿着黄色衣裳的姑娘,她神色震惊,双手捂住腰侧挂钱袋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钱袋不见踪影。 黄衣姑娘又惊又急地直跺脚,指着前面大叫:“那个人是小偷!他趁我不注意把我的钱包偷掉了!” 可恶! 臭小偷竟然利用她看公子看得痴迷的时候下手! 顺着黄衣姑娘气愤的指尖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土灰褂子、长得贼眉鼠眼的男人正碰碰撞撞地往人群外逃去。人群拥挤,小偷的逃跑速度减缓不少,撞倒了几个人后,他心急了,“嚯”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匕首,恐吓道: “让开!要命的就快给老子让开!” 匕首一亮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人群宛如退潮的海水,哗啦啦往后退,小偷的眼前顿时开出了一条逃生大道。 “哈哈哈!” 小偷一手把抢来的钱袋护在胸前,一手拿匕首在前方指着,猖狂地仰天大笑三声,撒腿就要开跑。 小偷做梦也没有想到,匕首当前,竟然还有人敢来拦他的路。 他畅行无阻逃生大道上,忽然滚出来一只蹴鞠球,球滚呀滚地,滚到了路中间才慢慢停下。 “呜呜,球球别跑……” 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娃从人群中跑出来,小脚踩不稳地朝蹴鞠球追去,边小跑边抽泣着,嫩嗓奶声奶气。 众人傻了眼。 “三弟!” 一个约莫九岁、扎着双髻的小女孩拨开人群,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再看一眼持着匕首的小偷,咬咬牙,急匆匆地奔到小男娃身边,伸手插到他的胳肢窝下,准备提抱起他离开。 “球球!” 蹴鞠球没有捡回,小男娃不依地开始哭闹,在姐姐的怀里用力地往外蹭。他姐姐毕竟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心一慌,一时间竟没有力气抱起他来。 “天呐!这是哪家的小孩?!” “危险!” “快回来啊!” 大人们捏了一把汗,几名妇女心急地想冲出人群去把他们救回来。 见自己的逃生大道就要闭合了,小偷一下慌了神,把抢来的钱袋塞到腋下夹住,弓着腰,双手紧握匕首在空中乱挥,恐吓道: “谁都别过来!匕首可不长眼!” “啊!” “别!别!” 冲到半路的妇女们害怕地退回原位。 可是,那两个孩子还堵在路中间啊! 众人面面相觑,急得满头是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黄衣姑娘追了上来,单手叉腰,累得俯下身子,来不及喘气就焦急道:“我、我的钱不要了!全给你!你不要伤害那两个小孩!” 小女孩紧紧地抱住弟弟,小嘴微张,吓得脸都白了,小男娃对周遭的危险全然不知,依旧在姐姐的怀里哭闹着、挣扎着要去捡那只蹴鞠球。 “嘿嘿。”小偷奸险一笑,老鼠般的狭小眼睛盯着黄衣姑娘:“你的话倒是给了老子一个好主意。” 说完,小偷火速迈到两个小孩身边,伸手抓住小男娃的手臂,将他从他姐姐怀里硬生生扯起来! 小偷一手抱着小男娃,一手拿匕首抵着他软嫩的脖子,边退边朝人群吼道:“谁都不要过来!不然老子一刀了结了这个小屁孩!” 有了人质,看谁还不给他乖乖让开?! 小男娃被吓到了,一时忘了哭泣。 众人瞪着小偷,义愤填膺骂道: “恶徒!” “偷钱还要取人性命!” “你会遭天谴的!” 众人的气愤如枪林弹雨落下,小偷变了脸色,鼠目里闪过杀意,扬了扬手中的匕首,抵住小男娃的脖子,吼道: “说啊!说啊!谁要是再骂多一句,老子就一刀子下去!” “你!” 众人红了眼睛,敢怒不敢言。 小女孩吓得眼泪簌簌直掉,扑上去抱住小偷的腿,摇头哭求道:“求求你放开我弟弟!要抓就抓我!放开我弟弟!” “滚开!” 小偷不耐烦地抖抖腿,往后一踹,小女孩被踢翻在地。 “呜呜……”小女孩揉揉眼,哇哇大哭,“放开……放开我弟弟……” 见姐姐哭了,小男娃扁了扁嘴,也开始大哭。 “呜哇哇哇……” 小偷面露凶气: “吵死 人了……啊!” 小偷啐骂的句末变成了惨叫。 啪——! 众人只看到有一张薄薄的、圆圆的东西从空中飞来。 似乎还带着酱料的香味。 “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地贴到小偷脸上! “啊——!烫死老子了!” 小偷的惨叫从那张薄薄的、圆圆的东西下面传来,那张东西似乎有着很大的威力,被这么一贴,小偷疼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急急伸手想要把它撕下来,力道一松,匕首、小男娃、抢来的钱袋齐齐落到地上。 小男孩抽噎两声,揉揉摔疼的屁股,爬到他姐姐身旁。 搞不清打哪飞来这么一张东西,众人解气地拍手称快。 “哈哈!恶人有恶报!” “都说了你会遭天谴吧!” “现世报啊现世报……” 那张东西又烫又油,小偷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自己脸上抠下,往地上一摔,暴怒吼道:“他妈的这是哪门子天谴!你们倒是告诉老子哪位神明管薄饼?!老子下次好去把祂的庙轰了!” “咦?” “哦……” “呃、薄饼啊……”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真是一张薄饼。 这就怪了。 众人抬头看向天,不会吧?上天真派一张薄饼下来惩罚这个作恶多端的小偷?这么有个性的神明? 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哎呀!这哪里是神明扔下来的薄饼,你们仔细看看,这不就是隔壁街那家胡商店的薄饼嘛,我家那口子还很爱吃呢……” “好像真的是哦……” “隔壁街的薄饼飞过来这里?” “驾!” 街口处传来嗒嗒马蹄声。 众人闻声望去。 一名少女正气势汹汹地骑着一匹黑马朝这边冲来。 少女明眸皓齿,肤色洁白如象牙,头发比寻常女子的要短上许多,扎成马尾垂在脑后,蜷成半圆的发尾刚好遮住衣领。 她身穿改良式枣红胡服,窄腰窄袖,里为裤,表为裙,约莫两寸宽的腰带为杏白色,上面绣着繁复的小团花,随着她驾马的动作,花瓣颤动,逼真得似乎要从少女的纤腰间翻飞出来。 少女骑着的黑马宛如腾云驾雾,众人一眨 眼,少女转瞬就来到了跟前。 “请让开!” 少女在马上轻喝。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宽敞的过道。 少女满意一笑。 她的大眼里如同装载着漫天星星,她一笑,星星全都点亮了,璀璨地让众人呼吸一窒。 随后,少女做出了一个让众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的举动。 少女瞬间逼近—— 在离小偷只有一米时—— 黑马仍在高速往前跑。 少女却双手撑住马背,从马上跳了起来! 一切就像慢动作。 半空中,少女笑容陡然转冷,扫向小偷的眼神溢满愤怒,凌空而起的她,抬起右腿,在风中调控好姿势,纤细的右腿如同雨夜里的一道闪电,轰的一声劈到小偷胸膛上! “哇——!” 小偷站不稳地后退几步,摔倒在地。 他双眼充满恐惧的震惊,直到胸腔内的剧痛传来,才意识到这短短的一瞬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如轻灵的小鸟降落在地,拂拂衣袖,英姿飒爽,目光鄙视地看向小偷,道:“抢姑娘家的钱,拿小孩子来做人质,算什么英雄好汉?” 呿! 还浪费了她一张刚刚出炉的薄饼。 “说得好!” “没错!”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掌声。 小男娃和小女孩崇拜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女,这位姐姐好厉害,会飞起来,还会帮他们把坏人赶走,她肯定是天上的神仙! “神仙姐姐……” 小男娃和小女孩异口同声。 少女朝他们招招手,明媚一笑:“快过来!” “嗯!” 小男娃和小女孩破涕为笑,拍拍屁股,一溜烟跑到少女身后躲好。 小偷见情况不对,马上爬过去捡起掉落的匕首和钱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拿匕首指着少女: “给老子滚开!” 声音吼得忒大,握刀的双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少女皱皱细眉,置评道: “死不悔改。” 躲在她身后的两姐弟被小偷的大嗓门吓得一阵瑟缩,揪紧她的裙摆,紧张地探出两颗小脑袋,圆碌碌的眼睛直盯着 小偷看。 “神仙姐姐……” 小女孩欲言又止。 少女目光顿时变得温柔:“怎么了?” “我们快点走,那个坏人有刀!” 小女孩扯扯少女的衣摆,小大人般说道。 少女道:“别怕,姐姐会保护你们。” “就是!”小男娃点点头,全心全意地信赖着少女,“神仙姐姐很厉害的,才不会怕坏人呢!” “你们让还是不让!” 后无退路,前方少女又堵在那里,小偷急得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握住匕首大吼。 “不让。” 少女语气轻柔地吐出两个字,明亮的大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轻蔑。 “不让!” 小女孩探出脑袋,有样学样地重复道。 “不让!” 小男娃也探出脑袋,边说边朝小偷做了个鬼脸。 小偷的脸色一阵铁青。 “姑娘,别和他斗了……钱给他抢了就算了,人没受伤就好,快让他走吧……” 人群中有人好心劝说道。 少女的回答是—— 先朝好心人投以感激的一笑,而后,朝小偷挑衅地勾勾手指。 亮得璀璨的大眼里摆明在说: “来呀!来呀!” 第四十六章 小姐住手 {第四十六章}小姐住手 狗急跳墙! 小偷满脸憋得通红,理智的神经“崩”的一声断掉,举起手中的匕首,一鼓作气地朝少女冲来! “呀啊啊——!” 小偷边冲边叫。 少女不退反进,足尖轻点迈出两步,拉开自己和身后两姐弟的距离,以免误伤他们。 “危险——!” “快逃啊——!” 人群涌动,胆小的姑娘家们害怕地捂住双眼。 日光暖热。 长安繁华。 朱雀大街上。 时间宛如静止。 街道寂静得连绣花针落地都听得见。 众人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偷的匕首举到半空就戛然停住了。 并非他突然善心大发,改过自新,而是—— 两根手指,稳稳地从后方夹住匕首。 匕首从加速度到停止,中间没有任何的缓冲,来人力量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小偷双手使劲摇动,想把匕首抽回来,无奈匕首却像是卡在了岩石缝里,任凭他使尽全身力气也撼动不了半分。 “别费力气了。” 冷如死神的冰嗓从身后传来。 小偷缩一缩脖子,惊惧地转头往后瞧去,当他视线对上那一双毫无情绪的双眼,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结冰了。 他认识这个人! 雪府的青琏侍卫! 神啊!不用这么看得起他吧!他不过是抢个小钱,怎么连雪府的侍卫都出动了?! 旁观的众人傻了眼。 他们没有看错吧? 公子的贴身侍卫竟然出手教训一个小偷? 更让他们惊讶的事情却发生在后头—— 公子的另一名贴身侍卫笑如春风,径直走到那名勇敢的少女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 “海棠小姐,为什么你每次出场都这么轰动?” 行礼过后,玄玑打趣问道。 那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敢的少女”,除了他们家的海棠小姐还能有谁? 海棠不好意思地笑笑,指了指被青琏制服在地的小偷,道: “是他不对嘛……哪有人又抢钱又欺负小孩子的?” 凭她的性格,哪有可能视而不见? “放开我!” 被青琏反手扭压在地,小偷挣扎着大吼。 青琏置若罔闻。 玄玑优雅地走到小偷身边,弯下腰,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道:“放开你?这可不行……敢对我们家的雪国夫人挥刀相向,你就要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 “老子什么时候对雪国夫人挥刀相向了!” 小偷咆哮道。 他就算没读过两年书,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但是他也是有常识的,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动公子的女人啊! “刚刚。” 玄玑一副准备看好戏的表情。 小偷大吼:“刚刚什么刚刚!老子刚刚一直在这里忙着抢劫!只看到一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和两个小屁孩啦!你不要告诉我那个没长大的小丫头或者那个小屁孩是雪国夫人!” 沉默。 青琏脸若寒石。 玄玑笑而不语。 小偷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该不会真给老子猜中了?” “嗯。” 玄玑笑着点头,像在宣布小偷的死刑。 “雪国夫人是那个没长大的小丫……不、雪国夫人是那个美过西施、气死貂蝉、孔圣人也要对着她流口水的大美人?”死到临头,小偷嚣张的气势咻的一声全都不见了,满脸堆笑谄媚道。 玄玑“扑哧”笑了出来,朝海棠招招手。 “海棠小姐,你听到了没?” 海棠隔空瞪玄玑一眼,听到了就听到了嘛,还特地要拿来取笑她。是啦是啦,她是个子小小,她是像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啦,哼,那又怎样!没听说过“浓缩就是精华”吗?! 怕自己玩过火的下场是被公子责怪,玄玑装模作样轻咳两声,咽下满肚子的笑意,朝青琏道: “把他送官吧!” 青琏颔首,单手将小偷从地上提起来,搜出他偷去的钱袋,往玄玑手上一放,二话不说就将小偷扭送官府。 啊,不愧是青琏,真懂他的心。 玄玑捧着钱袋,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儿,走到黄衣姑娘面前,借花献佛道:“姑娘,这是你的钱袋,现在物归原主。” “谢谢。” 黄衣姑娘接过钱袋,含情脉脉地瞅了玄玑一眼。 玄玑摆摆手,正欲开口说“不用客气”,却发现黄衣姑娘的目光早已不在他身上,她越过他,痴迷地看着他身后。 玄玑叹了一口气。 不用看,他都知道谁过来了。 ——*——*——*—— 众人屏息,自动给雪怀滟让出了一条路。 雪怀滟笑得绝美,如腊月寒风中的雪梅清雅绽放,他一步步地走向海棠,每走一步,众人就迷醉一分。 啊…… 他们竟然能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公子! 雪怀滟走到海棠面前停下。 躲在海棠身后的两姐弟站了出来,眼睛发亮,双手捧心,憧憬地唤道:“神仙哥哥……” “乖。”雪怀滟眸光如水,摸摸他们的头,道,“神仙哥哥有话要和神仙姐姐说,你们自己玩一会儿,好吗?” “嗯!” 两姐弟听话地点点头,手拉手跑到远处去。 海棠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看着雪怀滟道:“什么神仙哥哥神仙姐姐啊……小孩子不懂事乱叫就算了,你也跟着叫……” 又不是在演《神雕侠侣》。 雪怀滟摸摸海棠的头,动作和方才摸那两姐弟一样,眼底却多了好几倍的温柔:“让小孩子的美好幻想破灭是不对的……” “好吧,貌似也有点道理。”再说,衣袂飘飘,俊美无俦的他,的确有那么几分仙气。海棠问:“那么,神仙哥哥有什么话要和神仙姐姐说?” 雪怀滟只是笑。 笑得比羽毛轻,比飞絮柔。 他的手滑过她的耳郭,沿着她的侧脸往下,在她小巧可爱的下巴停驻,怜惜的力度如同在把玩一件上好的古玩。 全天下都为他的笑容迷醉。 海棠的心里却咯噔一声! 惨了…… 他的唇在笑,眼底却在生气! 她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情吗? “丫头。” 雪怀滟终于开口了,嗓音还是很轻很柔。 海棠挤出个献媚的大大笑容,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先笑总是没错的。 “公子请讲。” 海棠无比乖巧。 雪怀滟抬起她的下巴:“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答应过你什么?” 无辜的表情让人不知该狠狠捏她的脸,还是狠狠吻她的唇。 她忘了,他不介意给她点提示:“上阳宫里夜宴回来的那夜,你一个人单挑完异族男人的那夜,你答应过我什么?” 啊! 经雪怀滟这么一提醒,海棠猛地想起来了! 那夜,她答应了他不再做危险的事! 糟了…… 海棠笑容垮下。 她刚刚又跳马,又赤手空拳挑衅手持匕首的小偷,这些,不知道对他来说算不算“危险的事”? 海棠“呵呵”干笑两声:“公子,呃、我……” “你不算我算。对你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危险的,但是我看在眼里,会担心。”知道她要说什么,雪怀滟打断道。 海棠怔住:“你怎么会读心术?!” “你的脸上藏不住想法。” 雪怀滟淡淡道。 她单纯得就如一汪透明的泉水,只需一眼就能看穿到底,心里面在想什么,脸上就表现出来什么。 “哈、哈哈……” 海棠打哈哈,只求快点从这么话题上转开。她挽起雪怀滟的手,谄媚的笑简直可以滴出蜜来,边往雪式玉阁走边轻快道: “公子,我和你说哦!隔壁街那家店的薄饼很好吃呢,我没有吃饱了就忘记你哦,我特地拜托老板帮我烤了一个,准备带过来给你……可是,我一来到这条街就看到小偷做坏事,忍不住就朝他扔了过去……” “如果你喜欢,我把厨子请到洛阳去。” “不用不用,无论多么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厌啊!再说,那个老板和我说,他很喜欢长安城……” 看着熟稔互动的雪怀滟和海棠,众人的嘴愣得可以塞下鸡蛋。 这绝对是朱雀大街有史以来最丰富的一天,他们都数不清在今天里,自己到底受到了多少视觉冲击! 那个女孩…… 是雪国夫人?! 她看起来好年轻,个子也好娇小,一点儿也不美艳动人,可是,她站在公子身边,竟奇妙地让人觉得好相配,仿佛生来就是属于那个位置的。 她笑得有如发光发热的小太阳,挽着公子的手,仰着脸和公 子说话,公子认真倾听,唇瓣有着微扬的笑意,目光柔和而宠溺。 好美! 好美的一幅画面! “雪国夫人……” 人群中,不知有谁小声地唤了一声。 海棠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指指自己的鼻尖:“谁叫我吗?” 没有人出声。 安静的人群中仿佛有一股激切的情绪在酝酿。 久久的,又有人唤—— “雪国夫人……” “雪国夫人!” 唤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此起彼伏的“雪国夫人”四个字汇成一股洪流,回荡在朱雀大街上空,整个长安城似乎也为之震动! “雪国夫人!” “雪国夫人!” …… “大家怎么了?” 海棠扯扯雪怀滟的衣袖,小声问道。 “为你欢呼。” 雪怀滟微笑,双手搭住海棠的肩膀,把她推到自己前面,让她面对众人站好,接受喝彩。 海棠急急问:“我做了什么吗?” “你自己听。” 雪怀滟俯在她耳边,轻声道。 第四十七章 美男入冷宫 {第四十七章}美男入冷宫 欢呼声中夹杂着窃窃私语。 “你们看到了吗?