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民国少奶奶》 1.001 重阳节要到了,南城大街小巷都飘满了甜甜的桂花香。 天微微亮,俞婉睡得浅,听见身边起身的动静,俞婉睁开眼睛,慢慢地转身。 陆子谦刚坐起来,回头替妻子掩被角的时候,对上了俞婉那张秀美白皙的脸庞。晨光朦胧,俞婉长发铺散,乌黑的缕缕发丝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眼清秀,好似一朵开在清泉中的兰花。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柔。 “醒了?”陆子谦轻声问。 俞婉点点头,一边坐起来,一边疑惑地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陆子谦眼里掠过一丝复杂,很快又消失了,略显无奈地道:“父亲要去太原做生意,我得同行,昨晚回来的匆忙,忘了对你说。” 俞婉懂了,要起来伺候他穿衣,陆子谦将她按回被窝,柔声道:“我自己来,早上天凉了,你多睡会儿。” 丈夫要远行,俞婉哪睡得着,还是披上衫子起来了。 俞婉体态丰腴,中衣衣襟鼓鼓囊囊的,陆子谦守礼地移开视线,俞婉注意到他的回避,脸一红,匆匆转向床内侧,背对着他。光线朦胧的卧室,成亲三年有余的年轻夫妻各有所思。 “什么时候回来?”俞婉替陆子谦端了洗脸水进来,一边替他卷袖子一边问。 陆子谦看着她低垂的纤细睫毛,道:“父亲说,冬至前能归。” 俞婉心里一沉,冬至啊,那还要两个多月呢。 她低着头,不舍都藏在眼底。 其实有什么不舍的?陆子谦温润如玉,人前人后待她处处周到,可俞婉十六岁嫁过来,陆子谦待她虽好,却整整三年都没有碰过她。夜深人静,俞婉哭着问他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得到的只有陆子谦的叹息。 一个女人,成亲三年生不出孩子,俞婉受尽了陆家上下、南城百姓的冷嘲热讽。俞婉娘家穷,帮不了她什么,陆子谦又只是陆老爷的养子,在陆家的地位也很尴尬,俞婉便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再给陆子谦添麻烦了。 可是三年啊,身边有丈夫却过着守活寡的日子,俞婉渐渐受不了了。 她不是不甘寂寞,她只想要个孩子。 陆家没人可以商量,今年夏天,俞婉忍不住回家与母亲诉苦,母亲知道真相后,跟着她一起哭,哭完了,母亲偷偷帮她买来一包药,一包能让陆子谦碰她的药。俞婉胆小,拿到药后,她几番犹豫,终于在上个月陆子谦醉酒回来的时候,俞婉偷偷将药放进了陆子谦的茶中。 那一晚,陆子谦热情地像一头狼,俞婉并不舒服,可她心里痛快! 第二天睡醒,她羞涩紧张,陆子谦沉默地抱着她,半晌,只说他昨晚醉酒耍疯,传出去肯定会被人耻笑,叮嘱她别对外人言。俞婉脸红红的,夫妻俩屋里的事,她没事为何要说出去? 可俞婉没想到,自那晚之后,陆子谦依然不碰她。 一个身体康健的男人,为何不碰自己的妻子? 俞婉自认不丑,若说配不上陆子谦的地方,除了家贫,就是没读过多少书了。 陆家的小姐们个个读过书,大小姐还去西洋留学了,陆子谦在陆家长大,所以看不上她吧? 俞婉没有任何办法,她唯一期盼的,就是怀上孩子,以后漫漫余生身边好有个贴心人。 陆子谦,她是不指望了。 “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空我会写信回来。”站在门前,陆子谦戴好帽子,黑眸看着门口的妻子道。 俞婉乖顺地点点头。 陆子谦又看了她一会儿,跨下了台阶。 快走到院门口,陆子谦不知为何,回头。 俞婉还在那儿站着,柔柔地朝他笑。她穿了一件浅红底绣桃花的秋衫,底下是条八成新的白色长裙,十九岁的小妇人,看起来却与三年前刚嫁进来时没什么不同。脸庞依然娇嫩,一双杏眼依然清澈,像潺潺的溪水。 陆子谦跟着老爷走南闯北,见过各种美丽女子,俞婉是里面最清纯的。 这样的好女子,他怎么会不喜欢? 可他这条命是老爷给的,老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老爷不许他做的,他就不能做。 俞婉越干净,越显得他脏。 陆子谦宁可俞婉恨他,也不要她知晓那些脏乱不堪。 他最后看了俞婉一眼,终于离开了。 男人不见了,俞婉怅然若失,然后,她轻轻地将手搭在了小腹上。 月事迟了三天了,继续迟下去吧,如果真有了好消息,等陆子谦回来,知道自己要当爹了,他也会高兴吧? . 陆家家主带着深受他器重的养子陆子谦去太原了。 陆家大宅在陆太太的操持下,一切如旧。 俞婉经常被陆太太叫过去打牌,她老实本分,陆太太对她这个养儿媳颇为照顾,这日牌桌上,俞婉忽然想吐,陆太太见了,与两位姨太太对个眼色,立即让下人去请郎中。俞婉脸红如霞,羞涩地低着头,没注意到三位太太异样的打量。 郎中很快就到,号出俞婉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孕事得到证实,俞婉很高兴。 “太好了,你嫁给子谦多年,总算有了好消息。”陆太太亲昵地握着俞婉的手,其他两位姨太太也笑着恭喜俞婉,嘱咐她安心养胎。 俞婉都记下来了,牌局结束,俞婉领着丫鬟秀儿告辞。 走到正院门前,对面突然转过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长眉挺拔,黑眸深邃,正是陆家亡故的三姨太所出的四少爷陆季寒。陆家算上养子陆子谦,一共四位少爷,前面三个都是外表儒雅的谦谦公子,只有这位四少爷,军校读了一半被陆老爷抓回来逼着他学生意,桀骜不驯,一身的戾气。 整个陆家,俞婉最怕陆季寒了,她永远忘不了,有次她在陆家花园赏景,突然下雨,她匆匆躲到最近的假山山洞里,意外撞见同样在那避雨的陆季寒。孤男寡女的,俞婉很不自在,低头与陆季寒打声招呼便要离开。 谁知,原本坐在石头上的陆季寒突然冲过来,拽着她手腕将她抵在山壁上,不由分说地就来亲她。俞婉怕极了,她拼命挣扎,陆季寒这才停下,掐着她下巴,声音沙哑地问她:“陆子谦有什么好,你跟了我,我能让你快活。” 俞婉只是哭,哭着求他放她走。 陆季寒幽幽地盯着她,眸子里像着了火,然后,他冒雨离开了。 俞婉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此事,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避着陆季寒。 此时撞上,俞婉立即低下头,身边的丫鬟秀儿战战兢兢地朝陆季寒行礼:“四爷。” 陆季寒面无表情地从主仆二女身边经过。 俞婉松了口气。 陆太太嘱咐她安心养胎,俞婉便很少出门了,待在她与陆子谦的翠竹轩,一边养胎,一边期待陆子谦归来。 冬至前,陆子谦果然回来了,俞婉的肚子刚刚鼓了一点点,她拉着陆子谦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不安地观察丈夫的神情。然后,俞婉看见陆子谦俊美的脸变得一片苍白,他惶恐地看着她,好像在害怕什么。 俞婉不懂。 “你怀孕的事,还有谁知道?”陆子谦几乎颤抖地问。 俞婉如实道:“太太与姨太太们都知道啊。” 陆子谦竟然跌坐在了椅子上。 黄昏时分,陆子谦被陆老爷叫去议事,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俞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其实,她在陆家住了三年,偶尔听说过一些古怪的议论,说陆老爷对养子比三个亲生儿子都好,去哪做生意一定都带着养子…… 俞婉也觉得陆老爷对丈夫太好了,但,陆太太生不出儿子,名下只有陆子谦这个养子,陆老爷看在陆太太的面子上,对养子好也无可厚非。 奇怪,她想这个做什么? 俞婉烦躁地翻了身。 窗外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劈了下来,刺眼的亮光闪烁,映照出窗上一道黑影! 俞婉一把捂住嘴,惊恐地盯着那道黑影。 黑影在撬门了! 俞婉怕极了,她一开始想躲起来,但俞婉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无处可躲,眼看黑影将门板撬得咣当响,俞婉踉跄地跑到窗前,疯狂地喊着救命。雷声隆隆,不知是她的声音被遮掩了,还是有人听见也装作没听见,直到俞婉被黑衣人攥住衣领,俞婉都没盼到一个救星。 她绝望地挣扎,却逃不出蒙面黑衣人的桎梏,对方掐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灌了什么。 灌完了,黑衣人将俞婉丢到床上,他像厉鬼,守在床前不许她下来。 肚子传来剧痛,俞婉痛苦地捂着肚子,难以置信地问黑衣人:“你给我喝了什么?你是谁?” 黑衣人什么都没说。 俞婉好疼,闪电再起,她看见自己的裙子被染红了。 俞婉又怕又疼,疼得她都没力气喊了,她不受控制地倒在床上,视线越来越模糊。 意识消散前,俞婉听见有人冲了进来,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见浑身湿透的陆子谦。 “婉婉,婉婉!”陆子谦抓着她的手,哭得声嘶力竭。 俞婉已经不疼了,她只觉得累,只觉得委屈,冤枉。 “为什么啊,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她不甘心地问,声若游丝。 但陆子谦听见了,他泪如外面的雨,泣不成声:“你很好,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脏……” 什么叫他脏? 寒门小户出身的俞婉不懂,到死,她也没有弄明白。 不过没关系了,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只想要个孩子,如今孩子没了,她继续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俞婉只求,若有来世,她一定要换种活法儿。 2.002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俞婉侧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雕花轩窗外的雨。 她已经这样躺了半天了。 早上浑浑噩噩地醒来,经秀儿提醒去正院给太太请安时,俞婉瞥见报纸上的日期,那时她才终于确定,她真的回到了三年前刚嫁进陆家的时候,再具体点,今日是三月十九,她刚刚嫁给陆子谦一个月,而新婚的陆子谦,随老爷去广州出差了。 雨水打湿了春风,凉凉的潮意漫进来,俞婉有点冷。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活过来了,临死时的所有痛苦与绝望,清晰得像印在了她的骨血里。 是不是她死得冤枉,所以老天爷眷顾她,多给了她一次生的机会? 果真如此,为什么老天爷不再对她好一点,让她回到嫁进陆家之前? 俞婉在屋里躺了一天。 傍晚秀儿来叫她用饭,见主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秀儿担心地问:“大少奶奶,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奇怪,昨日大少奶奶还鲜活地像朵兰花,安静却朝气蓬勃,偷偷地与她猜测大少爷何时回来,怎么今儿个就像突然被寒霜打了似的? 俞婉抬起眼帘,那目光沧桑悲哀得让秀儿害怕! “大少奶奶,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秀儿焦急地走到床前,弯腰要探俞婉额头。 俞婉没动,秀儿的手贴上了她额头,温温热热的。 俞婉闭上了眼睛。 秀儿是她进门时陆太太送她的丫鬟,小姑娘才十四岁,单纯勤快,俞婉很喜欢她,秀儿对她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什么都能替她想到。可是,秀儿就住在耳房,那晚她大声呼救,别人听不到,秀儿肯定能听见,秀儿为什么没有出现? 黑衣人又是谁,为什么要害她与她的孩子? 她临死前,陆子谦哭着说他脏又是什么意思? 雨夜横死,没人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一想到那些委屈与痛苦,俞婉的眼泪就出来了,占据她一天的麻木尽数随泪发泄了出来。 她蜷缩在床上,哭成了泪人。 花朵似的美人哭得这么可怜,秀儿莫名也红了眼眶,一边哽咽一边轻轻地拍着俞婉的肩膀:“大少奶奶,好好的你怎么哭了,若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去求太太为你做主。” 俞婉哭得发抽,秀儿要去禀报陆太太,俞婉紧紧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道:“我没事,我刚刚睡觉,梦到我爹爹了,我想家……” 俞婉的父亲去世多年,女儿思念亡父,一时伤心过度也能理解。 知道了原因,秀儿不慌了,柔声安慰道:“大少奶奶肯定是刚嫁过来还不习惯,这样,明日大少奶奶去跟太太说一声,只要太太准了,我陪大少奶奶回趟娘家。” 俞婉确实想回家看看,娘家才是她真正的家。 次日,俞婉去正院请安,轻声对陆太太提了此事。 四十岁的陆太太保养地非常好,气色红润,端庄大气。她是陆老爷的发妻,曾经孕有一儿一女,可惜儿子天生体弱夭折了,所以陆老爷才从外面捡了个眉目清秀的孤儿回来,养在陆太太膝下,也就是陆家的养子陆子谦。 陆子谦在陆家究竟是什么地位,陆太太是知情人之一。 陆子谦年纪渐长,必须娶媳妇了,陆老爷将此事交给妻子,陆太太相看许久,机缘巧合看中了寒门出身的俞婉,于是,俞婉顺顺利利地嫁了过来。小姑娘年轻娇柔,老实安静,陆太太对俞婉也有怜惜,回娘家这等小事,她痛快答应了,还命人备了礼物,嘱咐俞婉带过去。 “多谢母亲。”