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 楔子 鄙人褐衣不完,糟糠不厌,织楚成门,旋马不容。科举四载,屡试不第,终不免悼心失图,自感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此去经年,心猿不定,意马四驰。忧心如捣,食不甘味。清夜扪心,更长梦短。 每日三省吾身,可谓上不愧于天俯不祚于人。悲乎!英雄末路,伊于胡底? 又厌憎市井之臣多告朔饩羊,尸位素餐,尔虞我诈,阿谀取容,乔龙画虎,阿党比周,粜风卖雨,架谎凿空,稷蜂社鼠,社威擅势之辈。 怎奈时无重至,华不再扬。虽弃书捐剑猛志常在,恐已是凶喘肤汗人极书倦。不甘虚度凋年,唯寄忧思于章回之下,知白守黑,虚怀若谷,情见乎辞,畅叙幽怀! 公元二零零九年 笔者:刘城麟 第一章 相思悲往忆潮生(一) “玉鉴尘生,凤奁杳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疑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 奏舞鸾之妙曲,乘画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 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 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 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恰逢秋中时令,忽然从东华山悬崖之上传来一阵萧索的吟啸声,原来是一位相貌清奇,身着淡黄衣衫,披着白色斗篷的人。只见此人年近五十,剑眉上挑星目放光,气宇不凡不从流俗。所吟之后时而仰望长空,时而唉声叹气,时而闭目忧思,时而俯垂微泣,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伤心断肠之人。此篇名为《楼东赋》,原出自江采苹之口。 却说当日唐玄宗爱妃武惠妃无缘无故染上重疾,整日疯疯癫癫衣衫不整,逢人便大嚷皇宫内有冤鬼,来索她性命,搅的皇宫内人心惶惶,不得安宁。玄宗见她体态不雅,未免有失国体。急命御医诊治,怎奈诊断无疾之疾,无从开药下手。不日之后,武惠妃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玄宗因此忧思成病,朝政不理。太监总管高力士向来八面驶风,他见玄宗整日郁郁寡欢,知道此时此刻是讨玄宗欢心的大好时机,暗中派人遍访美女。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福建的莆田县找到一位色韵奇佳尤物移人的女子,这女子便是江采苹。 之后江采苹便成了唐玄宗李隆基的宠妃,因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素爱梅花,深讨玄宗喜爱,入宫后被封为梅妃。受宠十九载之后,不料杨玉环入宫,二女虽是环肥燕瘦,各怀奇美。但一国之君难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年华垂暮的玄宗思恋玉环的云发丰艳之美,娇柔媚惑之态。对待梅妃的淡妆素雅像是司空见惯,加上杨玉环无休止的冷言排挤,梅妃一度失宠被打入冷宫上阳东宫。被打入冷宫后,江采苹自然是泫然流涕泪痕满面,却仍然华亭鹤唳思恋旧情,每日望眼欲穿,盼望玄宗能回心转意,可怜回心乏术。她却不知玄宗只顾与杨贵妃纸醉金迷,尽享鱼水之乐,床第之欢。任凭梅妃望穿秋水,至死靡它,怎料昔日缠绵旧情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返。还好她生性淡雅,面对冷宫的寂凉索然,唯有吟诗作赋逗鸟赏花打发光景,这篇《楼东赋》便是此时所作。 只见他自腰间抽出一柄铜笛,铜笛后缚有一淡粉色的梅花穗,所绣梅花可谓迎寒争艳,凌雪芳姿。看到梅花,仿佛忧愁多添一层,禁不住眉头紧蹙,自语道:“唯有寒梅才能与她芙蓉并蒂。”他本是望笛生叹,不料面容表情却犹如人琴俱逝,一时间悲怀之情无以复加,当下双手一扬自是吹起笛子来。吹奏多时,仍不解愁。突然间仰天长啸,这一啸震彻山谷,响彻云际。飞鸟惊空起,野兽慌奔逸。却道笛穗自是随风舞,别有忧愁暗恨生。蓦地,似是回过神来,仿佛想起甚么重要事情,右手从怀中扯出一副人皮面具贴在面部,飞下山崖,几个跳跃消失在树林之中。 碧落潺潺,遥谷幽咽。断流几处,情意难留。风卷残泪,何人忧泣。泪眼窗花,无人问津…… 不远的东华山山涧之中传来一阵清灵的剑声,抑扬顿挫,忽重忽微,若不近看细听却以为是山涧溪流之声,只觉流水淙淙,清新悦耳,好不舒服。舞剑的是一对白衣男女,男的朗目疏眉,五官清秀,温文尔雅,飒爽英姿。女的凤眸秋水,粉腮红润,肤如凝脂,蕙质兰心。尤以这对凤眼明仁甚是好看,可谓是湖中望月,双瞳剪水,清澈羞人,一笑雅妍。扫一眼顾盼流辉,细品味撩人心怀。二人挥舞之间,时不时眉目传情,微言细语。与其说切磋技艺,倒不如说是谈笑说情,互表爱意。猛然间白衣少女收剑在手,双手将剑负于身后,笑嘻嘻的说道:“崔师兄剑法进步神速,区区一日就已练会我教你的落花三剑。如今天色已晚,日渐落西,倒不如我们先行回去,明日再练,你看如何?”言语声清而有脆,恰似娇莺出啭,洋洋盈耳,甚是好听。那位崔师兄笑道:“这还要多亏师妹的一旁点化指教,与师妹练剑倒不觉时光飞逝,这才刚刚拿起剑来挥舞的兴致大起,如今却要回去。”接着他叹了口气,又看了白衣少女一眼,又笑道:“好吧,你也累了,那我们就一起下山。”那位白衣少女含笑点头。言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离开山涧,径直往山下赶去。 正应了王维的那首诗,“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山中小风四起,树木花草你碰我挨,白衣少女顿生凉意,紧紧裹紧衣衫,那位崔师兄见状则解开外衣替她披上。二人相互依偎的走了有一盏茶的光景,那位少女一跺脚,忽叫道:“哎呀!不好了,香囊不见了,一定是舞剑时丢落了,可能还在刚刚练剑的地方,不行我要回去找!”说完正要往回赶。崔师兄突然拦住,道:“不如我回去帮你拿,你在此先稍歇片刻。”他看看了前面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指道:“师妹就在那棵树下等候,我去去就来。”于是二人作简短话别后,那位崔师兄转回身就去寻香囊了,白衣少女目送他直至看不见身影。 却说崔师兄,生怕师妹在外吹风生疾所以脚步趋急,不多会便回到刚才练功之地,四下打量,到处寻找,终于在地上发现了师妹的绣花香囊,想她必是舞剑时掉落。这香囊是师妹生母所绣,如今其母因病而故,见其物如见其母,师妹对其更是爱惜之至,每每独处思量香囊都会双眸含泪,额蹙心痛。崔师兄手托香囊,心想:“师妹看见定会很是开心,我速回去,免得她久候。”不容他多想,便转身回往。 此时日落西山,红霞似锦。观山下有零星灯火,看山上有缭乱归鸦。林暮渐浓,走兽回游。不多时崔师兄就已回到与师妹暂别之处,却见树下并无人影,呼叫多时,并无回应。四下寻觅,毫无人影,不免心中生急。又过半晌,蓦地,一阵秋风扫过,崔师兄提鼻一闻,却嗅出含有半点血腥之气,心中暗叫声不妙,莫非师妹限于危境之中。于是顺风向而来处估摸前行,走了一会儿,却觉风中腥味半点全无,顿时失去了目标。 书中代言,这位崔师兄乃是东华山东华派崔诚谖崔掌门的二儿子,名叫崔韶杨,年约十八。崔诚谖对待二儿子崔韶杨甚是溺爱,其实这也与他夭折的大儿子有莫大的关系。大儿子名叫崔乐邀,小名邀儿,邀儿自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多病,任凭崔诚谖与夫人高子茵照顾有佳,可怜小儿难过八难三灾,生下不过百日就一命归了西。自此夫人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事后夫人又怪起崔诚谖取名不吉,“邀儿”同“夭儿”,大有夭折之意。只可惜为时已晚,邀儿已归黄土。直到一年之后夫人再次临盆,为保平安,崔诚谖依夫人所言记下小儿生辰八字,特找卦师赐名。 跨出府门,崔诚谖独自一人穿街走巷,暗自寻思到何处去寻卦师。等遛到青隆街尽头,刚想右转,忽听大街之上有人娓娓道来:“求仙合药见天心,商涂旅福又还新,更将遇葬皆宜利,万事逢之福禄深。”崔诚谖闻听,转身看来。 只见一老者身着道服,披带庄子巾,脚蹬十方鞋,左手执鱼鼓,鹤发童颜,白须飘然,身上仿佛散出万道祥光,乍一眼如救苦太乙,令人生敬仰之情。身前一张方桌,端坐在扶手椅上,旁边两位童子站立,皆是道骨仙风,身后还一头瘦削的毛驴。听得那道长又道来:“天心时,宜疗病合药,不宜嫁娶,不宜筑室祠祀,商贾,秋冬吉,春夏凶。利见君子,不利见小人。”原来道长在替人占卜卦相,见他对面的人连连点头,频频称赞,大称其准无比。道长道:“方才所讲之事你可知晓,贫道话如此,听也可,否也可。”那人道:“先生所言甚妙,果真是神机妙算,未卜先知,晚辈告辞。”那道长便起身相送。 待道长回到扶手椅前正要坐下,崔诚谖已走到他近前,拱手施礼道:“敢问道长可通晓奇门遁甲,未卜先知之术?”道长抬头见来人穿着华贵,气概不凡,只是眉宇之间略藏一丝狡黠。旁人不易发觉,但那老道却端详的仔仔细细。 只见崔诚谖,面润而长,可谓英气贯通。剑眉厉目,可谓霸气豪雄。唇如含丹,可谓家给富足。肩宽背阔,可谓寝食无忧。道长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贫道只是略知一二,懂些皮毛,不知贵客如何称呼?”崔诚谖道:“我乃一介武夫,名叫崔诚谖,还问道长道号?”那道长道:“通玄先生是也。”言罢二人又相互施礼,礼毕。崔诚谖在道长的对面就扶手椅坐定,那通玄先生忙吩咐两旁童子沏茶倒水,好生招待。 崔诚谖先道:“实不相瞒,内人颇信卜卦之术,方才产下一子,特令我牢记生辰八字,还请先生过目,赐其姓名。”说完便将记录八字的麻纸递于通玄先生。先生看了片刻,掐指一算,便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令郎午时而生,名望贵重,观其八字,还恐死丧破败,厄难重重,寒热多病,浮沉不定。若求其名,易讲阴阳,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又因八字喜木恶金,可点东方青龙。”崔诚谖道:“先生方才所说死丧破败,厄难重重,可有良方化解?” 只听通玄先生说道:“常言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贫道向来心直口快,恕贫道直言,阁下前世作孽尤多,今世又不肯悔过,添加不少罪孽,皆是前世因果之报应,无法化解。”崔诚谖闻听,虽有些不大自在,但难免生恐,生怕灾祸连及子嗣,便多加五两银子以作卦资。 那位通玄先生用慧眼一扫崔诚谖,叹了口气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看阁下如此诚心,尚有一法,只要你小儿过得了十八岁生辰,以后便相安无事。不过贫道只能推迟灾祸到来的期限。所谓有因必有果,万事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易也。况且被你伤害的人积攒的怨气太重,贫道只能尽量减轻灾祸的痛楚。”崔诚谖听的感动之极,赶忙躬身行礼,问道:“还请先生点化,救我小儿一命。若我小儿能躲过此厄,崔某定拜访仙居,另有重金酬谢。” 通玄先生道:“好,你既然肯听贫道点化,就如实去做。第一,以后切勿再行杀生,避免多添怨气。人不可杀,鸟雀不可杀,蝼蚁亦不可杀。这点你能否做到?”崔诚谖再次躬身道:“做得到,做得到。”“第二,这点似乎有些困难,是将你的万贯家财,拿出三成来去做善事,这点你能否做到?”说完通玄先生瞄了他一眼,崔诚谖没说话,听的他回答有些犹豫,通玄先生“呵呵”笑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现在的万贯家财又何尝不是用阴谋诡计取之于他人的呢?叫你拿出三成,已是很为你着想了,再说你还剩七成的话这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你若肯拔毛济世,贫道就继续说下去,如若不然,可将这五两银子一并收走,请回吧!” 崔诚谖见通玄先生有意赶自己走,便有些支支吾吾,思来想去说道:“拿出三成家资未免甚多,可否容我考虑一下。”通玄先生接着说道:“也好,谅你还有悔过之意,贫道再指点给你。如去做善事,修桥铺路可为膏肓之人延年益寿,给泥塑重敷金身可使临危之人避其灾祸。总之是将你取之于他人的钱财再还之于他人,你明白吗?”崔诚谖虽不甚同意,但眼下只想听着,瞧他还能说些甚么,便应付道:“噢,明白明白,还有甚么?” 通玄先生又道:“这里有一枚羊脂白玉,该玉在地底深藏近百年,佩戴美玉,可增添一份自然力量,邪气不可侵。只不过价值不菲,贫道要你五百两白银,你可同意?”崔诚谖先是一惊,过后又含笑一声,斜目问道:“道长为何出价甚高,莫非是有意趁火打劫不成?” 通玄先生微微一笑,连连摇手,讲道:“此言差矣,倘若是贫苦农家来占卜我卦,这羊脂白玉贫道分文不取,必当奉送。但若是阁下来占卜我卦,这羊脂白玉定要五百两白银不可,这其中缘由想必你也知晓。” 崔诚谖见说,不解道:“请恕崔某不知,先生何出此言,莫非我崔某有异于他人不成?”通玄先生答道:“贫道帮你小儿度厄,若无羊脂白玉修身,任凭你前两点做得圆满也未必会见其功。况且贫道算得出你曾几度对他人抄家灭门,掠其财富。此等罪孽已与他人不同,若不破财岂能免灾?”崔诚谖冷笑道:“先生所言极是,若三点都能做到,我小儿可能保一生平安吗?”通玄先生点头道:“不错,还望你以后多多行善,切勿再起杀念,否则怨气突增,他日你小儿兰摧玉折,悔之晚矣。以后再要其子嗣,命均不长久矣。” 言罢将羊脂白玉递于崔诚谖手中,崔诚谖并不伸手去接,而反问道:“我若将五百两银子作为酬谢,岂不是变成天下第一大傻瓜?占卜之事,我崔某一向不屑一顾,若不是内人,我今日也不会来你面前卜卦。你这江湖术士敢在此风言风语招摇撞骗辱我崔某,今日不打坏你的门面,扯碎你的招牌,将你赶出临汀郡,就枉我在江湖打拼数十年。”话没说完,只见崔诚谖就将他的招牌、笔墨纸砚等一齐捽碎。引得周遭百姓齐集观看,顿时围得水泄不通。可那通玄先生稳坐在椅子上,双目似睁非睁似闭非闭,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眼见崔诚谖出拳便打,那通玄先生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崔诚谖收拳问道:“你这妖言惑众之人,还笑甚?”通玄先生道:“汝辈之人,已无药可救,可惜可叹,你命中八字可抵挡厄难,只是你的妻儿恐怕难过此关,任凭贫道良言相告,可是你仍一意孤行,贫道不会再帮你。再说一句,他日府上大祸临头,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崔诚谖怒眼圆睁,道:“我乃堂堂一派掌门,岂容你在此蜚短流长,今日不取你狗命,我便再无面目立于世上。”说完一掌便出,直奔那通玄先生心口。 就在这紧要关头,周围人群之中忽闪出一人,看到崔诚谖,便大嚷道:“老爷,我可找到你了。”语气中甚是焦急,说这话间,已然跑到崔诚谖身前。崔诚谖听得有人呼唤自己,收掌转身细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夫人贴身小丫鬟丹儿。只见丹儿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似有十万火急之事。 崔诚谖这时对通玄先生怒气未消,看到丹儿便低声怒道:“你不在府中侍奉夫人,夫人她生产完毕体弱身虚,需要丫鬟照料,你又跑来作甚?”丹儿喘了口气,稍定心神,对崔诚谖低声耳语道:“老爷速回府,夫人……夫人她不行了!” 崔诚谖顿时大惊失色,惶恐万分,问道:“甚么?怎么回事?”丹儿道:“刚刚夫人产后大出血,现在人事不省,性命攸关。”崔诚谖闻听顾不得细问丹儿来龙去脉,又转身对通玄先生怒道:“今儿暂且饶你一条狗命,立马滚出临汀郡,他日若狭路相逢,我决不放过你。”崔诚谖丢下一席话,便箭步赶回府中,丹儿紧紧跟随。路上崔诚谖问丹儿事情大概经过,丹儿便诉说了一切。 原来半个时辰之前高子茵产下二儿子,崔诚谖便依夫人所言出府寻求卦师赐名,怎料分娩不久后高子茵突然大出血,几番休克醒来,恐有性命之忧。不多时崔诚谖便回到府中,负责接生的连婆婆老远看到他,急奔出房门,快步上前道:“崔老爷,大事不妙了,方才夫人产后突然大出血,现在情况非常危急。”崔诚谖急问道:“连婆婆,怎么会这样?我出门之前夫人还身体康健,怎么这会就……” 二人边说边来到床前,崔诚谖见眼前的夫人,面色蜡黄,嘴唇苍白,大汗淋漓,体软虚脱。旁边的女仆先是换下被血弄脏的衣衫跟散花被单,见崔诚谖来到,忙行礼,礼毕。崔诚谖缓缓坐到床头前,用衣袖擦拭夫人额头脖颈上的汗水,细声问道:“夫人,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我已命仆人去请临汀郡医术最好的大夫,相信一会儿便会赶来。” 高子茵微睁双眸,嘴唇颤抖,崔诚谖见状附耳倾听,只听得她颤颤巍巍的说道:“夫君可寻得卦师?已得小儿其名?”崔诚谖本意想叙述事情经过,但见夫人此番模样,不忍再令她忧心,说道:“已得已得,我将小儿八字诉说一遍,那卦师掐指一算,便大声夸赞,说小儿厚德载物,安享尊荣,天性英慧,福寿圆满。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又如南山之寿。”夫人道:“那小儿名字叫甚么?” 崔诚谖一听,忽想到通玄道长所言‘若求其名,易讲阴阳,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又因八字喜木恶金,可点东方青龙。’言道:“小儿名叫崔韶杨,可叫杨儿。”夫人略喜道:“甚好,甚好。我儿小名杨儿,叫起来生机勃发,依卦师所言,就叫杨儿。” 不多会,小丫鬟丹儿端过一碗温热的二胶粳米粥递给崔诚谖,崔诚谖接过,道:“夫人,你现在失血过多,喝了这碗粥对你身子大有益处,快喝吧!”夫人半睁双眼,说道:“夫君,我自知命不久矣,有几句话要讲给你听?”崔诚谖很是疑惑,不知道夫人要讲些甚么,问道:“夫人何出此言?临汀郡内没有我崔诚谖请不到的名医,夫人不用担心,有话可等身体康复再说不迟!” 夫人回道:“不,夫君有所不知,就在你回府前不久,我忽然感到昏昏沉沉,隐约中仿佛来到一片山林,但是大雾弥漫,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径。朦胧中见一倒骑驴的老道士不知从何处而来,见他手执鱼鼓,我就问他下山回家的路。不料那老道士却问道‘你可是高子茵?’我心里一惊,问道:‘正是,可是道长怎么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你!’那老道士微微一笑,又说‘你夫君可是临汀郡内东华派掌门崔诚谖?’我见他知之甚详,好生奇怪。那老道士又说道:‘你的夫君刚刚求我卜卦赐名,因老道心直口快说了几句实话,激怒了他,险些出手伤我。’我疑问道:‘夫君一向雷厉风行,不知夫君为何打你?’那道士忽然岔开话题,道:‘你可知这是何处?’我摇摇头。他又说:‘此乃号称东岳神山的泰山是也。’当时我心中大震,因为我深知,人死魂归泰山,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那道士忽然说:‘你的夫君作孽尤多,邀儿之死也是前世的因果报应,现在你又生一子,若没有贫道的点化,其子命不久矣。’他话说到这里,我不禁打量起面前的瘦老道来,问道:‘敢问道长道号,莫非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可称呼贫道为通玄先生,不错,是贫道将你带到这里来的。’我听完,立即双膝跪地。” 话说到这里,崔诚谖疑问道,“夫人为何双膝跪地?”夫人道:“夫君有所不知,这位通玄先生乃是当今四大术士之首,名曰张果,道法精深,千古奇人。当年太宗、高宗均请他出山进宫,都被他拒绝。就连女皇武则天也知道他的大名,派人强行征召入宫,都被他用胎息之法蒙混过去,派去的人见他人死尸腐,没办法只好原路返回复命,女皇武则天听后也就此作罢。之后,当今玄宗皇帝几经设法请他出山,他才肯答应,赐号通玄先生,并赏赐千金,但通玄先生不应,又回到中条山隐居了。” 崔诚谖听得一惊一惊的,说道:“夫人莫信,四大术士我倒是有所耳闻,可我们武林中人向来不信命不信邪。所谓的术士,只不过是些蒙骗别人的妖人而已,这种障眼法,我是向来排斥的,可是我每次说你都不听!” 夫人说道:“通玄先生向我说了前因后果,我自知夫君杀孽过重,所以自从去年邀儿死后,我几乎每日都去附近的寺庙烧香,希望能减轻夫君的罪孽。通玄先生还说,若要保你小儿性命,唯有一法可行。”崔诚谖问道:“那妖道说甚么?”“那就是一命换一命,用我的性命来换得杨儿的性命。现在时辰已到,夫君我有一言忠告,杨儿长大之后,万不可教他去乱杀无辜,要教他读圣贤书。”言罢,高子茵眼闭息断,气绝身亡。崔诚谖见状放声痛哭,泣不成声。当然夫人临终所说崔诚谖自是不信,只当是遇上妖道中了邪,神志模糊所言,失血过多而死。 第一章 相思悲往忆潮生(二) 自从夫人死后,崔诚谖自是茶饭不思,思念之情更是不分白昼,对待小儿也是娇惯之至。一弹指顷,转眼便是十八年,崔韶杨渐已长大成人。这日,崔诚谖正在庭院教授小儿提运丹田之气,只见崔韶杨依父亲之言盘膝坐定于院中青石之上,双掌对峙,闭目凝神。 须臾,只觉头脑昏沉,几欲作呕。崔诚谖站在一旁,则教训道:“杨儿,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意守上丹田要聚精凝神,万不可分心思念他物,像你这种初学的更应该谨记,否则会气虚上窜,筋脉不畅。武林前辈们为何如此看重丹田之气,你知道原因吗?” 崔韶杨道:“孩儿不知。”崔诚谖道:“丹田分上中下三处,上丹田,被称为藏神之府;中丹田,被称为藏气之府;而下丹田,乃是最关键的,是任督冲三脉经气运行的起点,十二经脉也由此转入五脏六腑,被称为藏精之府。人体内的元气,藏于丹田,凭借三焦之道流遍全身。所以说,丹田之气旺盛,就可以激发人的潜力,真气才能在全身运行。而意守丹田,就可以调节阴阳,畅通奇经八脉。之前我教你的只不过是些套路,并无半点丹田之气。如果没有丹田之气使出的招式空有其表,并无多少杀伤力。今天我就教你怎么样提运丹田之气,练就之后,若能做到收发自如,即使敌人在几丈外的地方,也能一掌击毙。” 崔韶杨不解道:“但是孩儿闭目凝神,感觉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并无任何真气流出?”崔诚谖微微一笑,拍着崔韶杨的头说:“杨儿,积聚丹田之气,是为了通周天,内力不足,通周天便不可能,若是一味的拔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对练武者自身有大大的不利。你只需记住‘万念俱寂,一灵独觉。’这八字真言,口目微闭,头身中正,含胸收腹,将丹田视作虚空境地,暗运脑中先天性光,先天真气虚无中来,丹田之气便自然汇聚。”崔韶杨似懂非懂,囫囵半片地听出点意思,便照父亲说的去做。一练数月,倒也能积聚丹田,只是内力尚不充盈,无法做周天循环。崔诚谖见此不断鼓励崔韶杨,倘若再加倍努力,定会内力充沛,收发自如。 这时已至初秋,崔韶杨正在庭院青石之上运转调息,只觉体内似有一股轻微气流由丹田而生渐游至胸口,又沿着手三阴经游至双掌,禁不住大喜。就在此时,小丫鬟匆匆来报:“少爷,庐陵郡南华山南华派掌门颜亭山刚来到府上,正与老爷在大厅交谈,老爷叫您速去。”崔韶杨闻听,心中大悦,他知道师妹也来了东华府。 每年初秋颜亭山都会携女儿拜会府上,在东华府小住一段时间。颜亭山有一独女,名叫颜小昔,年纪比崔韶杨小两岁,曾一同随崔韶杨学过东华派剑法,崔诚谖亲自传授,颜小昔受益颇丰。自然而然,崔韶杨也学过南华派剑法,颜亭山亲自提点。所以东华派南华派的剑法在后辈身上,表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百川汇海之象。 颜小昔自小就乖巧听话,最令他父亲引以为豪的便是小女的一双大眼睛生来十分的俊美,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让人过目不忘。她与崔韶杨有总角之好,二人自小就以师兄师妹相称,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年来到东华府,颜小昔更是出落的凤仪玉立,见到伯父崔诚谖便主动施礼问好。礼毕,崔诚谖、颜亭山和颜小昔三个人笑声朗朗的穿门过院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之后,崔诚谖忙命仆人去沏茶端些小点心来,又唤过小丫鬟让她把少爷请来。丫鬟听命,忙去后庭院请少爷。崔韶杨先回卧房梳洗片刻,换了身白色衣衫,临到客厅前还规整了一下服饰。 东华府府院深阔,府内假山林立,游廊环绕,雕梁画栋,高檐流彩,琼楼玉宇,美轮美奂。虽说临汀郡地处岭南贫瘠之地,但崔诚谖却是临汀郡少有的富豪,黑白两道皆给面子,且与官府来往频繁,一般人都不敢招惹他。崔诚谖年轻时便与颜亭山结为异性兄弟,二人关系甚好,无话不谈。颜亭山乃是南华山南华派掌门,武功精湛,内功卓越,这次来访实属一叙久别之情。 就在崔诚谖三人热聊之际,崔韶杨已来到客厅。见颜叔头戴凤帽,身着鹅黄衣衫,脚蹬乌皮靴。颜小昔则粉白外衣轻薄纱罗,脚踏云靴,简单而不失华贵,圆润而不失匀称。崔韶杨见过父亲,拜会过颜叔、颜小昔后便坐在了椅子之上。几个人先是随意聊了几句,崔诚谖便对崔韶杨道:“你先领着师妹出去四下逛一逛,我与你颜叔再聊一会儿。”崔韶杨闻听喜上眉梢,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忙对颜小昔使了个眼色,颜小昔一笑,接着二人手拉手奔出了客厅。且先不说去哪里游玩,先说二位掌门。 颜亭山道:“大哥,当今武林尚称太平,不过皇帝昏庸,朝廷昏暗,奸臣当道,这几年胡人贼子安禄山更是发展壮大,玄宗更是加封他为膘骑大将军兼御史大夫等等职衔,现如今大半领域的生杀予夺全,军权,财权全都汇于那贼子一人之手。现在江湖有人传言,安禄山要攻打长安,活捉李隆基。真如那样,我等岂不是坐以待毙,江湖又要腥风血雨了。”崔诚谖道:“我们是武林中人,又怎能管的了朝廷的政事?玄宗厌政昏庸腐败,宠爱杨贵妃,信重奸臣,天下百姓已是敢怒不敢言,回想当年张九龄做宰相时,政局是何等的清明。再瞧现在的李林甫,搞得朝廷乌烟瘴气。这天下的善恶,百姓能看得清,难道玄宗就分不清辨不明吗?” 颜亭山叹了口气,道:“我听说,最近边陲政局混乱,武林中也有人伺机破坏。”崔诚谖心中一惊,道:“不知兄弟所指是何门何派?”“江湖传言,乃是屠乐帮所为。不过纯属传言,并无证据。”崔诚谖一拍桌子,震的杯倒壶斜,茶水溅落,禁不住咬牙切齿道:“江湖传言一向是空穴来风,这帮武林败类,他日若要我狭路相逢碰到屠乐帮的弟子,我见一个杀一个。” 颜亭山道:“近几年屠乐帮势力发展迅速,原本是一边陲小帮派,听说也发展到了中原,不过他们行踪诡秘,不知在何处,终不可小觑啊。”崔诚谖点头称是,说道:“以后对屠乐帮要多加小心,这个帮派行事诡秘,暗地里不知道会做些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知道屠乐帮的帮主是谁?”颜亭山沉思片刻,摇头道:“恕兄弟不知,不过传闻这个帮派乃是几十年前古千秋所创,此人行踪飘忽少走江湖,更是没多少人见过他。