刚刚雪国夫人好勇敢,她一个人面对歹徒也毫不退缩……” “这么没架子的国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上次另外一名国夫人来这里时,竟然嫌我们平民脏,要求商家清道给她一个人走呢……” “我喜欢雪国夫人!她会为我们平民请命……” “为了两个小孩子,她竟然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 …… …… 海棠怔怔的。 大家……在夸奖她? 海棠疑惑地看着雪怀滟: “我不懂……” 她不懂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大家有这么大的反应。 “傻丫头。” 雪怀滟笑如飞花。 她为别人不顾一切,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她不知道,她身上究竟隐藏了一份多么强大的力量,总是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她。 欢呼声越来越大,海棠焦急地向雪怀滟求救:“我现在该怎么做?”要是让大家这样喊下去,恐怕长安城都要被震垮了。 “做你自己就好。” 雪怀滟道。 最真实的她,就是最让人喜爱的她。 “做我自己?可以吗?” 海棠很是顾虑。 她会不会又给他闯祸? “有何不可?” 雪怀滟抽出纸扇,怡然自得地摇着,看着海棠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反正有我在这里给你撑腰”。 好吧。 海棠在心底悄悄地吸一口气,面对众人道: “大家,请静一下……” “嘘……” “别吵了!雪国夫人要说话!”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众人相互嘘声。 等人群安静下来后,海棠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指了指天上的太阳,道:“这里又热又晒呢,大家快散开吧……” 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唯有直言劝大家离开。 寂静。 众人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雪国夫人在担心我们 ,她怕我们给太阳晒着热着!” “真是个又勇敢,又善良的女孩……” “有她陪在公子身边我就放心了!” 咦? 海棠眨眨眼。 大家是不是把她美化过头了? 海棠笑得心虚:“呃、对啊对啊,快回去吧,别给太阳晒伤了……我会在长安呆一段时间,大家有空再来找我玩也可以啊……” ——*——*——*—— “大家有空再来找我玩也可以啊……” 可以什么可以?! 绝对不可以! 雪怀滟坐在床上,一脸幽怨地看着在床边背对着他穿衣的海棠,他如果知道她那句话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无论如何也决不会让她说出口! 他的雪国夫人,很忙。 算算时日,他们已经在长安呆了五天。 过去的五天里,这丫头每天都早出晚归,今天和某某家的小孩子一起去河边抓鱼,明天和某某家的夫人一起去茶楼听戏,她对什么都很好奇,什么都想试一试,别人一邀约,她马上就点头答应了。 于是,她一个小小侍妾,日程安排得比他这个公子还满。 于是,一整天下来,他没两个时辰能见得到她,堂堂天下第一美男子被打入冷宫,悲凉地沦为深闺弃夫一名。 “唉……” 雪怀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故意要让她听见。 “干嘛啦你?”海棠头也不回,意思意思地问他一句,手中穿衣的动作丝毫没有慢下。 “唉……” 再叹一句,尾音拉得老长老长。 某个狠心的丫头依旧没有回头,只回了不耐烦的一句:“有话快说啊!我约了人等我呢……” “……你吵醒我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她一起床,床铺变得好凉,他一个人再也无法睡着。 站在床沿,背对着他把腰带结好,海棠道:“那不如我们分开睡?整家客栈都给你清空了,除了侍卫们住的之外,还有很多空房间……” 蓦地,海棠腰际一紧。 “啊……” 她吓得惊呼。 她的腰被人勾住往后拉。 猛然间,天旋地转! 她倒回了床上。 “可恶!你偷袭我!”被雪怀滟压在床上,海棠一边挣扎一边抱怨,“你干什么啦!这衣服复杂得要命,我穿了好久才穿好的,现在好了,你又把它弄乱了……唔!” 海棠瞪大双眼! 才刚投诉完—— 他、就、又、偷、袭、她! 叽里呱啦的红唇被抿了好久的薄唇封缄。 似乎有人拿冰和火在她唇上交替辗转,海棠唇瓣泛起一阵一阵的酥麻感,闪电般传入四肢,让她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酥软起来。 不行! 这不公平! 为什么在她心跳如擂鼓的时候,他依旧是那副清俊如飘雪的模样? 心里一股不服输的倔劲涌起。 海棠抬起双手,环住雪怀滟的脖子,把他拉得更近,勇敢地迎上他的亲吻。 于是,节奏骤变。 他被她带乱了呼吸。 这丫头在干什么? 不知道他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么?!她竟然还不知死活地挑衅他?是做好思想觉悟,准备被他吃掉了么? 尚存一丝理智,雪怀滟命令自己停下。 他悬宕在海棠身上,乌亮青丝如帘幔般垂下,把海棠笼罩在细细密密的梅花香气里。 “丫头,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 雪怀滟嗓音沉哑,魅惑如丝。 海棠明眸水润水润,里面倒映着他的身影,唇瓣红艳艳的,思绪全被搅成了浆糊,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鹦鹉学舌般呆呆重复: “放肆?” “我宠坏你了吗?是不是你仗着我喜爱你,知道我舍不得对你生气,所以什么都敢说了?”他勾着她的下巴,姿态宛如不可一世的君王,眼底有些气恼,“想和我分开睡?你想都不要想!” 这句话音量略大,海棠的魂儿被摄了回来。 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在讲什么,海棠道:“可是,和你睡在一起的话,我早起又会吵醒你啊。” 她有放轻动作了,真的。 但是,无论她多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都好,他总是在她起床的第一时间就睁开眼睛,她不由得怀疑他压根就一整夜没睡。 “你不可以晚点再起床吗?” “可是,有人在等我……” “啊——!”海棠忽然尖叫,抓住雪怀滟的衣襟坐起来,急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雪怀滟瞅她一眼:“问来干什么?” “我约了人!” 海棠急乎乎地就要下床。 怀里一空,雪怀滟不满地皱了皱眉。 “丫头……” “有话等我回来再说!我约了王掌柜的夫人一起去逛集市……”海棠穿好鞋袜,整理好衣服,跑过去“刷”的一声拉开房门。 “丫头……” 这次,回答雪怀滟的只有门页的嘎吱嘎吱声。 到长安的第六天,多少姑娘做梦也想见到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依旧被他的侍妾头也不回地打入冷宫。 果然,他宠坏她了。 “唉……” ——*——*——*—— 东都洛阳,西京长安。 在武则天迁都洛阳之前,唐朝的都城一直定在长安。经过多个朝代的历史沉淀,如今的长安虽已不是京城,繁华程度却丝毫不输京城洛阳。 今日是民间集市的日子,大街上更是热闹非凡。 “老板,再便宜两文钱我就买了!”一名黑发微蜷、身材娇小的女子正在和小贩讨价还价。 “不行啊姑娘,这已经是最低价了。” 小贩故意装出一脸为难。 看这姑娘的穿着打扮明明就不像穷人啊,为什么还会为了两文钱和他僵持这么久? 怪,真是怪。 他的摊位上摆着不少精美的首饰,这姑娘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从头到尾就只看中了一把不起眼的小刀。 更奇怪的是,这年轻姑娘身边跟着一名三十五岁左右、衣着华贵的夫人,初看之下,任谁都会以为年轻姑娘是华贵夫人的丫鬟,然而,实际上,华贵夫人对年轻姑娘说话却十分客气,像是生怕得罪了她。 纵使小贩心里好奇得要命,他也不敢开口打听。 这座长安城里什么人都有,街边随便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婆说不定都有关系在朝廷里,这些人哪是他一个小贩惹得起的? 无论遇到什么怪客人,他只管做他的生意就好。 “雪国……”叫到一半,王夫人急忙改口,“海棠小姐,如果您真喜欢这把小刀,贵两文钱又何妨?” 王夫人甚是不解。 她的丈夫只是雪式玉阁的掌柜,他们家的生活就已经不愁吃穿了。海棠小姐身为公子的侍妾,可以说是嫁给了金山银山,又怎么会为了两文钱讲价? “这位夫人说得对。”小贩感激地看了王夫人一眼,连忙点头附和,“姑娘,请你再仔细看看这把小刀,刀背平直,刀刃锋利,虽短小却精悍,最适合姑娘家带着傍身……” “所以,你再便宜一点嘛……” 海棠微笑着央求,似乎有认真听小贩介绍。然而,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的视线没有落在小刀上,而是谨慎地扫向四周。 从刚才起,海棠就觉得有谁在一直盯着她。 之所以在这里和小贩不断地讨价还价,也是因为想要拖延时间,等藏在暗处的人自己露出马脚。 这招有用! 海棠没有回头,却感觉到那道目光开始焦躁不安了。 只要再等一会儿…… “一……二……三!” 海棠在心里暗数三声。 第三声刚落下,果然有人从她后方欺近! 眨眼间。 来人的掌风就要劈上她的肩膀—— 抢在肩膀被劈中之前,海棠火速旋身,足尖一点,跳到刺客背后。短短一瞬间,她脑里闪过七种能在一招内将对方制服的招式—— ——*——*——*—— 当看清刺客的脸,海棠一愣。 化成手刃的右手僵在半空。 脑里闪过的七种制敌招式一招也没有使出来。 因为—— 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刺客! 一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站在海棠面前,眼睛发直地盯着海棠举起来的手,不明白这个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为何突然变了脸,表情严酷得像是要找人打架似的。 海棠脸色尴尬。 只需一眼,她就能断定这名妇人不是坏人。 因为,妇人身上没有半分恶的气息。 右手缩回来,海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奇怪,刚才一瞬间的杀气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她太过神经质了吗? 随着海棠抱歉一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不好意思……”海棠朝妇人道歉。人家刚才只是想拍她的肩膀叫她,她却差点出手伤人 。 妇人眼神奇怪地瞥了海棠几眼,嘴唇微动,听不清她在嘟囔什么。 大概猜出了对方在埋怨她一惊一乍,海棠笑容不改,有礼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许海棠方才的那一举给她留下了坏印象,听到海棠的话后,妇人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情愿,没有马上回话。 海棠依旧笑着,犹如一朵无忧无虑的向阳花,耐心地不去催促妇人。 在海棠的笑靥下,妇人终于软化,开口问道:“姑娘,这个是你掉落的东西吧? 妇人边问边摊开手心。 她的手掌中央静静躺着一条碧绿色的玛瑙手链,圆润的珠子经营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夺人心目的光芒。 “啊……” 认出了那条手链,海棠好不吃惊。 冬阳的手链怎么会在妇人手里?! 海棠下意识地往手腕摸去—— 没有! 她除了自己温热的皮肤什么也没有摸到,冬阳的手链果然不见了! 海棠震惊地看向妇人。 妇人指了指不远处,道:“你刚才在那边逛时,这条手链掉了下来……小姑娘,你该庆幸你的手链是被我捡到了,如果是给其他人捡到,可就不会这么好心还给你了。” 妇人语重心长,说完后,把玛瑙手链放进海棠手中。 “谢谢你!真的十分感谢!” 海棠连声道谢。 要是这条手链就这样丢了,下次见面她该怎么面对冬阳? 真是幸好。 见海棠如此诚恳,妇人心中的疙瘩也消了,和蔼道:“没什么,你下次别再丢了就好……” “是!” 海棠灿笑着点头。 物归原主,妇人转身离开,边走边回头看海棠,嘴里咕哝着“真是个乖姑娘,一下子那么凶,一下子又那么开朗……” 海棠吐吐舌头,将玛瑙手链套回左手上。 “夫人、小姐,这把小刀你们买还是不买?不买的话请别堵在这里,我还要做生意呢!” 身后的小贩不耐烦地催促道。 “啊,我买!我买!不好意思!”在这里耽误人家做生意这么久,最后什么都不买,这怎么行呢?海棠转过身来,朝小贩抱歉一笑,“我要买这把小刀,请问 多少钱?” “五十文钱。” 小贩撇撇嘴,答道。 这姑娘怎么会忘了价钱?亏她刚刚还为了能便宜两文钱而那么努力地和他讲价…… “好的。” 海棠急忙伸手到钱袋里掏钱。 两秒过后—— “咦?” 海棠露出一个“糟了”的表情,她忙把钱袋反过来倒了倒,可是,里面空空如也,一个铜板也倒不出来。 海棠猛地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没有钱了! 见海棠磨蹭了老半天也拿不出钱来,小贩再也装不出好脸色,半质疑半抱怨道:“什么啊……穿得这么光鲜亮丽,却连五十文钱都拿不出来?”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海棠双掌合十,眼睛知错地半眯着,做好要给小贩责骂的准备了。 小贩火气上涌,声音大了起来:“真没钱?哪有人出来逛街不带钱的?喂,我说,你们是不是来捣乱的……” 咚! 一个绣工精致的钱袋沉甸甸地压到小贩的摊位上。 “呃!” 小贩顿时傻了眼,眼睛发直地盯着钱袋,看那被撑得鼓鼓的布料就可知道,里面的银两绝对不少于三百两! 小贩滚到嘴边的谩骂顿时咽回肚子里,摩挲着双掌,满脸堆笑地看着王夫人:“这位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们全买了,待会儿把东西全部送到雪眠客栈来。”王夫人看也不看小贩一眼,把钱放下后,挽着海棠的手就要离开。 “王夫人……” 一边被王夫人挽着走,海棠感动得泪眼花花。 这种只有电视剧中才有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虽然对方不是一个酷得要命的大帅哥,而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柔美夫人,海棠还是觉得—— 太有型了! 有钱就是好啊…… 海棠单纯的反应让一路保持端庄仪容的王夫人忍不住笑了,看来,是她太过谨慎了,在海棠小姐面前,她并不需要像面对其他贵夫人那般严阵以待。 王夫人柔笑着吐出实情: “海棠小姐,你要感谢就感谢公子去。在我们出门前,公子特地吩咐账房支了银两给我,吩咐我陪你好好玩……” 见王夫人和海棠就要走远了,小贩急忙追唤道: “夫人,请问是哪家雪眠客栈?” 长安城里的雪眠客栈可不止一两家,雪氏财力雄厚,其名下的雪眠客栈家家都装修得富丽堂皇,堪比帝王将相的行宫,即使房价、菜价都不菲,一年四季却照样生意兴隆。 “醉酒巷的那家。” 王夫人头扬声回答道。 看着王夫人和海棠渐渐变小的背影,小贩的眉头困惑地皱起,自言自语道:“醉酒巷的那家?” 这个名词怎么意外地耳熟,好像最近常常听人讲起。 醉酒巷…… 雪眠客栈…… 两名年轻姑娘从小贩的摊位前走过,边走边交谈: “听说公子来长安了,住在醉酒巷的那家雪眠客栈里……你说如果我们跑到那边去,有没有可能撞见公子?” “别傻了,公子素来好清静,整条醉酒巷都被封起来了,雪府以外的人根本进不了……” 小贩脑中灵光乍现。 “没错!就是它!” 醉酒巷的那家雪眠客栈,不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洛阳雪公子住的那家嘛!这几天街头巷尾总是听人提起,难怪他会觉得耳熟! 但是…… 不对啊!刚刚那位姑娘说了—— “整条醉酒巷都被封起来了,雪府以外的人根本进不了……” 那为什么客人会要求他将货送到那里去? 难道说—— 方才的夫人和小姐是雪府的人?! 小贩脸色嗖的刷白。 “完了……我刚刚居然还笑她没钱……” 第四十八章 红叶美人 {第四十八章}红叶美人 醉酒巷。 雪眠客栈。 琴声。 从二楼厢房里袅然而至。 矮桌后,古琴旁,白衣公子随意而坐,颜容俊美有如蓬莱仙境中的天人。优美长指于弦上轻拢慢捻,琴音宛如一个个有喜有哀的小仙童,从他灵逸的指尖迸发而出,空灵回响,袅袅飘出窗外…… 白衣公子眸光微敛,似专注于抚琴,又似漫不经心的撩拨。 灵活长指间,琴声婉转多变。 忽而激越慷慨,如黄山云顶的松涛,忽而缱绻低鸣,似深涧幽谷中的流水,忽而欢欣跳跃,若一夜春风的梨花,忽而绝艳清冷,拟腊月寒风中的冰雪。 天籁仙乐,笼聚于白衣公子的指尖。 无双光华,氤氲于白衣公子的眉宇。 白衣公子悠悠抚琴,宛如忘记了世间的一切纷扰。 他的琴声里,雪眠客栈早已醉成一片。 一名全身素黑的女子站在白衣公子身旁。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一站一坐,如同泼墨而成的山水绝迹,祥和,安然,仿佛两人很久以前就在一起了。 没错,她很久以前,就和他在一起了。 久到投进去的心意,无论如何努力,都再也无法收回来。 琴声袅绕,挑起情思无数。 久违地站在雪怀滟身旁听琴,丹璎的眼眶有些湿润。 从她记忆开始时起,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他。 为了能辅助他完成使命,别的姑娘在爱美打扮时,她在独自练武,别的姑娘在赏花赏月时,她在四处奔波,收集对他有利的情报,别的姑娘在缠着情郎撒娇时,她在千里之外,注视着洛阳的方向…… 自从她被赐予“丹璎”这个名字,她所做的一切,就只为他。 她不求别的,只求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哪怕,他心里有了别的女孩。 哪怕,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琴音铮铮。 萦绕耳边。 丹璎的心底漫开一阵刺痛。 她闭上双眼。 像是故意要嘲弄她的痛似的,周遭的琴律不合时宜地变得轻快起来。 激越慷慨不再,缱绻低鸣不再,绝艳清冷不再,流畅的古琴 声里,只剩下了纯粹的欢欣跳跃。 似一夜春风,梨花树上的花儿朵朵绽放,在枝头摇曳星光。似冰河初融,小河淌水激起了快乐的水浪,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欢欣的。 纯粹的。 似等了千年的心爱人儿终于出现。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 从骤然改变的琴声里,丹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能搅动公子心湖的,除了那人,还有谁呢? 心底刺痛更甚。 丹璎睁开双眼。 一名纤细娇小、肤色牙白的少女出现在门外。 少女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润大眼,在门缝间探头探脑的,一只脚刚踏进来,很快地又缩回去,如此反复了两三次,分明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琴声未停。 