俞婉欠身行礼。 陆太太笑道:“咱们两家离得近,你吃了晚饭再回来也行。” 俞婉道:“还是早点吧,家里也没什么事。” 陆家是南城大户,家里几位爷每人都有自己的汽车,还养了几辆黄包车,以俞婉的身份,回娘家当然只能坐黄包车。她与秀儿并肩坐着,车夫一路小跑,绕了小半个南城,终于来到了俞家所在的永平巷。 “就停这里吧,下午四点再来接我。”黄包车刚拐进巷子,俞婉便对车夫道。 “是,大少奶奶。”车夫稳稳停了下来。 俞婉与秀儿下了车。 永平巷是条老巷子,街上铺着起伏不平的青石板,有的青石板已经松了,雨天踩上去会挤出泥水,一不小心就溅得鞋子裤腿都是泥点。昨日刚下过一场春雨,地上的青石板干干净净像水洗过一样,巷子里行人稀少,都是老面孔。 “婉婉回来了啊。”有熟悉的长辈笑着与俞婉打招呼。 俞婉一一回应,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慢悠悠地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是俞家了,前面是间铺面,门前挂着“俞家裁缝铺”的牌匾。 俞婉的父亲是裁缝,手艺精湛,俞父在世时,俞家生计还不错,俞婉也读了两年书认了许多字,可惜好景不长,俞婉十岁那年,俞父染了一场急病,治了三个月就去了。俞父的病花掉了家里大部分积蓄,少了他这个脊梁柱,俞家的裁缝铺生意一落千丈,好在俞婉母亲宋氏绣工精细,留下了几位老主顾。宋氏一个寡妇要养三个幼子,常年忙于针线,累出了一身毛病,明明才三十五岁,看着却比陆太太还要苍老。 俞婉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好绣活儿,长大后开始帮母亲分担差事,去年她替母亲跑腿,将做好的衣裳送去一位老主顾家,巧遇在那里做客打牌的陆太太。陆太太当众夸了她的容貌、绣工,然后没过多久,陆家就登门提亲了。 俞婉与母亲都觉得受宠若惊,就算陆子谦是养子,她寒门小户的也配不上的。 但陆家提亲态度诚恳,娘俩没有理由拒绝。 俞婉带着美好的憧憬走进了陆家,却没想到,短短三年后,她就死在了她与陆子谦的卧房。 昨日哭够了,现在再记起旧事,俞婉心里还算平静。 铺子门关着,俞婉上前推开。 宋氏正坐在柜台后缝制衣裳,门开了,光亮传进来,门口站着两个姑娘。宋氏眼睛不好,使劲儿眯了眯,才认出来人乃自己的女儿! “婉婉!”宋氏惊喜地站了起来。 俞婉看见消瘦的母亲,心里一酸,强忍着才没有哭过来,掩饰般地埋怨道:“娘怎么又在做活儿了?” 她与陆子谦的婚事,陆家给了丰厚的聘礼,足够母亲安度晚年了。 宋氏拉着女儿的手笑:“娘忙惯了,闲不住,婉婉放心,娘接的活儿不多。” 俞婉才不信。 宋氏关上铺子门,热情地领着女儿主仆去了后院。 俞婉有两个弟弟,大弟弟凤时今年十三岁,在学校念书,二弟凤起刚八岁,也去学校了,这还多亏了俞婉的婚事,否则宋氏根本无法同时供两个儿子念书。也正是因为两个儿子读书花费大,宋氏才舍不得休息,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秀儿帮忙收拾院子去了,宋氏在屋里与女儿说贴己话:“怎么突然回来了?” 俞婉靠在母亲怀里,小声道:“想娘了。” 宋氏笑,搂着女儿晃了会儿,叹气道:“想归想,你现在是陆家的媳妇,回来太勤不合适,对了,子谦对你怎么样,这刚成亲就出远门了,他有给你写信吗?” 脑海里浮现陆子谦温润如玉却只让她觉得冷漠的脸,俞婉意外地发现,再想到那个男人,她竟然什么感觉都没了,不恨不怨,更无思念,两人之间剩下的,只有那个谜团。 “他对我挺好的,前天才寄了信回来,还送了广州的特产,我给娘带来了。”与所有懂事的子女一样,俞婉只报喜不报忧。她想与陆子谦离婚,但这事得陆子谦、陆老爷夫妻开口同意,跟母亲提也没用。 俞婉一一打开桌子上的礼物,高兴地给母亲介绍。 晌午凤时、凤起兄弟俩回来了,看到姐姐,两个男孩子都很开心。 十三岁的凤时已经有了稳重少年的气度,悄悄问姐姐:“姐,你在陆家过得好吗?” 俞婉笑:“很好啊,你看姐姐都胖了。” 凤时没看出来,少年郎在学校体会过来自富家同学的冷嘲热讽,他目光坚定地对姐姐道:“要是有人欺负你,姐你告诉我,我替你撑腰。” 俞婉险些落泪,多好啊,她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还有母亲弟弟们。 饭后两个弟弟又去学校了,俞婉坚持帮母亲做衣服,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四点。 陆家的车夫如约来接她。 宋氏恋恋不舍地将女儿送上车,黄包车拐出永平巷,俞婉回头,看见母亲还站在家门口,夕阳将母亲娇小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白墙灰瓦闯入视野,母亲不见了。 俞婉垂下眼帘。 陆子谦算什么,他心里没她,她也不再强求了,为了家人,这辈子她一定努力活着。 黄包车渐渐来到了南城主街,人多车多,显得路都变窄了。 俞婉还想着家人,眼里只有自己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忽然间,后面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没等俞婉反应过来,身下的黄包车猛地一歪,她与秀儿一起随着车倒了下去!秀儿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俞婉摔在了秀儿身上,手心擦地,火辣辣地疼。 周围人语喧哗,秀儿顾不得自己,手忙脚乱地扶俞婉:“大少奶奶,你没事吧?” 俞婉摇摇头,在秀儿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汽车,俞婉皱眉朝车内看去,不期然对上一张熟悉的脸,那眉峰如剑,黑眸凌厉,几乎就在俞婉认出他的同一秒,他的目光也从倒地的黄包车移到了她脸上。 俞婉本能地低下头,拉着秀儿让到一旁。 秀儿倒想骂车主一顿的,可她也认出了车里的男人,震惊地道:“四,四爷?” 陆季寒并不认识秀儿,也没听见秀儿说了什么。 “开车。”他冷冷吩咐司机。 司机见秀儿主仆没事,心安理得地发动汽车。 黑色汽车从俞婉面前经过时,陆季寒漫不经心般看向窗外。 小女人梳着妇人发髻,但怎么看都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脸颊白嫩,杏眼低垂,怯怯的。 3.003 俞婉左手手心擦破了皮,倒没有受其他伤。 车夫默默地拉着车,秀儿用帕子帮俞婉清理了手心,这才小声解释道:“大少奶奶,刚刚车里的是咱们家四爷,四爷,四爷脾气比较大,您别跟他计较。” 俞婉二月里与陆子谦成婚,四爷陆季寒当时在军校,并没有回来喝喜酒,所以秀儿理所当然地认为,俞婉并不认识陆季寒。 但重生的俞婉,对陆季寒的身世一清二楚。 陆老爷一共纳了三房姨太太,大姨太、二姨太都是名门闺秀,家里也有些背景,只有三姨太出身青楼,虽然是卖艺不卖身的才女,但在这个依然讲究身世的年代,三姨太一进陆家,就受到了其他妻妾的排挤。 据说三姨太死得蹊跷,其中内情俞婉就无从得知了。 三姨太一共生了两个孩子,除了陆季寒,还有个今年刚刚十三岁的三小姐陆薇。兄妹俩的性格却是截然不同,陆季寒冷漠无情,经商手段果决狠辣,妹妹陆薇则像一朵开在阳光下的娇花,爱说爱笑,心地善良,乃陆老爷最宠爱的女儿。 至于陆老爷对儿子们的态度,养子陆子谦一直跟着他做生意,对陆家门下的产业最为熟悉,二爷留学归来当了医生,三爷在南城高中当英语老师。陆季寒有从军的志向,陆老爷本来支持的,现在突然叫儿子退学回家经商,不知是因为他始终没把陆子谦当真正的儿子,要培养陆季寒作为家业接班人,还是有别的顾虑。 总的来说,在亲儿子当中,陆老爷对陆季寒算是最为纵容,不然陆季寒怎会胆大包天觊觎嫂子? 想到前世每次见面陆季寒看她的眼神,俞婉不安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 等陆子谦回来,她就求他离婚,只有离开陆家,她才能安心。 黄包车进了陆家大宅。 俞婉再次检查一番衣着,确定没有失礼的地方,便领着秀儿去正院了,她刚从娘家回来,按理要与婆婆打声招呼。 正院厅堂,陆太太坐在紫檀木皮沙发的主位,正在招待退学归来的陆季寒。 陆太太没有亲儿子,陆家家业再大,继承的事都与她无关,她活着时享福就够了,因此陆太太对家里四位少爷都很慈爱和善,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 面对陆季寒那张桀骜不驯的冷脸,陆太太柔声解释道:“老爷叫你回来也是为了你好,进了军校,将来毕业肯定要上战场,太危险,还是安安生生做生意更妥当。再说了,咱们家的情况你都清楚,你二哥三哥心思不在生意上,你大哥毕竟……往后这个家啊,全靠你了。” 陆季寒背靠沙发,姿态慵懒,黑眸盯着茶几上的茶碗,不知在想什么。 “太太,大少奶奶回来了。”丫鬟在门口禀报道。 陆太太点头,然后笑着对陆季寒道:“是你大嫂,你还没见过,她胆子小,一会儿你和气些,别吓到她。” 大嫂? 陆季寒唇角微扬,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陆太太只当没看见。 门口传来脚步声,陆季寒上半身依然靠着沙发,歪头朝那边看去,结果却看到了刚刚路上差点被他的车撞了的小妇人。当时汽车开得快,陆季寒只记住了她楚楚可人的脸蛋,现在她婷婷走来,腰细如柳仪态纤纤,越发抓人的眼。 陆季寒的目光,在俞婉身上上上下下扫了几遍,最后落到了俞婉脸上。 俞婉没看他,但她能感觉到男人明晃晃的打量,毫无尊重,与上辈子一模一样。 “母亲,我回来了。”俞婉走到茶几前,垂眸对陆太太道。 陆太太关心地问:“家里一切可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俞婉坐黄包车摔了个大跟头,罪魁祸首又在眼前用不善的目光盯着她,她自然做不到从容。 她身后,秀儿委屈地看了陆季寒一眼,但也敢怒不敢言。 陆季寒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碗,低头喝茶时,听见小妇人解释说:“我娘眼睛更差了,我有点担心。” 陆季寒瞄眼她搭在身侧的小手,笑了笑。 陆太太知道俞家的情况,感慨道:“你娘也是个可怜人,这样,改天你带她去医院瞧瞧,二爷在那儿上班,我让他介绍个靠谱的眼科医生。” 俞婉感激地道谢。 陆季寒放下茶碗,发出一声轻响。 陆太太一笑:“瞧我差点忘了,婉婉,这是你四弟,年初他在学校,没能赶回来喝你们的喜酒。” 俞婉转向陆季寒,垂着眼帘唤道:“四爷。” 陆季寒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皱眉问:“看大嫂有些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俞婉抿唇,道:“我并未见过四爷,四爷准是认错人了。” 陆季寒笑而不语。 陆太太瞅瞅二人,打圆场道:“都是南城人,也许路上打过照面。” “或许吧。”陆季寒站了起来,“太太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陆太太点头:“坐了一路火车肯定累了,快去吧,晚上再过来。”说完她又对俞婉道:“今晚咱们为你四弟接风洗尘,你记得过来吃席。”平时陆家各房是单独用饭的。 俞婉嗯了声,朝陆太太告辞,转身往外走。 身旁脚步声响,俞婉瞥见陆季寒高大修长的身影,竟是与她一起出来了。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兄弟四个的院子挨得很近,两人有一段路都是同路,幸好,陆季寒并没有试图与她攀谈,但俞婉一路都如芒在背,直到跨进她与陆子谦的翠竹轩,她整个身体才放松下来。 秀儿找了伤药帮她涂抹,一边涂一边抱怨:“四爷真是的,都认出您了,也不道个歉。” 俞婉苦笑,这辈子陆季寒别再纠缠她她就满足了,道不道歉没关系。 晚上家宴,除了陆老爷、陆子谦,陆家其他主子们都到了。 俞婉作为陆家目前唯一的少奶奶,与陆太太、两位姨太太坐了一桌。 二爷陆伯昌、三爷陆仲扬、四爷陆季寒以及大小姐陆萱、二小姐陆芙、三小姐陆薇坐了一桌。 女人一多,气氛就容易活跃,陆季寒默默地吃饭,目光偶尔扫向背对他而坐的俞婉。 今晚的晚宴算正式场合,俞婉穿了一件浅红底绣花旗袍,这是她出嫁前宋氏亲手为女儿缝制的嫁妆,用的是压箱底的好料子,裁剪合身,将俞婉姣好的曲线完全展现了出来。从陆季寒的角度,能看见俞婉修长白皙的后颈,单薄的脊背,细得惊人的小腰,以及椅子下面旗袍开叉处露出的一截小腿。 陆季寒二十岁了,这样年纪的富家少爷,放在别家早就尝过女人了,陆季寒屋里也出过想要爬.床的丫鬟,陆季寒看不上,全都严厉处置了,而外面遇见的野花野草,他嫌脏,尤其不喜那些女人刻意描绘的烈焰红唇,只觉得油腻恶心。 去了军校后,校规森严,陆季寒更没机会邂逅美女,没想到今日刚回南城,就在自家遇到个绝色,一个干净如深山幽兰的女人。若俞婉是他的二嫂或三嫂,陆季寒不亲近也不会起别的心思,偏偏,她是陆子谦的妻。 大嫂…… 陆季寒只觉得讽刺,一朵娇兰插在了牛粪上,暴殄天物。 . 陆家三位小姐都在读书,二爷、三爷白日分别要去医院、学校上班,俞婉除了陪太太们打牌,也没处可以走动。 陆太太倒是把俞婉母亲的眼疾放在了心上,昨日晚宴还特意叮嘱二爷陆伯昌帮忙介绍眼科医生。这日傍晚陆伯昌回来,派身边的一个丫鬟来通知俞婉,让她明日带宋氏去医院。 俞婉心情复杂,她想离开陆家,但她又必须承认,她也占了陆家不少便宜。 与母亲的眼睛相比,骨气算什么。 俞婉又回了趟娘家,如约陪母亲去了陆伯昌所在的医院。 二爷陆伯昌是个非常绅士的男人,他亲自陪娘俩去了眼科。 宋氏的眼疾是常年做针线所致,根治是治不好了,眼科医生帮宋氏配了一副矫正视力的眼镜,还教了宋氏一套眼保健操。眼镜很贵,俞婉准备不足,但二爷陆伯昌根本没想让她出钱,母女俩还在等眼镜的时候,他就帮忙结了账。 俞婉红着脸,承诺要还他钱。 