如今的帮主,不知道还是不是他?”崔诚谖道:“贤弟提到此人,我也不甚了解,不管他是善是恶,我不希望他为虎作伥,做些对不起大唐的事。” 颜亭山道:“好好的一个大唐江山,之前的开元盛世,到如今江山飘摇。”“贤弟莫要太过感慨,国破则家亡,他日大唐江山真有外族入侵,我崔诚谖定率领东华派众弟子一起抵抗!”颜亭山又叹了口气,道:“朝廷官兵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倘若战事突发,恐怕守城的将士都会携家眷弃城逃走,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真如那样的话,黎民百姓岂不任人鱼肉,遭人宰割?”崔诚谖略微点头。 二人谈话间不觉已过一个时辰,聊之余不断大骂胡人安禄山,奸臣李林甫、杨国忠等人,骂累了便吩咐丫鬟准备晚宴,要好好款待贵客。不多时,崔韶杨与颜小昔也风尘仆仆的从外回来,买回来许多东西,其中有崔韶杨送给颜小昔的胭脂水粉。待到晚宴,吃罢多时,崔韶杨与颜小昔复又谈笑至深夜便各自回房休息,二兄弟则交心互语同屋分榻而卧暂且不提。翌日,崔韶杨又陪颜小昔到就近的龙湖玩耍。就这样,颜亭山父女在此居住已半月有余。 这日,斗转星移,渐至黎明。远观东华山,只见薄雾轻浮,晨光摇曳,山体壮阔,微露锋芒。山体壮阔,似是吸纳万物之灵气;微露锋芒,恰似尽收天地之祥瑞。山中林木茂盛,翠竹丛生,清风吹拂,怡然自乐。峭壁嵯峨,悬崖千仞,奇峰怪石,摇摇欲坠。观之则胆战心惊,目眩神摇。 颜小昔老早便已起身在院中舞剑,练罢多时。回首望去东华山,见此良辰美景欲登山而畅叙幽情。心中暗想来这里已有半月,却一直未到山上玩耍。直至用过早膳,便向崔韶杨提议。崔韶杨满心欢喜一口答应,于是二人同着白衣轻装佩剑,一早便启程。 却说二人徒步走至东华山,沿崎岖山路而行,穿密林翠竹,跃清泉石流。二人边走边谈笑风生,行至半山腰。颜小昔环视四周,禁不住说道:“此山之美却与我南华山不尽相同,我南华山巍峭陡立,古木幽林,高入云霄,不仅有千年银杏,更有飞流瀑布汇聚深潭,若在花草间游走,定会使人如至仙境,流连忘返。而贵地东华山,悬崖雕琢棱角分明,兀突一山脊,霎时又见头悬巨石如入危境,不禁令人望而生畏。俯视山下,村舍密布,贵处楼台耸立,美景之至一览无余。好个东华山,当称险字无疑。而我南华山,只当一个雄字。” 崔韶杨见颜小昔出口成章,滔滔不绝的连声夸赞,暗自佩服颜叔教导有方。便提道:“我若有缘,定当再游南华山,南华山不仅奇石美,飞瀑更美,若临深潭舞剑练功,不知道会增添多少雅兴。”颜小昔嘟着小嘴一笑,道:“只是恐怕崔师兄贵人事多,不肯光临寒舍。”言罢二人相视而笑,崔韶杨笑完又道:“若是在南华山游山玩水有师妹相伴,我只须请示父亲,他日一定携重礼登门造访。” 正说着二人便走到一悬崖尽头,探头向下望去,耳旁呼呼风声,山涧却也深不见底,抬头向上望去,两侧山峰皆耸入云际。颜小昔疑问道:“不知此处悬崖有无名称,好生险奇,两侧山崖耸立,两山之间的沟壑却也深不见底。”崔韶杨道:“此处乃是东华一线天,地势险要,崖高水深,若是站在涧底仰天而望,可见天如一条细线蜿蜒曲折,故名一线天。”颜小昔说:“此处令人不寒而栗,我很想去山涧下看看,你带我去吧。”崔韶杨点头,道:“正巧不远处有条近路直通山涧下,师妹想去,我便带你去。”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直往涧底,怎奈近路荆棘丛生,高低起伏,泥石绊脚,沿路岖滑,艰险处崔韶杨背起颜小昔小心行走,沟壑处二人更是挽手相扶,甚是亲密。过了不多会二人已是身处涧底,颜小昔向上一望,心中暗惊,好一个东华一线天,果真是险中之奇峰,怪中之嶙峋。恰逢涧底小风吹拂,不觉手痒,当即抽出佩剑自先比划一番。 但见她挥舞时闪转腾挪,跳纵起伏,出招迅猛,变幻莫测。龙飞凤舞,剑穗沉浮。崔韶杨在一旁禁不住拍手叫好,问道:“师妹如此飘逸,这是甚么剑法?”颜小昔收剑在手,道:“这是我爹爹刚刚传我的落花三剑,第一式‘初荷未聚尘’,第二式‘人闲桂花落’,第三式‘花落成枯枝’。平日我都在林下一个人修练,每当我收剑时,树上的花和叶都会被我的剑气震落,漫天飘零,很是好看。” 崔韶杨道:“好剑法,好名字,看师妹舞剑,我也兴致大增,师妹且看我这剑法如何。”话说完,“嚓朗朗”拔出佩剑,剑光一闪如晴天霹雳,扬剑在手,顺势连甩几剑,身形随剑势而行,剑法随身法而变。身形稳,剑法准,剑步相合,劈砍时如猛虎下山,刺戳时如蛟龙飞盘。忽然间,崔韶杨身形突变,脚步不如先前迅猛,剑法不如方才凌厉,甩剑时如同酒醉,身体摇晃,出剑虚浮,脚步飘渺无形。不多时一套剑法完毕,气不喘面不红。 颜小昔道:“师兄的剑法刚中带柔,柔中带刚,一定是伯父相传,不过我看这剑法之中似乎有一丝的抑郁和伤感。”崔韶杨点头道:“师妹眼光敏锐,这套剑法乃是父亲所创,名叫‘百身何赎’。母亲因生我而死,父亲至今未再娶亲。记得我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每逢思念起母亲的音容笑貌便会舞剑,日久年深,便创立此套剑法。在我八岁之时父亲教我练剑,这套剑法我也早已铭记于心,最初的那几剑叫‘万剑穿心’,方才那一招似醉非醉叫做‘一江春水向东流’。”颜小昔道:“对不起啊,师兄,我提到你的伤心事了,若是伯母地下有知,也便很是欣慰了。”她说完,心中暗想:“伯父果然是情深意重,不仅为伯母创立剑法,还且还将剑法取名‘百身何赎’。这话原句是‘一见无期,百身何赎。’意思是说,自此你我二人一别之后,天渊之隔,相见无期,就算我自身死一百次,也无法将你换回。此情此景,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颜小昔想着想着,眼眶渐渐湿润,几乎要落下泪来。见崔韶杨脸上飘过一层忧云,忙道:“不如这样,我教你落花三剑怎么样?把那些不开心通通忘记。”一句话似乎把崔韶杨从过去拽了回来,他看了一眼师妹,心中很是宽慰,于是便点头答应。二人一直练到晌午,便去密林中寻了野果来吃。休憩完毕,又一直练到夕阳西沉。 这便是事情以往的经过,他们在涧底练了一天,甚是疲惫,打算下山回府。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却难料横祸飞殃已渐渐逼近而自不知。 欲知祸事如何,且待我下回分解。 第二章 鬼瞰高明满盈志(一) 东华山石,骨瘦嶙峋。空山幽谷,时传悲鸣。仰首望天,红日沉沦。余晖溅落,散照全身。 在崎岖盘旋的山中大道上,一对官兵由远而近慢慢行来,个个手执刀枪,面目可憎。为首的一员将士,身着铠甲,手提铁枪,胯下黑马,相貌威武。他们押着十余辆囚车,正向南而行。只见车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女分囚,气色衰萎。老的已上花甲年岁,少的还是妇中婴儿。官兵们时不时对囚犯破口大骂,更有甚者连抽带打。囚犯们忍气吞声,唯独襁褓婴孩哭声震天,响彻山谷。 行至数里,面前一条小河,水流清澈,碧波见底。为首的将士下令先在此小憩片刻,那群官兵们闻听个个如狼似虎般跑到河边取水,只管往自个肚子猛灌。囚车中老少见状,均伸手呼唤要水喝,但官兵们并不理睬。 囚车内那个怀抱婴儿的少妇声嘶力竭的哭喊道:“大爷们行行好,小儿多日未沾水,喉咙干裂嘶哑。还求大爷们可怜可怜,赏我小儿一口水喝。”一旁的官兵早就烦了,骂道:“你他娘的,瞎嚷嚷甚么,这小崽子一路上哭声不断,惹的大爷们心烦意乱,给他水喝岂不是哭的更加响亮,滚!” 有个还在取水的官兵听了,一脸淫笑道:“想喝水还不容易,只许你解开衣服哺喂便可。”他说完,引得周围官兵哈哈大笑。实际上连日押送,体弱劳累,那位少妇早已是油尽灯枯,哪里还有甚么奶水。正在那少妇竭力要水时,囚车内有一男的骂道:“畜生,一群畜生,大唐怎么养了你们这帮禽兽不如的东西!” 那个官兵听了,怒气冲冲地提了陌刀向他走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再骂,老子一刀捅死你。”说完一刀便捅了过来。正要捅上时,另一个官兵喊道:“你这样把他捅死岂不是太便宜了他?”那官兵一听也是,想罢就把刀收了回来,接着啐了一口水,道:“老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一班人马在河边小憩多时,那将士喊了声上路,官兵们又整装待发,继续前行。走了不多久,猛然间,只听“嗖”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箭,不偏不斜,把那将士的头盔给射飞了,头盔滚落山崖。那将士吓了一跳,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趴在马背上战战兢兢地提着铁枪四下观望,后面的官兵也开始乱了起来,个个紧挨着围起囚车,生怕有人劫囚。 真是怕甚么就来甚么,正在这紧要的关头,从两边不高的山崖上纵身飞下二十几人,只见他们身着黑衣,蒙着黑纱,手执长剑,身手矫健,没等官兵们反应过来,“唰唰唰”几下,靠着囚车的几个官兵已被黑衣人刺穿咽喉。 一场恶战便拉开了序幕,那群黑衣人出剑快似闪电,官兵们的陌刀根本无法招架,但见黑衣人的剑上下翻飞,前戳后刺,时而长剑挑起一个官兵一下甩出多高,时而避过陌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踢出多远。 剑光闪闪,刀影丛丛。剑光闪闪处似是白龙戏虾游刃有余,刀影丛丛处似是狼遇猛虎急流勇退。长剑剑锋芒利,一剑挑去,官兵或是双目已盲,或是五官缺失,或是断腿少臂,或是破肚开膛,如同剁豆腐般把那群官兵打得七零八落,弃甲曳兵。 这时那位趴在马上不敢动弹的将士,扯破嗓子喊道:“你们是甚么人,好大的胆子,朝廷的重犯也敢来劫?”那群黑衣人并不理会,为首的有个蒙着红纱的人冲官兵厉声叫道:“识相的都快给我滚。”一句话之后,胆大的官兵继续作战,胆小的官兵丢了家伙撒丫子便跑。那位将士骑马想跑却还没来得及,蒙着红纱的人将身一纵,飞起多高,倏地一下便来到他近前,左手抓住他右臂猛地一拽,便把将士从马上扯了下来。接着一脚踩在他的脸上,顿时那位将士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蒙红纱的人嗔道:“大爷没让你滚,你跑甚么?回去告诉李林甫,就说杨家的这笔血海深仇,由大爷来报,不要问大爷是谁,他的狗头,大爷取定了。”他话说完,手下的人已砍破囚车将人全部救了出来,带到他的面前,道:“少帮主,此地不可久留,人都救出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蒙红纱的人点点头,囚犯人太多身子虚弱,站立不稳,黑衣人能背的就背,能抬的就抬。此刻官兵则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有的则在那那哭爹叫娘,暂且不提。 单说那群黑衣人,拖残带病的走了二里地,不敢走大路,专拣小山路走。这时那位怀抱婴儿的少妇问道:“敢问你们是甚么人?为甚么要救我们?你们这是去往哪里?”蒙着红纱的人说道:“嫂嫂莫怕,令夫曾对我有救命之恩,今哥哥有难,被李林甫那个狗官冤枉致死,抄家灭族,我这做兄弟的岂能袖手旁观?还望嫂嫂莫怪我们来迟一步,让你们受苦。” 那妇人哭道:“夫君死得冤枉,百辞莫辩。不过你们这样一来,天子定会大发雷霆,李林甫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日朝廷羽林军一到,一样是插翅难逃。”“我等定会把你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嫂嫂放心。不过沿路凶险,我等已打听到,狗皇帝已把处置权交给了狗官李林甫,李林甫当面是把你们一家老小发配岭南,不过暗中已派大批杀手半路劫杀你们,要斩草除根。若是我们来迟一步,恐怕今生难再见面。” 一个被黑衣人搀着走的人问道:“请问豪侠尊姓大名?”蒙红纱的顿时扯掉面罩,说道:“我叫柳不恭。”只见他年纪尚小,不过十五六岁。瘦长脸上生的是,铜铃眼,一字眉,悬胆鼻,方阔口,虎虎生威,气概不凡。那妇人道:“原来是柳英雄,我夫君何时与你相识?”柳不恭语重心长道:“此事说来话长。”他们一群人一边说着,一边脚下加紧,施展陆地飞腾之术,疾驰前行。 这群人正奔着,冷不丁山谷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袅袅余音优柔绵长,回肠荡气响彻耳旁,内力冲劲,腹震有声。忽如高亢而歌,长流之水。忽如低沉而泣,百鸟悲鸣。那群黑衣人听得笛声,不禁一怔,就在这时,有人瞧见了,前面不远怪崖青石之上盘坐一人,带着人皮面具,身披白色斗篷,手执铜笛,昂昂自若,悠闲吹奏。 柳不恭挥手示意手下停住,不慌不忙的站定问道:“来者何人?”那吹笛人并不作答,竟是只顾吹笛,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当我去路,快报上名来!”吹笛人忽的不吹了,轻哼一声,冷笑道:“不必问我是谁,因为再过不久,你们将全部死在这里。”说话时,语调阴阳怪气,冷言怪异。 柳不恭一听,有些怒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大言不惭,羞辱我等。”那吹笛人从青石上站了起来,复又冷笑道:“对付你们,何须我尽全力。”说完一甩衣袖,飘飘然从怪崖上落下,只听落时,未觉声响,便知他轻功深厚。柳不恭见此人气质不凡身材高挑,听声音年约五十上下,疑问道:“你是何门何派,我们之间是否有过过节?”那吹笛人言道:“萍水相逢,何来过节?”“既然如此,是否受人指使?”吹笛人复道:“将死之人,何须问太多。今日这东华山便是尔等葬身之地。”“既如此,那我们倒要领教阁下的高招。”那吹笛人道:“是你一个来,还是你们一起来?” 那群黑衣人有些怒道:“少帮主,少跟他罗嗦,他如此藐视我们,我们就一起上把他杀了。”柳不恭回头看了下众人,低声说道:“普威、普林你们带着十几个兄弟先行送大嫂她们下山,留下的陪我作战。”二人听后,依命行事。 不料吹笛人道:“这里谁都不准走。”言罢,铜笛一扬,右手食指微微用力,原来铜笛上有机关,竟从笛口喷出十几根细如丝的暗器,只听“嗤嗤”几声过后,普威普林十几个人倒地人事不省。正因暗器细如丝线,外人难以发觉,更难加以防避。柳不恭大惊,忙上前呼唤摇醒,无奈暗器致命,十几个人当场而亡,死无血迹。那吹笛人呵呵笑道:“尔等鼠辈,死不足惜,下面该轮到你们了。”余下的黑衣人见兄弟已死,个个怒目圆睁挥剑刺来。待到黑衣人只距那人数步之遥,吹笛人倏地一下忽然不见了。那群黑衣人顿时大惊,慌忙四下寻觅。 不料头顶山崖之上有人笑道:“这种步法招式竟能劫囚车救下犯人,可笑可笑。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们了,受死吧。”众人抬头一看,吹笛人不知何时飞到头顶山崖上,坐在上面望着他们。身形之快,令人生畏。只听他说完,便从山崖上跳下,挥动铜笛呼呼作响,朝他们袭来。 一招似是从天而降,疾风劲力,恰有压倒万人之势,扑面而来。真个鬼神怕神仙愁,地动山摇怖风起,鬼哭神嚎人难立。神秘之人执铜笛,叫那黑衣难躲避。上下窜,左右跃,疑是幽魂锁人欺。铜笛发威难招架,众人长剑皆尽力。这个被踢下巴,那个踹劈锁骨,这个脑浆迸裂,那个气断筋折。直看得人头脑昏厥后背生凉。 一场恶斗下来,再瞧黑衣人,个个倒地而亡。吹笛人复又冲柳不恭笑道:“这就是你们的能耐吗?”此时手下人皆当场战死,独留下他挡在囚犯的前面。那位怀抱婴儿的少妇哭道:“柳英雄,你快走吧,你一人定能逃走。上天无好生之德,令我杨家被抄家灭族。如今害得你手下兄弟皆以战死,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快走吧。”不料柳不恭道:“嫂嫂,杨大哥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如今就算战死,也要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说完他转过身冲吹笛人道:“方才一睹阁下的高招,实在是大开眼界。今日能与阁下切磋,真是三生有幸。恕在下眼拙,看招式我却猜不出属于何门何派,不知能否告知姓名,那在下死也死得瞑目了。”吹笛人道:“尔等都是江湖鼠辈,我不想多费唇舌。今日我是来取你们的性命,不用废话。我先把你杀了,然后再杀死那群贫病老弱孤儿寡妇。”柳不恭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领教了。” 二人话不投机,当场动手。柳不恭右手抽长剑快步奔向吹笛人,一剑直向他胸口刺去,可谓风声迅力势不可挡,待到剑尖将要碰到吹笛人衣服之时,吹笛人猛地向左一闪,侧身避过一剑。柳不恭瞬间扑空,感觉不妙,唯恐后背遭人袭击,急忙扭腰转身,于此同时手腕一翻又一剑刺向吹笛人。吹笛人看剑已到,右手执铜笛相架。二人兵刃相抵臂力较劲,蛮力剧发。 同时,柳不恭探左手为掌一下便来,掌中挂风,呼呼打来。吹笛人见状不妙脚尖点地似是雄鹰展翅腾空而起,这一掌没打着,掌风正击中一旁的树木上,“啪”的一声,将一棵手腕粗的树生生拍断成了两节,断木倒地,枝散叶落。此时吹笛人尚在半空处在柳不恭右上方,柳不恭反掌一斜握剑横向劈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吹笛人毫不示弱,身体悬在空中左脚尖轻点右脚尖,复又在空中弹起多高,疾空翻飞到柳不恭左侧,落地后屈左腿,将腿一弓,右手紧握铜笛,横向便冲柳不恭左肋击来。这一笛若是被击上,柳不恭当场便被他穿肋致死。可见他年纪不大,却是久战江湖,听的身旁有异响,耳边又呼呼生风。忙抽身而转,屈身下蹲抬右腿劲力向上一踢,恰巧把笛子弹开。 二人你来我往便斗在一处,足有十来个回合。一个剑来,一个笛往。剑来猛烈不让步,笛往相架还有招。那些囚犯都看的战战兢兢,生怕柳不恭一个不慎被吹笛人钻了空子,一个个都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心中暗暗给柳不恭使劲。不多时二人打斗已有二十几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柳不恭心道:“这家伙果然难以对付,招式灵敏变化无形。我却找不出他招式的半分破绽,我已使劲平生劲力,而他似乎并无贯注全力,如此比拼下去,我定会力衰而亡,我死不要紧,还怕大哥家眷会接连被害。” 他正寻思间,吹笛人猛然跃起身体在空中反转,头朝下脚冲上,伸右臂倒挂金钩式迎面就一掌,柳不恭本想硬接他一掌,忽察觉他掌心略带一脉黑气,便觉不妙,唯恐他使诈掌力含毒不敢硬接。忙侧头向左一闪,以避开要害部位。出右臂探长剑刺向吹笛人掌心,他本想这一剑定会将他掌心刺穿,大出意料之外,长剑剑尖却与吹笛人掌心所发的内力相抵,如有一面无形的墙一般不能刺入。内力相迎,力道浑厚。柳不恭只觉吹笛人内力好似深海巨浪波涛涌劲,长剑越向前刺,反而越向后退。很明显自己丹田之气不如对方充盈,若再持久下去定会被他内力所伤。 柳不恭正在苦思应付之计,吹笛人猛然间变掌为爪,这一下本将含在掌心的剑毅然抓住,柳不恭暗叫声不妙。如今长剑已被他内力把持,根本不听自己使唤,顿时抽不回长剑也不能作何反抗,只能任凭对方摆弄。于是他出左手虚晃一招打向吹笛人面部,二人相距甚近,若是被掌力所碰,手腕粗的树木都能当场被折断,更何况人乎?于是吹笛人收爪,接着在空中一翻身避过此掌,而后双脚立地。柳不恭趁这个机会身体转至他身后一拐右臂用肘去击他脑后。吹笛人反应甚快,上半身下蹲避过一击,同时下盘一个扫堂腿。腿法有力呼呼挂风。柳不恭则向上微微一跃,出右腿去踢他小腹。吹笛人身体前倾双手交叉轻微一迎,借双手缓冲之力把腿劲化去。柳不恭接着在空中连踢几脚,皆被他依次化去。 二人正斗得飞沙走石,云滚雾罩。犹如两条狂龙,一时难解难分。忽然之间,柳不恭听得身后的众人个个惨叫,用眼角余光一看,不得了。只见杨家老小均口吐鲜血,站立不稳,霎时倒下去大半。 柳不恭不知何故,心思:“吹笛人与我斗战,并无任何时机偷袭他们,到底是何人所为,莫非他暗中还有帮凶不成?”他正寻思着,招式却比先前慢了。吹笛人借机飞起来将铜笛从上而下大力劈来,柳不恭慌忙之际,举剑向上一架,吹笛人见他用剑遮挡顺势右腿就是一脚。这脚柳不恭避无可避,正踢在胸口之上。只听“啪”的一声,瞬间连人带剑飞出去两丈多远。柳不恭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吹笛人看了一眼倒地而亡的囚犯,厉声叫道:“是谁在暗中搞鬼,为何不现身相见?”他话音落下多时,并无任何回应。吹笛人走近他们,看了一下伤势,原来皆是被小石块击穿头颅致死,稍作惊异表情,细睛查看了山中四周,并无异样。 于是便转身走向柳不恭,说道:“我若当真与你交手,十招之内你必死无疑,你可知我为何招招让你,迟迟不取你的性命?”柳不恭被踢这脚着实受伤不轻,听完他的问话,一擦嘴角的血水,勉力从地上站起,道:“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你不必侮辱在下,要杀便杀,何必在此假仁假义呢?” 吹笛人道:“你的武功招式,却与我很久之前的一位故友有些类似,故而我会与你交手多时,无非是想看个清楚。”柳不恭道:“在下武功低微,又可敢与你的故友相提并论。”吹笛人道:“刚才我那从天而降一掌,你察觉出我掌中有一脉黑气,所以不敢硬接。我预料到你用你的长剑刺穿我的掌心,可是你没有得逞,而我无非是想试探一下你的内力是否师出于曾经的那位故友,如我所料果不其然。” 吹笛人试探性的问道:“你可是屠乐帮的人?”柳不恭便是一惊,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吹笛人急问道:“你果真是屠乐帮的人?那你们帮主古千秋现在何处?”柳不恭道:“古千秋古帮主数年前已经下落不明,你为何偏偏提起此事?”吹笛人显是一惊,又道:“如今的帮主是何人?”柳不恭将胸一昂,道:“乃是家父,柳慕容是也!”吹笛人道:“昔日屠乐帮的古千秋古帮主武功盖世,可如今他帮中的弟子功力却还不及他十分之一,真是可悲可叹!” 柳不恭道:“古帮主武功卓越,但你也不必拐弯抹角的嘲笑在下武功低微吧!”吹笛人笑了笑,道:“既然你是屠乐帮的少帮主,我不杀你,你可下山逃命去吧,不过这些罪人不能走,稍后我会斩草除根。”柳不恭问道:“我来此便是保护他们,如今你让我走,我岂不成了不仁不义之人?你到底是何人?还望告知姓名,以解我心中疑惑。”吹笛人道:“我叫你走便走,何必在此废话,我今日前来,是专门来对付他们的。若问我的来历,就连你家父也未必会知晓。” 柳不恭问道:“我来之时听手下人传来消息,说是李林甫那个狗官明目上是把我大哥家眷发配岭南,然而暗地却派了杀手,你,你是不是李林甫派来的?”吹笛人道:“这你休要多问。”柳不恭道:“你既然不肯相告,我今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他们。”吹笛人道:“你尚年幼,许多事还不能明白。我不想杀你,速速闪开。”柳不恭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定是李林甫派来的的杀手。不过我要问一句,李林甫只派你一人前来吗?那为何刚刚却有人暗中相助,对付我大哥一家?” 第二章 鬼瞰高明满盈志(二) 吹笛人眉头一锁,思虑片刻,道:“谁说我是李林甫的杀手了?杨家兄弟攀高结贵,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他死有余辜。就算李林甫不要他性命,江湖中的好汉也会来取他首级,你今日却怎么与这个奸官称兄道弟,真败坏了你家父的声誉。”吹笛人说这话时,眼光向周围一扫,心道:“不知方才是哪位江湖好汉暗中相助?” 柳不恭有些怒道:“你胡说,我大哥不是那种人,你撒谎!”吹笛人道:“我撒谎?姓杨的一家是甚么货色江湖上人人皆知,想必你是受了花言巧语的蒙骗,觉得他是朝廷中的忠臣。也难怪你尚年幼,少不更事。你若在此纠缠不休,可休要怪我翻脸无情。”柳不恭忙道:“我大哥已死,可他的家眷没有过错,我自知身单力薄一木难支,还希望前辈你高抬贵手手下留情,放过他们吧!”说完回头望了望他们。 吹笛人略微冷笑道:“笑话,我今日就要斩草除根,实话告诉你,就算我今日放过他们一马,他们也绝活不过明日。杨家兄弟阴险狡诈,江湖英雄均深恶痛疾,现在他们虽死,他的那些江湖仇家都会将怒气发到他的家眷身上,所以说,早死晚死都是一样。我这么做,实是为武林中人伸冤解气。”柳不恭反问道:“前辈你既然不是李林甫派来的杀手,是否跟我大哥有仇,来要他们性命?” 吹笛人道:“我们习武之人,讲求的是铲暴安良,除残去秽。我虽与他们一家无冤仇,但他们生前政以贿成择肥而噬,欺世盗名结党作恶,与李林甫勾结陷害忠良,此等大逆不道之人就应该千刀万剐,灭其十族都不为过。你今日却让我放了他们,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劝你速速离开,你与奸臣称兄道弟,若是江湖豪杰得知此事,轻则会给你的家父柳慕容招惹是非,重则会给屠乐帮带来灭帮之害。那样的话,你岂不是遭骂名成了千古罪人?”柳不恭刚要再说甚么,吹笛人猛地欺身上前,用铜笛轻点了一下他的百会穴,柳不恭顿时栽倒在地,人事不省。吹笛人低声自语道:“半个时辰后,你自会醒来。” 正是山中暮色群芳歇,笛声悠扬杀人绝。襁褓婴儿未识字,却到十殿阎王前。血影融光含沙泣,寒枝欲摇空断斜。血污苔卉凄风弱,潇潇楚雨梅花落。 却道柳不恭渐渐从昏迷中醒来,时感力尽乏痛,睁开双目,却见一奇丽女子盘腿坐在身旁,微微一怔,没等他说话。那女子先说道:“你醒了。”说完便收掌自行调理气息。柳不恭这才意识到是这位姑娘为自己运功疗伤,顿时心生感激之情,便道:“姑娘,你是谁?”那姑娘道:“我叫颜小昔,在山下暂住,路经这里,见你昏迷不醒伤势严重,特来救你。”柳不恭想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是颜姑娘,在下姓柳,名叫柳不恭,这次多谢搭救之恩,姑娘可曾见过一个吹笛人?”若按以往,柳不恭定不会将自己姓名实言相告一个陌生人,今日见是这位姑娘救了自己,况且她面容姣好,眼神清澈,温柔端庄,甚是讨人喜爱,不像歹人,故才告知。 颜小昔疑道:“甚么吹笛人?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躺在这个山洞里,身旁没有任何人。”柳不恭一听,这才察觉自己躺在一个深阔的山洞中,并不是方才与吹笛人打斗的地方,禁不住自语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猛地,他想起了杨家老小,道:“不好,我昏迷之时,杨家老小不知怎样了,那吹笛人武功高强,不知道他们会发生甚么,不行,我要去救他们。” 说着就要站起来,不料腿脚一软,几欲摔倒。颜小昔眼快,赶忙上前扶住。这下柳不恭正好倒在颜小昔怀里,只觉柔软舒适,香气袭人,忍不住还偷看了她一眼。此时二人身贴身,四目相对。颜小昔几乎感觉到了他急促的呼吸气息,顿时低下头,娇容泛起红霞,道:“你身上有伤,不便行走,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我先扶你下山,到山下再说吧!”柳不恭也有些不好意思,很是尴尬,勉强站起来,假作镇定道:“多谢颜姑娘关心,不过我有要紧事,不可耽误。” 柳不恭见一旁有些散落的树枝,从中挑了根较粗的当作拐杖,捂着胸口的伤支撑的站住,对颜小昔道:“颜姑娘,我已无大碍,若是有缘再见,雨露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说罢便要出山洞。颜小昔急道:“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啊?”