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大师-心理禁区》 第一章 怪诞心理案例集 “儿子,你不要怪爸爸没用,这段时间烟酒行业生意都不好做,爸爸也是举步维艰啊,我把店里干活的伙计也打发了,给不起工钱啦。” 陆然听着电话那头父亲的话,心里莫名的一阵发酸,连忙道,“爸,你说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怪你,只怪我现在还在实习,没有赚多少钱,不能补贴家里。”陆然说着,感到深深的内疚。 “你说的那个实习有结果了没有啊?人家到底用不用你,你会不会被骗了?唉,爸爸不是不支持你的兴趣,但是眼看你毕业快半年了,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家里的情况你也了解,再这样下去爸爸怕是有心无力了。” 想到年近五十的老爸,每日苦心经营,还要寄钱给已经大学毕业的自己,陆然恨不得现在就回到父亲身边,为他打点生意,帮他忙里忙外,为他做点什么都好。 陆然并非是一个不孝子。这半年,甚至可以说是这十年,父亲都是不遗余力地支持他的梦想,那就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 这个想法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在他还未成年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爸爸遭人欺骗,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给了一个花言巧语的生意人,却从此不见踪影。好在当年父亲年轻,经得起打击。 从那以后,他就立志再不要被任何人欺骗。 上了中学以后,陆然在学校图书馆里偶然看到了一本介绍心理学的书,里面讲到一种叫催眠的技术,特别的神奇,可以让人乖乖地说出心里的实话,不会说谎,这不正是他的梦想吗? 他告诉父亲,自己将来想要成为一个心理学家,再不让父亲受骗了。当时父亲别提有多高兴了。 报考大学的时候,他选择了心理学,他梦想毕业以后能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做自己喜欢的职业。 可是,直到他大学毕业,进入了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实习才知道,大学毕业,只是自己实现梦想、成为一个专业心理咨询师的第一步。 因为,这是一个典型的“贵族职业”,大学本科毕业的学历根本不足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和陆然一起实习的同学,有些是硕士毕业,有些是国外留学的海龟,还有的则是毕业以后参加了多年的心理咨询技术培训(培训费用昂贵)的人。 这些高级的人才,都汇聚在陆然实习的这家心理咨询机构:“蓝海”。 蓝海是全魔都规模最大最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这里的实习生被留用,成为正式咨询师的名额 很少,如果一旦转正成功,就算是新人咨询师,也能获得相对丰厚的薪水和培训费用补贴。 而其他的小机构则没有优厚的条件可以给经验不足的毕业生。 陆然知道这一现实情况,无奈这半年来,家里经济每况愈下,自己只能孤注一掷了。一直以来他背负着压力,希望自己认真的工作态度能够打动蓝海的老师们。 蓝海实行的是导师制,一个经验丰富的咨询师,会指导几个实习生。陆然的导师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教授,叫张笑鸣。 就在前几日,张老师告诉他,他非常欣赏陆然的踏实肯干和自学精神,但是,和同一批进来的实习生相比,他的优势不太明显。 陆然知道,张老师是委婉地告诉自己,留用的机会不大了。但是张老师还是肯定了自己的努力,还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梦想,说他一定会为自己再争取争取。 随后送了一些专业书给陆然,让陆然带回去看。 陆然很感动。 但是今天接到爸爸的电话又感到十分无奈。 挂上电话,陆然坐在书桌前黯然伤神。他的内心在挣扎,真的就这样回去了吗?十年的坚持,功亏一篑? 他心想,要是有一个两全的办法就好了,真希望自己还能有机会向老师们展现自己的能力,留在蓝海,自己也能赚钱寄回家里。 他对着书桌发起呆来。 这里是陆然租住的单人间,面积不大,桌子上摆满了他喜欢的书。 突然,他看到一层层书中间有一本深绿色的书,书脊背上却没有写书名和作者。 这些不是张老师送给我的书吗?怎么这本没有书名? 陆然很纳闷,从厚厚的书堆中抽出这本深绿色的书。 书的外皮摸上去是皮质的,像是牛皮制成,这让陆然觉得有些古怪,一本不厚的书用这么厚的外皮包裹着,还是幽绿的颜色。 当他把书的正面翻过来,看到上面印的书名时,顿时感觉更加古怪了。 “怪诞心理案例集?这是什么古怪的书。”他打开书,快速地翻看。 “怎么都是空白的?这是书还是笔记本?”他翻来覆去地看,突然,他在书的前几页看到有字,像是人的字迹,而不是打印字体。 难道这是张老师的咨询记录本? 他带着疑问仔细阅读起来。 “个案记录:黄先生,32岁,社交恐惧症。咨询师:张笑鸣……”看样子是张老师的笔记本。 然而,陆然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头,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怎么没记得有听张老师说起过这个个案呢? 他的眼睛又往回看了看,停在个案记录的开头,咨询师:张笑鸣;第一次咨询时间:12月6号。 12月6号? 今天,不就是6号吗? 陆然有些惊异,这些书可是张老师三天以前送给自己的,包括这本绿色的怪异案例集! 陆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从三天前他见过张老师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蓝海,如果这是张老师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的应该是发生过的案例。 怎么时间会是今天呢? 他没有慌张,而是冷静下来,继续看下去。 上面写着今天,张老师会见到一个叫黄锐的先生。还有他们见面的谈话和细节。 陆然翻过一页,也就是第二页上,写着张老师对这个病人的分析。 在这一页的末尾,有一行红色的笔迹,写着四个字:分析错误。 就像小学时候老师批改的作业一样。然而,这鲜红的字迹丝毫唤不起陆然心中童年的美好回忆,而是丝丝的寒意。 当他翻到第三页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仍然是鲜红的墨色:治疗失败,感染。 后面还附上了一个日期,12月13号。 感染?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日期,13号,也是一个还没有到来的日子,谁感染,感染什么?是张老师吗? 陆然有些坐不住了,他想要问问这个案例本究竟是不是张老师给他的。 第二章 证实 陆然拿着案例本,冲出了家门。 他打了个车,急匆匆地赶到了蓝海所在的办公大厦,乘上电梯,到了五楼。 这幢大厦总共有十一层,位于魔都的市中心。 五层和六层都是蓝海的办公区域。 出了电梯,陆然就朝张笑鸣的办公桌走去。 位置上是空的,人不在? 陆然转头询问起旁边的同事,“张老师去哪儿了?” “张老师在接个案,做咨询呢。喏,就是这个房间里。”张笑鸣的助理顾茜茜,指着前面最近的一扇门,回答道。 看着陆然气喘吁吁的样子,顾茜茜又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道:“陆哥,你有什么急事吗?‘’ 顾茜茜年纪比陆然小,因为是张笑鸣的助理,所以和陆然处得很熟络。 “嗯。”陆然点点头,他想了想,又摇摇头。“茜茜,你能告诉我,张老师今天接的个案是哪位咨客吗?” 茜茜很快回答他,“是一个叫黄锐的先生。” 陆然听罢,语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黄锐?是一个32岁的男人吗?” 茜茜有些吃惊,“陆哥你怎么知道?‘’ “我……我听别人说的。”事情得到确认,陆然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缓缓的坐到自己平时办公的座椅上,脑子里开始思考。 这到底怎么回事。果然是今天才发生的个案,难道,张老师能预知未来? 这也太玄乎了吧,没听他说过啊。 但是,如果预知未来的不是张老师,那又是什么人? 陆然想着,他又拿出那本绿皮案例本,左看右看,如果也不是其他人写上去的,难道,难道…… 预知未来的是这个本子? 陆然想到这里,猛的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这个东西太邪乎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清楚。 正在他发着呆时,前面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带墨镜的男子和张笑鸣。 男子和张笑鸣道别后就离开了。 陆然走到张笑鸣面前,拿出案例本,放到张老师的手上,道,“老师,您记得这本案例集吗?” 张笑鸣看到封面上印着的几个白色字体,“怪诞心理案例集?我没有看过这本书,写什么的?” “写……您看看,是您的笔记本么?” “笔记本?”张老师翻开案例集,翻看了几页,又盖上本子,仍然一幅困惑的表情,说道,“这本本子我没印象,我还以为是本书,怎么是空白的。陆然,你拿这个问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然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刚才还在猜想,张老师看到本子以后会说什么,是承认这本本子是他的呢,还是像他一样惊讶。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张老师是这种反应。 “老师,您没有看到上面写了什么吗?” “没有啊。” 陆然凑过身去看,上面赫然写着张老师的个案记录,但张老师竟然一个字也看不见?! 难道本子上写的字只有自己能看到? 陆然克制着内心的惊异,从张笑鸣手上接过这个本子,口中说道,“没什么事,我不知道是谁放我桌上的,就问问。” 张笑鸣笑着道,“这点小事,你也要跑来办公室,你是又自学来了?” 陆然应声点头。听到张老师的夸赞,他却没有高兴。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对了,老师,刚才的那位咨客(前来咨询的人),您认为他是什么症状?” 张笑鸣依旧微笑着回答他,“初步判断为社交恐惧症。怎么,你对这个咨客也感兴趣?” 陆然没有回答。 他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这个本子上写的一切都会真的发生吗? 那么,13日,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陆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在张老师身上?如果真是这样,我要怎么阻止它? 他思索了一会儿,对张老师道:“老师,您能跟我说说这个案子吗?” “好啊。”张老师没有顾虑,跟他介绍起来, “他来找我,是因为他害怕和人对视,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会紧张。” “这的确是社交恐惧的症状……”陆然低下头,摸索着下巴。 “是的。我从他对症状的描述看来,非常典型,他与人对视的时候,全身紧张,甚至会呼吸困难,手心出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陆然抬头问。 “从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开始,那一年发生了一件特殊事件,偷窃。他到超市里偷窃被人发现,并且让他脱光了衣服搜身。”张笑鸣没有多想,直接回道。以前他们也经常一起探讨案例,只觉这是陆然好学的表现。 “那一定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他有说自己为什么偷窃吗?” “他没有说。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一说到这件事就非常激动,他痛恨那些羞辱过他的人。” “嗯。可以理解。他还说了什么吗?” “我帮他把激动的情绪发泄了一些。你知道的,一次咨询的时间并不长,我没有问太多。我建议他用客观的心态看待那件事。” “嗯。您做的是对的。” “不过……奇怪的是,我这么和他说了以后,他的表情变得……变得苦涩起来,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张老师眯着眼,回想当时咨客微妙的表情。 “他们,是指谁?” “我不确定,或许是他的朋友。” 看到陆然又在低头思考,张老师笑了,“孩子,你慢慢想吧,我还要开个会,我们下次聊。” “等等,张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见这位黄先生?” “我们约的是下周,13号。” 张老师和陆然挥手道别,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三章 感染 陆然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张笑鸣消失在他的眼前。 “接下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老师发生什么不测,自己却无能为力吗?”陆然在心里问着自己。 “不可能!我陆然虽不是什么名师大家,但如果连自己关心的人,将会发生什么不测都无法判断,还谈什么梦想。”陆然鞭策着自己。 他要凭借一己之力,解开这个迷! 陆然摸索着下巴,开始推测起来。 “失败……感染……”治疗失败,是指黄先生的个案失败了? 这个感染……暂时还没有头绪。 “我最好还是再看一遍案例本上的案例分析,如果真的是治疗失败了,那么分析中一定有破绽。”陆然兀自想着,“呵,虽然张老师看不见这个本子上的内容,但我猜测,这上面写的,一定和他脑子里想的一样。” 陆然回到家里,又打开案例本仔细看了起来。 从白天看到了晚上,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饥饿。 翻来覆去地看,内容和先前张笑鸣告诉他的并无二致。 除了,那个“他们”…… 忽然,陆然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张笑鸣的电话。 “嗨,陆然。”听声音,张老师在和朋友们吃饭,心情很好。 “张老师,今天那个黄先生的案子,他说的‘他们都这么说’会不会是指的其他的咨询师?” “你真是个勤奋的孩子!其他的咨询师?你说的是以前给他做过咨询的咨询师么……哦!的确有这种可能,是我忽略了,不过你知道,一次咨询的时间有限,我会在下一次仔细询问这个问题。”显然,张老师很轻松,丝毫没有觉察这次的个案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陆然可等不到下一次,他继续推测。 “我想说的是,如果真如我所猜测,他已经经历过咨询,甚至是好几个咨询师。而其他咨询师和您的判断一样,那么,你们一定都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被治疗失败过了好几次?” “是的。如果不找出那个被忽略的信息,我担心您的治疗,也可能会失败。”陆然直言不讳的道。 电话那头停了一会,忽然传来张笑鸣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你这小子,我发现你现在越来 越有天赋了,你的推测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真如你所说,我的确可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不过,你说的是否属实,还是需要下一次的咨询来验证,现在我不能因为你的推测做什么。如果其他咨询师也和我的想法一样,而我们都错了,那只能说明,他实在太特殊了。” 陆然还想说什么,张笑鸣却已经打断了他。 “好了,你学习也别太辛苦了,还是要好好注意休息。你说的,我会留意的。” 说完,那边好像传来其他人的招呼声,张笑鸣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陆然仍然有些不安,虽然找到了一点线索,但他还是不能确定下一次的咨询会发生什么。 但愿这个线索是一个突破口,能够扭转失败,改变那个诡异本子上的预言。 ……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经过一周的工作和学习,陆然忙坏了。 作为实习生,他其实一周只要到蓝海工作三天就可以了,但是这一周,他几乎每天都来。 他的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个个案。 13号那天,陆然醒得很早。 他要赶去蓝海,看看那个个案进行得是否顺利。 “陆哥,你怎么又来了?你今天应该休假。”顾茜茜已经到了,她看到陆然,又高兴又惊讶。 “我就是来看看。”陆然含糊地说。“茜茜,你怎么也这么早?” “不早了,话说这会张老师也应该到了,他和黄先生预约的是九点开始咨询,这都八点五十了。” 他们都知道,以张老师对待咨客的严谨态度,通常提前半小时已经做好了准备,断不可能出现匆忙甚至是迟到的事情。 “那黄先生呢?” “他也没来。”茜茜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按了几个号码,更纳闷了,“真是怪了,怎么老师的电话关机了?” “我去找找。” “诶,陆哥……”还没等顾茜茜反应过来,陆然已经走了。 他直奔张笑鸣的家,好在他以前去过一次,记得在蓝海附近小区的居民楼里。 就是不知道老师在不在里面。 跑了一路,终于到了三楼,301。 陆然刚想敲门,一拍那银白色的防盗门,门就缓缓地开了。 没有关门?陆然心里疑惑,出声叫道 : “张老师,张老师?” 没有人回应。 家里没人?不可能啊。张老师的妻子和孩子目前还定居在遥远的美国,不在国内,但是张老师应该在家才对,不然门怎么会开着? “张老师?” 