陆伯昌笑道:“一家人,大嫂别跟我客气,好了,我还有病人,就不送大嫂伯母了。” 言罢,陆伯昌转身走了。 宋氏望着男人身穿白大褂的背影,由衷感慨道:“婉婉命好,陆家几位爷都是好人。” 俞婉看看母亲的新眼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现在吃穿用的都是陆家的,将来她先提出离婚,不提这副眼镜钱,聘礼首先要还回去,可陆家的聘礼,家里已经花了一部分了,难道全都要靠母亲日夜做针线攒钱还吗? 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俞婉想自己一人承担。 她要赚钱,等她偿还了二爷的眼镜钱,攒够了陆家的聘礼,那时再离婚也不迟,反正,陆子谦不会碰她,而且,陆家有各种生意,她或许可以学到什么赚钱的技能。 有了目标,俞婉忽然觉得,接下来她在陆家的日子没有那么难捱了。 4.004 回到陆家,俞婉清点了下手里的钱。 陆家给她的聘礼,除了金银首饰,主要是一笔一千八百八十八块的巨款,在这个普通工人每个月只能拿十几块工资的年代,陆家给的聘礼可谓十分丰厚,也很看得起俞家了。她出嫁前,母亲要把聘礼都交给她,俞婉只要了两百块以备不时之需,其他都留给了母亲与两个弟弟。 嫁进陆家后,这个月月初,俞婉领到了她身为少奶奶的零花钱,一个月五十块,连着上个月的一起给她了,到手一百。接钱的时候,俞婉紧张地心跳加快,要知道她们一家四口过了多年的穷日子,母亲辛辛苦苦做件衣服,才赚一块多的手工钱。 俞婉节俭惯了,这两个月她就没给自己买过什么,可,陆太太喜欢叫她去打牌,俞婉打牌技术不行,玩一次多则输个十几块,少则输个两三块,如今一百块的零花钱只剩四十多了,这还是陆太太怜惜她,看她输得多就退她一点。 除了这些,陆子谦还将他的银行存折给她了,据说里面有一万多存款,陆子谦让她需要用钱了自己去取,俞婉嫌那存折烫手,锁在柜子里,上辈子没打算动,这辈子她也不准备用陆子谦的。而陆家给她的零花钱、聘礼,俞婉都觉得离婚时她要如数奉还。 俞婉去陆子谦的书房取了个没用过的账本。 今天母亲的茶晶近视眼镜花了八十块,这是她欠二爷陆伯昌的,鉴于她此时手头紧,还要随时陪陆太太她们打牌,俞婉决定晚点再还。 记了几行,俞婉只觉得肩头沉重,陆家太太们有钱,牌局玩的大,她能不能想个办法拒绝陪玩呢? 好像不合适,长辈们要求,她没有合理的借口,除非承认自己怕输。 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陆太太又叫丫鬟来传她,叫她去正院打牌。 俞婉攥紧自己的小钱包,心情复杂地出发了。 正院厅堂,陆太太、大姨太、二姨太已经围着牌桌坐好了,她们都是守旧的传统女子,不习惯如今年轻女孩时兴的娱乐,平时就喜欢听戏、打牌,听戏还得去戏院,打牌在家里就行,方便又有趣。 “婉婉嫁过来,别说子谦高兴,我们也高兴,不然总是三缺一。”大姨太笑眯眯地对刚进门的俞婉道,更高兴的是,俞婉牌艺不精,总是往她们手里送钱,跟俞婉玩牌太舒心了。 俞婉矜持地笑,坐在了陆太太左下首。 麻将牌哗啦啦地响,俞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力争少输点。 “哈哈,胡了!” 随着俞婉打出一张九筒,二姨太开心地抓走她的牌,再将面前的牌一摊。 俞婉心惊肉跳,这把二姨太是庄家,她一把就输了八块钱,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必须装的云淡风轻。 重新洗牌时,厅堂门口一暗,俞婉偏头,看见了陆季寒,今日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配黑色西裤,双手插着口袋走进来,有种吊儿郎当的痞气,却又带着一身桀骜凌厉,乍一看容易把他当普通的纨绔少爷,下一秒就被他深邃的黑眸所震慑。 俞婉第一个收回视线。 陆太太笑着问:“老四今日没出门啊?” 陆季寒皮笑肉不笑:“许久没回来,想太太们了。” 大姨太见鬼似的打量他:“啧啧,老四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油腔滑调了。” 陆季寒笑而不语,径自坐在了俞婉身后的沙发上。 陆太太一边码牌一边吩咐丫鬟们上茶。 俞婉看不到身后的男人,却有种被狼盯着的危险感,因为陆季寒的出现,她一分神,接下来的一圈,她又输了十来块。 三位太太都笑,俞婉也只能赔笑。 “大嫂手艺不行啊。”有人在她身后淡淡地调侃。 俞婉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有两年没碰过牌了,大嫂让让,我替你玩几把。”陆季寒突然起身,三两步来到俞婉左侧,右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俞婉肩头。 俞婉如被针扎,想也不想就让开了地方。 陆季寒一眼都没看她,鸠占鹊巢般占了她的椅子,椅面还残留小妇人的余温,陆季寒心情不错,一手码牌一手从口袋中掏出香烟。 “不许抽,呛得慌!”二姨太嗔怪道。 陆季寒笑笑,又将烟放进了烟盒。 伺候的丫鬟们见俞婉在那儿站着,赶紧搬了把椅子过来。俞婉不想离陆季寒太近,可这是她的牌局,她的钱包还在麻将布下摆专门装钱用的兜兜里放着,陆季寒输了掏的也是她的钱,俞婉实在不放心离开。 开始抓牌了,俞婉密切关注陆季寒抓回来的每一张牌,旁边的大姨太偷偷观察俞婉,确定俞婉没往她这边瞄,大姨太放了心。小媳妇一看就是老实人,料她做不出提醒老四别喂她的事。 俞婉哪有那个心眼,她盯着被陆季寒倒扣在桌子上的两张麻将,特别好奇那是什么牌。 但陆季寒一直扣着它们,抓了新牌他只是用指腹一捻,有时候将新牌摆进去,有时候直接扣在桌子上,换了一张再打,因此,始终有两张牌是俞婉看不见的。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俞婉却没有心情欣赏,他的指尖似乎有一根线,另一头拴在了她心上,叫她忐忑不安。 陆太太打了一张“四万”。 “胡。”陆季寒笑着推倒了自己的牌。 俞婉心高高地提了起来,直到陆季寒亮出那两张暗牌,一张三万正好与亮着的五万凑成胡牌搭子,俞婉被他吊了一路的心才终于落稳了。 这一把,陆季寒进账十块。 就在俞婉窃喜的时候,自从落座就没看过她的陆季寒忽然偏头,笑着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票子:“这钱算我的,还是算大嫂的?” 俞婉眼角跳了下,及时露出得体的微笑:“四爷赢的,当然算四爷的。” 陆季寒与她对视一眼,却道:“那不行,我占了大嫂的位置,输赢都算大嫂的。”说完,他将几张票子塞进了俞婉精致的刺绣钱包,钱包拉链开着,陆季寒塞钱时,注意到里面有枚小小的珍珠耳坠儿。 他用两根指尖捏住那耳坠,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到了自己的口袋。 俞婉并没有看见。 接下来,陆季寒还是那个扣牌玩的打法,但随着他赢的次数越来越多,俞婉不再担心了。 大姨太、二姨太却不高兴了,在陆季寒帮俞婉赢了快一百块的时候,二姨太嫌弃地赶人:“好了好了,老四一边玩去吧,我们女人打牌,你来凑什么热闹,赶紧把位置还给你大嫂,也就你大嫂老实,换个人早打你了。” 陆季寒听了,黑眸看向俞婉:“我替大嫂打牌,大嫂不高兴?” 俞婉高兴自己赢了钱,但,这钱是陆季寒帮她赢的,她拿了也不安。 “没有,不过四爷玩了这么久,还是还我吧。”她不能得罪了几位太太。 陆季寒耸耸肩,起身后直接走了。 俞婉接手后,很快又输了三十多回去,大姨太、二姨太想把输掉的都捞回来,陆太太看看时间,率先道:“该吃午饭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俞婉好不容易赢把钱,她有心帮俞婉。 两位姨太太都不满意,却也只能接受。 俞婉表现得跟输钱时一样云淡风轻,回到翠竹轩,她却迫不及待地打开钱包,清点自己究竟赢了多少,她心里有个大概数目,数完却发现,今天竟然赢了足足六十五块,把之前一个多月输的都赚回来了! 虽然全是陆季寒的功劳,但钱真正到了手里,俞婉还是忍不住雀跃。 只是,往回放钱时,俞婉突然发现她的珍珠耳环不见了,珍珠耳环本是一对儿,另一只不知丢在了哪里,俞婉随手将剩下的放在钱包,一直忘了拿出来。 俞婉仔细翻了翻,没有,或许是打麻将掏钱的时候掉在了麻将布的兜兜里? 距离翠竹轩不远的梅苑,春光明媚,陆季寒坐在树荫下的摇椅上,一边惬意地摇来摇去,一边捏着一颗珍珠耳坠端详,脑海里是今天看见的小妇人。她长得很美,可真的很笨,打牌只管自己,都不懂留意旁人都打过什么。她还很虚伪,明明怕输怕得要死,还装得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清高样。 如果他把她的钱输光了,她会不会哭出来? 陆季寒笑了,有机会一定要单独与她打把牌,钱输光了,还可以输别的东西。 . 周六到了,陆家三位小姐都不用去学堂了。 三小姐陆薇吃完早饭就去梅苑找亲哥哥,要哥哥陪她去逛街。 陆季寒躺在沙发里懒得动:“逛街有什么意思。” 陆薇嘟嘴:“那你说,做什么有意思。” 陆季寒想了想,道:“我想打牌。” 陆薇嫌俗。 陆季寒笑:“我不赢你点钱,怎么带你去逛街?” 陆薇眼睛一亮,但马上又失望道:“大姐今天去同学家了,二姐倒是有空,可咱们仨也不够手啊。” 陆季寒闻言,闭上眼睛:“那就算了。” 陆薇的丫鬟小芳在旁提醒道:“小姐,还有大少奶奶呢。” 陆薇恍然大悟,立即吩咐道:“那你快去传话,请二小姐、大少奶奶去我那边打牌。” 小芳“哎”了声,笑着去了。 5.005 陆薇的丫鬟小芳来翠竹轩请俞婉去打牌时,俞婉人在陆子谦的书房。 她没忘了自己学习赚钱技能的计划。 陆家主营绸缎庄、纺织厂生意,茶叶、玉器古玩也都有所涉猎,陆子谦少年起便跟着陆老爷学习经商,书房摆满了各种商业书刊,其中还有很多洋文翻译过来的。俞婉只读过两年书,汉字都认不全,面对琳琅满目的书籍,她恍如置身海边,无从下手。 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就收到了三小姐请她打牌的噩耗。 俞婉真心不想打牌,可她现在是新嫁不久的陆家媳妇,三小姐有请,她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回后院拿了钱包,俞婉无奈去赴约了,路上忍不住异想天开,若她牌艺精湛,或许光陪几位太太、小姐打牌每个月都能赚笔钱。可惜俞婉出阁前很少接触麻将,小小的新手,又怎么能跟陆太太等深宅资深玩家相比? 大概,与陆家三位小姐玩牌还能有赢钱的机会。 想到这里,俞婉对今天的牌局又多了几分信心。 陆家少爷们的宅子位于陆府东院,小姐们住在正院后方,三座小院挨着。大小姐陆萱乃陆太太的掌上明珠,院子取名竹园。二小姐陆芙与二爷陆伯昌都是大姨太的子女,住在莲园,三小姐陆薇是陆季寒的亲妹妹,住在桐园。 桐园前院种了两棵法国梧桐,此时正值暮春,梧桐新绿,宽大的叶子投下清凉的绿荫。 俞婉一进门,就见梧桐树下摆着一张方桌,三面分别坐着陆季寒、陆芙、陆薇。陆季寒西装打扮,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双袖也都挽到了胳膊肘,姿态懒散。两个年轻的女孩都穿着漂亮的洋装,陆芙是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上面点缀着繁复的蕾丝花边,已经有几分大姑娘的风采了。陆薇穿的简单些,白色短袖配同色长裙,水灵灵的,很符合她十三岁的年纪。 俞婉没料到陆季寒会在。 “大嫂来啦!”陆薇笑着跑过来,亲昵地拉住了俞婉的手。俞婉气质温柔娴静,她很喜欢。 俞婉回以浅笑。 梧桐树下,陆季寒自然是没动的,眼里仿佛也没有俞婉这个大嫂。陆芙呢,她与俞婉同岁,但俞婉出身贫寒,陆芙可是娇生惯养的豪宅千金,在学校也是众人追捧的天之骄女,高傲如她,很是瞧不起俞婉。 “四哥说好了,上午我跟薇薇陪你玩牌,下午你带我们去逛街。”嫌弃地扫眼俞婉,陆芙用一副讲条件的语气对陆季寒道,若非如此,她才不会浪费时间与俞婉打牌。 陆季寒淡淡嗯了声。 陆薇挽着俞婉的胳膊走了过来。 陆季寒眼帘低垂,看不到她的脸,却能看见她淡紫色的小衫与白底绣花的长裙,这衣裳并不是很修身,但她身段够好,显得中间一截小腰细溜溜的。她的手露在外面,手背白嫩,五指纤纤,指甲盖是很干净的肉粉色。 花般干净,是她给他最深的印象。 “大嫂请坐。”陆季寒抬头,朝俞婉笑了笑,他唇角上扬,黑眸里一丝笑意也无。 俞婉点点头,因为只剩陆季寒下首了,她就坐在了他下家。 “大嫂在这边住的还习惯吗?”动手打牌之前,陆薇想先聊聊天,丫鬟小芳也将提前准备好的西式糕点、茶水端了上来。四个粉彩碟子上分别摆了一小块儿奶油蛋糕,俞婉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忍不住先观察别人是怎么吃的。 陆薇拿起小叉子,从蛋糕边角叉下一块儿送进口中。 俞婉懂了,依葫芦画瓢弄了一小块儿下来,奶油入口,甜腻腻的,她怕唇边有残留,飞快舔了下嘴角。陆季寒恰好看见这一幕,女人的丁香小舌便深深印在了他脑海。 “大嫂这件衣裳是从哪家铺子买的,这刺绣真好看。”俞婉袖口有颜色稍深的丁香花花边,绣的栩栩如生,陆薇很喜欢,轻轻地摸了摸。 俞婉解释道:“这件是我自己绣的。” 陆薇惊叹:“大嫂手真巧,绣的比外面的绣娘都好。” 陆芙哼了声,随即笑道:“大嫂家开裁缝铺,大嫂嫁过来前本就是绣娘嘛,靠这个营生,绣工当然好了。” 这话大有嘲讽俞婉之意,俞婉微微低头,又叉了一块儿蛋糕放进口中。 陆薇很尴尬,急着缓和气氛,她小声朝俞婉撒娇:“大嫂有空帮我做件衫子吧,到时候我送你一件洋装当回礼。” 洋装可比衫子贵多了,铺子里一件普通的女式衫子卖三四块,再普通的洋装也要十几块。 “不用不用,我送三妹好了,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没事。”