柳不恭摇手道:“颜姑娘,恕在下直言,我料你未涉入江湖,经验不深,对一个受了伤的夜行装扮的陌生人,还要谨慎。颜姑娘你天生丽质,仪静体闲。这也就是我,若换做旁人,恐怕还会给自己招惹无妄之灾,望姑娘珍重。”说完头也不回便出了山洞。 颜小昔正欲把他叫住,突然听得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四下一看,原来是崔韶杨。崔韶杨急匆匆跑到她身边,有些怒道:“师妹你跑到哪里去了,叫我一阵好找。”颜小昔看他急得那个样,扑哧一声竟笑了出来,嘻道:“原来人家让你这么担心啊,我还能出甚么事呢?”崔韶杨指了指已经走远的柳不恭,面有嫉妒之色,问道:“他是何人?” 颜小昔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甚么人?方才我在树下等你,突然发现这个山洞里躺着一个人,我见他是被人点了穴昏死过去,我也听见你四下寻我,只不过当时我试着运真气给他疗伤,不便回应。”崔韶杨发起脾气,责怪道:“我的师妹啊!你见他的装束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穿着夜行衣,况且还身受重伤,你怎么能为这种人耗费真气呢?万一他醒来,反过来伤害你怎么办?”“这怎么会,人家救了他,他又怎么会伤害我呢?”“那万一……”崔韶杨言语争不过他,只好憋在一旁生闷气,颜小昔笑道:“好了,别生气了,天不早了我们下山吧,香囊找到了吗?”崔韶杨气的都把香囊的事忘了,听完便把香囊递给了她,嘴里却还一直嘟嘟囔囔的。就这样,二人便踏上了下山的路。 颜小昔一路上都在设法逗他开心,崔韶杨开始还假装一本正经,到后来也忘了生气了,二人你追我我追你竟顾玩耍起来。玩耍多时,崔韶杨想起一件事,道:“方才我寻你之时,感觉山林四周似乎有些血腥之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联想起那个受伤的夜行人,证明我感觉是对的,莫非,这山上……?”颜小昔疑道:“我也感觉那个人怪怪的,说甚么吹笛人?又提到甚么杨家老小?听他话语,那吹笛人似乎要对杨家老小不利。”二人越说感觉越不对,心下决定,先不下山,去找那个夜行人。 此时月光皎洁,星辰点缀,山谷幽森,鸦声阵阵。二人围着山谷转了大半圈,却连个人影也没找到。二人刚要去别处找,猛然间听的不远处有人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厉,悲惨不绝。在此幽谷中,猛然间有人大哭,若是胆小的听见,还不得吓得尿湿裤子。二人听见哭声,都很诧异,一步步走近前细看,但见眼前情景可谓惨绝人寰。 尸身遍野,人肉如山,血染山谷,恐怖无言。尸身皆被人割下头颅,头颅则不翼而飞,寻觅不到。唯留无头的残尸横卧空谷,悲凉之情油然而生。崔韶杨一怔,忙用左手遮目,不敢细看。颜小昔则“啊”的一声,吓得一头扎进了崔韶杨怀里,瑟瑟发抖,而后忍不住好奇心,稍定心神战战兢兢的回头一看,见嚎啕大哭的不是别人,正是柳不恭。但见他痛哭时正用双手锄土刨地,搬尸埋土。二人藏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林中,泪水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 正是月光森森照如白昼,双手破裂血染黄土,凉月孤影空悲切,金钩独挂话凄凉。颜小昔本想走近前细问清楚,被崔韶杨一把抓住,低声说道:“在我东华地界发生如此蹊跷惨案,尚属首例。待我们先回去向家父说明,家父自有主张,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惊动官府,被小人拿做把柄,别说我东华派,便是南华派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啊!”颜小昔闻听言之有理,当下二人便火速下山回到东华派府第,崔诚谖正与颜亭山谈论他二人为何迟迟未归,崔韶杨猛地推门而入,颜小昔紧随。崔诚谖见他们神色慌张,忙问道:“甚么事匆匆忙忙的?”崔韶杨喘了口粗气,道:“爹,山上出大事了!”崔诚谖一惊,问道:“是何大事?” 颜小昔速说道:“我和师兄在东华一线天练剑,直至日落西山便要赶回。走到半路我发现香囊遗落涧底,师兄便回去帮我寻找,我们约好在树下相会。师兄走后,我忽然感觉附近山洞中有异,走近前发现一个身负重伤的黑衣人,我把他救醒后他口口声声说有一个吹笛人要对杨家老小不利,等到师兄取回香囊,我们便去寻找那个黑衣人,不料我们寻到时杨家老小已经被武林高手全部杀死,死状恐怖,尸体足有数十具。那个黑衣人则在尸体旁痛哭不止,我们见状,速来回报,还请伯父定夺。”崔韶杨补充道:“是啊,爹。杨家老小的头颅皆被人割下取走,说来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们不知道死的杨家老小是何许人,也不知道那个黑衣人同杨家老小是何关系,但此事毕竟是在我东华山地界发生,唯恐我们的宿敌拿作把柄,告知官府,横生灾祸,还请父亲拿个主意。” 二人说完,崔诚谖和颜亭山双双站起来,崔诚谖紧皱眉头问道:“有这等事?”颜小昔点头道是。颜亭山道:“你们俩带路,引我们去看。”说罢崔韶杨颜小昔带路,崔诚谖颜亭山提剑同往。 一路无话,四人爬上东华山,依崔韶杨记忆来到事发之处,躲在密林里向外观看。只见柳不恭跪在尸体前依旧泪流满面,崔诚谖低声问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黑衣人?”颜小昔点点头,道:“他说他叫柳不恭,死的人全是杨家老小,看手段定是武林高手所为,他口中曾提到有个吹笛人,不知下杀手的是不是他所为?”崔诚谖思索着,自语道:“吹笛人?”颜小昔问道:“伯父,不如我们前去问个明白?我救过他,感觉他不是坏人。”几个人纷纷点头。 四个人前前后后走出密林,颜小昔走在最前头,用急切的语气问道:“还望你切勿太过悲伤,节哀顺变,我们帮你把死者安葬好,你身上有伤,报仇的事以后再说吧!”柳不恭跪在地上,双手划满血迹,抬泪眼看了一眼颜小昔,哭道:“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她们,大哥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他日我死之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大哥?”崔韶杨问道:“你口中的大哥到底是何人?”站在最后的崔诚谖看了看眼前的情形,见尸身虽无头颅,但皆穿囚服,很显然生前都是朝廷重犯,押运至此。联想到颜小昔之前所说的吹笛人,心下默默思索,便把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 柳不恭回答道:“我大哥,我大哥死得冤枉。”话没说完又泪流腮旁。颜小昔忙问道:“你大哥到底是谁?讲出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你报仇雪恨。”柳不恭道:“报仇?谈何容易?如今我唯有一法可行,那就是一死了之。”说完就要拔剑自刎。颜小昔赶忙上前阻止,怒道:“你以为你一死了之,就能解决问题吗?对方将你大哥一家全部杀光,你不生报仇之念,竟然想一死以消心中愧疚,我想你大哥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柳不恭道:“姑娘教训的是,我不能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旁边的崔韶杨道:“你大哥到底是何许人?竟遭仇家灭门?” 柳不恭叹了口气,擦拭一下脸上的泪水,道:“说起我大哥,也算是当今朝廷响当当的人物,他便是被李林甫等人合谋设计害死的杨慎矜。” 他一说完,崔诚谖和颜亭山皆惊的倒退半步,登时愣在那里。颜小昔和崔韶杨并无察觉,都暗想道:“杨慎矜是谁?”但崔韶杨表面装作知道的样子,以避免柳不恭嘲笑他孤陋寡闻。颜小昔则不然,直接问道:“杨慎矜是……”她这句话本意是想问杨慎矜是何许人也,但话出口才说一半,站在她身后的颜亭山猛咳几声,捂着胸口说道:“昔儿,为父感觉身体不适,胸口气闷,想必是旧疾复发,快扶我下山回房休息。” 颜小昔闻听父亲身体不适,便当了真,以往父亲练功过度,落下个胸口气闷的毛病,忙转身一手搀扶住捂着胸口的父亲,道:“想必是爹爹来到山上,山上气候湿凉,气息调理不顺,都怪女儿急于上山,没顾及到爹爹的身体。既然如此,那我们速速下山吧!”崔诚谖点点头,冲崔韶杨一使眼色,道:“杨儿,快扶你颜叔下山休息吧!”崔韶杨依言。 几个人走了一段山路,颜亭山回头见离得柳不恭很远了,说道:“昔儿,以后莫要再见此人。”颜小昔见父亲也不用手捂着胸口了,才知道父亲是在装病,道:“原来父亲不是旧疾复发,女儿却信以为真。可是这是为甚么呢?”话语中有些抱怨。崔韶杨上前一步道:“师妹也不要抱怨,颜叔自有主张,莫不是因为柳不恭他大哥?”颜亭山点点头,道:“以后若是再碰到柳不恭,一定要躲的远远的,若是被人拿做把柄,说不定会有飞来横祸!”颜小昔有些不明白道:“我们都与他是萍水相逢,怎知此人会带来飞来横祸?”崔韶杨道:“刚才他说他大哥是被李林甫设计所陷害,我们若与他交往甚密,若是被朝廷所知,被小人利用,背后说些风言风语的坏话,岂不是对东华南华两派大大的不利?”一直没说话的崔诚谖道:“此地不是讲话之所,我们回府再谈!” 他话音未落,忽听周围林木之中倏地一声草动,几个人这才发觉似乎有人在暗处隐匿,未曾觉察。崔诚谖追过去一看,除了草木并无人际,便转身走了回来,颜亭山急切的问道:“是谁?”崔诚谖细细琢磨,而后摇手,压低了声音道:“以我江湖经验来看,定有高手隐匿在东华山附近,可我追过去却连人影也没有看到,就算是身形再快,也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莫非这山中有鬼不成?”颜小昔一听说有鬼,有些惊恐道:“那我们还是速回府上再说吧,我一刻也不敢在山上待了!”颜亭山点点头,表示赞同。几个人一路无话,赶月色匆匆回府。 正是月明星稀,直令人众情惶惶。憔松悴柏,直逼人心惊胆战。血流如溪,直让人提心吊胆。残尸戳影,直教人心神不安。四个人回到府上,回想今晚所发生之事,虽说于己无干,但均是心有余悸,唯恐生乱,只怕江湖之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欲问后事如何,且待我下回分解。 附录 血气迷途应有涯(一) 却说四人急匆匆赶回东华府,进屋分宾主落座之后。崔诚谖急忙闭门紧窗,顺便命下人出去,语重心长地说道:“东华派自我崔某掌管以来,虽说不是太声名显赫,但也足站有一席之地,江湖上还没有人不知道我东华派。这几年也可谓太平无事,不过今夜就此事看来,形势的确是大大的不利!” 此语一出,颜亭山也道:“大哥所言极是,当今皇帝不济,致使朝纲腐败,污吏横行,贪官猖獗。就今晚所发生之事,若有奸邪小人从中作梗,将此事看做平步青云的大好时机。那受牵连的就不只是东华派一派了,我南华派的基业也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崔诚谖点点头,道:“那么武林中又要生出多少的是是非非,就东华南华两派还不算甚么,若在牵连其他帮派,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颜亭山突然问道:“大哥,你与朝廷高官有过私交,眼下就对这个杨慎矜了解多少?”颜小昔和崔韶杨正欲知道这个杨慎矜到底是何人,只能在旁细细听着。 崔诚谖想了想,沉思片刻说道:“记得当年夫人尚在人间,颇信卜卦诡秘之术,正因如此,我顺便认识了不少江湖术士。有一年夫人同我去长安拜访官场上的好友,闲谈之间,知道了一位江湖术士名叫史敬忠。听好友所言,这个史敬忠是个还俗僧,出家时对谶纬之学甚感兴趣,便将寺内所有阴阳五行等占卜书籍通览一遍,之后几乎能倒背如流,也曾帮人消灾祈福逢凶化吉,后隐居在临汝山。夫人闻听定要前往临汝山去拜访他,可惜这一去并未逢面,听说去异地寻仙访友去了。夫人不甘心,我又陪她在山上连等了三天三夜,可是他还是没有回来,万般无奈之下我们便打道回府。到了东华山之后,时过境迁我将此人也逐渐忘记,但夫人每日想起,总会絮叨上几句,说改日一定还要前去拜访。夫人身故后,事情直至前几个月,我再去长安拜访故友。闲谈之余,又聊起了史敬忠。朋友却说,十几年前没遇到他是你的福气,如今你再想见他也见不到了。 “我问是何缘故,朋友说李林甫欲陷害杨慎矜,而史敬忠又与杨慎矜交往密切。李林甫便定下计策,污蔑杨慎矜私藏谶书意图谋反,将相关人等一并抓了起来,屠门灭族,皆定为死罪。我便问朋友的详细经过,才知道这背后并不简单。鉴于杨慎矜背景极其特殊,所以谈论一直相当隐秘。 “听朋友说过,杨氏家族兄弟三人,分别是杨慎馀、杨慎矜、杨慎名。生父是杨崇礼,长安中天官郎中,神龙后,历任洛、梁、滑、汾、怀五州刺史。杨崇礼本叫杨隆礼,只因与当朝皇帝唐玄宗李隆基犯上字,故在景云年间改名为杨崇礼。开元初,擢为太府少卿,生性蔼然可亲高山景行,为官期间可谓枵腹从公,披心沥血,饮马投钱,燮理阴阳。且善洞烛其奸,若是一般小官想欺瞒贪赃枉法之事,定会百不一贷毫不放过。擢拜太府卿,加银青光禄大夫,进封弘农郡公。二十年为官期间,仍是两袖清风,居官自正,公清如一,安然如故。朝中自是对他老人家评议甚高,都知他性格清穆,资深望重。以至年九十馀,授户部尚书致仕,仍是白发丹心姜桂之性。” 崔诚谖讲到这里,崔韶杨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忙问道:“那既然杨慎矜的父亲杨崇礼为官清廉,一生如此,那为何今日他的子嗣会尽数被杀,以至于被抄家灭族呢?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的冤枉?”颜小昔急忙点点头,正想问这个。 崔诚谖接着说道:“你可知官场黑暗,这是非不明之事还多着呢?这官场不比战场,战场之上,敌人向你杀来你自然心知肚明。可这官场上,若有人想对你不利,他岂会让你知道?常言道:陵谷变迁,高下易位。杨崇礼是何人的后代你可知晓?” 崔韶杨摇摇头。崔诚谖道:“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再提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杨政道,杨正道乃是齐王杨暕的遗腹子。”崔韶杨“啊”了一声,道:“齐王杨暕不是隋炀帝的儿子吗?难道杨崇礼是亡国之君的后人?” 崔诚谖点头道:“不错,大业末,群雄并起。宇文化及杀死隋炀帝杨广,齐王杨暕也相继被杀。宇文化及生性好色,眼见国色天香的萧皇后,他舍得下手杀掉吗?于是便霸占了她。就这样,萧皇后带着年幼的小孙子杨正道随宇文化及到了河北。 “说起这位萧皇后,命运是颇为坎坷。她原本是西梁明帝萧岿之女,因其出生的生辰八字对生父母不大吉利,便将女婴送给了别人养大,最后转为她的舅父张轲抚养,张轲家室徒四壁,因此萧氏随之过起了食不果腹的生活。隋文帝即位以后,立长子杨勇为太子,次子杨广为晋王。恰逢当时隋文帝想从西梁国选位品貌双全的公主,封为晋王的妃子。这一和亲政策,萧岿自然是万分的重视,得知此事便开始卜卦占选。但是很可惜,经过卜卦所有留在身旁的女儿都不宜,最后却猛然想到了萧氏,真是造化弄人,经过占卜竟然为大吉利。因此,急派人寻回萧氏。此时萧氏正在田间从事农活,眼见父王派人马有意让自己回去,却不知是何原因。待回到宫中,萧岿兴冲冲对她讲述一番原委,萧氏这才恍然大悟。当时她没有表态只是沉默不语,不过就算她当场拒绝,也无任何用处。心想:“我自出生你就对我生死不问,将我寄养在他人家中,比起其他的兄弟姐妹我是半分的父爱母爱未曾享受到。今日你为自身利益,竟将我召回,命我作晋王的妃子。可是,我若是不同意,隋文帝一旦怪罪下来,那我岂不成了国家的罪人!”就这样,不久之后萧氏便成为了杨广之妻,被封为晋王妃。后来杨广即位,二人关系仍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但对于隋炀帝的暴政,萧皇后心中不赞却不敢明说。 “后来宇文化及爱慕萧皇后的地位崇高并且国色天香,便将她留在身边。再后来窦建德大败宇文化及,杀了他全家。窦建德便把萧皇后接了回来,之后窦建德送给了突厥处罗可汗,当时突厥处罗可汗的妻子义城公主是萧皇后的小姑,她便是隋炀帝杨广的妹妹。义城公主是以帝女的名义嫁到了突厥,眼见萧皇后如此处境,岂有袖手不管之理?便以姑嫂相待,但是突厥内部经常的互相残杀,那些突厥人贪恋萧皇后姿色与地位,没有杀她。之后她在漠北过了十几年的流亡生活,杨暕的遗腹子杨正道这才相当艰难的活了下来。 “贞观初,李靖击破颉利可汗,已是耳顺之年的萧皇后被迎回,鬓发苍白,眼花肤糙,毫无当年皇后之威仪。回到长安途中,环顾四周,不禁泪过腮边,仰天长叹,‘江山依旧,人事已非。’此后便在悲凉之中度过余年,她死后,唐太宗将她与隋炀帝合葬江都,总算是一种欣慰。” 颜亭山道:“此事为弟也是略有耳闻,只是其中的盘枝错节不是很清楚。” 崔诚谖点点头道:“这位杨慎矜便是大隋朝的末代皇帝隋炀帝玄孙。他们兄弟三人,各个出类拔萃,唯独杨慎矜仪表最为不凡,又因为唐玄宗十分喜爱杨崇礼,所以对其子嗣也是恩顾厚爱,后来三兄弟均被朝廷所用。杨慎矜颇有杨崇礼风度,沉毅有材干,任气尚朋执。天宝年间,玄宗想命他作御史中丞,充京畿采访使,知太府出纳使并如故。若是对其他人,此乃光前裕后的大好时机,但是杨慎矜却不敢贸然接受。” 颜小昔问道:“既然是个升迁的大好时机,那杨慎矜为甚么不敢接受呢?” 颜亭山补充道:“朝廷中一个人的升迁,背后又会有多少人眼红,又会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你。何况这个杨慎矜又是隋炀帝杨广的玄孙,那在大唐朝为官更要处处小心了。” 崔诚谖道:“不错,此乃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便是丞相李林甫握权,嫉妒贤能,排斥异己。大凡是不出其门的官员,李林甫都会打击迫害,以维持自己的相位。再说杨慎矜身份特殊,官场上生怕被李林甫迫害,正所谓迁拜不由其门,俱不敢居其任。经过了这件事,杨慎矜开始强烈意识到与李林甫为伍的重要性。因此,私下里杨慎矜时常带上贵重的宝物去丞相府拜访。时间一长,终于打动了李林甫,将他看成是自己的亲信。 “不过这一做法,招引了大批官员的强烈不满,都认为他与李林甫这个狗官同流合污,为虎作伥。但实际上若是设身处地的为他想一想,他只有这样做,才能不被李林甫加害,顺顺当当安安稳稳的做官。不过杨慎矜只是想讨好李林甫不让他加害自己,他完全不想踏入李林甫这条贼船,给自己树立政敌。他日有一天李林甫驾鹤归西,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近火先焦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那岂不是成了别人打击迫害的对象!所以他为了明哲保身,为官时都小心谨慎,并准备时机一到就辞官不做,隐姓埋名到偏远的地方打猎种田,过平常人的生活。” 颜小昔又不解道:“我不明白了,既然杨慎矜已经博得丞相李林甫的信任,成为他的亲信,又是玄宗面前的红人,那为甚么又要污蔑杨慎矜,说他私藏谶书意图谋反呢?” 崔诚谖道:“究其缘由,还要从韦坚、皇甫惟明冤死一案说起。” 颜亭山道:“说到韦坚和皇甫惟明,确实死的冤枉。时至今日,他二人虽死,李林甫却仍不罢手,派人到江淮一带搜集韦坚的罪状。昔儿,你是否还记得当初广运潭盛会的景象?” 颜小昔听父亲这么一问,忽的一下想起来了,说道:“当初爹爹带我去长安东郊广运潭,观看落成盛会典礼,真是人山人海!皇帝坐在临潭而建的望春楼上,周围尽是高官显爵达官贵人。从远处徐徐驶来的漕船,连樯弥亘数里,一眼望不到边。我记得地方各地的船都来了,船上满载来地的土特产。 “有丹阳郡的京口绫衫段;南海郡的象牙和沉香;豫章郡的名瓷酒器;会稽郡的铜器、绛纱;晋陵郡的折造官端绫绣;宣城郡的空青石、纸笔;始安郡的蕉葛、翡翠;广陵郡的锦、镜、铜器、海味;吴郡的三破糯米、方丈绫等等,多的我都记不清了,总之是各地的奇珍异物同聚京城。 “接下来表演的节目更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回想当时情景,记得有个红罗抹额穿着白衣缺胯绿衫的人站在第一条船上,是个领唱。身后还有百余名鲜服靓妆的年轻女子伴唱,齐声接影,可谓是丝竹声响,鼓笛齐鸣,歌声悠悠,回肠荡气。” 颜亭山一笑,问道:“你还记得他们所唱的甚么吗?”颜小昔细想了想,道:“我只记得几句,‘得宝弘农野,弘农得宝耶!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三郎当殿坐,看唱得宝歌。’”颜亭山道:“你的记性不错,至今还记得,当初编此曲的人很精明,故意把玄宗的名字带入其中。玄宗听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更加神气。”颜小昔问道:“莫非这三郎所指代的就是玄宗?”颜亭山微微点头,解释道:“三郎便是玄宗的小名。” 一旁的崔韶杨忽然说道:“原来师妹还去过广运潭,我只是听人说过,这是个为此苦心经营两年多的工程,当日是开渠入渭水,挖谭造楼。但并没去看,听师妹所言,大有可观,我好后悔没有一睹当时盛会的壮观景象呢!”言语中充斥着懊悔之意。颜小昔听崔韶杨说完,禁不住摇头晃脑洋洋得意起来,很庆幸自己当日随父去了。 颜亭山道:“你可知这背后苦心经营的人是谁?”崔韶杨颜小昔俱摇摇头,表示不知。颜亭山道:“此人便是刚才提到的陕郡太守兼水路转运使韦坚。在这场盛会接近尾声之时,他便向皇帝跪呈各地的货单,进献上百盘珍馐美馔。果不其然,玄宗大悦之际,当下下诏表彰了这位夙夜勤劳的臣子。他本是当今太子的小舅子,楚国公姜皎的女婿。凭借着雄厚的条件,多年的努力没有付诸东流,终于换来了飞黄腾达的富贵生活。” 崔韶杨问道:“此等荣耀显赫的地位,那他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啊?” 崔诚谖接着颜亭山话语之末,道:“他是太子妃韦妃的哥哥,太子的内兄。唐玄宗命他督办江淮租运,目的是能够为朝廷增加更多的钱财。不过此人拥有政治野心,这点让他一度陷入政治漩涡之中。不要忘了,右丞相李林甫独断专权,韦坚这么精明强干,讨得玄宗的欢心,就必然会引起他的强烈嫉妒,李林甫一向妒能害贤,怕他有朝一日危及自己的相位。虽然韦坚的妻子是李林甫舅舅姜皎的女儿,二人素日也以朋友相称,关系甚密。但那是在韦坚未被宠信之前,自从韦坚被宠信之后,李林甫担心跟自己争宠,所以对其是极度的厌恶。当然韦坚也有所察觉,出于自身的安全,他便站到了左丞相李适之的一边,从此与李林甫势不两立。就在这时,出现一个人,牵动了整场悲剧的开端。” 崔韶杨颜小昔齐声问道:“是谁?” 崔诚谖接着道:“当朝大将河西节度、鸿胪卿皇甫惟明,有日皇甫惟明进京向玄宗献战争俘虏,便发现右丞相李林甫独霸朝廷,无所不为,以致嚣张跋扈,而且欲废掉太子建立新的太子。这个皇甫惟明早年曾与太子李亨是好友,所以他会偏袒太子,心下渐生不满。于是他便向玄宗启奏应该废除右丞相李林甫,并推荐刑部尚书韦坚有担相大才,欲为所用。不料这一消息传到李林甫的耳朵里,要知道李林甫耳目众多,朝廷中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从此他恨上了皇甫惟明和韦坚,想方设法除掉二人,以保自己永久相位。而这一切,自然是计划的非常周密。 “在正月望夜,月朗星稀,太子李亨在市井之中与韦坚匆匆见面。他二人为甚么要如此匆匆见面呢?原因就是玄宗曾发布敕命“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毋得往还;其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所以二人行色匆匆,生怕被别人发现,恰巧借着元宵节观灯的大好机会,就算被别人看见也可将此事推到观灯之上。韦坚与太子会过面后,又急忙赶往长安城内崇仁坊中的景龙观道士房与皇甫惟明秘密会面。他二人只当是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哪知李林甫早派人暗中监视,这个人便是杨慎矜。 “于是李林甫设计让杨慎矜上奏玄宗,说韦坚借元宵之夜观灯之机与边疆大将皇甫惟明密谋会面,目的是要支持太子李亨发动宫廷政变,对皇帝大大的不利。实际上太子根本就没有发动宫廷政变的念头,这一切全是李林甫信口雌黄,打击政敌的手段。玄宗对此虽持怀疑态度,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二人有发动政变之念,无奈李林甫紧紧咬住不放屡进谗言,又不能就此作罢。于是给韦坚定了个“干进不已”的罪名,意思是为谋取官位存有政治野心,贬职为缙云郡太守,抄没家资,虽之前家资巨富但此时已被清洗一空。而忠心耿耿的大将军皇甫惟明被定了个“离间君臣”的罪名,贬职为播川郡太守,下场一样的悲惨。听人传言,皇甫惟明已被李林甫派人暗中杀害,死状凄惨恐怖,而一代大臣韦坚也遭迫害。左丞相李适之孤立无援,见此情形,便向玄宗请示辞相不作,被贬宜春太守之时服毒自杀。” 崔诚谖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道:“若是事情到此为止,也便罢了。怎奈李林甫纠缠不休,派人屡到江淮一带彻查韦坚罪状,那些曾与韦大人有过接触的漕吏、船夫都被带入大牢,对此事大加株连。而且我还听说,地方官员趁此良机征剥不止,收受不义之财,狱吏更是凶暴欺人,毒打犯人。很多人因此冤死深牢大狱暗无天日的地方,想必监狱之中早已是人满为患,尸水长流。直到如今,仍未罢休。” 参见‘旧唐书列传之韦坚传’。 附录 血气迷途应有涯(二) 崔韶杨问道:“照这么说,这个杨慎矜也算是罪大恶极,他害得忠臣相继惨死,对他抄家灭族也是死有余辜。” 崔诚谖闻听,微微冷笑道:“这便是右丞相李林甫技高一筹的手段,李林甫为了打击削弱韦坚的势力,刚开始之时,是暗中指使侍御史王鉷准备陷害栽赃韦坚。这个王鉷是杨慎矜的表侄,二人的叔侄关系原本不错,因为表叔的提携原因,侄子开始飞黄腾达起来。但是杨慎矜不知侄子王鉷是个奸险小人,此人心胸狭窄颇要面子,侄子与自己平起平坐之后,在家中却仍是呼来喝去,引起了侄子的强烈不满,但不好当面挑明,日久渐生恨意。 “李林甫借机会助长王鉷的气焰,王鉷见有李林甫做靠山,便做出了一些对杨慎矜不礼貌的举动。因此杨慎矜大为恼火,夺取了他的职田,并诋毁他的生母出身不好,对其大加抨击。二人的关系由此急转直下。其实本来杨慎矜对待韦坚一案始终保持中立态度,王鉷奉丞相之命欲陷害韦坚,见表叔保持中立,本想让表叔帮忙的念头就此打消。在官场之中,最危险的举动莫过于保持中立态度,因为这会两头都得罪大批官员。李林甫得知此事更是心下不快,但表面并没有说穿。直至天宝四年九月,李林甫命杨慎矜接任韦坚的刑部尚书一要职,丞相的这招果然是老谋深算,城府高深。” 颜小昔问道:“不知他这招高深在何处?” 崔诚谖复又冷笑道:“这一计策,第一会剥夺韦坚的权势,第二还能制造韦坚和杨慎矜之间的矛盾,如果在进行下一步的计策时,就不担心杨慎矜再持中立态度,就将他彻底的归为己用。这招果然险恶,杨慎矜为官多年岂会不知道李林甫的毒意,无可奈何一本奏折告到玄宗面前,使韦坚、皇甫惟明接连遭贬,直至被人暗害。” 颜小昔仿佛是听明白了,“噢”了一声,道:“李林甫的城府果然高深莫测,不过杨慎矜帮他除掉了心腹大患朝廷政敌,那为甚么又反过来残害杨慎矜,来残害自己的亲信呢?