旋律更显轻快。 嘈嘈切切,叮叮咚咚,似大珠小珠在玉盘上弹落。 更似在叹—— 丫头,你终于回来了。 ——*——*——*—— 一曲终了。 余音绕梁。 “海棠小姐。” 丹璎弯腰行礼。 海棠朝丹璎招招手,绽放一笑: “嗨!” 这是海棠常用的打招呼方式,雪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丹璎当然也心中清楚。 行礼过后,丹璎站直身子,静默地不发一语。 雪怀滟从矮桌后站起身来,拂拂衣袖,看向海棠,俊颜染上浅笑,嗓音比琴音更要动听,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 海棠答道。 她站在门后,只把脑袋瓜伸了进来,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恍然大悟,一会儿犹豫,一会儿又像下定了决心……堪称丰富多彩,就像个正在顽皮窥视的孩童。 雪怀滟走过来,一手拉开门扉,一手握住她的手,对满脸讶异的她柔声道:“进来呀,站在外面做什么?” “呃……” 海棠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挠挠头,娇憨中带着些傻气。 她不知道要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这里不是她和雪怀滟的寝室,而是雪怀滟在雪眠客栈临时办公的厢房。 况且,丹璎也在这。 除了玄玑和青琏两名贴身侍卫之外,洛雪之七臣里的其他侍卫一般没有要事就不会现身,丹璎出现在这里,代表她肯定有要事向雪怀滟禀报。 海棠悄悄地望了丹璎一眼。 她站在古琴旁,全身黑衣,单薄的身形看起来如同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跑的黑纱,她有礼地低着头,从海棠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微抿如红叶的唇瓣。 向海棠行完礼后,她就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似乎连雪怀滟起身离开座位也未曾察觉,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 海棠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她知道,丹璎喜欢雪怀滟。 这份心情,她也懂得。 “不进来吗?”见海棠迟迟不进来,雪怀滟干脆踏出门外,牵着她的手,“那我们走吧!” “走?去哪?” 海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丹璎还在这里等着他呢,他怎么突然说走就走?海棠的目光往丹璎瞟去,正好看到丹璎单薄的身子一颤。 这一颤,仿佛颤到了海棠心里,海棠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过分的事。 牵着海棠走,雪怀滟回眸一笑: “我们回房。” “回房做什么?” “你说呢?” 雪怀滟不答反问,笑得既神秘,又勾人。 被他逗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海棠马上就醒悟过来,狠狠瞪他一眼:“少在这里调戏良家妇女,快回去处理公事!” 雪怀滟摇头低笑:“丫头呀丫头,究竟还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记得?你不是良家妇女,你是我的侍妾。” “是是是……” 海棠白他一眼,举手投降。 承认是他的侍妾又不会少块肉,如果这能满足他的男性自尊心的话,那她就承认好了。再者,无论是在洛阳还是在长安,两人每晚都同床共枕,就算她再怎么清清白白,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真乖。” 雪怀滟奖赏似的摸摸她的头。 “好了。”海棠抽出被他牵着的手,跑到他背后,推着他往回走,“你快点回去处理公事,丹璎还在等你……” 把雪怀滟推回方才抚琴的厢房里,海棠朝僵立原地的丹璎甜甜一笑,而后,她 快速退了出来,贴心地在外面把房门关上。 在门外停驻了几秒,海棠才抬起脚步,往她和雪怀滟寝居的厢房走去。 ——*——*——*—— “公子。” 丹璎行礼。 雪怀滟走回古琴旁,试音似的挑拨了两三下,琴声叮咚流泄,丹璎以为他要继续抚琴,不敢再出声打扰,然而,雪怀滟却没了继续抚琴的兴致,长指在琴弦上滑过之后,他便走到办公大桌后坐下。 雪怀滟挺拔如玉树的身躯往宽椅上一靠,俊逸的脸上再也不见方才逗弄海棠时的随性,眸光一凝,气度顿时有如深海。 丹璎心里深知,这样的公子,才是真正运筹帷幄,与女皇陛下抗衡了多年的公子。 试问,这样的气魄,天下又有几人能比拟? 洛阳雪公子,有的绝不仅仅是天下第一的美貌。 丹璎藏好心中不该有的情愫,他是光,而她是影,她永远都跟随在他脚下,但是,可能一辈子他也不会低头看她一眼。 即便如此,她还是会追随他。 只要他一声令下,她就会化身为剑,为他扫平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阻碍,助他完成与生俱来的使命。 只要能看到他,她便甘之如饴。 “说吧。” 雪怀滟淡淡下着指令。 “是。” 第四十九章 红叶美人之二 {第四十九章}红叶美人之二 雪眠客栈。 临时办公的厢房里。 雪怀滟姿态慵雅地靠坐在宽阔的椅背上,听着丹璎将近日的要事一件一件地报上。 “十日前,敦煌爆发了小规模的动乱,我们到西域贸易的商队被暴徒趁机洗劫了。商队出行前墨珏盘点过这匹货物,价值约两千万两。” 丹璎清嗓如流水,清晰而简练地禀告。 除了中土之外,雪氏的生意还通过丝绸之路,延伸到西域各大城镇。由于品质优良,信誉可靠,雪氏生产的瓷器、丝绸等商品,在西域地区一直占有极大的市场份额。 雪怀滟眉头微蹙。 “有无人员伤亡?” 雪氏派出的商队人数一般在二十人左右,此时,在异国他乡遭劫的二十多条生命,可否平安? “尚不清楚。” 丹璎据实回答。 时间紧急,那边只传回了初步的消息,具体损失如何,还要再等几天才知道。 不过,为了保证有长途跋涉的体力,雪府选派到西域贸易的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虽说不一定每个人都武功高强,但自我保全的能力还是有的。 至少,生命安全不用操心。 雪怀滟也明白这一点,沉思片刻后,问: “动乱的起因为何?” “今年西域的农作物收成不好,好几条村庄都闹起了饥荒。” 丹璎简短地回答。 民以食为天,农作物收成不好,代表农民没有东西下锅,更不用说用粮食去换购其他的生活用品了。肚子都填不饱,还说什么别的?比起眼睁睁地饿死,更多人选择去抢别人的粮食。 这就是动乱最根本的原因。 雪氏商队遭劫,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已。 “陛下那边有何对策?” 雪怀滟问。 所辖边镇发生动乱,大唐天子岂有坐视不管之礼? 丹璎回答道:“动乱已由驻守安西四镇的将士平定,陛下拟近日拨粮到西域解急。” “我明白了。” 雪怀滟了然道。 动乱可大可小,边疆西域的一个小动乱,对大唐帝国而言,谈不上是无法解决的大事。 若事情真的 发展到连朝廷群臣也束手无策的地步,他现在就不是在这里听丹璎禀告,而是在第一时间就被武则天召回宫中了。 武则天固然不喜欢他,但是,很多政事又偏偏需要他的出谋献策。 雪怀滟对丹璎下指令道:“你继续关注事情的进展,一有什么消息马上向我汇报,特别是有关商队的。” “是。” 丹璎领命。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雪怀滟问:“还有别的事么?” 丹璎颔首,道:“您离开洛阳之后,陛下命上官大人在全国各地收罗美女,现已有十名女子被选入宫中。用意未明。” 在说这番话时,丹璎平静如湖的眸子少见地泛起了波澜。 陛下是女性,如果是选美男子进宫还情有可原,选美女做什么? 恐怕…… 丹璎眸光复杂地凝了雪怀滟一眼。 她不信,公子没有想到什么。 一抹忧虑在雪怀滟某种极快地掠过,快到连丹璎也没有发觉,当丹璎抬头看他时,他依旧恬淡安然如终南山顶的冰雪。 反倒是,丹璎的心乱了起来。 雪怀滟道:“好,我知道了。” “公子……” 丹璎红叶般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还有事?” 雪怀滟询问地看先丹璎,当他看到丹璎脸上迟疑的表情时,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丹璎,洛雪之七臣中的“影子”,负责在暗处为雪府收集情报。她虽是女儿身,能力却一点也不输给男人。 和其他侍臣一样,丹璎也是自幼就被送进雪府,和雪怀滟一起长大。 她的性格本身就极为安静,在十五岁及笄之后,话变得更少了。 雪怀滟和洛雪之七臣之间的关系早就超越了普通主仆,像玄玑,总是爱没上没下地调侃他;像碧珧,有时会像老太婆一样叮嘱他按时用膳;像墨珏,语重心长中总会透露着关心…… 只有丹璎,越来越安静。 她的年岁越增长,话就变得越少,像是故意要划清和雪怀滟之间的主仆界限似的,除了公事之外,她不曾在雪怀滟面前多说一句话。 此时,当看到她露出迟疑的表情,虽然只是极浅极浅,雪怀滟难免也有些讶异。会是什么事,让一向性淡如水的她也变了脸色? “不,没事了。” 丹璎朝雪怀滟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当她站直起来时,美丽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应该是她多虑了。 就算不是她多虑,相信公子也有能力将事情完美解决。 见丹璎这么说,雪怀滟便不再追问,他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丹璎,如果在出任务中遇到了什么难事,千万不要为难自己,懂吗?” 这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关爱。 丹璎懂了。 心里有些苦涩。 “是。” 丹璎低下头,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下去休息吧。” “是。” 丹璎走后,雪怀滟活动一下肩背,端坐回办公大桌边上,执起毛笔,开始批阅堆叠在桌上的卷宗。 无论是在洛阳还是在长安,总是有处理不完的公事。他要快些将这些繁琐的事务处理完,才有更多的时间去陪那丫头。 想起海棠,雪怀滟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 夕阳斜照。 雪眠客栈。 庭院里。 水光潋滟。 池塘里的荷花姿态万千,懒洋洋地映着夕阳。荷叶舒展,染着金色的光芒,宛如一片片耀眼的金箔。 荷花的香气弥漫在傍晚的风中,像来自悠远时空的歌声,袅袅飘到客栈二楼的主厢房里。 海棠刚沐浴出来,一眼就看到一只约莫一米长、半米宽的木匣子静静躺在厅室中央。 海棠一边擦拭着滴水的黑发,一边朝木匣子走去。 木匣子没有锁,海棠伸手一挑,匣盖便被打开了。 里面,盛满了各种首饰。 “这么快就送来了?那小贩还真有效率……” 海棠自言自语道。 木匣子中的饰物,有些看起来很眼熟,有些看起来很陌生。眼熟的那些,无疑是海棠在摊位上就见过的,陌生的那些,应该是小贩收了王夫人那么多钱,心有愧疚,便将存货也一并送来了。 虽说这些都是街边的劣等品,但这么多珠宝,金光灿灿地堆了满满一箱,乍看之下还是奢华地让人咋舌。 海棠拨了拨覆盖在上面的发簪,找出她看中的那 把小刀。 也许怕误伤了她,小贩细心地用皮革包住小刀,皮革外面还用布绳稳妥地绕了几圈,绑结固定住。 海棠解了绳结,抖开皮革。 这把小刀差不多一个巴掌大小,刀背平直,刀锋薄利,不是什么名匠名刀,但做工还算可以,正如小贩所说的,最适合姑娘家用来防身。 海棠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唔……放在哪里好呢……有了!” 海棠灵光一动。 她重新用皮革包好小刀,并用布绳系了个活结,方便只要一抽,小刀就能滚落出来,接着,她掀开自己的衬裙,把小刀绑到大腿外侧。 “嘿嘿……” 海棠独自笑得好欢。 完结。 第五十章刺客,请别打扰 第五十章{刺客,请别打扰} 海棠一边笑得乐呵呵,一边随手拾起一支发簪,放在手中把玩着。 “这个并不适合你。” 雪怀滟醉人的沉嗓突然在耳边响起。 “啊!” 海棠吓了一大跳。 手一松,发簪跌落到地上。 她拍拍胸口,大眼圆亮,回头狠狠瞪向雪怀滟:“你是人还是鬼?哪有人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再被他这样吓多几次,她连小命都没了。 雪怀滟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发簪,如此寻常的一个动作,让他做起来却优雅唯美得像一首七言古诗。 “我没有要吓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太无防备了,才会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她一个人在傻乎乎地笑,别说注意到他了,相信就算有一袋金条砸到她面前,她也未必会发现。 雪怀滟薄唇微扬,笑得无辜,对上他如此绝美的笑脸,魂儿没被勾走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人生气得起来? “是,误会你了,真不好意思……” 海棠敷衍两句,便低头继续去看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簪子。 “我说了,这些不适合你。” 雪怀滟把拾起的发簪放回木匣子中,道。 海棠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知道呀!” 即使在古代,她的头发也是随意地绑成马尾,这些珠宝呀发簪呀,基本没机会出现在她的发上。 她知道,自己戴着它们并不美。 比起这些女性化的东西,她还是更适合刀剑吧。 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唉……爱美果真是女生的天性啊。 她也曾经幻想过,如果她长高一点点,丰满一点点,五官媚人一点点,会不会也是个美人呢? “我说的不适合,并不是指你佩戴着它们不美。”知道她想偏了,雪怀滟莞尔道,“而是指这些廉价的东西,配不上你。你是我的丫头,我想给你全天下最好的。” 只要她喜欢,他会命全天下最好的珠宝匠,给她打造出最美丽的饰物。 “嗯?” 海棠仰起头,看到了他眸中的专注。 双颊蓦地染红。 “咳、咳… …不用啦,反正我也不常戴这些东西,我嫌麻烦……”海棠目光闪烁道。 “嫌麻烦还买这么多?” “啊,这个?这个是王夫人买的啊……不对,应该说是她为了我才买的。”海棠有些苦恼,“这么多首饰,我也用不着,要怎么处理好呢……” “挑些你喜欢的留下,其他的赏给下人吧。”雪怀滟建议道。 “好主意!” 雪怀滟挑起一支珠钗,放到她的头顶比划着。 “这支不错,戴上试试看吧。” 雪怀滟说着,立刻就要付诸行动。 她刚沐浴完,头发还没有完全干,显得比平时更要蜷曲乌亮。他撩起她全部的黑发,长指灵活地转了个圈,挽成一个简单的圆髻,将珠钗插上,固定住。 如他所想,这支珠钗很适合她。 钗身均匀地涂着粉紫色的颜料,钗尾镶嵌着一颗洁白的淡水珍珠,莹润的光芒,映照着她象牙白的肌肤,煞是好看。 “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吗?” 海棠捉紧擦头发的绸巾,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雪怀滟只是眸光幽黯地凝视她的脸。 见雪怀滟不发一语,海棠的脸倍受打击地垮下。 “不好看吗……” “不,好看。” 雪怀滟回答着,倾身吻上她光洁的额头。 海棠呼吸絮乱。 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她的头顶。 她刚洗过澡的身子又热了起来! 只是一个吻。 海棠的理智全部都搅成了浆糊。 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他抱回了床上。 恍恍惚惚间,耳朵似乎听到了“喀啦”一声的奇怪声响,但是被他吻着,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直到她被他低沉的笑声震醒。 “丫头,这个是什么?” 雪怀滟放火的手摸到海棠大腿外侧,当手心触及到一片僵硬的冰凉,他忍不住沉沉低笑。 “这把刀,是拿来防我的吗?” 雪怀滟抽出海棠绑着的小刀,拿到海棠眼前晃了晃,眼里溢满了打趣的笑意。 “呃、不是。” 亮晃晃的刀刃下,海棠的理智回笼,懊恼地低呼一声,尴尬地想挖个洞钻下去。 天呐! 这是什么情况?! 他压在她身上,衣襟半敞,精致的锁骨、结实的胸膛大大方方地袒露。至于她,连大腿上的小刀都被他摸出来了,沦陷情况如何,自然不用赘述。 如果不是这个小插曲,她是不是会就这样被他吃了? 真是 太、危、险、了! 雪怀滟笑意盈盈,像冬日里纷飞的雪花:“不是拿来防我,那你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这里做什么?” “说来话长……” 海棠努努嘴唇,正欲解释,脑海却猛地闪进来了什么,敏锐的直觉却让她的神经在瞬间绷紧。 她想起来了! 刚才那奇怪的“喀啦”声 是窗子开了又关的声音! “小心!” 这房里还有别人! 海棠呼叫的同时。 雪怀滟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他唇边的笑容凝结,眼神转冷。 握刀的手往后一甩 小刀凌厉地划破空气,飞了出去! “啊!” 痛呼声响起。 竟是女人的声音! 锋利的小刀穿透刺客的掌心,将她钉到墙上,刀锋没入墙壁半指长,雪怀滟用劲的大和准由此可见一斑。 听着刺客的尖叫,海棠就觉得 好疼! 可是,她没有时间诧异。 因为 刺客不止一个,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匆匆看了同伴一眼,另一个黑衣刺客提着剑朝海棠冲来! “妖女!纳命来!” 瞬间。 海棠不知道打哪来的力气。 一个翻身,她将本在上方的雪怀滟压到身下。 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保护他! 剑气袭来! 海棠神色一凛。 眼睛明亮得像是燃起了火光。 嚯 她抽出雪怀滟脱衣时搁在枕边的青霜剑! 转身一挡 锵! 两剑相抵。 没有火花。 连碰撞声都没。 青霜剑下,对方的剑就像豆腐,毫不费力地被削成两截。 方才的那声“锵”。 是剑断后落地的声音。 刺客的眼珠子惊得都快掉出来了! 怎么可能?! 自己手中的剑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削断! 海棠也是不敢置信。 这么容易就把对方的剑削断,她的心里也吃了一惊。再怎么说,这把青霜剑也太锋利了吧? 什么叫做“削铁如泥”,海棠总算开了眼界。 震惊归震惊,刺客可没忘了进攻。 她把手中的剑柄往后一抛。 哐啷! 紧接着,愤怒的女声尖叫响起:“妖女!我要了你的命!” 语毕,刺客赤手空拳地朝海棠扑来。 “是不可能的。” 海棠自信一笑。 没拿武器就能制服她的人,有雪怀滟一个就够了。如果再出现多几个,她就真的无颜回去见江东父老了。 再说,对手还是两名女子。 