俞婉忙道,上辈子陆薇待她一直都很亲近,俞婉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那怎么行,我不能白要嫂子的,嗯,就这么定了!”陆薇坚持道,说完就张罗打牌了,不给俞婉拒绝的机会。 “大少奶奶还吃吗?”要收拾桌面了,小芳指着俞婉面前的奶油蛋糕,笑着问。 俞婉很喜欢这蛋糕,但,其他三人都不吃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吃。 蛋糕被收走前,俞婉多看了一眼,就一眼。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俞婉疑惑地抬起头,就对上了陆季寒意味深长的眼眸,那目光犀利,仿佛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俞婉马上垂眸,暗暗咬唇。 “四哥笑什么?”陆薇奇怪问。 陆季寒摇摇头,未语。 麻将端了上来,四人开始玩牌。 俞婉第一把的手气超级好,吃两次就等胡的那种,她一边暗暗窃喜,一边盼着陆季寒打出她想要的,然而俞婉很快就发现,她打什么陆季寒就打什么,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次数多了,分明是陆季寒不想喂她! 她看得出来,陆薇、陆芙当然也看得出来,但姐妹俩并不奇怪,因为陆季寒打牌有两个大家都知道的特点:第一,陆季寒不用看牌,光用手摸就能摸出来牌是什么,第二,陆季寒特别能记牌,极其容易猜到其他三家需要什么,对于他的下家防的更狠,除非他存心放水。 陆薇体贴地向俞婉科普了这两点,为的是让俞婉知道,四哥并不是单独针对她。 俞婉明白了,既然不指望吃陆季寒的,她就自己抓! 她只缺特定的牌,不是需要的,新抓的再好她都会打出去,可便宜了陆薇,一会儿就吃她一口。 就这样,俞婉把陆薇喂胡了! 陆薇笑得特别灿烂,俞婉小输两块,与以前的惨输相比,她也没当回事。 “你傻啊,不知道跟着她打?” 就在俞婉忙着掏钱的时候,陆季寒突然伸手,一把将她面前的牌摁倒了。俞婉手里有一副三、五条的搭子,她只想着要抓四条,刚刚抓了六条就打了出去。再看陆薇的牌,原来是三、五、七条,上把陆薇打出了三条,胡六条。 陆季寒指指陆薇打出的三条,再将俞婉的三条扔出去,六条拿回来,毫不留情地道:“她打过三条,你再打她肯定不要了,然后你五六条凑对,还能多胡一个七条,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是不是刚刚奶油吃多了,脑袋都吃糊了?” 就她这傻样,她不输钱谁输钱? 其实玩牌多了,有些经验自然就摸索出来了,俞婉吃亏就吃在她玩的少,纯新手。 她看着自己的牌,既觉得陆季寒讲的有道理,自己打错了,又因为陆季寒严厉的语气而臊红了一张脸。一个刚嫁过来的小媳妇,脸皮多薄啊,被人当众骂蠢,俞婉都快掉眼泪了。 陆薇心疼嫂子,气呼呼地对亲哥道:“不就赢了你两块钱,至于这么小气吗?” 这把陆季寒是庄家,俞婉点炮输两块,陆季寒也得出两块。 陆季寒默认了妹妹的猜测,递钱给妹妹时,他又语气不善地训了俞婉一句:“多长点心,记记别人的牌,不然天天给人点炮。” 俞婉抿唇。 这把该她当庄了。 俞婉怕输钱,越怕越想赢,以前没人提点她,刚刚陆季寒的训斥虽然让她难堪,却也替她开了两窍。俞婉学的很快,这就开始留意陆薇的牌了,只要她有陆薇打过的自己又没用的,俞婉就先打这种牌。 “大嫂好坏,一张都不给我吃。”陆薇嘟嘴撒娇。 俞婉脸一红,刚犹豫要不要放水,陆季寒忽然哼了一声:“给你吃,你胡了不要她的钱?” 陆薇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俞婉当然舍不得输钱,继续看着陆薇。 这把陆季寒打完一张牌,该俞婉去抓牌了,就在她已经抓起麻将的时候,陆季寒的上家陆芙突然反应过来,连连叫道:“等等,我要碰!” 她这一碰,就换成陆季寒重新抓牌了。 没等俞婉反应过来,一只修长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小手,俞婉大惊,陆季寒则在三女的眼皮子底下,慢吞吞地将俞婉手里的麻将牌抠了出来,抠完还训了俞婉一句:“该你抓了吗?” 这种情况玩麻将时经常出现,因此,陆芙、陆薇都只是笑。 俞婉讪讪地收回手,一时间也无法确定陆季寒是不是故意占她的便宜。 陆季寒一模牌面,是张东风。 他神色不悦地将牌摆在俞婉面前:“看看,牌都被你摸臭了。” 俞婉脸红,刚要去抓牌,忽然想起什么,再看看自己的牌,她低头推倒牌,小声道:“胡了”。 东风、九万双碰对倒,陆季寒的东风给她点了炮。 这是俞婉今天打牌的第一胡,她心情超好,偷偷瞄眼炮手陆季寒,却见他眼里也有一丝笑。 “行啊,大嫂长本事了,敢胡我的牌。”陆季寒靠到椅背上,黑眸微眯,一边往外掏烟一边盯着她说。 俞婉莫名有点怕。 陆薇给她撑腰:“大嫂别怕,该胡就胡,反正四哥比咱们都有钱,今天咱们姑嫂一起赢他!” 俞婉再看陆季寒。 陆季寒轻蔑地笑,点完烟,他嘴里叼着烟坐正,伸手码牌,大有牌局现在才真正开始的意味。 6.006 陆季寒开始抽烟后,手气好像一下子好了起来,总赢! 俞婉与陆家姐妹都输。 俞婉钱包里一共就装了五十块,在她输得只剩八块钱时,陆芙不干了,推倒牌站了起来:“不玩了不玩了,把把都是四哥胡,没意思!”她输得最多,快一百块了,陆芙不在意这点钱,可连续输太消耗热情。 “输不起。”陆季寒嗤笑,说完看了眼俞婉。 俞婉习惯输了,虽然心疼,但表面还是很平静的。 “算了,都还你们。”陆季寒突然将他赢的钱都抓了出来,堆了一把票子在麻将桌中间。 陆芙、陆薇顿时心花怒放,毫不客气地将自己输的钱抢了回去。俞婉毕竟是外姓人,没好意思动手,陆家姐妹拿完自己的,桌子上剩了一堆票子,有几张二十面额的,合计怎么都超过一百了。 “这都是大嫂的。”陆薇收了钱,全都塞给了俞婉。 俞婉忙道:“我没输这么多……” 陆薇奇怪:“那你输了多少?” 俞婉心里记着账呢,小声道:“就输了四十多。” 陆季寒这才想起什么般,皱眉道:“我的本钱也在里面。” 眼看他要来抢钱,陆薇一把夺走俞婉面前的票子,嘿嘿笑着跑到旁边,然后她先数出五十块给俞婉,剩下的她又平均分成三份,三女一人得了二十多。陆芙幸灾乐祸地收了,俞婉见陆季寒懒懒地靠着椅背,并不介意的样子,却还是将陆薇给她的都放到了陆季寒那边,包括她输的那份。 两个女孩是陆季寒的妹妹,可以玩闹,她不是。 她客客气气的,陆季寒看她一眼:“大嫂真不要?” 俞婉点头,对着麻将牌浅笑:“愿赌服输,我是长嫂,不能占四爷便宜。” 好一个长嫂,陆季寒笑笑,真的把钱收进了自己口袋。 内心深处,俞婉是有点希望陆季寒客气回来,给她留点的,不过事已至此,想到上次陆季寒帮她赢了六十多,俞婉很快就又释然了。 牌局散了,陆芙跟陆季寒兄妹约好下午出门的时间就走了。 俞婉记着要为陆薇做衫子的事,邀请陆薇去她那边量尺寸,陆薇小蝴蝶似的随她往外走。 梧桐树下,陆季寒坐在椅子上,一直到俞婉姑嫂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他才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的手。俞婉的手背特别娇嫩,他覆上去的时候,仿佛握住了一块儿温暖美玉,可惜时机不对,没能多摸一会儿。 . 陆家是开绸缎庄的,陆家的女眷一年四季都会分四匹绸缎,由女眷们自己找喜欢的裁缝做衣裳。 陆薇才十三岁,又是不愁吃穿的富家小姐,考虑没那么周全,量完尺寸,她在翠竹轩坐了会儿就走了。俞婉送她出门,回到后院,俞婉让秀儿将她前不久才收到的四匹夏绸搬了出来,一番思虑后,俞婉挑了一匹淡粉色的,准备给陆薇做衣裳。 歇了个晌,精神好了,俞婉习惯地先画图。 专门给陆薇做的衣裳,她肯定不能用那些市面常见的刺绣花样,想到陆薇的名字,俞婉有了主意,试着在画纸空白处画蔷薇花。秀儿端茶进来,看到她画的几种蔷薇花,非常惊讶:“大少奶奶还会画画啊,真好看。” 俞婉笑,一边画一边解释道:“都是跟我娘学的。” 她的父亲是裁缝,擅做旗袍,母亲是绣娘,旗袍衫裙都精,只是父亲在世时,不舍得母亲辛苦,基本都不让母亲做针线,他一人接生意。无论是做旗袍还是衫裙,都需要各种刺绣花样,这就要求裁缝精通花鸟纹络。俞婉长在这样的家庭,从小耳濡目染,又有做衣服的兴趣,虽然她没有受过学校里专业的培训,论缝纫基本功与制衣经验,俞婉比很多大学服装系的高材生都强。 秀儿刚要夸大少奶奶的手艺比外面的绣娘还好,但又觉得这种夸赞不适合一个豪门少奶奶,便直夸俞婉画的好。 俞婉精心画了好几种,然后让秀儿一起参谋,选好了蔷薇花样,俞婉正要裁剪料子,陆薇逛街回来了。俞婉放下东西去前院迎接,就见陆薇手里拎着一个漂亮的包装盒,后面她的丫鬟小芳抱着两匹料子。 “大嫂,这是我从西餐厅带回来的蛋糕,蛋糕不禁放,今天你就吃完啊。”陆薇将蛋糕递了过来。 礼物送上门了,俞婉没有再客气,笑着道谢。 陆薇又指着小芳手里的料子道:“上午我忘记送料子来了,还是四哥提醒我才记起来,这是我从咱们家绸缎庄挑的,粉的我用,红的给你,大嫂穿这种红肯定好看。” 俞婉颇为意外,陆季寒那么一个冷漠桀骜的人,居然能考虑到这点。 她大大方方收了两样礼物,领着陆薇去看她画的蔷薇花样,让陆薇自己挑。陆薇看见俞婉画的衫子图,眼睛一亮,看衣服衣服好看,看花样花样好看,小姑娘想象不出成衣的样子,就让俞婉自己做主,她只等着收衣服。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走了,俞婉瞅瞅桌子上的两匹料子与蛋糕,犹豫再三,决定先吃蛋糕。 蛋糕有海碗碗口那么大,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奶油,奶油上还点缀了几颗黑黑的心形巧克力。巧克力特别甜,俞婉分了一颗给秀儿,剩下的她都吃了,其实吃到一半时已经觉得微饱,可这东西容易坏,俞婉可不是喜欢浪费的人。 一盒蛋糕下肚,俞婉决定不吃晚饭了。 第二天,俞婉专心为陆薇缝制衫裙,陆薇只要了衫子,但衫裙还是配套好看。 这周陆太太、大姨太、二姨太都有应酬,还是不同天,只叫俞婉去打了一次牌。因为从陆季寒那儿学了点经验,俞婉输的没那么惨了。其实俞婉上辈子也常常陪太太们打牌,但,一来没有人指点她,二来她心思都在与陆子谦的夫妻感情上,从未真正用心玩牌,故而打牌始终像个新手。 “婉婉变聪明了嘛。”二姨太不是很高兴地夸道。 俞婉只是笑。 又到周六,没等俞婉去找陆薇,陆薇兴奋地来看新衣进展了。 俞婉已经缝好了,粉衫白裙,整体以素雅为主,只在衫子领口、一侧衣摆与双袖袖口绣了不同的蔷薇花,长裙裙摆用粉线绣了一圈缠枝蔷薇,与上面的衫子遥相呼应。陆薇年少,换上这身,更加水灵粉嫩了,她非常喜欢,抱住俞婉亲了一口,然后就直接穿出去显摆了。 兄妹俩的生母已经过世,亲爹还没回来,陆薇要显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亲哥。 陆季寒这周也没有闲着,陆老爷要儿子回家学生意,安排了一个管事带儿子,陆季寒就冷着脸跟着管事四处逛自家的铺子,周末才得以休息。 今天他准备去山里放枪打猎,衣服都换好了,白色衬衫收进裤腰,黑色皮带紧扣,勾勒出男人窄细的腰身,脚下一双黑靴,独属于军人的英姿飒爽便显露出来。陆薇看到这样的哥哥,都愣了愣,只觉得自家四哥真帅! “四哥好帅啊。”陆薇笑嘻嘻地夸道。 陆季寒漫不经心地看了妹妹一眼,继续摆弄手中的枪。 陆薇撇嘴,伸开手臂站在他面前:“四哥看我有什么变化没?” 陆季寒施舍的又看了两眼,皱眉道:“胖了。” 陆薇大怒,扑过来打他,陆季寒笑,不再逗弄妹妹,拍拍她身上的衫子:“大嫂做的?” 陆薇点头,得意地转了个圈:“是不是很好看?” 陆季寒眼里看见的是妹妹,脑海中却将妹妹换成了俞婉,如果她也打扮得漂漂亮亮来他面前转圈…… “还行吧,凑合能看。”陆季寒心不在焉地说。 陆薇又打了他一下。 陆季寒摸摸妹妹脑袋:“别光顾着臭美,我记得你说过,要送大嫂一件洋装做回礼?” 陆薇惊叫了声:“我差点忘了!” 陆季寒道:“正好今天我有空,你叫上大嫂,我开车送你们去兴安楼。” 兴安楼是南城最大的洋货商场,里面卖的都是洋货,洋装、化妆品、鞋子等玩意应有尽有,富家太太、小姐们最喜欢去兴安楼逛。 陆薇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与哥哥约好一会儿在大门那边见,就跑去邀请俞婉了。俞婉坚持不肯收陆薇的洋装,陆薇也坚持要送她,俞婉不肯,她就抱着俞婉胳膊往外拉。俞婉怎么说都不管用,秀儿也帮忙陆薇劝她,俞婉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去跟太太说一声吧。”作为新嫁过来的媳妇,俞婉觉得她出门必须与婆婆打声招呼。 陆薇却觉得出门只是小事,没那必要,还劝俞婉别太见外。 俞婉就直接被陆薇带到了陆家大宅门前。 门前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司机看到二女,提前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于是,车里的男人便露了出来。不去打猎了,陆季寒换了一身白色西装,他是极其冷漠凌厉的面相,但这白色略微缓和了他身上的冷。 俞婉脚步慢了下来,疑惑地看向陆薇,陆季寒竟然也要同行吗? 陆薇笑着解释道:“今天四哥休息,咱们坐他的车去兴安楼。” 俞婉不想与陆季寒走得太近,但,人已经到了车前,她找不到回避的借口。旧朝嫂子与小叔要避嫌,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各种规矩都松了,更何况,两人并非单独同行,还有陆薇在。 陆薇主动挨着哥哥坐了,俞婉坐在陆薇旁边,后面空间够大,三人又都是瘦子,不必拥挤。 汽车出发了,陆薇热情地与俞婉聊天。 陆季寒坐在最里面,不偏头的话,他只能看到俞婉搭在膝盖上的一双小手。 他转向窗外。 难得一起出门,今天不多占点便宜,似乎说不过去。 7.007 俞婉上辈子没有来过兴安楼。 