这种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伎俩,也是堂堂一朝丞相所为吗?” 崔诚谖近前逼视道:“你以为李林甫做不出来吗?数不尽的忠良贤才都惨死在他的手上,这其中有的是自己的政敌,有的则是自己的亲信。韦坚不就是他自己舅父的女婿吗?一样的惨死在他的手上。甚至连太子他都不放在眼里,他还有甚么做不出来的?杨慎矜帮他做成此案,韦坚的弟弟韦兰、韦芝纷纷上书替哥哥叫屈,并援引太子李亨作证。实际上,李林甫在打击韦坚势力的同时实质上是想瓦解太子的势力,众人请太子作证,正巧中了李林甫的连环计策。你细想,这样一来,政治漩涡便把太子卷了进来,太子知道后每日惶恐不安茶饭不思。刚才我提到,韦坚是太子妃韦妃的哥哥。太子见龙颜震怒,生怕祸及自己,急忙上表澄清自己与韦坚毫无关系,并以“情意不睦”为由,将韦妃废为庶人,韦妃心灰意冷,出家做了尼姑。” 颜小昔不解道:“可是李林甫他为甚么要大逆不道的陷害太子呢?” 崔诚谖道:“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另一宗冤案。” 颜小昔问道:“是何人的冤案?” 崔诚谖长叹一口气,道:“当年武惠妃尚在人间,玄宗宠爱之至,宫中对其礼同皇后。玄宗欲封她为皇后,但鉴于有人上书武惠妃远房的叔公与叔父曾经结党营私,扰乱朝纲,玄宗便将此事就此作罢。当时的太子是赵丽妃的儿子李瑛,因为玄宗生性好色,宠爱武惠妃时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便相继失宠,所以他们的儿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都为其母抱怨。恰逢武惠妃的女儿咸宜公主的驸马名叫杨洄,甚是了解武惠妃的处境。便每日暗中监视太子李瑛,并向武惠妃转告毁谤,说李瑛根本不配立为太子,武惠妃包藏祸心,定下毒计欲害死李瑛,想让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立为太子。便说太子结党要对自己不利,玄宗果听信她的谗言,颇为震怒,谋于宰相,意欲废黜三子。 “中书张九龄奏道:‘陛下纂嗣鸿业,将三十年,太子已下,常不离深宫,日受圣训。今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日久,子孙蕃育,不闻有过,陛下奈何以一日之间废弃三子?伏惟陛下思之。且太子国本,难于动摇。昔晋献公惑宠嬖之言,太子申生忧死,国乃大乱。汉武威加六合,受江充巫蛊之事,将祸及太子,遂至城中流血。晋惠帝有贤子为太子,容贾后之谮,以至丧亡。隋文帝取宠妇之言,废太子勇而立晋王广,遂失天下。由此而论之,不可不慎。今太子既长无过,二王又贤,臣待罪左右,敢不详悉。’玄宗听后默然不答,之后此事不了了之。 “不多久张九龄遭小人排挤,奸人李林甫取代张九龄为中书令。李林甫善会见风使舵,他深知惠妃极度受宠,所以时常在武惠妃身边赞颂其子寿王李瑁德才兼备,应立为太子,言下之意是自己会竭尽所能让李瑁登上太子之位。此时杨洄与武惠妃密谋设下圈套,派人去召三位亲王进宫,说宫中有贼人闯入,请三位亲王协助擒拿。三位亲王不知是毒计,欣然答应。哪知他们三人进宫后,武惠妃急忙派人告诉玄宗,说太子与两位亲王与薛锈常构异谋,现穿铁甲带兵马闯入宫中,要谋反登基。玄宗到场眼见果真如此,龙颜震怒,私下曾找李林甫商议。 “李林甫颇为狡猾,言道‘此盖陛下家事,臣不合参知。’这个薛锈所谓何人?他的妹妹嫁于李瑛,玄宗之女唐昌公主是他的妻子,与太子关系甚密,两人经常来往,并不像武惠妃言中的异谋勾结。怎奈武惠妃计谋周详,太子等人百口莫辩。玄宗更是听信谗言,连亲生骨肉都信不过,当下将三位亲王废为庶人,薛锈配流,下场之惨,令人痛惜。三位亲王不日被奸人所害死于非命,薛锈则被刺死于城东驿。天下之人不见他们有任何的过错,所以都为之愤慨,俱叹息太子众人死得太冤枉。 “此事过后,武惠妃便一病不起,口口声声说三位亲王的鬼魂来索他性命,惊怖而忧疾。御医诊治均不见效,巫者祈祷数月,不久她便惊恐而亡。现任太子李亨,乃是玄宗第三子,原是忠王李与。李林甫因惧怕太子他日登基即位对自己不利,所以千方百计的陷害太子,目的就是要玄宗废掉李亨,立寿王李瑁为太子。” 参见‘旧唐书列传之玄宗诸子’。 颜小昔跟崔韶杨如梦方醒,听完崔诚谖一席话,才知道这宫中之事如此的纷繁复杂,错乱迷踪。崔韶杨问道:“还不知这杨慎矜是如何被李林甫诬陷致死的呢?” 崔诚谖接着道:“这就要说到江湖术士史敬忠了。韦坚、皇甫惟明一案过后,有一日,杨慎矜突然发现父亲杨崇礼的坟地附近,草木渗血气味沾腥,素日杨慎矜就神神道道,要不然怎么会与江湖术士交往密切?他看后大为震惊异常惊恐,整日拜鬼求神。这时他便想到了史敬忠,派人飞马去临汝山请他,希望他能为自己消灾祈福,破除不吉之兆。果然,史敬忠说此乃大不吉之迹,幸好告知尚早,如若再耽搁几日,必会引来血光之灾。杨慎矜信以为真,依他所言,择选良辰吉日,夜间在后花园摆设道场进行法事。杨慎矜每日退朝过后,都会脱去官服,披枷带锁跪在坟前,欲赎其罪。数日过后,果奏奇效,只见气味正常草木止血。 “杨慎矜为此感激涕零,重金酬谢。杨慎矜府上曾有一侍女,名叫明珠。不仅生的是花容月貌,而且品性温良,百媚千娇。史敬忠设立道场期间,见她容貌美丽,萌生爱意。杨慎矜是何等人物,这一切他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是心中暗想曾是佛门中人如今却仍不能看破色戒,但表面不露声色,将侍女明珠赠与他,算是另外的酬谢。史敬忠开始还半推半就,到最后就含笑接纳了。史敬忠笑呵呵心满意足搂着明珠的离开杨府,乘着小轿行至长安街,不料正碰上柳府的人。 “其府上的柳夫人也颇信阴阳卜卦之术,她本是杨贵妃的堂姐,俗话说:一人得道拔宅飞升,正是如此。因近日柳氏心神不宁,恐府中有不祥之气,加上私下里与史敬忠来往密切,柳府上下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所以在街上被柳府下人告知柳氏。恰巧柳氏正想找寻他,史敬忠因她是贵妃堂姐,不敢轻易得罪,无可奈何进了府中。柳氏告知不适之情,经过卜卦,史敬忠说是幽鬼缠身,挑选吉日做场法事即可破除。 “等史敬忠出了府门上轿之时,柳氏顺便送出,忽然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位年轻秀丽的女子,便问车中是何人,史敬忠异常尴尬,不知说甚么。只是满脸通红,随口说道是杨慎矜府上的侍女,托自己将她卖掉。柳氏见她生的俏丽,说不如卖给她算了,正好自己想添个奴婢。史敬忠大感意外,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只有将明珠留到了她身边。柳氏甚是喜爱明珠,有日同皇宫姐妹们陪玄宗游山玩水之时也带上了她,难料这个俏丽的侍女引起了玄宗的好感,私下便向柳氏询问其来历。这不问不知道,一问过后玄宗颇为生气。玄宗听说杨慎矜竟然同江湖术士史敬忠来往密切,大为不满。也正该杨慎矜气数已尽,这时已跟他闹翻的侄子王鉷面君上奏政务,迎面正逢杨国忠。李林甫不是东西,这个杨国忠便更不是东西。” 说到这里崔诚谖狠狠的啐了一口口水,“杨国忠本名杨钊,同杨贵妃沾点亲戚关系,于是就飞黄腾达起来。之前曾是街边小巷的泼皮无赖,地痞流氓,嗜酒赌博,无恶不作。他为了巴高望上攀高结贵,极力逢迎李林甫。而李林甫也知他是贵妃靠山,也是极力拉拢。那日王鉷遇见杨国忠,虽然他的官职比杨国忠的大,但也惧怕他是杨贵妃的人,主动嘘寒问暖。而杨国忠却劝他此时不是面君良机,因为玄宗正在生杨慎矜的气。这句话一说不要紧,王鉷吃惊之时细问缘由,方知是结交妖僧史敬忠的缘故。王鉷顿时心花怒放,很快告知了李林甫。李林甫知道他叔侄关系的不睦,而韦坚、皇甫惟明一案之后渐感杨慎矜此人靠不住,不可久用,便要杀人灭口。随着杨慎矜的官职越做越大,善得玄宗宠信。李林甫担惊他会与自己争宠,嫉贤妒能的本性暗暗滋长。他见王鉷来想自己汇报,向他说了一番话,又足以证明此人心机谋略令人畏惧。” “他说,皇帝此刻正在生杨慎矜的气,你与他的叔侄关系人所共知。若被别人首先告发,你是怎么的也逃脱不了干系。若是先下手为强,你主动告发杨慎矜,将他彻底扳倒,不仅堵住了别人的嘴,还会对你的升迁大大的有利。王鉷一听言之有理,终于在李林甫的挑拨之下,为了自己的权益,私下同李林甫商议计策,借助杨慎矜曾与史敬忠私交甚密这条线索,诬告表叔杨慎矜乃隋炀帝之玄孙,常与凶人来往,家藏谶书,想谋复隋室祖业。这条罪名简直是把他往死里整。玄宗联想起明珠一事,听信了小人的谗言,立刻命人将杨慎矜捉拿入狱。又下诏命刑部尚书萧隐之、大理卿李道邃、少卿杨璹、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等奸人审理此案。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在韦坚、皇甫惟明一案之时,还有一冤案差点危及太子李亨的生死,对太子打击也是甚大!” 颜小昔、崔韶杨相继问道:“又是何人的冤案?” 崔诚谖沉稳片刻,道:“便是杜有邻的冤案!” 颜亭山久不说话,这时才说道:“杜有邻一案,本无大碍,可是被李林甫抓住不放,小案件倒是变成了危及太子地位的大案件,此人也是死的很冤枉啊!” 崔诚谖道:“赞善大夫杜有邻是太子李亨姬妾杜良娣的生父,打击杜有邻的同时,也就是瓦解太子的势力了。这件事情,还要从杜良娣姐姐的夫君柳勣说起。柳勣这个人性情狂疏,好功名。因此结交了很多江湖豪俊侠士,比如北海太守人称书中仙手的李邕,淄川太守裴敦复,著作郎王曾等。但是杜有邻对女婿这种狂放不羁的性情大不赞赏,以至于二人关系由热转冷,矛盾逐渐激化。 “一日二人为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争吵不休,杜有邻则凭着岳父的身份教训了他一顿,柳勣咽不下这口气,激怒之下竟然写了一篇诬告状。状告杜有邻在家闲来无事摆弄图谶,对天子不利。不幸的事,这件事被李林甫抓个正着。你想他会放弃这样轻易得来的打击排挤别人的机会吗?所以原本的一件小事,竟将李邕、裴敦复等人牵连进去,甚至太子李亨也没逃过此劫。玄宗知道此案后,听说又涉及到太子,急命官员审讯,才知这背后都是柳勣使得坏。 “李林甫真是阴险狡诈,立马派人说是柳勣诬告他岳父杜有邻,又找来李邕作证。因为此案牵涉柳勣、杜有邻等皇亲国戚,死罪就免了,但活罪难逃,判了个杖刑,案件由李林甫一人独断。李林甫在进行杖刑之时,将柳勣、杜有邻活活打死,积尸大理寺,他们的家眷被判流放偏远地方。此案牵连李邕,李邕这人从不参与朝廷纷争,最爱寄情山水练习书法,他的书法造诣可谓是空前绝后。只因他德才兼备桀骜不驯,遭到了李林甫的强烈嫉妒。所以李林甫命酷吏罗希奭找到李邕,带到公堂上,不由分说上来就打,可怜一代书法大家被含冤杖杀。太子李亨眼见又涉及到自己,无奈忍痛割爱之下,将杜良娣废为庶人。杜良娣的家人已尽数被灭,意志消沉之下遇到了姐姐,便是柳勣的妻子。二人怀抱之下放声痛哭,投水自尽。有人传言,杜良娣未死,而是受到了太子心腹宦官李辅国的一番精心安排,这就不知是真还是假了。 “刚才提到酷吏罗希奭,此人乃是李林甫的爪牙,为人凶险毒辣,更与吉温有着‘罗钳吉网’的称呼。吉温他是武则天之时酷吏吉顼的侄子,生性残忍狡猾,毒辣奸险。有人曾向玄宗推荐他做官,无奈玄宗却说:‘此人乃是不良人的子侄,朕不用也。’怎料吉温与安禄山交往甚密,安禄山向玄宗推荐他时,因玄宗异常宠信安禄山,凡是安禄山的话他都深信不疑,竟将吉温的背景忘的干干净净,立刻升他为户部郎中,因此吉温对待安禄山那是相当的尊敬,二人的关系更贴近了一层。” 参见‘资治通鉴唐纪之杜有邻’。 颜小昔听的云里雾里的,问道:“原来朝廷的事情是那么的复杂,先是韦坚、皇甫惟明一案,又是杨慎矜一案,废弃三子一案,再就是杜有邻一案,四个案件表面上看似毫无关系,但实际上都共同牵涉到一个人,那就是太子。李林甫的城府之深果真是令人不寒而栗,不管是政敌还是亲信,大凡威胁到自己利益的他都一并打击。可是刚才说到的杨慎矜家藏谶书,想谋复祖业,并无真凭实据,实难令人信服啊?” 崔诚谖道:“此事对于李林甫有何难处?再听我细细道来!” 崔韶杨与颜小昔年龄尚幼,不懂得朝廷中的是是非非,听崔诚谖滔滔不绝的说了那么多,心中升起一股凉意,犹如被人抵背扼喉,有点喘不过气来。 崔诚谖接着道:“李林甫定下毒计,王鉷便一纸诉状告到玄宗那里,果然龙颜震怒,急命人将杨慎矜捉拿入狱。并暗中派殿中侍御史卢铉将杨慎矜的好友张瑄带到会昌驿,逼迫张瑄作伪证陷害杨慎矜,不料他铮铮铁骨宁死不屈,直被折磨的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又命酷吏吉温前去抓捕史敬忠,史敬忠贪生怕死,答应了吉温的要求,准备在必要时刻冤枉杨慎矜,说他私藏谶书,意图谋反,光复隋室。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卢铉跟御史崔器进入杨慎矜的府邸,拷打杨慎矜的小妾韩珠团。与此同时,卢铉钻入韩珠团卧房,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本谶书放入竖柜的一个小盒之中。又将杨慎矜押至现场,卢铉趁机将谶书扔到地上给他看。杨慎矜明知是被栽赃陷害,却是百口莫辩。之后,杨慎矜三兄弟奉诏自尽,史敬忠被重丈一百,张瑄重丈六十,杨慎矜兄弟三人连并史敬忠的庄宅被没收,家眷发配岭南诸郡,株连数十族。结合今夜东华山上的无头群尸案,应该断定,是有人暗中派杀手所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李林甫。可叹!萧皇后辛辛苦苦保存下来的隋炀帝的子孙被全部诛杀,无一人幸免,惨遭屠门灭族之祸。” 参见‘旧唐书列传之杨慎矜传’。 第三章 树静而遭风不止(一) 听崔诚谖说完这一席话,崔韶杨和颜小昔皆倒吸一口冷气,心想:“此事若牵连到自己那岂不是凶险之极?”崔韶杨焦虑道:“依爹爹所言,我们该如何是好?”崔诚谖低头沉思并无回答,仿佛没有听到儿子在说甚么。 颜小昔道:“这事简单,我们明日就到外面躲一躲,为保安全暂时先将东华派关门闭户,待事情平息了,再重开东华派。”颜亭山道:“昔儿,你想的太简单了。早不关门闭户,晚不关门闭户,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东华派众人都出去避难,岂不是更招人怀疑?若是传开了,必被江湖人耻笑我们胆小怕事,懦弱无能,以后怎么在江湖中立足?若是不出去避一避,江湖小人必会大做文章。杨慎矜家眷都死在东华山上,他们肯定会反过来污蔑说都是东华派弟子杀的,何况杨慎矜害死了韦坚、皇甫惟明,江湖中人要杀他的也不在少数。可是若让朝廷听到江湖上的风言风语,误以为是我们杀的,那就是塌天大祸啊!” 颜小昔顿时说不出话来。崔诚谖叹道:“怎料到我崔某今日犹如羝羊触藩,进退两难!”颜小昔道:“伯父别着急,我想今日之事没那么快传到江湖中的,天色已晚,不如暂且先安安稳稳的睡下,待到明日,我们再商量对策。”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 丫鬟们正在安排早膳,众人梳洗已毕,进房用膳,围桌而坐,却久久不见颜小昔前来。颜亭山道:“素日小女不喜别人候她,今日为何迟迟不来?”崔诚谖急命丫鬟道:“速去请来。”少顷,丫鬟跑回,急道:“房中无人,又在院中找来找去都找不到。”颜亭山闻听站了起来,崔诚谖略感事有不对。于是三人赶到颜小昔房前,冲进房后发现,床铺洁整,显然昨晚未在床上休息。崔韶杨疑道:“难道昨夜师妹去了东华山上,去找柳不恭了?”颜亭山道:“绝不可能,昔儿年幼胆弱,昨夜山上死了那么多人,东华山已成鬼山,我们下山回来之时,她面色苍白,已是吓得不轻,绝不会孤身一人再去找他。” 三个人商量片刻,崔诚谖下令所有的弟子都出去寻找颜小昔,颜亭山心挂女儿的安危也一同前往。崔诚谖唯恐东华派节外生枝,强留崔韶杨在府内等候消息。见众人都出去寻找师妹了,过了很久仍未回来,崔韶杨急的是焦头烂额,生怕师妹出甚么意外。时近晌午,崔诚谖等人才赶回来。崔韶杨冲上去忙问:“爹,找到师妹了吗?”这时,一旁的颜亭山掏出一件物事,一句话没说。崔韶杨转目定睛,拿来一看,顿时心中一惊,原来是师妹的发簪,没等他发问。崔诚谖道:“我们是在附近的龙湖找到的,当时我们分成几路出去寻找,等走到龙湖的时候发现亭子下角落里有这个发簪……”崔韶杨急道:“那人呢?”崔诚谖微微摇头。 崔诚谖自语道:“为甚么发簪会在龙湖呢?看样子,是昔儿特意遗留在那里的,等我们派人找寻时便于发现,昨晚床铺没有动过,很显然凶手是在她上床就寝之前下手的。昨夜我同你颜叔几乎一夜未睡,凶手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昔儿掳走,简直是没把我们东华派放在眼里啊!本来我打算先将你和昔儿,送去一个远房亲戚那里。一则他并非江湖中人,二则他在长安大小还是个官员,去他那里我最为放心,不料今日竟出此怪事,将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崔韶杨道:“龙湖?我们前几日经常去那里游湖玩耍,一直到天黑才回府。”颜亭山问道:“那一路上曾经发生过甚么?都遇到过甚么人?”崔韶杨回忆了半天,摇了摇头。崔诚谖道:“凶手若是想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人发现呢?想必盯上你们两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人武功不凡,竟在我们眼皮底下掳走昔儿,并没任何声响,当真诡异。不知道这夜间盗人所谓何故?若是采花淫贼,我岭南还没有这样的高手,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闯我东华派,到底是何人所为?又所为何事?”崔韶杨问道:“有没有在山上见过柳不恭?” 颜亭山道:“这正是事情另一个蹊跷的地方,小女跟柳不恭都不见了,山上还有几具残尸未被掩埋,其余的尸体想必他已埋葬。照常理说,柳不恭断然不会将剩下的无头残尸独留荒山,让鸟兽蚕食,莫非遭遇了甚么变故?使他顾不得掩埋剩下的尸体。可现在连他也无影无踪,大哥,恕我直言,我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详预感。” 崔诚谖道:“不错,我也是。昨夜在山上之时,就微微感到仿佛有甚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但它身形极快,待我发现追过去时,已逃的无影无踪,当时我暗想莫非有鬼不成。若那是人的话,不可能逃出我的眼睛,因为当时月光照如白昼,树木均如手腕粗细,一个人想在树后面隐匿的话,我必然会发现他的身形。但是恰恰相反,纵然他轻功提纵术再高,直跃到树颠上飞驰逃走,也不可能完全不露出行迹。因为当夜四周寂静,就算是一根绣花针落在地上,我都能听的出来,换做一个大活人跃到树颠上,又岂会觉察不出!所以当你问我看到甚么时,我便不自觉的说出莫非有鬼不成的话,只是我怕详细讲出来会更加人心惶惶,直忍到现在才说。” 崔韶杨急道:“爹,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现在师妹不见了,柳不恭也不见了,山后又埋葬着朝廷重犯的尸体,敌人可能还在暗中窥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我现在甚么都不担心,就担心师妹的安危,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于世。”说话时语气肯定,表情庄严。颜亭山听的感动极了,不住的点头,正好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崔诚谖知道儿子的脾气,他说出的话一定做得到,况且这次是他青梅竹马的师妹。但眼下为了稳定人心,想了想说道:“这件事错综复杂,想必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避免被小人嫁祸栽赃,杨儿,吃罢午膳后,你换一换服饰,穿的体面一点,备上厚礼,多带上几个人,去拜见太守李寿谦李大人。我与李大人素来交好,相信他一定会出手相助。你见了李大人就说,朝廷重犯杨慎矜的家眷在被押送岭南的途中,被人全部杀死于东华山,叫他速派人前来查明。这样一来,有李大人作证,可将我东华派杀死朝廷重犯的嫌疑洗脱。顺便再请李大人派出一队人马,将临汀郡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昔儿找出来,将凶手捉拿归案。”众人一听,心觉不失为良策。但崔韶杨心忧颜小昔安危,不等用膳,便去准备厚礼带人去拜见太守李大人。 此时日耀晴空,醉风微拂,该是心旷神怡之时,却难料人心焦躁难安,坐立不宁。丫鬟摆好好午膳,大伙忙活大半日,早膳都未享用,禁不住肚子咕咕直叫,身乏劳顿,想着或许大敌就在眼前,若是如此狼狈,一旦大难临头,别说对敌,自己身体都虚弱无力,那怎么成。颜亭山深知兄长用意,但小女一日未曾找回,哪里肯吃得下?倒是东华派的弟子,看着满桌美酒佳肴,全都一饮而尽狼吞虎咽,如同风卷残云般霎时连碗筷碟盘都舔了个干净。 突然,崔诚谖自语道:“奇怪,好像不对劲,我总感觉怪怪的。”颜亭山正端着碗愣神,似乎没有听见,没问为甚么。崔诚谖猛地大声叫道:“不好,这酒水里被人下过毒。”他这句话刚出口,只听“扑通扑通……”几声过后,东华派所有弟子全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崔诚谖忽觉腹痛难忍,如刀绞一般,暗叫声不妙,急忙将双掌平放胸前,吐纳运气,啜食吐哺。颜亭山这才发觉出了甚么事情,因他牵挂女儿安危,几乎未进食,所以未中毒。便赶忙走到崔诚谖身后,探双掌输内力帮他抵御。片刻,“哇……”的一声,崔诚谖从口中将所用的食物全部吐出,这才微感舒服,腹痛稍解,但仍是隐隐作痛。 崔诚谖道:“万万没想到,敌人这么阴险狡诈,竟在酒水中下毒,真是始料不及,恐怕东华派有内鬼。”颜亭山前后巡视一遍,道:“大哥,我刚查看过,那几个做饭的仆人,还有侍奉的丫鬟,全部倒地不醒,还好气息尚存,应该不是自己人下的毒。”崔诚谖道:“这不是烈性毒药,不会致人性命。平常下毒者往往一药就会把人毒死,可奇怪的是,这饭菜中的毒药偏偏是药房之中随处可配的寻常毒剂,这到底是为甚么?下毒者岂会不知内功稍强的人都能将此从体内逼出来,我看,这背后一定还有阴谋!” 颜亭山道:“下毒者必会料到我们会输内力帮东华派弟子抵御毒药的药性,所以我猜,他想让我们内力耗尽,方便他们下手。”崔诚谖道:“想必没有那么简单,我现在又开始担心起了杨儿,恐怕他现在凶多吉少。只是我腹内仍是作痛不止,行动不便,武功施展不出来,贤弟,只有麻烦你了,你赶紧去请太守李大人,否则东华南华两派不保,沿路看有没有杨儿的消息。”“那你一人在此,会很危险。”颜亭山关切道。崔诚谖含笑道:“放心去吧,这点毒性再运气调息便无大碍。”颜亭山点点头,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只听外面脚步声紧,门被猛地推开,闯进来一人,神情慌张汗流浃背,一看就是出了大事。崔颜二人抬头一看,正是崔韶杨。崔诚谖见是儿子安然归来,心下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下,就算再糟糕的事没比儿子的性命更重要的了,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守李大人可曾请到?” 崔韶杨推门进来,一看屋内的人都趴在了地上,父亲表情也十分痛楚,问道:“怎么他们都……到底发生了甚么事?”颜亭山将此事长话短说。 崔韶杨听后道:“爹,我们一群人正走到半路上,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暗器,除了孩儿全部打在带去弟子身上的致命部位。现在只剩我一人逃回来,可是我带去的人无一生还。”颜亭山急问道:“可曾看见凶手是谁?”崔韶杨道:“说起来真是惭愧,光天化日之下,竟没看到凶手在那里。”崔诚谖缓缓地道:“凶手所发的是何等暗器竟如此致命,不必慌张,你慢慢说。” 崔韶杨道:“当时我查看了他们的伤势,发现暗器只是些很普通又很小的石块而已,石块全部击穿头颅,连脑浆都流了出来,死状恐怖。我不知道为甚么没有对我下杀手,我本来想一人去见李大人,没想到我刚走几步,只觉得小腿疼痛难忍,站立不稳单膝跪在地上。我这才发现,地上多了一块石子,乃是有人暗中下手,发暗器击中我腿部,我竟然事先一点没有察觉。我只想着去搬救兵了,所以强忍疼痛站立起来,加快脚步赶路,没想到这次石块又打在了我的腹部,而且力道比打在腿部的大了很多。但我捂着痛处强忍着又往前走,这次施展了轻功,想一口气把暗中偷袭我的人甩掉。不料没跑多远一块石子飞来结结实实的打在我的胸口,这次力道又比打在腹部的大了很多,霎那间一口气没提上来,还吐了些血。我非常生气,长那么大从没被别人这样戏弄过。破口大骂道:‘是哪来的贼人在此戏耍本公子,有本事出来一对一的决斗,躲在暗处偷袭,算甚么英雄好汉?’” 崔韶杨为甚么偏说要一对一的决斗呢?他怕万一出来一群武功高强的贼人,那是肯定应付不来的,所以说这话时留了个心眼。但这个原因他并没有跟父亲和颜亭山讲,怕笑话他胆小懦弱无能之辈,丢了东华派的脸。其实就算他说了,也未必会遭到父亲和颜亭山的指责,常言道:打不过就跑,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过崔韶杨生性多疑多虑,心想还是不讲为妙。 崔韶杨接着道:“我大骂那群贼人,正骂着,又一块石子飞来恰巧打在我的喉部,力道又增大了几分,我喘不上气来,话也讲不出来了,站在那里猛烈的咳嗽。我这才知道,这是给我下马威,事先提个醒。先是打我腿部,又打我腹部,然后打我胸口,后来打我喉部,一次比一次力量强。如果我在往前搬救兵赶路的话,下一颗石子就会像带去的弟子一样,被击穿头颅而死。我见势不妙,就急忙往回赶,一路上再没遇到暗器的偷袭。” 崔颜二人听完,感觉事情非常诡异,甚么人能用普通石块击穿人坚硬的头颅?将石块完全打入人的头颅都很困难,一般的高手尚做不到。可是这背后的敌人竟能一石击穿,崔颜二人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不免冒出了一阵冷汗。 崔诚谖此时又稍微缓解了一丝疼痛,道:“想必这群贼人不是我岭南的,一时间我也想不出来江湖上甚么人能有如此了得的指上功夫和内功修为,只一小石块就能击穿人的头颅,而且能在那么远的地方打出。精准无比,力道仍然不减,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颜亭山道:“对方这是摆明了挑衅咱们,不让我们报官,让我们在此坐以待毙。究竟这葫芦里卖的甚么药?是不是小女也在他们的手上?要真是在他们手上的话,那就不妙了。对方武功高强,绝非泛泛之辈,要想救人谈何容易。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他日我死后还有甚么脸面去见他的母亲?”说到这留下两行眼泪来。颜亭山与崔诚谖的性格差不多,只是在关键的时刻颜亭山很明显有些不够大男子主义。 崔诚谖本来就很惭愧,心道若是颜亭山近日不来东华山,肯定不会把他牵扯进来,所以就安慰道:“昔儿的失踪,必是这帮贼人下的手,不用我们再派人去寻找,我想他们还会再来找我们,到时拼了性命也要把她救回来,放心吧,万事还有大哥呢!”崔韶杨道:“我跑回来时,带去弟子的尸体还在路旁,我想把他们用马车带回来好好的安葬。”说着就往外走。崔颜二人怕他再出状况,刚想阻拦。 猛地就听门外庭院里熙熙攘攘,很是嘈杂,似是庭院里变成了集市。有几个人一起大嚷道:“南华派颜小昔快给我滚出来,听见没有,要不然我们可就闯进去了。”