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迷影乱》 第一章 麓善双绝 记忆本是一颗种子,在时间中生根发芽,在回忆中开花,在现实中萎谢…… 繁华当枝,迷乱了双眼。 繁花飘零,遮住那湿润发红的眼眶…… 当梦想着我的梦想, 梦想的羽翼有你触碰的痕迹。 当回忆着我的回忆, 回忆的碎片拼凑成你的面容…… 可不可以,让记忆消失殆尽,让痛苦只留在过去? 命运已经给出了答案。 命中注定的羁绊,扯不断。 ============================ 麓善州中最繁华的大街——黎今街上,人潮涌动,如粥如沸,好不热闹。 空气有些蒸腾,夹带着喧嚣声,袅袅地升上天。 蓦地,时间仿佛是凝固了,风冻在了空中,人滞在了原地。 所有的目光,都停驻在——一顶华丽丽的轿子。 片刻,空气中多了几个人的呼吸,有人开口了:“不知又是哪家达官贵人。” 旁边的人一副“你好无知”的表情,答:“这是慕家的轿子。” 前人一惊,又问:“慕家,就是咱熙兆国首富慕铮慕老爷家的?” “嗯。看这样子,轿子里面坐着的应该是慕小姐。听说她可是有着一副花容月貌。” 有个长得还算秀气的姑娘听了,捋捋长发,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花容月貌?真想看一看。” 这句略带挑衅的话,不偏不倚,落入轿中正美滋滋地享用冰糖杨梅的慕敷的耳中。 哼哼,要跟我比美,是不?就让你见识见识。慕敷在心里暗暗道,一边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弧度。 于是,一双素手悄悄地,缓缓地,揽起轿侧的帘子…… 众人屏气凝视着那张精致清丽的脸。溪水般清澈的眼,两条月牙弯弯的秀眉,小巧的鼻,樱桃般红润的唇,还有,那陶瓷一样细致光洁的皮肤。 慕敷显然对人们的反应很满意,露出她的国标版微笑。 顿时,安静下来的黎今大街扬起一片惊叹声。 如此美丽的脸庞怎么会是属于人间的?是天上仙女吧?超脱于喧嚣世间,不着丝毫烟火。她的周身,似乎被光环笼罩,不,那是从她自身散发出的光芒,柔和的,有着净化人的力量。 正当众人感觉眼花缭乱,金星直冒时,慕敷的轿子,已然走远。 那天之后,慕敷被授予了“美若天仙”的称号。市井之人对她的评价是:行不见足,笑不露齿,举手不过肩,大家闺秀是也。 是否是大家闺秀,关于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慕敷自己和她身边的人知晓。 慕敷在麓善州可谓是闻名遐迩,而另有一位公子在麓善州中也是鼎鼎有名。他便是全城女子的梦中情人——章显,人称“无处不拈花”。 在未婚女子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她一定会两眼呈爱心状,说:“章公子,我的檀郎!!我要嫁给他。” 在未婚男子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他一定会眼冒火光,说:“都是这姓章的,就连我们家对面的‘东施’都不肯嫁给我。” 让全城男子求不到亲,这章显真是罪恶深重啊。 话说此人是气宇轩昂,俊美不凡,同时有着一身堪霸麓善的好功夫,而他的让贼人见了之后腿软的武器,仅仅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每当他要施展功夫前,总会先舞一遍扇子,不等他出招,对手就眼冒金星,不省人事。他矫健的身手总能引得周围女子的一片唏嘘声。 既是美男子,又是武功高手,也难怪女子们对他朝思暮想。 ---------------------------- 在一间弥漫着冰糖杨梅香味儿的屋里。 “小姐,你真的要溜出去吗?我是说,就这样……出去吗?”眼前的人伸手指了指门前人的衣服。 慕敷回头,顺着她的手指,低头一看,惊觉:自己现在还是披帛着裙呢! “你就不能早一点说吗,小霞?”慕敷无奈地干笑道。 小霞回复了一个笑容:“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两人又捣鼓了一番…… 不一会儿,一位翩翩贵公子出现在慕敷的房中。 只见此人一身男式圆领袍衫,洁白的长袍上用淡墨色画着几根柳枝,似有迎风起舞的意愿,另外还有几只蝉慵懒地匍匐于其上。又有几缕乌黑柔亮的长发随意地垂于蝉上,蝉却无动于衷。俄而,轻微的扇风吹拂起发丝,发丝灵巧地撩过——一张精致清丽的脸庞。 她的眼,仿若阳光的照射下的一条潺潺的小溪,清冽透底,水面还泛着粼粼的光。像陶瓷般光洁细致的脸,像樱桃般红润的唇,瘦削小巧的下巴…… 一身男装,特意加粗的眉,衬宽的肩膀,高一寸有半的鞋给她平添了几分英气,手中的折扇增加了些许儒雅的气质。让人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这正是慕家六小姐慕敷。 慕敷微微一笑,收起折扇,拱手作揖,“在下章显。” 两人相视一笑,慕敷又恢复常态,一挥扇,“好了,岁月不待人,我们即刻出发吧。” 呃,岁月不待人,只不过用了一会会儿罢了。小霞想着,小步跟上慕敷。 第二章 遇山贼 慕敷双手枕头,躺在一片绿茵上,合着双目,贪婪地享受着阳光。 三月的春风一点点地揉碎了空气中尚残留的寒冷的气息。她总是旖旎,软软地,柔柔地,滑过脸颊,有点痒痒的。 纤绵青草的味道中还混杂了泥土的腥气,可以算作清新,但不可算作沁心。那是奇怪,复杂,重叠,纷乱的气味儿。 无名的小花在春天温柔的爱抚下被催醒了,开始扬起头颅,面朝澄澈碧空,绽出点点缤纷。 如此惬意的环境下,却有一个人不合时宜地发起了牢骚。 “小姐,您这么躺着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 慕敷没有启目,只是缓缓的吐出几个字:“嗯,我知道。” 哎,不知道是谁口道,“岁月不待人”,而现在却在这里晒太阳。小霞低着头,小声嘀咕着。 再看向慕敷时,发现她已经坐起身,睁着一双美目,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小霞被看得浑身一颤。 慕敷对她粲然一笑,“你在嘀咕什么啊?” “噢,我是说,今天天气真好啊。”小霞装作没事人,东瞟瞟,西望望。 慕敷马上换作一副了然的姿态,“原来是这样。” 小霞见状,绷紧的弦才放松下来。 可是,又听慕敷道:“我还以为你在说,‘不知道是谁口道,岁月不待人,而现在却在这里晒太阳。’” 俄,原来她听到了…… 小霞总算领悟出了一个道理——不要在背前评论别人,尤其是在慕敷面前。 正想着,慕敷已经起身,用扇子轻轻拍去袖上的草,说:“休息好了,我们走吧。” 小霞大喜。两人只走了没几步,却闻不远处的一声喝斥:“你们俩小子给我站住!” 慕敷的目光向前搜寻过去,惊讶地发现,就在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队人,看阵势,足有十五六个。为首的那个人,一脸凶相——极宽大的下颌,咧着两寸有余的大嘴,眼睛旁边还有一条深深的疤。应该是山贼头子不错。 小霞一见这些人,心中暗叫不好,敢情遇到了山贼?她悄悄走到慕敷身边,扯了扯她的衣决,小声道:“小姐,我们快走吧。看样子,他们并非善类,说不定,又劫财又劫色。” 抬眼,却看见慕敷出奇的冷静,一脸正气凛然,扬手道:“莫怕,有我在。” 有你在才怕呢!小霞无声地抱怨。若是你少了一根头发,我怎么向慕家上上下下三百六十余口交代!要知道那些民间传言都是唬人的,凭你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上不了台面,更别说与人真的兵戎相见。 别看慕敷是一脸平静,其实她的内心已经是急得不知所措。有几分几两,当然是自己最清楚。她的扇子迷形功只适用于一个人,其中并没多少含金量,无非是手快一点,让人看得头晕罢了。而对于群体攻击,是万万不行的。所以,眼下只有一计可用——逃。 那伙山贼见两人没有什么动静,故意提高了嗓音:“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这路,留下买路财。” 前面还是没有反应,为首的人耐不住了,“喂!说得就……就就是你们……们两个,你你你……们听到了没没没啊!屁股!” 慕敷这次有点反应了,凌厉的眼神一扫,“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是——山贼。” 一旁的小霞汗颜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边废话,为什么不逃啊?! 那一边,为首的人又道:“对,我们是……是山贼。” 看来这贼头的智力有点……点问题。还有,“屁股”是他骂人的专业术语吗?小霞的头上,挂上了一颗巨大的汗滴…… 贼头身边的人有点受不了这慢进度,走上一步说:“既然你们知道了,就快点拿钱出来,要不然……哼哼。” 慕敷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在暗骂:哼哼你个大头,哼哼可是我的专用,你竟敢对我哼哼。 “既然这样……”慕敷摆出了临阵的姿势,伸出食指,缓缓地弯向自己。 贼头被慕敷这不屑一顾的样子触怒了,想他做了五年的山贼,每一次出来抢夺,都是“猎物”乖乖送上来的,他倒好,竟敢看轻自己。看来,非得让他吃点苦头,他才会知道,山贼是不能惹的。 “你这可……可可恶的小白脸,老……老子……”贼头正在努力的挤出一句话,再一看,刚刚还站在那儿的两个人哪里还在。 一阵风吹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而过…… “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你!”贼头难得流畅地说完整句话。 然后……众贼看见,他的身后——燃起了一团熊熊火焰…… “屁股!竟然逃了,给老子……子追!” 声音响彻整条山路,一队人蜂拥向前…… 慕敷和小霞跑了不足一里的路后进入了一片竹林。 第三章 竹林初遇 大地,意气鸿发,洋溢飞扬,发而为笔,挥笔成墨,墨染红星,成就了这一幅天然画卷。 苍翠欲滴的竹子,一棵棵直挺挺地矗立着,放肆地指着天。春风拂过,所有的竹叶都齐齐地发出“沙沙”的声音,抖出一个分外妖娆的春。使这块幽静的土地多了一点诡谲的色彩。老竹旁边,鲜嫩的竹笋已经窜出一片深棕色,霸占了脚下的寸土。 慕敷也不管地脏,一屁股坐下来,喘着气,摆摆手说:“我实在……跑不动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不行啊,小姐。山贼很快会追上来的,现在不能休息。”小霞拉着慕敷的手催促着,“快起来啊,我们要继续跑。” “还想……想跑?往哪……里跑!”贼首的声音在身后一下一下地响起。 慕敷脸一僵,他们也忒快了吧…… 贼头走到慕敷面前,满脸阴毒的笑,狠狠地说:“你小白脸敢惹……惹老子。” “惹老子。”他身旁的篓篓指着慕敷附和着。 “你知道道……老子是谁?” “谁……啊?”篓篓改变了一个姿势附和。 “屁股!你给老子闭……嘴!”贼头恼了。 “闭……嘴。”篓篓不识相地翘起兰花指。 贼头愤怒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明白,低头看看鞋尖,一声不吭退了下去。 另两人看他们一唱一和甚是搞笑,不觉笑出声。 “屁股!还敢笑,老子……宰了你!”贼头说着朝慕敷举起了刀…… 慕敷已经被这情势吓得呆住了,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笔直地立起来,坚硬得都可以把衣服刺破。此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神啊,救救我吧! 这一默念,果然有用。只听一个响亮的声音:“住手——” 风动翠竹,自成宫商。应曲为舞,化雨作蝶。 白衣胜雪,黑发如漆。天之仙人,驾云至来。 所有人都怔怔地举首望着那从天而降的白色身影,望着他翩翩落下。 整个竹林的竹子都随着他的节奏舞动起来,有些竹叶挣脱了竹枝的束缚,不羁地在空中翻飞。 脚尖轻轻点地,一个旋身,就稳稳地落定,没有一丝声响。 慕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人,他是上天派来救自己的吗? 那双闪着光的亮眸,那剑一般笔直略斜的眉,那光洁的额头,那轮廓分明的脸庞…… 他一定是,一定是!慕敷在心中暗暗给他铸造了一尊水晶像,不掺丝毫杂质,纯净剔透,无暇无疵,若有似无的水晶。 贼头也是愣了良久才醒,面部又重新变得狰狞起来,用刀朝向“仙人”,结巴道:“你……你是什么人?” “仙人”似是没听到他的问题,启唇道:“你们以众欺寡,以刀对手无寸铁之人,太不符道义。” “什么道义……不道义,老子想怎样就……就怎样,你管得着吗?屁股!”贼头一张嘴,唾沫星子就不断喷出来。 “我愿意。” 贼头被这简单的几个字激怒了,手紧紧握着刀,摩擦着上下两排牙道:“给老子上!” 一干人等收到指令便一齐冲向“仙人”。而他轻巧地旋身跃起,便躲过了。 随后,他又先发制人,施展疾风步,只在瞬间,从队尾移到队前。其速度之快,乃目之所莫及也。就只是瞬间,嘈杂的土地变为清静,微风的耳语亦成明朗。 那群山贼?全定住了。姿态各异啊…… 风摇翠竹,自成宫商。应曲为舞,化雨作蝶。 阳春三月,暖风如酥。白衣胜雪,黑发如漆。 慕敷的两道视线聚焦在这白色身影上,口中念叨:“好帅啊。”不知不觉手上加重了力道。 于是,便传来某人的惨叫。 “少爷,你快放手啊!我的手要断了!” 从打斗一开始,慕敷就拽住了小霞的手臂,任凭小霞怎么叫喊,她的手都是牢牢地捏住,一点也不留情。 小霞再一声喊,慕敷才恢复神志。她惊讶地发现小霞两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她急忙伸手拭去那两挂清泪,心疼地问:“怎么了?哭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吗?我一定帮你出头!” 小霞一听,苦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慕敷低头一看,俄,自己的一只手还没动,仍揪着小霞的袖子。慕敷立刻甩开她的手。只听,又一声惨叫…… 第二声尖叫才使慕敷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满怀歉意地想替她的伤口揉揉。小霞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对不起啦。我刚才太入神了,一不小心就……” 一不小心……你说得到轻巧,我的差点被生生掐断。“咝”。小霞痛得倒抽一口气。 看到受害者痛苦万状,肇事者发慌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真得很痛吗?断了吗?脱臼了吗?会不会残废啊?” 小霞的脸逐渐变得铁青铁青,咬牙切齿道:“不,要,咒,我。” 在一旁的白衣人注意到了那边正混乱的两个,靠近一步,“让我看看。” 第四章 神药 他简单地检查了一下,便摇头:“如果不马上用药,这手恐怕……” “啊!?”听他这么说,那主仆二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慕敷额上的汗开始直流。不是吧,拈一下都会出事啊。小霞,不会真这么脆弱吧,不会的,不要有事啊。 小霞僵在那儿,脸色煞白。她拼了命地稳住情绪:不会是真的,不过是多捏了一会儿,顶多就是肌肉抽筋,不可能这么严重的。 白衣人面上是一本正经,其实还是在强忍住笑意。他心中的小算盘正在“稀里哗啦”地响着:这么简单就被吓住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呢。看慌慌张张的这位,穿的可是上等面料的,且这衣服的做工还不赖,想来也是个富公子哥。看来,这次定能捞一笔。 他转过头对慕敷道:“你也别太担心,其实这是很好解决的。”他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瓶子,“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天地丸,有内接骨的奇效。只是,这选用的药材珍贵无比,又要炉火炼烧三年。如今只剩这一瓶了……”他略显为难之色。 听到后面,慕敷终于明白了他刻意强调,不就是为了那一个字吗?——钱。 一开始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男儿,竟然,竟然,会是一个以钱为先的人。亏他还有着一身好功夫,有着一张好皮囊。哎,真是知面布之心。我怎么还会把他当成大好人?慕敷心中那件水晶雕像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缝……“乓!”崩裂了…… “我知道了。钱不是问题,你说,要多少?”慕敷面无表情地问道。 很好,是个明白人,不用我浪费口舌。他满脸堆笑:“其实也不多啦。”话音刚落,他便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见那人没有反应,慕敷以为是太少了,便加大了数额,“五百两?好,不就是五百两吗?我给了。”慕敷冷冷地道。五百两对慕敷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小霞一听,惊住了。五百两不是小数字啊。我被卖到慕府的时候不过得了二十两。他这一小瓶东西抵我两个还不止,真是狮子大开口。 白衣人听了,也是一惊。不象话!真是太不像话了!这人怎么这么有钱!我本来是想要五两的,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大方。有钱人就是有钱人。早知道我就出十了,说不定他给得更多呢。 钱一向是小霞带着的,现在小霞手伤了,慕敷只好自己拿。 她手摸上小霞的腰带,脸色一窘。 小霞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带钱! 虽然手臂很痛,小霞还是努力地露出一个“你放心,我没事”的笑容,“少爷,其实我还好啦,好好休息就会好了。” “那怎么行,若是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真出问题怎么办?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慕敷正了正色,转身对白衣人说道:“我如何知道你的药是否真的有效,你若是骗了我,我的五百两银子不就白花了吗?” 闻得对方话语中的疑虑,他脸上的笑容冷了一截。被他识破了?不对啊,好像没出什么破绽。 “其实要知道有没有效,用过不就知道了吗?你先给他用药,货到付款。” “这……” 慕敷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是担心钱的问题,就索性主动出击。