陆子谦私底下对她很周到,她有个头疼脑热,陆子谦会立即派人请医,甚至在丫鬟退下后亲手喂她吃药,但除了逢年过节他会陪她回娘家,陆子谦从来没有带她出门逛过,什么西餐厅洋行,这些对于俞婉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陆家的三位小姐,陆薇算是最亲近她的,但大家身份不一样,一个是守旧的少奶奶,一个是天真烂漫的进步学生,陆薇的周末几乎都是陪同学们过的。俞婉那时候也沉浸在夫妻不谐的悲哀中,性格沉默,对于陆家众人而言,她就像一个每日都会出现在陆太太身边的摆设,一个名为“大少奶奶”的摆设,没有人会过多关注她。 如今,她坐在陆季寒的汽车里,与陆薇相谈甚欢。 为什么会这样? 俞婉想了又想,只能归因于她与陆季寒的初遇提前了。前世她没有差点被他的汽车撞,没有把打牌的位置让给他,至于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造成这么大的区别,俞婉也说不清。 兴安楼到了。 三人一起下了车。 一楼卖的是鞋袜、化妆品等小件,二楼才是专卖服装的。 陆薇牵着俞婉的手走在前面,俞婉被左右琳琅满目的洋货商品吸引,目不暇接。经过一家卖香水的店,俞婉彻底被里面各种漂亮的香水瓶子迷住了,瓶子透明如水晶,空气中香气弥漫。 陆薇没注意到她的视线,陆季寒在后面瞧见了,但他并没有喊二女停下,只对陆薇道:“你们先上去,我在下面逛逛,一会儿去二楼找你们。” 女人逛街,其实没男人什么事,陆薇笑着应下。 两人很快上了二楼。 二楼全是卖衣服的,大部分都是洋装,但也有传统的旗袍、衫裙。 俞婉出身裁缝铺,看到漂亮衣服,她既有女人天生对华服的喜欢,又有一个裁缝出于专业角度的欣赏与研究。陆薇拉着她一家一家的看,想为她挑选一件最合适的,俞婉却如一个刚跨进校园的学生,饥渴地吸收当下洋装最时兴的元素。 “大嫂,这家有你喜欢的吗?”陆薇见她看得认真,期待地问。 俞婉除了观察衣服,还注意到了衣服上的价格标签,随随便便一件都要十五块起呢! 她瞄眼服务员,偷偷递给陆薇一个否认的眼神。 陆薇就带她去看下一家了。 两人逛到第三家的时候,陆季寒找过来了,注意到俞婉看衣服时专注的眼神,陆季寒立即分辨出来,俞婉并不是在挑选衣服,而是在研究。 陆季寒心中一动,看向妹妹身上俞婉亲手缝制的衫裙,其实妹妹夸的不错,俞婉的手艺,不输一些颇有名气的绣娘。 “你会做洋装?” 耳边突然想起男人低沉清越的声音,俞婉一惊,回头,就对上了陆季寒那双深邃的黑眸。 她先退开两步,再摇摇头:“不会。”没怎么接触过的衣服样式,她哪里会。 陆季寒没再回应。 第五家是一件旗袍铺子,卖的是洋装旗袍,中西元素结合的那种,这家店非常有名,铺面也很大,里面有几位太太、小姐在逛。有人认出陆薇,热情地过来打招呼,陆薇再给对方介绍刚从军校回南城的哥哥与小家碧玉的嫂子。 “四哥,大嫂,这位是蒋曼曼蒋姐姐,她与二姐是同班同学。” 俞婉朝陆薇口中的蒋曼曼微微一笑。 蒋曼曼十六岁,是南城女子高中学校校长的亲孙女,她留了一头洋气的卷发,桃花眼又大又水灵,一张樱桃小嘴儿红红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比陆家三姐妹都要出众。蒋家或许没有陆家富裕,但蒋曼曼的爷爷是校长,本地大儒,蒋曼曼的父亲叔叔都从政,论地位,蒋家要比陆家高一层。 因此,蒋曼曼与二小姐陆芙之间,陆芙巴结她的时候更多。 蒋曼曼与陆芙关系还行,不过,今日是蒋曼曼第一次见到陆季寒。 她好奇又大胆地打量陆季寒,没留意俞婉的客气一笑。 俞婉已经习惯被陆家的富贵亲朋忽视了,并未放在心上,默默地站在一旁当摆设。 “你是薇薇的四哥?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蒋曼曼仰着头,漂亮的桃花眼直视陆季寒的眼睛。 陆季寒神色漠然。 陆芙尴尬地打圆场:“我四哥在北方读了两年多军校,这个月才回来。” 蒋曼曼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陆季寒:“军校好玩吗?你会不会用枪?” 她身旁同行的两个女生也都紧张地看着陆季寒,今年很流行战争电影,电影中的男主们身穿制服,枪法如神,吸引了一大批年轻的女学生。陆季寒既有出众的容貌身材,傲人的家世,还有军校背景,若将他扔进女校,肯定会被女学生们包围。 面对女孩子们的吹捧,陆季寒看了眼身边的俞婉。 俞婉的目光已经落到对面的洋装旗袍上了,并未听他们在聊什么。 “去挑衣服,挑完走了。”无视蒋曼曼三女,陆季寒不太耐烦地对亲妹妹道。 遭遇如此明显的冷落,蒋曼曼的脸噌地红了,太没面子了! 陆薇更尴尬了,小声解释:“我四哥不爱说话,你们别介意。” 此时的陆季寒,已经朝店铺中央摆着的沙发走去,背影桀骜。 蒋曼曼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咬咬唇,扭头走了,两个跟班互相瞅瞅,一起追了上去。 她们一走,陆薇三两步走到陆季寒身边,嘟着嘴抱怨:“四哥,你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蒋姐姐。” 陆季寒两手插着裤口袋,背靠沙发,歪头打量铺里的衣服。 陆薇见他这副样子,决定今天一定要多买几件衣服,狠狠宰四哥一顿。 “走,咱们去挑衣服,这家店的旗袍最有名,大嫂必须买一件!”陆薇也要拉着嫂子一起宰亲哥。 俞婉只是笑,一抬头,却看到对面挂着一件洋装旗袍,旗袍白底,用浅粉丝线绣了一朵朵海棠刺绣,配以极其淡雅的绿叶,素中有娇。旗袍双袖是洋装常见的蕾丝花边,领口用的是珍珠花扣,那么多美丽的旗袍,唯有这件,令俞婉怦然心动。 但她及时掩饰了自己的喜欢,从那件旗袍旁边经过时,俞婉偷偷瞄了眼价格标签,六十八块! 俞婉再也不看它了! “大嫂,你看这件怎么样?”陆薇相中了一条米白纯色的旗袍,雀跃地问俞婉。 俞婉觉得挺好看的,点头。 陆薇很喜欢,让服务员帮她找条符合她尺寸的,开心地去试衣间试穿了。 陆季寒扫眼妹妹干瘪瘪的身影,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旗袍这种衣服,更适合身段婀娜的人。 他再次朝俞婉看去。 俞婉才十六岁,是名符其实的新嫁娘小妇人,她个子算不上高挑,但身段比例特别好,穿衫裙的时候不明显,但陆季寒见过穿旗袍的她,丰.胸细腰长腿,简直是天生的旗袍架子。此时她侧对陆季寒站着,侧脸柔美如画中人。 陆季寒迅速环视一圈店里的旗袍,然后被一件梅红的旗袍吸引了,那颜色娇媚,她穿了定会好看,不过,陆季寒也看得出俞婉不是招摇的性子,再看一遍,他就相中了俞婉非常喜欢的那件白底绣海棠的旗袍。 他朝服务员招了招手。 女服务员走过来,低头听他说话,边听边看俞婉,然后女服务员点点头,安排另一个服务员去按照俞婉的大致尺寸去找了件同款旗袍出来。 “我觉得那件很衬大嫂。”陆季寒轻步走到背对他的俞婉身后,弯腰在她耳边道。 俞婉吓了一跳! 陆季寒笑着站直了,指着他挑的旗袍让俞婉看。 俞婉飞快瞄了眼,垂眸道:“我不是很喜欢。” 陆季寒盯着她白皙的脸,低声问:“那你喜欢哪件?” 俞婉摇头:“我穿不来洋式的。” 陆季寒笑:“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说完,他竟然轻轻揽住俞婉肩膀,推着她朝服务员走去,边走边用正常声量道:“大嫂难得出门,去试试吧,我的眼光不会错。” 他表现出叔嫂感情非常好的样子,眼看两个服务员都笑盈盈地看着她们,俞婉此时若刻意躲避他的亲近,倒显得不正常了。 “真不用了。”俞婉僵硬地随着他走了两步,才不着痕迹地脱离了他的大手。 陆季寒挡在她面前,眼眸冰冷而危险:“我第一次帮女人挑衣服,还请大嫂给分薄面。” 俞婉脸色微变,觉得他话里有话。 就在此时,店里又来了两位客人,是对母女。 “去试衣服,别等我催你第二遍。”陆季寒低低地威胁,言罢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走开了,即便如此,俞婉还是察觉到,新来的母女似乎往他们这边看了几眼。 俞婉怕别人的议论,更怕她不去试穿,陆季寒真的再来催她。 她强颜欢笑地从女服务员手里接过衣服,心情复杂地朝陆薇隔壁的试衣间走去,她刚进去,就听陆薇出去了。试衣间很小,宛如一个密封的箱子,俞婉关上门,明知道外面的人无法进来,她还是放不开。 她从来没有在卧室以外的地方脱过衣服。 她木木地站在里面,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人回来了,她听见陆薇的询问:“大嫂,你换好了吗?” 俞婉回了神,笑道:“试过了,不太合适。” 说完,俞婉打开试衣间,抱着衣服走了出来,在外面等陆薇。 三分钟后,俞婉与陆薇一起离开了试衣间区域。 陆季寒坐在沙发上,看见俞婉穿着衫裙走出来,他皱了皱眉。 俞婉没往他那边看,将手里的旗袍还给服务员:“收起来吧。” 服务员疑惑地问:“大小不合适吗?” 俞婉敷衍地点点头。 服务员建议换一条试试,俞婉刚要拒绝,身后忽然传来陆季寒不容置疑的声音:“就这条,包起来。” 俞婉蹙眉,陆薇不解地看向亲哥哥。 陆季寒朝妹妹笑:“大嫂喜欢这件,只是不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陆薇懂了,立即劝俞婉别跟她客气,俞婉一个人拗不过他们兄妹,不得不收下了这件旗袍。 陆季寒付的款,服务员包好衣服,将两个精致的礼袋递给俞婉、陆薇。 陆季寒抢先接了过来,单手拎着两个礼袋。 陆薇满意地哼了声:“算你还有几分绅士气度。” 陆季寒笑而不语,走出旗袍店,看着前面与妹妹手挽手的俞婉,陆季寒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俞婉的旗袍袋子。 8.008 三个人在二楼逛了一圈才走出了兴安楼。 快晌午了,陆薇提议下馆子,俞婉忘不了陆季寒在旗袍店里对她的威胁,小声跟陆薇表示想回去了。 陆薇很尊重嫂子的决定,对哥哥道:“那咱们直接回家吧。” 陆季寒不置可否。 车子开进陆宅,下车时,陆季寒将俞婉装旗袍的礼袋递给她。 俞婉向陆薇道谢:“三妹太客气了。” 陆薇嘿嘿笑:“没关系,反正是四哥掏钱。” 小姑娘随口说的,俞婉却有种旗袍是陆季寒送她的不自在感,她悄悄看向陆季寒,就见陆季寒也在看她,唇边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俞婉赶紧收回了视线,与陆家兄妹道别后,她提着礼袋朝翠竹轩走去。 “这就是三小姐送您的洋装?”秀儿欢喜地迎接了她,只是发现礼袋里的好像是件旗袍,她又糊涂了:“不是说送您洋装吗?” 俞婉在陆家兄妹面前宛如乡巴佬,这会儿终于能在秀儿面前显摆下了。 “这是洋式旗袍。”俞婉笑着解释道,主仆俩先进了屋,俞婉刚要取出旗袍给秀儿看,忽然瞧见旗袍下面还有个粉色的小礼盒,礼盒上面赫然是瓶香水的图案。俞婉心头猛缩,几乎本能地将拎到一半的旗袍放了回去。 秀儿还在旁边等着。 俞婉心砰砰地跳,莫名记起陆季寒在一楼与她们分开的时候,就停在了那家香水店旁。 “我,我饿了,先吃饭吧,吃完再看。”俞婉垂着眼帘道。 不能马上欣赏旗袍,秀儿有些失望,一边往外走一边期待地道:“吃完饭您再穿给我看。” 俞婉强颜欢笑。 秀儿去厨房传饭了,俞婉快走几步关上门,再拎着礼袋走进里面的卧室,坐在床上,她紧张地翻出了那个粉色的香水盒子。光是一个盒子就带着淡淡的玫瑰香,俞婉皱眉打开盒子,就见里面装着一瓶漂亮的香水,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纸条。 俞婉取出纸条。 “香水赠美人。” 简单的几个字,却有一种凌厉张扬的气势,像极了陆季寒的为人。 俞婉没有见过陆季寒的字,但这一刻,她很肯定,这瓶香水是陆季寒塞进来的。 俞婉的心沉了下去,陆季寒,果然又盯上了她吗? 没有任何欣赏香水的心情,俞婉重新将香水装好,小小的一个粉色礼盒放在手里,却比千钧还重。这洋气的礼物如果藏在屋里,无论什么地方,随时都有被秀儿或陆子谦发现的可能,到时候问起来,她解释不清。 扔了?那样陆季寒会不会默认她接受了他的心意,从此以后越发地变本加厉? 俞婉很快做出了决定,她要将香水还给陆季寒,她还记得,上辈子陆季寒也骚扰过她,被她坚定地拒绝后,陆季寒便收手了。 思来想去,俞婉只能通过陆薇与陆季寒见面,而周一陆薇一开学,俞婉就要多等一周。 俞婉先将香水藏了起来。 吃完午饭,俞婉在秀儿的催促下试穿了那件旗袍,旗袍是俞婉非常喜欢的,但她现在没有心情臭美,秀儿的大肆夸赞也驱逐不了她心底的烦躁。换下旗袍,俞婉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估摸着陆薇歇完晌了,俞婉迅速去厨房做了一屉青团。 要清明节了,南城有清明吃青团的习俗。 青团出锅,俞婉拎着食盒去找陆薇了。 “三妹,谢谢你带我去逛街,上午我过得很开心,刚刚做了青团,送来给你尝尝。”见了面,俞婉笑着说。 “大嫂真好!”陆薇高兴地拉着她坐了下来。 俞婉陪她吃了一块儿青团,姑嫂俩聊了会儿家常,俞婉神色自然地道:“对了三妹,那件旗袍我试穿了,有点小,你能不能请四爷过来,旗袍是四爷付的钱,我想托他去退了。” 陆薇一愣:“穿着小吗?” 俞婉点点头。 陆薇想了想,道:“那也不用退了,让四哥去店里换大一号的就行。” 俞婉不好意思地道:“总之先请四爷过来商量下吧。” 陆薇马上吩咐丫鬟小芳去请亲哥哥了。 小芳离开不久就回来了:“大少奶奶,小姐,四爷吃完午饭就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俞婉目光一黯。 陆薇以为她急着换衣服,提议她陪俞婉去换。 俞婉强打精神,笑道:“不急,明天再与四爷商量下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经常出门。” 陆薇不爱听,拉着俞婉的手道:“大嫂只比我大三岁,干嘛把自己说的那么老气,你出去瞧瞧,现在女人结婚后照样可以出门,早不是以前了。” 