言语中夹杂着愤怒,火药味十足。 屋内三个人顿时就是一愣,面面相觑,不知道屋外发生了甚么事,崔韶杨赶紧把门打开。只见庭院中站着四五十个穿着怪异的人,手拿各式兵器,年纪不等,高矮胖瘦一应俱全,仿佛是从天而降。崔诚谖见这些人都不是汉人的打扮,但眼里好像能喷出九尺长火焰来,全都是异常愤怒的表情。 三人不明就里,崔韶杨刚刚在屋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师妹的名字,所以不先问来人是谁,想急于知道师妹的下落,问道:“刚刚你们说找谁?”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打量了一下崔韶杨,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便有些怒道:“听说南华山的颜掌门携女在此做客,快把他女儿叫出来,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跟她对质。”颜亭山闻听从屋内走出来,打量他们一番,道:“在下就是南华派颜亭山,你们找小女所为何事?”颜亭山没提小女失踪的事,就像看看这几个人到底想干甚么。 那名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怒道:“原来你就是颜亭山,在下徐耀通。废话不多说了。你女儿呢?叫她滚出来见我们。”颜亭山见他们有些咄咄逼人,强压怒火道:“你们找小女有甚么事?我是他的父亲,有甚么事,大可以找我,何必出口伤人呢?”徐耀通轻哼一声,抽出一把剑扔在颜亭山的脚下,问道:“此物你可认得?”一般情况下若给别人看剑,都是双手递剑给别人观看,观剑人再双手接过细细观瞧,都是礼数。而他却是直接将剑随意扔在地上,让颜亭山俯身去捡,已是属于极其挑衅的行径。 颜亭山将剑捡起来,只见剑身上赫然刻着“南华派颜小昔”六个字。崔韶杨也认出了这是师妹的随身佩剑,心中甚急,道:“这剑你们是在哪里得来的?如实说来,要不然叫你们一个个有来无回。”徐耀通道:“有来无回?好大的口气,你个胎毛未退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有甚么资格和我们这样说话,闪一边去,叫这把剑的主人滚出来,要不然踏平东华派。”崔韶杨从没被这样被人羞辱过,顿时脸涨得通红,一句话说不出来。 崔诚谖感觉事有蹊跷,离开椅子,强忍腹痛走到门前,提声问道:“犬子年幼,口不择言还请诸位海涵,在下崔诚谖,不知道这把剑你们是在哪里得来的?找这把剑的主人又所为何事?”徐耀通上下打量崔诚谖一番,道:“原来你就是东华派掌门,实不相瞒,初次来贵派,无非是想讨个公道。”崔诚谖不解道:“看几位都不是汉人,我们素未谋面,并无冤仇,何来的讨回公道?”徐耀通冷笑道:“此事非要我说穿不可吗?好,那我就告诉你,颜小昔杀了我们少帮主,这把剑刺在我们少帮主胸口致命之处,下手狠毒,令人发指。你若再不交出颜小昔,我们这群人可不是吃干饭的,定将你们东华派踏个片瓦不存。” 他话说完,身后人群向两旁一闪,闪出一条道来。走出两条大汉,抬着一具尸体。尸体满嘴鲜血,面皮发乌,身上黑衫被剑划了几道大口子,伤口很深,胸口上有一个大洞,似是被利剑刺入又绞动一般,手法残忍,很明显生前经过激烈地打斗。崔诚谖众人一看,顿时都惊呆了,均想:“这,这,这不……不是柳不恭吗?他怎么死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诚谖暗想此事背后一定大有文章,道:“诸位英雄好汉,此人和我们半面之交素无冤仇,他的死跟我们毫无关系,我想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徐耀通道:“那就把颜小昔叫出来当场对质吧!人若不是她杀的,那为何她的佩剑会刺死我们少帮主?”颜亭山急道:“实不相瞒,小女昨夜被人掳走,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派出大量人手,仍未有丝毫消息。不知诸位从何而来的佩剑,还请告知在下,在下前去寻找,将小女寻回,然后再当场对质。”言语声铿锵有力,令人信服。那四五十个人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抄家伙就要动手,徐耀通道:“我们早就料到你们会来这一套,既然不将人交出来,那我们可要进去搜了,兄弟们,上。” 第三章 树静而遭风不止(二) 言罢,四五十个人同时大步上前,一起往屋子里闯,气势凶猛,如入无人之境。崔诚谖一看要出乱子,自己的府第让外人随便乱搜,传到江湖岂不是会成笑柄?慌忙上前拦住,道:“诸位停步,我兄弟所言不虚,人昨夜已经失踪,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没有欺骗你们。若是一味的强行闯入,那就恕在下无礼了。”一旁的崔韶杨早憋不住了,大声道:“爹,他们分明跟那群贼人是一伙的,这叫贼喊抓贼。他们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不用跟他们客气。”那四五十人一听称自己是贼人,顿时怒不可遏,其中一年轻人骂道:“你小子是嫌自己命长了,让爷爷给你梳梳皮子。”说着,举起手中的一根狼牙棒,砸向他的脑袋。崔韶杨也不是吃软饭的,向左侧身躲开,抽出佩剑,刺向他的腰间。一个真砸,一个猛刺,均不含糊。棒来剑往,各拆各招,势均力敌。 崔诚谖生怕儿子吃亏,飞身形想跳进战圈阻止战斗,把话说清楚再打不迟。哪里想到这些人一看他要施展轻功飞过去帮他儿子,以为他要动手,顿时十五六个人一起上前将崔诚谖围在当中。颜亭山见状不妙,本想抽剑相助,无奈也被十几个人团团包围。因为他是颜小昔生父,所以他们出招下手都极其狠毒,招招致命,步步紧逼,只把颜亭山逼的走投无路,退到了墙角。 不一会儿,去屋内搜寻的十几人跑了出来,齐声道:“屋内没人,搜遍了也找不到,定是事先把她藏了起来,快把他们生擒活捉,我不信逼问不出来。”崔诚谖眼见事情更加不妙,再这样下去,性命休矣。此时恰巧腹痛又阵阵袭来,一阵疼似一阵,一阵快似一阵,如浪拍海岸一般,断断续续。手中的长剑也不大听使唤,精妙的东华派剑法一招也使不出来,与其说急的满头大汗倒不如说是疼的满头大汗。那十五六个人见他越战越狼狈,禁不住信心大增,斗意越燃越旺。 颜亭山战况也好不到哪去,被逼到了墙角,无可退的境地,索性纵身跳到房顶上,那十几个人也一起飞到房顶。步步紧凑,招招凶险。若是论单对单打斗,那颜亭山崔诚谖肯定站上风。但此时是十几个人对付一个,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纵然颜亭山施展高超的南华派剑法,没多久已是脑门见汗,气喘吁吁。 三个人分别被他们一群人分开战斗,形势万分危急,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这边崔韶杨牵挂师妹的安危,使出浑身解数,与狼牙棒单打独斗。他虽从小学艺,但并无真刀真枪跟敌人交过手,所以招式虽然猛烈,经验却很是不足。再说他满脑子都是颜小昔倩丽的身影,师妹佩剑在此,人却不知在何方。颜小昔娇美可人,我见犹怜,若是她受了敌人的百般羞辱,那自己岂不是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崔韶杨禁不住加快出剑的速度,“唰唰唰”几下如流星赶月一般,电闪雷鸣之势。剑剑生风,呼呼刺来。那狼牙棒也不甘示弱,一下如泰山压顶般砸来,一下如蛟龙出水般劈来,招式刚猛异常,令人防不胜防。崔韶杨没见过他的这种武功招式,瞧他打扮不是汉人,那武功定不是汉人的武功。那拿狼牙棒的年轻人战斗几个回合看起来也像是经验不足的样,刚才开始的几下倒是蛮唬人的,想必也是没跟汉人交过手,没领教过汉人的武功。所以时间一长,二人相斗之下,招式美感不足,躲闪拙劣,竟是些见招先想再拆招的招式。又几个回合过后,二人似乎也感觉体态不雅,有些自掉身价,干脆都跳出战圈。 崔韶杨颇要面子,为了岔开尴尬的气氛而转移话题,怒道:“你说死的人是你的少帮主,那你们是何帮派,竟敢跑到东华派撒野?”拿狼牙棒的年轻人也怒道:“杀了我们少帮主,口气居然还这么嚣张跋扈,爷爷我告诉你,我们乃是屠乐帮的手下帮众。屠乐帮跟南华派本是井水不犯河水,那颜小昔居然一剑刺死少帮主,我们岂能不报此大仇,今日不交出人来,便要血洗东华山,铲平东华南华两派。”崔颜二人正与十几个人苦斗,闻听他们都是屠乐帮的帮众,禁不住火冒三丈,均想:“原来都是一批趁政局紊乱而到处作恶的外族分子,今日竟然欺辱到我们头顶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就算今日无此战,他日若是碰上这帮外族势力,也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想着想着,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崔颜二人力挑十几人,竟然越战越勇,大有以弱胜强之势。 崔诚谖左手轻点自己中脘、水分、天枢等穴位,想暂时压制住腹痛,大吼一声甩开长剑,灵动之极。左躲右避,闪转腾挪,长剑不留情。颜亭山顿时也来了尽头,剑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要刺你哪里。屠乐帮的人一时半会还不能接近他们,不过仗着人多势众,准备车轮战将他们累的筋疲力尽,然后下手杀掉,为少帮主报仇。崔韶杨继续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把剑刺死了屠乐帮少帮主,那请问柳不恭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师妹昨夜被贼人掳了去,至今没有任何消息,这把剑也与师妹一起不见,师妹的佩剑向来是不离身的,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把话说清楚再打不迟?”崔韶杨急于知道颜小昔的下落,所以面目变得狰狞可怖,不再是一张书生脸了。拿狼牙棒的人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疑问道:“你们当真不知颜小昔人在哪里?”崔韶杨怒道:“当真不知!” 这时,人群之中有人大声道:“不用跟他们废话,就算他们知道岂会将人交出来?我亲眼所见少帮主是被颜小昔所杀,东华派必然把她藏了起来,少帮主死得冤枉,快为少帮主报仇雪恨啊!” 那四五十个人一听,犹如火上泼油,怒上加怒。抽出吃饭的家伙,纷纷冲上前来。分别将崔诚谖、颜亭山、崔韶杨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崔韶杨哪能应付得来,没几下就被人一脚踢飞,剑也撒手了。还没站起身再战,被屠乐帮的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而后扔在了墙角。 崔诚谖见儿子被抓,心中焦急万分,无奈被人重重包围,正是饿虎斗不过群狼。分心之际,只听“咔吧咔吧”两声响,被人用短棒打断了左侧的两条肋骨,于是口喷鲜血站立不稳摔倒在地,然后五花大绑跟崔韶杨扔在一块。就只剩下颜亭山了,眼见他们二人被抓,心想:“我若是再被抓,那就彻底没有生存的希望了,只好硬着头皮死撑着。”那群人生擒了崔诚谖父子,剩下的人可就都冲向颜亭山了,四五十个人斗战一个,说实话这阵势崔韶杨还真未见过。 只见他们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向颜亭山,把个颜亭山忙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剑术再精妙,身法再灵活,也架不住怒气冲冲的几十人一起上阵。喊杀声震天,兵器碰撞声刺耳。那四五十个人里更有不怀好意的,在打斗时,时不时的出言侮辱颜亭山。 这个道:“你女儿杀死了我们少帮主,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九死一生,倒不如趁早把她交出来,大爷们若是看长的漂亮,说不定还能让她死的舒服些,你说是不是啊?”那个道:“你竟说废话,江湖中谁人不知南华山颜大掌门的千金乃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每日上门提亲的就不下数十家。哎!都是从裤裆里生出来的,人家颜姑娘就长的那么漂亮,怎么我那口子就这么不耐看呢?”又一人道:“那就休了呗,刚才听你说颜姑娘,果真那么迷人?”那人复道:“信不信见过不就知道了?哎?你还是童男吧?你问问颜大掌门他女儿还是不是童女了,要是的话,临死前让你俩好好享受一下鱼水交 欢的乐趣,让她童女之身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其余的人一听,更加奋力攻击了,仿佛是谁能把颜亭山打倒,就能获得和颜小昔交 欢的权力一样。这群人顿时色心荡漾,欲火大旺,恨不得马上见到颜小昔,马上拽过来强行周公之礼。崔韶杨霎那间醋意上涨,目眦欲裂,破口大骂道:“有本事把我解开,定将你们千刀万剐。”可喊了半天,没有人理会他。身旁的崔诚谖伤势不轻,一时间还不能说话动气,只能暗自调息。 颜亭山脸色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青,听他们说到最后都发绿了。颜亭山知道,这帮外族人蛮横彪悍,无所不为,他们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心想:“亏得小女不在身边,若在身边,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小女现在到底在哪里呢?又怎么杀死了柳不恭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时此刻小女千万不要出现,否则比杀了我还难受。” 徐耀通比较阴险毒辣,跳出战场,抽剑走到崔诚谖父子身边,一剑抵在崔韶杨胸口,故意大声嚷道:“如果你再不投降,小心我剑下无情,杀死这小子替我们少帮主偿命。”颜亭山扭头看去,暗想:“你们果真是一帮无耻之徒,这种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我若不投降,那杨儿必死无疑。反之我若投降,最终我们三个都难逃一死。这该如何是好?” 这时崔诚谖大声叫道:“贤弟,你快逃走吧,不要管我们的生死,你逃走了,他日为我们报仇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你还要找昔儿。你若投降,我们都要死,那昔儿的下落就更扑朔迷离了,快逃吧!”颜亭山老远的听见,但是从声音判断出大哥受内伤不轻,心中犹犹豫豫,“不错,大哥说得有理,可是如果我逃走,这帮匪徒不知道会怎么对待大哥他们?”他胡思乱想着,正在到底走不走之间徘徊不定犹豫不决。 只听一人笑道:“想走,没门,走不了了。”话到剑到,颜亭山被那人一剑划破手腕,顿时一疼把剑丢在地上。那人又翻腕一剑,颜亭山还没反应过来,右手手掌的食中二指已然被削断。血如溅泉,流淌不止。若不是他反应迅速,相信右手五指难保。屠乐帮众人将他五花大绑,和扔一条死狗一样跟崔诚谖父子扔在一起。徐耀通道:“再不说出你女儿的下落,我就将你们三人一块杀了,切碎了去喂狗。”颜亭山道:“事到如今,好,那我告诉你,你凑过来。”徐耀通果真凑了过去,不料被颜亭山一口咬住耳朵,顿时疼的杀猪般的嚎叫,大喊救命。等到众人拉开,右耳朵只剩下一半了,疼得他疯狂地大骂道:“杀,杀,杀,都给我杀了,快杀,剁碎了去喂狗。” 有几人挥动家伙刚要动手,忽听房顶上传来一阵凄凉的笛声,似是少女哽咽,断断续续的哀怨哭诉,让人听后禁不住也心情大跌,抑郁不振。众人抬头仰望,见房顶上站立一人,带着人皮面具,独自吹笛。秋风撩起他的衣襟长发,灵动飘逸,恰似天宫的吹笛仙人下凡。虽不知庐山真面目,但众人都感觉定是一俊男胚子,此时俊男配身后东华山美景,令人无不赞叹,真乃美不胜收。 崔诚谖忽然想起来,道:“莫非他这就是柳不恭所言的吹笛人?”颜亭山和崔韶杨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回想起来。突然,屠乐帮众人之中有人惊呼道:“就是他,就是他杀死了跟少帮主同去救人的师兄弟们,少帮主还被他打伤了。大家上啊,替师兄弟们报仇雪恨。”众人听完,无不咬牙切齿,攥紧武器,就要飞上房顶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那吹笛人冷冷地道:“想不到,如今屠乐帮大不如前,竟做些草菅人命禽兽不如的勾当。我更想不到的是,居然有人诈死,将你们少帮主的死跟一位毫不相关的小姑娘牵连在一起。说,你到底居心何在?”虽在房顶上说话,离众人甚远,但却犹如在耳旁说出一般,声音浑厚,在场所有人都暗自赞叹此人内力不俗,均自愧不如。他刚说完,屠乐帮的人蓦地站住不动了,徐耀通喝道:“你胡说八道,我们检查过少帮主的伤势,致命伤口确实是胸口一剑,然而这把剑确实是南华派的,这还能有假吗?” 吹笛人冷笑道:“有时候眼见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不错,他确实死于南华山的剑下。不过,却不是南华派的人杀的,这种借刀杀人的伎俩岂能瞒得过我?”“你说甚么?你说少帮主不是南华派颜小昔杀死的?此话当真?”吹笛人闭口不答。“那是谁杀死的?” 不料吹笛人道:“那,就要问那位“仁兄”了,当日你家少帮主带领一群手下,去解救杨慎矜一家。之后他带去的手下被我三两下全部杀死,令我没想到的是,其中居然有一人诈死,当时我丝毫未察觉,再后来我与你们少帮主对战。我看出你们少帮主的内力师出于屠乐帮前任帮主古千秋,所以没有杀他,将他安置于一个山洞里。我万万没想到,那个诈死在我手下的,是你们帮派的一个内奸,他想趁机挑起江湖恩怨,挑起东华南华两派跟屠乐帮的仇恨,所以他谎称是南华派的人杀的?” 此语一出,震惊四座。崔诚谖三个人虽听的不太明白,但心中知晓是被别人栽赃嫁祸,均斜眼朝屠乐帮的人望去,目含怒光。徐耀通也一惊,道:“我们怎么相信你讲的就是真的,你是谁?凭甚么让我们相信你?”吹笛人道:“一群鼠辈,不信我也罢,不过我所言句句属实,信不信由你们?”“鼠辈?好大的口气,我们这么多人,你就不怕一拥而上取你性命吗?”吹笛人长笑一声,道:“我会怕你们,天大的笑话。我若是出手,你们这群人焉有命在?再说你们,还不配我出手。连你们古帮主也要给我三分面子,你是哪来的?在这里装大瓣蒜,滚一边去,没你说话的份!”徐耀通被他这么一激,顿时下不来台,又不能在人前丢了面子,想出手知道自己不行,只好在一旁忍气吞声。吹笛人接着道:“那位“仁兄”还在不在?今日我就是特地来找你的,快给我滚出来,我生平最厌恶这种吃里爬外的人。”屠乐帮众人你瞧我我瞧你,不知道所言是何人?其中有胆大的问道:“你所言指的是谁?” 吹笛人道:“我不知那“仁兄”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相貌。我只知道他背着柳不恭的尸体跑回屠乐帮,谎称他是被南华派的人杀死的。”众人听完,相顾骇然。徐耀通转身大声问道:“灵风,灵风你不是说亲眼所见少帮主被颜小昔杀死吗?快出来。”屠乐帮众人也都转身四下寻找灵风,可是过了半天,也没有人站出来,仿佛是这人群里从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欲问后事如何,且待我下回分解。 第四章 落花一谢伤流脓(一) 屠乐帮众人正在找寻灵风之际,崔韶杨急问吹笛人道:“请问高人,可知我师妹颜小昔的下落?”吹笛人道:“你所说的那位颜姑娘,我倒是见过,不过她……她现在的下落,我也不很确切。”说话时顿了顿,仿佛是另有隐情。颜亭山一听他见过小女,激动异常,兴奋地问道:“这位公子,既然见过我家小女,还望告知始末缘由,以解在下担惊之虑,牵挂之忧。”吹笛人见他言辞恳切且流露出悲怀之情,不免为之心动,叹道:“你女儿是被江湖人称雁荡二老的史孤信和傅今朝带走的。说来惭愧,傅今朝武功诡异阴险狡诈,最终竟和他打成平手。” 听完这席话,无法形容颜亭山此时的神情,真是百感交集。众人闻听雁荡二老,有的面现惊恐之色,有的则恶狠狠“呸”了一口。颜亭山疑问道:“此话当真?”吹笛人点点头。吹笛人语重心长道:“算起来我已近三十年未走动江湖,对于江湖仇杀功名利禄,犹如过眼云烟,早已看的很淡。三十年前,我自认能跟我战成平手的,寥寥无几。而如今,居然连傅今朝都能跟我战成平手。正所谓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言语中大有感慨人生之意。” 颜亭山道:“依阁下的内力,在武林中想自立门户,简直易如反掌。恕在下浅见拙识,正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为何在当今武林中没有留下阁下的名号,因为尚无一人是用轻巧的笛子作为护身的兵器,敢问阁下怎么称呼?”吹笛人道:“一晃近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至于江湖的名号我也已经逐渐淡忘,你也不要再问。”他又转对屠乐帮道:“原来那位“仁兄”叫灵风,他随你们前来东华山扰事,此时却隐匿无形逃之夭夭,行动果然是灵如风啊!呵呵,在下很是佩服。” 崔诚谖道:“眼下救出昔儿要紧,不知昔儿现在何处。”吹笛人长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那傅今朝不知从哪里学到的武功,内力诡异,至阴至柔。以我多年经验来看,他的真气,定是集众人杂糅而成。一般而言,习武之人真气不纯,乃是练武大忌,长久下去必会百弊丛生。可那傅今朝的真气却截然相反,他的至阴至柔的真气,大有化为至刚至猛以至刚柔幻化阴阳相合的境界,着实令我吃惊不小。不敢久战,索性退了下来。” 他说完,众人都是一惊,均暗想:“世间真有这种奇异的神功?”崔诚谖道:“那雁荡二老现在何处?我等就算死也要把她救出来。”吹笛人道:“颜姑娘质朴纯妍,到头来却做个薄命佳人,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怎么……已经怎么了?”崔韶杨问道。此刻他显得比颜亭山还要焦急万分。 吹笛人道:“昨夜那颜姑娘正要就寝,听的门外有异响,便出门查看,不料刚出门便被一个黑影点了睡穴。待她醒来时,已被带到了东华山一个高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木桩上。她不断挣扎,哭着求那人放了她,可那人充耳不闻。那人不但不听她求饶,还在木桩下生火要烧死她。我在暗处观察,只见他似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衣衫破烂,身体溃烂。面容苍白,千疮百孔,发髻蓬乱,周身上下爬满蛆虫。丑陋无比,令人作呕。当时并没有认出他来。 “我奇怪的是,那人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颜姑娘这时哭着道:‘你是哑巴吗?为甚么不说话?我跟你无冤无仇,快放了我!”不料那人狠狠打了她两个巴掌,脸庞顿时肿了起来,颜姑娘哭的更厉害了。这时那人开口说话了,声似破锣,直搅人耳鼓,他道:‘天下的女子,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就是要让天下的女子伤心欲绝,但是未必会杀死她们,我要她们生不如死。等我烧焦了你的双腿,就放你回去。’说话时面无表情,像是对这种残忍的手段习以为常司空见惯。颜姑娘被吓得面无人色,失声哭道:‘你为甚么要这样对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快放了我。’这时他咬牙切齿道:‘我要你生不如死,我更要你的情郎生不如死,我要拆散天下间所有有情之人,我要他们痛不欲生。这几日,我一直在跟踪你和你的情郎,看着你们游湖嬉闹,自在快活。而我最看不惯别人比我幸福,别人比我快乐。我要拆散你们,我要烧死你!’ “说着,他发疯似的抱起一堆枯树枝,乱放在颜姑娘脚下,眼看火苗骤然升高,快烧到颜姑娘的双脚。颜姑娘自然是胆战心惊,仍然垂死挣扎,拼命呼道:‘天下间的女子有好有坏,岂能一概而论?而我是个本分的姑娘,你将我活生生的烧死,就不怕天打雷劈吗?’那人狂笑不止,但笑声中似乎带着哭腔,此时面容更加狰狞可怖,只听他道:‘天打雷劈?哼!就让老天爷劈死我好了,我早就不想活了!只要我存活一日,就要多杀死一个女子。不管她是好是坏,不管她是老是少,不管她会不会武功,我都会杀死她。将她开膛破肚,碎尸万段,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我听到这里,深知此人定是受到过强烈的刺激,以至言语行为极端失控,对付这种人,你越是挣扎反抗,越能激发他失控的无耻行径。我在暗中窥视,见颜姑娘面容突显可怜他的神情,语气骤缓,道:‘世间的女子并非都是水性杨花负心忘情之辈,她抛弃你,舍你而去,自然不对。而你在她离开后,应该自我珍重,更不能将你的怨气发泄到别的女子身上,这样是不对的。’那人猛地抬头瞪着她,怒道:‘你又怎么知道我的过去?你又如何知道她舍我而去?说,说……你,你是不是她派来的?不说我拧断你的脖子。’颜姑娘定了定神,语气极为缓和,柔声道:‘我不是谁派来的,更不认识那个舍你而去的人,不过我渐渐懂得你的过去。不管是何缘由,她离开你固然不对。纵然她有千错万错,你更不能泄愤胡乱杀生,将人的性命看的一钱不值,那就太偏激了。’ “那人似笑非笑道:‘我偏激?我偏激?我就偏激你能拿我如何?你不用装作可怜我的样子,想让我放了你,告诉你休想。落在我手上的女子,被我折磨致死的足有上千,你只是其中之一。你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这种话我听多了。’颜姑娘柔声道:‘今夜落在你手中,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不过,临死前我有两个请求。’ “‘甚么请求?’‘第一个请求,请让我听完你的故事,我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最起码,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样我死不瞑目。’那人瞪大双眼道:‘临死居然还有这样的请求,你确实与我之前杀死的女子不同。那些被我残害的女子,在我动手之前,无不垂泪央求让我放了她。但我偏偏就不放,而且,手段会更加残忍,让她们做人不得做鬼不成。最后,她们受不了我的摧残,被我放回去的不久也自杀身亡。’ “颜姑娘道:‘真是造孽,你杀了那么多女子,定是她对你也做出了大逆不道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让你变得如此凶残,所以你才会如此不平。而且,还将自己的身体糟践的不成样子。’那人仰天长笑,笑中噙泪,道:‘没想到,知我者唯有小姑娘也!你说的不错,我杀女子无数,自甘堕落。极度沮丧之际,苦练禁功摧花弑血掌。随着功力的深入,肉身逐渐腐蚀溃烂,心智也渐渐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吹笛人说到这里,众人心中诧异道:“摧花弑血掌?” 武林中有盖世神功,便有禁功。所谓禁功,言下之意就是禁止修练的阴毒武功,然而当今武林就有三大禁功,摧花弑血掌只是其一。众人暗想琐事暂且不提,单说吹笛人。 