她眉毛一挑,用不屑的口气说:“怎么?你还害怕本少爷出不起这区区五百两。” “当然不是啦。”其实是害怕赚不到这一笔。哎呀,反正这药丸本来就有止血阵痛的作用,也没骗人啊,何况,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重伤。让他先用就用了吧。他又恢复了精明的笑容,双手递上药瓶,“公子您就先试试,这要外敷加内用的话,效果更好。” 药一到手,慕敷就迅速喂给小霞服下。 片刻之后,有一个人捂着肚子叫苦连天。 慕敷美目朝白衣人一瞪,狠狠的质问他:“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肚子疼?说!这药到底是什么做的?” 靠这药为生的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问题出在哪儿。明明是阵痛的呀,怎么会弄得肚子疼?难道是配药的时候把要拿错了?这也不对啊,家里好像没有吃了会坏肚子的药啊。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他苦苦思索回忆着,仍是不得其解。 听他喃喃出声,眉头紧蹙的样子,慕敷有一丝得意。你当然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问题就是——你太笨。 她暗暗笑着,又对小霞使了个眼色。 小霞知其意,忙又哭喊,“哎哟,疼死我了。不行了,不行了,我憋不住了,我要去茅厕了。” 慕敷顺势搀住她,说:“你手不方便,我陪你一起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那穿白衣的,边回头狠狠地道:“你可别逃,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留在原地徘徊的他,抬起眼眸,望向不远处怒容满面地慕敷时,不由有些惊愕。 洁白的长袍上用淡墨色画着几根柳枝,似有迎风起舞的意愿,另外还有几只蝉慵懒地匍匐于其上。又有几缕乌黑柔亮的长发随意地垂于蝉上,蝉却无动于衷。俄而,轻微的扇风吹拂起发丝,发丝灵巧地撩过——一张精致的脸庞。 他的眼,仿若阳光的照射下的一条潺潺的小溪,清冽透底,水面还泛着粼粼的光。 明明男人啊,粗粗的眉,宽厚的肩膀……怎么长得这么美? 一直自负有着一幅好皮囊的他,也不禁对慕敷的面容感叹。有对手了,有对手了,第一次碰到比我还好看的——男人……他的脸上掩饰不住——那一丝失落。 下一刻,他猛地抬头,冲那两个身影喊道:“等一下,剩下的药你还没还给我呢!” 两人顿了一下,一溜烟跑了…… 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三个问号: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五章 头领 蓝蓝的天空中,一群黑压压的生物飞过…… 倏地,问号全都崩裂。从他身上慢慢散出青黑色的浓烟…… “我被骗了~~”他的嘴角不动,保持着笑容——狰狞的笑。 突然,他眼珠向侧一瞥,开始放光。这眼中放射出的——是凶光。就像一头雄狮发现了一头落队的肥牛时的那种,想打开杀戒的光。 凶光的尽头,是一群哆嗦德不成人样的山贼……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老大啊,你快住手啊!贼头无声地,流畅地大呼。 …… “可恶,这么不经打。”经过一番“伸展运动”,身上得白衣仍是干净洁白的他拍拍手,一脸轻松地说。 在他的脚边,趴着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他缓缓地蠕动着身躯,艰难地向前伸出手…… 他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扯住了自己的脚,看过去,吓得跳起来。惊叫:“这是什么东西啊?!” 那“东西”抬起他那长满十八个大包,眼圈紫得发黑,嘴巴被打歪到一边,鼻子下面还留着两条殷红液体的,已然不成形的头。用微弱的,就像蚊子“嗡嗡”一样的声音说道:“绕了我吧,以后……后……” 贼首只管自己说,却没注意到那个人的脸色变了。 他的眼珠,缩小成一点,嘴角微微颤动,两只手僵在空中,指尖微微颤动,脸上拖着冗长的三条纵杠。 他的腿开始急速地向后退,趴着的人向抬起了手掌,“老……大……” 随后,从竹林里传出一声“鬼啊”。 惊天动地,撼山震川。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已经跑得远远的慕敷,小霞二人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一阵风袭来。 “那是什么声音?”慕敷皱皱眉头。 “是鬼叫吧。”小霞猜测。 “噢,原来是鬼叫。”慕敷重复了一遍,脸色刹变,抖抖嘴:“小霞,我们……快走吧……” 半个时辰之后…… 竹林里。 一个脸上长满十八个大包,眼圈紫得发黑,嘴巴被打歪到一边的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朝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铿锵有力地,但还是改不了结巴,说道:“落子,不我叫马小虎,在这地头头头……做了五年的山……贼。今天碰到老大……大你,我们不打不……相识,老……我败给了你,按按照规矩,你以后……后,就就是我们……我们的老大了。” 语毕,所有的山贼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喊道:“老大。” 听他说话真真是吃力啊。马小虎,俄,你一点也不小阿。他心里想着,脸上却显出喜悦的神情:“大家快起来。以后呢,我们都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众山贼也一起应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白衣人举起手掌,示意他们停下,自己继续说:“我叫薛齐,是靠卖药为生的。大家做山贼,每天都要举刀弄枪,还时常担心被官兵围剿。不如,大家就该行,做正业吧。我这边呢,正好也缺人手,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就一起来帮我吧。” “只要是跟着老大,做什么都行。”有人吆喝着。 马小虎显得有些为难,小声对薛齐道:“可可是,老大,我们只会……会做山贼。你是卖……药的,可我们们对这……一窍不通。怎么……办?” 薛齐一挥手,道:“不用担心,万事开头难,人总有第一次嘛。我会好好教你们的。” 马小虎一下又乐呵呵,抱拳道:“小虎就代……代我们……所有弟兄先先谢过老大。” 薛齐干笑了两声,道:“嗬嗬,不客气,小虎。”为什么总觉得最后两个字说出来这么别扭啊。 ---------------------------- 慕敷一到家,就火速召来了慕府的钱郎中。 钱郎中挽起小霞的袖子,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样?”慕敷急切地问道。 钱郎中捋了一下胡子,道:“小姐不用担心,她的手不过是勒得时间长了,有点淤青,并没有伤到骨头。” 慕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她抚抚胸口,吁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小子的天地丸有点效果。” “对了……”她忽然想起了那瓶“灵丹妙药”,从腰间拿出来,递给钱郎中,“钱郎中,您看看,这药丸是什么做的?” 钱郎中拿起药丸仔细端详了一下,又嗅了嗅,答:“有白茅花,雄鸡血,甘草,贯众。” “听这些名字好象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 钱郎中没回答慕敷的话,蹙着眉,反问:“小姐,这药是哪来的?” “怎么了,这药有什么问题?”看他这样慕敷心生疑惑。 钱郎中摇头晃脑道:“这些药这样配在一起,老夫倒是从未见过。” 慕敷急忙问:“那这药有没有接骨的功效?” 钱郎中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从这几味的药材的药性来看,应该只有止血阵痛的作用。” “您确定?”慕敷有些不放心。 “确定。”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慕敷莞尔一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如果六小姐没其他什么事的话,那老朽回去了。” 看着钱郎中转身离去,慕敷脸上那温婉的笑容立刻收起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漫步她的头脑。 “可恶的家伙,竟然骗我。最好不要让我再碰到你,不然后果很严重。”慕敷气得连牙齿都“咯咯”作响。 原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可到头来还是被骗。想慕敷向来自负冰雪聪明,“实战”当中轻易就上了当,这面子可丢大了。 坐在椅子上的小霞明显的感觉到慕敷心中的怒气,好可怕啊。又想想,刚碰到那人时,某人的反应,不由地感叹一声。 慕敷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好奇地问:“小霞,叹什么气啊?” “啊,没什么。” 慕敷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下小霞的眼睛,转瞬,看似豁然开朗,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再想什么了。” “啊?你知道。”小霞额上的冷汗开始流下。 “你是在想,现在手受伤了没办法服侍我,对吧?” 小霞松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道:“对。我就是在想这个。”还好没被她看出来。 “小霞,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慕敷一激动,就什么都忘了,一双魔爪伸向小霞的手臂…… “啊!”小霞痛得叫起来。呜……你对我一点也不好。她在心中悻悻道。 第六章 慕家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慕敷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满含着惊喜的声音说:“敷儿,大哥他……回来了!” 这个推门而入的人是慕家的五少爷慕绍。刚才他一路小跑过来,累得气喘吁吁。俊美的脸有些泛红,额上清晰可见粒粒汗珠,两鬓的头发因汗水的湿润粘结在一起,略显凌乱无序。 一听到这个消息,慕敷狂喜,失口喊出来,“真的?!” “当然了,你你……快去厅堂吧。”慕绍不停地大口喘着气,抬头一看,房里哪还有慕敷的影子? 在家用不着顾虑淑女形象,慕敷提着裙子向厅堂飞奔而去,眼中净是期盼,欢悦。因为,在厅堂里的是自己的大哥,离别一年的大哥。 迈入厅堂,慕敷终于看到了自己思念了一春秋的大哥——当朝的大将军,慕若。 刚到家的他还没来得及脱下介胄,一身的银片在不强的光照下也是锃锃发亮,平日里看上去富丽堂皇的厅堂似乎也黯然失色了。他显得英姿飒爽极了。一年的舟车劳顿,横槊挥剑,翻手为云,驰骋疆场,战火硝烟,与敌厮杀。清晰可见,他面容的疲惫,却不减铮铮男儿的气概。 仍是那张英气非凡的脸,那和她一样溪水似的凛凛生光的眼眸。是他,是他!是她的大哥,是熙兆国的英雄,一代枭雄。也是她心里天戴苍穹的崴嵬高山——在无法撼动的位置,任何人无法逾越的千刃高度。 “大哥!”慕敷激动地叫唤着,几步扑进他的怀中。 坚硬冰冷的戎装被她滚烫的泪水灼烧了。她把头深深地埋在大哥的怀里,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大哥,敷儿好想你。” 在旁边坐着的慕铮老爷宠溺地笑着,“这孩子。” 与慕老爷齐坐的慕夫人淡淡笑着,转而对慕铮道:“这一年里,敷儿几乎每天都要盘问若儿何时才归,若儿的每一封家书都要读过好几遍才舍得收起来。今天他们兄妹俩总算是重逢了。” 慕若满是怜惜地拍拍慕敷的背,说:“敷儿,大哥也很想你啊。” “大哥这次凯旋而归,应该高兴才对啊。”在厅堂里坐着的,一直未被发现的三少爷慕亦看着这局面,忍不住插话。 “对,高兴。”慕敷微微颔首,用手背遮住揉揉的眼眶,破涕而笑。 “敷儿看到我从来都没这么激动,大哥,我好嫉妒你啊。”慕绍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了,嘟着嘴,有点不悦地说道。 慕敷隐约中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醋的酸味。“又是嘟嘴装可爱,哎,都一年了,还是没见什么长进……”慕敷暗地里小声地议论了一下。 她冲慕绍甜甜一笑,“如果五哥失踪三年,敷儿一定会为你而痛哭流涕的。” “啊?要三年……”慕绍扳着手指,满目凄凉。 看到慕绍这样子,众人都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这五弟应该是上个月满十六了,还是满无心计,总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样,也难怪成天被古灵惊怪的敷儿欺负。现在还好,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但如果一直这样,恐怕将来要吃大亏。不知怎么的,看着一派天真的慕绍,慕若心中生起了几缕愁绪。 “大哥?”慕敷见慕若得脸上略有神思,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慕若觉察到自己的失神,忙回道:“什么事?” 慕敷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只能轻轻摇头,“没事。” 慕若看了一眼慕敷,然后环顾了一下厅堂,有些诧异地问:“二弟呢?” 慕敷也是听了慕若的话才发现二哥慕容仍是未到,心里不禁有些怨起慕若:大家不是都早早收到大哥今天归来的消息,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能缺场呢? 慕亦一脸了然的模样,啜了一口香茗,笑了笑,说:“二哥啊,许是被小吟玥粘得脱不了身。” 闻他这么说,大家便也知其中的原因。 慕家的几位少爷,成婚了的只有二少爷慕容。自从四年前娶了柳员外的千金过门后,便自立府宅,过着两人的甜蜜生活。一年后,又添了喜事,就是柳氏诞下一女,取名吟玥.现在吟玥满三岁了,三岁的孩子正是又蹦又跳,好玩的年纪。这娃儿又是像男孩子似的,分外的调皮,时不时就惹出些事端来:什么趁人熟睡,在睡者脸上乱涂乱画;抓虫子来喂狗;借着旁边的东西爬到橱子上,那次吓得慕容出了一身冷汗……诸如此类,是层出不穷。总而言之,慕容为了她是操了不少心思。 大家正兴奋地围着慕若问这一年来在军中发生的趣事时,一身藏青色长袍的慕容亟亟的赶来了。 “大哥!”未入厅堂,他就响亮的唤了一声。 大家抬头齐向门口望去,一个个都喜逐颜开了。 慕容携着妻子柳氏步入厅堂,先是向父亲和母亲行礼。 慕铮老爷抚着长长的胡须,脸上漾着慈祥的笑容,点头道:“老二,你怎么才来。前面我们还在说着你兴许是被吟玥着小丫头缠着,才迟到了。” “可不是啊,这丫头越发是胆大了,之前刚刚出府时,见着了被拴着的马,嚷嚷着要骑马。不同意,她就又是哭,又是闹的。好不容易不哭了,一眨眼,人又不见了。找了大半天,才发现,她跑去捉蝴蝶了。”慕容注视着吟玥嗔怪道,眼角却尽是笑意。 众人看着吟玥,开怀一笑。 小吟玥知道父亲在数落自己的不适,小嘴一噘,偏过头。一转头,恰巧看到了慕敷,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喜地叫出来:“姑姑!” 吟玥挣开柳氏的怀抱,扑到慕敷身上。“姑姑。”吟玥环过慕敷白净细长的脖子,咧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小乳牙。 “还是这么喜欢粘着敷儿。”慕亦看着那圆嘟嘟,粉扑扑的脸蛋上绽出的灿烂笑脸轻轻摇了摇头,又低头品起了香茗。 “这孩子一点儿没变啊,”慕若含笑看向慕容,伸出手在空中比划,“只是长大了很多。我出征的时候她还只有丁点儿大。” “我倒是觉得她越大越像敷儿了,真是让人费心啊。”慕容装出头疼的模样。 慕敷睨了他一眼,撇撇嘴:“像我难道不好吗?” “像你当然好了。‘行不见足,笑不露齿,举手不过肩,大家闺秀是也。’世人对你的评价可是颇高呢。”慕亦调侃道。 “哦?是吗?”听到民间对她的赞美,慕敷在心里是乐得前俯后仰,面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她更有兴趣知道的是民间对章显是如何赞论的。 “说真的,敷儿在外面的表现真是让我们刮,目,相,看,啊。”慕亦故意再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放慢了速度,饶有兴致地等待着看慕敷作何反应。 “谢,谢,夸,奖。”慕敷学着他的样,加重了语气。 一场唇齿之战拉开了序幕…… 旁观的慕若轻轻叹气,“真的什么都没变,一年前是这样,一年后还是这样——在一起就吵。” 慕容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势均力敌,不肯让步。无奈地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早就另立府宅,不然可就……只是,可怜了五弟,夹在他们中间,不管不理不成,当和事老也不成,只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沿着慕容的目光,便可见——慕绍在两人之间“来回奔波”,摇头晃脑。 战争仍在继续…… “五哥,你说,在外举止优雅难道不对吗?”慕敷把慕绍拉向自己,不容置否地问他。 “呃……对。”面对如此的慕敷,慕绍只有点头。 “五弟,那么说伪装自己你认为是对的?”慕亦也毫不放松,不断给慕绍施威。 “不是。”面对如此的慕亦,慕绍只好摇头。 “五哥,别理他。我请你吃冰糖杨梅。” “我请你喝极品香茗。” “我请你吃一斤。” “我请你喝一个月。” “十斤。” “半年。” …… 被两面夹击的慕绍像一株墙头草,随风吹向左,又吹向右,复又回到左。摇摇摆摆,头晕目眩。 天下最难当的果然还是好人啊!慕绍发自内心地感叹。 