俞婉笑而不语。 . 傍晚陆季寒从外面回来,从下人口中得知妹妹找过他,就来了陆薇这边。 “大嫂想退货?”陆季寒意外地问。 陆薇叹息着点头:“是啊,大嫂说衣服买小了,都怪你,大嫂当时就说不合适了,你还非要买那件。” 陆季寒背靠沙发,手里转着打火机把玩,转了几下,他吩咐小芳:“去请大少奶奶,让她带上那件旗袍。” 外面天色已暗,陆薇犹豫道:“明天再说吧?” 陆季寒只看了小芳一眼。 小芳就乖乖去跑腿了。 翠竹轩,俞婉正准备吃晚饭,得知陆季寒、陆薇兄妹请她过去,俞婉毫不犹豫地就去卧室拿东西了。那瓶香水对她而言就像一瓶火.药,早点退回去,她早点安心。 “大嫂吃饭了吗?”俞婉一到,陆薇立即从客厅里跑出来迎接。 俞婉撒谎说吃过了。 陆薇挽着她胳膊往里走。 客厅里,陆季寒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俞婉进来,他才放下腿,笑着唤了声大嫂。 俞婉尽量避免去看他的眼睛,只将旗袍礼袋递给他:“劳烦四爷帮我退了吧。” 陆季寒看看她拎着袋子的白嫩小手,皱眉问:“是旗袍真的不合身,还是大嫂跟薇薇客气,不愿收薇薇的回礼?” 俞婉当然回答是前者。 陆季寒便道:“那就请大嫂试穿给我们看,如果真的不合身,我明早就去退了,否则,还请大嫂继续留着这件旗袍。” 俞婉皱眉。 陆季寒笑着问亲妹妹:“你不想看大嫂穿这件旗袍?” 陆薇当然想,一把拉住俞婉的手,要带她去自己的卧室换衣服。 俞婉暗暗着急,旗袍她穿着很合身,一旦试穿,必定会拆穿这个谎言,不过留下旗袍没关系,她来的目的是将香水还给陆季寒。 “不,不用试了。”俞婉低下头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陆季寒淡淡地笑:“大嫂果然在跟我们客气。” 陆薇也明白了,亲昵地埋怨了俞婉一番。 俞婉尴尬地笑,然后,她鼓足勇气,挨着陆季寒坐到了沙发上。 陆季寒看了她一眼。 俞婉看着他的裤口袋问:“四爷带烟了吗?” 陆季寒没有回答,直接将口袋里的香烟掏了出来,低声调侃她:“怎么,大嫂来一根?” 俞婉摇头,轻声道:“四爷抽的烟一定是好烟,我想看看是什么牌子,回头给你们大哥买一盒。” 陆季寒抿唇。 陆薇揶揄地笑:“大嫂对大哥真好。” 俞婉红着脸将陆季寒手中的香烟盒抽了过来,看了一会儿,趁陆薇与小芳说话没注意这边,俞婉飞快将藏在袖子里的香水与香烟盒一起塞到了陆季寒手里。塞完了,俞婉立即站了起来,提起旗袍礼袋对陆薇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三妹也早点休息。” 陆薇忙起来送她。 俞婉领着秀儿一起往外走。 “我也走了。”陆季寒紧跟着她们主仆走了出来,而且,他强势地占据了俞婉左边的位置。 夜幕降临,尽管有秀儿陪伴,俞婉依然觉得危险。 “我还是觉得大嫂眼熟,咱们以前真没见过?”默默走了一段距离,陆季寒闲聊般开了口。 俞婉否认:“没印象了。” 秀儿暗暗嘀咕,大少奶奶就是老实,差点被四爷的车撞了也不埋怨。 陆季寒却忽然打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我刚回来那天,撞的就是大嫂的黄包车。” 俞婉沉默。 秀儿哼了哼,忍不住替主子打抱不平:“四爷总算记起来了,大少奶奶的手差点擦破一层皮呢。” 俞婉低声训她:“一场意外,不得再提。” “是我不对,改日定会送上赔礼。”陆季寒郑重道歉。 俞婉只道不用。 忽然间,她的左手被人握住了,那人塞了一个小小的瓶子在她手心,两人的掌心隔了瓶子,但他修长的手指牢牢地将她手背包裹住了,很热。 俞婉浑身僵硬,差点就停下脚步,但她知道停下来更危险,更容易被秀儿察觉。 她小幅度地挣扎。 陆季寒紧紧地握着她手,嘴上还是温和的语气:“大嫂想要什么赔礼?” 俞婉十分愤怒,纵然天黑,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她无法明显地挣扎,感受到陆季寒的手指挤到了她指缝中间,俞婉怒火上涌,狠狠用指甲掐他。 俞婉的指甲不长不短,但女人似乎天生就精通了指甲抠人的本事,陆季寒觉得,若他坚持不松手,俞婉就能抠他一块儿肉下去! 若是这块儿肉能换她一个香吻,陆季寒宁可舍肉,只是摸摸手背,似乎不值得。 他识趣地松手,但没有带走香水瓶。 俞婉也没有接着,“砰”的一声,香水瓶落在地上,碎了,玫瑰花香瞬间弥漫开来。 秀儿大惊:“什么东西?” 俞婉驻足,看看地上,同样惊讶地道:“刚刚好像踢到了什么,怎么这么香?” 陆家太太、小姐们都有香水,但秀儿以前只是陆家一个普通的丫鬟,没有接触过香水,自然不知。 “不管了,咱们先回去吧。”俞婉拉着秀儿走了。 陆季寒站在原地,夜色如水,掩饰了他此时的神情。 小女人的身影消失了,只有玫瑰花香挥之不散。 良久,陆季寒发出了一声冷笑。 她等着,总有一日,他要她心甘情愿喷他送的香水,穿他挑的旗袍,然后,他再亲手撕去。 . 还了陆季寒的香水,俞婉开始刻意地避着他,陆薇请她过去,她也找借口拒绝了,或是换个时候单独邀请陆薇来翠竹轩做客。在陆太太那边打牌的时候,俞婉遇见过陆季寒几次,但身边都是长辈,陆季寒不敢太放肆,俞婉便也不怕他。 整个四月,除了众人面前客气的寒暄,俞婉没与陆季寒说过一句话。 然后,四月底,陆子谦与陆老爷回来了。 9.009 一家之主回来了,陆家众人都齐聚正院,准备迎接。 二爷陆伯昌带人去了火车站,正院厅堂,陆太太坐在沙发主位,陆萱、陆芙、陆薇三姐妹挨在她左右,大姨太、二姨太坐在她右下首的沙发上,对面则是三爷陆仲扬、陆季寒。 俞婉来得最迟,她一进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上辈子的今日,俞婉心里只有即将与新婚丈夫团聚的欣喜与羞涩,别人看她她自动以为人家在打趣自己,便羞红了一张脸。此时此刻,俞婉心是静的,然后她敏感地发现,二姨太看着她笑的时候,似乎有那么点讽刺的意味。 “大嫂,过来坐我这边。”陆薇笑着朝她招手。 俞婉请示地看向陆太太。 陆太太笑眯眯地点头。 俞婉就坐在了陆薇身边,斜对面就是陆季寒。 “哎,是我好几天没见婉婉了,还是婉婉特意打扮了,我怎么觉得今天婉婉特别好看呢?”俞婉落座不久,二姨太忽然笑着说。 她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除了陆薇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在场的谁听不出来? 俞婉微微低下头,陆季寒离得近,看见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几下,颇似新娘的娇羞。 他无声冷哼,取出打火机,单手转着把玩。 大姨太配合二姨太,对着俞婉笑:“小别胜新婚,今日大少爷回来,婉婉一高兴,气色自然好,比什么化妆品都管用。” 陆太太瞅瞅儿媳妇,笑着嗔怪道:“行了,当长辈没个当长辈的样子。” 两位姨太太这才放过俞婉。 上午十点多,陆家家主陆荣、大少爷陆子谦到了。 一屋子人都迎去了院子里。 俞婉走在了陆太太身边,一眼就看到了陆荣身后的陆子谦。二十五岁的陆子谦,身形修长,面如冠玉,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衫,儒雅又稳重。目光相对,陆子谦朝俞婉微微一笑,俞婉压下心头的复杂,柔柔地回了一个笑。 陆老爷陆荣也看到了俞婉的笑,十六岁的俞婉,清丽如兰,有着足以令男人动心的美貌。 他淡淡地斜了陆子谦一眼。 陆子谦的视线立即移到了陆太太身上,恭敬地道:“子谦拜见母亲。” 陆太太笑容慈爱:“在外面住了这么久,子谦好像瘦了,如今回来,快在家多休息几天。” 陆子谦颔首。 二姨太娇笑:“也多陪陪婉婉,人家才嫁过来,你就出了远门。” 陆太太就像没听见一样,只看陆子谦,大姨太悄悄看向陆荣。 陆荣没有理会女人们的挑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陆季寒:“老四回家一个多月了,生意学的如何?” 陆季寒淡淡道:“我对家里现有的生意没兴趣。” 陆荣脚步一停,冷眼问他:“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陆季寒双手插着口袋,朝大姨太等女眷扬扬下巴:“我想开家服装店,现在的女人无论老少都越来越好打扮,生意不能都让洋人赚去。” 陆荣想了想,吩咐儿子:“下午到我书房来。” 大姨太、二姨太听了,都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自家儿子,陆家家大业大,可惜她们的儿子心思都不在经商上,之前陆子谦主管生意,但陆子谦毕竟不是真正的陆家人,将来分到的家产有限,如今老爷要培养老四了,老四可是陆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一。 . 客厅的聚会很快就散了,陆太太伺候陆荣去休息,小辈们也纷纷离开。 陆家四位少爷的院落很近,陆子谦刻意放慢脚步,与俞婉走在二爷、三爷、四爷后面。 “我不在这些时日,你在家里过得可还习惯?”陆子谦低声与俞婉说话。 俞婉看着路面,简单道:“挺好的,太太对我颇为关照,妹妹们有空也会找我说话。” 陆子谦嗯了声:“那就好。”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俞婉只看前路,陆子谦微微偏头,看见她白皙柔美的侧脸。两人成亲才一个月,他就离开了,但那一个月,足够陆子谦了解自己的新婚妻子。她是个温柔似水的小女人,特别容易害羞脸红,他多看她一眼,她都会羞羞地低下头。 最难熬的是夜晚,他不能碰她,她肯定是疑惑了,但女人的矜持与娇羞不许她主动询问,所以每天晚上,她都会背对他躺下,期待又不敢的姿态。她的不问让陆子谦免于解释,可他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更觉得沉重。 不过,今天的她似乎不太一样,除了在正院的一次对视,她竟然再也没有看过来,现在并肩而行,她的脸上也没有他熟悉的羞涩了。 “太太有叫你去打牌吗?”陆子谦主动找话题。 俞婉浅笑:“经常打,刚开始我总是输,现在学会点了,偶尔也会赢几把。” 陆子谦喜欢她笑,声音也温柔了几分:“输了也不怕,回来跟我说,我给你报销。” 俞婉就想起了上辈子,每次她输钱,陆子谦都会替她报销,正是诸如此类的好,才让她一边承受着夜晚的辗转反侧,一边又一次次地安慰自己,他是喜欢她的,不碰她,或许是身体有什么隐疾。直到他中了药真的与她圆了房,然后继续不碰她,俞婉才真正明白,陆子谦的心里,根本没有她,不碰是因为不喜欢。 俞婉敷衍地笑了笑。 两人前方,陆季寒要拐去他的院子了,转弯时他往后看了眼,恰好看到陆子谦低头与她说话,小女人微笑回应的样子。 陆季寒目光变冷,蠢女人。 . 夜幕降临。 秀儿退下后,俞婉梳好头,见陆子谦自己脱了长衫,她就直接上了床,一如既往地背对他躺着。如今她不想与陆子谦做夫妻了,陆子谦的不碰反倒让她安心。 陆子谦挂好衣服,关了电灯,然后躺到了俞婉身旁,两人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但他能闻到俞婉身上的淡淡清香。夫妻俩同住一室,共享一个卫生间,陆子谦知道俞婉洗澡都用香皂,现在他闻到的,应该是她的女子体香。 她肯定睡不着,陆子谦也睡不着。 他喜欢这个温柔的小妻子,他对她也有渴望,只是她不知道,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无人说话,夜色越来越浓,俞婉先睡着了。 然后,俞婉又做了那个梦,梦里她怀了陆子谦的孩子,黑衣人闯进来,要了她们娘俩的命。 夜半三更,陆子谦突然惊醒,他暂且没动,身边果然是她的哭声。 陆子谦惊坐起来,轻声唤她:“婉婉?”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哽咽着,陆子谦试着推她,俞婉这才从噩梦中醒来。意识还没有清楚,突然发现床边有个黑影,俞婉吓得尖叫,抱着被子往里缩。 “婉婉,是我,我回来了。”陆子谦无措地安抚道。 俞婉认得他的声音,她呆呆地缩在里面,陆子谦先去开了灯,回来时,就看到她满脸是泪的可怜模样,一缕长发被泪水打湿,粘在她脸上。 “做恶梦了?”陆子谦用最温柔的声音问。 俞婉低下头,默认。 陆子谦笑:“梦都是假的,你梦见了什么?说来听听,就不怕了。” 俞婉心里有恨! 她恨陆子谦让她守了三年活寡,恨他的不碰让她被人嘲笑生不出孩子,更恨陆子谦给她带来的杀身之祸。俞婉非常清楚,她没有任何仇家,那个黑衣人害她们母子的理由,一定与陆子谦有关! 俞婉闭上眼睛,用袖子擦了脸上残余的泪,她才抬起头,目光楚楚地望着灯下陆子谦俊美的脸,后怕地道:“我,我梦见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却一点都不高兴,我还梦见你被老爷叫去,很晚都没回来,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我很害怕,突然有个黑衣人闯进来,他强行给我灌了堕胎药……” 说话的时候,俞婉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子谦。 陆子谦一开始是笑着的,哄孩子般的笑,鼓励她说出噩梦,可随着俞婉越说越多,他的脸也越来越白。他当然知道俞婉说的只是梦,但这梦太过真实,如果,如果他真的让俞婉怀了孩子,以那人的脾气,别说孩子保不住,恐怕连俞婉都难以活命! “子谦,你,你有仇家吗?”俞婉一边维持害怕的样子,一边试探地问。 陆子谦回神,对上她泪光盈盈的杏眼,自少年起便经手陆家生意的陆家大少爷,迅速恢复了正常神色。他按住俞婉的肩膀,轻轻将她按躺下去,再温柔地替俞婉盖好被子,低声哄道:“我没有仇家,婉婉也不用怕,梦里都是假的,睡吧,我在旁边守着你,等你睡着我再关灯。” 他会守着她,也会管住自己,绝不会将这个好姑娘置于险地。 