陆然一边叫着,一边观察。 屋子里很昏暗,窗帘都遮掩着,好像屋子的主人很怕光似的。 厕所,厨房,卧室的门都关得死死的,密不透风。 等等,东面的一扇门好像有一丝细微的缝隙。 那是张老师的书房。 “张老师?” 陆然轻轻推开房门。 只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哆哆嗦嗦地从角落传出来。 “你不要进来,你不要过来!” 陆然更加着急了,他上看下看,声音哪来的? 很快,他在墙角处看到了张笑鸣。 虽然面前的这个张笑鸣,蓬头垢面,不停用手遮挡住自己的脸,但是陆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自己的恩师。 “张老师,你怎么了?” “你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陆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自己的老师,唯一欣赏自己,相信自己的老师,到底遭遇了什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 陆然又惊讶又气愤,他的脑中在快速地思考,眼睛看着老师。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他为什么重复这句话,他显得很紧张,他好像很害怕。 陆然抓住老师的手,使劲地把他蜷紧的拳头掰开,整只手湿透了,手心里都是汗。 “感染……感染难道就是传染?” 陆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这个推测荒唐极了,从来只有人的*疾病会传染,感冒,肝炎,艾滋…… 哪有心理疾病会传染的?! “荒唐,真是荒唐!”陆然一边想着,一边愤怒到了极点。因为他知道这个推测虽然荒唐,但一定是真的了。 那个案例本上的第三页他终于明白了。 如果对个案的判断和分析出错,失败了,那么,就会被“感染”上相同的疾病。 甚至是更为严重的症状。他看着老师,这个症状,显然比他的“病原体”黄先生 还要严重得多。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谁写上去的?太过分了!” 陆然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案例本,越看越气,他翻开书页,下意识就想一把撕了。 突然,空白书页上出现了一个字,“个”。 陆然停了下来,随后又出现了第二个字,慢慢地,所有的字组成了一行字:“个案记录:黄先生,32岁,诊断:暂无;咨询师:陆然”。 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陆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他冷静下来,又重新翻看起这个案例笔记本,他左翻右翻,发现之前,张老师的案例记录都不见了。 个案分析不见了,第三页的“治疗失败”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以自己作为治疗师,将要开始记录的案例。 咨客,仍然是黄先生,而他的咨询师,已经转变成了陆然自己。 这是第一页的内容,翻到第二页,没有对个案的分析,而是那熟悉的鲜红字迹,“治疗成功:感染失效,实现心愿;治疗失败:感染。” 上面写了两个结果,像两个选择题一样。 很显然,根据张老师所遭遇到的事情来推测,按照这个本子所写,现在,自己就是这个黄先生的咨询师了。 如果治疗成功……感染将会失效? 那也就是说张老师会痊愈,而自己也会免于灾难! 如果失败了,那么,自己也会和张老师一样,被感染上相同症状,变成一个“疯子”? 陆然的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变成一个无法自救的病人,当然是他无法承受的,但是,谁让他遇到了这个奇怪的本子,却又无法逃避呢? 尝试去解开这个迷题,或许会失败,但是如果不尝试,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想想刚才,真是有些冲动了,现在自己对本子还没有足够的了解,万一本子被毁,自己和张老师都染病而无药可救,那就完了。 陆然心里想着,只感到一阵后怕。 第四章 接手 陆然拿着案例本,一边看一边琢磨着,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接通电话,是茜茜的声音。 “陆然,张老师在哪儿,你找到了吗?” 陆然知道,现在和茜茜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反而会让她慌乱。 现在还不是告诉她事情的时候,况且,如果张老师精神错乱的事情要是传出去,就算他以后好了,也不知道会对他的职业生涯造成什么影响。 他开口道,“别担心,张老师在家里,他就是有些不舒服,怎么了,咨客来了吗?” 茜茜的语气有些慌张,“咨客没来,倒是派出所打来了电话,要找张老师呢!” “什么?他们找张老师做什么?” 茜茜说,“哎,他们说那位黄先生,今天早上拿着一把水果刀冲到人群里去了,警察把他抓了,但是没找到他家属的联系方式,他就说他认识张老师。” “好,我知道了,张老师不舒服,我现在就赶去派出所看看。” “嗯。” 陆然把张笑鸣从地上扶起来,喂他喝了一口水,准备出门。 他不放心,又把案例本翻开看了看。 果然,本子的第三页又出现了一行字,这在刚才还是没有的! “提示:怀海路23号。” 提示?这是一个门牌号吧。 陆然知道,派出所离这儿不远,只有一站路的距离,而且的确会经过这条怀海路。 可是那里有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姑且去看看吧,现在除了相信这破本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别出什么馊主意就行。 陆然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走到怀海路。 “果然是馊主意。”陆然无语了,怀海路是魔都的一条老街道,靠近马路的一面都开满了各式的小店。因为地处市中心,租金昂贵,所以每个小店的门面都很小,非常拥挤。 他找到了22号,24号,但就是没有23号。 “哎呀,23号早就没人啦,都拆啦,先生,你不买衣服不要妨碍我做生意啦。”24号门店的女老板声线高亢刺耳。 “哦哦。”陆然没有办法,准备离开。 这时,不知从哪,走来一个推着三轮车卖杂货的一个老人,老人的三轮车就停在了22号和24号之间,老人的 脸上胡须花白,全是褶子,衣服破旧,身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看上去十分困苦。 就这么一辆破旧的大三轮挡在了女老板的门口,陆然心想,肯定要被女老板驱赶了,他想上前帮帮他,于是又走了回去,女老板看到他又不耐烦起来,“你又过来挡我的门做什么,不买东西就走。” “可是,这个三轮……”陆然指了指旁边的三轮车,意思是我是来帮忙推车的。 “什么三轮?你这人是不是不正常?” 我不正常?陆然觉得有口说不清,这么大个三轮车怎么这女人愣是没看见?他又瞧了瞧22号店的老板,也是毫无反应。 陆然转头看向老人。老人也正微笑地看着他,朝他点头。 陆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走过去,问道,“老人家,您这儿卖什么?” “有一副墨镜要卖给你。” 他接过眼镜,感觉看着眼熟。 等他抬头想付钱的时候,老人,和那辆三轮车已经不见了。 真奇怪。 “我是在哪儿见过这副墨镜来着?” 陆然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在路上耽误了十分钟,于是加快了脚步。 到了派出所,他和民警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还拿出了工作证。 民警们认为黄先生的精神状态非常危险,他们要直接把他移送到精神病院看管。 陆然知道,如果黄先生一旦到了精神病院,要出来就难了,起码短期内,是没有治愈的希望了(这和精神病院的治疗方式有关)。 陆然要求要先见见黄先生,民警同意了。 在一间由警察把守的房间里,他见到了黄先生。 黄先生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比之前来蓝海的时候似乎更低落了,一直低着头,蜷缩在角落,生怕有人靠近他,而他手上的水果刀已经被民警拿走了,他看上去很害怕。 陆然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忽然,他看见了黄先生脸上,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 陆然想起来了。 他马上拿出自己从老人那“买”来的墨镜,也坐了下来,就靠在黄先生的旁边。 陆然开口道,“你相信我,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他说的声音很轻,只有黄先生可以听见。 黄先生终于抬起头,他看着陆然,当他看到陆然的墨镜时,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靠陆然更近了些。 他压低了声音,“我没有想到你会来,你是来救我的吗?” 陆然听出他的声音有一些激动得颤抖,好像找到了一线生机。 “是的,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家。我的父亲还在家里,老天,他们会在我回去之前杀了他的。” “你要回去救你的父亲?” “是的,他们都计划好了,晚上八点就会动手。他们这是要先拖住我,你一定要帮我出去,救出爸爸。” “好。” 陆然仔细回想着张老师的案例记录,知道黄先生本名叫黄锐,但对于他的父母并没有过多的提及。 记录上只说了那次偷窃事件,最后是他的爸爸到超市把他接了回去,丝毫没有提及他的母亲。 这里果然有被遗漏的信息。 “可是,我的武器被他们缴了。”黄锐叹了口气。 他说的武器,应该指的是水果刀。 “放心吧,有我呢。” 陆然站起身,走向门口的民警,在他耳边悄悄耳语了一会,随后,那位民警走到黄锐身边,对黄锐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黄锐十分惊讶地看着陆然,陆然对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大胆地走出去。 黄锐慢慢的站了起来。 陆然来到他面前,微微地抬起墨镜,微笑地看着他,说道,“你可以相信我,从这个门走出去,就离开这了。” 第五章 诡变 原来,就在刚才,黄锐求陆然帮他出去的时候,陆然直觉到,深入了解遗漏信息的机会来了。 他要帮助黄锐,他要取得他的信任,这样,黄锐才会把隐藏在心里的,从不愿意和咨询师们说的话,都说出来。 可是,要从派出所带走一个被看管的大活人,这怎么可能? 电光石火间,陆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自己一直想要尝试,但从来没有用在一个咨客身上使用过的技术。 催眠。 这种技术陆然只是私下里自学过。 蓝海对咨询师的行业规范要求很严格,没有考取催眠技术专业证书的人都不能对咨客使用这一技术,而考取专业证书需要经过官方的培训,而培训,又需要大笔的费用。 这笔钱,陆然还没攒够。 不过,陆然虽然只是自学,但是他了解,并不是所有的催眠都要拿着一个吊坠在病人面前晃很久,等待病人的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事实上只要能达到让人的意识变得模糊,进入到另一个意识状态,都可以成功催眠。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的意识已经比较恍惚,不是非常清醒,那么,他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被快速催眠。 根据他的判断,刚才黄锐就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内心极度渴望安全,而自己的出现,给了他很大的希望,只要再稍加暗示,他极有可能按照自己说的做,相信自己说的话,而不再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 所以他决定冒险,这一次,他要打破蓝海定下的行规。 他对黄锐进行了三次暗示,第一次是让黄锐相信,自己是来拯救他的。第二次是让民警和自己配合,演了一出戏。第三次,则是他和黄锐的对视。 当他紧紧盯着黄锐的瞳孔,黄锐感觉自己好像深深地看到了两条隧道。 然后,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变得松弛。 接着,他听见了陆然的指令,“当你走出这扇门,就走出这了。” 现在,他的整个大脑、身心,都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事实证明,陆然成功了。 当黄锐打开这扇门,他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那位民警向他指明了一个方向,那是走向另一个看管室的方向,但在黄锐的眼里,前面是一条人声喧闹的大街。 “我们出来了,谢谢你,我的救星。”黄锐激动地握着陆然的手。 然而此时的陆然,却不像他这般高兴。 恰恰相反,陆然,已经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难道我连自己也催眠了?”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商业街道,耳边传来了街边商店里叫卖的声音,行人们聊天,嬉笑的声音。这里和任何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一样,并无二异。 人来人往。 陆然不知所措。 他们并排走着,黄锐慢慢靠近陆然,对他说道,“你要小心一些。有人已经盯上我们了。”他压低了声音,眼睛却看向别处,像一个警惕的特工。 “他们想干什么?”陆然一边问,一边和黄锐向前走着。 “他们要拖住我,甚至消灭我,好让我不能去救我的爸爸。”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是一个杀手组织,我爸爸知道他们的秘密。他们要杀人灭口。”陆然看到他手心里又出了汗。 陆然觉得这太荒唐了,他一定得了被害妄想症。 黄锐又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他们,都穿着黑衣服。” 听他说完,陆然也把目光看向了人群中穿着黑衣服的人。 远处依稀有两个,看不清,那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身上有一个地方发着亮光,有一些刺眼,像是什么东西在反光。 忽然,陆然觉得自己被猛地推开,摔倒在地。 远处那个刺眼的亮光从人群中飞了过来,嗖的一声,插在了地上,就在陆然的手臂旁边。 差一点就刺中他了。 黄锐跑过来,把他从地上拉起,朝着街道旁边的一个巷子拐了进去。 陆然不由自主的跟着跑了起来,一直到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之后,黄锐终于停了下来。 陆然开口问道,“刚才那、那明晃晃的、是什么?” “是他们的武器。” “武器?”陆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说刀子?” 黄锐点点头。 陆然哑口无言,虽然他觉得这难以置信,但是刚才飞过来的刀子可是真真切切的。 他只好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要尽快赶到我家里,阻止他们暗杀了我爸爸,爸爸会有办法的。” “你家在哪儿?” “在怀海路24号。” “什么?我刚刚去过那儿,那不是你家。”陆然感觉太诡异了,现在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很不真实。 “你去过?不可能。那你告诉我往哪条路走。” 现在,在他们面前有三条路,第一条通往刚才来的主街道,另外两条,陆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陆然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黄锐站在那儿张望了一下。 很快就有了主意,他对陆然说道,“我记得这里,其实这三条路都能通到我家里,只是距离,路况各有不同罢了。” 他指着中间那条路道,“这是通往刚才那个主街道的路,从这里过去,是最快的。 从左,右两边的路走就不同了,要绕个大弯子,尤其是右边的路,是一条很少人知道的小路。” “所以,你决定走中间吗?” “不。虽然我很想快一点到家,但是刚才你也看到了,主街道有很多他们的人,而且随着天色渐晚,会越来越多的。” “嗯。”陆然接受了他的分析,“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分开走。” “分开?为什么?” “现在他们都盯着我,虽然走小路保险点,但也不能保证不被盯上,他们对你不熟悉,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还能躲过危险。” 陆然听他这么说,心里生出了一些动容,“你放心吧,我会尽快赶到你家。你爸爸不会有事的。” “嗯。”黄锐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感激。 陆然转身要走,忽然又转过来,他看着黄锐,问道:“你的母亲呢?” “我没有母亲。” “人怎么可能没有母亲。” “哦,你是说那个女人?她拿走了家里的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黄锐淡漠地说道,陆然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平静。 他没有追问,“好吧,我就是随便问问。” 说完,陆然转过身,走进了右边的小路里。 第六章 追杀 陆然走进了黄锐所指的那条小路。 那条路的确很小,就像首都老城里留下的胡同弄堂,供人走的路非常狭窄,弯弯曲曲,向前延伸,一个拐弯,就看不见往前是哪儿了。 不过,就算让陆然看见,他也不知道那是哪,他只能祈祷这里就一个方向走到底,别再遇上什么岔路口了。 