慕若和慕容两人早就受不了,逃到院子里情景雅致的亭子里叙旧去了;柳氏带着吟玥捉蝴蝶去了;两位高堂还在原处坐着,笑语盈盈。 慕夫人对慕亦和慕敷的斗嘴并未感到不悦,反倒是笑着对慕铮说:“若是家里少了他们两个吵吵闹闹,可能还不习惯呢。” 慕铮连连颔首,“是啊。看他们从小吵到大,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啊。”慕铮的神色忽地暗淡下来,“也不知道敏姗和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算一算,那孩子也该有十七了,是不是像敷儿一样的贪玩?还是像若儿一样的精通武学,立志保家卫国。” “找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敏姗和孩子的消息。不过,我相信,一定能找到她们母子俩。”慕夫人不断地给慕老爷以希望。 “谢谢你,芸儿。”慕铮轻轻地将手覆在慕夫人的手上。 丝丝的温度顺着血管,汇聚到那个相同的交点…… 第七章 冤家路窄 其实慕老爷慕铮也并非等闲之辈,他曾是当朝皇帝的宠臣,皇帝甚至还将熙兆国的盐的经营权交给他,这是何等的殊荣!后来,他辞官,从经营盐的生意开始,慢慢扩展到织布,刺绣等多个领域,很快便家财万贯,富甲一方。 在接下来几天里,慕府里可是热闹得很,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道喜,有些是慕家的亲朋好友,有些是来一睹大将风姿,但是绝大多数的都是来巴结,拉拢关系。 慕敷看着那些献谀奉承的嘴脸,满心的厌恶,便拉上小霞偷偷溜出府来。 路过一家小酒馆,百无聊赖的慕敷便进去打算小坐一会儿。她上到两楼,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小菜。 虽然是首富的女儿,每天住在富丽堂皇像宫殿般的豪宅,燕窝鱼翅自然是餐餐不缺,但慕敷却是丝毫不介意这种略显简陋的小馆,以及菜色平淡的食物。在她看来,这样的简单,平凡中反而是充满了田源闲趣的味道——一种生活的味道。色香味并不俱全的小菜也有着它独有的特色——山珍海味中未尝有的滋味。 也许是厌倦了“缤纷多彩”,才对“普普通通”情有独钟吧。 没多会儿,几碟小菜便上桌了。慕敷刚举起筷子,准备去夹菜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叫卖声起:“跌打酒!跌打酒!祖传的秘方!只要抹上了这小小一瓶,什么擦伤,扭伤,刀伤,剑伤,摔伤,全都解决!倘若没伤,我这酒用来内补。服了它,便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大家看看他,就是因为长年服用了喝了我这跌打酒,所以才能像这样……” “小霞,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是不是在那里听过?”慕敷心生疑惑,却想不起声音的主人,就问身边的小霞。 小霞竖起耳朵仔细听。 “啊!”——许多声音夹杂在一起的尖叫声。 紧接着,是一声石头迸裂的声音。 慕敷身体一紧张,一下站起,紧锁着眉头,神情慌张地对小霞道:“下面估计是出了什么事,我去看一看。”说完,便旋身而去。 “等我一下,少爷!”小霞见慕敷下楼,只好赶紧跟上。 菜都没动过……浪费啊……哎,不管了。小霞随便从腰带里捏出一块银子,扔给店里的小二,“不用找了。” “这有钱人出手就是大方。”店小二掂量着那块亮光光的银子,乐得合不拢嘴。 慕敷冲出店门,小跑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前面有一大群人围聚着,都住了大半条街,似乎是在看热闹。 慕敷想走进瞧瞧,看个究竟。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过去一瓶要卖五百文钱,现在便宜了,三瓶一起买的话只要一两银子。回家用过之后如果没有效果,就拿药来退钱,我们还会在这等着你。” “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有人提出质疑。 “这位大哥,您甭担心,你现在就可以拿来试试,当场体验一下,我们不收钱。”听声音便可知说者很是自信。 慕敷很是吃力才挤进人群,往那中心地带一瞄,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背对着他。他的旁边立着一个上身赤膊矮矮胖胖的人,地上有一长椅和一把长柄斧头,还散着几块迸裂了的石头。 他们刚才一定是表演胸口碎大石不错。慕敷简单地看了情况,就这样做出判断。当她再次看向那黑衣男子时,不禁产生困惑:为什么总觉得,那穿黑衣的身影,似曾相识。还是再看看吧。 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出,正是之前提出质疑的人,他缓缓道:“去年,我爬上我家屋顶去修漏洞,不小心摔下来了,腿瘸了。我看过郎中,郎中说我这腿只能这样了。你把这药说得这么神奇,我来试试,看看你的话是真是假。” 卖药的人挽起他的裤管,点头说:“的确是伤得很重。” 那瘦小的男人露出着急的样子,忙问:“难道我真的要瘸一辈子?” “不用着急,有这药在,即使是拖了三年以上的伤,也能药到病除。”说完,卖药人拿起瓶子,往手上倒上一些药酒,抹在瘦男人的小腿上。 “好奇怪啊,他都没说自己摔在哪里,他怎么就知道他摔瘸的是腿,而不是脚?”小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慕敷身边,说出了其中的疑点。 “的确很可疑。”慕敷点头表示赞同。 片刻。“你现在再来试着走走看。”卖药的那位很是镇定,像是已经提前知道结果了一样。 那瘦男人先是慢慢地迈出小小的一步,然后再是另一条腿。他的速度有所加快,走得很正常,不像先前一样瘸瘸拐拐。 “我能走了?我又能走了!”他又惊又喜。 “哇!真的有用,这么快就好了。”“是真的耶。”“这药好神奇啊。”“我要一瓶!”……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嘈嘈声。 “他们一定是串通好了的。任何正常的药都不会再这么快就见效。”自从上次被骗的事之后,慕敷时不时就向钱郎中请教一些有关医学方面的知识,现在基本也有了底子。 “肯定是群骗子。”碰到骗子,嫉恶如仇的慕敷总是恨的咬牙切齿,自从有了受骗的经历后,这一性子又有所发展。 “真是可……”小霞的最后一个“恶”字还没出口,就被身边一下窜起的“火焰”吓住了。 “少……爷……”小霞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火冒三丈的慕敷。 怎么一下就火了呢?小霞顺着慕敷直直的,燃火的,杀人的目光探寻过去……终点是——那个身着黑衣的卖药人。 他长着一把胡子,几乎把大半个脸都掩住了,鼻梁上密布着一粒粒雀斑。是小霞惊讶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双闪着光的亮眸,透露着精明的眼神,那剑一般笔直略斜的眉。 那双眼睛!没错,就是他!在竹林里遇到的骗子!怪不得听着声音耳熟。还有……旁边那个赤膊的,一脸凶相——极宽大的下颌,咧着两寸有余的大嘴,眼睛旁边还有一条深深的疤。就是当日在竹林里遇上的山贼,原来啊,他们是一伙的。怪不得……小姐怒火冲天。呃,好可怕啊……小霞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看到慕敷迈出一步,小霞有些担心起来,怕她真会上去毒打他个半死?还是,怕她反而被别人打得遍体鳞伤?小霞自己也不确定害怕的是什么,可能,还是后者多一点吧。 她伸手拉住慕敷,“少爷,冷静。冷静。子曾经曰过:”冲动是魔鬼‘。“ “我现在很冷静。”虽然正在愤怒中,但慕敷还不至于被怒火冲昏脑袋,她的思维还是有的。 就让我来揭露这场骗局的真相吧。她推开小霞挡在自己身前的手,几步走到中心地带。 第八章 该死的石头 就让我来揭露这场骗局的真相吧。她推开小霞的手,几步走到中心地带。 是他?慕敷脸上并没多加太多的装饰,还是上次初遇时仿若阳光的照射下的小溪的眼,清冽透底,泛着粼粼的光。陶瓷一样细致光洁的皮肤,粗粗的眉,宽厚的肩膀。相貌胜过女子的他,薛齐只看一眼,就认出了。 那赤膊上阵,矮矮胖胖的人也看到了慕敷——某个令他们家老大难堪的人,便想上前教训教训。薛齐觉察出了他的意图,挡住他,用低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着急,先看看他想做什么。”既然老大都发言了,马小虎也没说什么,安分的呆在原地。 他冲出来做什么?来砸我的场子?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他自动送上门来。我行骗多年,竟然被他这小白脸给骗了……这口气我会争回来的。你给我等着。薛齐心下想着。 慕敷优雅地轻摇扇子,张口道:“你的药真的这么神奇?”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慕敷一人身上。 “啊!是章公子!”有几位少女开始花痴地叫起来。 慕敷对这些她的爱慕者们回以标准的笑容。瞬间,人群里“哗啦啦”地倒了一片。 没想到啊,这小白脸竟然就是那个——全城女子的梦中情人,让全城男子求不到亲,传说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武功盖世,英伟不凡,人称“无处不拈花”的章显。薛齐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慕敷很轻易就读出了他的表情,用扇子遮住唇边浮起的一抹得逞的笑容。她复而又轻摇扇子,继续道:“我看这药并没有你所说的那样的奇效。再看看这石头……”慕敷说着缓缓地走进那些碎石。 她在这城里以“章显”的身份混了也有两年,当然啦,像胸口碎大石这样的表演看了也有很多。根据她以往的经验,那些用来碎的石头绝大多数都不是真正的石头,想来,这石头也不会是超过这“绝大多数”的范围。 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检查我的石头,看看是不是真的石头?嘿嘿,就出你所料,你大错特错啦!我用的可都是货真价实,铁齿铜牙也啃不动的石头!这叫马小虎的山贼还真有两下子,竟然会使这胸口碎大石,这次可真是要好好谢谢他。章显啊章显,我倒是很好奇,全城女子的梦中情人,让全城男子求不到亲,人称“无处不拈花”的你面子会搁在哪儿? 浓密的胡子遮住了,薛齐脸上那得意,阴险的笑。 慕敷对事情还浑然不知,她还傻傻地弯腰捡起一块碎石。 咦?这石头怎么会?怎么会?慕敷的一张精致俏丽带着微笑的脸蓦地僵住了,随即又迅速暗沉了下来。硬,的……硬的?怎么会是——硬的?!他用来碎的石头竟然,竟然会是真的石头。怎么办哪?怎么办啊!额,这么多的人看着…… “嘀哒”,“嘀哒”……慕敷额上的汗一粒粒沁出,汇聚成黄豆般大小。落下。声音很清晰。 薛齐笑吟吟地迎上前,装模作样地问:“请问章公子,我的这块石头……”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完整地说出来,已经有一个声音抢先了一步。 “官差来啦!”说得急促而紧张。 这一声,把正等着看慕敷出糗的薛齐吓住了。 束手无策的慕敷呢,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真是太好了,来得刚刚好。 熙兆国的宪法中有明文规定:禁止在街头兜售任何药物。这条法令为的是防止伪劣药品流通于市,以保证国民的生命健康。可是即使这样推行法律,还是有不少所谓的江湖郎中冒着被抓的危险在大街上摆摊,还是有不少愚昧无知的人愿意相信这些江湖郎中口中所说得奇药。这也是这些江湖郎中泛滥的基本。 由于长时间的“训练”,薛齐锻炼出了矫健的身手。他一手还拿着刚刚到手的钱,另一手急速抓起装药酒的麻袋。还一边下达命令:“快点拿好斧子和椅子,快!” 几个人麻利地带好家伙便跟着薛齐一起逃,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个“瘸腿”的瘦男人。 人们见没戏了,也一哄而散。 不过,还有几个少女左顾右盼,有些失落地说,“章公子呢?刚才还在这儿呢。” 章显?当然是跟踪那伙人去了。 要在这一带混,地形当然要熟悉。这附近的路,对薛齐这队人来说,早就是走烂了的。跑了没多久,几个转弯,便拐进了一条冷清偏僻的深巷。 “现在,应该……安全了。”因为奔跑得很急,薛齐的气儿有些不顺,声音也结巴起来。 “我看未必。”慕敷不合时宜的站出来。当然,在她身后的不远处,隐藏着小霞,默默注视着她的动静。 不好意思啦,小姐。我就不与你并肩作战了。我在这里为你祈祷。小霞在心怀愧疚看着“前锋”。 薛齐平了平气,直起身子白了慕敷一眼,“我说,你烦不烦啊,干嘛跟着我?” “谁叫你上次骗我!”慕敷理直气壮地道。 “你说上次啊,你怎么还好意思说,你难道没骗我?”薛齐有些恼了。 “我不管。反正是你先骗我。”慕敷坚持着。 “我骗你吗?你的朋友用了那药难道没效果?还是你说我骗你他的什么手断了?我根本就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认为是他的手坏了。好,就算是我骗你,但谁让你自己笨,要上当。” “就是,就……是。屁股!”马小虎应和着,依然结巴,依然张嘴闭嘴就是“屁股”。 对于马小虎的结巴,薛齐始终觉得头疼,他向马小虎瞥一眼,无奈地说:“你就不要说话了吧……” 马小虎有些失落,垂下了眼睑,“嗯。我……我我知道了。” 薛齐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 “这整个麓善城的人都知道,我章显才华横溢,聪明绝顶,你岂能说我笨?”慕敷不理会薛齐那边的情况,只管自己说。 完了,完了。小姐一生气就会神经打结,语无伦次。哎,从小到大,怎么都没有什么进步呢?小霞感叹。 “哥哥,你到底要怎样?”薛齐要受不了了。这个章显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怎么和传闻中的那么……大相径庭阿?传闻果然是传闻…… “谁是你哥哥?”慕敷继续她的胡搅蛮缠。 “你好了没?要干嘛?想好了再说。快点想,我要没时间了。”薛齐两手交叠在胸前,不耐烦的抖抖眉毛。 “为什么感觉气氛,怪怪的?这个对白,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看着慕敷和薛齐两个人,小霞小声地嘟哝。 对啊,我追过来干嘛?我前面在想什么?要跟他说什么呢?慕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台词还没准备好。 “你还有话要说吗?没事的话,我走咯。”薛齐朝慕敷挥挥手,便转身。 “等等。那个……”不管了,先叫住他再说。 “?”薛齐疑惑地扭头。 啊!有了。慕敷终于想到了话题。 “我们熙兆国的律法是禁止在街头兜售任何药物的。你们触犯了律法,这是其一。其二是,你们贩卖假药,欺骗群众。这两点行为实为可恶。你的良心难道就没有自我谴责吗?”慕敷说得是振振有词,她一挥扇,那传闻中的章显又回来了。 嗯,他真有说书的天分。薛齐在心里给慕敷下了一小句批论。但是,和我比,还是有距离。他嘴角一扬,朗声反问:“你是如何得知我卖的药是假的?你用过吗?” “要是你心里没鬼,就把你的药给我看看。” 谅你也不懂,给你看就看呗。薛齐递给她一瓶。 呵呵,以我这冰雪聪明,一学就会。那些基本药材的气味,效用我都记住了。慕敷暗自得意。 她有模有样地看看,闻闻,后慢慢道:“你用了,白酒和赤土。” 呃,被他知道了。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轻易上当?薛齐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慕敷又道:“白酒不错,性温热。可是这赤土,是主治火伤,烫伤,研磨涂之。这两样配在一起,根本就不能称为跌打酒!” 厉害了。真的厉害了。薛齐发自内心地感叹。不过他还是非常镇定的,睨着眼,眉毛上挑,面上依然是一副不满的样子,“不是又怎样?与你何干?我有碍着你什么了吗?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多管闲事是吃不到什么甜头的。快走吧。” 慕敷是有些生气的,不过她还是很快找出了薛齐的软肋,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我想,如果我现在叫一声,官兵一定会过来。这样的话……” 她的话果然是奏效了,薛齐有些发急,“你要干嘛?别乱来哦。”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以后别在招摇撞骗。” 这要求也太低了吧。薛齐漫不经心地答应,“可以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慕敷不放心。 “八匹马都难追!”总之先答应他再说,省得他在罗嗦。 “那就好。” 薛齐不愿久留,对着山贼们摆摆手,“大家都散吧。” 山贼虽然认了薛齐做大哥,帮薛齐卖假药,但他们依然是还是住在自己原来的山头,每日卖好药便回去了。 慕敷见他们都散了,一个不剩。有点不解,但也没多想,不作逗留,就走出小巷。 小霞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处在最佳观测点。一下就被出来的慕敷撞见。 “小霞?”慕敷惊诧地问:“你在这做什么?” 小霞立即装出傻傻的样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我啊?到处看看。” “到处看看?”慕敷眼中的神采暗淡下来,嘴角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是不是在到处看看,我孤军奋战的情况啊。” “没有啊。嗬嗬,我怎么会让小姐你一人潜入敌营呢?”小霞勉强的笑一笑,冲慕敷送去表示无辜的眼波。她笑得真的很勉强,因为身上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僵僵的感觉。因为看到了慕敷的笑。因为每次她这么笑,都不会有好事…… 这次情况却发生了点变化,慕敷一改往日的咄咄逼人,舒颜一笑,“好了,不跟你算账了,我们回去吧。” 小霞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慕敷拉走了。 究竟是怎么了,她为什么没有……好奇怪啊。小霞怎么也想不通。 “章生,你走得好慢啊!”慕敷在前面喊着。“来了来了。” 今天,劝服了一个小骗子,也算是做好事了吧。而且,还在他面前争回了那口气,真是太棒了!