吹笛人继续说道:“摧花弑血掌,这门功夫在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但大多是耳闻并未亲眼所见其真实的威力。只听那人还说:‘我就是人称雁荡二老的史孤信,虽深知修练摧花弑血掌对身心有百害而无一益,但仍忍不住每日刻苦修练。倒不是这门功夫吸人眼球,而是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我成家较晚,四十岁那年方才成家立室,妻子名叫秋月娘,年仅十八岁。婚后半年,不料夫人秋月娘,暗中背着我,却跟我最喜爱的徒弟童百川私奔。之后,我一追二十年,终于在一座荒山脚下的小木屋中,抓住了这对奸夫淫妇。 “‘我问她为何背叛我,临死前她对我说了一番话,至今记忆犹新。她说,自从嫁给我,悔不当初。古有才子配佳人,今瞧我,虽生的是月貌如花,怎堪霸王风月自伤自怜。幸有爱徒童百川知我境遇,解我苦闷,默默关慰,渐生爱意。我二人虽知此乃大逆不道之情,但无奈之下,唯有远走高飞,缠绵这段露水恋情。 “‘我盛怒之下,羞愤之极,二话不说将童百川一掌打死。可是当我正要向月娘出手时,她竟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向我赎罪。正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我终究狠不下心去杀她,还是眼睁睁的让她走了,之后我一把火烧了小木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等回到雁荡山,我咬咬牙一狠心将我的十八个爱徒全部杀死,一个不留。又将我的亲生独女活活掐死。之后,我又违背良心,暗地修练禁功摧花弑血掌。十年苦修,时至今日,已略有小成。’” 言至于此,在场众人无不毛骨悚然,心想:“摧花弑血掌略有小成已是身体溃烂百孔千疮,若论大成,岂不是会变成肠穿肚烂的骷髅妖怪?”想到一副森森的白骨,贴着流出尸水的溃烂皮囊。让人冷不丁打个寒战,心道难怪为禁功。这种邪恶武功,躲之不及,谈何修练?若非是性情极端狂暴之人,遇上令自己极度羞愤之事,此人也不敢去练。 吹笛人继续道:“当时我隐蔽在巨石后,听他叙述完经历,心想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偏激极端之人。鉴于不了解摧花弑血掌的威力,所以没有贸然相救。颜姑娘听完史孤信的话,说道:‘听完你的故事,我很理解你。原来你是雁荡山的传人。好了,现在你可以杀死我了。不过,死前你必须答应我第二个请求。’ “‘又是甚么请求?’‘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为了自己的私怨,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人,看你修练禁功,我相信你的内心同样在奋力挣扎,不要再去杀人。只要你肯点头答应对天发誓,我是最后一个被你残害致死的女子,不管你怎样折磨我,我都丝毫不会反抗,死而无憾!’我听完颜姑娘所说的话,顿时吃了一惊,我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能做出这样大义凛然的决定,弥足珍贵。当时我就想,单凭这句话,如果史孤信真敢动手烧死她,不管摧花弑血掌有何神力,我一定拼力相救。但这时我见史孤信面容猛烈抽搐几下,站立不稳双膝跪地,双手紧抱着头,而后“哇”的一声竟然嚎啕恸哭起来,泣不成声,哭声震耳,大出我意料之外。见状,我看事有转机,逐渐放松警惕。 “他哭了半晌,就在我觉得颜姑娘生存有望时,猛地从树林中窜出来一个人,身形之快我都暗暗佩服。这人迅速扯断捆绑颜姑娘的绳索,将她抱在怀中。满脸淫笑,声音尖利,道:‘师兄啊!你好不仗义,擒来的小妹妹生的如此闭月羞花,也不跟师弟说一声。你要杀她我不拦你,但要先借我一宿,明早再还你,那时你怎么折磨她我都不会管。哈哈……’几声怪笑后,身形已在数丈之外,眨眼不见踪影。这不是别人,正是傅今朝。他年近半百,却仍称颜姑娘为小妹妹,这辈分不知道是从哪里论的。” 崔韶杨几乎与颜亭山同时大喊出来:“后来呢?” 吹笛人道:“事发突然,来不及出手阻止。倒是史孤信,见颜姑娘被傅今朝掳去,发疯一样往前追赶,而我在暗处紧紧相随,以防颜姑娘节外生枝有所不测。那人轻功高绝,抱着颜姑娘飞驰,仍然异常迅速。一口气追了有十几里地,仍是不见衰减。蓦地,傅今朝抱着她飞到龙湖的一座亭子下,转回身笑了笑,纵身跳入湖中。原来湖中有一艘小船,等史孤信追到亭子下时,小船荡远,已近湖心。史孤信想也没想,施展水上行走的绝世轻功,朝小船飞去。而我为不露行迹,钻入水中,贴近小船底部,见机行事。 “只听船上的史孤信怒道:‘师弟,听我一言,你速将她放了,不然的话,休怪为兄翻脸无情。’傅今朝冷笑道:‘师兄,以往你在杀死女子之前,我跟你借一个共度良宵,你也答应了。为何今夜却追来至此,坏我大好兴致,你回去吧,明早我就还你。’史孤信道:‘师弟,这次不行,你不能伤害她,你若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决不饶你。’我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凶。剑拔弩张之际,只见远处又有条小船急速驶来,船上有个黑影,两船相距数丈之时,那黑影飞起来脚尖轻点水上荷叶跳进这艘船中。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柳不恭。我心道:‘他此时前来,不知事态会怎样进展。” 说到这里,屠乐帮众人更加仔细倾听,以探知事情来龙去脉。 吹笛人道:“傅今朝眼见又来一人骚扰他的雅兴,火气有所上升。将颜姑娘扔在船中,点她周身大穴,令她动弹不得。又缓缓走出船中,这时我借月光从后面看去,见傅今朝身着青衣,身材瘦小,毛发稀疏,背弯如弓,是个罗锅。听他冷冷地笑道:‘师兄,这个臭小子,是你甚么时候新收的徒弟,怎么我之前未曾见过?怎么,想一起对付我?我真的很怕!’说到这,还故意做出恐惧的神情。史孤信道:‘我的徒弟早就被我全部杀光,哪来的新徒弟?师弟你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此时,柳不恭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抓来这位姑娘?’傅今朝一笑,笑里藏刀,道:‘怎么这位年少的公子也有如此兴致,前来捧我的场?不过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待我完事之后,任凭公子再行房事,你意下如何?’柳不恭疾言厉色道:‘我呸,老不羞的东西,我生平最讨厌窃玉偷香寻花觅柳之人。今夜既然让我碰见,岂有袖手不管之理!再说这位姑娘曾对我有恩,眼下姑娘有难,我更不应撒手不管。你个驼背老最好马上放了她,不然的话,叫你尝尝本大爷的厉害。’傅今朝仰天长笑道:‘正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想当年老夫也未必有你如此的英雄气概。骂得好,骂得好极了,不过,还请问你,你确信你的功夫能救得了这位姑娘吗?’柳不恭道:‘习武之人,最忌用精过度,否则肾器亏损,浑身乏痛,酸软无力,体弱身虚,以至真气不足功力大减。看你这副模样,想必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傅今朝道:‘臭小子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啊?你是何门派,跑到这里来大放厥词?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胜我,不过我从不打无名无姓之人。’ “柳不恭道:‘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柳叫柳不恭,乃是屠乐帮座下弟子。今天这桩闲事我还就管定了。你又是何人?敢在此做这种禽兽不如的勾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姓猪,你叫猪狗不如!’傅今朝微露怒色,呲了呲牙,而后笑道:‘你好大的胆子,敢骂老子。屠乐帮?我倒还惹得起。还有,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大名鼎鼎的雁荡二老。你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实在是大逆不道。’柳不恭故作惊讶道:‘雁荡二老?没听说过啊!我看二位,不像是甚么狗屁雁荡二老,倒不如叫淫 荡二老更为合适,这雁荡山的清誉全让你们两个给丢尽了。’此语一出,站在一旁的史孤信不爱听了,骂道:‘臭小子,你作死吗?竟敢出言侮辱我们雁荡二老,等会叫你长跪地上磕头求饶。’柳不恭道:‘我也很想知道雁荡二老的厉害。’说到雁字,还故意拖很长的音。恰巧雁字同淫字谐音,拖长了来读,确实能把雁字读成淫字。 “直把史孤信、傅今朝气的咬牙切齿,看表情是想把他生吞活剥了。当时我暗想,这雁荡山虽赫赫有名,但其一派的武功在武林之中丝毫不占上风,想必也没甚么厉害之处。只是这摧花弑血掌,还要小心谨慎。不过柳不恭不知史孤信修练摧花弑血掌,所以,也是暗自为他担心。我正想着,只听史孤信道:‘师弟,等解决完这个臭小子,再来找你算账。’这时,小船上传来“砰砰砰”几下声响,似乎是有人交上了手。细细再看,原来是史孤信同柳不恭斗了起来。二人相斗,拳脚迅厉,斗了没几个回合,忽然发觉傅今朝和颜小昔同时不见了,我暗叫声不妙,中计了。” 第四章 落花一谢伤流脓(二) 直把崔韶杨同颜亭山听的冷汗直流,一会儿捏紧拳头,一会儿眉头紧锁,此时听吹笛人说中计了,像是从万丈高崖上纵身跳下,生还无望。吓得惊呼出来,担忧之情可想而知。倒是崔诚谖闭目细听,表面看不动声色,实际上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吹笛人叹道:“想不到傅今朝如此狡猾,趁此机会逃的无影无踪。这时史孤信和柳不恭也发现有异,大惊之下,无心继续打斗。史孤信口中更是骂骂咧咧,污言秽语说了一大堆,飞身上岸四下寻找。柳不恭轻功欠佳,荡舟来至岸边一跃上岸。二人找了多时,原想时间不久应该跑不远,但这傅今朝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人影。” “那后来呢?”崔韶杨急问道。 吹笛人道:“后来,这中间的曲折我也不清楚。可是当他二人找到颜小昔时,是在十几里地之外极为偏僻的荒草野坡之地,那有一间久已无人居住的破屋。史孤信自道自从修练禁功,能嗅到几里地之外人身上所发出的独有气味,而颜小昔身上香气扑鼻,所以才能很快找到。而我始终都在暗处隐匿,偷偷跟踪,实在不想在人前露面。当他们踹开柴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令人发指触目惊心的一幕。 “房中光线暗淡,蛛网密布。枯枝烂叶,积尘寸许。闻之浊气甚浓,污败不堪。而此时,忽见墙角有一女子,她仰面朝天躺在冰冷的地上纹丝不动,似是死人。而这女子近似……近似无衣遮羞蔽体,黑纱遮目,粉面无光,发髻凌乱,花容失色,满面泪痕,不堪入目……柳不恭猛地将头转过去,不忍再看。史孤信则全身剧烈抽搐数下,呆了片刻,疯了似的又哭又笑地狂奔出门,不见踪影。当时我第一眼看去,竟然没认出来。再看去,我至今仍不愿相信那居然就是颜姑娘!” 三人刚开始瞪大双眼毫无表情,少顷,颜亭山失声痛哭,崔诚谖老泪横流,崔韶杨听吹笛人说完,眼前一黑顿时昏死过去,又猛地被人摇醒,醒过来也是满眼泪花,花开不衰。吹笛人道:“三位伤心欲绝,痛断肝肠,在下感同身受。所以我急忙从暗处跳出,飞驰向前,靠近姑娘身体时,解下斗篷裹紧她的身子。柳不恭一看是我,破口大骂,始终怪我杀了他大哥全家。想必你们东华派也已经知道朝廷重犯被杀死于山上。”说着还用目光示意了崔诚谖三人。 “这时我细问他是如何跟朝廷贪官杨慎矜结识,柳不恭言道:‘当日他奉家父之命,打探前任帮主古千秋的下落,路经长安,便在一个酒楼中独自饮酒,醉酒之余,忽听外面人声鼎沸,哭嚷喧嚣。他从楼上伸头观望,见一群泼皮无赖正在欺辱一对小夫妻。为首的一个矮胖子正是安禄山的手下爪牙,名叫安庆召。这个安庆召原本不姓安,本姓皮,小名皮三。相传在他五岁那年,他的生母被安禄山霸占侮辱,不料长大后,这小子竟然认贼作父,舍了皮姓直接随了安姓。享受荣华富贵,而且行为不端,为所欲为,欺行霸市,调戏良家妇女。周围百姓是敢怒不敢言。安庆召一声令下,手下一群人如狼似虎,冲上去就要撕扯那个女人的衣衫。 “柳不恭说甚么也看不下去了,跃身从酒楼上跳下。上去先给安庆召五个大嘴巴,打得他口眼歪斜,找不着北了。而后一脚踢在他那草包肚上,霎时飞出去一丈多远。旁边的一群手下眼见主子被打,禁不住火冒三丈,上前帮忙,都被柳不恭三下五除二揍得爬不起来。官兵闻讯既至,官威正要发作。忽见是安庆召,立马变得笑脸相迎,二话不问便要捉拿柳不恭。柳不恭酒劲大发,前击后劈,把群官兵打的是落花流水。最后官兵越来越多,渐渐招架不住。一不留神被生擒活捉。” 屠乐帮众人并非所有人知道这件事,不知道的听的十分仔细,知道的则边听边默默点头,心想所言不虚。 “被活捉之后,很不幸的是,落在了酷吏吉温的手里。吉温向来心毒手黑,平日闲来无事,专门研究折磨犯人的器具,花样百出。柳不恭抱着必死的决心,咬紧牙关铁骨铮铮,没有道出自己是屠乐帮的人,生怕带来灭帮祸害。被折磨数日后,屠乐帮终于打听到了被关押的详细地点,就派了大批高手趁夜色前去搭救。经过一番苦斗,柳不恭被解救出来,不过死伤大半。追兵转眼既至。就在这间不容发之时,柳不恭几人迎面碰上一抬大轿,轿中端坐的正是杨慎矜。 “当夜杨慎矜刚好从李林甫的府中拜访而出,赶往回府的路上。杨慎矜一看便知,又是吉温在抓人。按理说,杨慎矜身份特殊,不敢插手此事。但是吉温是安禄山的人,杨慎矜是李林甫的人。然而李林甫与安禄山面和心不合。李林甫恨不得找借口打倒安禄山,安禄山亦然。但是狗皇帝李隆基极度宠信胡人贼子安禄山,所以李林甫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正是狗仗人势,狼狈为奸,吉温更加为所欲为。我听柳不恭说着,现在回想,或许是出于一时愤懑,杨慎矜便插手相救,让柳不恭躲在他的轿中。吉温见是杨慎矜,知道他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更是李林甫的亲信。就算明知柳不恭藏在轿子里,也不敢轻易得罪李林甫。柳不恭这才侥幸活了下来。相救之后,柳不恭知恩图报感激涕零,口口声声称杨慎矜为大哥。并道出自己是屠乐帮的少帮主。起初,杨慎矜并不知道屠乐帮。柳不恭说屠乐帮字意表面上是屠戮为乐,但实质上是屠戮胡人安禄山,乐我大唐百姓之意。这恰恰与杨慎矜不谋而合。” 崔诚谖三人闻听,寻思:“莫非这屠乐帮不是江湖传言的那样,见人就杀,见房就烧的恶徒歹人?而是保卫大唐江山的一群英雄好汉?”吹笛人道:“柳不恭一边说着,我一边取下蒙在颜姑娘眼上的黑纱。此时颜姑娘身体极为虚弱,若不及时运功调息,性命危在旦夕。于是我让她盘腿坐好,便于之后运功疗伤。此时她手脚冰凉,身体不乏淤青发紫之处。我赶忙取出灵丹妙药让她服下。暗暗恨道,下手者心肠居然如此歹毒,比杀了她更加的凶残。这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如何面对今后的日子。我若是见到傅今朝,绝对不会饶他。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耳听小屋周围似有脚步声,此人步伐矫健而且行走很急。只听那人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老子今夜倒了甚么霉,真气死我了,别让我逮到他。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听声音好熟,似是在哪里听到过。猛然间回想起来,说话的这个人好像是傅今朝。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轻轻让颜姑娘躺在事先铺好的草席上,破门而出,来到傅今朝身前,嗔道:‘久闻江湖中雁荡二老之一傅今朝的英名,不想你竟做出如此下三滥的勾当。’ “傅今朝显然被吓了一跳,稍定心神,不断上下打量着我,问道:‘你是何人,我认识你吗?带着人皮面具,莫非无胆以真面目示人?’我道:‘我跟你素不相识,不过,今夜我要定了你的首级,以报颜姑娘受辱之仇!’傅今朝道:‘颜姑娘?哪个颜姑娘?我傅今朝奸人无数不假,不知这位颜姑娘是何许人也?’我一听这话,更加愤怒。” 原来这傅今朝作奸犯科之时,根本不问对方何门何派,姓甚名谁。但有一前提,只要对方懂些武艺,一旦遇到他,皆会遭受胯下之辱。 “柳不恭这时从里面狂奔了出来,怒视傅今朝。傅今朝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没想到兵贵神速,这么快同伙就赶了过来。这么说,刚才我怀抱的那个小妹妹就是你们口中的颜姑娘了?’柳不恭骂道:‘呸!你个老不死的,从今夜起,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受死吧!’说着出拳要打,被我一把拦住。” 众人闻听不解,均想此等罪大恶极之人万人诛之,却为何要一把拦住,还让他多活一回? 吹笛人眼神一扫众人,猜到他们心想何事。补充道:“诸位有所不知,我还有重要的话问傅今朝。当时我问道:‘雁荡二老,在我隐退江湖之前,口碑尚佳,人尽皆知。却难料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形同野鬼,棒打鸳鸯。一个心如色魔,淫人为乐。你们两个,却也是臭味相投,贻笑大方。’傅今朝回笑,道:‘贻笑大方?何为大方之家?老朽便是大方之家!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雁荡二老,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早已将声誉置之度外。但是,强于武林之中的假道之士,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表面正派内心险恶的江湖豪侠,阿谀奉承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宦世家。’ “我略微一惊,顿觉此一说倒也新奇。道:‘这样说来,武林中的雁荡二老还是善人不成?’傅今朝道:‘何为善人?又何为恶人?又是谁来区分这善人同恶人?莫非这区分之人就一定是善人吗?如今朝廷上下,善人个个短命,恶人个个长寿。那李林甫霸据相位已久,朝政不安。杨国忠小人得志,官位直攀。安禄山野心勃勃,势力直捣长安。再瞧先前身死的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皆为当朝忠臣,却落个悲惨收场。再问阁下,带着人皮面具,那你是善人还是恶人呢?就怕你自己都不清楚呢?’我道:‘我确实无法回答,你也不用拐弯抹角想问我是谁。原以为雁荡二老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方才听你一席话,却又有一丝道理。不错,我口口声声骂你们是恶人,却难以确认自己是否是善人,真是可笑之极。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个疑问要请教你。’ “‘但说无妨。’ “‘杨慎矜全家上下,是不是你们雁荡二老杀的?’ “‘阁下何出此言,莫非这天下的坏事都是雁荡二老做的不成?’ “柳不恭在后听到,急上前问我,道:‘方才听你言下之意,莫非我大哥一家老小,不是死于你手?而是另有人所为?’” 崔诚谖三人连同屠乐帮所有在场的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心中均如浩海火山,喷发大震,海潮汹涌,余波不平。心道:“怎么回事?杨慎矜一家不是这个吹笛人杀的?那会是谁杀的?真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我又冲傅今朝道:‘那我问你,倘若你不是做贼心虚,刚才却为何行色匆匆?傅今朝道:‘我做贼心虚?呵呵,就算是吧,那你要如何?’我咬牙切齿道:‘我会杀了你,替颜姑娘报此大仇。’不想柳不恭道:‘前辈不如将此事交给我,对付他我是绰绰有余。’我正想阻拦,他身影已然冲到前面。傅今朝面对他,毫无惧色,倒是满脸赔笑,道:‘好小子,来得正好,我早就想收拾你了,来来来。’柳不恭心怀怒气,一想到颜姑娘声誉有损前程尽毁,顿时出拳如电,出腿如风,斗意盎然,愈战愈勇。” 先前,柳不恭一直在东华山安葬杨慎矜的家眷还有自己死去的屠乐帮手下弟兄。当夜正跪在地上黯然神伤,忽听不远处有人飞奔追逐之声。抬头一看,见有一个身影向自己而来,怀抱一白色物事。速度之快,令人乍舌。柳不恭急忙藏身树丛,那个身影随后而过。只听那白色物事叫道:‘快放开我,快把我放下……’柳不恭闻听,暗想这声音好熟,似是在何处听过。而后一拍脑袋,忽想到:“这分明是颜姑娘的声音,怎么那个抱着她的身影是谁?肯定不是好人,追。” 刚想到这里,瞬间又有一个黑影疾驰而过,此人便是史孤信。于是,柳不恭不容分说,在暗处抄小路跟踪前行。临行时,竟然忘记将佩剑戴在身上,这就是柳不恭为何赤手空拳对付傅今朝的原因。 “傅今朝左躲右闪,行动迟缓,大有稍不留神就会被一腿踢死的倾向。我观察他,武功平平,招式肤浅,而且内力微弱,似风中之烛。我正犯疑虑,心中恍然大悟,这傅今朝素日与女子行房过频,导致肾脏亏损,所修内力急转直下,不注重真气的周天循环滋养,以致在行房后真气外泄过甚。真乃天意,让他死于一个小字辈的手上。 “突然,柳不恭跳将起来,使劲全身力气用左膝盖顶他头部太阳穴,傅今朝躲闪不及,只听一声鸣响。而后再看,柳不恭站在那里,浑然未动。傅今朝却是跪在地上,单掌撑地,嘴角流出丝丝鲜血。柳不恭一声长笑,侮辱道:‘没想到雁荡二老的傅今朝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不愧叫傅今朝,不仅辜负了往日内功的修练,更加祸害了今朝的武功境界。你这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做法,卓识令我是大开眼界。’傅今朝也是呵呵一声长笑,他这笑,犹如半夜里夜猫子叫。只听他道:‘你个臭小子年纪轻轻,腿力确实了得,老夫佩服。不过,呵呵呵。’说着又是几声怪笑,我听他笑中有异,略感不对。 “再看柳不恭,忽然听他身上“咔吧咔吧”几声清脆之声,而后全身剧烈颤抖,站立不稳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左膝,大叫疼痛。我大骇之下,冲上前扶住他的身躯。不出我所料,那几声清脆之声就是膝盖骨头崩裂之声。这傅今朝招式不堪入目,竟在近似杂耍打闹之间,在我眼皮底下将柳不恭致残,而我毫无察觉,恐怖诡异之极。我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只见左膝盖有一处食指印大小的暗黑色印记。深至骨髓,断腿难医。 “傅今朝见状仰天长笑,道:‘臭小子,终究毛嫩不敌我。跟你打,只需老夫的一根食指就能将你致残。你现在形同废人,还对雁荡二老的武功有所质疑吗?’柳不恭紧闭双目,咬紧牙关,强忍巨大疼痛,一字也说不出,任凭他的羞辱。我忙点了他左腿膝眼穴、血海穴、梁丘穴,暂止强烈痛感,又给他服下灵丹妙药。转回身道:‘你确实有些手段,在内力微弱的情况下,仅凭一根食指,以极快的手法,就能将别人膝盖骨骼震断,实属不易,当真是个高手。在下还没佩服过谁,不过现在,我倒是有点佩服你了。’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对付些没甚么见识的小孩尚可,但碰上阁下这种高手,恐怕还要多费些周折。’柳不恭听他出言侮辱自己,顿觉一股热气上升,一口鲜血喷出去老远,满面苍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原来傅今朝那一指不仅震断他的膝盖骨,还让他受了严重的内伤。 “‘那么现在,之前怀疑的一件事情,我现在就可以下定论了。’‘说来听听。’我道:‘杨慎矜一家的确是你们雁荡二老下的毒手。当日我将柳不恭打昏,然后把他安置在东华山的一个山洞里。于是我原路返回,想结束杨慎矜这个奸臣家眷的性命,让他断子绝孙。让我没想到的是,等我回到原处,发现杨慎矜的家眷全部都被杀死了,被人割下头颅。我想事情大有蹊跷,这附近一定还有高手埋伏。于是决定隐匿在东华山,藏在背后暗暗观察。没料到,此时被我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是雁荡二老干的。’ “傅今朝道:‘是吗?雁荡二老杀人无数,也不在乎被人多架上几条杀人的罪名。再说那奸臣杨慎矜的家眷,死不足惜。就算是碰到,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这等铲除奸邪的好事放在雁荡二老的头上,求之不得。你到底是谁?难不成你是臭小子的帮凶,是屠乐帮的人?’ “我道:‘你不用管我是谁,我早已退出江湖。不过你习武目的不良,且阴险狡猾。若是留你在世上,四处流窜作奸犯科,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惨遭迫害。你无兵器只好赤膊相斗,我也不同你讲甚么江湖规矩。我先取你首级,然后再去找史孤信,将你们两个都杀了。清除败类,净化武林。’ 崔诚谖等三人始终泪流不止,均替颜小昔感到可惜可怜。一个俊美姑娘竟惨遭一个老头的羞辱,此时默默听吹笛人说着,恨不得傅今朝就在眼前,将他扒皮抽筋,撕肉饮血。徐耀通等屠乐帮帮众,也是恨得牙痒痒。虽不知是否实情,但心觉吹笛人所言不差,一个个擦拳磨掌,想报少帮主被伤大仇。吹笛人说到这,忽然又顿了顿,道:“诸位有所不知,昨晚发生之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有些事现在仍不敢下定论,我话还没有说完。” 欲知后事发展如何,且待我下回分解。 第五章 月色旧林尽抹红(一) 书接上回,柳不恭被傅今朝暗算,伤于左膝骨断筋折,痛入骨髓,苦不堪言。吹笛人恼羞成怒,全因傅今朝色胆包天羞辱颜小昔。眼下唯有拼力一战,将傅今朝首级割下,方能稍缓少女的嘤嘤啜泣,柳不恭的左膝伤迹。吹笛人在房顶之上对众人讲了多时,下面的听者顿时羞愤交集,怒发冲冠。想必若是雁荡二老立在眼前,早把他们弄得尸骨不在,魂飞天外。 吹笛人与傅今朝的一场恶战,身旁的柳不恭看的是真真切切。 但见,吹笛人横架铜笛飞来一击,傅今朝赤手空拳伶俐躲避。一个夜色撩尘似风紧,一个暗影浮动如雷逼。眼分六路,耳闻八方。铜笛挥舞赛腾龙,群瞻圣姿皆神移。拳脚相搏变化多,一俯一仰气锐迷。正是今朝有仇今朝报,暗处奸人一日笑。鏖战全因一女起,冠绝端丽无人比。 二人拆了多招,斗到狠处。吹笛人暗叫:“若不是我隐退江湖久居深宫,手脚慢了?今时今日却连傅今朝都战不过。此人膀臂窄短,腰弯背驼,却也力搏惊人。难道我此番出宫,竟连一个驼背老都敌不过?真可笑可叹!”眼扫傅今朝,见他全然不惧,越战越勇。猛然间,傅今朝大喝一声,右臂朝向吹笛人面门,一掌挂风而来。吹笛人凛然还击,微抬右掌,掌中略含一丝黑气,这黑气被夜幕所遮,就想让傅今朝避之不及。二人双掌快要相抵,吹笛人霎那间由掌变指,二人指掌相合之际,急忙催动内力,一丝黑气缓缓从手掌游出,游至指尖,宛如一条小蛇一般,又游入傅今朝的体内。 这股黑气,若是打入别人身体,只需片刻,游入脑内。