路两边是高高的围墙,刚走进小路,大约五百米,在围墙的两面都有些小商小贩在小路边叫卖着,可是再往里走,那些叫卖声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 越来越安静。 陆然抬头看看天,他感觉天色都和之前看到的不同了。 应该是太阳快下山了。 陆然继续向前走着,他没有退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除了天上渐渐西下的太阳,他几乎无法判断自己身处何处。 “这个,大的方向好像是对的,但是怎么又感觉越走越远了呢?” 怀海路,是一条城市中心地段的喧嚣之地,怎么会越走越安静了呢? 他走近身边的高墙,用手摸了摸。 墙上的泥土伴着灰在他指间揉搓着。 这个地方不对。 生活常识告诉陆然,这个建筑已经最少有超过五十年的历史了,红砖,青瓦,还有墙上的灰和青苔,再往前几步,仍然是这样的墙。 不是卖场,那这就应该是一些居民楼。 不对,陆然不断的在脑子里把自己看到的所有细节组合在一起。 “我已经拐了无数的路口,转换了多次的方向,为什么,我还是在这些墙的背面! 如果这些墙真的是由一座座民房组成的话,那它们的正面究竟对着哪儿? 市中心又怎么会有占地面积这么大的古旧民房,还未改造,也未修缮过? 陆然的理智让他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 这一切都不对,一开始就不对,陆然快速转动着眼睛,他要找出事情的源头。 这里是迷宫,对,就是一座迷宫! 陆然在脑子里回想刚才自己走过的每一个岔路。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每一段路都是笔直的,一眼看过去像是死路,但是走到尽头就会发现有一个转弯的路口,这样循环往复,陆然已经在这里曲曲折折迷失了方向。 “这到底是一条什么路。”陆然有些气恼,他要问问黄锐这是怎么回事。 他拿出放在裤袋里的手机,拨通黄锐的号码,陆然记过他的号码,但是呼叫失败了。 信号强度为零。 好吧。 陆然放弃挣扎了。 信号断了,他现在连唯一可以和别人沟通,向外界求援的工具都没有了。 然而,陆然,反倒坦然了。 所有他遭遇到的这些违反常理,违背常识的事情都反复地印证了他心里的一个猜想。 一个早已在他心里萌生的想法。 他镇定了下来。 继续向前走去。 他要探个究竟,这条路,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到底会通向哪里。 另外一边,黄锐则显得没有这么苦恼,他一股脑地往一个方向走,这条路也没有这么曲折,他一直是直着走的。 这条路的确没有陆然的那条那样窄,它宽了许多,但比起那车水马龙的主街道,还是窄了许多。 大概,像山上被人修好的供一辆机动车通行的车道那么宽。 黄锐的身边正好有辆小汽车开了过去,扬起了一地的尘土。 黄锐走在旁边,无处可躲,他拍了拍落在袖子上的灰。 他看着手上的灰。 他感觉这条路,好熟悉。 他的手习惯性地拔掉了路边的一根狗尾巴草,把草的杆子叼在嘴里,用嘴唇上下夹着,有一些惬意。 他伸手又想拔一根。 突然,他停了下来,奇怪,这条路,两边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杂草? 当他想到这点,他再看自己走的这条路,他觉得这条路不是有点问题,而是完全错了。这,这分明就是条山路! 到底是哪有问题。 自己选的这条路是通往怀海路的,“我记得没错,我去过的。” 他开始回忆过去,自己从前,从这条路走到怀海路上的经验,但当他想起自己走进这条路的时候,就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走到目的地的了。 这里怎么会是山呢? 这城市中心附近哪有山? “一定是我搞错了。” 他这才注意到,路的两边长满了杂草,左边是一面石墙,杂草就从石 缝里长出来,右边…… 右边没有墙,是空的。但是他看不到有什么近处的东西,相反,他只看到了远处的蓝天和白云、还有海。 黄锐往右边靠了过去,右边没有东西挡着视线。他一低头,好像远远地看到了一幅地图。 不,不是地图,“那不是我和陆然分开的三岔路口吗?” 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怎么又看到那个岔路口了,而且是在这么高的地方俯视到的?”话说出口,黄锐明白了,自己不仅是俯视,而且是远远地俯视着刚才的街道。 他这才感觉到,原来自己一直在沿着一个斜向上的坡路走着,而且远远地离开了刚才自己和陆然所在的街区。 “我怎么走在了山路上?” 这和黄锐所设想的,那条通往怀海路的小路完全不同! 他有些慌张,但他还是极力地在想这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搞的鬼,为了阻止我,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黄锐心里有了答案,一定是那个杀手组织里的人,改变了这条路。 虽然黄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了这点。但他知道,这一定又是他们的阴谋。 他决定要往回走,他要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他转身,开始往回走,可是他还没有走出十米,就隐约看到坡的下面有人正朝着他走来。 他先是看到了那个人的头顶,然后他看到了不止一个,而是两个的头顶,接着,他们渐渐露出了脸,肩膀,和身体。 黄锐张大了嘴巴,但一点也不敢叫出来。 因为他看到了他们,都穿着黑衣服! 他们来了! 黄锐再不敢往下走了,他决定先往上走,不,是往上跑。 他害怕极了,如果被这些坏人抓到,一定会对自己下狠手的。 他飞快地往前跑着。 不知跑了多远,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他的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觉得这山路的坡度越来越高,而自己的体力则越来越少。 他咬紧牙关,让自己再坚持一会儿。 忽地,他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摔了下去。 他摔得生疼。 他感觉自己动不了了。 过了许久,他慢 慢地抬起了头,又用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当他的膝盖支撑着身体,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整片的蓝天,而不再是山路。 风吹拂着他的面庞,他的面前再没有了无止境的山路,有的只是蓝天,飞鸟,大海,还有悬崖。 他跑到头了。 他站在山顶,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家。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他知道,黑衣人终究会追上来的。 他没有退路了。 “陆然,你一定要帮我完成这个心愿。”他看着远方,轻声说。 第七章 再见老人 太阳渐渐西下,放眼望去是一片灰蓝的天色,夹杂着夕阳的醉人红晕。 一切都是朦胧胧的,陆然眯着眼睛,感觉前方消失在一片暗色里,看不清。 夜,快来了。 此时的陆然,已经不是走在那迷宫一样的红砖墙里了。 沿路的景象,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了几次变化。 从一座座红砖青瓦的老房子,变成了泥土砌出的砖头房,抬头还能看到这房子的茅草盖子,它们一片接着一片,盖着一座又一座的黄泥巴屋子。 这屋子比先前的更老更旧,也更矮,让他回想起了自己乡下老家的爸爸住过的小泥屋。 这下陆然可以断定,这的确是一座座的房子了,但是这些房子仍然是背对着他,只是用一面面的墙,围着他。 他仍然没有放弃,继续往前走,终于,左右两边的墙没有再往前延伸了! “到尽头了?” 他站在两面墙的中间,面前是一丛杂草。 这丛杂草生长得极高,超过了陆然的头顶,挡在他的面前,又和两座高墙的边缘相连着。 如果不走过这丛杂草,他就被会被彻底堵死了。 无可选择,陆然用双手剥开了这丛浓密的杂草,一只脚先踏了进去。 他踩了踩,还是地面。 这才把头也往杂草的那头伸过去,接着整个身子都钻了过去。 陆然抬起头,又低下头四处张望起来。 “老天,我这是到了哪儿?” 过了好一会,陆然才大概看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不再是像“迷宫”里那样蹩仄,相反,非常地宽阔。 有一整片的土地,树林,飞鸟和天空。 他的脚下是厚实的土地,面前是一片林子,种满了高高的树木,有榕树,松树,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像一片森林,松鼠在树上跑蹿,鸟儿飞翔着。 陆然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这路是挺宽敞的,但你得告诉我往哪儿走啊。” 看着这自然的美景,他的心情却很无语。 他又打开手机看了看,“快六点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里四处有路,却似无路。 “不管怎么样,我总不能困在这里。”陆然想着,开始向着面前的森林,走 了进去。 当他再次抬头,看到天色变得灰蓝,天空开始夹带着夕阳的红晕的时候,已经在这片森林里转了四五遍了。 每一次他都会转回到原来的出发点。 “不对……”陆然大汗淋漓,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和刚才的迷宫一样,都是那么的不合常理,用常人的方法一定是转不出去的。 这个地方看似宽阔,却依然是一个走不出去的迷宫。” 当他想到这点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 在远处,森林里,有一盏灯,一盏微弱的煤油灯光。 煤油灯的玻璃罩子外面依稀是一个人的手臂,一个提着煤油灯的人的手臂。 陆然虚着眼,尽量让自己的眼睛,在这将要降临的夜色中,看得远一些。 那是一个人,一个站在离他不到一百米距离的人,一个在他刚才转了四五遍树林都没见到过的人。 “不管是人是鬼,我都得上前瞧个究竟。”陆然想了想,就朝那人走去。 他嘴里一边喊着,“你好,这有人,请等一等”,一边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这个莫名出现在树林里的人,一定就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如果再没有任何向导,自己将迷失在这个夜幕降临的森林里。 那个提灯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陆然的叫声,他始终在那里,灯光没有丝毫挪动。 当他终于走到提灯人的面前,借着微弱的灯光,慢慢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庞。 “你,你不就是卖墨镜给我的那位老人吗?”陆然惊讶不已,他今天白天的时候,是在一个繁华的闹市里见到了这个老人,怎么这会儿,会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又看见他? 陆然忍不住心中惊疑,叫了出来。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将食指竖起,放在唇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嘘。” “怎么?这儿不能说话吗?这里什么人也没有。”陆然问。 “小点声。他能感觉到。我是来帮助你的。” “我现在的确很需要帮助。你刚才说谁会感觉到?感觉到什么?” 陆然虽然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他小点声,但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直觉,压低了声音。直觉告诉他,这个老人是唯一可以帮助自己出去的人,最好听他的话。 “他就是这片森林的创造者,也是这整座迷宫的创造者。” “迷宫?原来这真是座迷宫,你是说,有人创造了这片森林,还有,我之前走的那些曲曲折折的路,也都是这个人创造的吗?” 老人点点头,他没有马上接陆然的话,他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向陆然解释这一切。 陆然看着老人,又接着问道:“老人家,您说的这个创造者是黄锐,黄先生吗?” 老人听到陆然的问话,抬头看着陆然,混沌的目光中,迸发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 夜色中,他看着这个同样看着他、目光炬炬的年轻人,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 缓缓地,他才平复了自己的激动。 “我以为不会有人懂得的,虽然你是他的医生,我也以为,你不会懂得的。” 老人慢慢道来。 “锐这孩子,没什么不好,从小就听话,以前我们是邻居,我和他爸爸一起拾荒的时候,也常常见到这孩子,他见了我,就叫叔叔,我还买糖给他吃呢。” “啊,您是说你们是邻居,你和他爸爸还曾经一起拾荒?” “是啊。说来惭愧,我们那会都那么穷苦。” “从没听黄锐说起过这些。那他的母亲呢?” “他的母亲,因为受不了家里的贫困,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这个家了,他很小就没有了母亲。” “原来是这样……”听到这里,陆然不仅对他过去的遭遇,有了一丝同情。 这种同情不是简单的怜悯,而是设身处地的设想,如果自己是黄锐,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要如何接受这样的命运呢? 这是一个优秀的咨询师,一个真正关心、体谅咨客的咨询师,都会产生的感情,在专业上,叫做“共情”。 陆然又继续问道,“对了,您听说过他在超市里盗窃的事情吗,那是怎么一回事,和他的家庭贫困有关吗?” “嗯,可以说是有关,但绝不是因为他贪人的钱财。”老人说着有些激动,摇了摇头,“那一年,他的父亲为了攒钱交他的学费,生活上十分拮据,他爸爸总把好吃的都省下来给他,他心疼父亲,这才看到商场里的吃食,想给爸爸买回去,要付账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钱根本不够,那店里的人逮着他不放,一看他衣服破烂,就认定他是来偷窃的。” 听到了黄锐的这个遭遇,陆然对他更加深了一 层“同情”,还有一丝的敬意。 “他如此懂事,还懂得孝敬父亲。”陆然对他表示了赞许。 “只是他太可怜了。他的父亲……”老人说到了他的父亲,这才提醒了陆然。 “对了,老人家,他的父亲怎么了,现在还好吗?为什么黄锐总说,有一个杀手组织,要杀害他的父亲?” 第八章 线索和缘由 对于黄锐认为,有杀手组织要杀害他父亲的事,陆然一直非常纳闷。 他把老人告诉他的这些信息在脑中慢慢梳理着,但仍然对黄锐的症状感到困惑。 老人回道:“他的父亲在他读中学那会儿,有一天回到家里的时候跌跌撞撞的,身上有许多血迹还有淤痕,一看就是受了伤,特别像被人打了。 他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他父亲只说是被几个混混给欺负了,他拉开父亲的衣服和裤子,发现上面还有一道道被刀子给划伤的痕迹。他不停地追问父亲,父亲才说,是被几个抢钱的给盯上了,他们拿走了他一天的工钱。 黄锐心疼父亲,说要为父亲报仇,父亲叫他不要去,还说自己已经看清了那些劫匪的样子,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他明天就去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他们。黄锐拗不过父亲,也就作罢了。” “那他父亲去报警了吗?” “去了。但是我没有再看到他回来。从那以后,黄锐总说爸爸在家里,但不让我进他的家门。我总担心他。” 听到这里,陆然豁然开朗。 电光石火间,他把所有的线索都串了起来。 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内心有一股无明的火,一股对残害无辜的歹徒的怒火,和一股真心想要帮助黄锐,帮助那个曾经无助的孩子的热火。 陆然除了是一个理性的咨询师,还是一个善恶分明的感性之人。 惩恶扬善一直是他心底的愿望,他选择做一名咨询师,就是要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后来呢,他就一直这样吗?” “是的。他长大了就到城里去了,离开了老房子,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老人叹了一声气,陆然琢磨着老人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困惑。 眼前的这个老人。 “你们……再没有见过?”陆然反问着,他理性的大脑告诉他,这不可能。 如果他们一直没有再见面,为什么老人会出现在这里,在这座城市里,还这样关心着黄锐。 然而,眼前看到的,这个活脱脱的人,又让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是的。”老人很肯定地回答了是。 “那,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人淡淡地笑了,“你应该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人眼带笑意地看着自己,陆然不禁心头打了一个寒颤。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的,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觉那么不真实。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这里,这所有的一切,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的!而,你……”陆然停了下来,看着老人。 “我也是不存在的。” 老人说道,神情淡然,像是说出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陆然再一次产生了诡异的感觉。 “这里,是不是由黄锐的幻觉,所产生的异象?”