青霜剑太锋利,海棠怕误伤她们即使是刺客,她把对方制服就够了,无须取人性命。 海棠把青霜剑递给雪怀滟,千钧一发之际还不忘叮嘱一句: “你不要动!” 如果他出手,这架哪里还用打,对方定是不出两招就给他摆平了。 “呀!” 刺客豁出去地朝海棠扑来! 海棠撑住床板跃起 在空中旋身,调好姿势 “啪!” 一记飞踢袭上刺客的肩膀! “啊!” 刺客飞了出去,摔到房门上。 “公子!” “公子!” 房门被人推开。 玄玑和青琏闻声赶来。 当看起室内的状况,玄玑顿时傻了眼。 上天啊!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第五十一章您被海棠小姐骗了 第五十一章您被海棠小姐骗了 雪怀滟从床上坐起身来,先是火速扯过一张袍子裹住站在床边的海棠,再替自己整理一下松松垮垮的衣襟。 衣衫虽凌乱,却丝毫不损天下第一美男子的俊美风姿。雪怀滟浓密的长睫半合,优美的薄唇微抿,俊颜上似乎带着一丝恼怒。 “玄玑,青琏,你们这两个贴身侍卫的身手是不是退步了?为什么等打斗结束了才出现!”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怒,如果玄玑和青琏能在刺客潜进来之前就把她们拦截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就和海棠…… “公子请降罪!” 玄玑和青琏齐刷刷单膝跪下。 一下子,气氛变得和刺客打斗时还要紧张。 海棠眨眨眼睛。 她拢好雪怀滟罩下来的宽大外袍,从袍子底下伸出一根手指,戳戳雪怀滟的胸膛,不明所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就算玄玑和青琏没有及时进来,我也不会让刺客伤害到你啊!” 看,两个刺客一个被钉死在墙上,一个被踢飞在门边,都还动弹不了呢。 青琏低着头,如千年寒石般沉默。 玄玑却差点笑出声来。 海棠小姐呀海棠小姐,公子不是气我们没有保护好他,而是气我们让刺客跑进来,坏了他和你的好事啊,懂不? 遇到一个你这么迟钝的姑娘,公子也不容易啊! 我们做下人的,必要时候让公子拿来出出气,消消火,解解郁闷,应该的,应该的啊…… 雪怀滟倨傲地“哼”了一声,伸手搂住海棠的腰,姿势霸道而不容拒绝,朝玄玑和青琏道: “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刺客押下去!” “是!” 属下遵命。 玄玑和青琏齐声应道,站起身来。 玄玑走到被钉在墙上的那名刺客身旁。 刺客全身黑衣,大半张脸都用黑巾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那双眼睛正又震惊又委屈地瞪着他。 “啊,真美的眼睛。” 玄玑摇摇头,似有惋惜地赞叹道。 他玄玑是何许人也?只需一眼,他就能看出这次的刺客是姑娘家了。 “好好的两个姑娘家,什么不好学,为什么偏偏要去学人家当刺客?女人就该就该乖乖呆在家里,让男人来疼 嘛……啧,除了海棠小姐之外,公子还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将人钉得这么紧……” 玄玑一边碎碎念,一边快速地将盯着刺客的小刀拔出。 他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难保他把小刀拔出来后,对方不进行反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对方行动自由后,只是捂着伤口,用一双溢满泪珠的盈盈大眼盯着他。那种感觉,就像小孩子被人欺负时,突然见到自家大哥赶到一样。 玄玑挑挑眉,看向青琏那边。 另一名刺客,也是用差不多同样的眼神看着青琏。 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两名刺客一同走到雪怀滟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然后,她们将面巾扯开 绑成两条麻花辫的黑发,泛着不甘泪珠的大眼,淡而细长的眉毛……当看清刺客的真面目,海棠好不吃惊。 她们的长相,竟然一模一样! 有人比海棠更吃惊 “紫儿,绿儿,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比起近似咆哮出这句话的玄玑,海棠觉得自己的惊吓可以算是微不足道了。她站在床边,被雪怀滟单手圈拥着,询问地看向玄玑:“玄玑,你认识她们吗?”怎么回事?玄玑的朋友来刺杀她和雪怀滟? 玄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不是认识,而是……她们是雪府的侍女。” 雪府上下的侍女,玄玑就算认不了十成,也认得了八成。 懂武的侍女本来就少之又少,紫儿、绿儿就是其中之一……不对,之二。再加上她们是双胞胎姐妹花,想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都难。 众多的侍女里,玄玑和她们的关系算是不错的。 “雪府的侍女?” 海棠更加疑惑了。 “嗯,准确地说……”玄玑放慢语速,要让海棠一次就听清楚,“她们是冬阳的亲生姐姐。” “什么?!”海棠愣了愣,惊讶地张大嘴,“冬阳的姐姐?” 消化完这个事实,海棠眼里满是欣喜,心急地把雪怀滟圈揽在她腰间的手拨开,三步并两步就要奔到紫儿、绿儿身边。 她记得,冬阳说过他有一对双胞胎姐姐!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了!啊,原来这就是“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海棠奔出两步后 手腕,被人扣住。 “丫头,别忘了,她们刚刚要杀你。” 雪怀滟声音平淡。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他决不让她往危险里送。 “对哦……”海棠恍然大悟,然而,她看向紫儿、绿儿的眼神早已卸下了防备,开门见山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刺杀我和公子?” 应该是误会吧? 无论怎么想,冬阳的姐姐都不可能和他们有仇啊! 紫儿仇恨地瞪着海棠,语气嫌恶道:“我们不是要刺杀你和公子,我们要杀的人,只有你一个!”在她们心目中,公子是神一般的存在,她们才不会去亵渎! “为什么?” 海棠侧着脑袋,不懂。 绿儿道:“妖女!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假惺惺了,你做过什么肮脏事,你自己心知肚明!” “妖女?肮脏事?” 海棠脑里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听到绿儿对海棠的谩骂,雪怀滟皱了皱眉。 青琏的气息骤然冰冷。 玄玑好心地出声提醒道:“紫儿、绿儿,海棠小姐是公子的侍妾,更是当今圣上赐封的雪国夫人,你们说话注意点。” 就算海棠小姐不介意,不见得公子和青琏见得她被你们这么骂啊,要是把这两个男人惹恼了,哥哥我可救不了你们呐。 紫儿和绿儿的火焰被玄玑的话浇熄。 她们太气愤了,就算这个妖女做了多过分的事,她们也不该在公子面前放肆。冷静下来后,紫儿、绿儿不约而同地朝雪怀滟磕了个响头,道:“公子,请您为奴婢、为冬阳做主!” 雪怀滟还没出声,海棠一听到冬阳的名字,马上就坐不住了,心急地问:“为冬阳做主是什么意思?冬阳被谁欺负了吗?” 绿儿掩不住憎恨道:“都说了你别再假惺……” 接触到雪怀滟冰冷的目光,绿儿心中一惊,尾音截然而止。 雪怀滟把海棠拉到床上坐好,抬起她的下巴,目光自始自终都定在她脸上,话却是说给跪在地上的紫儿、绿儿听:“这丫头是我的侍妾,平时我连大声对她说话都不舍,你们方才却对她又要杀又要骂的……看在冬阳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们,但是,如果还有多一次,你们知道有什么后果吧。”怒发冲冠为红颜,他为了他家的侍妾小丫头,不介意 展示一下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另一面。 “是!” 紫儿、绿儿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海棠拐了雪怀滟一肘子,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吓她们啦!她们是冬阳的姐姐!”双胞胎身上还带着伤,见她们抖成那个样子,海棠不忍极了。 捏捏海棠的小鼻子,雪怀滟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他现在是为谁出头,为谁立威啊?她不感激地献上几个甜吻就不错了,还反过来怪他? 说她没良心,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紫儿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下掌心被射穿的痛,愤愤道:“公子,您被海棠小姐骗了。” “我?”海棠指指自己的鼻尖,她什么时候骗雪怀滟了? 雪怀滟挑眉:“此话怎讲?” 这单纯的丫头要是会骗人,他想,他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高兴得大肆宴客三天三夜。以她的单纯,她不被人骗就该偷笑了,还妄想骗谁? 绿儿道:“公子,人不可貌相,您别看海棠小姐长得幼稚,个子又娇小,就以为她无害,其实,她打伤了冬阳,还抢了冬阳的东西。” 绿儿越说越义愤填膺。 海棠越听越迷糊。 “我打伤冬阳?” 第五十二章受罚 {第五十二章}受罚 “没错,就是你,我们都知道了!你就承认吧!”紫儿和绿儿同时道,不愧是双胞胎,声音同步得就像是一个人说出来的。 “哦?冬阳是这么告诉你们的吗?”雪怀滟声音轻柔,问得云淡风轻,“冬阳告诉你们,打伤他的人是秦海棠?” “不是。”紫儿摇头,语气却无比肯定道,“但是,冬阳告诉了我们,打伤他和把他手链抢走的是同一个人。” “啊!”海棠突然惊呼一声,顿悟出是哪里出了误会,她忙把衣袖卷起,伸出手腕,问:“你们说的手链,是这条吗?” 紫儿绿儿往海棠手腕看去,当看到那条玛瑙手链,和缓下去的脸色又狰狞起来,咬牙切齿道:“没错,这是我们送给冬阳的手链。他说被打伤他的人抢走了,我们上午在逛集市的时候,看到你戴着这条手链出现,马上知道了你就是打伤冬阳的凶手。” 海棠大悟。难怪,她在集市上一直觉得有人盯着她,原来就是这对双胞胎姐妹啊…… “所以,你们就跟踪我,一路跟到雪眠客栈里来,伺机想为冬阳报仇?”接下来发生的事,海棠基本能理出一条线路来了。 “没错!”绿儿大大方方地承认,“直到玄玑大哥和青琏大哥进来后,我们才知道公子住在这里,而你竟然就是公子的侍妾!公子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肯定是被你无辜的外表骗了!” 啊,原来是这样。 听完双胞胎姐妹的申辩,海棠哭笑不得。 这下子,误会大了。 她想想,要从哪里开始解释好呢。 “紫儿、绿儿,你们先起来吧!” 海棠苦笑着说。 紫儿绿儿往地上磕了个响头,毅然道:“如果公子不能还我们一个公道,我们就长跪不起!” “愚蠢。” 青琏冷冷二字如利箭飞来。 紫儿、绿儿同时一抖,像秋风中的树叶。“我们是愚蠢,但为了讨回公道,我们别无他法。”双胞胎异口同声道。 玄玑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我说两位妹妹,你们真傻,公子为什么要怕你们是否长跪不起?”跪在地上的如果换成海棠小姐,说不定会有效果,“再者,这事情本来就没有公不公道的,是你们误会了。” “我们哪里误会了?” 紫儿绿 儿同时反问,连淡眉上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紫儿,绿儿……”海棠唤她们,笑容有些无力,“打伤冬阳的凶手不是我,是另外一个男人,没能保护好他,我很抱歉。至于手链,我也是从那个男人手上夺回来的。” 海棠长话短说,把误会解开。 双胞胎姐妹目瞪口呆:“怎么可能!”如果事实真如海棠小姐说的那样,她们岂不是犯下大错了?! 玄玑道:“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当时都在场。”玄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过了一遍,“无论去大理寺还是救海棠小姐,都是冬阳自愿的,海棠小姐想挡也挡不住。” “怎么会……” 紫儿绿儿脸色惨白。 玄玑道:“你们太糊涂了,冬阳可是拼了命都要保护海棠小姐啊。” 室内,寂静半响。 紫儿、绿儿出神地盯着海棠手腕上的玛瑙链,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流动过复杂的光芒,有懊恼,有内疚。她们也是耿直率真的姑娘,当恨海棠时,她们可以拼了命也要她死,当发现是自己误会后,她们立刻羞愧地无地自容。 就像青琏和玄玑所说的,她们太愚蠢!太糊涂了!一看到海棠小姐戴着手链,就以为她是凶手,马上就来行刺。 幸好没有成功! 她们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的功夫不济,如果海棠小姐因为她们的愚蠢而出了什么事的话,她们死一万次也不能谢罪! 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紫儿、绿儿朝海棠磕头,身子伏在地上没有起来,道:“紫儿、绿儿无知,冒犯了海棠小姐,请公子、海棠小姐降罪。” 海棠灿烂一笑,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误会解开了就好,你们快去看医……快去看大夫吧,你们身上的伤……”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海棠的话被一道冷嗓打断。 海棠望过去,只见青琏毫无温度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双胞胎姐妹,严肃的神情,仿佛来自地狱里的判官。 “啥?”海棠不解青琏刚刚那句话的语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不像海棠,双胞胎姐妹在雪府当差多年了,自然知道青琏这句话的意思。她们伏在地上,头也不抬地齐声说道:“罪婢甘愿受罚!” 冒犯了海棠小姐,她们万死也难辞其咎。 玄玑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啧啧 摇头道:“我说,两位好妹妹,你们先别这么刚烈,雪府的‘家规’如何,相信你们也心里清楚……” “以下犯上者,断其一手。” 青琏冷冷补充道。 仿佛被雷劈中了,跪伏在地上的双胞胎姐妹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罪、罪婢……甘愿受罚!”她们重复道,声音颤得不成语句。 听出了些端倪,海棠小嘴微张,问:“我们要罚她们?” “对。”玄玑点头,道,“她们冒犯了你和公子,按照雪府的家规,应该要砍掉她们的一只手,以示惩戒。” 海棠倒吸一口凉气,惊愕道:“砍掉一只手?!”她没有听错吧? “对,她们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玄玑道。 “可是,这个惩罚也太重了啊!砍掉她们一只手,她们以后怎么生活?!”海棠急切道,“况且,这只是一场误会,她们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啊,不知者不罪……” 青琏道:“无论有何缘由,她们意欲刺杀您,这是事实。” “海棠小姐,你不知道,雪府的刑法已经算是很轻的了,换作其他府邸,她们绝不会这么轻松。”玄玑看了海棠一眼,若有所思道,“即便是按照大唐律法,刺杀国夫人,也是死罪一条。” 海棠瞪大双眼,哑口无言。 青琏自不用多说,可是,为什么连玄玑也这么无所谓?她以为,他和双胞胎姐妹是旧交,多少都该为她们求一下情的,可是,此时看进他的眼里,她才知道,对双胞胎的生死,他是真的漠不关心。即使平时嬉皮笑脸,一言一行都像个花花浪荡子,可是,真正让他动心、让他在乎的姑娘家,怕是从来都没有吧。 看着他们漠然的神色,海棠忽然觉得很荒唐,很不可思议。 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即使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不短时间,但是,有些观念,她还是接受不了。 最起码,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地砍掉别人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海棠听到雪怀滟的声音如梦似幻地响起:“紫儿、绿儿,你们可否知罪?” 海棠回头望去,雪怀滟坐在床上,即使衣着单一,长发未束,他的眉宇间仍是氤氲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他看向海棠的眸光,浓得像化不开的夜雾,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海棠呼吸一屏。 看到他的瞬间,无助的心竟慢慢地平静下 来。也许,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出让她伤心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样觉得。是她太过自作多情了吗? 紫儿、绿儿再次不约而同地磕了一个响头,道:“紫儿、绿儿知罪!请公子降罪!”她们的声音仍是透露着恐惧。 雪怀滟“嗯”了一声,风姿绰约地站起身来,走到海棠面前,先是抬起手,捏捏她呆愣的脸,再问:“丫头,你想怎样处罚她们?” 拍掉他使坏的手,海棠没好气地反问:“又不是我说了算,府里不是有定好的规矩了吗?” “规矩是可以改的,你现在是雪府的当家夫人,当然你是说了算。”雪怀滟似笑非笑道。 手被她拍掉了,他转而揉揉她的头发。 “真的?”海棠喜出望外,黑白分明的眸儿散发出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光彩,狐疑地问,“也就是说,我想怎样就怎样?” “对。” 雪怀滟浅笑着颔首。 打蛇随棍上,海棠抓紧问道:“那么,不罚她们可以吗?” 问完,附上一个比太阳花还要灿烂的笑容,任最狠心的人也拒绝不了她。 抢在雪怀滟首肯之前,玄玑急忙提醒道:“海棠小姐,我知道你善良,但是,如果你没有一套让人心服口服的做法,以后很难管理下人的。这次你不处罚紫儿、绿儿,下次,如果有人对你不敬,你罚还是不罚?” “我……” 海棠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丫头,玄玑说的对。”雪怀滟道,“为了服众,你或轻或重都要给她们一些处罚。” 或轻或重? 这也就是有转弯的余地了。 “处罚啊,要怎样处罚好呢……”海棠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地沉思道。几秒钟过后,她猛地一拍掌,三步并两步地跑到跪着的双胞胎面前蹲下,问:“我罚你们跟在我的身边,做我的专属侍女,将功赎罪,如何?” 紫儿绿儿抬起头,看着眼前笑得古灵精怪的少女,难以置信道:“海棠小姐,这……”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愿不愿意?” 