再需片刻,便会封住头脑诸多大穴。全身痉挛,呼吸不畅,视物不清,耳不能闻。傅今朝也是久处江湖,虽不知这股黑气的厉害,但想来,打入自己体内绝无益处。想撤回右掌,换招再击,竟如有条锁链缠住一般,脱离不能。稍作惊骇,岂不知,正中吹笛人招数,此招名为萧兰指。 指法惊奇,是为思恋梅妃而创,梅妃曾作有一篇《萧兰赋》,吹笛人故将此指取名萧兰指。中招者欲脱不可欲罢不能,纵有深厚内功甩脱,最终也是“藕断丝连”。唯有眼睁睁等着自己气息渐衰,生不如死。双目失明,双耳失聪,想躲却无可奈何。 傅今朝眼见这股黑气游入自己体内,顿感这股黑气渐往上移,所游之处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吹笛人心想:“哼!就算你武功出类拔萃,凡是中我萧兰指者,无不痛不欲生。何况你内力似无,更无反抗之力。你作恶多端,这种死法,比取下你的首级更加适合更加残忍,去死吧!” 吹笛人正想着,暗自窃喜傅今朝命不久矣,柳不恭颜姑娘大仇终于得报。蓦地,只觉游入傅今朝体内的这股黑气原道折回,速度之快来不及反应。吹笛人大惊,心道:“莫非他身后有高手用内力暗中相助不成?”向后瞄了一眼,见他身后空无一人。这荒草野坡,只有他二人在此恶斗。再看傅今朝时,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表情十分狡黠。吹笛人自觉不妙,寻思着:“怪事!怪事!凭他的内力,这股黑气怎么会被逼回?这又是怎么回事?”想罢多时,抽回右臂,再做定夺。不料,抽回手臂时,傅今朝掌心似有一股粘力,将手指指尖粘住,抽回寸许,复又粘回。柳不恭躺在地上,也略微感到吹笛人中了圈套。但是只能看着,疼痛不止无法动弹。 而此时,一直未提的颜小昔,紧紧裹着吹笛人的斗篷,缓缓站起来走至门口,步步蹒跚,倚在门外。娇泪如斜雨淋漓洒下,时大时小,时有时无。有时残花溅泪,无时咽语惆眸。她缓缓抽出佩剑,泪眼凝视着剑身,回想到自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女儿之身,竟毁于眼前这个驼背糟老头,真想一死了之。 刹那间,脑海中恰似闪过一道厉电。心道:“不对,方才那人作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时,我虽被黑纱遮目,无法辨别那男子的容貌。但是我依稀感觉,那人肩宽背挺,骨骼健朗,绝非眼前驼背之人所为?”想到这里,脸臊得通红,又羞又愤。羞的是再无面目见亲人,了却旧念厌红尘。愤得是天下男子皆禽兽,来世再不做女人。 颜小昔本要劝止二人相斗,突然想:“就让他们互相打死也好。”于是呆立在门旁,作壁上观。此刻吹笛人大喝一声,声震荒野。原来他自知甩脱不开,唯有提运全身内力抗衡。少时,头冒冷汗,仍拼力相持。他一瞥傅今朝,见他斗志昂然,全无退怯之意,倒有三分喜色。 掌上这股黑气,居然全被逼回,游回自己身体,渐往上移。若是长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吹笛人心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明明内力微弱,此刻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内力。莫非他的内力遇强则更强?怪我轻敌,一时大意。不过,他的内力至阴至柔,不含一丝阳刚之气。如果我双目已盲双耳失聪,仅凭感觉,我定会认为是同一个内功精湛的女流之辈交手。这应该不是雁荡山一派的武功,到底是甚么功夫?” 忽然,傅今朝面上泛出一阵潮红,脖颈胀红变粗。眼白充血,似是能喷出血雾。手掌青筋暴起,清晰可辨。气虚不定,方才的内力,此时就如堤溃蚁穴一般,荡然无存。吹笛人刚刚觉出异样,纳闷之际。傅今朝已然收掌,强颜欢笑道:“阁下武功鹤立鸡群,老夫佩服。今日就算打成平手,他日若是有缘再见,我们再一较长短。”吹笛人强作镇定道:“雁荡山的武功名播天下,今夜有缘一睹雁荡二老的风采,实乃三生有幸。”傅今朝道:“那好,傅某先前告辞,正所谓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吹笛人道:“后会有期。”二人说毕,傅今朝飞身行离开此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傅今朝走之后,吹笛人稍作等待,见他没再回来,确实已走。一时间,头脑昏昏沉沉,身子摇摇晃晃,几欲栽倒在地。柳不恭撑起上半身,爬到他的脚下,问道:“前辈你怎么了?”吹笛人道:“我一时大意,竟中了傅今朝的奸计。不必担心,我只需调理一个时辰,多耗些内力,定能恢复真元。”吹笛人一眼瞧见靠在门旁的颜小昔,见她面色无光,目光呆滞,道:“我若知道事情会如此,早些挺身相救,或许就能改写你的命运。可是,姑娘,你莫要怪我。”话说着,跌跌撞撞的离开此地,不见踪影。 且不管吹笛人躲到何处运功疗伤,先说柳不恭与颜小昔。前后二次相会,境遇已千差万别。回想第一次,倒也是回味无穷。不料第二次单独相会,会是此般凄凉惨景。柳不恭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强忍着站起来,蹒跚的走至她的近前,深情地瞧瞧颜小昔。颜小昔眼眶红肿,欲哭无泪,神情呆滞,仰望夜空,苍白的面庞不含一丝表情,看也不看柳不恭一眼,仿佛这荒山野坡只有她一个人。 柳不恭道:“颜姑娘,你昨日曾经救过我,我许诺过,雨露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可是现在,我对不起你。是我武功低微,救不了你。”颜小昔一语不发,眼睛直愣愣的望着星空。柳不恭道:“颜姑娘,不要这样,你骂我也好,你打我也好,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颜小昔不睬,过罢多时,突然抬起柔嫩的手臂,指了指天上的繁星,呆道:“天上的星星好漂亮。”说完这话,仍是不看他一眼,紧裹着唯一一件蔽体的斗篷,缓缓离开小屋,走进树林荒草之中,黑暗吞噬了她娇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柳不恭的心一落千丈,茫然道:“颜姑娘她永远都不会理我了,她恨我,她会恨我一辈子,我没用,我是废物。”此刻他看到脚下有一把剑,俯下身拿起来,轻抚剑身,上刻“南华山颜小昔”六个清晰的字。忽想到:“原来是颜姑娘的剑,她将此剑留在此处是何用意?莫非……” 他又仰天长叹,自言自语道:“我此番前来,本是救我大哥一家脱困,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没有成功,反而一败涂地。之后颜姑娘救我一命,替我运功疗伤。我曾发誓,他日定会报答她的大恩大德。可是现在,我眼睁睁的看着她遭人羞辱,却无能为力。当下,大仇报不了,大恩也报不了。我柳不恭愧为人子,习武又有何用?活着还有甚么意思!不如……不如以死来表达我对大哥一家和颜姑娘的恩情。” 想罢多时,惨笑一声,拔剑出鞘,双手紧握剑柄,剑尖朝向自己身体,奋力刺来。顿时,从柳不恭胸腔中喷出一道鲜血,鲜血很快浸透了衣衫,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这便是以往发生的经过,吹笛人言到此处,叹息一声。虽是戴着面具挡住了表情,但仍遮不住黯然神伤的口气。崔韶杨气色颓废,泪如雨下,想道:“师妹现在不知去了何处?或许已经不在人世?此时此刻,我的心深切感受到,她已经彻底被撕碎。不仅她被撕成了碎片,我也是体无完肤。不管怎样,希望今生还能见她最后一面,哪怕折寿十年。” 颜亭山呆若木鸡,泪已流干,心中胡思乱想:“我颜亭山上辈子到底做错了甚么?今生今世却将厄难降在小女身上,为甚么?如果老天想惩罚我,那大可以降罪于我啊!可是我女儿是没有错的,这是为甚么?为甚么要这么折磨我?小女纯正无邪,自幼是没遇到过甚么挫折,也没遇到过甚么坏人。今却遭此大难,我这个父亲又不在她身边,我怕她一时想不开,万一寻了死路。那……那我也随她而去。” 徐耀通大声道:“阁下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又似乎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吹笛人道:“我确实没有说完,柳不恭自尽之际,我躲在不远的岩石后运功疗伤。当时我虽察觉声音有异,可是疗伤之时我不能思念他物,否则内伤终生难愈,所以爱莫能助。” 徐耀通道:“既然如此,你运功疗伤之时不再当场,也并非亲眼所见,怎么就可以随意下定论。”吹笛人道:“问得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徐耀通“嗯”的疑问一声,不解道:“那就不如痛痛快快地将话说完,何必在此装腔作势,自卖关子。” 吹笛人“哼”了一声,道:“当时柳不恭倒在地上多时,没有一点动静,猜想已重伤死去。不料过了片刻光景,我听倏地一声,似是有人从高出飞下。而且,辨析声音,应该是两个人。这二人说话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我听有一人道:‘不知他死了没有?地上流了这么多的鲜血,差不多该断气了。’另一人道:‘死就死了,有甚么大惊小怪的。更何况,他这么一死,虽属节外生枝,大出我们意料。但仔细想想,或许还有推波助澜的妙处。’‘少爷的言下之意是?’他二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听他们谈话,是两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那位少爷道:‘今夜之事,你替本少爷实现了一桩心愿,他日回府,定会重重有赏。’说完话,还砸了咂嘴,似是刚刚品尝过珍馐美味一般。那人道:‘这都是属下分内的事,能为少爷您分忧解难,属下万死不辞。想必明日,这东华山会来个天翻地覆。到那时,少爷您将他们一举铲除,立下大功一件。回去复命,主子大悦,少爷您必然在人前显圣,恭喜恭喜。’那少爷乐道:‘你当真说到了点子上,不过这些都是计划之中的事,对付他们,你们足矣,明日我等你们的好消息。我现在在意的,是这计划之外的事。’那人低声道:‘那位姑娘……’少爷道:‘我指的不是她,而是你脚下的那个死人。’‘少爷是说柳不恭?’少爷道:‘只要你做得好,死人也会发挥他的作用。’‘属下明白,少爷将此事交给属下,您就安安稳稳地回去休息,明日再来看这场好戏。’那少爷道:‘你今夜陪我出来,屠乐帮上下没有对你起疑吧?’那人道:‘少爷大可放心,属下和帮众二十几人陪着柳不恭出来救走朝廷重犯,当时是出了点意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吹笛子的人,出手敏捷武功不凡。瞬间将帮众二十几人全部杀死,属下见势不妙假装中招趴下装死,还好没被任何人发觉,总算是避过了一劫。想想当时情况危险之极,若不出此下策,否则被那吹笛子的一下打死,以后就再也不能为少爷您卖命了。’那少爷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倒是很会说话啊!’‘属下跟随少爷,忠心不二,可昭日月。属下这就背着这具死尸赶回屠乐帮,反正他也是死于南华派的剑下,索性便说柳不恭是死于南华派颜小昔之手。屠乐帮内那群蠢材,小人应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只要属下稍微添油加醋颠倒黑白诉说一番,那群蠢材定会误以为柳不恭是被颜姑娘故意杀死的。’那少爷道:‘好极了,不枉我多年细心栽培你。’‘多谢少爷提拔重用,知遇之恩,属下没齿不忘。’ “‘我手下人众多,算起来,你跟我时日不长,但却深知我心。自从前些年在长安东郊的广运潭,我带着手下们共观典礼。我偶遇颜姑娘同父观看落成盛会,此后每日不茶不饭,六神无主。手下无数人不知我苦处,唯有你,竟然当日替我暗中留意,终于打听得到她是南华派的千金。就因这一点,就没有辜负我平日对你的栽培。说句实话,颜姑娘风姿撩人,皎洁如月宫嫦娥,无暇似幽谷白玉。那日我寻机会向她靠近,待到近处,更觉她遍体芳香,顿觉通体舒泰悠然陶醉其中。于是我暗中向她示好,怎料她竟对我不理不睬,连正眼都没瞧我一眼,居然牵着父亲的手下了台阶去别处观看,刻意躲我甚远。我狂怒之极但鉴于稠人广众不好随意发泄,但这一切,你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事后知我心挂此女,为解我苦闷,你暗中帮我查出她是南华派颜亭山的千金。我自知她不会对我产生情意,所以,得不到的东西,那就将她在我手上彻底毁掉。一个女人她再自命清高,最终还不是一样被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说着,一阵不怀好意的似哭非笑,笑中藏有千般苦,笑中自有万把刀。接着道:‘我本来想在事后,将东华派南华派先后灭掉,再考虑她的事情。谁曾想,那个驼背老竟然想捷足先登,占我便宜。我岂能容他在我面前胡作非为?还好,被我抢在前面。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栽跟头的呢?’ “那人道:‘小人知道论武功定然不是雁荡二老傅今朝的对手,所以暗中准备大量石灰粉。待他抱着颜姑娘上岸,找地方正要施暴之际,被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石灰粉撒入他的双眼中。等他将石灰粉弄净之后,少爷你早已经得偿所愿,尽享风花雪月了。然而颜姑娘被点大穴动弹不得,少爷您又将黑纱蒙住她的双眼,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少爷的头上。’ “‘所以说,武功高低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学会用脑子。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带着人皮面具的吹笛人是何方神圣?武功好像也不弱嘛!’‘小人不知,小人这就去查,不出两日,定会查出此人的庐山真面目。’‘尽快去查,此人行踪诡异,说不定也是大有来头,也许会给我们的计划带来一丝阻碍。实在不行的话,派些高手将他除掉。’” 吹笛人说到这,颜亭山张着大嘴,惊讶之余神色疑虑,似是在努力回忆当年广运潭的情景,但是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一丝关于这位少爷的记忆。崔诚谖故作镇定,心下寻思:“吹笛人口中的这位少爷,是何许人也?凭他一人之力,怎能将东华派与南华派铲平?然而他刚提到主子,莫非这位少爷是奉主子之命前来?若真如此,连日怪事,定是他们暗中操作。原来,他们是想让我们打斗到两败俱伤之时,先后铲平东华派和南华派。”想到这里,豆粒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崔韶杨撑到现在已是大大不易,几近死去活来,咬着牙“格格”直响,心道:“原来侮辱师妹的竟然不是傅今朝,而是一位少爷。这少爷是何人?若是此人站在我的面前,看我怎么杀死他。就算我武功不及他,也要为师妹出这口恶气。”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浮现出颜小昔娇美的身段,顿时一颗心如被刀割一般,痛苦不堪。 徐耀通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当日你在疗伤之际,他二人低语而谈,你岂能听到?我猜你这是信口雌黄,搬弄是非。”吹笛人道:“当夜若换作是你,你内功低下,当然是听不到。事有凑巧,当夜荒山死寂,微有小风吹拂,我且处于山谷的下风向,加上我平日的内功修为,所以才听得如在当场一般。现在想来,山上若有丝毫鸟鸣猿啼,或赶上无风之夜,任我内功修为再高,也是绝对听不到的。”徐耀通听他语出尖酸讽刺自己,强压怒气,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吹笛人道: “我话都讲到这里了,你们屠乐帮的人为何迟迟不动手,将他三人的绳索解开?一个个都跟木头站在那里作甚?难道还叫我亲自去解不成?”一言毕,屠乐帮众人面面相觑,而后无奈的给他们解开绳索,崔诚谖三人恶狠狠地瞪了徐耀通他们一眼。吹笛人纵身从房顶跃下,稳稳地落在庭院中。崔诚谖赶紧上前一步道:“多谢高人前来相救,东华派南华派上下感激不尽。”吹笛人道:“崔掌门不必多礼,眼下灵风逃离已久,可能去搬救兵。此地不可久留,少时,会有一场恶战也说不定。所以我提议,暂时先出去避一避风头。”正说着,吹笛人察觉出崔诚谖脸色不正常,问道:“我看崔掌门的气色,似是中毒一般,怎么回事?”崔诚谖又将此事大体向他诉说一遍,吹笛人诧异万分,但也很是不解。 第五章 月色旧林尽抹红(二) 吹笛人正在劝解崔诚谖几人速速离开东华山,以避免厄难。但出乎意料的是崔诚谖三人心意坚决,一个也不肯走。崔诚谖坚持认为“东华派在,我在,东华派亡,我亡。”死也不肯走。颜亭山和崔韶杨一方面是陪着崔诚谖镇守东华山,另一方面也是想跟敌人拼尽全力,为颜小昔报仇雪耻。陡然间,就听墙外一人大声呼叫道:“月娘,月娘你在哪里?不要离开我,我辛辛苦苦找了你二十年,不要离开我,你在哪里?”言语凄切,如鬼哭狼嚎,疯言疯语,令人生恐。众人迟疑之际,只见一个怪影从墙外飞到庭院中。但见他,三分好像人七分貌似鬼,吓得众人皆倒退数步,躲得远远的。 崔韶杨吓得差点肝胆俱裂,心道:“这是个甚么东西?这不是白日见鬼吗?不对,大白天哪来的鬼?更何况,他……他还有影子。但若不是鬼,却怎生得这般吓人的模样?”但见那人飞了进来之后,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月娘。忽然见无数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却又变得如同三岁小孩一般,时而躲在树后,时而藏在假山后面,眼神惶恐,生怕别人看到他。吹笛人见了他道:“这不是雁荡二老的史孤信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放下心来。心道:“原来不是鬼,而是修练摧花弑血掌导致心智狂乱的史孤信啊!吓了一跳。”颜亭山一听他是史孤信,大步流星走至他近前,狠命揪住他的破衣服,道:“原来是你,若不是昨夜你掳走小女,小女现在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是你害了她一辈子,你是始作俑者,我跟你拼了这条老命。”说着,挥起手一顿拳打向史孤信,不料史孤信躲也没躲,连续数拳,拳拳到肉,打得“砰砰”直响。但史孤信却跟块木头一样,眼神恍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疼不痒似是毫无知觉。 突然他看到了崔韶杨,霎那间面露凶光,鼻息加重,口中直喘粗气,伸手指他道:“原来你还没死,为甚么?为甚么你要带走她?我带你不薄,为甚么你要带走我的月娘,童百川,你给我拿命来!”话音刚落,史孤信一个箭步冲到崔韶杨眼前。身法之快,如同一阵旋风,令在场众人暗暗心惊。 吹笛人暗叫声不好,心道:“我初见他,此人虽是大呼小叫举止反常但神智倒还清醒。怎么现在却变得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了,还将崔韶杨错看成了童百川?不行,无论如何都要制止他。”此时,就见史孤信探出右掌,掌骨突出指甲细长,大力一掌向崔韶杨面门拍来。动如脱兔,躲之微迟。崔韶杨只觉他凛凛掌风,说不出的冰冷刺骨,似是赤身处在冻天雪地之中。不由得毛发皆竖,吓得咽了口唾液。崔诚谖方想上前阻止,突然眼前淡黄色人影一闪,吹笛人已赶到他的身前。 崔诚谖尚没看清怎么回事,吹笛人右手紧紧握住了史孤信的右手腕,如同铁钳一般,一股深厚内功力道传入史孤信体内,吹笛人道:“史孤信,你认错了,睁大眼睛给我看仔细了,这位年轻人不是你要找的人,速将手放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崔韶杨吓出一身冷汗,忽觉被掌风稍微触及的面部有些冰冷麻木,右手摸了摸,居然碰下一小块皮来,心道:“若是再迟一些,我命休矣!” 或许是这股力道将他冲醒了,史孤信回过神来,仔细打量崔韶杨。见崔韶杨眉清目秀,俊朗白皙,与童百川长相差别甚大,果然是自己一时糊涂搞错了。忽又转身瞧了瞧吹笛人,见他带着人皮面具,眼神变得惊异起来,道:“鬼,鬼,有鬼,你是鬼?你若不是鬼,怎么生的比我还要丑陋?”在场有不少人忍不住“嗤”一声笑出声来,心道:“人家明明带着面具,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你却以为这是人家的真实面目。这个史孤信疯疯癫癫倒还有几分滑稽可爱之处。”吹笛人目光突然变得犀利,道:“我是鬼,我是长发无面鬼。你再不放开他,小心我带你去见阎王!”可想而知史孤信此时惊恐的神情,二人目光交汇,对视良久。史孤信身体一直在剧烈颤抖,上牙直打下牙,仿佛真见了厉鬼一般。 就在此时,听的不远的树上传来一个男人的笑声,笑中带着嘲讽之意,让人听了极为不舒服。众人皆为惊讶,甩头看去,那人已然飘入庭院中央,众人均不认识。吹笛人见此人青衣打扮,身材瘦小,比傅今朝有过之无不及,只是少了一个罗锅。八字眉,三角眼,双目深陷却贼目如电。薄嘴唇,尖下巴,年纪三十开外。 那人咧着嘴笑道:“好一个长发无面鬼,再过一会儿,我让你得偿所愿,做一个名副其实的长发无面鬼。”吹笛人松开史孤信,听那人如此轻蔑自己,有些生气,道:“是吗?你又是何人?就算你有这个想法,怕你还没那个本事。阁下出此狂言,想必在树上听得良久了。”那人“呵呵”笑道:“在下姓卫,名叫卫成罡,江湖无名之辈。我是来看热闹的,你还没来,我就到了。真没想到啊,昨夜你竟然偷听到我家少爷的谈话,你当真是厉害。既然你已将昨夜之事尽诉众人,那好极了,替我省了我不少口水。”吹笛人惊了一下,心道:“我来之时,并未注意到附近树上居然有人,听他所言,昨夜之事他似乎心知肚明。”崔诚谖心想:“我东华派今日还真是热闹,来了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眼下只有泰然处之静观其变。”说道:“不知阁下是何人门下?来我东华派又所为何事?”卫成罡道:“你就是崔诚谖崔掌门?”崔诚谖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阁下是何门派?”卫成罡并不回答,反而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不慌不忙的从怀中取出一物,拿在手上,还在众人面前摇了摇,道:“你看这是何物?” 未完待续…… 第六章 龙战玄黄天地暗(一) 秋风拂地,日头转西。 却说在众目睽睽下,闪电般从树上跃下一物。先前众人听卫成罡一说,都想一睹下毒者的庐山真面目,禁不住上前走近几步。不料定睛细看,登时大吃一惊。崔诚谖本以为下毒者定会是一位武功超绝之人,否则连日怎会毫无察觉。等到看仔细了,顿时面红耳赤羞愧满面,众人也为之一怔。 眼见这物抓耳挠腮,东张西望,探头缩颈,寻虱理毛。性情顽劣,灵通之极。时而头下脚上杂耍倒立,时而挤眉弄眼学做人样。众人看罢,哪是甚么武林高手,乃是一只金毛小猴。不过都觉这金毛小猴有趣的紧,便失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如刀割一般深深刺入崔诚谖心里,心道:“没想到,下毒的是竟然是一只畜生。若是传扬出去,堂堂东华派竟然被一只猴子戏耍其中,颜面岂不荡然无存?我一世英名付之东流。不行,说甚么不能放他走。”他正想着,金毛小猴爬到卫成罡身上,蹲在肩膀上。卫成罡从怀中取出一颗野果递于小猴,小猴兴奋异常,乐滋滋啃了起来。 卫成罡说道:“看见了没?下毒的就是这只小猴,不要小觑。你若同它打斗,未必会占便宜。”说着,又喂了一果给小猴。崔诚谖脑海划过一道闪电,他忽然想起来,心道:“那日我们四人在东华山离开柳不恭之后,隐隐感觉有甚么东西暗中窥伺,我当时快速追过去,结果连人影也没发现。当夜月光照如白昼,林木虽茂盛,但均如手腕粗细的树木背后怎会藏下一个大活人?我就胡思乱想,莫非这东华山有鬼不成?现在看来,想必是此猴在作怪。”卫成罡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些甚么,此猴深通人性,其实那夜你只要往脚下的草丛看看,便能发现它。它暗中跟踪你们,不料险些被崔大掌门发现。之后,它就快速奔回你们东华府第,将我交给它的毒药撒入你们的酒水之中。不过昨夜你们未进食,今日早上也没进食,直至晌午,呵呵!”颜亭山怒道:“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崔诚谖想罢多时,笑道:“呵呵,妙计!妙计!果然是妙计!我也不问阁下是何门何派了,想必是贵派人手不够,或是功夫不济,竟随便牵了只猴子出来下毒害人,可笑之极。纵观古今武林,尚无此例,贵派也算是开了得未曾有的先河。恭喜!恭喜!”崔韶杨心道:“还是父亲会说话,倘若换作是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不出来。”卫成罡一愣,怒色微露便转瞬即逝,勉强笑道:“看你们还能得意到何时?你以为我会一人前来吗?周围早就埋伏好,今日在场所有人全都插翅难逃。”一语毕,众人皆骇,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崔诚谖似乎早已料到,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笑着问道:“莫非周围埋伏的是一群猴子吗?”卫成罡怫然作色,道:“你!我不跟你口舌之辩,你等着。”崔诚谖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再吹一次响哨,我们拭目以待!”此时卫成罡的手本已含在口中,正要吹哨唤出埋伏之人。此时听崔诚谖说完这话,感觉话中似乎包含讽刺之意。索性将手从口中拿出来,瞪着他,左右手互拍了四下。 四下过后,听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之声,忽又见从门外飞来一物,众人皆是一惊。那物结结实实落在院子中央,众人再瞧,这次不是金毛猴子,而是一个人。旁边的徐耀通仔细打量,惊呼道:“大哥,大哥。”叫声余,已奔至前,俯下身探其脉搏气息,方知一命归西。顿时悲从中来,眼泪直流。此时,又接连飞进几个人,滚了几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口吐鲜血当场毙命。徐耀通发觉,这些全部都是负责站在门外的屠乐帮帮众。 本来这次屠乐帮一群人前来,是来报杀害少帮主之仇。当夜灵风背着柳不恭的尸体回到分舵,向众人歪曲事实,编造谎言,讲出背后原委,蒙骗众人。众人一看刺死少帮主的是南华派颜小昔的随身佩剑,就误以为是颜小昔所杀。经过问询,才知南华派掌门颜亭山来到东华山,携女做客其中。于是,几十人随灵风怒气冲冲赶来。进门时,灵风生怕东华派的人仓皇逃走,干脆将其大门紧闭,派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守着门口,既不让人进也不让认出。灵风万万没料到,吹笛人听到昨夜他与少爷的交谈,及时赶到东华派,阻止了一场恶战。灵风性机敏,一看他来了,就知事情有变,夹着尾巴匆忙逃离现场。 不过现在,眼下守门的人不知被谁全扔到庭院中来,徐耀通心想:“是谁那么大胆,胆敢挑衅屠乐帮。”