陆然把自己大胆的猜想说了出来。 “是的。你很聪明,陆医生。难道你忘了,是你自己对他进行了催眠,把他带到了这个幻境中?这里,是他的意识世界。是他在催眠状态下,所看到的世界。” “这是他的意识世界?”陆然快速地思考,“这不是应该存在在他自己的脑海中吗?我为什么会进来?为什么会看见?” “你没有进入到他的脑海,你只不过是看见了,他所看见的。那些存在在他记忆中的人和事。 是这副墨镜,帮你实现了这一点。” 老人指了指他的鼻梁。 “我的墨镜?你是说这副墨镜有看到别人意识世界的功能?” 老人点点头。 陆然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摘掉那副黑色的墨镜。他顺手又在鼻梁处,抬了抬墨镜。 他回想起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那些拿着刀子的黑衣人,那一座座老旧的黄泥巴墙,渐渐明白了。 他又想起了什么,急着问:“那我摘掉这副墨镜,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老人摇了摇头,“恐怕没有那么轻松,这个墨镜只是帮助你连接上他的意识,但是如何断开……” 还没等老人说完,陆然就抬手摘下了墨镜,能否回去,摘下不就知道了。 他摘下墨镜,等了三秒钟,又抬头看了看站在眼前的老人。 老人也看着他。 “哎”,陆然叹了口气,看来是于事无补,于是又戴回墨镜,继续思考黄锐的事。 “可是,我仍有一事想不通。”陆然问道:“人在催眠中会完全展露自己真实的内心,如果说,这里真的是黄锐在催眠状态下所呈现的意识世界,那他应该让我快些找到他家,帮他救出父亲。他为什么要用一座座的迷宫围住我呢?难道他根本不信任我,他在骗我?” 他抬起头,看着老人。 老人摇头,“不,他不是骗你。他是骗他自己。” “什么意思?” “他给自己选的那条路,一样是条死路!” “一样是死路?” “是的,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走向那条死路了。 你用催眠让他进入的这个幻境,就是他在梦中常常见到的场景。 只是每一次,他进入梦境,都会忘记自己曾经来过,也都会选择那条错误的死路。” “为什么会这样?”陆然低下头,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又沉思了起来。 如果黄锐的内心迫切地希望找到回家的路,保护自己的爸爸,那么他应该梦到一条笔直的通往家里的路,应该梦到自己保护了爸爸。 除非,他想见父亲,又迫于什么不想去见,或者是不敢去见。 这种“自欺欺人”的矛盾心理,又称为“自我防御”。他在自我保护。 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还有,老人说看到他的爸爸被殴打的第二天,出了门,却没有看到他回来,而黄锐却一直说爸爸在家里。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 老人看陆然没有说话,又开口道:“我说我是来帮你的,其实也是来帮他的,我在他的心里,一直是一个帮助他的好人,从这个角度说,我是存在的,一直存在在他的心里。 只是他太久没见到我了,几乎忘了我的存在,所以我偷偷出来见你,他也没有发现。” 陆然听了,点了点头,有所领悟。 这就对了,黄锐或许是在自欺欺人,他哭着喊着想见父亲,但未必真的是想见父亲,他对自己撒了一个谎。 而老人则是他内心渴望帮助的真实心意。 他在黄锐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前来请求陆然的帮忙。 他是黄锐内心的一线生机。 “谢谢你,我想我更了解他了。” 陆然伸出手,想要诚心地握一握老人的手。 突然,陆然脚下一个没站稳,摔了下去,倒在地上,他感觉天旋地转,好像要地震了一样,老人也重心不稳,身体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地震了,好疼啊。”陆然揉搓着自己摔倒在地的屁股,痛感,十分真实。他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一定是走到那条路的尽头了。以前这个时候他就该醒了。如果他的愿望没有实现,再一次破灭了,那他就会惊醒,这个地方就会天崩地裂的。”老人说道。 “天崩地裂?那我回得去吗?” “我忘了告诉你,你在这里的一切感触都是真实的,你的意识连接着他的意识,如果你停止了呼吸,那在现实中,你很快会脑死亡的。” “脑死亡?也就是说如果我在这里死了的话,现实里真实的我也永远无法苏醒了?!”陆然惊惧起来。 第九章 紧迫 似乎是在为陆然的话作注解,他的话音刚落,地上便突然震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地面上都裂开了一条缝。 陆然死死的抱着一棵坚挺的大树。 大地的震颤,折断的树木,还有四下逃窜的飞禽,一片混乱。 老人扯着嗓子,回道,“是的,没错。” 陆然哭笑不得,“您不是说来帮助我的吗?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埋到地下去?” 老人又扯着嗓子:“当然不是。我是来帮你出去的。” “这天旋地转的,哪还有路出去?” “这你不用管。你记住,想要出去,要在八点之前救出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在第三层楼。” 随后,陆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猛地一推,他整个人身体失重,往后倾倒下去。 完了,这下还不得疼死啊。 这是陆然倒地前唯一闪过的念头。 扑通…… 陆然倒了下去。 随着他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继续往下坠了下去! 他的背后,没有硌到石头等尖锐物体的疼痛感,反倒像是背靠着什么松软的东西,被依托着。 但他仍然在往下坠着,很快,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被一种液体猛烈地灌了进来,那些液体冲进了他的嘴里,鼻腔里。 呛得他喝了一大口水。 原来是掉进了水里! 陆然这才反应过来,开始憋着气,在水里游了起来。 怎么就掉水里了?他没有时间细想,一股脑游着,他得先游到水面上,否则再多呆一会估计就要被淹死了。 呼…… 钻出水面,陆然猛得吐出一口水来。 “这水真咸啊。” 这是哪里? 陆然的脑袋和半个肩膀钻出了水面,手脚在水里游着。 他抬头往远处望,发现这个地方没有大地,没有树林,也没有老人。 只有蓝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海洋。 “我在海里?” 陆然茫然,没有方向。 “老人也不见了。”陆然想起了刚才在树林里发生的一切,老人在消失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找到黄锐的父亲。 “对,我想起来了,他让我八点之前一定要救出他 的父亲,否则我会葬身在这个幻境里!” 可是陆然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这个地方风平浪静的,阳光明媚,并不像是接近夜晚的黄昏时分。 会不会弄错了,我是不是已经出来了,我已经醒了? 陆然有些恍惚。 “我最好先游上岸再说。” 可是哪里才是岸边呢?这一整片的茫茫大海,看不见尽头。 陆然盲目地四处游了一会儿,体力渐渐消耗,他停了下来,有一些绝望。 他想和人说话,却孤独无援。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机,糟了,泡在水里这么久,手机一定报废了。 他一边游着,让自己的上身浮在水面上,一边用一只手翻找着自己的衣服口袋,想摸摸手机还在不在里面。 当他的手摸到一个薄薄的长方体的东西,立刻把它拿出了水面,他拿到眼前一看,果然屏幕已经彻底歇菜了,什么也没有显示。 “哎,我的暖宝宝啊。” 陆然下意识地又去按开机键,虽然知道垂死挣扎是没有用的。 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屏幕,亮了。 “奇迹出现了!”陆然感到难以置信。 然而,屏幕上渐渐显示出了一行字,也不是他的桌面背景和图标。 那一行字是一串闪动的数字,黑底白字—— 19:36。 “这个……像是时间。”陆然想了一下这个时间,他立刻呆住了。 他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19:37。 时间在走。 这是一个倒计时,它正在无限逼近那个数字,20:00。 陆然不敢想下去了。 他感觉自己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明白了,自己并没有从这个幻境中出来,相反,那位老人对他说的话,也都句句应验了。这个手机已经不是一个手机了,说它是一个定时炸弹更为贴切。它记录着陆然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拯救自己! 就在此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几乎是在一瞬间,一轮明月挂在了天上,但天色还没有完全黑。 时间来到了19:40。 只有二十分钟了。 陆然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有一个 很高的东西耸立在海上。 那是什么,他朝那个方向游了过去。 “那是一片陆地吗?”陆然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海中岛屿,孤零零地一块陆地,面积极小,上面只有一幢房子。 对,就是一幢房子。 现在陆然距离岛屿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他停了下来。 陆然觉得眼熟,这房子的外墙,像是他白天见到的黄泥巴墙。 “看来,我终于到了它的正面了。” 这小屋比他白天见到的高了许多,大了许多,还有高高的两扇窗户,不像是只有一层楼。 “他的父亲在第三层……”这时候,陆然才想起了老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定就是这儿了。 可是当他继续往前游,想要靠近岸边的时候,他的心里猛地一惊。 他远远望见,在房子的门前,站着许多人,他们来回走动,就像是巡逻的队伍,像房子的保安,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手上握有一把尖刀! “黑衣人……” 他们又出现了。 这个房子看来是被“重兵”把守着。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不知道黄锐的父亲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陆然不敢轻举妄动,现在闯进去,显然是不明智的,他们人手一把短刀,就算不能把自己一刀毙命,但若他们群起而攻之,把自己捅个半死不活也是轻而易举的。 “我可不能去送死。得好好想想。” 虽然时间紧迫,但陆然不是一个慌乱的人,他的思路转得很快。 “现在,这个幻境还在,这些黑衣人也还存在,那就说明黄锐还没有惊醒,他仍然处在催眠状态中。” “这些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陆然仔细梳理着前后关系,“黄锐说得很清楚,他们要找到他的父亲,并且杀了他。” 黄锐的这个想法,来自于他父亲曾经遭遇到一帮穿着黑色衣服的歹徒残害的经历,这段经历深深地刺激了黄锐的内心,黄锐后来渐渐精神错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就和这次经历有关。 如果说在黄锐的心中,这些黑衣人的目的就是要残害自己的父亲,那么,如果黑衣人这会儿已经控制了他的父亲,甚至已经杀害了他的父亲的话,那么黑衣人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陆然解救黄父的任务失败,黄锐就 应该从噩梦中惊醒了。 然而现在,一切风平浪静,虽然危机四伏,但他要救出黄父的任务显然还没有完成,也没有失败! 一切还没有结束。 第十章 冒险 黄锐的父亲一定还活着! 老人说他的父亲就在这房子的第三层楼里,说不定这些黑衣人正在里面搜寻着呢! “我还没有失败,我得抓紧时间进去,抢在他们前面把人救出来。” 陆然咬咬牙,他下了决心,要奋力博一把。 现在敌在明,我在暗。陆然眼珠子转了转,打算找一个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偷入进去。 陆然一边计划着,一边绕着岛屿的边缘游着,他绕到了房子的背面,发现这里几乎没有一个人在把守。 “看来这些黑衣人在黄锐心里也不是特别聪明的存在啊。” 陆然心里暗自高兴。 他朝着房子的背面,悄悄游了过去。 总算可以上岸了,全身湿答答的,这个岛很小,陆然尽量减小自己的声音。 又接近房子一步了,不过虽然接近了,但该如何进去呢?陆然又犯了愁。 转过一个墙脚,陆然看到紧挨着房子的背后居然种了一棵树,“真是天助我也!” 虽然这树不高,并没有生长到三楼,但是如果能一直顺着树枝爬,一直爬到接近树梢的地方,却是有机会跳进二楼侧面的窗户里…… 陆然思考着这种方法的可行性,不是全无可能,但是要准确地跃入二楼的窗户,也不是百分百一次就能成功的事。如果没成功,还弄出了动静,那,又将面临“刀光剑影”的可怕下场。 这可怎么好,陆然一时又有些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陆然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赶紧朝屋子旁的树干背后躲去,听声音,来的人不多。 窸窸窣窣地,他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他手拿刀子,往前挥舞着,一会向上舞,一会向下舞,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角落,似乎他已经觉察到,有人就在这些阴暗处躲藏着。 “他一定是刚才听见了什么声音。”陆然心想。 他也不出声,就躲在树后边看着。 陆然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一直是那一个人在这附近搜索着,其他人应该没有起疑。 “@#¥%……&” 这时候,陆然和这个黑衣人都听见远处有人在叫喊,喊的是什么,陆然没有听清,看样子应该是有人在叫唤这个黑衣人的名字,他应了一声,转身,要往房子的正面走去。 陆然微微地侧出身子,看着他往那个方向回去。 可是,不知怎的,这个黑衣人忽然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又转回了身子,而且很快地向陆然的方向走来! 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陆然有些吃惊?他缓缓向后退着,这一定是个听觉极其灵敏的人。 陆然来不及做过多的分析,只见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向着这棵树的背后走来,而陆然再退一步就要走出这片树影的掩蔽。 眼看只有一步距离,黑衣人抬起了手中的刀子! “啊。” 只听见一声闷哼,一人从树后倒了下去。 “你怎么不看清楚就出手呢?” 陆然从树后钻了出来,扔掉手里的石头,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自己的“对手”。 不过,这时候他也没时间多显摆,陆然赶紧把黑衣人拽到树影底下,把晕厥的黑衣人的衣服,一点点脱下,此时,他有了一个绝妙的新主意。 原来,刚才在树的背后,眼看黑衣人转身朝着自己走来,陆然就知道对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方向,急中生智,他的手在地上四下摸索,想看看有什么防身的东西,就算有块石头也好啊。 没想到还真有块石头。 他看准了黑衣人到了眼前,用力一击,就把人砸晕了。 “福大命大,感谢黄锐。”陆然一边脱完黑衣人的衣服,一边把自己湿漉漉的衣服换掉,又把自己的衣服套在对方身上,掉了个包。 他刚才仔细观察了这些黑衣人好半天,发现这些黑衣人之间,最直接的辨认方式就是黑色的衣服,以他们简单粗暴的神经,只要是穿着黑色的衣服,第一眼就会认为是“组织”的人,不会仔细地去辨认。 现在天色也晚了,以这样的方式,相信混进房子里时候没有问题的,至于之后的事情,再见机行事吧。 “没有异常。” 此时的陆然,已经从屋子的背面,走到了正面,面对着询问他有何发现的领头汇报着情况。 他一直不敢完全地抬起头,也没有离那个头头很近,就怕这个时候被认出来。 那个领头的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跟着其他“队员”一起,在屋子的前面巡逻着。 陆然跟着其他人一起,来来回回地走动。 但他的眼睛,和脚步则越来越靠近那扇封闭着的 大门。 怎样才能进去呢? 那门看上去就是农村土宅子的大门一样,没有什么高级的防盗装置,不过是有个门栓。 不过这栓肯定是要从门里面打开的。 门里面又有谁呢? 陆然转了半天,见没有明显的机会,一咬牙,决定再冒一次险,来印证自己的猜想。 他跑到那个领头的面前,低着头说道,“我刚才又跑到房子后面,我看到敌人了,他就躺在地上,好像晕过去了!” 那领头听到手下说的这一情况,马上找人去看看情况,陆然赶紧主动请缨,“我认为现在应该进去通报一下的好。” 头儿听了觉得有理,他让陆然去敲门。 扣扣扣…… 木门前后晃动了一会儿,有人从里面拉开了门栓。 吱呀……木门缓缓地开了。 “什么事?”开门问话的又是一个黑衣人。 陆然说,“我看见敌人了,就在房子的后面!” “后面?他居然真的来了。”黑衣人想了一会,问道,“是你发现的?” 陆然点点头。 “你,进来。” 这个黑衣人对陆然说道。 陆然低着头,遵从“长官”的命令,跨过了脚下的门槛。 虽然他弄不明白这个“长官”究竟是何级别,但是从刚才他对待外面那个巡逻队头头的态度可以看出,他的身份应该更高一些,也就是说,这屋子里的人级别更高,那一定也就更难对付了。 第十一章 暴露 陆然恭恭敬敬地跟在那名“长官”黑衣人身后,低头不语,显得很规矩。 等他看到前面的长官停下了脚步,才稍稍抬头。 他的眼睛偷偷向左右四周扫视着,被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震惊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屋子里,是这样一番景象。 “你,听着。”那黑衣人长官转过身,对陆然说道。 “这个敌人,很狡猾,他是我们唯一的敌人,也是绝对不能放过的敌人”,黑衣人军官说着,走动了一下脚步,双手背在背上,俨然一幅军官的严肃模样,“外面的那群笨蛋,那么一大群人,还是让他上了岸,废物,都是废物!” 这屋子里也有一群黑压压的黑衣人“小兵”,听到了“长官”发怒,全都俯首不语。 陆然看着这军官怒气冲冠的威势,再一次感叹“造物主”的伟大。 “我的神啊,这黄锐,想象力也忒丰富了吧。” 陆然暗暗腹诽。 “你”,那“长官”黑衣人指着陆然道,“我知道,外面的这群人,就属你耳朵最灵,那些巡逻队如果让那小子跑了,老板要是怪罪下来,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可不能再出什么纰漏,你就在这一楼呆着,给我盯紧了,别让他爬上这通向二楼的楼梯。” “是。”陆然应声附和着,心里却在想,“楼梯?什么楼梯?” 等那位黑衣人长官从他面前走开,陆然才敢把头抬起来,想看看他说的那个楼梯是什么。 而这一次,屋子里的景象,完整的展现在了陆然的面前。 这,这也太反差了吧。 陆然再一次为造物主的想象力而震惊。 如果说外面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荒郊野岭,那么这里,则一下进入了一个温暖旖旎的舒适居所。 这儿的一切都充满了雍容华贵的典雅风格,屋子里的装饰,构造,宽大的厅室,头顶上一盏硕大梦幻的水晶灯,无不昭示着这里的华丽。 再往边上看去,就看不大清了,没有其余的灯,隐约看见,似乎有几扇关闭的房门,一间大厨房,还有一些其他摆设。 水晶灯的下面,也就是大厅的正下方摆放着一个长长的木头沙发,上面用丝绒铺垫着,尤显尊贵。 在这个大沙发的旁边,陆然看到了“长官”所说的那个楼梯。 楼梯的扶手和栏杆,都是木制的, 而且一看就是上好的高级木材,和厅里的沙发,茶几的风格是一致的。 楼梯很宽,可以同时容四五个人并排走,楼梯的尽头,应该就是二楼了,但同样因为没有光线,消失在黑暗里。 楼梯两边站满了人,每一层楼梯上都有两个黑衣人,他们分别站在两边,背靠着边上的扶手和栏杆,手握短刀,目光平视。 陆然在心里为自己捏了把汗,“这是要宰了我啊。” “守的这么严密,应该从哪上楼呢”,陆然合计着。 他在接受了“长官”的命令以后,就跟这楼梯上的其他黑衣人一起,在楼梯下面站岗。 怎么才能到楼上,或是从这里走开呢? 陆然一时没了主意。 同时他还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这屋里屋外怎么有这么大的差距,为什么里面竟是这样庞大奢华呢?从外面看,屋子里的空间根本没有延伸得这么大,这是完全违反空间比例的。 他看着“长官”走进了厨房,在那里悠闲地泡起了咖啡。 随后他端着泡好的咖啡,坐在了那个木头沙发的软垫上,一副慵懒的样子。 “该死的,那些房间的门都被谁给关了,想找个地方睡觉都不行。” 看样子,他是准备在沙发上凑合一下,他平躺着身子,翘起了二郎腿。 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声。 “长官”不耐烦地从沙发上起来,朝着大门走去,走之前他对站成一排的黑衣人说道:“都给我打起精神了,放过了敌人,晚上都别想睡觉!” 所有黑衣人都被他训得精神一震。 他这才满意地转身,走向大门。 等“长官”一走,陆然的眼睛轱辘转了起来。 他抬起了自己的脚,准备往沙发的背后走去。 他的异常举动很快被旁边的黑衣人同伴看见了。 “你要做什么?”同伴问他。 “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就在那个方向,我要过去看看。” 那同伴旁边的黑衣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转过身,他们都带着一丝怀疑地看着陆然。 “刚才老大说了,我耳朵灵,难道,你们不相信老大的判断?” 听到陆然反过来质疑他们对“长官”眼光的看法,他们全都乖乖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 似的。 “我这还不是怕大家又把敌人给漏了,我去探探虚实。” 那同伴脸上仍然有些狐疑,想大声地跟“长官”汇报一下。 只听见门口传来了“长官”洪亮的大嗓门:“什么?那人醒了,他说他不是敌人,是咱们的人?带我去看看……” 一转眼,“长官”就出了门,不见了。 只留下那几个站岗的黑衣人,还有…… 黑衣人同伴转头一看,咦,刚才那人呢?怎么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另外一个头脑简单的同伴,还帮陆然解释了起来,“他肯定是去找敌人了,老大看准的人,放心吧。” 此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陆然的踪影,他消失在了楼梯底下黑暗的阴影中。 “他奶奶的,他居然被那狡猾的敌人给打晕了。”过了一会儿,屋子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打开,嘭,破旧的门板拍在了墙上。 咸咸的海风吹了进来。 原来是那位“长官”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你们,看到敌人了没有?” 他皱着眉头,质问着那些站得笔直的黑衣人。 他们全都吓得发怵,机械似的直摇头。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黑衣人军官气得直跺脚。 他看着眼前的这群“废物”,突然觉得少了什么,“刚才我带进来的那个人呢?他怎么没有站在这里?” 他指着那个站岗队伍的最后面,也就是楼梯边上最下面的位置。 “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去查探敌人的情况了。” 旁边的同伴黑衣人老实汇报着。 这位性情暴躁的“长官”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转了转眼珠子,然后又暴躁地大喊道,“把刚才那个人找出来!你们这群废物!全都去给我把他找出来!” 小喽啰们一个个吓得哆嗦,赶紧从台阶上下来,在屋子里四处搜索起来。 第十二章 突破 那么,此时的陆然,究竟藏到哪了呢? 其实,就在不久前,当那位黑衣人“长官”从沙发上起来,前去开门的时候,陆然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虽然他还不确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既不被觉察,又能走上二楼。 但当他看到“长官”打开门,听到外面的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好,要穿帮了。 不管上楼的方向在哪里,先躲起来保命才是要紧。 只要自己躲在黑暗里,就暂时是安全的。甚至就算走出这片阴影,但因为自己和他们的着装完全一样,混在人堆里,他们也未必能认出来自己。 于是,他堂而皇之地从其他黑衣人眼皮底下走开了,也顾不得他们是否怀疑。 躲在楼梯下的陆然成功的摆脱了留守黑衣人的关注,但又很快陷入了迷茫。 “脱身是成功了,但接下来应该往哪走呢?”陆然一边想,一边向着楼梯下面,也就是沙发后面,光线完全被遮挡的地方退去。 他一点一点地退,不发出一点声音,终于,他的脚跟和屁股碰到了什么,把他挡了回来,他转身一看,是墙。 终于到走到边儿上了。 陆然提着的心又放松了一些,因为这里是光线几乎不能照到的地方。 他背靠着墙,往远离大厅沙发的方向挪了几步。 他摸到了背后的墙变得凹陷了下去。 是门,墙上嵌着一扇门,同样是木制的。 “木头门……”陆然想起了黑衣人“长官”刚才的抱怨,“谁把房间的门都给关了……” 这里是房间吗? 陆然又挪动了几步,伸手试图去开门上圆圆的门把手。 果然,锁着了。 如果有房间的门可以打开,那自己就可以进去避一避了,或许还能找到其他的通道。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陆然往黑暗的右边又走了几步,很快,他又摸到了一扇门,可是同样锁着。 “这样黑压压的,对我也有些行动不利啊”。陆然想了一下,拿出他一直偷藏在裤兜里的手机。 19:45。 时间一分一秒地催促着他,如果心理不够沉稳,现在恐怕已经承受不了紧张和压力了。 而陆然,只是看了一眼,在心里有了数。 随后, 他拿起手机把屏幕的一面对着门,借着暗淡的光线,往门的上方照去。 手机的微弱光线刚好够得着门上方的边沿。 在边沿的下面,有一串数字:“102。” 这是房间号码?陆然脑中立刻反应是这个。 他又往回挪了挪,“101”。 没错,一定是房间号码标识。 有意思的是,他又发现,每个房间的门牌号的下面又挂着一幅画,同样是木制边框。 这两扇门上的画,分别画的是一个手捧鲜花的女人,和一片绿色的草原风景画。 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画面。 再往右边走仍然是这样的门,上面有个门牌,下面是幅油彩画。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全都进不去。陆然每一扇门都去试着转动把手,他感叹这房子到底有多大,就这样试着,终于,他看到了这面墙的最后一扇门。再往右边走,就是这面墙的墙角了。 “但愿这最后一个房间可以开得进去。” 陆然祈祷着。 此时远远地,已经传来了黑衣人“长官”开门咆哮的声音,他在那“废物,废物”地喊着,还命令他们马上找出陆然。 陆然知道情况紧急,他最好马上找到房间躲藏起来,否则这空旷的大厅,很快会有人过来看见他的。 最后一扇门依然无法打开。 再往右边,折过九十度的墙角,另外一面只是一面白墙,再没有房间。 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了吗?陆然感觉到急迫了。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什么信息被我遗漏了。 陆然转身又用自己的手机屏幕亮光照着最后那扇门。 第110号。 门牌号下面挂着的那副画,画的是一个东西,不是人物,也不是风景,是一个黑乎乎的什么东西。 陆然又凑近了一些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一幅三维立体的画,样子很逼真,是一把手枪的样子。 枪? 陆然反应了一下,他几乎回忆不起来,这个在自己的现实世界中,再普通不过的弹射原理的小型热武器。 “嘿,看我这脑袋,都被黄锐催眠了,这里什么都很现代,但唯独武器,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的刀上。” 陆然看到枪很兴奋。 他觉得脑中灵光一现,又想通了什么。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之前,陆然一直在思考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这个屋子如此奢华,和外表看上去的完全不同,此时,他有了答案。 这个屋子里摆设的一切,典雅的风格,舒适的居所,没有压力的生活……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黄锐在记忆中不曾拥有和体验过的生活。 这里,是他的理想。 如果他能拥有这一切,而不是从小家境贫穷,那么,他的父亲,就不会遇害,而他的命运,也将全然不同。 而如果他能拥有一把枪,那摆平这些践踏在他家里的杂碎,也同样不是问题。 也就是说。 在这个黑暗的角落,藏着所有他对安全感,对力量最深的渴望。 陆然伸出手,想去触摸一下那幅画。 “这幅画真的很逼真啊,摸起来也很逼真。” 摸了一下那幅画的表面,陆然一下子收回了手,他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这明明是一幅画啊? 他又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陆然伸出了手,仔细感觉碰到画的时候,摸到的那冰冷坚硬的外壳,那弹匣,扳机…… 他的感觉完全真实,他握紧手枪的柄,一用力,把这把枪从画里拿了出来! “是把真枪!”陆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只听见他的周围突然出现了许多人跑动的声音。 “他在这里,我找到他啦!”一个黑衣人在他面前大叫了起来。 “兄弟,嘘,别叫。”陆然对面前激动又惊慌的黑衣人摆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没想到这个二货惊叫得更大声了,“快来人啊,他就在这边。” 接下来,只听见这二货胸前一声闷响,倒地不起。 “原来枪是这么开的,谢啦!” 陆然声音轻松,他现在已经不怕这些拿着刀子的黑衣人了,他要快些回到光线底下,跑上通往二层的楼梯,不能再被他们拖延。 万一他们再搬救兵,人多势众,那就不能保证自己万无一失了。 第十三章 逃脱 做出决定的陆然,没有给其他黑衣人合围的机会,他冲出阴影,朝着大厅跑去。 那名黑衣人“长官”站在大厅沙发前指挥着下面的小兵,向刚才有人喊叫的方向跑来,和往外冲的陆然正好正面撞上。 说时迟那时快,陆然边跑边朝着向他冲杀过来的三个黑衣人,前,中,后,一人一颗子弹,穿透心脏。 三人立刻倒下,后面的“小兵”还想往前,却被他手里的东西吓到了,想要包围陆然,却不敢再动。 “你们围在那干嘛?把他给我抓过来!” “长官”又在背后下了命令。 “老大,他打死了三个人,他手里有个厉害的东西。我们打不过他!” 一个“小兵”扯着嗓子,想求援助。 “让开”,陆然冷静而威胁地说道。 “小兵”们哆哆嗦嗦,不敢上前也不敢跑开。一动不动,还是那么围着。 砰砰砰…… 又是三声枪响。 挡在陆然前方的三个人倒下了。 其他小兵顿时纷纷让道。 陆然从中间走了出来。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长官”眯着眼,看着前方的“小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他再次咆哮,但还没有等他说完,陆然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陆然把枪口对着“长官”的额头,警告道:“叫他们都不要乱动,放下你的刀。” 那黑衣人“长官”顿时不敢再叫了,并且紧急示意手下不要过来,他慢慢的把长刀从腰间拔出,陆然看着他,让他把刀扔在地上。 黑衣人“长官”很听话,把刀垂在面前,要把刀往地上仍,但就在此时,只见那刀非但没有掉在地上,反而朝陆然直直飞了过来。 陆然赶紧转身,并顺手开了枪。 但这一枪只打中了黑衣人“长官”的腹部,受伤的他用最后的力气,大喊道:“外面的人进来!” 随即,门一下子大开,黑压压的一片的黑衣人,像流水一样从正门冲了进来。 他们全都朝着陆然拥过来,还有人用刀飞刺过来,还好陆然躲闪及时,只划破了他的衣服。 陆然赶紧朝楼梯跑去。 背后的黑衣人也冲上了楼梯,离他最近的已经拔出了自己的短刀,要朝他飞射过来,陆然转头一枪将其 毙命。 旁边又有两人围了过来,陆然只能顾左不顾右,朝左边开了一枪,用腿猛踢右边黑衣人的胸口,随后再补上一枪。 但黑衣人连绵不绝,后面又有人追了上来,眼看就要跑进楼梯尽头的阴影里了。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陆然内心在呼喊着。 “啊。” 陆然的右脚跟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转身就是一枪,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但是没有时间停下来看看到底伤在了哪里,憋着最后一口气,他终于冲进了阴影里。 而那些跟在后面的黑衣人却没有跟进去。 陆然知道自己走到楼梯的尽头了,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感觉脚后跟火辣辣的疼。 “我真的尽力了,如果他们要追上来,我也只能垂死挣扎了。”陆然气喘吁吁,有一种浑身虚脱感。 渐渐的,他感觉那些黑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然后消失不见,四周变得非常安静。 “他们走了?” 陆然这才稍稍放松,扒开裤脚,看到了自己被刺伤的脚后跟。 脚踝处被剌了一个口子,仍然在流血。好在没有伤及主要的血管,一时半会还不碍事。 再次看了看手机,时间不多了,还有十分钟,陆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逗留了。 他背靠着墙,慢慢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这里是二楼了吗?” 陆然什么也看不清,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他又支撑着身体往黑暗深处走了一步。 突然,“咔咔咔咔”,前方的屋顶上先后亮起了四盏灯。 靠近陆然的最先亮了,再往前二十米,又是一盏相同的日光灯,再往前二十米,一直到第四盏。 随后,在第四盏灯的位置,似乎就接近了这层楼的尽头,灯的下面,照到了一面白墙。 白墙的前面,隐隐约约像是放着一把椅子,黑色,有靠背的那种。靠背,是对着陆然的。 靠背的上面,好像露出一个人的后脑勺。 陆然看不太清楚,椅子左右动了动,他才确定,这是把椅子,而且上面坐着一个人,只是椅子和人都背靠着陆然,他看不见是谁。 嗞嗞嗞嗞…… 一种电器通了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那堵白墙仿佛变成了一个超大的显示屏,上面 闪着亮光,没有清晰的画面,像信号不好的时候,电视上出现的杂乱的雪花屏。 “这是什么,巨大的投影仪吗?” 还没等陆然看明白,他面前十米处又莫名出现了一排排的架子。 这些架子就像超市里摆放物品的货架,非常高,但是全都是侧面对着陆然,所以看不到上面放了什么。 这一排排的架子横空出现在陆然和前方那面闪着亮光的白墙之间,从陆然前方一直延伸到白墙附近,好几十米长,像一堵堵切割了空间的墙,只是上方没有连接到屋顶。 嗞嗞嗞嗞…… 白墙的“屏幕”又有了动静。 只见白墙上的画面被切割成了无数个小方形,每一个小方形都是一个小屏幕,呈现出不同的画面。 雪花屏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安静而清晰的画面。 一个个不同的画面。 