海棠笑着连连追问。 “愿意当然愿意……可是,这不算惩罚啊。”双胞胎姐妹道。跟在公子的侍妾身边伺候,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差事啊,说殊荣都不为过,怎么可以说是惩罚? 玄玑也 觉得不妥:“海棠小姐……” 不理睬玄玑,海棠径直跑到雪怀滟身边,摇着他的手,半恳求半耍赖道:“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你刚刚说我说了算的!” “别紧张,我没说不可以。” “公子……”玄玑无奈。 “我宠爱的侍妾难得要求我一件事,我怎么可以不答应呢?”雪怀滟唇边带笑,道。 好吧,公子都这样表态了,那就没办法了。玄玑挂上满脸笑容,仿佛方才要求处罚双胞胎的不是他似的,怡然道:“两位好妹妹,你们以后要好好服侍海棠小姐啊,知道没?” “是!” 第五十三章生辰将近 {第五十三章}生辰将近 咚咚咚。 几下敲门声响起,回荡在清晨宁静的客栈里,显得格外清晰。 雪怀滟一大早就出门处理公事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海棠一人,听到敲门声传来,她一边收拾衣物,一边扬声道:“请进。”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一紫一绿两道声音,从外面踏进来。 海棠回过头,见是紫儿和绿儿,璀璨一笑,道:“你们来了?” 双胞胎姐妹弯腰行礼。 “海棠小姐,早安。” 听到双胞胎姐妹毕恭毕竟的问安,海棠不仅没有喜笑颜开,反而收起了笑容,双手叉腰,佯装生气道:“紫儿,绿儿,我和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在我的面前不用那么拘谨的。” 双胞胎姐妹站直,微笑道:“这是我们当侍女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一时改不掉。” 海棠鼓着腮帮子,任性道:“不管,你们一定要改,哪有好朋友每次见面都那么客气地行礼的?” “是,奴婢知道了。” 双胞胎姐妹应道,习惯性地又要弯腰行礼。腰弯到一半,想起海棠三令五申的话,马上倏地一声挺直腰肢,站得比松柏还要直。 海棠一扫不满的神色,满意地鼓鼓掌:“这样才对嘛!” 紫儿、绿儿无语地相视一笑。 她们行刺海棠小姐已经是很多天之前的事了,老实说,当海棠小姐要她们当她的专属侍女时,她们还担心海棠小姐会不会很难伺候,然而,相处了这么多天后,她们发现,海棠小姐不但一点都不难伺候,还很好相处。 慢慢的,她们发现,海棠小姐身上有一种特质无论是谁和她相处上一段时间,都会不知不觉地喜欢上她。 难怪冬阳宁愿付出生命,也要救她。 不知道双胞胎姐妹心里的峰回路转,海棠转过身,哼着小曲儿,继续把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取下来折好,整整齐齐地放进衣箱中。 按照行程,他们一行人明天就要离开长安,回去洛阳了。 双胞胎姐妹走了过来,接过海棠手中的袍子,道:“海棠小姐,请让我们来,你歇着就好。” “谢谢。”海棠甜甜一笑,道,“不过,我歇得够多了,太久没运动,感觉骨头都生锈了呢。” 虽然折衣服的运动量远远比不上练武,但是 ,对海棠来说,有东西忙总比闲得发慌好。双胞胎姐妹一把海棠手中的衣物接走,海棠便马上转身去屏风上拿新的。 折着衣服,紫儿问:“海棠小姐,我们是不是明天就要回洛阳了?” “对啊。”海棠笑着点头,“说真的,长安还有很多地方我没去玩呢……”想起这里的美景美食,海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公子每年都会来长安巡查,今年没去到的地方,明年再补回来就好了。”绿儿乐观地说道。 “明年啊……”明年她就不在这里了呢。 海棠不语,只是笑了笑。 她把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取下来,紫儿把它们折好,绿儿接过去放在衣箱里,三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手里捧着海棠交过来的衣服,紫儿一边折,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话说回来,公子今年在长安呆的时间很短呢,往年他一般都在这呆一个半月左右,这次只呆了一个月。” 公子来长安,这是无数长安姑娘盼碎了心的事情。每年,公子在长安的日子,就是长安的姑娘们打扮得最美丽的日子。公子明天就走的消息一放出去,城里的女眷们都无心梳洗了,大街上,每个人脸上都愁云惨雾的。 绿儿道:“说不定,洛阳有事情等着公子回去处理。” “啊,对了!”绿儿的话似乎触碰到了紫儿的神经,紫儿醒悟道,“就是那个啊!” 身为紫儿的双胞胎妹妹,不用多说,绿儿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也大悟道:“啊,我都忘了,还有那个!” “那个?哪个?”海棠看着一惊一乍的双胞胎姐妹,眼里布满疑惑。抱歉,她和她们不是同一个娘胎出来的,跟不上她们的思维。 紫儿用奇怪的眼神瞅着海棠,问:“海棠小姐,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绿儿急得跳脚,略带责怪地看着海棠,道出谜底,“这个月十五,是公子的生辰!” 海棠猛然醒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雪怀滟的生日啊,没有人和她说过,她怎么会知道呢? “海棠小姐,你‘哦’什么,别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绿儿愤愤不平道。 “呵呵……” 海棠摸摸后脑勺,干笑两声。 紫儿道:“这样就知道公子为什么要提前回去了。虽然公子不喜欢,但朝廷官员们不会放过这么好的送礼 机会,每年公子生辰的那个月,府里的客人总是最多的。” “呵呵……” 海棠汗颜地又干笑两声。好歹,嗯,好歹她也算是雪府挂名的女主人,对雪府的了解情况却比不上紫儿和绿儿两个小侍女,说来真是惭愧。 “海棠小姐,你不知道公子的生辰,想当然,你也没有为公子准备礼物吧?”绿儿目光幽怨地瞥向海棠。 海棠“嘿嘿”笑,大大咧咧地说:“他那么有钱,想要什么没有?礼物什么的,我就不用啦……” “海棠小姐!”绿儿气呼呼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公子自己买的和你送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啊!公子那么疼爱你,如果没收到你的礼物,公子一定会失望的!”绿儿吹胡子瞪眼,朝海棠咆哮道。 “绿儿你好可怕……”海棠躲到紫儿背后,抚抚胸口,夸张地道,“紫儿,救我……” “绿儿,不得无礼。”知道海棠在假装,紫儿意思意思地轻斥绿儿两句,继而转身对身后的海棠道,“不过,我同意绿儿的说法,海棠小姐,公子那么疼爱你,如果没收到你的礼物,公子一定、一定、一定会很失望的。” 紫儿连用三个“一定”,坚决地看着海棠,那眼神分明在说“如果你不给工资准备礼物,我们不会原谅你的”! 海棠吸吸鼻子:“好嘛!我买,我会买啦!”她们这么说,她如果还不买,连她都觉得自己没良心了,“不过,我不知道要给他买什么,你们要陪我去找礼物啊!” 紫儿、绿儿得逞地相视一笑: “没问题。” 盛夏。 太阳当空。 长安的某一条街道上,走过三名年纪相仿的女子。 其中的两名女子像是用一个模板印出来的,五官、身材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只有服饰一名紫衣,一名绿衣,她们跟在一个娇小的少女背后,少女肤色白皙如无瑕的象牙,微微蜷曲的黑发扎成马尾,看起来既俏皮可爱又青春洋溢。 本来,这三名女子若是寻常地从大街上走过,倒也不十分抢眼,可是,她们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店铺逛了一家又一家,买的东西不多,却都价值不菲。商家的眼睛何其尖,一眼就看出了这三名女子不是普通人家的女眷,立马擦手磨拳,使出浑身解数来招待她们。 “紫儿,绿儿,这些够了吧?我们不用再买了吧?” 海棠用手 掌扇扇风,求饶地看着双胞胎姐妹。这大热天的,逛街挑礼物真是件无比累人的事情啊。 绿儿不赞同地看着海棠:“不行,这些都是你觉得掌柜太热情,不好意思推辞才买的。仔细瞧瞧,没有一样适合给公子当生辰礼物。” 海棠吐吐舌头,继续用手掌扇着风。 紫儿贴心地掏出绣花手帕,帮海棠拭去脸颊上的汗珠,见她的脸已经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了,担忧地提议道:“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吧,再晒下去,海棠小姐就要中暑了。” “啊,紫儿,我爱你!” 海棠感动地欢呼一声。 紫儿没好气地嗔她一眼:“要说就对公子说去!” “我才不要对他说呢!” 第五十四章龙凤茶楼 第五十四章龙凤茶楼 “欢迎光临!请问一共几位?”海棠她们一踏进茶楼,小二马上就热心地过来招呼。 紫儿回答:“三位。” “好的,请往这边来。” 小二笑容满脸,带领她们往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去。 那并不是个好位置,看不到街外的风景不说,连桌椅都是残旧不堪的。绿儿一看,立即就生气了:“小二,你给我们安排的是什么位置?是不是见我们三个小女子,怕我们没钱给?”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即使心里是这么想的,小二也不可能承认,做他们这行的,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有些客人身上没带两个钱,却大摇大摆地嚷着要上座,龙凤茶楼不做赔本生意,对付这些客人,他们自有一套。 小二保持着谦卑的笑容,连连哈腰道:“有好的位置的话,小的自会给三位姑娘安排,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小二环视茶楼大厅一圈,“今天的客人比较多,位置都坐满了,空着的那些,也是给预订了的。” “你!” 空着的那些位置是不是给预订了她们也不知道,绿儿一时找不到话反驳,气得脸都红了。 海棠拍拍绿儿的背,安抚道:“绿儿,没关系啦,我们只是喝口茶就走,位置好不好都差不多……” 只喝一口茶?听海棠这么一说,小二心里更加笃定了海棠她们只是三个没有钱,逛街逛累了想找个地方歇脚的小姑娘。 绿儿跺脚道:“海棠小姐,他摆明就是在欺负人!” 说着,绿儿急性子地就要抽出腰间的佩剑。 “别!”海棠把绿儿抽到一半的剑按回剑鞘,阻止道,“别冲动啊!” 海棠急忙朝紫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帮忙劝说一下绿儿,比起莽撞直率的绿儿,紫儿的性子相对来说要理智内敛一些。 可是,海棠忘了,她们是双胞胎,就算有差别,差别也大不了哪里去。 此时的紫儿也是一脸冰霜,道:“海棠小姐,若只是我们两姐妹,他看不起就算了,可是,你的身份这么尊贵,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你。” 眼尖地瞄见紫儿绿儿腰间闪亮亮的佩剑,小二吓得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说,这几个姑娘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想到这里,小二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连忙道:“三位姑娘,不是小的不想给你们安排 好位置,而是真的没有空桌子了啊……”事到如今,绝对不能承认他的确是看不起她们,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紫儿“哼”了一声,仰首,往上看了一眼,冷冷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二楼雅座?” 小二的脸色“刷”的一声变白,战战兢兢道:“有是有,可是,今天的二楼雅座被一位客人全包了……” “阿福,怎么磨蹭这么久还没招待客人坐下?”站在柜台后,远远地看见了这边的小争执,掌柜连忙赶了过来。 小二苦着脸,无奈地看着掌柜,解释道:“这三位姑娘想找个好位子……” 这么一说,掌柜马上就明白了,磨着手,满脸堆笑地朝海棠她们道:“三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今日客人比较多,真的没有空桌子了……” 紫儿俏脸凝霜,摆摆手,阻止掌柜说下去:“别说废话了,要钱,我们家小姐多得是。” 语毕,掌柜只感觉到眼前一阵凉风,等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出现了一锭亮晃晃的金元宝。 紫儿手握金元宝,在掌柜面前摊开,冷笑道:“够了吗?不够的话,我们还有很多,反正你这个二楼雅座,我们今天是坐定了!” 掌柜顿时目瞪口呆。 他不是没见过出手阔绰的客人,比如早些时候的那位员外,一出手就几个大元宝,他还不是照样脸色不改?此时,他之所以感到惊吓,是因为他看到了 一朵红梅。 这名紫衣姑娘的衣袖上,绣着一朵红梅。 红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代表着洛阳雪氏。 论财富,论权势,除了皇族之外,恐怕放眼天下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和洛阳雪氏争高下。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洛阳雪氏的家徽是一朵红梅。 认出了那一朵红梅,掌柜吞了吞口水,重新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三名女子。紫衣姑娘和绿衣姑娘的长相一模一样,应该是双胞胎,她们俩的脸色都不好看,分明是被惹恼了。在她们中间,夹站着一名打扮中性的少女,少女脸上带着既无奈又讨好的笑,左一句,右一句地劝双胞胎姐妹不要生气。 她们的衣袖上虽然都印着红梅,但是,款式却都是朴素简约的。掌柜心中暗想,这三名女子虽是雪府的人,却也应该只是普通的小侍女。 想到这里,掌柜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没惹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掌柜 擦擦额头的汗,脸上挂满谄媚的笑,道:“三位姑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冒犯,还请见谅。”就算只是小侍女,毕竟也是雪府的人,他还是小心为上。 “别说废话了,这二楼,究竟让不让我们上去?”紫儿咄咄问道。 “这……” 掌柜脸上浮现为难的神色。 “嫌少?”紫儿又拿出一锭金元宝,问:“这样够不够?” “不是钱的问题……”掌柜脸上的为难是货真价实的,犹豫了一下后,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三位姑娘,实不相瞒,陈员外正在二楼谈生意,这二楼雅座,就是让他给全部包下来了。” “什么陈员外?陈员外比得上我们家雪……唔!”嚷到一半,绿儿的嘴被海棠捂住。 海棠若无其事地朝掌柜笑笑,要是让绿儿把那句“雪国夫人”吼出来还得了?她不想让人觉得雪府的人不讲道理,在外面横行霸道。 掌柜道:“若三位姑娘不介意,我们在一楼调一个好一点的桌位给你们,至于二楼,那是万万不能上去啊!” 紫儿还想说什么,却被海棠抢先了:“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掌柜感激地看向海棠,要是另外两位姑娘也这么好说话就好了,“请往这边走。” “啊,好好喝!” 一口冰镇酸梅汤下喉,带走了夏日的暑气,海棠顿觉全身都清爽起来,享受地眯起眸子。 见海棠吃得这么开心,本来还有些生气的双胞胎姐妹也不气了,对视一眼,默默地喝起酸梅汤。 为了赔罪,掌柜给她们多送了几款餐后甜品,小女生最喜欢这种东西了,海棠端起一碗看起来像是果冻的东西,放到绿儿面前,笑嘻嘻道:“绿儿,快来试一下这个,甜甜的,好爽口!” “不用了,你喜欢吃,还是留给你吧!”绿儿推辞道。 海棠眨眨眼:“这不行,好东西要和大家分享。”见绿儿还是没有动勺子,海棠假装受伤地捧着心,啜泣道,“莫非……莫非绿儿你在生我的气?气我刚刚捂住了你的嘴……” “绿儿没有!” 为了证实自己没有在生气,绿儿急忙接过果冻,一勺一勺地舀起来吃。 “呵呵……很好吃吧?”海棠笑道,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阴霾。 “海棠小姐……” 知道自 己被海棠小姐的演技骗了,绿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啊,紫儿,你也吃!”海棠把另外一碟糕点端到紫儿面前,催促道,“这个看起来也很好吃呢!” “嗯,真的好吃。” “留一些给我啊!” “我也要吃!” …… 气氛活跃的三人,没有注意到通向二楼的楼梯上,正有两道目光盯着自己。 第五十五章龙凤茶楼之二 第五十五章龙凤茶楼之二 “公子?”下楼梯下到一半,见雪怀滟停住了脚步,陈员外弯着腰,也不敢再走一步。这名满天下的洛阳雪公子难得来长安一趟,他和雪氏的生意要是谈成了,这辈子都不用再愁荣华富贵了。 陈员外悄悄地抬眸,看了雪怀滟一眼。 左手执扇,右手自然地搭在楼梯扶手上,天下第一美男子真不是浪得虚名,陈员外心中暗自惊叹,略微古旧的楼梯在他的触碰之下,仿佛也有了宫廷般的尊贵光华。 顺着他的目光,陈员外看到了龙凤茶楼的一楼大堂里,正有三名女子在餐桌旁嬉笑打闹。 其中有两名女子是双胞胎,五官虽然清丽,却也不是什么倾城之色,看来,能让天下第一美男子也为之注目的,是另外一名女子了 一名兀自笑得灿烂的女子。 初看之下,女子的相貌并无惊人之处,可是,在她唇边笑花的点缀下,那张象牙白的小脸仿佛被点亮了,绽放着动人心魂的光彩。 “好个俏丫头!” 陈员外忍不住惊叹道,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心直口快了,公子也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给他留下自己好色的坏印象?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雪怀滟的神色,见他没有露出谴责的神色,陈员外这才放下了心。 气质再怎么纤尘不染,公子毕竟也是男人,哪有男人不喜欢美女的?拿捏了一下分寸后,陈员外露出个明白的笑容,拱手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要是中意那丫头,在下为公子去打听打听?” 雪怀滟将目光收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员外,不置可否。 陈员外心里“哎呀”叫了一声,他真笨!堂堂公子,就算真看中了那个姑娘,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让他去啊!自己该主动点才是。 想到这里,陈员外促狭一笑,道:“公子请稍等,在下这就去问问这姑娘是哪户人家的闺女。” 