徐耀通转眼向门口望去,稍觉哪里不对,慢慢抬头看时,禁不住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自己跟前,竟站立一人,事先毫无觉察。心叫:“何方高人,身法如此之快。”又觉不对,向四周一看。院子中瞬间多了十几个身高马大之人,手握长剑,皆着灰衣,头上蒙着灰纱,只露出两个小孔,以便视物。虽不知相貌,但杀气森森,寒透背脊。 徐耀通道:“是你们杀死了我的大……?”这“哥”字还没说出口,立在他身前的灰衣人一脚踢出,正踢到他心口窝附近,徐耀通飞出去老远,身体撞到墙上,墙壁裂开几道大缝,泥土哗哗直落,而后又滚到地上,心脉震碎,气绝身亡。这下腿法速度极快,老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徐耀通就死了。屠乐帮的人一看帮众有所损伤,纷纷抽出兵刃,正等冲到近前拼个你死我活。 忽听吹笛人厉声道:“住手!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一脚踢飞徐耀通的灰衣人,显然是个头领,高声道:“取你们小命之人。”吹笛人道:“呵呵,口气比我的还大!我倒想知道,为何来取我们的性命?”灰衣人用眼神会意了一下身旁的卫成罡,二人相互点点头,似是暗中达成某种共识,而后道:“少废话,一群乌合之众。杨慎矜全家被发配岭南,屠乐帮少帮主竟然带人劫囚,救走朝廷重犯。此等大事,发生在东华山,这东华派上下绝对甩脱不掉干系。我等奉命,前来斩草除根。眼下囚犯个个首级不见,无法回去复命,唯有结果掉你们的性命,方好交差!”灰衣人说完,在场众人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吹笛人惊问道:“你说甚么?莫非你们是李林甫派来的杀手?”灰衣人沉默不语,像是默认。 卫成罡怒道:“这下你们知道了吧,得罪朝廷死罪一条。丞相想要的人头,你们也敢下手?屠乐帮的人一个也不许走,救走重犯,活的不耐烦了!”原来在唐朝,申报军功之时,上头命令你去刺杀某人,一定要交验相应的人头数目,若是数目有所偏差,就有性命之忧。 崔诚谖颜亭山“啊”的一声,差点大声叫出来,暗想:“他们居然是朝廷的杀手,是李林甫的刽子手!真是越担心甚么就越来甚么。情况已经很糟,这下,更无生还的希望了。先前听说,李林甫派人暗杀了韦坚、皇甫惟明。之后听说杨慎矜被抄家灭族,家眷发配岭南,李林甫定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派人前来诛杀。但是,听眼前这位吹笛人所讲,杨慎矜一家并非死于他手,他也为此事留在东华山暗中密查。目前怀疑是雁荡二老杀的,对了,这雁荡二老的史孤信正在此,大可以把祸事全推到他一人身上。” 想罢多时,崔诚谖定了定神,抱拳行礼,道:“诸位都是为朝廷效力之人,实不相瞒,杨慎矜虽是死在我东华山上,但并非是东华派所为。我等均以查明,是暗中有人所做,此二人乃是素有雁荡二老称号的江湖败类史孤信和傅今朝,傅今朝现在不知所踪,只有史孤信一人在此,诸位大可以找他问话,此事跟东华派毫无关系。”崔诚谖果然老谋深算,一番话不仅将此事推得干干净净,还让他们去找史孤信和傅今朝算账。眼下这雁荡二老,一个不知所踪天涯海角何处去寻?一个疯疯癫癫就算不是他们做的,也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崔诚谖这如意算盘,拨得果然周详。 卫成罡道:“你以为往外推得一干二净,我们便会饶了你们吗?笑话,若是留东华派南华派在世上,他日传到江湖中。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丞相暗中派杀手除掉杨慎矜家眷,岂不是对他老人家的声誉有损?”崔诚谖颜亭山顿时说不出话来。崔韶杨暗骂道:“这狗官李林甫嫉贤妒能口蜜腹剑,早已恶名昭著,还在乎甚么声誉?看来这人一旦出仕,人性必生畸变。我宁可退居其外,独善其身。也不愿向这些人曲意逢迎谄媚讨好。”他父亲崔诚谖虽跟朝廷官员来往密切,但都是表面上趋炎附势,暗地中没少骂他们。 吹笛人心道:“这杨慎矜全家被杀一事,我本该断定是雁荡二老所为。但如今,我却觉得这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似乎这背后,藏有更大的阴谋。这李林甫的杀手为甚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我若是真正的杀手,绝不会贸然交待出自己的真实来历。何况昨晚我亲耳听到的那两个人的谈话,现在总起来想想,这里面似乎还有玄机?” 史孤信听到有人说到自己,又见来了那么多的陌生人,怕的要命,左躲右闪,慌忙躲到角落中,哆哆嗦嗦道:“不是我杀的,不关我事。”周围人一看,见他眼神仿佛未断奶的小孩子一般,略感差异,心道:“这摧花弑血掌不愧为武林禁功,没伤别人之前,自己倒变成骷髅病鬼了。练功本是修身健体,然而此功却迥然不同,大相径庭。不知当初是何人所创,又是为何而创,着实匪夷所思。” 领头的灰衣人道:“少废话,在场所有人,一个别想溜,你们的死期到了。”言语雄壮,气冲霄汉。一声令下,十几个灰衣人一齐猛冲上前。崔诚谖道:“且慢,有几句话还要说在前面。今日不是我东华派故意同朝廷作对,而是无缘无故被卷入其内,有口难辩。此事疑团重重,相信有朝一日自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说这话,朝向卫成罡瞪了一眼,道:“你们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李林甫的杀手,然而却将矛头指向无辜的颜小昔?从一个女孩下手,简直是恬不知耻。”卫成罡冷笑道:“这都怪那个傅今朝,若没他,我家少爷不会那么快对颜小昔下手,其实原本想先解决掉你们再说,呵呵!”颜亭山怒道:“厚颜无耻!卫成罡,你们真是欺人太甚!朝廷有你们这群鹰犬,那天下人可要民不聊生了!” 崔诚谖道:“卫成罡,呵呵,我看你该换个名字,不应该叫卫成罡。”卫成罡不解道:“此言何意?”崔诚谖冷笑道:“卫成罡,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我看你,朽木不可雕也,赶明该换个名字,叫卫成人,这才丝毫不差对得起天地良心!”言语犀利刻薄,卫成罡的脸面有些破门帘子挂不住了,怒道:“好啊,不过你等不到那一天了。”颜亭山道:“李林甫的手下如此,那我们这些庶民,对这当朝丞相也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啊!”崔诚谖道:“丞相的‘丰功伟绩’,咱们领略到的,仅仅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 话语至此,气氛骤然紧张,崔韶杨只觉得空气凝重,透不过气来。 这正是,风飒飒,满院杀气遮日明。西风紧,碧空丢蓝染血凝。扬沙吹地草木飞,剑气升华聚光眭。粼粼白云迁红霞,丝丝碧水易霜华。衣袂飘飘人语止,嗔气滔滔意雪耻。 颜亭山怒吼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愤然跃身。脑海中霎那间闪过女儿凄楚泪流孤独伤怜的神情,想着她若是没死,固然是好。但又想到她若是活着,以后的漫长人生该如何度过,禁不住怒火中烧。飞身形力博甩剑刺向卫成罡,剑光闪耀,杀气阴森。金毛小猴躲到树上,卫成罡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足下使劲,离地多高,手腕一转出剑回击。眨眼间,二人在这半空之中已斗了数个回合。颜亭山右手伤残,不便使剑,便用左手代替。相比之下,似是无异于用右手挥剑,双目圆睁,拼力相斗。卫成罡也不再避闪,肃然对敌。金毛小猴见状,时不时抓耳挠腮乱爬乱叫,显然焦急之态尤胜于人。颜亭山将南华派剑法发挥的淋漓尽致,一柄剑上下翻飞,左右生威。似是水中的银蛇叫人捉摸不定,又似风中的丝带让人拿捏不准。几下动作,丝毫不现破绽,卫成罡一时半刻还占不到便宜。 与此同时,灰衣人一众飞起腾空,如鹰隼一般迎面扑向屠乐帮众人。屠乐帮帮众纷纷抽出随身兵器与之交战。心念聚生,相逢恶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时间刀光剑影,杀了个天昏地暗,地动山摇,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喊杀声震耳欲聋。毕竟屠乐帮这边人手多,灰衣人基本上一个对战四五个屠乐帮的人,倒也临危不惧,双方久持不下。 吹笛人本想上前对付嚣张阴险的卫成罡,不料颜亭山抢先一步,心下暗道:“此人由颜亭山来收拾,极为妥当。”转念之际,抬头看见那个领头的灰衣人一剑朝自己胸口刺来,来势凶猛势不可挡。当下身子微向右倾,左手一晃铜笛,微微一声冷笑,道:“来得好!我正想瞧瞧这大内的杀手本事如何。”言语未毕,“刷刷刷”几下,已同灰衣人相斗三个回合。二人身法都是极快,似是短时间分不出长短高下来。旁人看去,这二人就像跟自己的影子打一样。吹笛人身法飘逸,声东击西,避难就易,避实就虚。灰衣人往往一招击来,看似无处可躲。但吹笛人总能极轻巧简单的招式化为无形。灰衣人倒也不心急,与敌人交战之时,最忌讳心浮气躁。霎那间,已过五十回合,却仍是胜负未分。 崔韶杨本想上前杀敌,被崔诚谖大力拽了回来,崔韶杨回头看去,听父亲低声说道:“杨儿,今日之事东华派可能不保,我同你颜叔极会共赴黄泉。如果我们有甚么三长两短,你不要生报仇之念,因为我们的敌人是强大的朝廷,你若要报仇,只会徒然送命。你从小被我娇生惯养,要知道这坏人未必生的是一副恶相。你出生之日,你父更是饱尝镜分鸾凤的相思之苦。我知你喜欢师妹颜小昔,可是老天无眼红颜薄命,可是这一切你一定要忍受,莫要抱怨。自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从此你最好隐姓埋名,不要让朝廷的杀手知道你还活着,你快走,走的…越远越好……”说着说着,抚着崔韶杨的头,眼泪流了下来。 崔韶杨听父亲说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禁不住也哭了出来。他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流过眼泪,包括父亲崔诚谖在内。但这次不同,似是生离死别,永无相见之日。哽咽道:“爹,我不走,我要和你们浴血杀敌,要和东华派共存亡。”崔诚谖道:“不可,只要你活着,我死也能瞑目。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话说着,一把抓住崔韶杨的手,急忙奔到门口,就想把他往门外推。 第六章 龙战玄黄天地暗(二) 院里喊杀震天,院外街上却是冷冷清清人烟稀少。不难想,老百姓从外面听的一清二楚,这崔诚谖一般人是惹不起,所以一听庭院里有兵刃碰撞之声,就知有变故,全都躲的远远的,生怕牵连自己,谁还敢报官?其实自从崔韶杨出生后,崔诚谖便很少再打打杀杀。但是,似乎还是改变不了已经根深蒂固的印象,都知道东华派的崔掌门杀起人来,可向来是不见血的。 吹笛人与灰衣人交战了片刻,突然发现,灰衣人虽然还是招招猛烈,却突然改变攻击策略,直接攻向面部,一招快似一招,竭力想把他的人皮面具拿下来。吹笛人心道:“眼前这个人招式繁杂,又多变化。似乎在刻意掩藏自己的武功招式,好让我看不出他是何门派。”突然他又想了想,心道:“这也难怪,跟高手过招,三两下就能被人看出师从何派。若是万一被人察觉,岂不是等于变相暴露自己的身份,做了朝廷的杀人工具?” 吹笛人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江湖中人做杀手的不在少数。细想来,武林中门派不同,就有贫富之别。有些门派地广物丰,自然不愁财资。然而有些门派却是地贫物稀,那些人苦练本派武功,最后出类拔萃。但不甘心每日山肴野蔌,淡饭黄齑。所以宁愿做别人的杀戮兵刃,违背侠义心肠,也不愿再回食不果腹的寒酸日子。 突然,灰衣人左手一掌猛击吹笛人面部,吹笛人急忙将头向后一斜。灰衣人迅速出右拳去打他腹部,原来这掌是虚招,用来迷惑敌人的招数。吹笛人也明其意,因此立马侧过头来,脚底向后略滑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同时将真气急转于胸腹部。吹笛人心道:“你这一拳打来,我凝聚真气护体,就会被我的真气崩回,你必受内伤。你若是施加半分真气抵御,我就会知道你的内功出自何门何派。总之,绝对伤不了我。”那灰衣人一拳既出,身体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此时猛地变招,本已探出去的左掌立马收回,吹笛人暗叫声:“不妙!” 灰衣人左掌收回时,突然虚空变爪,大力生风。左爪收回时灰衣人迸发出一道雄厚的内力,这道内力恰巧在吹笛人侧头和凝聚真气于腹的时刻而发。吹笛人此时全神贯注防备他右拳打来,没料到,左爪收回之际,将他面具轻掀起一角。吹笛人微微一惊,急忙左手护面,已来不及。 一张俊美的脸呈现在灰衣人面前,只是微有苍白。吹笛人见已暴露,足下用力,似鱼跃一般飞出庭院,逃了出去。灰衣人见状,紧追不舍,霎那间二人开始比拼脚下功夫。只见二人如同晴空下的两点大雁,振翅欲飞。又如夜色下的两颗流星,转瞬而逝。时而穿梭在房顶,时而飞翔在市井。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有的瞧见,惊道:“此乃飞仙也!”半个时辰过后,吹笛人见周围都是荒山野岭,于是停云止步,转回身,灰衣人片刻跟随至此。 吹笛人道:“阁下脚力甚快,跟了这么久,居然还能气息平静,令人佩服。”灰衣人“呵呵”笑道:“你是在夸奖我呢?还是在自夸呢?”吹笛人道:“没想到我此番重返江湖,武林中会出现那么多高手。你这招果然高明,开始你将你的的武功招式一再掩饰。不过后来,你欲将我的面具揭下,冒着暴露内功门派的风险,跟我来了个鱼死网破。我的面目你已知晓,但是阁下的内功门派,我已猜的八九不离十。”灰衣人笑道:“既然是个美男子,带着那么丑陋的面具,实在太可惜了。阁下武功不弱,还不知道姓甚名谁?”吹笛人道:“在下久未走动江湖,早就被人遗忘,还问我是谁,毫无用处。” 吹笛人又道:“看阁下的内功修为,雄浑如高山,气势如峻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钟山派的传人。”灰衣人笑道:“就算你知道那又怎样?”吹笛人道:“没想到,堂堂的钟山派也出了朝廷的鹰犬!可耻之极。”灰衣人道:“我的内功门派你已猜出,可是你的内功门派我却想不出。”吹笛人道:“想不出也罢,不过你们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可恨。如此欺辱一个年轻无辜的小姑娘,既然让我碰见,就难以袖手旁观。你若说出你家少爷的名字,我就看在钟山派的面子上,饶你一命。”灰衣人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吹笛人道:“那好,那我就要你性命,拿命来!” 言罢,二人又斗在一处。 再说颜亭山与卫成罡斗了多时,颜亭山突然使出“落花三剑”,第一招“初荷未聚尘”刺向卫成罡,虽是剑姿优美但其中杀气很重,卫成罡忙向旁一闪。闪之余,颜亭山第二招“人闲桂花落”已到,卫成罡稍作惊骇,身子急转,脚底生风,险些没有躲过。躲之末,颜亭山第三招“花落成枯枝”紧到,刺向他的面部。卫成罡见他接连三剑换招迅速,闪身避过一招,接着又来一招,不敢怠慢。心中暗叫:“好快的三剑!” 不容他多想,一个跟头飞将起来,却略迟了一些,剑尖在他左脸上划了一下,鲜血直流。卫成罡不顾疼痛,一个跟头翻到颜亭山头顶,手腕一翻凌空一击,直刺他风府穴。风府穴乃是督脉重要穴道,颜亭山急忙甩头俯身避开穴位,这剑正巧擦着颜亭山衣服而过,触及的衣服被剑气划了一道裂口。颜亭山脱口惊道:“落日满秋山!你……你是嵩山派的。”卫成罡听完这话,微微一冷笑,道:“要寻你女儿,随我来。”话音刚过,已飞过院墙,连翻几个跟头,消失不见。颜亭山顾不得多想,匆匆追去。 门口的崔韶杨满眼泪水说甚么也不走,崔诚谖见他心意坚决,拔出长剑横架脖颈上,道:“你若再不走,我立刻死在你的面前。”崔韶杨望着父亲的眼神,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种恐怖,哭着道:“爹,我……”门口的拐角突然转出一个瘦长的灰影,站在距崔韶杨身后几丈远的地方。那灰影像风一般来到二人近前,口中叫道:“这里谁都不能离开。”言毕,虚空一掌,拍向崔韶杨。崔韶杨只觉背后一股强劲的掌力逼得后背发麻,崔诚谖将儿子拉在自己身后,出掌迎上就是一击。只听“啪”的一声响,崔诚谖身子一震,向右一歪,那灰影却丝毫无损,崔诚谖暗赞道:“好深厚的掌力。” 一时间,二人互不相让,掌力凶猛,杀气升腾。此刻崔诚谖的腹痛已无大碍,双掌连发数次,都被灰影施用巧力化去。心下渐渐着急,心道:“如此下去,我必会力衰而败,这不是个办法。”崔韶杨有心帮忙,但武功低微插不上手,就算上前相助父亲对敌,也无非是一个累赘,崔诚谖必然会担心儿子的安危而分心。突然,崔诚谖想到一个良策。 于是,他便一个跟头翻到庭院中,灰影接着赶到。此时屠乐帮帮众仍然同那群灰衣人恶战,不过灰衣人武功不凡,屠乐帮渐渐处于下风。崔诚谖飞进庭院之后,转过身来,双臂用力,复又同灰影相斗。只是在相斗时,眼睛四下寻找一个人,猛地他看到了,那个人仍在角落里藏着,生怕被别人发现,吓得有些发抖。此人正是史孤信。崔诚谖边战边想:“眼下史孤信疯疯癫癫的,不知道这招还管不管用?不管了,总之赌一赌。”想着,打斗之时,高声喊道:“童百川,我一定要杀了你报仇!别以为你带着个面罩我就认不出你,看招!” 他生怕史孤信听不到,所以这一嗓子贯足了十分的内力。众人都只顾自己的打斗,根本没在乎这话的意思。崔韶杨刚开始也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猛然醒悟。过了一会儿,崔诚谖寻思:“他怎么还不来?难道这招不管用?”正在这时,头顶上掠过一个怪影,霎那间站在了崔诚谖身前,道:“童百川,童百川在哪?我要杀了他!”崔诚谖大喜过望,但没体现在脸上,假作受伤的神情,道:“那灰衣人就是童百川,剩下的灰衣人都是他的弟子,你把他们都杀了,就对了。” 史孤信突然怪吼一声,转过身来,毛发皆竖,眼似厉光,张着大嘴直喘粗气,胸膛起伏不定。不等那灰影有任何动作,一掌直扑他近前。身形之快,恰似妖人鬼魅。崔诚谖正想见识一下,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禁功摧花弑血掌,到底有何威力。 二人相斗,一场好杀。 但见,日摇影动天地坼,地焚焰耀百里喝。两对掌,不一般,一个是禁功炼血掌,一个是变化风中藏。今番厮杀不为别,一个为情所困弑人血,一个天山人尽鸟飞绝。 崔韶杨看的眼睛直愣,禁不住竖起大拇指,暗赞史孤信道:“好厉害的掌法,我若能有他百分之一的功力也死而无憾了。”灰衣人与他恶斗三十回合,见他体貌恐怖越战越猛,被他掌风触及之处,衣服裂开,皮脱肉化。怕是长此下去,非但占不到丝毫便宜,还有性命之忧。史孤信一掌击来,若是旁人,早已是皮消肉烂。那灰衣人不敢怠慢,大喝一声,招式陡然变化。当下右掌一转,向前轻轻一推。不料二人双掌即将相碰之际,史孤信只觉灰衣人手掌似涂有油脂一般,滑腻异常。这一掌不但没打着,身体也猛地向前一跌,瞬间扑了个空。 还没等他转身再战,灰衣人趁此机会左手食指猛点他背部至阳穴,若被点中,轻则胸椎断裂,重则当场毙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灰衣人结结实实的点个正着。不料史孤信竟然不疼不痒,跟没事人一样,转身反手就是一掌。灰衣人大骇,闪身躲开,打斗时略微退后几步,不敢离他太近。倒不是史孤信有金刚不坏之身,只是这摧花弑血掌本身就是一门使人走火入魔,筋脉大乱,穴道错位的邪门武功。灰衣人自然不知,看他那模样,还以为他精通妖术。 身后的崔诚谖看过灰衣人那一掌,吃了一惊,惊呼道:“天山浮游掌!阁下是天山派的。”说这话也是想分散灰衣人一些精力,好让史孤信早点取胜。灰衣人丝毫不在意,谨慎对敌。崔诚谖突然醒悟,看了一下那群同屠乐帮相斗的灰衣人,猛地意识到,那群灰衣人中,尽是名山大川的精英弟子。灰衣人突然改变了武功路数,双掌挥出,正是天山浮游掌。左掌一转,向前一推,接着右掌一圈,拍向史孤信。连续数掌,掌力浑厚,迅雷不及掩耳。因他掌力又柔又滑,史孤信一时化不去他掌力,以致接不到双掌。“啪啪啪”几下天山浮游掌,尽数拍在他的身上。史孤信自强练摧花弑血掌以来,神经大损,身体渐无知觉。所以这几下天山浮游掌,便是隔靴搔痒。 崔诚谖心中惊异万分,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不少名山大川的弟子会投靠朝廷,心惊道:“今时战况不利,而且对方高手众多,看那些屠乐帮的人,撑不了多久便会全数尽灭。到那时,那群灰衣人都会来对付我们父子,史孤信虽然厉害,但毕竟饿虎斗不过群狼。咦?贤弟跟那个吹笛人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了?”想罢多时,复又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下拉着崔韶杨的手冲出庭院,飞奔而出。 崔诚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去报官,去找李寿谦李大人?可他会袒护我们吗?眼下朝廷杀手杀到眼前,若是他们上报李林甫,李林甫一旦怪罪下来,他都是自身难保。心中虽想,但脚步不停,不管去哪里先离开此地再说。崔诚谖的轻功不弱,崔韶杨耳旁呼呼生风,今日发生之事,悲痛曲折,离奇惊险。短时间内不能平静,此刻他还牵挂着师妹在哪里,心想:“倘若师妹在我身边,我死也心甘情愿。”不过,看似简单却无法实现,便又流下两行泪水来。又怕父亲看见,急忙用衣襟擦干泪痕,但眼眶仍是红红的。又想:“若被父亲瞧见,我就说眼里飞进几粒沙子。” 崔诚谖带着儿子一口气跑出三十里地,再往前居然是一个悬崖,无路可走。崔诚谖走近前低头一看,似有一层薄纱漂浮在半空,云气蒸腾,烟雾袅袅,看不到下面。若是掉下去,定会粉身碎骨,必死无疑。父子二人转回身,寻找下山路径,但峭壁嵯峨,无路下山。若是返回去,生怕碰上朝廷的杀手。正在这时,忽听到有兵刃碰撞之声由远至近传来,崔诚谖心中一寒,“难道敌人追的那么快?” 这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听的越来越清。周围是悬崖峭壁,山石平坦且光秃秃的,实在没有藏身之处。正在焦急万分之时,远处飞来两个人影,正是吹笛人同灰衣人,他二人斗了一百多个回合未分胜负。吹笛人老远就看到了他们父子,急忙虚晃一招飞出战圈,飘至崔诚谖近前,道:“你们父子二人怎么也到了这里?那位颜掌门呢?”崔诚谖道:“我也不知我兄弟去了哪里,你,你是那位吹笛高人?”原来吹笛人面罩揭下,崔诚谖一时没认出来,只是看他穿着打扮有些眼熟。 吹笛人道:“怎么这才一会儿,就不认识了?崔诚谖道:“恕崔某眼拙,识得识得。我们刚到,可是万丈悬崖困于此处,正在寻找下山的捷径。”吹笛人道:“眼前这个灰衣人,用的居然是钟山派的功夫,内力雄劲,刚猛浑厚。”崔诚谖冷笑道:“那群杀手,都是名山大川各派的好手,何止一个钟山派?”吹笛人奇道:“此话当真?”“那还有假?”崔诚谖略作简单解释,吹笛人凝神不解。 灰衣人道:“说完了吗?继续说,再不说就没机会张嘴说话了。”吹笛人冷笑道:“大言不惭,你内力虽是经过高人的传授,但还差得太远,要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别以为是我打不过你。”灰衣人道:“就算是这样,你们绝对活不到明天。既然你们三个都在,那太好了,免得有漏网之鱼。”吹笛人心想:“他所言不假,这样下去东华派的人会全数尽灭,不是长久之计。”崔诚谖欲上前相斗,吹笛人阻止他,当下看了看四周,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冲灰衣人道:“呵呵,我们之间的这场战斗还没有打完,我倒有一个办法迅速决出高下,还不会伤筋动骨,不知当讲不当讲?”灰衣人笑道:“你们怕追兵赶来,就想速战速决。我岂会怕你们?好,但说无妨。” 吹笛人道:“阁下也是爽快之人。实不相瞒,在下精通音律,百乐之中更为擅长笛曲。这柄铜笛是别人所赠,随了我几十年。”说到这,面现凄然之色,接着道:“我站在此处一动不动,同时吹奏一曲,在我吹完之前,你若能取我性命,在下绝无怨言。”灰衣人冷笑道:“笑话,阁下出此狂言,未免太小看我了。你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也不还击。吹笛之时,我想不杀你都难呢!”吹笛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若是微微躲闪,或是略有怯意,就算我输了。你那时再杀我,我若还手,就不是英雄好汉。可是我若侥幸得胜,放他们父子一条生路。” 崔诚谖靠近前低声道:“可有十分的把握?不可白白送命啊!”吹笛人笑道:“这招久已搁下,但此刻若是与他纠缠不休,怕是追兵赶来,更为不妙。”崔诚谖不知他耍甚么花样,心道:“你想跟他比拼内力,若他内功修养不够,你便赢了。若他内力抵挡得住你的笛声,你必死无疑。若在狭小的空间,你的笛声或许会增加杀伤力。可现在天高地阔,风起云落,就算你用尽生平内力,你的笛声遇风必会削弱,而那灰衣人也正猜到这点才信心十足的答应。我看你,凶多吉少啊!总之,你打你的赌,不关我的事,若是看你胜机渺茫,我带着杨儿便飞奔逃走。真若那样,你跟他都会消耗不少的内力,我一掌打死灰衣人,免得他再次追上来。对,就这样。” 崔诚谖暗自盘算好每一个发生的可能,紧紧抓住崔韶杨的手,叮嘱他,吹笛之时一定要塞紧耳朵。若是感到难以抵御,张开口,莫要强提内力抵抗,否则加剧内伤。 当下吹笛人站在原地,微闭双眼,悠然的吹起笛子来。闻笛声,恰似龙言凤语,沁人肺腑。崔韶杨虽紧塞耳朵,忽听到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笛声,慢慢放下双手,陶醉其中。听的神魂颠倒,如醉如痴。仿佛处在仙境,翠竹黄花,柳莺花燕。从远处渐渐飘过一位绝代佳人,倾国倾城,软玉温香。可是越飘越远,崔韶杨急步追过去,赶到近前,用手去拉她白嫩的手。却似触碰水中的倒影一般,一碰是空,倩影渐渐模糊,忍不住心中叹息,道:“她是谁?倘若这不是梦境,那该多好。” 此时却猛地想到颜小昔,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今生今世你心里只爱师妹一人,不能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倘若师妹知道,定会伤心欲绝,不再理我。”蓦地,又想到师妹颜小昔惨遭凌辱,顿时泪如雨下。天下之大,茫茫人海,该去何处寻她?想着,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看着剑身,与其那么痛苦的活着,倒不如自刎离世。一剑拔出,向着脖间划去。 “不要!”崔诚谖“啪”的一下,给了儿子一巴掌。“我怎么了?”崔韶杨如梦方醒,捂着腮帮子说道。正在这时,崔韶杨注意到父亲脸上也有泪痕,“想是方才和我一样,只是父亲思念的必是久亡的母亲。”他定了定神,转眼看了一下灰衣人,只见灰衣人闭目站在原处一动未动,心下稍稍宽慰。突然,那灰衣人睁开双眼,飞起来挺身一剑,向吹笛人心口刺去。 不知吹笛人生死如何,且看我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