陆然抬头一个个看过去,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好眼熟。 “监视器,这是监视器!” 画面上的每一个“小电视机”里,都播放着一个安静的角落,是这层楼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架子,每一个走道,只要是头顶上那四盏灯的光线能覆盖到的,每一个角落! 陆然快速地扫视了一遍。 “横着有100个,竖着有100个,加起来,这面墙,总共有一万个显示屏!这真是一只苍蝇也逃不过吧?” 陆然被眼前这壮观的一幕震撼了。 而墙底下坐在靠椅上的人,一时头往左看看,一时往右看看,看着这一万个镜头,非常认真,像是在工作。 陆然心中哑然失笑,“这是在看监控视频吗?难道这是个巨大的监控室,而他是个保安?” 陆然觉得自己就是胡乱猜想,但这个人的行为和这面墙本来就够怪异的,怪不得自己乱想。 “现在,我要怎么办呢?走过去对着那个人说‘喂,老兄,问个路呗,知道怎么上楼么?’” 陆然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头,“不不,这个人还没有转过身来,是好是坏还不知道,万一他是一个黑衣人呢?” 陆然站在那摸了摸下巴,随后一拍脑袋,“真是疼傻了,这么多监视器在面前,找找看,不就知道,出口在哪儿了?” 第十四章 二楼 陆然动用他读书时的快速阅读法,迅速地扫视一行行的显示屏,并且都默记在脑海里。 很快,他看到了几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信息。 最重要的当然就是楼梯的位置。 他看到了监控器里显示出的一个上楼的楼梯口,这个楼梯看上去比刚才那个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窄多了,也不是用华贵的木头所造。 “这是一个新的阶梯,一定就是那个上楼的楼梯了!” 可是,它到底在哪儿呢? 小小的显示屏里只出现了一截阶梯口的画面。 “要找出它在哪里,就要找找看它旁边都有什么,找出它在这个房间的相对位置。没错……” 陆然专心地推理着。 它旁边是什么呢?陆然看着画面,近前方停在了阶梯的最底层,阶梯旁边又通向了哪里,则被画面切割遮挡了,没有被照进这个画面中。 他又扫视了一遍墙上密密麻麻的屏幕,然后闭上眼睛,在脑中做着“拼图游戏”,他要靠自己强悍的记忆力,在脑中把这些画面变成一张张的拼图,将他想要找的方位,拼出来! 陆然从没做过这种训练,只是在学习的时候常常背书识记,但是不管成不成,现在都必须试一试。 “有了!” 陆然沉思了半刻,突然睁开眼睛,他通过图像记忆,还原出了阶梯大致的相对位置,这是一个在他的视线里暂时看不到的地方。 阶梯,就在这一排排货架的尽头,那个“保安”的右手边! “也就是说,在屋子的那一头,在那‘大屏幕’的右下方?” 陆然思考着。 他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在那么多的监视器里,没有一个看得见自己的身影。 而自己也的确不在前方屋顶上的那四盏照明灯的照射范围。 他站在一片阴影中,还差一步,才进入灯光覆盖的范围。 “我应该要穿过这些架子,走到那保安所在的地方才能看到楼梯,走上楼梯。不过……从这里走过去,真的安全吗?” 陆然开始忐忑,刚才还在笑说,这里大概就是飞过一只苍蝇,也逃不过法眼呢。 现在陆然真恨不得飞过一只苍蝇,能实验给他瞧瞧,如果被这法眼瞅见了,会有什么后果? 是安然无恙呢?还是会有什么意想不 到的事情发生? 可也不能站这儿真坐等苍蝇啊,陆然掏了掏自己的身上的衣服口袋,想看看有什么值钱或不值钱的东西没有,“不然我扔一个过去试试。” 陆然合计着。但找了半天,他才发现,他现在身上穷得真不是一星半点,除了什么衣服,墨镜,手枪,“定时炸弹”,也就是裤兜里的手机,剩下的就是腰间的一把短刀了。 哪一个都是自己保命用的,不是道具,就是武器。 陆然掂量了一下,防身武器,现在自己有两个,一个是热武器手枪,还有一个则是冷兵器短刀。 “得,看在达尔文优胜劣汰的法则上,我先淘汰你吧,谁让你落后了呢?跟了我这么久,你也别怨我,要怨就怨姓达的。” 陆然心里也舍不得,现在少个兵器,在这个未知的空间就少一点把握。 没时间多想,“嗡”地一声,陆然把刀往前面飞了出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又有“嗡嗡”两声同时响起。 在刀子还没有飞进架子里的时候,左右两边就不知道从哪儿飞出了两柄短刀,同时飞向陆然的刀子,刀尖撞在陆然短刀刀面的左右两边。 时间之精确,力道之匀称。 陆然看得惊呆了,要不是还保持着一点理智,他简直要拍手鼓掌了。 这是小李飞刀再现吗?怎么做到的? 黄锐哥,你想象力要不要这么丰富啊? 陆然看了看左右两边,明明是两面墙啊。 难道,这里面,藏着黑衣人? “怎么又出那么大动静,都说了,抓到了人,带给我看看。” 远远地,坐在靠背椅上的人说话了,听他的声音,威严,又有些苍老。 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另一个声音,回答了他:“刚才不是一个人。” 或许是一个黑衣人手下吧。 实验完了。 陆然的心也跌到了谷底,他做了个深呼吸,又重新思考起来。 “硬闯明显不可行,但我现在没有出现在显示屏里,他们也没有发现我,至少我暂时是安全的。 反过来说,只要出现在了灯光下,就会被监视器拍下来,然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那他们要杀要剐,就由不得我了。” 陆然摸着下巴,仔细梳理着,“那要怎样才能安全地通 过这段路,而同时又不被他们发现呢?” 贴着光线暗的地方往前挪? 不太可行,前面的灯光基本可以覆盖到左右两边墙上,虽然到了两边,光线已经比较昏暗了,但是要说完全看不见,那是不可能的。 还是太冒险。 “难不成,我要从屋顶上飞过去不成?” 陆然抬头看了看,发现只有屋顶的边沿上,灯光照射不到。 “可惜我没长翅膀,我只有……” 陆然刚想自嘲只有两条腿的时候,他又想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些武器,工具。 他心念一闪,很快,在心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这将是一个冒险的计划,但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个计划想要成功,需要绝对的勇气,精准的枪法,和最快的速度! 三者缺一不可。 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手中的枪,射掉屋顶上所有的灯,让整个房间处于黑暗之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楼梯。 呼…… 陆然当机立断,做了一个深呼吸,轻呼一口气,然后举起了枪,用眼睛瞄准第一盏灯。 第一盏灯不是很远,他有把握准确瞄准,再往前面,第二盏,第三盏……还有远方的第四盏。 陆然默默的在心里划了一个十字架。 心中祈祷。 “黄兄,我在你心目中可一直是神枪手啊”,自从陆然拿到这把枪以后可以说是百发百中,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他根本没碰过枪。 “神枪手可不会失手!” 陆然屏住呼吸,一鼓作气。 “砰砰砰砰。” 四声枪响。 眨眼间,一片黑暗,监视器再探测不到任何图像,显示屏也变成了黑色。 “就是这个时候。” 陆然抓紧时机,从眼前的一排货架的间隙中奔跑过去。 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跑上楼梯,否则被发现就凶多吉少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楼梯就在尽头。 “我快看到它了。” 第十五章 冒险 “就要跑完了。”陆然眼看着就要跑出这条长长的货架。 他长跨了一步。 呼呼呼……陆然气喘吁吁。 应该跑到头了,楼梯口在哪? 如果这里是货架的前方,那应该是在右手边。 右边,陆然抬头看了又看,奇怪,怎么没有啊? 陆然走近了一点,伸手摸了摸,是一面墙。 “是不是还没到啊?” 陆然又往前跑了几步,再把右手伸出来,摸了摸,还是墙,怎么还没到? “谁把灯关了?我的屏幕都黑啦。”远远地,又响起了那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 是那个坐在监视器前的人? “我已经跑到头了,他应该就在我左边的不远处,会不会被他发现?” 陆然有些着急,他还在摸索,在他记忆中,楼梯应该就在这附近。 不一会儿,陆然忽然停了下来,他感觉有点不对劲,“这个‘保安’的声音,为什么听上去还是那么远呢?” 就在这时,“咔咔咔咔”,四声好似开关打开的声音,再次响起。 头上又有灯亮了起来。 陆然抬起头,他很自然地往他跑来的方向,也就是他的背后看去。 难道,那四盏灯又亮了不成? 然而,他身后的屋顶上依旧是一片漆黑。 这亮光不是从背后照来的。 陆然转过身,往前一看。 他傻了。 只见,在他的前方,并不是那面放着一万个显示屏的大白墙,也不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保安”。 而仍旧是一排排,他刚刚穿行而过的货架子。 头顶上,正前方仍然亮着四盏日光灯。 最近的大概在十米开外,再往前二十米,是第二盏灯,以此类推,是第三盏,第四盏。 “怎,怎么回事?难道我刚才没有跑过这排货架吗?难道,我压根就没有往前跑?” 陆然惊疑不定,他发现,他的位置似乎根本就没有动,刚才的一切,好似幻觉! 因为从距离来看,他离第一盏灯的距离仍然是那么多,自己仍然站在那一片阴影里面,监控显示屏里依然没有出现他,而那个“保安”仍然是那么遥远。 陆然顿时没有了主意 ,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地小心,还那样奋力地往前飞奔,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丝毫未动。 时间,估计也浪费了大半,陆然感觉有些气馁。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看时间。 19:53。 从进房间开始,又过去了8分钟,在这8分钟里,发生了很多事。 他花了5分钟从一楼的那群黑衣人手里逃脱,又花了3分钟完成刚才一系列的“实验”。 “原来我还有时间……”陆然开始给自己打气。 想起自己一路上那么卖力地争分夺秒,不惜一切想要拯救自己,拯救黄锐,可以说,现在剩下的每一分钟都是自己拼命争取来的。 怎么能轻言放弃? 虽然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想到自己竟然在短时间内完成了这么多事,陆然又开始有了干劲。 不到最后一分钟,绝不轻言放弃! 他冷静地闭上眼睛,开始重新思考办法。 陆然在脑海中回放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从刚才的奔跑,到奔跑前的飞刀“实验”,从“实验”,又到自己上楼的那一刻,从上楼又到自己上楼之前…… 不停地倒带。 他知道自己一定又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而那个信息足以给自己正确的提示。 是什么呢? 他记得第一层楼能够通过的关键,是他发现了黄锐一直渴望的武器,是黄锐内心对安全感的深刻诉求。 那么,这一层呢? 这些场景,这一排排的货架,一个个闪动的监视屏,又有些什么特别的含义,和黄锐有什么关系呢? “是超市!” 想到这里,陆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是超市,这些货架,这些屏幕,都是黄锐心中痛苦的疤痕,他是在这里,体会到了其他人是如何看待他,这个贫穷的小孩的。 也是因为这件事,直接导致了他害怕与人相处的心理障碍。 他害怕与人对视,或许就是因为这些无处不在的监视,没有人信任自己。” 领悟到了这一层,陆然开始推测破解这层楼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在第一层楼的难关中,黄锐最想要的是安全,那么,在第二层楼,一定也有一个东西,是黄锐内心渴望的。” 陆然托着下巴,来回走动了几步。 “我虽然不知道他渴望的具体是什么,但是我已经明确,他不想要的是什么,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别人的诬陷和怀疑。 那么,我要怎么帮助他消除这一点呢?” 要想不让人怀疑,就要做不让人怀疑的事。 “这一次,赌一把吧。” 陆然心里有了主意,一个比先前还要危险一百倍的主意。 他轻轻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光线瞬间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看见有几个显示屏上,已经出现了自己的脸孔。 他大胆地向前走出,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自己的分析,他相信自己的分析是专业的。 短刀没有飞出。 刚才那惊险的几步,并没有引发任何动静。 陆然停了一下,继续向货架之间的过道走进去。 这一次,他不是闭着眼睛飞奔而过,而是停在了过道中间,他转过身子,面对着货架,他看到了摆在架子上的一排排的货物。 货架上,摆放着用于包扎伤口的纱布,是密封包装的,还有用于清洁伤口的碘酒。 陆然看到这个,脚跟上的疼痛似乎又被他记起,隐隐地,还在作疼。 “这些,都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他又往药水的旁边看去,居然,又是一袋纱布,纱布的旁边是药水,如此循环往复。 “呵,这是提醒我脚上有多疼么。” 陆然随手,拿了一袋纱布和药水。 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走着走着,他感觉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顶着,那个东西越靠越近,而且非常尖细,顶得有些生疼。 “不要乱来,让他过来。”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在房间里回响了起来。 陆然背上那个顶得生疼的东西似乎听到了这声警告,慢慢地消退了。 “刚才是有人要对我做什么?难道是黑衣人,他拿刀刺向了我?” 陆然擦了擦冒出来的冷汗,不只是因为黑衣人的出现,而是他出现得无声无息,在这个地方,只要他们要自己的命,自己都来不及逃。 定了定心神,陆然继续往前,已经走了一半,没有回头路了。 一步一步,陆然终于走到了那个一整面的大 屏幕前,那个靠背椅,就在他的前面。 “你好,我想要这纱布和药水,但是,我身上没有钱。” “没有钱?”那苍老的声音缓缓重复了一遍,好像吃惊陆然会对他这么说。 那个靠背椅,吱吱呀呀地发出声音,椅子上的那个人从背面转了过来。 陆然睁大了眼睛。 “怎么,是你?” 第十六章 三个问题 “是您?” 陆然惊呼。 “怎么,我们见过吗?” 陆然停顿,他心想,怎么没见过,不就是你给的我墨镜,把我推下了水,带我来了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吗! 他看着老人一脸无辜的表情,不知道他是真傻了,还是在装傻。 “不,不认识。”不管真的假的,看到这张脸,陆然就安心了许多。 如果老人家是装的,那自己最好配合他,否则,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的陷阱等着自己。 “嗯”,老人点点头,“你刚才说什么,你没有钱?” “是的,我身上没有钱。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些纱布和药水。” 陆然更加理解了黄锐当年的心境,因为穷苦无法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这愁苦的窘境,没有人理解。他要代替黄锐,把许多年前,没有机会说的话,都说出来。 老人低头看了看陆然脚下流出的鲜血。 “你的确很需要这些纱布。”老人看着他,“我相信你。” “谢谢。” 陆然感到由衷地释然。 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在黄锐还是个弱小的孩子时,却没有人愿意耐心地听他说完。 “可是,如果你没有钱,是不能拿走这些东西的。”老人的表情有些为难。 “我知道。谢谢你。” “你要走了吗?”老人显然有些担心他的样子。 “是的。能告诉我,怎么走到楼上吗?” “可以。”老人站起来指了指陆然右手边的方向,“看到了吗?那个光线照进来的地方,沿着光走,就能到达。” “谢谢。”陆然心里非常感激,再一次感谢。 “不过,你先不要高兴。以你的伤势,再过一分钟,你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什么,一分钟?” “没错,最多一分钟。” 陆然心里掂量了一下,不行,时间太紧,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一下子又缩短了这么多。 “还有别的办法吗?我现在,真的没有钱。但是我现在也不能昏倒。” “有。你要拿一件东西作为交换。” “好。” “用你的枪。” “不能是别的东西吗?” “这已经是对你最好的条件了,相信我。” 老人这样说,陆然没有理由反抗,如果没有老人对他的信任,他一定是走不出这里的。 但是要他拿出仅剩的防身武器,他还是感觉有些不安。 “时间不多了,我见机行事吧。况且,老人在黄锐心里一直是对他有帮助的角色。”陆然心里判断着。 “好,我同意。”陆然放下了枪,而后向着右边透出光线的阶梯走去。 在走上楼梯前,他决定把自己的伤口先搞定。 陆然坐在地上,把裤腿撩起,用碘酒擦了擦伤口,又用纱布很快包扎了一下。 伤口碰到药水的时候,烧心地疼,但是陆然没有哼一声。 再痛也要抓紧时间,不能再生意外了。 做完这些,陆然转头又看了看老人。 老人冲他微笑地眨了眨眼,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枪是拿不回来了,陆然也不打算拿回来,交换就是交换,说到做到。 陆然走上了通向三楼的楼梯。 当他一步一步地,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的时候,他的脑门,蓦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顶着了。 