慕敷乐悠悠地想着。 可是她却不知另一边的情况…… 第九章 分开 可是她却不知另一边的情况…… “哼,你叫我别骗人我就不骗人?笑话了,谁理你啊。真不知道时说你天真,还是应该说你是愚蠢。说说就相信,你也太好骗了吧。我明天照样上街卖药,你能拿我怎样?”薛齐边走边说,眼中满是不屑一顾一路踢着地上的陈旧。从地面蒸腾起细小的灰色粉末,像烟一样稍稍荡一下,又迅速被引力拖回原处,回复平静。 “哥哥!”正在这时,一声清亮的童声传入薛齐的耳中。 他一错神,脸立即变得柔和了,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上下振动,溢出眼中温柔和关怀的光泽。他伸手轻轻敲敲孩子的头,嗔怪道:“现在天气还没真的暖起来,怎么可以穿这么少就出来?着凉了我可不管你。” 十岁的男孩摸摸头,不好意思地吐舌头:“我忘了。” “走吧,快点进屋。”薛齐说着,推开一扇破旧的门。门吱吱呀呀地发出一连串衰老陈旧的低吟。 屋子里面很简陋,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外,就是一张又窄又小的床,没有再多的陈设。桌子,椅子就可以看出,经历了难以预计的风霜,早就掉了色,斑斑秃秃的,很是难看;椅子有高有矮,参差不齐,其中甚至还有两把,腿已经磨短了,站也站不稳。屋子的墙壁是用泥巴砌起的,干涸的泥墙爬满了皱纹,似乎很脆弱,仿佛是在风中无依无靠地颤动,摇摆;手轻轻一触,就会散,倒作一片废墟。屋顶有几根木头作支撑,上面覆着茅草。虽然很破旧,但打扫得还称得上干净。 薛齐一进屋,就走到床边。男孩子搬来了一把小凳子,紧挨着床边坐下。 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却没有同龄孩子那样的活泼,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倦怠。无助的,小小的身躯被厚厚的被子盖着。被子有些发潮,渗出丝丝怪怪的气味;质感硬邦邦的,还满是补丁。 “娥薇今天吃过药了吗?”薛齐问男孩。 “吃过了。”男孩点头。 小女孩把力量集中到手臂,支撑床,想要直起身子,却被薛齐制止了。他帮她重新盖实被子,“别起来,好好躺着。” “薛齐哥哥,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女孩的声音很轻。 “好多了也不能乱动。”薛齐用带着命令的口吻说。 “嗯。”女孩对薛齐笑笑。 薛齐稍作停顿了一下,思量一下如何开口。他伸手去携住那两只软软的小手。 “娥薇,你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喜悦的心情迅速在空气中传递开来。 “真的吗?娥薇就快好了?!”男孩一听这个好消息,眼睛睁得圆圆的,紧紧抓住薛齐的的手,难以置信,却又倍感兴奋。 “一定是真的,薛齐哥哥从来都没骗过我们。我的病就快好了,我又能像以前一样和大家一起玩了。”女孩的脸上瞬间有了神采,病殃殃的样子也去了几分,一双小手紧紧地攥着被角。 “所以,你现在要乖乖地躺着,才能好得更快。”薛齐又嘱咐了一句。 “现在,我去帮你们买点东西吃。郯斯,好好照顾妹妹。”薛齐朝向男孩。 “就交给我了!”男孩学着大人,拍拍胸脯。 薛齐看着他人小鬼大的样,心里的宠溺化作一个眼睛弯弯的弧度,唇边春风暖人的微笑。他跨出门看,放心地出去。 ------------ 没有婵娟,没有繁星。天空只是一味的藏青色。又是一个单调,乏味,寂静的夜晚。偶有几撮风吹过,很凉,于是便有了树木瑟瑟发抖的声音。 在小小的亭子里,慕敷一个人单独地坐着,就这么静静坐着。 有轻微的脚步声向亭子靠近,她有所察觉,慢慢转身。 “大哥。”她向来者喃喃道。 “这么晚了还没睡啊?”慕若笑笑,瞅着她。 “睡不着。就出来坐一会儿。”慕敷也笑笑,回他。 慕若随便在她旁边坐下,道:“我陪你坐会儿。” 夜,就像蒙着黑纱的贵妇,隐藏着她静寂的美,只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才向世人展示;也隐藏起她的心思,不流露更多的言语,只弥漫沉默,让人捉摸不透。 “敷儿。”半晌,慕若才开口。 “嗯?” “下个月的十五,是你的生辰吧。” “嗯。”慕敷的脸上挂着笑容,可是溪水般的眼眸却黯淡了下来,蒙上了一层忧伤,就像夜一样的忧伤,向四周散播无奈的重量。“那一天……也是娘的忌辰。” 一片沉寂。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啊,你已经快十六了。”慕若努力地笑着,想使自己看上去快乐些,但终究敌不过那思念的情绪,它一下一下地叩击着心弦,激出孤独冗长的声响,“娘,离开我们也快十六年了。” “我真的好想见见娘,哪怕一眼,也好。长这么大,只见到过娘的画像。”慕敷看向天,眼睛湿润了。她不愿自己的泪流下,想将它保存给夜的深沉。 “我们的娘很美,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慕若回忆着。回忆着小时候练武受伤,娘为他敷药,在床前,轻轻地将它吹凉,送入他的口中;回忆着被爹打骂时,娘出言为他庇护,将他拥在怀中,像保护着最最重要的宝贝;回忆着娘亲手为他熬粥;回忆着娘温柔地为他梳头;回忆着娘的笑容;回忆着娘的话;回忆着…… 回忆时是幸福的,因为回忆着幸福的味道。 慕敷在脑海中想着娘的模样——有着和她一样溪水般的眼眸,和蔼的面容上总是浮着淡定,让人心安的笑。 她一定很美。可是…… “可是,娘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那悲伤的小鬼又生生地把她从想象中拽了回来,不留给她喘息的时间。 “再也不会……”慕若低吟着。 “大哥。” “?” “你是将军。我知道,这用热血浸染,转瞬倾覆的疆场上横眉冷对,枪槊相指,刀光剑影。纵使人有情,可敌无情,铁血无情。我好害怕,害怕你也会像娘一样,永远不会来了。”慕敷又用力摇了摇头,拾起一抹萋萋如秋的笑,“我在说什么呢?大哥不可能和娘一样,不可能的。” 慕若对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敷儿,你要记住。即使分开,但并不分离。” “即使分开,但并不分离……”慕敷低低地重复。 良久,她重重地点头,“大哥,我知道了。” 慕若的眼中泛起怜惜,“太晚了,天凉了。快回去睡吧。” “知道了。”慕敷灿烂地笑着,转身离去。 望着她走远,慕若才收起目光,自语道:“即使是分开,也会不舍……” 风过枝头枝未摧,催得娇花入土歇,谢花尚有残香留,流水趋之终将尽。 第十章 老大,再见 天已薄暮。 薛齐一行人经过一天的表演,吆喝,总算把一袋药卖完了。 这天的收入也算是不错。薛齐数着钱,满眼放光,嘴合也合不拢。 “老大……大,现在买……买买我们的药的人每每天都在增多,明天肯定……定能再赚上一大……笔。”马小虎信心满满地说。 薛齐没有说话,只是抓起一些碎银,放到马小虎手中。 “老大,你这是做……做什么?我不要”马小虎看了一眼手中的银子,又急忙退还给薛齐。 薛齐不由分说,硬塞给他,道:“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忙,到现在拿笔医药费都没着落。这些银子本来就是你们应得的,你们帮了我这么多天,我都没给过你们什么,所以你就拿着吧。” “帮老大天经地……义,而且老大还有弟弟……妹妹,妹妹生生着病,也要要……吃些好东西补……补。”他的态度很坚决——决不受这钱。 “小虎,谢谢你。”看着其貌不扬但义字当先的马小虎,薛齐又些触动,除了这三个字,还能说什么。 第一次在竹林里遇见时,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屁股尿流,他们没有报仇,倒是拜他为老大。当上老大的他利用他们为自己卖假药赚钱,他们唯命是从,毫无怨言,很卖力地表演,却不求报酬。虽然他们都是山贼出身,笨头笨脑,粗鲁至极,一个个的长相也是狰狞可怕。每天只会舞刀弄枪,扛着刀剑,大摇大摆。但是,他们的到从未沾过丝毫血迹,纯粹是用来吓唬人的。他们并不是人们口中无恶不作,令人发指的山贼。其实,他们也有可爱的一面。他们是群没有心思的懒人。只是一群还没长大的大人,想要继续生活下去。 “今天是最后一次卖药了,我不想让我的弟弟妹妹知道他们的哥哥是个骗子,用骗来的钱给他们买药。所以,我不会再继续了。大家也不许再回去做山贼,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吧。毕竟,被官差抓到可是要按重罪处理。”这些日子的相处,说真的还有些舍不得。 “可是,我们想跟着你,老大。”有一人还是忍不住说。 “是啊,是啊。” 薛齐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说话,这时马小虎开了口:“兄弟们都别啰……啰嗦了。我们跟着老大,老……大也会不方便。老大说的……对,我们们……是应该做些本,本分的工作,总是比做……山……山贼强。”他面向薛齐,“老大,以后……后要要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说,不要要跟我们……客气。” 薛齐点头。 “我们走了。老大。再见了。”马小虎双手抱拳。 “再见,小虎。” 看着马小虎走出了几步,薛齐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小虎!” 马小虎有些吃惊,回头。 “别忘了,回家好好练习说话!听你说话,真得很吃力!”薛齐终于说出了在他心里埋藏了很多天的话。 前面的一队人都笑起来。马小虎羞得涨红了脸,低声喝道:“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到底是你大还是我大!”在一种特定状况下,马小虎的结巴总是会神奇地消失,说话一下就变得非常流畅。但这,仅限于特定状况。 “知道啦!老……大!”马小虎对薛齐总是另一种态度。 “呵呵。”薛齐在原处放怀地笑着。 白衣胜雪,黑发如漆。 那双闪着光的亮眸,那剑一般笔直略斜的眉,那光洁的额头,那轮廓分明的脸庞…… 天边的太阳有些下沉,喷薄而出浓重的红色,像一滴墨无意之中遗落在一潭平静的水中,迅速地扩散,荡漾开。云被其渲染成了橙色,金色,赤色,黄色…… 是晚霞。 第十一章 小偷(上) “郎中,这点钱不是可以换八帖药,怎么现在只有六帖?” 桌上清清楚楚的列着五包药,薛齐看着,数了又数,确认是六包时,蹙起了眉。 “那时上一次说的,现在不一样了。你看物价飞涨,什么大米啊,豆腐啊,价钱都翻了个跟头,这药材当然也是要涨价的。”郎中说得是理所当然,手下打着算盘,压根儿就没有抬过头。 “可是你不是说过,这要一直是值这些钱,不会变的吗?”薛齐的眉皱得更厉害了。 “不是都说了那是上次,你怎么还不明白。”听得出,郎中很是反感。 “那郎中,可不可以多给我一帖,就一帖,一帖就好。”即使知道不太可能,薛齐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不,行。这里面的药材可是稀贵的,一包一个价,怎么能多给你?”郎中继续忙活着手中的活儿,根本就没有青眼相对。 薛齐还是不罢休,只是语气更多了哀求:“一帖就好。郎中,真的求你了,就多给我一帖吧。”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皮赖脸。不行就是不行!”郎中带着鄙夷的目光斜视薛齐,还伸手去推他,“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着,我还要做生意呢!” 无奈之下,薛齐只好提起六包药。 “见鬼,现在不要脸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薛齐都走到门外了,郎中还不忘哼两声。 不要脸。我不要脸……若不是因为你有方法治娥薇,我还会忍你到现在!别以为我忍气吞声,就是让你骂的!我不教训你是为了娥薇!薛齐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用理智克制住自己,疾步跑开了。 做生意?什么给人治病,救人性命!只是做生意!呵呵……薛齐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大笑起来。他笑得几乎可以用“疯狂”两字来形容。 不知笑了多久,笑声才渐止,他恢复了一脸的平静,暗暗道:“娥薇,哥哥一定会让你重新健健康康的,哪怕是——忍气吞声,受尽侮辱。” --------- “章公子!” 一听这花痴的声音就知道——章显又在招摇过市了。 慕敷轻摇着扇子,对沿街的每一名他的爱慕者都施以她那标准的微笑。 顿时,少女们都捧着发红的脸,眼冒金星了。 “小姐,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旁边的男人都怒视着我们呢!”小霞用极细微的声音在慕敷的耳边道。 “小霞,目光要注视前方,不要左右瞎瞟。眼不见,心不烦。再说,有人嫉妒,方能证明了我章显的魅力之大。”慕某人又在自矜了。我对你无语了……额,又是一道。好可怕啊……小霞一路就这么受着从四面八方一起射来的刺眼,灼人的光线。哎,和旁边的这位上街真是煎熬啊。 不行,我受不了了,还是先撤一下吧。 小霞佯装肚子疼,捂着肚子,艰难地道:“公子,我能去一下茅房吗?” 慕敷象征性地手一摆。 获得准许后的小霞立马来了劲儿,一溜烟,便消失在大街上。 “演技真够差的,下次得好好训练一下,熏陶熏陶她。”慕敷晃晃脑,叹了一口气。 “没这丫头在旁边也好,我就好尽情地释放……” 慕敷一句话说了一半,被骤然出现在身边的人撞外到一边。 “怎么搞的啊。真是太失礼了。”慕敷拍拍衣袖,不满地锁起眉,看相撞她的人。 那人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听不到,只管自己低头看路,若无其事地走着。 看到他这样无动于衷的样子,慕敷更是不悦,但碍于现在是以章显的身份在大街上,所以只说了一句:“撞了人也不道歉”,便继续向前行。 “卖臭豆腐!千里香臭豆腐!”小贩的声音钻入慕敷的耳中。 慕敷寻着“千里香”向右看过去。 “公子,买几块臭豆腐吃吧,我这儿的臭豆腐最好吃了!”小贩的眼睛真尖,一看慕敷似乎有想买的意图,忙拉起了招牌。 慕敷抵不住臭豆腐的诱惑,手摸上腰间。 嗯?我的锦囊呢?慕敷猝然大惊。 明明记得放在腰间的,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难不成是…… 慕敷迅速回顾刚才走过的路,视线最终锁定在一身白衣的人身上。 “你给我站住!”慕敷合起扇子,指向那白衣。 没错,就是刚刚撞我的那个人,没想到还没跑掉。 “白衣”无动于衷,还是重复着他的步调。 “我说的就是你,穿白衣的那位,请站住。”慕敷边说着,边趋步向前。 又轮到章显大显身手,为民除害了。 慕敷很快地拦在他面前,目光接触到他的脸时,她不由怔住了。 那剑一般笔直略斜的眉,那光洁的额头,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只是现在,他的眼睛有些黯然失色,不像之前见到时那样,闪烁着精明的光。但这的的确确就是他——那个骗子。 “是你?”慕敷的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 薛齐充耳不闻,绕过她。 慕敷骤然有些愠怒,脱口道:“我原以为你只是喜欢骗骗人,没想到你还会偷东西!”薛齐的脸上波澜不惊,他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以为简单的一句‘不知道’就可以糊弄过去。刚才你撞我的时候,是不是顺手牵羊偷走了我的钱?”慕敷明显是怒了,她一手握住扇柄,一手抓着扇骨,瞪着他。 薛齐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说:“我没偷。” “你没偷?你以为装成这样无辜的表情,我就会相信你?”慕敷眉毛一挑,似乎想要在气势上要过对方,可是没想到薛齐偏偏就是不吃这一套。 “话,我已经说过了,信不信随你。”薛齐正视着慕敷的眼睛,丝毫没有退却。 看他的样子好像是真的没偷,难道是我弄错了,偷我钱的人不是他?慕敷开始狐疑了。 两人当街的对话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人群中开始由啐啐声。 “这个人偷了钱被人抓到还死不承认。” “这街上小偷猖狂啊。下次来可要看好自己的钱包。” “连章公子的钱都敢偷,不可饶恕。” …… 薛齐额上的青筋渐渐突起,咀嚼肌有些膨胀,他拼命地压制住自己的怒火,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我,没,偷。” “你……” 慕敷心里有些害怕,如果真的是自己冤枉了他,那该怎么办才好。 “少爷!”慕敷正局促不安,小霞一路跑来了。 随着她接近慕敷,就越发感到局面的怪异和僵硬。 “发生什么事了?”小霞小心翼翼地问慕敷。 慕敷手指向薛齐,“他偷了我的钱,还说没有。” 小霞看向薛齐。他也在?薛齐紧抿着唇,不语。 他偷了小姐的钱?钱。对哦!小霞猛然醒悟了,从腰间取出一个制作相当精美的锦袋。 “你说的是这个锦囊吗?”小霞晃晃手中的东西。 慕敷一见,一把夺过去,紧紧地捏在手中。惊诧地问:“怎么在你这儿?!”她满脸的难以置信,瞳孔扩张得厉害。 “少爷,你忘了?之前你说太沉了,就让我带着。”小霞道出了被慕敷所遗忘的一件事。 我真的冤枉他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忘记? “我早说过我没偷了。既然你现在已经拿到你的钱包了,那我可以走了吗?”薛齐冷哼一声,就迈开步子。 “等等!那个……对不起!”慕敷深深地鞠了个躬。 “对不起?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就不需要理会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的感受,何必又要装腔作势地说对不起?”薛齐冷冷地笑了一声,便走。没有再多说什么,连反击她误会自己的话,也没有。 他如漆的黑发因为空气的摩擦,飘舞起来,随意,无序地舞动。 胜雪的白衣,格外地耀眼,逼得人无法直视。白色慢慢变小,变小……小到只有一点,然后,消失。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啊!” 人们见其中一位当事人已经走远,又重新做起了自己的事。赶路的继续赶路;买菜的继续买菜;吃东西的继续吃东西;玩杂耍的继续玩杂耍…… 热闹已经看完了,就散吧。 只是那几句刺耳的话似乎还在回荡。 “这个人偷了钱被人抓到还死不承认。” “这街上小偷猖狂啊。