俞婉一个字都不信,上辈子她死的时候,陆子谦只是道歉只是自责,并没有妻子枉死的愤怒,俞婉就猜,陆子谦多半知道是谁害了她。 俞婉朝里面转了过去。 等着吧,等她赚到了钱,补足了陆家的聘礼与零花钱,她就跟陆子谦离婚。 这边夫妻俩同床异梦,离得不远的一座院子,陆季寒失眠了。 他摸黑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烟头星星点点的微亮,照出了男人冷厉的脸庞轮廓。 陆季寒了解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他很确信,陆子谦不会碰她,然而一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此时却躺在另一个男人身边,那人能闻到她身上的香,能看到她只穿中衣的曼妙身段,更能享受她羞涩的笑脸,陆季寒就想杀人。 . 天亮了,陆子谦陪俞婉吃了早饭,便出发去绸缎庄上班了,并没有按照陆太太的叮嘱请假休息。 俞婉送他出门,回到后院,俞婉重新清点一番手头的钱财,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想赚钱,可到底该怎么赚? “大少奶奶,四爷来了。”秀儿突然出现在门口,神色古怪地道。 俞婉也吃了一惊:“四爷?他,他来找大少爷吗?” 秀儿摇摇头,小声道:“我问了,四爷说他专门来找您的。” 俞婉暗暗攥紧了袖口。一个小叔子专门来找新婚不久的年轻嫂子,陆季寒到底要做什么? 奈何陆季寒已经登门,俞婉若是避而不见,反倒更引人胡乱揣测。 稳了稳心绪,俞婉露出一个意外的笑:“这就怪了,四爷找我何事?” 她简单收拾一番仪容,领着秀儿一起去了前院。 陆季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姿态慵懒地打量这边的陈设,听到脚步声,他朝门口看去,就见俞婉面带浅笑走了进来,小脸白里透红,似乎昨夜过得很滋润,滋润到连他都不怕了。 陆季寒微微眯了眯眼睛,戏谑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哥这一回来,大嫂笑容都多了。” 俞婉虽然想与陆子谦离婚,但她也清楚,离婚之前,陆子谦是她躲避陆季寒的唯一倚仗,只要陆子谦在,陆季寒就不敢硬来。 “四爷一大早过来,找我有事吗?” 毕竟是在翠竹轩,自己的地盘,俞婉镇定自若地坐在了沙发主位,客气地问道。 陆季寒盯着她看了会儿,笑了:“看大嫂说的,一家人,难道我没事就不能过来瞧瞧大嫂?” 俞婉伪装出的从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10.010 陆季寒的玩笑话,旁听的秀儿并未当真,叔嫂是一家,任谁也不会轻易猜测陆季寒这个小叔是不是对嫂子有了别的意思,更何况如果两人之间真有什么,陆季寒怎么可能直接找过来?那种事情,该偷偷摸摸才对吧? 俞婉都被陆季寒送过香水、摸过手了,她当然知道陆季寒是在隐晦地调.戏她,偏偏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秀儿,给四爷倒茶。”俞婉先缓和气氛。 秀儿笑着走过来,弯腰给陆季寒倒了一碗龙井。 碧绿的叶片在茶碗中起浮,陆季寒悠悠哉品了两口,这才慢慢放下茶碗,看着俞婉道:“不开玩笑了,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件正经事要与大嫂商量。” 俞婉淡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陆季寒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俞婉接过来,照片上是一家两层三开间的店面,店面招牌被人撤了,里面似乎正在修缮。 俞婉抬起头,不解地看向陆季寒。 陆季寒靠回沙发,笑道:“我准备开家服装店,先主营洋式旗袍。” 俞婉昨日听见陆季寒父子的对话了,她放下照片,奇怪问:“四爷要开服装店,需要与我商量什么?” 陆季寒问她:“大嫂可听说过服装设计这个专业?” 俞婉摇摇头,猜测道:“做衣服吗?” 陆季寒摸摸下巴,尽量简单地解释道:“服装设计是一门学科,一件衣服的样式、颜色、刺绣、甚至上面的纽扣都属于设计元素,对于这些元素,不同的人会设计出不同的组合,也就形成了不同的服装。国内传统的裁缝既负责设计服装,又负责手工制作,但服装设计师只需要设计出独特新颖的服装,后面的制作交给普通工人便可。” 说到这里,陆季寒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样说吧,服装设计师耗费的是脑力、灵感、才华,绣娘耗费的是眼睛与体力,哪个辛苦?肯定是绣娘,但服装设计师提供的是更有价值的服装样品,工资要远远超过绣娘。” 俞婉大概懂了,服装样品就像做月饼的模子,有了模子,任何人都能做出图案精美的月饼。 陆季寒又取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他准备登报的招聘广告,锦荣服装公司招聘经理、服装设计师、绣娘、服务员、财务等员工若干名,一经录用,薪酬优渥。其中,服装设计师备注了要求,必须是大学服装设计毕业,有留学经验者优先考虑。 “怎么样,大嫂有没有兴趣当我们公司的服装设计师?”陆季寒端起茶碗,终于道明了来意。 俞婉忽然心跳加快,她正愁没有赚钱的门路,眼下就有了一份差事! 但激动之余,俞婉也没忘记自己的情况,她低下头,苦笑道:“我没读过大学,对服装设计一窍不通……” 陆季寒打断了她:“大嫂确实没有文凭,但伯父伯母都是咱们南城有名的裁缝,大嫂师从二老,论实际的设计经验,远超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当然,大嫂擅长的是中式旗袍,能否设计出好的洋式旗袍还不一定,所以我会为大嫂定下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每月基本工资二十加提成,如果大嫂有做洋式旗袍的天分,转正后,基本工资会提高到五十,将来大嫂名气大了,工资还会继续提高。” 一个月五十块的基本工资? 俞婉心跳地更快了,真能如此,她很快就能还掉陆家的礼金,然后与陆子谦离婚了! 只是,对上陆季寒那双犀利深邃的眼睛,俞婉突然意识到了危险。 陆季寒会好心帮她吗?他特别照顾她,肯定是有所图谋。 “跟了我,我能让你快活。” 山洞里男人灼.热的嘴唇、粗.重的呼吸瞬间清晰起来,俞婉抿唇,陷入了犹豫。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却伴随着致命的危险。 小女人不安地攥了攥袖口,陆季寒见了,像是知道她的顾虑,他轻笑一声,补充道:“当然,大嫂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去公司上班,大嫂只需在家设计,定期将设计图交给我便可,如果大嫂不想张扬,大嫂设计服装这件事,我绝不会对外泄.露半句。” 可以在家设计? 俞婉对工资的渴望顿时超过了对陆季寒的防备,既然可以在家,她就能避免与陆季寒单独相处,也就不用害怕什么了。 “其实我也是看过大嫂给三妹做的衣裳,知道大嫂会一手好刺绣才来找大嫂的,大嫂若实在不愿意,那就当我没来过。”她迟迟不给回答,陆季寒不太耐烦地站了起来,语气也不如刚刚热络了。 俞婉一慌,跟着站了起来,有些结巴地道:“没有,我,我是怕自己设计不出来,所以不敢冒然答应四爷。” 陆季寒单手插着口袋,看着她道:“公司筹建也需要时间,大嫂可以先去各大洋行逛逛,学学洋装的设计特点,六月底给我一张设计图便可,如果我觉得大嫂的设计不可用,我绝不会跟大嫂客气,所以,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公事公办的口吻,俞婉不知不觉又开始担心自己不能胜任了。 “大嫂先考虑吧,也可以跟大哥商量商量,有了结果再通知我。”说完这句,陆季寒最后看她一眼,然后便扬长而去。 俞婉送了几步,但男人走得快,转眼就出了院子。 俞婉站在院子里,脑海里各种念头。 “大少奶奶,您做的衣裳好看,可以试试啊,一个月五十块钱呢!”秀儿兴奋地鼓励她。 俞婉从来没有应聘过,这个时候,她想到了陆子谦。 陆子谦是生意人,懂得比她多多了,问问他的意见准没错。 在陆子谦与陆季寒中间,俞婉还是更愿意相信陆子谦,陆子谦只是不喜欢她,为人还算君子。 黄昏陆子谦回来,俞婉主动与他提了此事。 陆子谦沉吟片刻,替俞婉分析道:“民风越来越开放,西服、洋装在国内只会越来越流行,只要老四好好干,服装店的生意差不了。你若真有天分,我支持你,不过,你是大嫂,一旦拿了工资就成了老四的员工,这样,咱们跟老四商量商量,等你过了试用期,看看能不能将你的设计转成股份,如此你与老四便都是股东,是平等的关系。” 作为生意人,陆子谦当然要为自己的妻子争取最大的利益。 俞婉心里没谱,人家入股用的都是真金白银,她的设计还没影呢,陆季寒肯白白分她股份? 陆子谦笑着道:“刚开始咱们可以少换股份,将来你名气大了,再跟老四多要点。” 俞婉忐忑问:“倘若我一直都没有名气,四爷岂不是亏了?” 陆子谦目光温柔:“那也不怕,大不了他反悔退了你的股,我继续养你。” 新婚丈夫语气真诚,俞婉垂下了眼帘。 她不用陆子谦养,她只想靠自己。 11.011 俞婉夫妻离开后,陆季寒出去应酬了,下午回来,得知老爷子叫他过去一趟。 陆季寒就先去了正院。 陆荣人在书房。 “您找我?”陆季寒进来打声招呼,随手关上了书房门。 陆荣在看报纸,陆季寒开服装店的招聘广告已经登上去了。 “这生意不错,不过好的设计师难找,你要擦亮眼睛,不能光看学历,有些留学生在国外吃喝玩乐混了文凭回来,其实没有半分真本事。”儿子坐下后,陆荣放下报纸,主动谈起了陆季寒的生意。 陆季寒点头:“父亲放心,面试我会严格把关。” 父子俩聊了几分钟生意,陆荣忽然问:“早上你大哥大嫂去找你了?探了什么?” 陆季寒在心里讽刺地笑了下,原来这才是老爷子叫他过来的真正原因。 陆季寒没什么可隐瞒的,如实道:“俞家的裁缝铺在南城一直都小有名气,俞老过世后裁缝铺的生意才冷清下来,之前大嫂替三妹做了一套衣裳,我觉得大嫂手艺不错,问她有没有兴趣学习服装设计,有的话可以试试,将来她给我设计,我给大嫂工资。” 陆荣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俞婉温柔可人的模样。 他盯着自己的儿子:“你跟薇薇与她走得倒近。” 陆季寒觉得老爷子话里藏针,淡淡道:“三妹喜欢大嫂,还回赠了大嫂一件洋装。” 陆荣道:“妇道人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学什么设计。” 陆季寒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送三个妹妹去上学?” 陆荣冷哼,女儿与儿媳妇能一样吗? “你大哥同意了?”陆荣漫不经心地问。 陆季寒靠到椅背上,右手食指沿着左手腕上的一道旧疤来回摩挲,无奈地道:“大哥岂止答应,他唯恐大嫂吃亏,提议让我用公司股份换大嫂的设计。不过都是一家人,且看看吧,如果大嫂有设计天分,我给她点股份,就当孝敬兄嫂了。” 陆荣看向窗外。 五月初,窗外月季开了,红花绿叶两相宜。 翠竹轩里,陆子谦与俞婉坐在饭桌旁,刚吃完饭,陆荣派人来请陆子谦过去商量事情。 “一会儿你先歇吧,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陆子谦离开前,温声叮嘱俞婉。 俞婉点点头。 天黑了,俞婉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傻傻地等,早早就躺床上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推门声,俞婉陡然惊醒,猛地转向床外侧。 她翻身的动静很大,陆子谦低声道:“是我。”说着,他打开了点灯。 俞婉就看见他穿着晚饭时那件长衫,面带安抚地微笑,只是脸色有些白。 “我去洗澡,你继续睡。”陆子谦遥遥地朝她笑,然后直接去了浴室。 陆子谦出来时,俞婉已经重新睡着了。 陆子谦关了灯,轻轻躺到妻子身边,夜黑如墨,他盯着看不清的床顶,彻夜难眠。 . 端午节前一天,陆子谦带上提前准备好的节礼,陪俞婉回娘家过节。 学校放假了,凤时、凤起两兄弟都在家,与宋氏一起热情地迎接了姐姐姐夫。 十三岁的凤时稳重懂事,陆子谦送了他一套名著,八岁的凤起贪玩活泼,陆子谦送了他一把玩具□□。凤起特别喜欢,姐夫喊得越来越顺口。 俞婉在厨房帮母亲准备午饭,听到二弟开心的笑声,她心情挺复杂的。陆子谦对她的家人一直都很好,好到她第一次向母亲吐露实情时,母亲都不敢相信。 “婉婉,我给陆太太做了一件旗袍,吃完饭你带过去吧,娘也就绣工能拿出手了。”宋氏笑着说。 俞婉小声抱怨:“不是说了让您多休息吗?”做针线太费眼睛了。 宋氏扶扶鼻梁上的眼镜,笑盈盈的:“现在娘看得可清楚了,不怕。” 俞婉只能劝母亲以后少干活儿。 下午三点多,陆子谦与俞婉走出俞家,上了汽车。 陆子谦吩咐司机从南淮路走。 俞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从南淮路走,那就相当于故意绕远了。 陆子谦没有解释什么,汽车开到南淮路,陆子谦忽然指着外面一家书店让俞婉看,给她介绍道:“这家卖洋文杂志、书籍,应该也有外国时装杂志,你有空可以来逛逛,你要学习洋装设计,看不懂洋文也没关系,研究上面的洋装图片就行。” 俞婉顿时心生向往,望着即将经过的书店,她忍不住问:“现在去不行吗?” 陆子谦看看腕表,遗憾道:“今天有些晚了,下次有机会我陪你来。” 俞婉并不介意,她回望刚刚经过的书店,眼里全是憧憬。 陆子谦看见的,却是她白皙娇嫩的侧脸,其实,他本想亲自陪她去的,可惜…… 陆子谦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陆家众人齐聚一堂,共度端午。 