他没法往前走,他抬头看过去,一根长长的,黑乎乎的管子,顶在他的脑门上。 陆然慢慢举起了双手。 白色的楼梯,通向的是一个白色的走廊,就像是宾馆里的长过道,靠近楼梯的这一面,是长长的扶手,像是防止人从过道边掉下去,靠里的一面,是一扇扇的门,一扇接着一扇,全都标着门牌号,往左,往右看,都没有尽头。 外面这一侧的扶手也是,往左,往右,看不到尽头。 陆然本是快要从下面的楼梯走上这长长过道,但现在被挡在了楼梯口。 陆然知道,顶着自己脑袋的,是一根枪管子。比自己先前的那一把,好上一百倍。 “我终于明白那老人家为什么说不用带枪,但是,就现在这样,连枪都没有,真的好吗?” 陆然内心有点囧。 他用眼睛打量了一番,这个站在走廊上,从上往下,拿枪指着他的人。 又是一个黑衣人,不同的是,这是一个拿着枪的,颐指气使的,女黑衣人。 女人样貌不差,是个正常的普通女孩,只是那神情,冷酷又空洞。 “hello啊。”陆然动动手指,一脸卖乖。他很好奇这个女人为什么没有一枪毙了他。 “别动!”女人又用力地顶着陆然。“放下你的武器。” “我没有带武器。”陆然摊摊手。 “不可能!” “真的没有。”陆然把自己的衣袖口袋全都掏出来了给女人看。 “你不是上来杀我的?”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啊,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拿枪指着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的?”陆然看这女的不像是要杀死自己,就顺势用手推了推顶在脑门上的枪管。 女人暂时放下了枪。 “为什么你不是来杀我的?那我到底要不要杀你?我要不要杀你,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女人的问题虽然是问陆然的,但是陆然看她的神情不对,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像在自言自语。 “姐姐,这样,您先忙,我上这层楼上看看?”陆然说完,猫着脚步,想溜走。 “站住!”女人朝天花板“砰”地一枪,陆然吓得忙转回身子。 “姑奶奶,你到底杀不杀我,给个准信啊,我很忙,赶时间。”陆然指了指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 “好,你只要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决定杀不杀你。”女人伸出三个手指,爽气地说。 陆然已经囧得无力反抗了,“好吧,你快问。” “第一,你为什么不是来杀我的。第二,为什么我要站在这里。第三,我是谁。” 女人问完。陆然看着她,没有说话。 空气安静了一秒钟。 “你真的不是在逗我么?” 他觉得,此处应有乌鸦飞过。 “你有病啊!”陆然忍不住吐槽了她。 “我,有病?” 这个女人严肃的表情让陆然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的三个问题,她看上去好像真的对自己一无所知。 “她到底是什么毛病?”这一次,陆然忍住了,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第十七章 渴望的守护 “好吧,来吧,咱们速战速决。”陆然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没辙了,他决定一试。 不试也不行啊。 “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不是来杀你的,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说,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从来都不认识你,无怨无仇的,为什么要杀你?” “他们,所有从这个楼梯上来的人,都要杀我。”黑衣女人一副肯定的语气道。 “他们,你说的是谁?杀你总有目的吧。”陆然继续说道。 “就是那些拿着刀子的,黑衣服的人,他们一见到我就拿出刀子对着我,他们跑到我身边,要抢我的钥匙。” “你是说那些黑衣人?钥匙,什么钥匙?”陆然突觉信息量很大,赶紧追问起来。 “就是我腰间的这串钥匙。”黑衣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腰。 陆然往她的腰间看去,果然,那里挂着一串钥匙,密密麻麻的,根本数不清总共有多少把。 他又快速地左右望了望。 没错,不会有错,这些钥匙,一定就对应着这背后的无数的房间。 陆然一下子找到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他的思维非常兴奋。 黑衣人在抢她的钥匙,黑衣人为什么要抢她的钥匙? “记住,他的父亲就在三楼……”陆然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老人在森林中的叮嘱。 “在这层楼里,房间,钥匙。对上了!” 想到了答案的陆然激动地拍了一下手掌。 “你在高兴什么?”女人疑问。 “高兴,我已经有答案了,他们为什么杀你,而我为什么不杀你。 他们要杀你,是因为他们要抢你的钥匙,他们一定认为你是他们的敌人,而我虽然也想要钥匙,但我不认为你是我的敌人。” 陆然的思路有如泉涌,逻辑清晰,他继续说道:“这就回答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因为你是保卫这串钥匙不被抢走的人,你是在保护这串钥匙,或者说你是在保护房间里的那个人!” “房间里的人?”女人听到陆然的话,仿佛听到了一个自己从未知晓的惊天大秘密。 她的表情有一点茫然,又有些痛苦。 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房间里的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保护他,我是谁……” 她好像非常受这个问题的困扰,这也是陆 然现在最疑惑的问题。 前面两个问题都迎刃而解了,那么这第三个问题,她究竟是谁呢? 这个问题,就好比有人拿着最终极的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样让陆然头疼。 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却要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回答她,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我又不认识她。” 陆然纳闷着。 “虽说我不认识她,不过这张脸,并不是完全陌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陆然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自己见过的女人,认识的朋友,熟人里,没有长得像的。 这女人虽说没有出众的容貌,但若换上一身平常女人的衣服,应该也是一个端庄贤淑的气质。 平常女人的衣服…… “我好像见过,她穿平常女人的衣服的样子,在……在,在一幅画里!” “我想起来了!”陆然想起了在哪里见过她,大声叫了出来。 “你说什么?”那女人被陆然这么一喊,又回复了平静。 “我见过你,在那幅画里。” 原来,陆然之前还在一楼到处躲藏,想要保命的时候,在那里看到过许多油彩画,有画风景的,也有画人物的。 其中,有一幅画,画着一个女人,手捧着一束花,背景在一片田地中。 “你是那个女人!” 看到陆然认出了自己,女人也很激动,他追问陆然:“那我是谁?” “你是画上的人。” “画上的人?我为什么是画上的人,谁画的?” 陆然又被问住了。 “你……”陆然看着她,脑中却在思考着另一些事,他又重新梳理了一下一楼和二楼发生的事。 这第三层楼,为什么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和危险了。 除了被这个女人拖着问问题,最难的地方也就是这个问题了。 在第一层楼中,我找出了黄锐的安全感,第二层楼,我帮他找回了尊重,那么,这第三层…… 是不是也有什么他渴望的呢? 女人…… 如果说,那些油彩画上的画面都是黄锐觉得美好,而渴望的,那么,这个女人。 陆然的思维停止在了这里。 “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谁?” “你真的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守候在这里了吗? 你忘了,你要保护的人是谁了吗?” “那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女人皱着眉苦苦思索回忆。 “是的。你在屋外站得太久,你已经忘了他是谁。但是他依然在等你,你知道的,你心里对他依然有爱,所以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杀害的,你要保护他。” “我要保护他,我要保护他,谁也不能伤害他。”不知道女人是否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说着说着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我不应该离开他,我应该和他在一起……”女人用手捂着脸,掩面痛哭。 “你应该回去找他。”陆然劝道。 “来不及了,我已经忘了门牌号”,女人继续抽噎着。 这可糟了,陆然暗道,如果没有找到黄锐父亲的具体房间,他仍旧处于危险当中,而且老人给自己的时间期限没剩下几分钟了。 这个女人的身份,陆然已经帮她找了回来,那就是黄锐心目中的母亲。 那个虽然已经离开,但在黄锐心中,依然是一个牵挂着自己,牵挂着父亲的,好母亲。 而她的容貌,也停留在了黄锐童年记忆中的样子。 “你再好好想想。” 女人促着眉头,很费力的样子,连连摇头。 陆然也不敢催促,等在她旁边。 忽然,他又感觉到地上在震动,他趔趄了一下,地上在微微地晃动。 “又地震了?”陆然拿出手机,他看了一眼。 19:58。 “两分钟?!”陆然额头渗出了汗,他着急了,只剩两分钟了。他顾不了许多,对着女人,两手抓住她的胳膊前后摇晃了两下,“你真想不起来了吗?” 女人还是没有回答。 陆然一把把她腰上挂着的一串钥匙拔了下来,开始在她背后的门上试了起来。 第十八章 真相 “究竟哪一把才是对的?这些锁怎么都长得一模一样,哪把锁,对哪扇门啊。” 陆然拿着几把钥匙,对着他面前的一扇门试了几次,全都不对。 “打不开啊,还有那么多门……”陆然感到有一股绝望要爬上他的心头。 “你在做什么?”女人置身事外地看着陆然。 “你没有感觉到吗?地震了,这里就要消失了,我要救出你的丈夫,要来不及了!” 听了陆然的话,她好像如梦初醒。 “救我的丈夫?哦,不,我的丈夫要死了吗?”她的思维好像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家的门是很特别的,我们没有门把手”,她的嘴角苦涩地笑了一下,“我们的木门很简陋,里面有一条木棍子作栓,又在门外面,和墙上各钉了一个带孔的大铁片,有人在家,就用栓关门,没人在家,就用个大铁锁,把两个铁片锁上。” 陆然一边听她说,一边往左右无数的门望去,门上全都是一样的门把手,和一楼的圆形旋转把手一样。 放眼望去,视野范围内那些门,看得清清楚楚。 “哪有她说的那个外面是铁锁,里面是门栓的呀?” 陆然停止了张望,他对着面前的女人说道:“你让开一下好吗?” 女人顺着陆然的意思,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了她背后的那一扇门。 “这扇门,没有把手!” 面前的这扇门竟然和其他的都不一样。 整个门的颜色是一般木板的黄颜色,而不是其他暗红色的高级木板,门上的油漆已经有些剥落,一种真实的岁月的感觉扑面而来。 “这感觉真好。” 陆然看见这门顿时觉得安心了。 是这个门,一定是这个门。 只是,这门上并没有一个铁锁。 “里面有人的话,就用一个门栓栓着,若是出去了没人,就用铁锁锁着……” 这句话又盘旋在陆然的耳边。 这里面有人! “太好了,他一定在这里。” 陆然感到欣喜。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我要进去了,等我把他救出来,你们很快会见面的。” 陆然对女人交待了一句,转身用力地推了一下木门。 木门松开了。 露出了一条缝隙。 陆然也松了一口气。他继续把门完全地推开。 房间很小。就像一个普通的一室户出租房。 门一打开,就看见了一张靠在墙边的床。被子还没有叠好。 离床不远,是一张木桌,木桌前,有一把木头的靠背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陆然。 那一定是黄锐的父亲了。 “我要快点带他离开这里。”陆然心想。 “黄叔叔。” 陆然唤了一声。 但是没人应答,也没人转身。 “他好像在专心看什么,没听到我的声音吗?”陆然纳闷。 “叔叔,黄叔叔?”陆然又唤了两声。 但对方仍然没有回过头来。 “他的耳朵不好吗?”陆然心里疑惑者,打算走过去拉一下他,时间已经不多了。 “叔叔,你好,我叫陆然。” 陆然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过去,但出乎意料的是,接触到的身子好像很轻,对方的胳膊连着椅子被陆然这么一拽,瞬间从背面转了过来。 “啊!” 那一瞬间,陆然仿佛看见了不可置信的东西,他瞪大了双眼,一声惊呼,昏厥了过去! …… 等到陆然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舒适的、带靠背的黑色办公椅里。 而黄锐,则躺在他面前的一张皮沙发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当,当,当……” 陆然抬头一看,墙壁上的一个挂钟敲响了钟声,时间是五点。 还有些恍惚的他分不清这究竟是上午五点,还是下午五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这个地方,看样子是一间办公室,有办公桌,桌上还有一些打印纸,除了陆然现在坐着的那张椅子外,还有几把同样的靠背椅。 洁白的墙壁边上,是一张沙发,躺着那个自从在分叉路口分别后。就再没见到过的黄锐。 “我们,又见面了?”陆然有点不敢相信,“我记得,我去救你的父亲,他……” 陆然说到这里,脑子里瞬间回忆起了,他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啊!” 陆然抱着头大叫了一声,胸口一阵心悸。 他知道,那一瞬间自己着实是毫无准备地被吓住了。 本来想好了要救黄锐的父亲出来,他父亲明明就在那里,可是,当他把对方转过来,看到的,竟是一具白骨! 一具坐在那的森森白骨。 “你怎么了,陆医生?” 坐在面前的黄锐看到陆然突然大叫,他伸出一只手,放在陆然肩膀上,关切地问道。 咔嚓。 就在这时,这间办公室原先紧闭的门被人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民警。 就是把黄锐带进派出所的那个民警。 他在门外听到了叫声,于是开门进来看看。 “陆医生”,他对陆然说道:“这个办公室你用了一个下午,现在好了吗?” 陆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他终于回想起了这个漫长的下午,都发生了些什么。 “哦,真是麻烦您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十分钟,就十分钟。” 陆然笑着对民警说道。 “好吧,我就再等等。” 那位民警很通情达理,转身出去,又关上了门。 “陆医生,太谢谢你了。” 黄锐一把握住陆然的手,紧紧地握着,情绪看上去很高兴也很激动。 “我感觉我好了”,黄锐嘴上说着好了,但他眼里流出了湿热的泪水。 陆然看得出来,这不仅是高兴和感激,他眼里不停划落的泪水,还带着压抑了多年的悲伤。 他很难过。 小时候的遭遇,被人看轻和误解,母亲的离去,还有可怜的父亲。 陆然作为他的咨询师,最能体会他的痛苦。 “对了,我是去救他父亲的,为了让他父亲免于黑衣人的迫害,怎么,他父亲却变成了一堆白骨呢?” 陆然心中仍旧有着疑问。 但他知道黄锐在这个下午,已经勇敢地面对很多以前不愿面对的事情了,他不能给他太多压力,所以不好再继续发问。 “我爸爸,我爸爸……”黄锐似乎也回想起了父亲的事情,泪水更加四溢。 陆然没有说话,他等待着,等待黄锐有勇气自己说出来。 “爸爸他不见了。爸爸 ,那天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也不见了,丢下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陆然面前痛哭流涕,哭得像个孩子,陆然却不觉得有丝毫不妥,他为黄锐感到高兴,还有一些自豪。 不是谁都有勇气承担这样的命运,尤其是在自己还年幼的时候。 他终于完全理解了,黄锐为什么总是给他设置迷宫,不让他接近父亲,因为真相是,他父亲,根本不在家里,自那天起,他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无法面对这件事。 陆然静静地等着,等黄锐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的时候,他对黄锐的勇气表达了赞赏。 “很感谢你带给我的分享,你勇敢地面对了自己的生活,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治疗,让我有勇气面对自己害怕的事情,我会学着慢慢接受。” “嗯,你说的没错,要接受它,你已经跨出了重要的第一步。”陆然微笑地说道,他想,这次咨询,可以结束了。 “对了,陆医生。你的催眠术太神奇了!我好像身临其境一样。” 是啊,呵呵,老子连命都差点丢那了,能不真实么! 陆然暗暗腹诽,吐槽道。 第十九章 奖励 和黄锐在派出所结束了一下午的治疗,陆然向民警证明了黄锐现在意识清醒,已经有自我控制的能力。 民警登记了他们的信息,就暂且放黄锐回去。 陆然打了个车,回到家时,只感觉身心疲惫,倒头就睡着了。 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耳边的手机不知道已经响了几遍,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陆哥,你在哪,今天怎么没来咨询室?