下次来可要看好自己的钱包。” …… “是我害得他被别人这么骂,是吗?”慕敷的视线还驻留那点白色消失的那个尽头,轻声地道。 看到慕敷这样,小霞也有些难过。“别多想了。别人也都是没搞清楚状况就瞎起哄。再说,你肯定也不是有意要冤枉他的。” “但是,事实是我的确冤枉他了。” 从慕敷溪水般透彻的双眸中,小霞捕捉到的是她心中的愧怍。像你这么主观臆断,口没遮拦,的确是会伤害很多人。这句话小霞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缓缓道:“回去吧,小姐。” 慕敷一步一步地走着,脑海中反复萦绕着他最后扔下的那句话——“你们有钱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就不需要理会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的感受,何必又要装腔作势地说对不起?”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的感受,又是什么? 对含着金勺子出生的慕敷来说,他们的感受当然是难以想象的。 第十二章 小偷(下) “郎中,这点钱不是可以换八帖药,怎么现在只有六帖?” 桌上清清楚楚的列着五包药,薛齐看着,数了又数,确认是六包时,蹙起了眉。 “那时上一次说的,现在不一样了。你看物价飞涨,什么大米啊,豆腐啊,价钱都翻了个跟头,这药材当然也是要涨价的。”郎中说得是理所当然,手下打着算盘,压根儿就没有抬过头。 “可是你不是说过,这要一直是值这些钱,不会变的吗?”薛齐的眉皱得更厉害了。 “不是都说了那是上次,你怎么还不明白。”听得出,郎中很是反感。 “那郎中,可不可以多给我一帖,就一帖,一帖就好。”即使知道不太可能,薛齐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不,行。这里面的药材可是稀贵的,一包一个价,怎么能多给你?”郎中继续忙活着手中的活儿,根本就没有青眼相对。 薛齐还是不罢休,只是语气更多了哀求:“一帖就好。郎中,真的求你了,就多给我一帖吧。”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皮赖脸。不行就是不行!”郎中带着鄙夷的目光斜视薛齐,还伸手去推他,“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着,我还要做生意呢!” 无奈之下,薛齐只好提起六包药。 “见鬼,现在不要脸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薛齐都走到门外了,郎中还不忘哼两声。 不要脸。我不要脸……若不是因为你有方法治娥薇,我还会忍你到现在!别以为我忍气吞声,就是让你骂的!我不教训你是为了娥薇!薛齐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用理智克制住自己,疾步跑开了。 做生意?什么给人治病,救人性命!只是做生意!呵呵……薛齐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大笑起来。他笑得几乎可以用“疯狂”两字来形容。 不知笑了多久,笑声才渐止,他恢复了一脸的平静,暗暗道:“娥薇,哥哥一定会让你重新健健康康的,哪怕是——忍气吞声,受尽侮辱。” --------- “章公子!” 一听这花痴的声音就知道——章显又在招摇过市了。 慕敷轻摇着扇子,对沿街的每一名他的爱慕者都施以她那标准的微笑。 顿时,少女们都捧着发红的脸,眼冒金星了。 “小姐,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旁边的男人都怒视着我们呢!”小霞用极细微的声音在慕敷的耳边道。 “小霞,目光要注视前方,不要左右瞎瞟。眼不见,心不烦。再说,有人嫉妒,方能证明了我章显的魅力之大。”慕某人又在自矜了。我对你无语了……额,又是一道。好可怕啊……小霞一路就这么受着从四面八方一起射来的刺眼,灼人的光线。哎,和旁边的这位上街真是煎熬啊。 不行,我受不了了,还是先撤一下吧。 小霞佯装肚子疼,捂着肚子,艰难地道:“公子,我能去一下茅房吗?” 慕敷象征性地手一摆。 获得准许后的小霞立马来了劲儿,一溜烟,便消失在大街上。 “演技真够差的,下次得好好训练一下,熏陶熏陶她。”慕敷晃晃脑,叹了一口气。 “没这丫头在旁边也好,我就好尽情地释放……” 慕敷一句话说了一半,被骤然出现在身边的人撞外到一边。 “怎么搞的啊。真是太失礼了。”慕敷拍拍衣袖,不满地锁起眉,看相撞她的人。 那人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听不到,只管自己低头看路,若无其事地走着。 看到他这样无动于衷的样子,慕敷更是不悦,但碍于现在是以章显的身份在大街上,所以只说了一句:“撞了人也不道歉”,便继续向前行。 “卖臭豆腐!千里香臭豆腐!”小贩的声音钻入慕敷的耳中。 慕敷寻着“千里香”向右看过去。 “公子,买几块臭豆腐吃吧,我这儿的臭豆腐最好吃了!”小贩的眼睛真尖,一看慕敷似乎有想买的意图,忙拉起了招牌。 慕敷抵不住臭豆腐的诱惑,手摸上腰间。 嗯?我的锦囊呢?慕敷猝然大惊。 明明记得放在腰间的,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难不成是…… 慕敷迅速回顾刚才走过的路,视线最终锁定在一身白衣的人身上。 “你给我站住!”慕敷合起扇子,指向那白衣。 没错,就是刚刚撞我的那个人,没想到还没跑掉。 “白衣”无动于衷,还是重复着他的步调。 “我说的就是你,穿白衣的那位,请站住。”慕敷边说着,边趋步向前。 又轮到章显大显身手,为民除害了。 慕敷很快地拦在他面前,目光接触到他的脸时,她不由怔住了。 那剑一般笔直略斜的眉,那光洁的额头,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只是现在,他的眼睛有些黯然失色,不像之前见到时那样,闪烁着精明的光。但这的的确确就是他——那个骗子。 “是你?”慕敷的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 薛齐充耳不闻,绕过她。 慕敷骤然有些愠怒,脱口道:“我原以为你只是喜欢骗骗人,没想到你还会偷东西!”薛齐的脸上波澜不惊,他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以为简单的一句‘不知道’就可以糊弄过去。刚才你撞我的时候,是不是顺手牵羊偷走了我的钱?”慕敷明显是怒了,她一手握住扇柄,一手抓着扇骨,瞪着他。 薛齐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说:“我没偷。” “你没偷?你以为装成这样无辜的表情,我就会相信你?”慕敷眉毛一挑,似乎想要在气势上要过对方,可是没想到薛齐偏偏就是不吃这一套。 “话,我已经说过了,信不信随你。”薛齐正视着慕敷的眼睛,丝毫没有退却。 看他的样子好像是真的没偷,难道是我弄错了,偷我钱的人不是他?慕敷开始狐疑了。 两人当街的对话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人群中开始由啐啐声。 “这个人偷了钱被人抓到还死不承认。” “这街上小偷猖狂啊。下次来可要看好自己的钱包。” “连章公子的钱都敢偷,不可饶恕。” …… 薛齐额上的青筋渐渐突起,咀嚼肌有些膨胀,他拼命地压制住自己的怒火,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我,没,偷。” “你……” 慕敷心里有些害怕,如果真的是自己冤枉了他,那该怎么办才好。 “少爷!”慕敷正局促不安,小霞一路跑来了。 随着她接近慕敷,就越发感到局面的怪异和僵硬。 “发生什么事了?”小霞小心翼翼地问慕敷。 慕敷手指向薛齐,“他偷了我的钱,还说没有。” 小霞看向薛齐。他也在?薛齐紧抿着唇,不语。 他偷了小姐的钱?钱。对哦!小霞猛然醒悟了,从腰间取出一个制作相当精美的锦袋。 “你说的是这个锦囊吗?”小霞晃晃手中的东西。 慕敷一见,一把夺过去,紧紧地捏在手中。惊诧地问:“怎么在你这儿?!”她满脸的难以置信,瞳孔扩张得厉害。 “少爷,你忘了?之前你说太沉了,就让我带着。”小霞道出了被慕敷所遗忘的一件事。 我真的冤枉他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忘记? “我早说过我没偷了。既然你现在已经拿到你的钱包了,那我可以走了吗?”薛齐冷哼一声,就迈开步子。 “等等!那个……对不起!”慕敷深深地鞠了个躬。 “对不起?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就不需要理会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的感受,何必又要装腔作势地说对不起?”薛齐冷冷地笑了一声,便走。没有再多说什么,连反击她误会自己的话,也没有。 他如漆的黑发因为空气的摩擦,飘舞起来,随意,无序地舞动。 胜雪的白衣,格外地耀眼,逼得人无法直视。白色慢慢变小,变小……小到只有一点,然后,消失。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啊!” 人们见其中一位当事人已经走远,又重新做起了自己的事。赶路的继续赶路;买菜的继续买菜;吃东西的继续吃东西;玩杂耍的继续玩杂耍…… 热闹已经看完了,就散吧。 只是那几句刺耳的话似乎还在回荡。 “这个人偷了钱被人抓到还死不承认。” “这街上小偷猖狂啊。下次来可要看好自己的钱包。” …… “是我害得他被别人这么骂,是吗?”慕敷的视线还驻留那点白色消失的那个尽头,轻声地道。 看到慕敷这样,小霞也有些难过。“别多想了。别人也都是没搞清楚状况就瞎起哄。再说,你肯定也不是有意要冤枉他的。” “但是,事实是我的确冤枉他了。” 从慕敷溪水般透彻的双眸中,小霞捕捉到的是她心中的愧怍。像你这么主观臆断,口没遮拦,的确是会伤害很多人。这句话小霞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缓缓道:“回去吧,小姐。” 慕敷一步一步地走着,脑海中反复萦绕着他最后扔下的那句话——“你们有钱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就不需要理会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的感受,何必又要装腔作势地说对不起?”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的感受,又是什么? 对含着金勺子出生的慕敷来说,他们的感受当然是难以想象的。 --------- 慕敷一路耷拉着脑袋荡回了府。 换好衣服,便来到院子。 盛春时节,慕家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株株枝繁叶茂,朵朵吐露芬芳,个个争奇斗艳,雍容华贵,大显风采,将诺大的院子点缀得五彩六色,浑然一片花的世界。 被繁花簇拥着的是一造型别致的凉亭。顶有琉璃砖瓦,下有四根坚实的楠木柱子,每根柱子上都镶有金字。这些金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闪着诱惑的光。灿烂到耀眼,耀眼到扎眼,扎眼到刺眼,刺眼到灼眼。似乎逼得人无法睁开双眼。 凉亭中央,是一张浑是玉的桌子,围绕着的凳子也同样是玉石。成色不错的玉加之精美细致的雕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此时,慕家的两位少爷——慕绍和慕亦,正坐在玉凳上,言谈甚欢。 慕绍听到脚步声,抬眼一望,慕敷正向他这边走来,就满怀兴奋地向她招手:“敷儿,快来吃冰糖杨梅!刚刚买的,王二宝蜜饯铺的冰糖杨梅!” 慕敷没有应,随便选了一个石凳坐下。 奇怪。平常只要一闻到冰糖杨梅的味儿,她就生龙活虎得很,不用说,就会冲过来。怎么今天叫她,她也不来吃?慕绍心里起了疑惑。 “敷儿?是冰糖杨梅哦。王二宝的。”慕绍小声地在一旁提醒着,还一面拿着装冰糖杨梅的碟子在慕敷的面前晃晃。 “哦。”慕敷无视她的最爱,随口应了一声。 “怎么没精打采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看着不振的慕敷,慕绍有些担心,关切地问。 “让我来猜猜。”慕亦又捧着他惯用翡翠雕成的茶碗,嗅着香茗的飘散出来的缕缕清香。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容,“是不是今天上街,风流倜傥,英姿绰约的章公子没有虏获到少女的芳心?” “嗯。”慕敷无心与他争论这个问题的真伪。 今天她真的有点奇怪。原来每次说到有伤她面子的事,以她这争强好胜的性格,定是会喋喋不休,争个不停。怎么今天不作声了?难道有心事?慕亦对慕敷的反应有些诧异。 “怎么了?”他问。 慕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老三,我是不是经常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理会别人的感受?普通裋褐的感受是怎样的?”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谁对你说的?”果然是有问题,好端端的不会这么问。 “不要管是谁说的,你先回答我。”慕敷眉头深锁着,溪水般的眼眸若有所思。 “这……我不是他们,又怎会知道。”慕亦蹙了蹙眉,给了一个让人失望的回答。 “就是,就是。他们怎么想,与我们何干?别多想了,吃冰糖杨梅吧。”心思单纯的慕绍是不会知道慕敷的心思,还是一张笑脸,把盛冰糖杨梅的盘子推向慕敷。 慕敷起身,用平淡的语气道:“我累了,回房休息去了,你自己吃吧。” 她步出凉亭,睃了一眼窜到道上的火红妖冶的牡丹,牡丹不知所惧,仍高昂着她娇艳的花朵。 慕绍吓了一跳,在慕敷走后嘴里还不住喃喃:“这么了,这是?这么好吃的冰糖杨梅都不要了。” 慕亦凝望着她的身影,思虑。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躺在床上的慕敷还碾转反侧,脑袋充斥着薛齐的话。 “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慕敷反复念叨着。 看来,我还是应该去更了解他们。 第十三章 和好 翌日,慕敷天刚刚亮就起床了,她没有叫醒小霞,自己一个人换上男装就出门了。 清晨的街上也很热闹。 随处可见道旁的小摊铺摆出了几张桌子,招揽着人们来吃早点。 卖油饼的人十分娴熟地操着筷子,下锅,捞起。锅里的油不断的翻腾,冒着泡,时而也有些油星子溅起,吱吱的作响。一张张热气腾腾,泛着油光的饼不用多久就出锅了,看上去还挺诱人的。 馒头铺子里,几个蒸笼整齐地叠着,上方升起白色的水汽,带着面粉若有似无的香气飘逸,弥散到四周。 “章公子,买馒头吗?”卖馒头的小贩恭敬地问。 慕敷微微笑,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去去去,小毛孩,别拿你脏兮兮的手碰我的馒头。”慕敷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卖馒头的小贩满是厌烦的声音。 慕敷闻声而顾。只见一个约摸十岁的小男孩,穿着可怜兮兮的破衣服,伸出手想要拿馒头,却被小贩一掌拍开了。 小孩不服气,摊开手掌,说:“我有钱。” 小贩看看小孩手心里的钱,笑起来,很鄙视地说:“就你那一个一个铜板还想买馒头?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小贩不耐地朝小孩摆摆手。 他怎么这样!慕敷对小贩的态度很是反感。 小孩灰溜溜的正准备离开,便听到慕敷道:“等一下,小朋友。” 她俯下身子,微笑地看着孩子,问:“你想吃馒头?” 孩子点点头。 慕敷起身,不屑地看了一眼小贩,道:“不就是几个馒头吗?你有必要对一个孩子这么凶吗?他没钱,我有!” 慕敷随手扔了一锭银子,“这些馒头,我全要了,你看这点钱够不够?” “够!够!“小贩满脸堆笑,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又是哈气,又在衣服上蹭蹭。 “要是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这么做,别怪我不客气!”慕敷身上分明散出的势气让小贩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他立刻以求饶的姿态,两只手在胸前猛挥,说:“下次我一定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慕敷斜着眼,狠狠地瞪他。然后,拎起一大包馒头,弯下身,和蔼地对孩子说:“我送你回家,好吗?” 孩子展开了灿烂的笑脸,“谢谢你,大哥哥!” ---------- 慕敷跟着小男孩,七转八转,终于…… “大哥哥,我家到了!”孩子用手指着前面的一间久年失修的小屋。 呃,在哪里啊?慕敷向前望去…… 那时一间小土坯房。 用泥巴胡乱砌起的墙,很沧桑,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不少风雨。表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一道道裂痕把墙分成了无数的土块,就像老人脸上永远数不尽的褶皱。 这样的屋子能住人吗?危楼啊,感觉风一吹,就会塌。光这墙还不算,更要命的是—— 这房子仅用茅草覆顶!住在里面不是夏天不能避雨,冬天不能挡风吗? 但是,这么破旧的房子,竟然是他家…… 小男孩兴奋地把慕敷往屋里拉,“大哥哥,快进来吧。” 一踏进屋子,慕敷怔住了。 这里面,真是简单得,叫人心疼…… 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外,就是一张又窄又小的床,没有再多的陈设。桌子,椅子可以看出,经历了风霜,早就掉了色,斑斑秃秃的,很是难看;椅子有高有矮,参差不齐,其中还有两把,腿已经磨短了,站也站不稳。 屋内的空气也很混浊,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儿,慕敷看过去,原来一个有些破损的陶土罐头力正煮着药。 “哥哥,这是……”轻微的童声传来。 寻着声音,慕敷便见——那张小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显得有些懒懒的,好像还没睡醒,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被子看上去又厚又重,且硬邦邦的,似乎是把小女孩压坏了。