说完,陈员外径自走下楼梯,抬首挺胸地朝那三名女子走去。 陈员外走到海棠她们面前站定,待三道目光都好奇地看向他后,他拍拍手掌,扬声道:“小二,把所有的招牌菜都给这三位姑娘上一份!” “好的,马上就来!” 小二应声跑向厨房。 海棠停下筷子,询问地看向双胞胎姐妹,双胞胎姐妹先是对视一眼,然后摇摇头,表明她 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于是,海棠转头问陈员外:“这位老爷,请问,我们认识你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不然,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给她们加菜? 瞧见这边的动静,见过大风大浪的掌柜马上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笑嘻嘻地圆场道:“哎哟,瞧这话说的……小姑娘就是年轻了点,没什么机会见大人物。这位正是陈员外!” 陈员外是长安的富商,掌柜认为海棠她们就算没见过陈员外,也该听说过陈员外的大名。 海棠只是眨了眨眼睛,没有像掌柜想象的那般,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行礼。 见陈员外的脸色有点难看了,掌柜急忙暖场道:“陈员外,怎么这么快就下楼了,是不是酒菜不合胃口?生意谈好了?” “啊,你就是陈员外?”海棠恍然大悟,“就是你把二楼雅座全包下来的?” “正是在下。” 陈员外威风凛凛,仿佛做了多不得了的事情。 “二楼的风景很好吗?”海棠撑着下巴,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的,好奇地问道,“把二楼雅座全部都包下来,不会很浪费钱?” “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是吗?”海棠耸耸肩,“可是我觉得,在一楼和大家热热闹闹地吃饭,也很好啊。” 紫儿凑近海棠的左耳,小声说道:“海棠小姐,你不懂,桌位的不同,代表着身份的尊卑。”绿儿凑近海棠的右耳,接着说道:“所以,我们才一直坚持要你上去二楼雅座坐啊,谁知道你这么好说话……” “没关系啦,我们不是也一样吃得很开心嘛……”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见三位小姑娘旁若无人的咬起耳朵来,陈员外感觉自己被人小看了,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陈员外,这三位姑娘是外地人,不认识您,您别见怪……”掌柜一边安抚着陈员外,一边猛朝海棠使眼色,让她别得罪人。 听到掌柜说她们是外地人,陈员外心里舒服了许多,朝海棠道:“这位姑娘,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 海棠做了个“请”的姿势。 坐下来后,陈员外开门见山地问道:“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海棠,秦海棠。” “秦姑娘,请问你是哪里人 ?” “唔……”海棠想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道,“洛阳。” “洛阳?这可真是有缘啊……”和公子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呢,陈员外顿时喜出望外,心急地继续问道,“不知秦姑娘婚配了没?” “什么?” 海棠愣了一愣。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能太过唐突了,陈员外摸摸胡子,缓了一缓,道:“实不相瞒,若秦姑娘尚未婚配,我想……” “你想都不要想。” 紫儿打断道。 话说到这里,双胞胎姐妹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陈员外下半句**不离十是“我想你当我的小妾”,或者“我想把某某某介绍给你”之类的。 绿儿按着剑,嗤笑道:“区区一个员外,也敢肖想我们家海棠小姐?可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 陈员外何时被人这么侮辱过,脸色一下子难看无比。 “陈员外,三位姑娘,有话好好说啊!”气氛一下子变得这么恐怖,掌柜急忙劝说道。 半晌之后,陈员外僵硬地开口道:“既然三位姑娘都是聪明人,那陈某也就有话直说了。只要这位秦姑娘乖乖按照我的话做,让我的一位贵客满意,我保证你们一辈子都不愁吃穿……” “放肆!”紫儿气极喝道,“你当我们海棠小姐是什么了?!” 嚯绿儿抽出佩剑:“紫儿,何必和他多说?这种下流之徒,就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停!”抢在绿儿的剑朝陈员外挥去之前,海棠喊道,尾音拉得老长老长,生怕绿儿没有听见。 “海棠小姐!” 绿儿回头看向海棠,不满地跺脚。 陈员外吓直了眼,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们……别不识抬举!” 左手挽住紫儿,右手挽住绿儿,确定她们在她的掌控之内,无法冲动行事后,海棠侧着脑袋,道:“陈员外,如果你问我有没有婚配是为了想要给我介绍对象的话,那么……”海棠啧了一声,“恐怕不行。” 看着脸色惨白的陈员外,海棠道:“虽然我认为我自己没有婚配,可是,在你们眼里,我应该是嫁了人的没错。” “丫头,我真感动,原来你一直知道你是嫁了人的,我还担心你在外面会不认我呢……”一道半带笑意,半带感慨的声音从楼梯 上传来。 海棠抬头望去,当她看到雪怀滟那张风华绝代的俊脸时,有片刻的错愕。 “你怎么在这里?” 海棠听到自己的问句里满是不敢置信。 “谈生意啊。”雪怀滟赏给海棠一个“你真笨”的眼神,步步生花般从楼梯上走下来,把一楼大堂里的众人看痴成一片。 双胞胎姐妹挣脱海棠的挽牵,抱剑对雪怀滟行礼:“公子。” 海棠的手空出来了,雪怀滟当仁不让地走过去牵起,问她:“那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十指相扣,他摇摇她的手,故意要逗她,“难道是想我了,特地出来找我?” “才不是!”海棠受不了地白了雪怀滟一眼,这人,说话都不看场合的么?“我和紫儿绿儿逛街逛累了,来这里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雪怀滟弹一下海棠的额头,道:“坏丫头,说一句你想我了,让我高兴一下会怎样?” “不会怎样,只会让我自己起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两人亲昵的互动,大堂里众人的下巴惊得快要掉到地上。 陈员外惊异问道:“公子,这……您认识秦姑娘?” “何止认识!海棠小姐是公子的侍妾,也就是雪国夫人!”紫儿冷声道。 “呃!” 太震惊了,陈员外眼前一片昏黑。老天,他究竟做了多愚蠢的事! 掌柜也是极度惊怔,他看到了她们衣袖上的红梅标志,知道她们是雪府的人,但是,就算给他一百次机会他也想不到这个少女竟然就是在长安城里红透了半边天的雪国夫人! 雪怀滟帮海棠把垂落颊边的发丝撩回耳后,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丫头啊丫头,为什么别人总会以为你是个无名小姑娘呢?照理来说,雪国夫人的气质应该很尊贵,一看就让人觉得与众不同才对啊!” “我有什么办法?”海棠比雪怀滟更加无可奈何,“我就长这样啊!我又不能拿毛笔写几个大字在额头上,标明我就是雪国夫人……”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雪怀滟轻笑,“不过,要写花你这张小脸蛋,我就舍不得了……” “好了,打住!” 海棠捂住雪怀滟的嘴,贼兮兮地看了一眼众人,生怕他们听到雪怀滟的毫不遮拦的情话,他不要脸,她还要! 手心传来一阵酥痒。 海棠一怔。 她瞪大眼睛看着雪怀滟弥满笑意的双眸。 天哪! 他、他舔了她的手掌心! 海棠像是被电电到似的,猛地把手缩回来,在大腿边的布料上来回擦了擦。可是,擦得掉濡湿感,擦不掉那股钻心的酥麻。 顷刻间,她的双颊辣红一片。 始作俑者还无辜地问她:“丫头,怎么了吗?” 可恶! 海棠狠狠瞪他。 他就是吃定了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被蚊子咬了!”海棠咬牙切齿道,“并且是一只超级无敌厚脸皮的臭蚊子!” “是吗?这么说来,这里的蚊子还真是多呢……” 雪怀滟摇摇纸扇,笑。 “你!” 看着他得了便宜卖乖的笑脸,海棠只感觉到有一股气闷往脑门上冲,一时间,她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只想让他不要再说了 她朝他扑过去! 等她的理智一点一点回来时,她发现,他已经停止了说让人羞恼的话,因为两人的唇已经紧紧地贴在一起。 她竟然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她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错愕。 四周静得只剩下她越来越急的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 “呜!” 海棠懊恼地低呜一声。 她捂着脸,手慌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出龙凤客栈。 “海棠小姐!” 反应过来,双胞胎姐妹对视一笑,尾随追了出去。 从长安到洛阳,一路上都是被传得越来越夸张的谣言。 “听说了吗?在龙凤客栈里,海棠小姐明目张胆地将公子扑倒在地上凌虐耶!” “原来公子喜欢这种强悍型的,难怪他一直迟迟都没有娶妻。这么大胆的女子,想必也只有海棠小姐一个了……” “据说公子站起来的时候,衣服都被撕了一大半。” …… …… “可恶!” 马车里,海棠站了起来,泄愤地捶了一下车厢,巴掌大的小脸上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懊恼嗔怒,表情丰富多彩。 都是雪怀滟的错! 什么天下第一美男子,应该是天下第一登徒子才对!自从穿越到唐朝以来,她的名节一次次地被他毁坏。从龙凤茶楼里传出来的流言越传越热,版本也越来越多,大家都认为是她开放,强占了他的便宜,却不知道他才是那该死的始作俑者! 双胞胎姐妹脸上有着了然的微笑,紫儿双手捧着茶杯递给海棠:“海棠小姐,你别气了,喝口茶吧。” 海棠颓然坐到地上,哭丧着脸,也没接过茶杯,道:“紫儿,你说,我以后还敢不敢出门见人?” 紫儿笑觑她:“哪有这么严重?” “可是……” 海棠泫然欲泣。 绿儿道:“怎么会不敢出门见人?我保证你走出门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羡慕你呢!海棠小姐你要知道,不是谁都可以对公子那样的哦!” “就是啊!”紫儿赞同道,“再说,你是公子的侍妾,什么事没做过?区区一个吻算什么?安心吧,大家都知道的,说不定这件事会成为美谈呢!” “那个……”海棠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如果我说,我和公子是清清白白的,你们信不信?” “不信!” “不信!” 紫儿和绿儿异口同声道。 “……” 海棠苦笑,她和双胞胎姐妹这么熟了,不和她们坦诚一切好像有点对不起她们,但是,要坦诚的话,她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正当海棠思索间,马车停了下来。 “海棠小姐,我们回到了。” 玄玑在马车窗外报告道。 “太好了!终于回到了!”双胞胎姐妹伸一下懒腰,长途跋涉,即使托海棠小姐的幅,她们也能在舒服的马车里坐着,然而,一路颠簸下来,说不累是假的,“海棠小姐,我们快点下车吧!” 海棠下了马车,看也不看骑在离尘背上的雪怀滟一眼,穿过出来迎接的众仆人,闷声不响地朝雪府大门走去。 碧珧一身红衣,笑意吟吟地站在门槛边上迎接:“公子,海棠小姐,欢迎回来。” 赤琰双手抱胸站在碧珧身边,一瞧见海棠,马上大嗓门地打趣道:“哟!我听说了,不错嘛!在众目睽睽之下扑倒公子……” 海棠跨过门槛,走过赤琰身边时,毫不客气地给了他的肚子一拳。 “闭嘴!” 说完,她头 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啧,这女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那一拳打得货真价实,疼得赤琰龇牙咧嘴,他捂着肚子,挨到碧珧身边,厚着脸皮道,“娘子,我好疼,你帮我揉揉。” “你活该!谁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碧珧才不理他。 双胞胎姐妹小跑过来,朝碧珧鞠了一躬,道:“大总管,我们回来了。” “嗯。”碧珧点头道,“快去看看海棠小姐吧。”这双胞胎姐妹成为海棠贴身侍女的事,已经有人向她报告了。 “是。” 双胞胎姐妹领命,朝海棠的背影追过去。 碧珧走到雪怀滟身边,行礼道:“公子,请您先去休息。府里最近陆续来了很多客人给您贺寿,详细的我迟些再向您禀告。” 第五十六章夜宴 {第五十六章}夜宴 太阳西斜之后,带着一股隐隐欢欣的气息,雪府里开始热闹起来。 今天,是雪怀滟的生辰。 今夜,是雪怀滟的寿宴。 碧珧站在大厅里,一手拿纸,一手拿笔,做着宴会前最后的确认。她时而在纸上勾勾画画,时而抬头兼顾一下工作进行的情况。 “这个盆栽,放到那边的桌子上。” “彩带不用这么多,有点缀就好,公子不喜欢太浮夸的布置。” “陈大娘,把菜单拿过来再让我看一遍。” …… …… 海棠一踏进大厅,看到的便是这副忙碌而有条不紊的场景。 瞧见海棠,碧珧绕过穿梭的下人,来到她面前,道:“海棠小姐,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海棠双手神秘兮兮地交握在身后,璨笑道:“没去哪里啊!” 她只是去给雪怀滟买了礼物,之前在长安买的那些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好,于是今天出去重新挑过了。 见海棠不愿说,碧珧也不再多问,对跟在海棠身后,同样满脸神秘笑容的双胞胎姐妹说道:“你们两个快去帮海棠小姐梳洗,寿宴很快就要开始了。” “是!” 双胞胎姐妹福了下身子,左右拥着海棠往内室走去。 夜。 门楣之下的大红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老爷夫人们着装华贵,有说有笑地走进雪府。 来的客人不多,却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三品以下的,前段时间已经陆续地将贺礼送来,雪府也会出于礼节地回赠他们一些礼物,至于今晚的宴席,他们还不够资格参加。 倒也不是雪府趋炎附势,以官取人,而是每年雪怀滟的生辰都会有很多高官贵人来祝贺。区区九品芝麻官,人轻言微,就算雪府不赶他们走,他们也不好意思和一群王爷辈的人把酒言欢啊!大家都很识相,不会自讨没趣,都是将贺礼送来就走。 这些内幕,碧珧事先已经透露给海棠听了,可是,此时看到气势逼人的高官一个接一个地到来,海棠还是惊得瞠目结舌。 “丫头,放轻松点。”风雅绝伦地坐在主位上,雪怀滟看向他身边的海棠,莞尔道。 海棠看向他,眨眨眼:“你的官究竟多大?!”天哪,她看到了很多脸熟的人,仔 细一想,才发现她曾经在教科书上见过他们的画像,有些是她记得起名字的,有些是她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很了不起的。 雪怀滟轻笑,打趣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是官?我只是一介草民啊……” “你这草民当得比皇族还尊贵……”海棠小声嘀咕。 “呵……” 雪怀滟长睫半敛,端起酒杯,正欲喝酒,余光无意间扫向大门,见一个身穿紫袍的男人正走进大堂,便将酒杯放下,等他过来。 看到了雪怀滟的异样,海棠也好奇地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五官端正,但是却没有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整体上,他给人一种很憨厚老实的感觉。 这样普通的一个人,怎么会让雪怀滟变了脸色? 似乎察觉到了海棠的疑惑,赶在男人走到他们面前之前,雪怀滟压低声影道:“他是庐陵王,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原来如此! 海棠恍然大悟。 庐陵王走了过来,朝主位上的雪怀滟作揖道:“公子,好久不见了。”他看着海棠,“想必,这位就是你的雪国夫人吧!果真国色天香!” 听到庐陵王这么说,海棠有些不好意思,经过碧珧和双胞胎姐妹帮她化妆,她仿佛脱胎换骨了,照镜子的时候,她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啊!海棠在心里感叹,不知她卸了妆后,庐陵王还能不能把她认出来? 感叹归感叹,眼前这位可是王爷,又是雪怀滟的兄长,她这个做人“弟妹”的,可不能失了礼数。海棠站起来,行礼道:“见过王爷。王爷过奖了。” “哈哈……好!”庐陵王捋捋胡须,称赞道,末了,他朝跟在身后的随从示意,让他们把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呈到雪怀滟面前,道:“公子,今日是你的生辰,本王为你备了一份薄礼,请你笑纳。” 他一边说着,随从一边把木匣子打开。 一柄玉如意。 躺在木匣子中央的,是一柄玉如意。它约莫三寸大小,通体晶莹,透发着柔和而隽永的光泽。海棠不知道这是什么玉,不过,就连她这种行外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柄玉如意,价值连城。 雪怀滟往匣子里看上淡淡一眼,道:“王爷客气了,人来了就好,何必破财备礼?” “必须的,必须的……”庐 陵王慷慨笑道。 庐陵王到位置坐下后,厅堂一侧的碧珧对比了一下宴客名单,发现人到齐了,便朝雪怀滟示意。 雪怀滟于是领着海棠站起身来,朝众人敬酒道:“非常感谢诸位前来给怀滟贺寿,怀滟备了一些薄酒,还望大家不醉无归。” 众人也站起来,举起酒杯,客气道: “公子言重了!” “来呀!干杯!” 一饮到底,众人重新坐下。 “歌舞可以开始了。”碧珧对身边的下人道。 “是!” 下人领了指令,正要跑下去传达,门口处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众人抬头望去,刹那间,他们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团粉红色的云飘过来那不是什么粉红色的云朵,而是一群身着清一色粉红衣裳的女子,仔细一数,共有十五名,每一名女子都玲珑曼妙,貌美如花,做着舞女的打扮。 众人连连惊叹,也是有雪府的碧珧大总管才能排出这种节目啊! 一旁的碧珧却错愕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 这根本不是她排的节目! 众人还没惊叹完,走入厅堂的舞女们自动分开了一条路,一名身穿大红锦衣的年轻男子穿过舞女,直直朝堂上的雪怀滟走了过来。 男子身形清瘦,腰际佩剑。蛾眉,星眸,唇红齿白。 