陆太太很喜欢宋氏为她做的旗袍,富贵又大气,当天就穿上了,大姨太、二姨太看到陆太太的新衣裳,都很羡慕,好奇地打听旗袍是从哪家店订做的。 陆太太拉着俞婉的小手笑:“是亲家母送我的,婉婉记得替我谢过你娘。” 俞婉柔顺地点头。 二姨太扫眼一家之主陆荣,摇着团扇打趣道:“当初太太相中婉婉,说的是喜欢婉婉的好模样,现在看来,太太真正看中的是亲家母的好手艺吧?”说完,二姨太又逗陆子谦:“你可要好好感谢亲家母太太,不然太太哪会给你找婉婉这么漂亮的媳妇?” 陆子谦还是面带浅笑的样子。 俞婉低头装羞。 陆太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看向坐在陆子谦旁边的二爷陆伯昌:“说起来,我有阵子没瞧见静娴了,老二是不是又跟静娴闹别扭了?” 俞婉心中一动。 陆太太口中的静娴,是柳局长家的千金小姐,今年十八岁了,与二爷陆伯昌是自由恋爱,不过陆伯昌经常在医院忙碌,少有时间陪女朋友,柳静娴又是比较娇气任性的脾气,两人就总是好一阵吵一阵的。 但陆伯昌还是娶了柳静娴,如果一切按照上辈子的发展,今年秋天两人会订婚,明年结婚。 俞婉并不喜欢柳静娴,因为柳静娴总是莫名其妙地针对她,可,她也没有立场干涉旁人的婚姻。幸好,这辈子她早晚会与陆子谦离婚,与柳静娴不会相处太久。 “话题怎么转到我头上了?”陆伯昌尴尬地变动了下坐姿,然后马上推了推旁边的三爷陆仲扬:“我好歹有女朋友了,你们还是催催老三吧。” 陆仲扬无辜地摊手:“拜托二哥去学校打听打听,喜欢我的女学生不要太多,哪天我想恋爱了,马上就能带个姑娘回来,二哥有那闲功夫,还是多替老四操操心吧,他在军校关了两年,恐怕都忘了如何跟女孩子搭讪。” 他刚说完,陆季寒的亲妹妹陆薇先嘿嘿笑话起了自家四哥。 陆季寒淡淡一笑。 大姨太替他说话了:“你们兄弟四个,四爷长得最俊,年纪轻轻就要开自己的公司了,最不用发愁讨媳妇。” 二姨太酸溜溜的道:“就是就是,二爷是工作狂,老三你个书呆子,要我看啊,将来还是老四最有出息。” 两位姨太太哪是真心夸陆季寒,是眼红陆季寒要继承陆家的生意了。 一直沉默的陆荣抿了抿嘴。 陆太太见了,也没搭理两位姨太太,笑着吩咐丫鬟摆饭。 俞婉坐在陆太太身边,尽职尽责地孝顺婆婆。 陆荣看了她几眼,突然开口:“听说你要学服装设计,入股老四的服装店?” 俞婉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陆季寒,不是说要替她保密吗? 陆季寒也没料到老爷子会当众提及此事,对上俞婉惊疑的目光,他唯有沉默。 陆荣还在等她的回答,俞婉没时间多想,离席起身,恭敬地答道:“承蒙四爷看得起,儿媳是想学学,不过能不能学好还不一定。” 陆荣面容冷峻威严,冷声道:“你既然嫁入陆家,就该尽陆家儿媳的本分,少惦记生意上的事。” 这是一个公公,当众训斥自己的儿媳不守妇道。 所有人都看着俞婉,俞婉脸色苍白,袖中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儿媳知错了。”她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 陆子谦握了握拳,想替妻子说话,但他明白,他越维护俞婉,俞婉就越危险。 “父亲,是我主动找大嫂商量此事,大嫂推脱不过,才答应替我帮忙。” 一片鸦雀无声中,陆季寒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直视对面的一家之主道,“您要怪就怪我吧。” 陆荣没理他。 陆薇瞥见俞婉眼中打转的泪光,心疼了,仗着老爷子平时最宠她,陆薇小声朝陆荣撒娇:“爹,大嫂绣活好,您就让大嫂试试吧,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讲那些老规矩。” 陆荣瞪了女儿一眼,神色却缓和了下来。 陆太太赶紧帮忙劝说。 陆荣这才道:“坐吧。” 俞婉行个礼,低头坐在了陆太太身旁。 陆太太笑着活跃气氛,此事看似揭过去了,但大姨太、二姨太却频频地往俞婉这边看了好几眼。她们在陆家待了这么久,替陆家生儿育女的,都没能从陆家的生意分到任何好处,凭什么俞婉刚嫁进来就能入股分钱? 女人的嫉妒心,说起就起,并非必须与情.爱有关。 12.012 家宴结束后,陆太太留下了俞婉。 丫鬟们都退的远远的,沙发这边,就坐了婆媳俩。 俞婉低着头,她能猜到陆太太大概会说什么。 “婉婉,今天老爷语气过重了,想来最近生意不顺,并非刻意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陆太太声音慈爱地安抚儿媳妇。老爷叫她给陆子谦安排一个媳妇,她千挑万选看中了俞婉,一个温柔漂亮摆出来很有面子,又家世贫寒无人撑腰的小女人。既然人是她挑进来的,陆太太就对俞婉有一定的责任,她希望俞婉本本分分地过这一生,别搀和爷们之间的事,也别夹在中间白白受气。 陆家这事做的是不够厚道,但陆家也给了俞家普通人家难求的富贵,其实很公平。 陆太太心平气和地看着俞婉。 俞婉站了起来,垂着眼帘道:“是我先坏了规矩,父亲训.诫的对。” 陆太太叹口气,招手示意俞婉坐到她身边,然后感慨道:“现在外面都讲究男女平等,可哪有真正的平等呢,那些女大学生毕业了,找工作也没有男学生容易,上了班还容易被人欺负,与男同事走得近点,可能还会引起闲言碎语。你要是个单身姑娘,那也就罢了,可你现在是陆家的儿媳,老爷有顾虑也是情有可原。” 俞婉点头,道:“母亲放心,我懂了,回头我会跟四爷说,不再入股他的生意。” 目的达成,陆太太满意了。 俞婉起身行礼,一个人离开了,秀儿在院里等着她。 五月的阳光明灿灿的,俞婉的心情却如乌云压境。上辈子她与陆荣这个公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今日陆荣竟当众训斥了她。当时俞婉只觉得难堪,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确实是她太贪心了,陆季寒答应给她工资,她心花怒放,一听陆子谦说可以用设计换股份将来拿分红,她也就顺着陆子谦的意思随他去找陆季寒谈条件了。 她光想着多多赚钱,却忽略了一件事。 她的设计还没影呢,陆季寒答应得那么痛快,还不是因为陆季寒在惦记她?陆荣才是从纯生意的角度考虑这件事,觉得她没有那个资格,因此要掐灭她的野心。 她的设计最终有没有资格换取一个公司的股份,俞婉还不确定,可经过这件事,俞婉如被一棒子打醒。她要陆季寒公司的股份做什么?她赚钱的目的是与陆子谦离婚,是逃离陆季寒的觊觎,是彻底与陆家断绝关系,真拿了陆季寒的股份,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与陆季寒绑在一起? 俞婉仰头,天空碧蓝如洗,心竟然也静了下来。 翠竹轩,陆子谦一直在等俞婉,看到俞婉回来,他担心地问她:“太太跟你说什么了?” 俞婉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劝我别太在意这件事。” 她笑得温柔,陆子谦心里十分愧疚,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被老爷骂。 “设计的事,还是算了吧。”陆子谦艰难地道,老爷已经表明了态度,若俞婉一意孤行,他怕俞婉吃更多的亏。 俞婉还没开口,陆季寒来了。 夫妻俩互视一眼,先出去迎接。 陆季寒单手插着口袋,目光最先落在了俞婉脸上,他预想中的小女人肯定被老爷子吓到了,在外面不敢露出委屈,回来后肯定会朝陆子谦哭诉,面带泪痕楚楚可怜。只是,当陆季寒的视线投过去,却见俞婉神色平静,娇小的身影站在陆子谦一侧,秀美似一朵梨花。 这么快就被陆子谦哄好了? “大哥大嫂,这事都怪我,给你们添麻烦了。”离得近了,陆季寒主动朝夫妻俩赔罪道,语气还算诚恳。 陆子谦微笑:“老四哪里的话,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家规。” 说完,陆子谦侧身,请陆季寒入内。 陆子谦边走边哼了一声:“什么家规?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家有女子不得经商、找工作的家规?父亲就是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发在咱们小辈头上,大哥该不会准备听父亲的,不许大嫂帮我设计服装了吧?” 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陆季寒分别看向夫妻二人。 陆子谦咳了咳,看着俞婉道:“我刚刚才与你大嫂商量,其实……” 俞婉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对着陆季寒道:“四爷,我想学服装设计,但我不想要公司的股份了,您看能不能按照你之前提的那样,先让我试用三个月,过了试用期,我每个月交给您定量的设计,您再给我发工资?” 陆子谦皱了皱眉。 夫妻俩明显出现了分歧,陆季寒暂且没说话,好整以暇地观察二人,尤其是俞婉。在陆季寒看来,俞婉是个对丈夫言听计从的传统小女人,现在俞婉竟然敢跟陆子谦对着干,甚至连老爷子的斥责都不放在眼里,陆季寒真的很意外。 股份或工资,在陆季寒这边没区别,俞婉的态度很明确了,陆季寒问陆子谦:“大哥也是这么想的?” 陆子谦为难地又看了俞婉一眼。 俞婉想到了他在家宴上的沉默,一个在关键时刻不愿维护她的男人,她为何还要在意他的态度?难道她在意了,从此陆子谦就会喜欢她,与她做真正的夫妻吗? 俞婉径自向陆季寒提了个条件:“这次,还希望四爷守好秘密,若将来父亲问起,麻烦四爷替我撒个谎,就说那些设计是我无偿送您的。” 陆季寒笑道:“小事一桩,我没问题,那,咱们就说定了?大哥怎么看?” 陆子谦只能同意了,不然就是拆妻子的台。 陆季寒走后,俞婉直接回了后院。 陆子谦跟着她进了卧室,看着俞婉低头摆弄针线,他低声解释道:“我不是不支持你,只是怕将来事发,老爷不快。” 俞婉手上针线不停,闲聊似的道:“我也不是非要出头,只是你经常外出,我一个人在家太闷了,想找点事情做。我从小跟针线打交道,四爷若让我去帮忙算账,我不会,自然不会逞强,唯独针线,我真的喜欢。” 她音色柔和,娓娓道来,陆子谦不知不觉软了心。 “好吧,就依你的意思。”陆子谦笑着说。 俞婉这才看了他一眼:“谢谢。” 陆子谦道:“你我是夫妻,不必那么客气。” . 端午过后,陆家几个爷们又开始忙各自的生意、工作了。 大姨太、二姨太一起来找陆太太攒牌局,陆太太只好命人去请儿媳妇。 俞婉带着钱包来赴局。 才打半圈,二姨太就笑着问俞婉:“婉婉真要入股老四的生意吗?哎,我手里也攒了点钱,虽然不多,但白白放着也是浪费,你能不能替我问问老四,让他也分我点股份?” 大姨太一边抓牌一边盯着俞婉。 陆太太只看自己面前的牌。 俞婉惭愧地道:“之前三妹、四爷都夸我绣工好,我被他们夸得飘飘然,没多想就答应了入股的事,后来被大少爷训了一顿,我才及时醒悟,前几天已经跟四爷说清楚了,四爷公司若有需要,我会尽量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入股就算了。二姨太真想入股,还是直接去与四爷谈吧。” 她声音软绵绵的,里面的回绝却让二姨太心里一塞。 陆太太嘴角露出一丝笑,看来儿媳妇是被陆子谦提点过了。 二姨太试探不错,朝盟友大姨太使了个眼色。 大姨太比二姨太聪明点,俞婉都直说不再入股了,她再啰嗦,也只会自讨没趣。 “嗯,这样也好,咱们女人啊,一起打牌听戏,不比搀和生意快活?”大姨太这么说。 二姨太听了,狠狠瞪了她一眼,随手扔出一张幺鸡,砸的桌子都跟着一震。 “胡了。”俞婉不太好意思般推倒了自己的牌。 陆太太笑,二姨太眼睛都瞪圆了! 牌局结束时,俞婉估摸自己赚了十来块,陆太太赢的最多。 看准陆太太赢钱心情好,俞婉小声请示道:“母亲,端午前我回家,发现凤时凤起个子又长了,我娘眼睛不好,我想明天去扯点粗布给弟弟们做两件衣裳,您看可以吗?” 姐弟感情好,陆太太笑道:“咱们家开绸缎庄,你费事去外面扯布做什么,明个儿我让人送几匹缎子去你那边。” 俞婉忙道:“母亲对我好,我心领了,只是他们俩顽皮好动,一件新衣裳用不上几天就破了,穿好料子只会糟蹋东西,我还是给他们挑粗布吧,真用了好缎子,我娘又要说我不懂事了。” 陆太太与宋氏见过几次,清楚宋氏敦厚勤俭的脾气,既然儿媳妇坚持,她就准了。 俞婉松了口气。 晚上她也跟陆子谦说了声,并且言明她要去那家书店看看,反正杂志买回来了陆子谦会看见。 陆子谦得知妻子要去逛街,从钱包里取出五十块零钱给她:“洋文书都贵,你多带些钱。” 俞婉不想要他的,轻松笑道:“我手里有钱,今天还赢了十三块呢。” 她笑得得意,杏眼灵动仿佛两汪清澈的泉水。 陆子谦看得失了神。 俞婉见了,及时别开脸。 陆子谦俊脸微红,见俞婉的钱包就在梳妆台上放着,他走过去,将五十块塞了进去:“多带点总没错。” 俞婉不想为了五十块钱跟他推来推去,第二天早上陆子谦去卫生间洗脸的时候,俞婉又将男人的五十块放回了他的钱包。 陆子谦并未察觉,吃完饭就去上班了。 俞婉等到陆荣也差不多出门的时候,才去正院向陆太太请安,然后领着秀儿出了门。 黄包车拉着主仆俩稳稳地往前跑,对面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过来。 “好像是四爷。”秀儿望着汽车里面,疑惑地道,这个时间,四爷应该才离家不久才对,怎么又回来了? 俞婉看过去,车厢后面坐着的果然是陆季寒。 陆季寒也看到了她。 汽车与黄包车迅速擦肩而过。 陆季寒突然不想回家拿东西了,吩咐司机:“调头。” 小女人轻易不出门,他倒要看看今天她会去哪儿。 黑色汽车马上调转了方向。 陆季寒朝前面的黄包车扬扬下巴:“跟着,别跟太紧。” 司机照做。 汽车前面是玻璃,陆季寒将黄包车看得清清楚楚,黄包车里的俞婉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