她呼吸得很用力,像是要把所有的空气都不客气地吸进。 “噢,对了!”小男孩从慕敷手上抱过那一大包的馒头,给女孩子看,“娥薇,你看,这包袱里全是馒头哦!是这个大哥哥给我买的。”男孩笑眯眯地看着女孩,又用眼睛示意旁边的慕敷。 “娥薇?很好听的名字呢!”慕敷对女孩子淡淡一笑,算是问好。 “我叫郯斯。娥薇是我亲妹妹。那大哥哥你叫什么?”郯斯朝慕敷眨着眼睛,好奇地问。 “我叫章显。” 话音刚落,郯斯地眼睛猛然间睁得圆圆的,像是无意之中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难以置信地叫起来:“章显?大哥哥你就是人称“无处不拈花”的章显!” 呃,怎么连小孩都知道了……原来我真得这么有名啊。 慕敷暗暗干笑了两声,转而重重地向郯斯点头。 “对,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章显。” “怪不得大哥哥长得这么漂亮!我长大以后也要像大哥哥一样!”郯斯一脸激动,满怀希冀地道。 像我一样成为“无处不拈花”吗?小孩子想得真是深远啊。。不过……我是章显和我很漂亮似乎没什么因果关系。 “哎呀!药好了!”听到药汤溢出的声音,郯斯顾不得说话,慌慌张张地取下药罐。 他取来一只碗,熟巧地把药汤倒入。倒完,便是要待它凉。 慕敷再次环顾屋子。屋子虽小,虽旧,但也算整洁。她看了看两个孩子,漫不经心地问:“就你们兄妹两个人住吗?” “不是的,还有我哥哥。我们三个一起。”郯斯脱口道。随后就自己向慕敷讲起来:“哥哥出去做生意,我留在家里照顾娥薇。娥薇前不久得了喘逆……” “喘逆?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啊。”慕敷打断他,说了一句。 “嗯。可是我们家里太穷了。本来哥哥赚钱保证我们温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有钱买药?而且药很贵。没钱,郎中都不肯帮娥薇诊病,更不用说把药给我们。所以病就一直拖着,就更重了……哥哥为了我们,不得不早出晚归……不过现在,哥哥赚了很多钱,足够买药了。娥薇的病也就会好了!”郯斯有些忧郁的脸一下又变得灿烂。 “你哥哥是个好哥哥。”慕敷对这个哥哥印象还不错。 “嗯!薛齐哥哥对我们最好了!”郯斯听到慕敷对哥哥的夸奖,很是骄傲。 “薛齐?他姓薛?你姓郯?”慕敷对这两个不同的姓犯起了疑惑。 “薛齐哥哥和我们不是亲生的。”他说着垂下了睫毛,“爹娘死后,我和妹妹又不小心被人贩子骗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没钱回家,只好在街上乞食。哥哥恰巧路过,看到我们,就领我们到这儿一起住了。” 看来,他的这个薛齐哥哥是个很善良的人嘛。已经这么贫穷了,住得这么简陋,还选择供养和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两个孩子。不仅如此,娥薇生病了,就努力赚钱给她治病。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不知道这个薛齐长什么样?有这么好的心灵,也一定很好看吧。我还真想见见他,说不定,我们能成为朋友呢。 “吱呀”,门轴转动时发出的老旧怪响打断了慕敷的思绪。 随之,一个响亮的,带着欣喜的声音进入。 “郯斯,娥薇!你看我给你们带……” 当他看到那张精致清丽的脸;那双仿若阳光的照射下的一条潺潺的小溪,清冽透底,泛着光的眼眸;那陶瓷一样细致光洁的皮肤……他怔住了。另外的那半句话也没有出口。他面上挂着的笑瞬间一敛,薄怒袭上心头。 慕敷在看到他时,心里也是一阵惊诧。她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曾经骗她的人与想象当中的那个善良的人想到一起。 他冷冷地瞥了慕敷一眼,沉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郯斯猜想薛齐是因为自己带陌生人回家才会突然生气,于是上前辩解:“在街上的时候,章显哥哥买了一大包馒头给我,还送我回来。”郯斯怕薛齐不相信,特意指指摆在桌上的大包袱。 “这算什么?施舍吗?我不需要!收起你的假好心吧。”薛齐冷哼一声。 慕敷顿时也来了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假好心?难道买几个馒头送给小孩子作见面礼,也算是施舍?” “我不管这算不算施舍。反正我这寒舍不值得劳您章公子大驾光临,你请回吧。”薛齐立即下了逐客令。 “你以为你自己很厉害吗?只不过是靠……”慕敷一个“骗”字还没出口,就被薛齐的手堵住了嘴。 他压制住内心的怒气,轻声道:“要吵出去吵。” 他偏头对郯斯道:“你好好呆在屋里,我出去跟他单独谈谈。”语罢,一把拽着慕敷到屋外。 “在小孩子的面前,别说那几个字。”他怒视着慕敷道。 “你是怕他们知道你……的事后,会失望。所以,一直瞒着?”不知道为什么,慕敷忽然间冷静下来,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是又怎么样?这与你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要警告你:不许向他们泄漏半个字,不然我不会放过你!”薛齐说完,袖一挥,就进屋。不一会儿,他提着那个装馒头的包袱出来,信手扔向慕敷。 “你的东西,还给你!”他皱起眉,显出很反感的神情,又加了一句:“还有,你那种假惺惺的样子,真是恶心。” 他刚转身,就听到后面袭来慕敷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耐地回头瞥了慕敷一眼。随即又听她道:“你说我们这种人是无法感受到你们心里所想的。那我们心里想的,你又知道吗?” 薛齐又些恼怒,狠狠地说:“我没这个必要!” 离开几尺远的慕敷又提了嗓子,“虽然我不知道你心里所想的,但是我可以确定,我们都是有相同的目的,”她顿了顿,“就是让这两个孩子能够快乐!”慕敷的眼眸在阳光照射下仿若一条潺潺的小溪,清冽透底,泛着粼粼的光…… 薛齐似乎有所动容,迈出的步子停住了。 慕敷又接着道:“難道你不想让娥薇和郯斯都快乐吗?” “我,当然想。”薛齐微微低头,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那就请接受我的帮助吧。这是帮助,不是施舍。”慕敷坚定的目光滞留在薛齐的眼中。 有什么似乎在震撼着他的内心。他的眼中流露着复杂难懂的神色。 两人默默对视。互相猜测着对方的心思。 良久,薛齐才以平常的口气轻吐出几个字:“你进来坐下吧。” 慕敷大喜,展开了笑靥,眼睛如月牙一般弯弯的,洋溢着光彩。微风拂过,卷起她绸缎般柔亮的长发,擦过她如瓷般白滑细致的皮肤,滑过她那精致无瑕的脸。 ---------- “就这么简单?你和他就化怨恨为友爱?”小霞听慕敷讲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后,还是对她和薛齐结友的事实将信将疑。 慕敷对小霞反应不满意,撇撇嘴说:“那你希望有多复杂?难道要我和他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然后化敌为友,歃血为盟,义结金兰?” “按照事物的正常发展规律来说,应该是这样。”小霞深思熟虑片刻,得出结论。 “你真是太没时代感了。我还能说你什么呢?”慕敷深叹一口气,摊开手,连连摇头。 第十四章 都是冰糖杨梅惹的 五月,开始入夏了。 这时候,太阳可是最悠闲的时季。既不用像在盛夏时大放光芒,灼热万物,也无需像冬日里拼命地压制自己的热气,避免它四处蔓延。只需要静静地守着岗位,查看人们的一举一动。 午后的阳光明媚而柔和,为大地铺上了金色,带来了一些温度。 黎今大街,一如往常的喧嚣热闹,车水马龙。 “哇!这个看上去很好!这个也不错!”某人这边逛逛,那边瞧瞧,不管看到什么都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距他仅几步之遥的少年掩饰不住无奈的心情,对着他猛翻白眼,嘴角轻微地抽搐着,“你买完了没?” 少年身上是一袭靛青色长袍,面料是上好的丝缎,上用白色丝线绣着竹子。挺拔的竹子上缀着形态各异的竹叶,茂盛地簇拥在一起,但还是叶叶清晰,轮廓可见。 这一身行头已是引人注目,但更令人目不转睛的是他的那精致无瑕的面容,以及轻摇扇时优雅的气质。没错,那正是——章显。 东张西望的某人对一旁瞟来冷冷的目光视而不见,依旧把玩着手中的东西,然后很是大方地对出售商品的小贩说:“这个我要了,这个我也要了,哎呀,真没办法,我就全要了!” “薛齐……”慕敷隐约中貌似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薛齐一下像猫一样贴过来,笑眯眯地说:“反正你有钱嘛,那我就不客气啦!” “不是钱的问题,是——你真的需要这么多的东西吗?”小霞在旁为薛齐解说,顺便指指身后那成堆的东西。 “好像是有点多……”薛齐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 不是有点多,是很多!慕敷无声地反驳。她又向薛齐飞了一个白眼,懒懒地说:“你继续看着吧,我先往前去了。” 话音刚落,那块地儿就只有慕敷挥舞扇子时留下的那一小撮风。 “真是的。”薛齐嘟哝了一句后,再次埋头看新奇,“这个不错耶!” 哎!小霞深深叹气,继续跟上慕敷的脚步。 自从上个月慕敷与薛齐和解后,通过慕敷的财力,娥薇由城里最好的郎中诊治,现在身体也大好了。而薛齐和慕敷迅速打成一片,成了好友,同时也毫无疑问地建起了活宝二人组。 慕敷摇着扇子,想要扇去自己不乐。毕竟这是在外面,总不能让章显的爱慕者们看到她拉着一张脸。 慕敷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轻摇着扇子,对沿街的少女们微笑示意。 “好帅阿!”一堆少女一齐感叹。 那当然咯,我是谁啊?章显!慕敷暗自得意,但马上她便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怎么感觉她们目光……不是朝着我的? 慕敷一阵惊讶,于是寻向那一道道无形的光线的聚焦点—— 栗色的头发,栗色的眼眸,漂亮英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虽是俊美无双的面庞,但无形中却给人已难以言喻的压力,似乎是他身上散发出的不羁和高傲所致。他走路时步子不紧不慢,紫色的袍子微微而动,一派尊贵的气质。 慕敷对那副绝世容貌也瞿然一惊,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但很快心中就开始愤愤不平了。 她侧过头问小霞:“他比我好看吗?”看她的很认真,很严肃,有点不满,有点愤慨。 哎,小姐心里“勇争第一,绝不服输”的因子又在蠢蠢欲动了。 小霞一脸正经地迎上她有些冒光的眸子,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按照世界惯例,当然是假话优先!” “好,既然这样那我说了,”小霞说,“假话是——他比你好一点。” 慕敷把假话在闹钟翻译成真话,不由窃喜。怎么说我还是人称“无处不拈花”的章显,这孩子岂能越过我的位置?嗟乎!此小儿尚幼哉!慕敷趾高气昂地迈出步子,与紫衣少年擦肩而过,并肩的一瞬,还不忘瞥了他一眼。 “我的真话是——他比你好很多。”小霞在慕敷走出几步时,才小声地吐出真言。 紫衣少年经慕敷的一瞥,身体没由来地震了一下,偏头问旁边的同伴:“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那人摇了摇头。 “那他怎么好端端的来瞪你一眼?” 呃,这……他好像是在瞪你吧。。 同伴无奈地干笑:“我也不知道啊。” 紫衣少年有些疑惑的视线向前搜索过去,定在靛青色的背影上。脑海浮出那双仿若阳光的照射下的一条潺潺的小溪,清冽透底的眼睛……不过说实话,他长得挺好看的,只是……于我,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章兄!”薛某人的叫声就是响亮清晰,整条大街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齐刷刷地望去。 唯有紫衣少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保持着他不紧不慢的步子,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慕敷听到叫声,头迅速涨大了。她阴沉着脸,摆着不自然的笑,转过身。这个人……难道非得要所有的人知道我的存在,还有身为我的朋友的你,的存在,吗?! 薛齐没觉察出慕敷脸上异样的表情,还是一脸笑吟吟的赶上去,手一拍慕敷的肩,“章兄!” “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吗?”慕敷半睁着眼,用无神的眼光瞧着他,脸上还是不自然的笑容。 “这个啊,我忘了!哈哈哈……”薛齐抓着后脑勺,傻笑着。 天空中,似乎有一群黑压压的东西飞过…… 慕敷面上表情不变,身后却又一撮小小火苗窜起,燃烧,蔓延…… 看来,他是在劫难逃了。薛齐,我没法儿帮你,你自求多福吧……小霞无限感叹。 “章兄,别急,别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薛齐边说,便捧起一个小罐。 “王二宝蜜饯铺的冰糖杨梅!”慕敷一激动,失声喊出来。 整条大街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慕敷。 被众人奇异复杂地盯着,慕敷私底下大叫不好,但面上还是刻意地在恢复优雅的姿态,她又摇起了扇子,露出标准的微笑,平声道:“王二宝蜜饯铺的冰糖杨梅,不错,不错。” 人们静默了一秒,下一刻,又开始活跃起来。 “一定是我听错了,看错了吧。章公子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幼稚的举动。”一名少女甩甩头,道。 慕敷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混过去了。 “冰糖杨梅?”薛齐在慕敷面前举着小罐,蛊惑她。 慕敷气不打一处来,夺过装冰糖杨梅的小罐,就冲冲而走。 紫衣少年在不远处注视着慕敷的一举一动,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第十五章 旋律起奏 整整一个下午,慕敷都在生着闷气,任凭薛齐说什么,她始终是一脸不悦,不可亲近的样子。 一旦薛齐靠近,她就马上像避瘟神一样躲开他。渐渐地,局势就变为了…… 官差捉小贼?不,应该是小贼追官差吧。如果小姐知道我把她说成了小贼,她一定会郁闷的。。小霞找了一处阴凉地歇脚,远远地看着“活宝二人组”,口中谇谇念叨。 哼!我就是不理你!害我在这么多纯真少女的面前损坏了形象,不可饶恕!慕敷面露凶光,狠狠地踏着脚下草坪。 他难道没看到边上的牌子吗? 在草坪的边缘立着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小草是可爱而娇嫩的,所以请勿践踏草坪!” 哎,最起码的公德心都没有。薛齐对着木牌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我也无视吧。 语毕,木牌附近的草坪上出现了一排脚印……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呜呜……为什么要踩我的脸啊,哦!我可爱而娇嫩的脸啊!小草乱骂了一通之后,哭起来,然后晕厥过去…… “章兄!等等我!”薛齐烦人的声音又在身后源源不断。 慕敷回头望过去。耶?跑得挺快的嘛!我也不能比他慢。慕敷想着,脚下的速度突增。 我就是比你快!慕敷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看着。一门心思都在不能让薛齐超过上,压根就没想着前面是不是有障碍物。 “扑”衣服与衣服摩擦,相撞发出声音。 “扑通!”小罐从手中滑出,沿着弧线落入水中。与水碰击的瞬间,无数的水珠从一汪水中逃逸出来,四处飞溅。极短的时间内,却放射出了无限的光华,将平淡无奇的阳光折射出七彩的绚烂。最后,又纷纷重新钻入水中,在水面上漂起圈圈涟漪,不住地向外扩散,扩散…… “啊!我的冰糖杨梅!”刚想发怒,却看到小罐落水的一幕,大脑还来不及思考,手就率先伸向前去。 重心偏移,脚下一滑,慕敷眼看就要与水来个亲密接触…… “小心!” 一个声音有些惊慌失措,一双手托住即将下落身子…… 慕敷定定地看着眼前被放大的俊脸,感到一阵晕眩…… 他的眼中流动着温柔的光泽,将慕敷团团包围,被他就这样看着,脸上有点麻麻酥酥的感觉。他的脸部线条很柔和,嘴角微微地扬着,即使不笑,也似在微笑。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瞬停止了,所有喧嚣被寂静所取代,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这两个人,四目相对。慕敷的眼眸,仿若阳光的照射下的一条潺潺的小溪,清冽透底,水面还泛着粼粼的光……这光仿佛也将他照亮。 良久,少年问:“你没事吧?” 慕敷惊觉——自己的两条手臂牢牢地勾住他的脖子,而他的手也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腰。这个姿势,呃,很暧昧。 虽然现在是章显,身着男装,但毕竟是女孩子。慕敷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火辣辣的红,像在燃烧。她避开他的目光,垂下头,结结巴巴道:“不好,意思,呃……谢谢。” 少年将慕敷稳稳地放到岸上,慕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救慕敷的少年先开了口,“对不起,害得你的小罐掉到湖里了。要不,我赔你。”他望着湖面的目光收回来,转向慕敷。 闻得他说要赔,慕敷连忙摆手,“不用了,是我自己不小心的。只是一个小罐罢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掉了就掉了。”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降临的声音打断了。 “章兄!”薛齐急急地跑来了。 “你没事吧?刚刚看你要掉到湖里,吓了我一大跳。”