不,待众人看清,他们马上知道了这不是一名男子,而是一名女子,一名鼎鼎有名的女子 上官婉儿。 第五十七章夜宴之二 第五十七章夜宴之二 “上官大人。 “上官大人……” 见是上官婉儿,众人纷纷站起来作揖行礼,虽然从官位上来说,上官婉儿比不上他们,但是,他们仍是十分谨慎地以平等礼节相待。 上官婉儿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背后的武则天。 众所周知,上官婉儿虽是女子,却才学兼备,身手不凡,一点儿也不输给男子。她自幼在宫中长大,跟在武则天身边,深得武则天的倚重,甚至可以说,武则天对她的疼爱超过了许多公主。 众人的视线在男装打扮的上官婉儿和那十五名美艳的舞女之间来回,公子寿宴的今天,上官婉儿带着十五名女子前来,怕是有事要发生了。 面对众大人的问候,上官婉儿也一一回以作揖,最终,走到雪怀滟面前站定。 “怀滟有失远迎,还请上官大人见谅。”雪怀滟道。他在笑,但是,那种笑却让人感觉到无比的疏离。 看着雪怀滟和上官婉儿,海棠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很微妙的感觉。想了老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那种感觉是什么 错位的感觉。 雪怀滟明明是男人,却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上官婉儿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却作着男人的打扮,眉眼间萦绕的不是女子的娇柔,而是一股浅浅的英气。 “无妨无妨,公子事忙,不用特地出来迎接婉儿。”上官婉儿道,她的态度十分恭谦,但是,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谄媚,“婉儿知道碧珧大总管已经排好了许多节目,可是,这一支舞……”上官婉儿看向那十五名舞女,“是陛下特地命婉儿排出来给公子贺寿的,希望公子喜欢。” 此话一出,除了海棠之外,厅堂内的众人脸色都有点变了。 陛下赏舞,赏的不止是舞,还有舞女。 也就是说,跳完舞后,这十五名女子不会跟上官婉儿回去,而是留在雪府里,成为雪怀滟的人。 按理来说,既然是雪怀滟的人了,那雪怀滟就可以任意处置,即使让她们当婢女别人也无可置喙,然而,事实上却不是如此。皇帝赏的东西若是不珍惜,那便是对皇帝的侮辱,这是一条大罪。 因此,皇帝给大臣们赏美女,大臣们至少都会给美女们一个侍妾的身份,这才算合情合理。 没错,现在的情况,就是武则天在逼雪怀滟娶这十五名舞女。 看清了这个事实,众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那十五名舞女暗自窃喜,能成为公子的侍妾,她们怎能不喜?上官婉儿依旧不卑不亢,碧珧在一旁满脸担忧,至于来赴宴的大臣们,大多是艳羡的神色,要知道那十五名舞女每个都姿色不凡,这是多少男人求也求不来的艳福啊! 至于身为当事人的雪怀滟,脸色就没有这么好看了。 即使不是很了解情况,海棠也能感受到雪怀滟身边气压的变化,她知道,武则天的这个贺礼,他一定很不喜欢。 雪怀滟端起一杯酒,遮掩住眼眸深处的情绪,等他将酒杯放下时,脸上已经换上更加客气的微笑:“陛下如此厚爱,怀滟明天定当进宫谢恩。” 此话一出,相当于雪怀滟接受了这十五名舞女,众人先是惊讶,随即了然。外界虽传公子独宠他的第一侍妾,不过,男人嘛,哪有不爱美人的?在帝王官宦家里,妻妾成群更是无比平常的事。 上官婉儿微笑着点头,到一旁的酒席间坐下。 歌舞开始。 海棠从未看过如此精彩的歌舞! 那十五名舞女手中都抱着乐器,那些乐器看起来都不像中原的,海棠能够认出来的,只有其中一名女子怀中的琵琶。 十五名舞女摆好亮场姿势,琵琶一拨,其他乐器像是回应似的,接二连三响起。舞女们随乐音而舞,每个人的舞姿各不相同,都有自己的特色,可是从主位上看整体的话,却又觉得无比和谐相融。 乐声铮铮。 似流水,似高山。 美人慢慢。 似飞云,似晚霞。 一曲终了,一舞停罢,众人都醉了。 “真是精彩。” “不会是御赐的歌舞啊,绝非普通的舞蹈可以比拟。” 酒席间的客人们惊叹道。 歌舞的确是精彩非凡,可是,在座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在朝高官,他们见的世面多了,还不至于为一支舞就像个市井之徒一般,站起来大声叫好。 于是,歌舞后,大声拍掌叫好的就只有海棠一人。 “好!好!” 海棠坐在主位上,身子挺得直直的,一边鼓掌一边大声赞叹,双颊兴奋得染上绯红。 在众人普通的称赞里,海棠的高声叫好尤其突出,一下子,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连雪 怀滟也转过头来,打趣地看着她,海棠这才醒悟到自己太不分场合了,不好意思地朝雪怀滟吐吐舌头。 小丫头似的一个动作,看在酒席间的众人眼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雪国夫人在公子面前可以自然而然地这么放肆,代表公子很宠爱她,不会因为她不合礼仪的举止而责备她。在这里,公子和雪国夫人是主,他们是客,如果主人这么大力称赞一个节目很好,而他们客人还兴致平平的样子,也未免太不给主人面子了。 谁也不想得罪雪怀滟,都想要补救,可是情急之下,却一时找不到话来说。总不可能前一刻只称赞两句,后一刻马上就大声鼓掌吧?这太不自然了,一看就知道是恭维。 这时,上官婉儿说道:“感谢各位大人对这支舞蹈的赞许,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场,更加精彩的节目还在后头呢。”上官婉儿看向主位上略微尴尬的海棠,客气地笑道,“碧珧大总管向来精于歌舞,现在又有了雪国夫人的督导,想必,接下来的节目一定会更让人惊艳。” 一番话,拯救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众大人。 “对!没错!最精彩的永远在后头啊!” “早就听说了雪国夫人文武双全,不知道她今天给公子排了什么节目?” “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我们拭目以待就行了!” …… 众人一句接一句,顿时,海棠被推倒了最高峰。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家都很期待地看着她,海棠吞了吞口水,往后缩了一缩。寿宴节目由始至终都是碧珧在编排,她只是个“袖手旁观”的人,最多就只是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表演,压根儿就没帮上什么忙啊! “舞女们的表演都如此精彩了,雪国夫人的表演肯定更出色!” “公子真是好福气……” “雪国夫人如此貌美,歌舞也定会不输给任何人……” 海棠眨眨眼。 什、什么意思? 怎、怎么突然就变成要她表演了?! 第五十八章剑舞 第五十八章剑舞 海棠求救地看着雪怀滟,用唇形问道:“怎么办?” 雪怀滟回以风姿绰约的一笑,沉声道:“如果你没有准备,就不用管他们,他们说一说就不会再说了。接下来,碧珧会处理。” 说完,雪怀滟看向碧珧的方向。一接触到雪怀滟的眼神,碧珧马上知道了他的意思。 整整衣襟,碧珧从厅堂侧旁走出来,先是朝在座的众人鞠了一躬,随即有礼地笑道:“各位大人,各位夫人,看过了上官大人带来的舞蹈后,接下来可请不要嫌小女子排的节目不好看了啊。” 碧珧的语气半是请求,半是撒娇。她这样说既给上官婉儿留了面子,也成功转移开了众人对海棠的注意力。碧珧经常在宫中出入,人长得美,待人接物又很到位,众大人对她的印象本来就极好,她这么一说,气氛马上变得轻松许多。 庐陵王捋捋胡须,点头笑道:“碧珧大总管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一向擅长音律歌舞?能在同一天里看到上官大人和你编排的节目,这是我们大家的眼福啊!” “王爷过奖了。”碧珧柔柔微笑。 “看来,各位大人都等不及了呢。”上官婉儿抿嘴一笑,有意无意道,“好戏总在后头,雪国夫人的表演肯定留在最后,现在,我们何不先欣赏碧珧大总管编排的歌舞?”言下之意,是海棠一定会表演,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上官婉儿这番话说得巧妙,碧珧向替海棠说话也说不了。 压下心中的担忧,碧珧弯腰答道:“是。”海棠小姐那么聪慧,她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碧珧拍了拍手掌。掌声一落,马上有几名精心打扮的舞女从门外走进来。 节目很丰富,有传统的宫廷舞蹈,也有从西域那边请过来的戏法表演。可是,海棠却没有心思认真欣赏,而是双手交握在膝上,默默出神。 趁众人都看表演看得投入,没有注意到这边,雪怀滟端起一杯热茶,轻轻碰了碰海棠的脸颊。 “在想什么?” 等海棠的焦距定在他脸上,雪怀滟问道。 “呃、没什……”转念一想,海棠忽然认真地问道,“喂,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海棠有些底气不足,“我好像一直在受到你的帮助,却从来没帮到你什么忙。每次一有事情发生,你都是 替我扛过去。”她知道他很厉害,可是,这样的次数一多,她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啊。 “呵……”雪怀滟展露感动的笑容,“原来你知道啊,不错,看来你还是有点良心的。” 海棠白了他一眼:“是,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不客气。”雪怀滟唇畔挂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浅笑,“保护好你,那是为夫的职责。” 海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下定了决心,海棠道:“那,以后也让我偶尔保护一下你吧!”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自己能处理好的事,她想自己处理好,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歌舞歇罢。 众人微笑着称好。 在雪怀滟微微讶异的眼神里,海棠从座位上站起来,英姿飒爽道:“各位大人,各位夫人,看了几个温柔的舞蹈,接下来,妾身为你们献上一段热烈点的如何?” “当然好!” “雪国夫人终于要表演了吗?” “终于等到了啊……” 海棠轻点足尖,从主位上掠身而下,在大堂内站定后,回首看向雪怀滟:“仅以此舞,为公子贺寿!”随即,她看向众人,“请问,你们谁的身上有佩剑,可以借给我一下吗?” “剑?要剑做什么?” “难不成是舞剑?这下可真是让人期待!” …… 众人兴奋地议论纷纷,可是,过了许久,也没有谁让出剑来。大家都是来赴宴的,护卫的事交给随从即可,又怎么会随身带剑呢? “用这把吧!” 雪怀滟的声音响起,随即,一道两眼的锋芒凌空飞了过来,海棠反手一接,牢牢抓住了剑柄。 “天哪!” “好身手!” “看!那是先皇赐给公子的青霜剑!” 海棠低头,目光在剑上扫过,果然,这把是雪怀滟的青霜剑。她最终要是要他帮忙才行啊! 海棠对雪怀滟投以感激一笑。 深吸一口气,海棠握好剑,开始舞。 寂静。 如花瓣飘落般缓慢。 厅堂中央,一名娇小的少女正在提剑起舞,动作或急或慢,急时,如浪涛拍岸,激起千堆雪,慢时,如腊月雪眠,天地皆安谧。 四周本是寂静无声的,忽然,一声铿锵的琵琶声破空而入, 轻拢慢捻抹复挑,琴弦间迸发出的每一个音律都像是为少女的舞姿量身定做,让她一颦一笑都变得鲜活起来。 听到有人为她伴奏,海棠勾唇一笑,瞥向琵琶声传出来的方向。 是碧珧! 她正坐在厅堂侧旁,一袭红衣如不灭的烈火,怀抱琵琶,纤纤细指在弦上飞舞,熟练的动作仿佛早已看过这支剑舞千百回,拨出的曲子才能和舞姿契合得如此巧妙。 海棠朝碧珧感激地眨眨眼,跳得更起劲了。 “锵” 琵琶声止。 在拉长的尾声里,海棠缓缓收剑,将剑负于背后,微笑着朝主位上的雪怀滟走去。 等她站在雪怀滟面前,朝雪怀滟咧嘴沾沾自喜地一笑时,众人才如梦初醒般,爆发出一阵空前热烈的掌声。 “绝妙啊绝妙!” “早就听说了雪国夫人身手非凡,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谁能想到女子也能将剑舞得这般利落!” …… 雪怀滟抬起手,帮海棠逝去滑落颊边的汗珠,问:“丫头,累不累?” “不累呀!”海棠摇摇头,脸儿红彤彤的,“只是有点热。好久没用剑了,有点不顺手,出了好多汗呢!”她习武的时候也学了剑,不过,在现代用剑太麻烦也太惹眼,她才改成专攻跆拳道。 “回房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雪怀滟关心道。 海棠挑挑眉:“我可以离开吗?这里这么多大人,我提前离席的话,会不会很失礼?” “想回去就回去吧,他们也不敢说什么。”雪怀滟道,“我在这里就好。” 第五十九章初夜 第五十九章初夜 夜深。 宴会的声音在黑夜里渐渐隐去了。 海棠回房洗漱过后,没有再出去参加宴会,而是趴卧在床上默默出神。古代礼仪繁多,她出去如果做错了什么事的话,只会为雪怀滟添麻烦,不如在房里等他回来好了。 况且,她有事情要想。 吱呀 门被推开了。 海棠望过去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能这样不敲门不通报就推开憩悠阁大门的,除了雪怀滟还会有谁? 依旧是俊美非凡的脸,可是,今夜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清新的梅花香中混进了一丝酒的香气,一同从他身上飘过来。随着他走到床边坐下,酒气更清晰了。 海棠仰头看他,眉头皱起来:“你喝了多少?” “不多。” “不多才怪!”海棠故意捂住鼻子,“你身上的味道浓得就像是刚从酒桶里捞出来的!梅花香都快要被掩盖过去了!” 雪怀滟“呵呵”笑两声,明显不以为意。他坐到床边,握住海棠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看着她雪白凝脂的肌肤,问:“你的手链呢?” 知道他指的是冬阳的手链,海棠把手抽回来,答道:“我给了紫儿和绿儿,让她们在下次回家的时候帮我带回去给冬阳。” “这样最好,反正,我会给你更好的。”雪怀滟突然欺向海棠,深眸比夜色更黑,“但是,在那之前……”他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把他的手拍掉,海棠装傻道:“礼物?礼物不是给你了嘛!宴会上的那支剑舞,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啊!” 雪怀滟伸出食指,放到海棠面前摇摇:“那不算,你的那支舞大家都看到了,不算我的礼物。我要的,是你送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礼物。” “好吧。”海棠撑着下巴,水灵灵的眸子古灵精怪:“你要什么?” “你。” 语毕,他俯下身,不容拒绝地吻住她。 他喉间滚出来的单音听起来像是得逞的低笑,呼出的气息中夹带着醉人的酒气,海棠晕乎乎地,仿佛也被熏醉了。 “还说没喝多……你平时可不会这样吻我啊……”被他吻着,海棠口齿不清地咕哝道。 他的吻,她是熟悉的,但是,这个吻却好像和以往的都有些不同。是喝了酒的关系 吗?他吻得太突然也太强势,好像要借着酒,一下子把所有的情感都释放出来。 海棠无由来地感觉到害怕,全身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的确没喝多,只是……”他抵着她的唇,“突然想要你罢了。” 海棠倒吸一口凉气,像个突然惊觉到危险的小动物,推攘着他衣襟凌乱的胸膛:“别……” 她把脸躲开,拒绝他的亲吻。 “你不愿意?” “我……” 雪怀滟抚着额头,如丝如绸的黑发洒下:“唉,外面还有十五名美女等着我去宠幸呢,我却在这里被你拒绝……”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容貌天下第一有何用,权倾朝野又有何用,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得不到……” “喂……”海棠哑着声。这样不公平啊,他明明知道她很容易就对他心软。 雪怀滟忽然笑开了,低头,用额头抵住海棠的,眸底跳跃着未熄的火焰:“我逗你玩的,谁叫你的贺礼就是那么简单的一支舞,太伤我的心了,我当然要自己来讨些补偿。”他抿唇一笑,蜻蜓点水般在她的额心留下一吻,便撑着床,打算离开。 刚坐起来,雪怀滟的手就被拉住了,他回过头,对上海棠明亮如繁星闪烁的双眼。 他胸口一震。 “丫头,你……” “你先不要说!”海棠急急地打断雪怀滟,她怕一听到他为她着想的话,便会忍不住继续自私下去。海棠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没有不愿意。” 雪怀滟绝美的眼睛微微瞪大,这是海棠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吃惊的模样。这个男人呵,他本可以不顾她的意愿占有她,却一次又一次地顺着她,从来没有强迫过她做不愿意的事情。 心非木石,她怎么能不感动? “我没有不愿意。”海棠重申道,“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正如你不想强迫我一样,我也不想让你觉得你是在强迫我。” “丫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雪怀滟揉揉她的头,宠溺一笑:“这就够了。”他笑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不用为了报恩而委屈自己。” “不是的!”海棠急切地否认,“不是报恩!你以为我是为了报恩才留下你?我没那么傻!虽然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不是报恩。” “丫头……” “我喜欢你。”海棠盯着他的眼睛,“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说完,她挺直腰朝他靠过去,吻住他的唇。 她好笨拙,不知道该如何让他明白自己的感情,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知道她也爱着他,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瞪大双眸,一副完全被她的告白吓傻了的模样,在她的亲吻下也没有任何反应,她也就只能学着他对她做过的那样,忐忑地,不安地,吮着他的唇。 海棠有些羞恼:“你不要是吧?不要那就算了!” 她迈出了第一步,然而,要怎么继续下去,她不知道。 “要。” 他终于回过神来了。 海棠想,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虽然有些害怕,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却没有一丝丝的后悔。这样做好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喜欢雪怀滟,这份感情日益加深,最后,连她自己也无法隐瞒。 “在想什么?” 低沉的好听嗓音在海棠耳边响起,带着几不可闻的笑意,还有一丝忍耐。 海棠抬眸。 绝美。 这个男人,绝美。 