薛齐的双手紧紧地揪着慕敷的两臂。 注意到旁边救慕敷的少年,他双手抱拳,道:“谢谢你救了我的朋友。” “不谢,不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他对薛齐笑笑。 “章显,我们走吧。”薛齐拉过慕敷,说了声再见,就大步流星地往来时的路走。 慕敷回头望去——平静的湖面上漂着几张巨大的荷叶,绿意盎然,昭示着夏季的到来。湖边,立着一个少年,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的少年。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 他,就像莲一样,很温柔。 ---------- 薛齐一直把慕敷拉到半里远的地方才停下来,转身看慕敷,惊奇地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啊?有吗,有吗?”慕敷慌慌张张地遮住泛红的双颊,勉强挤出一个笑,“大概是前面吓出来的。” “真是的。你怎么像女孩子一样?”薛齐随口道。 不会被他发现了吧?慕敷的额上有点冒汗。 她特意加重了语气,是声音听上去更深沉,“荒唐,我怎么可能是女人!” “开玩笑嘛。再说了,怎么可能有你这么男人的女人,如果有的话,肯定是老虎一型的。呵呵。”薛齐说得是理所当然一样的,脸上笑容不移。 他不见,某人的脸上纠结着巨大的三叉路口。 老虎一型。。说我吗?呵呵。。慕敷的嘴角不住地抽动着,溪水般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在酝酿着。 坐在树下歇脚的小霞看到了,背上徒然生凉,她悄悄走到慕敷的身边,扯扯她的衣袖,颤声道:“冷静,一定要冷静。子曾经曰过:‘冲动是魔鬼。’” 慕敷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气,憋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向着薛齐点头表示赞同,“对啊,如果我是女人的话,肯定是老,虎,一,型,的。”最后的几个字被慕敷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哈哈哈……”薛齐自顾自地放声大笑。 笑完之后,他很是豪迈地对慕敷说:“走吧,我们去吃一顿,今天我请客!” “好的。”慕敷虽然怒气未消,但听到吃,声音还是婉和了些。 “如果是在外面吃饭的话……”慕敷想了想,侧头对向小霞,“章生,你先回去对家里说一声。” “明白了。”小霞接到指令后就闪人了。 “那我们去哪儿吃呢?”慕敷问。 “留仙楼!” 第十六章 拳打猪头四(上) 留仙楼是麓善城里有名的酒楼。 酒楼从门口,到大堂,到客房,甚至到楼梯,桌子,椅子,无一不尽显豪华的气派。酒楼的装修不仅豪华,而且别具一格,所以许多达官贵人都会选择在这里摆宴。 生意兴隆,宾客满座,这酒楼的店主当然是日进斗金,腰缠万贯。可是这店主虽富裕,却是个吝啬的家伙。附近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这肥头大耳,肥肉纵溢的店主爱财如命,有乞丐向他乞食,他从不会多给一粒米。而别人欠他的,斤斤两两都山青水落,一文都不会少算。对于这么一个人,小百姓们都是敢怒不敢言,为什么?有钱呗。据说他养了一群“门神”来保障自己的人身财产安全,不仅如此,他看谁不顺眼了,就使唤“门神”去教训。所以大家都是忍着他。 薛齐与慕敷在一楼随便找了一个空桌坐下。 一楼不似二楼,是分隔成一间间独立的房间,而是几十张桌子摆在一块诺大的地方,自然是会有些吵闹。 “为什么不选在二楼吃?”慕敷皱皱眉头问。 “一楼才好嘛。”有钱,当然要显摆显摆。 薛齐唤了一声小二,“把你们这儿的什么冰海传翅,如来神掌,龙腾虎跃,百鸟朝凰。反正所有的招牌菜,都给我上一份。” 鱼翅,熊掌,鲍鱼,孔雀肉?这些可都是名菜,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而且还是在这里吃。 薛齐看出来慕敷的顾虑,又开始大方起来,“今天我请客,不要跟我客气。想吃什么就叫吧。” 菜上了,摆了满满一桌。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薛齐的眼睛开始放光了,只差没有留下口水。 我一直梦想着能够吃到这些美味,现在终于成真了!应该从哪一盘吃起呢? 在薛齐眼中,所有的菜都好像活起来了,争先恐后地一齐叫嚷着“来吃我啊。” 哎,真是太俗了。这些油光光的菜有什么好吃的?腻!慕敷倒是没有什么胃口,毕竟人家是第一富商的女儿,什么山珍海味,对她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这些桌上精美的菜,哪一样是她从前没有吃过的?不用说,答案自然是全部都试过。所以,对这桌东西,慕敷没有什么好感。那就到处瞧瞧吧。 慕敷手撑着下巴,眼珠四处转悠着。忽然,一片蓝色闯入了她的视线。 是在湖边救她的那名少年!他正微笑着与身旁的人攀谈。 咦?坐在他旁边的那位,不是午时在街上碰到的那位!再旁边的那个人,好像是和紫衣服一道的,大概是他的随从吧。原来都没注意到,他长得也不错啦,和老五有的一拼。 紫衣少年身边的人,眉目清朗,唇红齿白,确是与慕绍有几分相似。 那三人同桌,桌上也是与慕敷桌上大致相同的几道佳肴。 像莲一样的少年脸上始终是淡雅的微笑,紫衣少年举杯喝酒,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个长得像随从的人却是笑语相对。 切,这么傲慢干嘛?慕敷对紫衣少年的印象看来不是很好。 这边,薛齐已经狼吞虎咽完一批,抬头看看慕敷的碗筷,明显没有动过! 有钱人真是的!摆着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动心。还是我帮他吃了,免得浪费。 薛齐提起筷子,准备再豪吞一番,却发现慕敷凝神看着别处。 薛齐这才发现——那里坐着湖边遇到的少年。 真是太巧了,刚刚别过,现在又遇上了。早就看出来,这个人衣着华贵,果然是这样。不过他身旁的人似乎还比他略胜一筹。薛齐看向紫衣少年,不由大吃一惊。 这个人……简直是绝色啊!本来我还以为旁边这家伙已经够美了,就算是女子见了也会自愧不如。没想到啊,这男人竟然比他还好看!没天理了! 薛齐熟视紫衣少年。栗色的头发,栗色的眼眸,漂亮英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虽是俊美无双的面庞,但无形中却给人已难以言喻的压力,似乎是他身上散发出的不羁和高傲所致。 难道说,章显也被他迷住了? 须臾,慕敷头转到饭桌前,赫然发现薛齐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慕敷惊问:“你干嘛啊!” “没什么。”薛齐还是紧盯着慕敷的眼睛,似乎想看出什么。 “没事,看我干嘛?” “你好看啊。” “这我当然知道。”慕敷不经意地看向桌上的菜。哪里还有菜?盘子里空空如也,颗粒不剩,连骨头也被啃得干干净净…… 慕敷头上三条线徐徐拖下。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莫非是饿死鬼转世?这么多,全干完了,太厉害了吧……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此乃高手也。 “吃完了……呵呵,那就付钱走人吧。”慕敷的脸部仍在抽搐。 “我没钱。”薛齐道。 “什么?你没钱?那你怎么还说要请客啊?”慕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请客,你买单嘛!”薛齐一脸精明地笑笑。 慕敷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幻着,她低声道:“我也没钱。” “你没钱?这个笑话好冷啊。哈哈哈……”薛齐脸上很明显地写着三个字——“不相信”。 “我真的没钱!钱通常都是章生带着的。”慕敷很认真地告诉他。 “哈,哈,哈。”薛齐的笑声渐止了。这个家伙不是说真的吧,没钱?那这桌菜……额,少说也要七八十两。如果……把他卖了,肯定不止这个数。薛齐心里的算盘又在哗啦啦地响着。 不过,这样好象不符合道义吧。但是……兄弟啊,我对不住你了,我这也是没办法啊。不过你这么聪明,一定也能很快脱身的。 薛齐起身,对慕敷说:“我这就你家去找章生!” 说完,风似的,消失了。 “喂!我家不是往左!”慕敷好心提醒着。 去我家?不对啊。他不应该知道我家的位置!难道……慕敷的眼睛瞪起来,闪着凶光。 薛齐!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小人!撇下我一个人就跑了,算什么朋友啊?!下次让我碰到你,我一定生剥了你的皮!喝你的血!挑断你的脚筋,手筋!鞭挞!凌迟! 慕敷一股脑儿地说了一串狠毒的话。 跑开老远的薛齐一连打了数个喷嚏。 他不用这么想念我吧…… 慕敷浑身散发着阴鹜之气,周遭的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杀气…… 当然也包括那三个人。 第十七章 拳打猪头四(下) 我该怎么办啊?慕敷开始犯愁了。 要不然,去试试运气?虽然这店主臭名昭著,但不过怎样都要试一试。 慕敷叫来了小二,跟他说要赊账。小二去跟店主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没等多少时间,店主就挺着满身肥肉摇晃过来。 “想赊账?免谈!”店主这一嚷嚷,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紫衣少年不动声色,冷冷地说了一句,“真是麻烦。” “侍从”一脸看好戏地张望着。 莲花少年的笑容收住了。他认出慕敷了。 “就算你要吃霸王餐,也先看看地方,我这留仙楼岂是你随便闹的地方?要想闹,得先问过这些人。”没想到,在这麓善城里还是有人不认识章显的。 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了,几个彪形大汉。当先的人长得很是狰狞——极宽大的下颌,咧着两寸有余的大嘴,眼睛旁边还有一条深深的疤。 这不是,这不是以前和薛齐在一起的山贼头子吗?听薛齐说过,貌似叫什么,对,马小虎! “马小虎?!”慕敷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马小虎就没有她那股子兴奋,凶巴巴地瞪着她:“是你这……小白脸?那个,你怎……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对哦,薛齐说他和他们已经半个月没往来了。那是不是说,他们对我的印象还只是停留在我破坏薛齐他们做生意的时候?那他,岂不是对我,还有敌意?看来先要向他说明一下。 “马小虎!我现在和薛齐可是拜把子兄弟啊!薛齐还没跟你说过吧?不信,你可以去问薛齐!”不管怎样,先跟他套近乎。 马小虎满是疑虑,上上下下观察慕敷,手指着她,说,“问你个屁股!你又……在骗人了,别当我是……傻子!” 这还用……当吗?一滴巨大的汗珠挂上了慕敷的额头。 店主看他们两个僵持着。犯急了。难道他们认识? 他甩甩肥肉,推了马小虎一把,“别废话!给我上!你还想不想要工钱了?” “想要,想要。”马小虎低头哈腰后,就举起拳头,向慕敷打去。 “啪!”某个不明飞行物正中马小虎的拳头。 “啊!”马小虎一声惊呼,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 果真是……千钧一发啊。是那位好心人出手相救的?慕敷环顾四周。 一个听不出什么感情的声音,是紫衣少年开了口:“好吵啊,你们可不可以安静一点。” 店主连声应和:“好的好的。对不起啊,公子。” 他扭头对慕敷低吼:“这要不是那位公子说话,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 他的脸似乎变得也太快了。慕敷厌恶地睨他一眼,发现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别处,满目尽是贪婪。 慕敷终于找到了答案——地上有块黄灿灿的金子。 是刚刚飞来的东西?慕敷别过头望向紫衣少年,紫衣少年只管吃自己碗里的东西。是他弹来的? 慕敷心里知晓,就冲紫衣少年高声喊道:“钱,下次我一定会还你的!” 慕敷刚想举步就走,就挺到某个清亮的嗓音。 “章显!” 胜雪的白衣,如漆的黑发,闪着光的亮眸,剑一般笔直略斜的眉,光洁的额头,轮廓分明的脸庞。——薛齐来了。 一看到薛齐,慕敷的怒气一下子就冲上了脑门,她一把揪住薛齐的衣襟,狠狠道:“你这个没心没肺,忘恩负义,吃里爬外,卖友求荣,人面狼内的小人!亏我还对你这么好,你要什么就帮你买什么,没想到,碰到事情了你就一个人金蝉脱壳,弃我于水深火热,刀山油锅,四面楚歌……” “慢着慢着。”慕敷流利地说着,就被薛齐生生打断了。 “我什么时候弃你于不顾?我这不就来了吗?前面走得太匆忙,忘记问你家的方向了。刚一想到,就亟亟地赶回来。没想到,一到这儿就惨遭你的毒舌攻击。真是有苦说不出,我冤哪!”薛齐佯装伤心悲痛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向慕敷。 真的假的啊?慕敷对薛齐还是不能完全信赖。 “老大!”马小虎瞠目结舌地看着薛齐。 薛齐停止了表情的伪装,看去——那一脸凶相。 “啊!小虎!”薛齐很惊喜能够看到他。 马小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想冲上去给薛齐一个温暖的拥抱。谁知,薛齐身手矫健,一个转身就轻松躲过。于是乎,某虎扑空,趴倒在地。 “小虎,你怎么在这儿?”薛齐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是那个人,”马小虎一手撑地,艰难地重新站起,“是他。我替……他在这里……做‘门神’。”马小虎手指向店主,继续道:“刚刚……刚他叫我我我来教训这……小白脸。对了,这小白脸说,你和他……成兄弟了,是不……是真真的啊?” “那……当然啦。”薛齐对他笑笑,一手搭在慕敷的肩上。 看到他们都认识,店主有些紧张害怕,浑身的肥肉颤栗着。这也难怪,谁叫马小虎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类,说不准,为了兄弟义气杀人灭口?这个可能还是有的。 店主的两只脚慢慢挪动,挪动……“喂!”薛齐看出店主的意图,朝他叫了一声。 店主徐徐转过身,脸上的两大块肉全挤在了一起,声音有些发颤:“公子,你……有什么事吗?” 薛齐向他投去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毒,“是你想要教训我兄弟?”他笑着扬起了眉毛。 “我……哪敢啊,赫赫。”店主的肩一耸一耸,不知道是因为笑得激动,还是由于害怕得发抖。 薛齐又冷冷地笑了两声,笑容渐渐凝固住了,他用毫无温度的眼神扫了一眼那一坨哆嗦得不行的肉球,道:“小虎,给我扁他。” 于是,一干人等一起蜂拥上去…… “来人啊!……哎哟!……我错了!……住手啊!……我快不行啦……要出人命了……” 肉与拳头相碰相撞的声音,间断传出的讨饶声,赘肉运动的声音,哭声,喊声,求救声,喷血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分辨不清。 “好奇妙的声音啊。。” “看样子他不行了,快住手吧。”慕敷听到那一声声宰猪声,有些紧张。 “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薛齐仍是一副泰然的样子。 不远处的“侍从”看了,牙齿有些颤抖,惊恐万状地说:“啊!还有泰山压顶……我好害怕啊。。”说着,往身旁的紫衣少年身上蹭蹭。 紫衣少年面有改色,轻轻动动嘴角,“你给我一边去。不要,突然靠过来。” 紫衣少年栗色的眼中徒然生出一点亮光,吓得“侍从”连忙躲到“莲”的身后。 “莲”静静地看着那边的情况,若有所思的样子。 “噼里啪啦波嘭……” “好了好了。”薛齐终于叫停。 “饶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经过一番海扁痛揍之后,那肥肉纵溢的店主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真是一点也不为过。原来的一身锦服俨然成了破衣烂衫,被撕扯成一条一条,饱满的胸脯袒露出来,上面印有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紫色,形似胎记的东西。头发已经零乱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酷似鸟窝的东西。不,真的是鸟窝!上面还有金色的小鸟盘旋,转悠。这个样子,不禁让人联想翩翩…… “打得好!打得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店门口围聚起一群人,可能是被那凄惨的鬼哭狼嚎吸引过来的吧。 人们早就对着满身臭肉的家伙看不惯,只是没有能力与他对抗。现在出了个人把他修理了一番,自然是大快人心,拍案叫好,一口恶气也算是出了。 “这次就放过你,如果下次再发现你这么霸横,就不会这么简单了。”薛齐的嘴角一边抬起,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知道了。我我……我不会再有下次了。”这“肉丸子”的嘴唇被打得向上掀起,还渗着血丝,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 “好啊……”欢呼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回荡在上空。 静观其变的“莲”又挽起了一个微笑,“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第十八章 无非如是 那天晚上,其实就连薛齐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已经跑出老远还折回。 究竟是为什么?薛齐微微一笑,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一部分的光线,形成了一小块扇形阴影。 心中应该有了答案了吧? 因为——朋友。 傻傻的慕敷一次次地被他骗,却还是一次次地傻傻地相信那些谎话里是会有真话的。 因为——她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 所以——他也要,也会,把她当成朋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不丢下,你一个人…… ------------------------------- “为什么今天这么晚才想到回来?”