微微汗湿的发,黑不见底的眸,红艳欲滴的唇。 他像个妖精。 她注定被迷惑,不可自拔。 “想你。” 海棠实话实说。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抖得不像样。 雪怀滟拧紧眉头:“还很疼么?”该死,他明明告诉自己要温柔点的,还是弄疼她了么?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直接地问她这种问题! 海棠咬住嘴唇,敛下眸光。 雪怀滟咬紧压根,打算从她身上撤离。 他一动,牵扯到了更深处的涩痛,海棠急忙手脚并用地把他抱紧,抬起眸瞪他:“你干什么!”这个坏蛋,不会是在她还这么痛的时候就打算动吧? “你很痛,不如我们下次……” “下次?什么下次?”海棠愣了愣,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不想让你痛,下次,我去问太医拿了药再来。” 海棠终于反应过来了,天哪,现在这种情况还可以打住,然后下次再继续?他说,他要去问太医拿药,这种事情他好意思去问太医拿药? 海棠又羞又恼地嗔他:“我没那么柔弱!”所以,一口气进行到底吧,他要真是去问太医拿了药再来,她以后会羞死的。 “可是,你在痛。” “现在没那么痛了!”这是真话,痛的时间只有刚刚开始的那一瞬,适应过后,现在已经没那么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苦恼,羞涩,难耐,不安……各种表情混杂在海棠脸上,染成双颊一片粉艳的颜色。 雪怀滟仔细观察着海棠的表情,几秒之后,忽然笑开了:“不痛了最好,因为,我也忍不住了。” 说完,他展开了动作。 海棠倒吸一口冷气,她还没来得及指责他的恶劣,意识便被搅成了一团烂泥。 夜色,更深了。 “唔……什么时候了?” 海棠迷迷糊糊地转醒,看到窗外夕阳西下的美景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管这个干什么。” 雪怀滟翻身压到她身上,搂住她的腰,亲吻她微湿的鬓角。 “别……”海棠推攘着雪怀滟,可惜,软绵绵的双手使不出一丝力气。什么天下第一美男子,应该是天下第一登徒子才对吧!也不知道他缠着她要了多少次,现在,她连说话都不够力气,“别闹了,让我睡……” 海棠说着,慢慢合上眼睛。 可是,经验告诉她,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能入睡。果不其然,等她能合上眼睛时,已经是昏迷过去了。 第六十章出使西域 第六十章出使 “公子!公子在哪儿?!昨晚开始就没见到公子了,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靠!玄玑你踢我干嘛?” “小点声,公子还没起床。” “还没起床?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啊!啊,我知道了,听说陛下给公子赏了十五个美女,公子该不会是正在享受吧……” 当赤琰那有如震雷的嗓门在外室响起,海棠便醒了,她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 “不睡了吗?” 雪怀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他背对着海棠站在床边更衣,听到身后传来了动静,他回眸觑她,眼里溢满温柔的笑意。 “嗯。” 海棠垂下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对上他的眼睛,夜里那些火辣羞人的回忆便全都涌回来了。 天啊,她和他真的…… 两天一夜,他们都没出过房门,府里的人肯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好事。 海棠的头越垂越低,都快要贴到胸口去了。 穿戴妥当后,雪怀滟坐回床沿,修长有力的食指勾起海棠的下巴,莞尔道:“丫头,你真可爱。” “……” “呵……”见海棠双颊的颜色更红了,雪怀滟笑出了声,道,“不睡了的话,我出去叫碧珧进来侍候你吧。” 服侍海棠梳洗更衣的过程中,碧珧一直笑眯眯的,明显知道两人关在房里的那两天一夜间做了什么事,虽然她什么都没提,海棠还是羞得直想挖洞藏进去。 苍天啊,她等下要怎么出去面对其他人? 当海棠惴惴不安地出现在大厅里时,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看向她,然而,出乎意料地,那目光里没有任何调侃与暧昧,而是凝重。 “海棠小姐。” 众人齐齐行礼。 海棠走到雪怀滟身旁的位子坐下,转过脸,才发现他的脸色同样严肃,似乎还带着一丝担忧。 “发生什么事了?”海棠问。 丹璎走上前鞠了一躬,禀告道:“方才陛下命人来传话,命海棠小姐您尽快准备好行装,出使西域。” “出使西域?” “西域各镇近日传来了动乱,陛下拟派一队使者到西域主持大局,使者的名单中,有您。” “我?为什么?” 海棠一头雾水, 她何德何能,能代表中土大唐出使西域? “因为,她还没放弃除掉你。”雪怀滟道,薄唇抿成一条凛冽的直线。 海棠不由得心里一惊不是因为听到武则天要除掉她,而是因为雪怀滟话中的怒气。 这是海棠第一次见到雪怀滟如此生气的模样,平时,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能从容地解决,而此刻,他是真的动怒了。 海棠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沉默地握着雪怀滟的手。 过了良久,雪怀滟脸上的怒气逐渐散去,沉静道:“我现在就进宫,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别冲动啊!”海棠急忙劝道,他现在这个样子进宫,肯定会顶撞武则天的,虽说他权倾朝野,但毕竟他是臣子,武则天是君,闹翻了肯定没好处。 丹璎道:“陛下说,只要你愿意出使西域,回来后,她会准你一个请求。” “请求?”海棠想了想,忽然呵呵笑开了,“好,我去。” 雪怀滟猛地转过头来,吃惊地盯着海棠:“丫头,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说,我去。” “我想去,因为陛下说了,只要我愿意去,回来后,她就会准我一个请求……到时,我会请她不要再继续为难我了,我不是什么洛女,我不会威胁到她的,她会是历史上一名伟大的女性君王,而我,只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床上,海棠侧躺在雪怀滟身边,她的娇喘才刚刚平息,就开始小声地向雪怀滟解释自己的选择。 她闭着眼睛,声音很轻,有气无力的,如果不是知道她没睡着,雪怀滟会以为她在说梦话。 “我知道你会保护好我,但是,我却不想一直藏在你的羽翼下……我想并肩站在你的身旁,堂堂正正的,不用担心下一刻会有冷箭飞过来……最起码,我不用担心你会因为保护我,而伤到你自己……”海棠断断续续地说道。她知道说服他很难,但是,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得到他的谅解。 雪怀滟搂紧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声音低沉而脆弱:“我不想失去你……我才刚得到了你,我不要失去你……” 海棠回抱他,双手在他的背后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就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安抚他:“不会的,我向你保证,我会平安回来。” “你知道这一程究竟有多危险吗?” “知道,但是如果可以一劳永逸,冒些风险 也值得。” “丫头,我爱你。” “我知道。” “请你一定要平安回到我身边……” “好,我答应你。” 诺言,海棠没有做到。 出使西域的队伍出行半个月后,便与大唐失去了联系。 雪府。 “公子,你吃点东西吧……”碧珧哽咽着劝说道,她的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偌大的厅堂里,雪怀滟坐在主位上,他单手撑着前额,眼睛紧闭着,一动也不动,对碧珧的劝说置若罔闻。 碧珧心中难受,差点又要哭了出来。 三天了,从海棠小姐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到现在,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公子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人都瘦了一大圈。 碧珧知道,公子的心已经不在这里。 如果不是有着强大的自制力,公子早在知道消息的那天就抛下一切去找海棠小姐了他现在之所以还留在洛阳,是因为雪氏产业庞大,许多公务还没交接。 “公子,晚膳你多少吃点吧……如果海棠小姐知道你这样,她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还要多久?” 知道雪怀滟在问什么,碧珧急忙答道:“还要两天……”还要两天,雪氏名下的,朝廷上的工作都能交接完,公子就能抽出身去找海棠小姐。 “太久了。”雪怀滟道,“我再等多一夜,明天上午无论来不来得及,我都会出发。” “公子,请三思……”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民间,雪氏的势力都渗透得太深了,贸贸然就丢下一切不管的话,天下,势必大乱。考虑到这一层,碧珧就算心中着急,也要劝雪怀滟,“玄玑,蓝珞,丹璎都陪着海棠小姐出行,海棠小姐肯定不会有事的。” “是啊,玄玑,蓝珞,丹璎都陪着她,如果连他们都应付不了,那肯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雪怀滟苦笑,“我不该让她去的,我本来就不该让她去的……天下大乱又如何?没有她,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意义了。” 海棠挣扎着张开眼睛,目之所及之处,皆是连绵无际的沙漠,漫天的黄沙让海棠恍惚起来,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这里是哪里? 啊,她想起来了…… 出了玉门关后,她们出使西域的一行人受到了埋伏,刺客身份不 明,但是人数众多,招招都取人性命,寡不敌众之下,玄玑点了她的穴道,把她抱到小休身上,帮助她逃走,而他,还有蓝珞和丹璎,则留下断后。 不是说很快就会追上她吗?那么,现在,他们人呢? 海棠心中难过得要命,却连一滴泪都掉不出来,事实上,别说掉泪了,她现在就连轻轻呼吸,气管都像被刀刮般疼痛。 小休驮着她,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走着。 多少天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自己将走到哪里去。 她,极有可能死在这里。 小休的步伐越来越慢,她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在这种情况下,多活一刻,都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一声闷响。 身体急剧一震。 海棠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小休也倒下去了。 终于,她要死了么? 真的,她要死了么?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很寂静,很不安,有些害怕,但是,更多的是遗憾和不甘。 雪…… 她好想他。 早知道回是这样的结果,她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硬要来西域好了。在洛阳,哪怕是给武则天杀死,也是死在有他的地方,而死在这里,很多年后都不会有人发现她吧?说不定要过几千年之后,人们才会发现这里有个木乃伊…… 他会伤心吧? 肯定会。 他对她的感情,她是明白的啊!她不想要他难过,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无愧于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丫头……” 一闭上眼,耳边就能听见他深情的呼唤。 海棠猛地瞪大眼睛! 她不要,她不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海棠奋起全身的力气,拔出绑在大腿上的小刀,对准小休的臀部插下去! 嘶 小休悲鸣一声,痛得全身抽搐。 “对不起,小休,我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拜托了,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小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继续在看不到边的沙漠里前行 前行。 第六十一章终 第六十一章终 十三年后。 莲湖。 一叶扁舟。 船夫站在舟头撑桨,载着舟上的一男一女在高过人头的莲花丛中前行。 男子容貌极俊,一举一动之间都透露了烟尘不染的气质,翩翩然若神人。女子的容貌虽然比不上男子那般天下无双,却也是上人之姿,一身象牙白的皮肤欺霜赛雪,用冰肌玉骨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子的笑容,她一笑,仿佛漫天的星辰都揉碎了掉进她眼里,金金闪闪,让人忍不住看了再看,品了再品。 可是,那美公子的态度,摆明就是不许人家多看他家夫人一眼。 这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有钱少爷,哪是自己一介船夫可以惹得起的?于是,船夫只管撑桨,无论听到贵客在谈什么,都当做没听到。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美景之间,女子诗兴一起,吟了几句船夫听不懂的诗。 “西洲曲。”男子似乎有些微微讶异,吃惊于女子的才华,“丫头,你怎么会知道西洲曲?” “我在高中时学过。”女子轻哼了一声,仿佛自己多了不起,高傲的态度维持不了一瞬,她便忍不住地轻轻笑开了。 高中?高中是什么?听到他们的对话,船夫心痒痒的,好想开口问,却又不敢打断他们的交谈,只好在心中暗自祈祷那名美男子也不懂,问给他听。 可是,女子应该是事先向男子解释过了,男子听到后,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追问,转而换了别的问题:“丫头,你不回去,不后悔吗?” 船夫不用回头看,只听男子的语气,就知道他现在有多紧张,多不安。 “后悔……” 船夫感受到男子一震他怎么会感受到?当然是因为男子的那一震幅度太大了,连小舟都跟着他晃起来了啊! “后悔你的大头鬼啦!” 女子嗔了男子一句,原来她的话还没说完。 听到女子的话后,男子明显输了一口气。接着,小舟有一阵剧烈的晃动,船夫不回头也知道他们两个抱在一起了。 后悔? 不,她才不后悔。 遗憾是有的,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因为,在生命的最终关头,她知道了什么对于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她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十三年前的那个沙漠,小休驮着她走了多久,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她也不知道,她只记得,她昏迷后一醒来,看到的就是他憔悴不堪的脸。 在茫茫沙漠中找一个人,容易吗? 不容易。 所以,他为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是知道的。 他爱她。 她也爱她。 他们没有了彼此都不可以,所以她留下。 就是这么简单。 海棠用力回抱着雪怀滟:“我现在不会后悔,以后也不会。有你陪着,这就够了。”海棠微笑,笑中有了泪光,“我为你放弃了一些,但是,你为了我放弃的也不少……” 她为他放弃了家。 他为她放弃了天下。 武则天驾崩后,他皇子的身份也被曝光,众人于是顺势推举他当皇帝,重振李唐江山,然而,他拒绝了。 原因也很简单当皇帝又累又麻烦,况且还会被一大群大臣催着选妃,那是他很不愿意的事情,他只要她,就够了。 推辞了帝位一个月后,他便正式迎娶她为正妻,立誓只会有她一个妻子。 海棠时常想,或许,这就是天意。 她现在终于明白“洛女现,帝君隐”是什么意思了,“洛女”指的是她,但是,“帝君”指的不是武则天,而是雪怀滟。雪怀滟为她放弃了大唐江山,选择了和她游山玩水,逍遥于天地间,不正是应验了那句预言么? 海棠原本还担心没有了雪怀滟主持大局,宫中争夺权位,会导致天下大乱,可是,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今年,李隆基即位,雪怀滟是他的老师,早就已经将他教导得极好。现在,在李隆基的统治下,大唐帝国逐渐走向一个新的太平盛世。 海棠突然想起了杨贵妃,李隆基和杨贵妃,命中注定了要有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恋 然而,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少爷,夫人,前面有一个塘叫定情塘,是这里莲花开得最好的一个塘,你们要去看吗?”见他们停止了交谈,船夫揣摩着时机,发问。 “去吧。”雪怀滟应道。 “不去了。”海棠应道。 “为何不去?我们好不容易才哄住了那两块牛皮糖,让他们愿意给我们两人 出来玩一趟……” 海棠瞪了雪怀滟一眼:“有人这样说自己家孩子的么?!”他口中的那两块牛皮糖,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为他生下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大的八岁,小的五岁,都正是爱粘人的年龄,“我今天抛下他们和你出来玩,已经很内疚了好不好……” “在府里,你全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都不理我……” “你说我?我还没说你咧!我只不过和你提了一下我的家乡有种东西叫游乐场,你前几天就下令给哥哥妹妹建游乐场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是两个小孩子,用得着这么铺张浪费么……”他的所作所为,简直要把孩子宠上天了。 “呵……” 如果这就叫做浪费,那么,如果他说他正准备为她建一座家乡,她会不会勃然大怒? 果然,还是等到建好了再告诉她好了。 “定情塘,到了。”船夫说道,在他们争执的期间,他已经自作主张地将小舟摆到了定情塘,“少爷,夫人,传说这个潭里住着莲花仙子,“莲”谐音“连”,情侣只要在这个莲塘许下誓约,便会永生永世都在一起……” 雪怀滟和海棠相视一笑。 永生永世么? 正好,因为他们对彼此的爱恋 一世太短。 永世不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