慕敷刚刚蹑手蹑脚进了屋,慕若的声音就冷不丁地传来。 “呵呵,大哥,你怎么在我屋里。”慕敷扬起了干巴巴的笑。 “等你呢。”慕亦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你怎么也来了?”慕敷满心疑惑。 “来看看我这个已到许嫁年龄的妹妹,整天都忙活些什么。”慕亦的脸上挂着笑,手上还是端着那只形影不离的茶碗。 慕敷转身,朝外面张望了一下,把门悄悄地关上。然后走到慕亦旁边的凳子坐下,低声问:“爹和芸姨,应该不知道吧?” “你觉得呢?”慕亦反问,慢悠悠地啜一口香茶。 慕敷一阵紧张,“他们不会,知道了吧?” “暂时没有。”慕亦不慌不忙地答道。 慕敷抚一抚胸口,放下心来,转而有些责怪慕亦,“那你神秘兮兮的干嘛?想吓人啊?” “其实这么晚来找你是有事的。”慕若说。 “大家闺秀,美若天仙,你慕小姐真是声名远播啊。”慕亦的话里明显有讽刺的意味。 “那又怎么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到现在你还幸灾乐祸,你知不知道,现在每隔几日就有媒婆上门说亲?”慕若有些生气。 “不是吧。就凭那些人,想娶我?真是不自量力。”慕敷满不在乎地说。 “你现在是风光无限,名声大噪。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装下去吗?如果哪一天,别人发现,美若天仙的慕家六小姐,就是每日生事的,人称‘无处不拈花’的章显。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难道你还巴望着我们来帮你收拾残局?”慕亦有些激动。 “三弟,你静一下。我来说。” 慕若那双溪水般的眼眸注视着慕敷,平和地道:“敷儿,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要学会懂事了。”他顿了顿,“所以,以后尽量不要出门,好吗?” 慕敷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她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是喜是忧,她的声音平淡如水,“我知道了。” 慕若也有些伤感,因为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他是看着她一点一点,慢慢长大。她的性格,他是最了解的。她,就像一只小鸟,快快乐乐,属于大自然的小鸟,而只有在大自然里,才有她的快乐。现在,她脆弱的翅膀上要绑上黄金,那么她便不能再飞翔。 “你快点歇息吧,我们走了。” 慕若不愿再看着她这样子,与慕亦一起步出屋子。 夜晚,有虫子稀稀落落的叫声,吵得心里好烦。慕若的心绪也被搅乱了,搅得好乱。 对不起。因为想要保护你。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想保护你,却终究……伤害了你。 阳光洋洋洒洒照在一间破旧,简陋的小茅屋上,也一层一层,一片一片地映在那张轮廓分明,面有凝思的俊脸上。 已经好十几日没有见到慕敷了,薛齐不免泛起了疑惑,可以说是有些担心。 那家伙,是不是还在生那天的气?应该不会,她生气向来不超过两个时辰。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抑或是生什么病了。他使劲摇摇头,怎么可能呢,他可是铁打的。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看到他?难道是被美女投怀送抱,脱不了身?不会吧,他只是表面风流,实际却并不贪图女色。 哎呀,我究竟把他想成什么样了。薛齐抬手胡乱抓抓头发,变得一脸怅然。 以这家伙的贪玩劲儿,过不了几日肯定会来的,我在这瞎操心干嘛? 薛齐踱步进屋,在桌边坐下。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不用说,娥薇和郯斯又去杨婶家玩了。 杨叔和杨婶其实很早就在这个小村子里安家落户了,虽然他们家离薛齐家近得很,但大家却是前不久才刚刚认识。杨叔杨婶已经有点年纪了,膝下却还是无子,所以第一次看到俩孩子就特别喜欢,给他们做吃的,玩的。娥薇和郯斯知道他们对自己好,当然对他们也更为亲近,三天两头就往他们那儿跑。 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们兄妹俩不在,薛齐心里就有点酸溜溜的,是不是因为,他们心中重要的位置已经被分给其他人了?大概是吧。 他们和杨叔杨婶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好开心,感觉就像——一家人。 ----------- 富丽堂皇,金碧生辉的慕府一如往日,时而热闹,时而静寂。 当喧嚣繁琐过去,才留下六根清净。用空虚来装点空虚,除了空虚,还是空虚。 用愁来抚平愁,除了愁,还是愁。 不明白,想不通,不理解。 为什么一向纵容自己任性胡闹的哥哥,现在却要将她禁足在这华丽的府院?究竟是为什么? 诺大的府院,狭小的空间。 华丽的表层只有浮华。 不想忍受,做这样的自己。我只是我,我只是我自己,我只是慕敷,没有其他了,也不需要。 知道吗?就连最无私的阳光,对笼里的鸟也是吝啬的,她给的阳光,总是支离破碎的…… 所以,对不起,大哥。请再纵容我一次。 我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的理解。 请不要替我担心。我会回来的。 当慕若再次踏入这间弥散着冰糖杨梅味儿的屋子时,只有桌子上留下的一个信封。 也许这样,才会快乐。也许也很好吧。慕若溪水般的眼眸中缓起舒畅。 -------- 对不起,小霞,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想你的。再见。 慕敷背着包袱,挥挥衣袖,离开了。 第十九章 家 薛齐本是百无聊赖地仰面躺在树下乘凉。突然,他半睁的眼睛闪过了一丝惊喜。——慕敷来了。 “章显!”他兴奋地打招呼。 慕敷对他莞尔一笑,算作是问好。 薛齐跑向她,一把抽走她手中的扇子,嗔怪道:“快一个月没见着你了,你这些日子都忙和些什么啊?” “没什么,就算有忙什么也不告诉你。” 薛齐的眸子一下又有了光,他狐疑的眼神扫了一眼慕敷,调侃道:“敢情是张罗着终身大事?” 慕敷假装被看穿,深深吁叹一口气,装腔作势地摇了摇头,“唉,被你看出来了。” 薛齐一见他垂下头,面有忧容,不似是在说谎话。他瞬间就紧张起来,急急地问:“你这家伙说的不是真的吧?” 慕敷不答他,只是叹气。 薛齐更急了,“你可是青春年少,风流倜傥,英俊不凡的‘无处不拈花’啊!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结婚了?麓善城里会有多少少女心碎啊!难道你就忍心看到她们为爱而投河割腕跳崖上吊服毒?”薛齐讲得是热血沸腾,慷慨激昂。 慕敷还是感慨岁月蹉跎的眼神,一个劲儿的摇头晃脑,但是嘴角的笑却憋不住了。 这笑意恰恰好被薛齐尽收眼底。 可恶,这家伙原来在耍我。 薛齐转而正容,凛然道:“我现在就昭告全城少女你成亲的消息,让她们趁早死心,以免发生悲剧。” 薛齐说完,举步就向前冲。 慕敷吓坏了。如果他真的去大张旗鼓地宣告,那往后,“无处不拈花”还能风流得起来吗? 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展出一个笑,“你别激动啊,我逗你玩儿呢。” 薛齐早就料到慕敷会撑不下去,露出尾巴,所以准备好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笑脸回敬。他徐徐转过身,眯着一双亮眸,上下两排浓密的睫毛交错在一起,双唇抿着,扬起一个弧度。 慕敷看他笑得如此狡黠,便明白了,秀眉不由染上了愠怒。 薛齐哈哈大笑,“我们扯平了。” 慕敷好一会儿才平息了怒气,她踱进屋,张望了一下,随即便问薛齐:“郯斯和娥薇怎么不在?” 薛齐淡淡道:“他们去杨婶家了。” “看起来他们还蛮喜欢杨叔杨婶的嘛。”慕敷自语道。 “嗯。”薛齐的眼神闪过一丝失落。 “薛齐哥哥!”伴着一声稚嫩的童声,郯斯和娥薇跑入视线。 薛齐的脸立刻亮起来,他伸手摸摸两兄妹的头,笑着道:“你们回来啦,有没有给杨叔杨婶添麻烦啊?” “当然不会了,他们可乖了。”杨婶走过来,含笑道。 “杨婶?你怎么来了?”薛齐有些惊奇。毕竟杨婶不常光顾这儿。 “薛齐,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件事。” …… “我不同意!”薛齐一开口就是拒绝。要他答应杨婶带走孩子,就像要割走他的肉,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杨婶又道:“到鄂中之后,我们会像对亲生孩子一样好好照顾他们,不会让他们吃苦的。” “杨婶你别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薛齐的两道剑眉紧紧地蹙起。 郯斯和娥薇站在一旁,看看杨婶,再看看薛齐,不知道应该往哪一边。 杨婶见他很是坚决,便不多说什么,低低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坚持了,打扰了。”说完便离开。 “薛齐……”慕敷轻轻地唤他。 薛齐没有应他,匆匆进了屋。 慕敷跟在他后面,边走边说:“我知道你舍不得郯斯和娥薇,毕竟大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你们早已有了亲生兄妹兄弟的感情……” 薛齐不耐烦,转身低吼道:“你别说了!” 慕敷渐渐激动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自私?我自私吗?难道他们就不自私吗?明明知道我舍不得,还想把他们从我身边带走。他们那不叫自私吗!?”薛齐大声地对着慕敷吼出来。 “你以为两个孩子想要的东西你都能给他们吗?”慕敷直视着他的双眼,质问他。“你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是家!是爹娘!你可以成为他们的哥哥,照顾他们,可是你能代替他们的爹娘吗?你不可以!这你永远都给不了!” “对,我给不了。”薛齐的鼻翼有些翕动,声音有些颤。 “你知道没有爹娘的滋味,难道你希望他们也一样吗?”慕敷的语气平和了许多,她溪水般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在流动。 薛齐没有说话,他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 娥薇知道他心里很难过,冲过去,抱住他,哭着说:“薛齐哥哥,我们不走了。我们……会好好待在你身边的。” 郯斯也一把抱住薛齐,哭起来。 慕敷慢慢转过身,仰头,不让自己的泪水泛滥出来。 许久,薛齐对着慕敷的背影道:“章显,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 --------- 终于到了分开的时候。 郯斯和娥薇一起抱住薛齐,用稚嫩的声音说:“薛齐哥哥,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我也不会。到鄂中了之后,你们一定要听爹娘的话啊。”薛齐娇宠的目光覆盖着他们。 “嗯。” “快点去啦。”薛齐催着。 两兄妹蹦蹦跳跳地上了驴车,鞭子一下去,驴嘶叫了一声后,便踢踏踢踏跑起来。 “薛齐哥哥再见!”远远的还能听到郯斯的声音。 薛齐向他挥手。驴车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也逐渐模糊不清,唯有那一声再见隐约中似乎还在耳际徘徊,那清澈稚嫩的童声。 再见了。 薛齐浓密纤长的睫毛慢慢垂下,遮挡住了下眼睑的一小块阳光。他的唇角还微微扬着,带着温暖的痕迹。 慕敷在他身旁轻轻道:“即使分开,也并不分离。” 即使分开,也并不分离,因为——你们活在我心里。 第二十章 重新开始 六月,整个熙兆国处处都被太阳肆虐炙烤着。有些树叶被抽干了汁液,兹拉兹拉作响。人们热得都懒洋洋的,窝在家里不愿出门,往日人来人往的大街清静了许多。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可能就只有一致公认勤劳的蜜蜂,每天不辞辛劳地干着他的老本行。哦,不对,还有一位季节性工作的家伙,“嗡嗡”哼着,勤劳着呢。 “啪!”一声清脆的拍肉声。 慕敷皱着眉头,满是厌恶地弹去手上的一具蚊子尸体,“真是的,本来以为麓善的蚊子已经够多了,没想到滨尚的蚊子还要多,来势汹汹啊。” “你看这里多好的一块地啊,树木青葱,花荣草茂,极目之处,一片绿色,真好啊。”薛齐深情地张开双臂,似乎想要将眼前的这绿色拥入怀中。 你说得倒是轻松,那也是哦,蚊子咬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当然是悠然自得。不过这树木青葱,花荣草茂……慕敷挠着痒处望向窗外…… 窗外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水杉,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树杈间有不少新叶窜出来,嫩绿嫩绿。绿叶旁,显眼地开着朵朵小花,外加一棵野草。 怎么看也只有一棵树,只不过占据了整扇窗……极目之处,一片绿色,貌似的确是可以这么说……慕敷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着。 “唉,呆在客栈里太没劲了,不如我们出去玩吧。”薛齐突然提议。 “你不是吧,这么毒热的天气。”慕敷还是宁愿在客栈里呼噜大睡。“再说了……” 薛齐等不及她叽里呱啦唠叨,就出了客栈。 “喂!你等等我……”没办法了,出去就出去吧。只是可怜了我那晶莹剔透,豆腐般白滑细嫩的皮肤。慕敷边追,心里还忍不住感叹两句。 此时,在滨尚城郊外冠丘上的小凉亭里。 有三人围坐在一个石桌子边上。这三人个个都是美少年,尤其是着紫衣的少年,栗色的长发落肩,垂于胸前,同色的眼眸中流转着冷峻的色彩,无形中给人以压力,但绝世容颜又使人不得不惊叹。 同坐于凉亭中的另一个少年容貌虽是亚于紫衣少年,但那流光溢彩的温柔目光,唇边微微扬起的优美弧度,让人感觉分外亲近,不似紫衣少年那般高傲。 坐在他左手边的少年穿的是一身绯色服装,长得是眉目清朗,唇红齿白。他满脸喜容,对紫衣少年说:“难得放一次长假,我们要好好吃喝玩乐,幻曦,我们等一会儿去吃烤鹅好不好?” 幻曦?没错,这紫衣少年正是三皇子郑幻曦。而他身边的两位,温文尔雅的那位是信文王府的小王爷郑炯,穿绯衣的那位是当朝宰相之子祝聊。三人虽身份地位不同,但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郑幻曦略微白了一眼那个眼中充满着憧憬的祝聊,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猪”。 祝聊期盼的眼神顿时变得水汪汪的,他的嘴唇有些颤动,一脸幽怨地看着郑幻曦。郑幻曦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祝聊吓得立刻挤到郑炯的身边。 郑炯淡淡一笑,说:“你也别老想着吃,我们这次还有任务。” 祝聊又坐回了自己的石凳,正色说:“体察民情。”下一秒,他又喜逐颜开,“五个月!娃哈哈哈……” 郑幻曦很无奈地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郑炯还是保持着淡然的微笑。三个人处在凉亭中,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 骄阳似火,发狠起来,有将万物点燃,焚为灰烬的架势。 人在日下,就像在火上香喷喷烤着的鹅一样,“嗞嗞”地发油。此时的慕敷,就是这种情况。 脸上挥汗如雨,刚刚抬手抹去了额上的汗珠,又一批新的汗珠从毛孔里渗透出来,汇聚,强壮,流下。无休无止,无穷无尽。你擦,我流;你再擦,我再流——这是汗腺运作的十字真言。 慕敷甩甩被汗水浸湿的袖子,再一次发出怨言:“该死的,这天怎么就这么热呢?”慕敷恨不得说出马小虎用来骂人的那两个经典的字,但还是没有出口。 走在前头的薛齐这时转过身来,看到慕敷,明显地一惊:“哇噻!你不至于吧。走这么点儿路就已经狂汗不止了。也是哦,谁让你是四体不勤,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过,你这个样子……”薛齐用手捏住下巴,似乎在思考。突然他手指一扬,眼睛一亮,“让我想起了今朝烤鹅!哦,对了,今朝烤鹅可是滨尚的金牌菜,据说味道可是一级棒!” 烤鹅。。。竟敢说我像烤鹅。。。“薛齐,你死定了!屁股!”慕敷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两个字的粗话,只不过这一次对象不是太阳,而是薛齐。 薛齐一感觉到慕敷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杀气,马上抓紧时间,向前冲刺。而慕敷,在后面穷追不舍…… 终于,两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慕敷虽说追上了薛齐,但也没力气与他较劲。 “我们休息一下吧。”慕敷喘气道。 薛齐刚想开口答应,猝然之间 ——“轰隆隆”。雷声大噪,惊天动地,撼动山峦。 “不是吧……”慕敷溪水般的眼中显现出的不是惧怕,而是失落和无奈。 雷没打几下,雨就等不及了。哗啦啦啦,倾盆而至。 “快跑啊!”慕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瞬间就冲出老远。 这就是速度啊……薛齐竟然还有时间感叹一下。但随即便被雨水打醒了,也以风速在雨中飞奔。 太好了,前面有亭子。慕敷透过雨水,隐隐约约看到了前方的景物,禁不住地大喜,脚下又快了几分。 亭子里,祝聊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感慨道:“好大的雨啊!” 他的眼神转而暗淡下来,“看来要等不少时间才能吃到烤鹅。”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黛色影子袭进亭子,紧接着,有一个白色影子也钻入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