张老师找你呢!”电话那头传来茜茜的声音。 “张老师?”陆然这才想起昨天回来太过疲倦,竟然忘了先去看看老师。“张老师好吗?他在蓝海吗?” 从电话的那头,陆然远远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和茜茜说道:“这小子跑哪去了,让我和他说话。” 张笑鸣在那头接起了电话,用责备却高兴地语气说道:“嗨,小子,你在哪儿呢?我感觉几天没见到你了似的,我听说了一个好消息,你快来吧,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张笑鸣说完,笑着挂上了电话。 陆然还没来得及问问他现在的情况,他好了么?不再躲在屋子里了? 之前,根据那本万恶的案例本提示,张老师是被感染了。经过了这件事,陆然是彻底地服了,本子上所说的感染,原来就是被自己的咨客的病症传染的意思。 而且本子上所写的字,句句应验了。 这是一个有着可怕诅咒能力的本子。 好在自己及时接手了老师的个案,又把这个个案由失误转向了正确的治疗方向,这才让个案的情况有了根本的好转。 “也就是说,我成功了?” 陆然昨天经历了曲曲折折的惊险考验,虽然已经治疗结束,但还没有在心里仔细思考过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很快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了那本绿色带皮的本子,另外还有先前,从那个奇怪老人那儿得到的墨镜。 “墨镜?这个东西居然还存在?”这就是他在那个亦幻亦真的老人那得到的,现在,已经完成了这个个案,他本以为这玩意儿应该会消失的,没想到却还在自己的包里。 他打开本子,第一页和上一次看到的几乎一样:“个案记录:黄先生,32岁;咨询师:陆然;诊断……” 只是诊断这里,发生了变化。 上一次,在张老师家看到的时候这里的写的是暂无。 但这一次,却写着满满的两行字:“症状表征:社交恐惧,伴有被迫害妄想,有幻觉表现。 症状内源:家庭缺失,外力迫害导致家庭核心成员缺失,基本安全需求长期不能满足……” 陆然看到着实吃了一惊,自己虽然没有在本子上记下这些字,但是这些话的确是在他做治疗的时候浮现在他脑海里、想要记录下来的。 “呵呵,你还真是给我省力啊。”陆然嘴上吐槽着,但对这本子着实无可奈何。 他想把它撕烂,却发现它能决定人的生死,他想把它盖上不看,又发现它能带给自己治疗的提示。 他想骂它,真是个害人精,倒霉鬼,但是它又着实帮助陆然解决了这个个案。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东西远不是一个全自动笔记本那么简单,只要是它所写下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它能预言这个本子上指定的咨询师将会发生什么,能把他的分析和行为全都记录下来。 对于这个亦正亦邪的玩意,陆然骂也不是,爱也不是。 他完全被它弄糊涂了。 他还没有搞懂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存在在世上,又为什么被自己给捡着了,也不知道它还有什么神奇之处。 想到这里,陆然继续翻到了下一页。 第二页在上次陆然看到的时候,是一行鲜红的字:“治疗成功:感染失效,实现心愿。治疗失败:感染。” 而这一次,红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页的案例分析,密密麻麻的字,记录了陆然那一个下午所经历的所有事,所有人物,场景和对话。 甚至还细心地在一些重要的地方用一行行小字做好了批注。 这细心的劲儿让陆然忍不住想夸赞它两句,“嘿,可以啊,小样儿,这么有诚意,以后就跟哥混吧。” 说着,也不管这本子有没有搭理他,陆然对着封面,狠狠地拍了一巴掌,跟拜了个把子似的,心里为它的本事暗暗叫绝。 “还有第三页吧,差点忘了。” 根据上一次对张老师记录来看,再往下翻,还有案例治疗的结果会写在上面。 “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陆然有一些期待,也有些忐忑。 很显然,陆然的这一次以身犯险是取得了突破的。 果然,第三页页面上,没有再出现红 字,而是用黑色的笔迹写着:“治疗成功:感染失效,实现心愿。” “果然。” 这个结果在陆然的意料之中。 不过,随后发生的事,却又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突然感觉手中的案例本鼓了起来。 本子拿在手里的手感在一秒钟内变得不同了,好像厚了许多。 “怎么回事,你还胖了不成?”陆然嘀咕着,把它拿起来上下左右看了个遍,然后往后面翻了翻。 哗啦啦。 纸张掉落的声音。 他正翻着,忽然从本子里掉出了一叠红色的长方形纸片,上面全印着领袖的头像! 陆然把本子抖了抖,又陆续掉出了几张。 “哇塞!”陆然惊呼,他吃惊得都来不及高兴。 他一边翻着毛爷爷,一边纳闷。 “你当自己是老板啊,这是给我发年终奖吗?得,我算是见识了。你的名字是不是叫‘有钱’啊?这么任性。 我以后就叫你的小名儿吧,壕。” 陆然一边磨磨叽叽,一边把钱数数了一遍,一万元,整整的一万元人民币!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充满诡异恐怖阴森的本子,会给他发起钱来,如此简单粗暴,跟闹着玩儿似的。 “捡到你以后,我的生活就跟过山车似的。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怎么莫名其妙就给我送钱来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嘴上这么说着,手里紧紧攥着这钱,陆然激动地想,这钱,这钱一定要第一时间寄给爸爸。 当他想到这里,陆然又翻开本子,重新看着那句话“治疗成功:感染失效,实现心愿”。 心愿…… 陆然依稀记得,自己第一眼看见这本子的时候,似乎正在苦恼家里的事情和自己的实习,当时自己既希望能够帮助家里度过危机,又希望自己能留在蓝海,还轻轻感叹了一句“要是有一个两全的办法就好了”。 难道,这上面写的实现心愿,就是指的这件事吗? 第二十章 争取 拿着厚厚的一叠钱,陆然心里还有点犯嘀咕,有这么好的事? 虽然这钱是从这本子里“生”出来的,也没有偷谁抢谁,但陆然还是觉得太不可思议。 就算这本子整得他差点去了半条命,但治疗本身就是他的工作,他觉得那是自己该做的,看到病人好了,他打心眼里也高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报。 他琢磨了一下,给老爸打了个电话。 “爸,您最近生意不好,手头紧,正好,我们公司发了实习的工资,加上其他补贴,七七八八算下来,有一万块钱呢,我这就给您转过去。” “一万块钱?”陆然的爸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咨询师不是不好当么?怎么,轻轻松松就赚了一万块? “儿子,你不是骗你爸爸吧,留用不是很困难么?怎么现在就有这么多钱了?” “爸,您说哪里的话,我什么时候在钱的事情上骗过你,真有一万块钱,是我凭自己的劳动挣来的,真金白银,我这就给您汇过去吧。”陆然自觉并没有撒谎,这的的确确是自己的血汗钱,不伤天不害理,着着实实做了件好事,这钱虽然来得突然,但自己也拿得心安理得。 陆然他爸知道孩子的个性,听到他认真而自豪的语气,他知道陆然一定没有骗他,这事是真的。 “我儿子太厉害了!才刚毕业半年,竟然已经挣了一万块钱,你们这咨询室待遇真是好啊,实习生都能拿这么多钱。” 陆然听到爸爸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好意思把真话告诉他。 这咨询师可真没这么好的待遇,尤其是新人。 这个行业里不乏资深的专家,可以说,和当明星差不多,是金字塔的结构。 顶级的、有名的咨询师,人人都想请,人人都想见,邀请他们的代价也是水涨船高,这样一来,他们的收入自然就高,好些个明星咨询师也有自己的助理或者经纪人,比如,陆然的导师,张笑鸣,虽算不得家喻户晓,但在业界也有一定知名度,常常受邀给企业,机关等做心理知识的讲座,还兼任大学客座教授的职位,社会地位很高。 张笑鸣平日事情繁忙,所以他让自己的学生兼任自己的助理,帮自己打理一些事情。 顾茜茜就是张笑鸣任职的那所岭南大学的一名心理系大二学生,让她来咨询室实习,一来是帮他打理点事务,二来也是看这孩子有心深造,所以让她先来锻炼锻炼。 陆然已经从岭南大学毕了业,是她的同事兼师兄。 像陆然这样,刚刚本科毕业,还是新手,则排在金字塔的底层,没有资历,没有名气,就算真的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咨询师,外界也不了解他,不认可他,一样没有好的待遇。 正是因为这个行业现状,蓝海才有了自己的一整套咨询师的培养体系。 它对新人的留用,后期的成长,都有着极其严格的考核标准,能够留用,并且成为一个正式的咨询师,乃至上升到中级咨询师,高级咨询师,那都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的积累,不断的竞争得来的。 努力不一定能上,但不努力一定没有希望。 正是因为蓝海对咨询师的选拔和培养方面如此严格,才打造了业界第一的名声和信誉。 能够成为蓝海的咨询师,那一定是优秀的,能够成蓝海的高级咨询师,那一定在某一领域有其他人都没有达到的高度。 蓝海是一个品牌,也是陆然的梦想。 而这个梦想对于陆然来说,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远远的,很美好。 “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希望呢,但是听张老师说自己比较悬,多半……哎。”陆然想起了张笑鸣,这才记起,刚才茜茜和老师都催自己,应该去蓝海了。 他赶紧和爸爸说:“我也不知道这一万块钱够不够给您周转,先应应急吧。” “傻孩子,你能帮老爸凑到这么多钱,我很高兴,很意外,这些钱能帮我不少忙,既然做咨询师是你的理想,你就安心学吧,爸爸相信你。” “谢谢爸爸。”陆然挂上了电话,安心了许多。虽然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留用,但至少眼前能帮家里救救急,自己也能安心地在蓝海呆着。 他开心地合上了本子,装进自己的背包里,出门去蓝海。 等陆然急匆匆地赶到了蓝海所在的办公大厦,乘电梯来到五楼,刷卡打开了公司的玻璃门以后,他缓缓减慢了自己的脚步,他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他直视前方地走着,但眼角的余光却似乎瞥见有许多人正有意无意地朝自己看过来。 不管是坐在办公桌上的同事,还是路过他的咨询师。 “我今天很奇怪吗?”陆然被这些飘过来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的衣服穿反了?还是袜子的颜色不一样?”陆然赶紧上下打量自己。 “陆哥,在这边!” 陆然听见茜茜的声音从他刚刚走过的一间会议室的门里传来。 他回头一望,可不是,茜茜和张老师都在里面,好像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茜茜叫他的时候,冲他招手,脸上笑盈盈的,她那双大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新月。 茜茜是那种性格活泼爽朗的女孩,脸上常常挂着笑容,工作的时候非常认真,工作之余就有些俏皮,常常逮着陆然,让陆然教她、辅导她,非常好学。 虽然有些粘人,但谁叫她是个梳着辫子,穿着短裙的小女生呢,样子还挺可爱的。陆然作为学长,也不好推辞,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起来。 “陆哥,这边。”陆然走进会议室,看到茜茜,就在茜茜旁边坐了下来。 “嘿,才几天不见,怎么不来上班了?”陆然刚坐定,张笑鸣就看着陆然,问道。 “我,我起晚了,不好意思张老师。”陆然抱歉道,昨天他实在太累了。 他看着张老师,又想起了什么,“老师,你今天什么时候醒来的?你感觉还好吗?”陆然关心地问道。 “你这孩子,倒问起我来了。”张笑鸣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昨天,我的确感觉有些不舒服,我好像一直睡着没有醒,早上有一个我的咨询,但是我没来,听说你还去看我了,我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醒不来。” 回想昨天的事,张笑鸣有点迷糊,但好在他现在看起来没有问题了。 他继续说道:“后来的事我都听说了,那位咨客突然恶化,出现了幻觉,被抓进派出所了,然后你出现了。” 张老师复述着昨天的事情,语气里没有懊恼,当他提到陆然的时候,放慢了速度。 “你把他治好了对吗?” 他微笑地看着陆然,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准备一份案例报告给我。老天,他是怎么在一次咨询之内,消除症状的,你必须好好写下来,你成功化解了这次危机,太不可思议了。” 张笑鸣说着,在陆然肩膀上拍了一下,显然,他很为黄锐的改变感到吃惊,觉得是陆然把黄锐治好的,这更让人不敢相信。 “你是怎么做到的,在这么短时间,就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呢。” 张笑鸣一边吃惊,一边又打心眼里相信这就是陆然办到的,因为他一直相信陆然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他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催促陆然,“快写下来,这事在蓝海的老师们那里已经传开了,本来,这次留用的名额都已经定好了,但是,我想有了这件事情,你或许会有转机,我要帮你再申请一次,我必须这么做。” 第二十一章 希望 “我?留用?” 陆然看着张笑鸣,听到张老师说自己也有可能留用,成为蓝海的一名正式咨询师,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老师,你说的是真的?” “嗯。”张笑鸣点点头,“这件事如实汇报,有咨客和派出所民警的证言,收集一下,相信一定会引起导师组的重视。当然了,这件事最后老师们会怎么定夺,现在也不能说准,不管怎么样,我会尽量帮你争取的。” “谢谢,谢谢老师。”陆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谢意,只能不停地说着谢谢。 “陆哥真厉害,我就知道,陆哥一定会留下来的。”顾茜茜在一旁高兴地说道,陆然看得出她真心为自己高兴,她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灿烂了。 “嗯,我一定会努力的。努力留下来。”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陆然都感觉很知足,毕竟,能够进入蓝海实习,已经是荣幸,还碰到了这样好的老师和师妹。 “留下来,不怕我缠你了?”顾茜茜调皮地朝陆然眨了眨眼。 “呵,我还会怕你?放马过来。”陆然也不甘示弱。 看着自己的两个学生互相掐着,张笑鸣倒也不劝,哈哈大笑了起来。 …… 张笑鸣口中说的导师组,是由蓝海的十名咨询师组成的。 这十名咨询师都是由机构的高层指定的咨询师,至少在中级咨询师的级别。 蓝海的咨询师依据个案的数量,治愈率,咨客满意度等,划分为几个等级,包括初级,中级,高级,在高级之上还有资深咨询师。 那些资深的咨询师,陆然也不了解具体是什么样的要求,但他知道这些评上资深称谓的咨询师,都是在业界响当当的人物,他们通常有自己特别钻研的领域,在某一项技术上,处在行业的领先或者是开拓的位置。 比如蓝海的创始人,徐健峰徐老师,也就是现在公司的董事之一,他在国内是最早研究催眠对正常人的保健作用的专家,他在催眠技术上的应用,造诣颇深。 陆然一直以他为榜样,想成为像他一样的催眠大师。 像这个级别的咨询师,就比较少在蓝海看到了,他们偶尔出现在办公室,接一些个案,更多的时候在各国间飞着,做学术交流。 现在蓝海的导师组主要是由中级和高级咨询师组成,每年都有固定的十位。 张笑鸣老 师是其中之一,是高级咨询师。 每位老师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精力和资历决定自己要带几个学生。 实习生根据导师的不同,被自然地划分为十个不同的学习小组。 张笑鸣手下有两个实习生,抛开还没有毕业的顾茜茜不说,要参与留用竞争的,就只有陆然一个。 所有组的实习生加起来有二十一个,有的组人数多一些,有的组少一些。已经毕业,等待留用的实习生就不下十五个。 名额却只有五个。 竞争激烈,择优录取。 这么多的实习生里,出自名校的硕士,博士也比比皆是。 在学业背景上,陆然暂且输人一等,而学业背景也是要计入考核的范畴的。 “我真的有可能留在蓝海吗?”回家的路上,陆然还在为张老师说的那席话而振奋着。 就像伸手触到了天上的月亮一样,他尝到了一丝梦想即将实现的感觉。 回到家,陆然又从包里把那本绿色的案例本拿了出来,放在书桌上。 同时,他拿出两罐路边买好的啤酒,把盖子都打开了。 一罐拿在自己手里,一罐放在桌上,在那本子的旁边。 “呃哼,”陆然清了清嗓子,“咱哥俩看来先前是有些误会,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个害人精,没事出来使坏的妖精,没想到,这回你还真帮了我大忙。” 陆然说着,自个儿闷了一口酒。 “这次真得谢谢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咋帮的我,但是我知道,你是个重信义,讲诚信的主儿,我看出来了,我朝你许了个愿,你让我做了件事,你就真帮我实现愿望了,是不是?” 房间里也没人答话,陆然就像喝醉了酒自言自语的疯子一样。 “我知道你这哥们儿害羞,有事都藏着没和我说,没事儿,咱哥俩,且不说这留用的事能不能成,就冲这钱,我也得敬你一杯。” 陆然又闷了一口,感觉有了点酒劲,思绪飘得更高了。 “等等,你这么害羞,该不会是女孩子吧?诶,我说你是公的,还母的?穿这么一身绿。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你不说话就写下来呗……” 陆然一个劲地嘚不嘚,没完没了地说着,酒一口接一口地干。 他翻开案例本,想瞧瞧它说没说话。 前面几页都 没什么变化,但当陆然翻到第四页时,却见本子第四页的空白纸张上,一行字慢慢的凸显了出来。 “别称兄道弟的。” 接着是第二行。 “咱俩不熟。” 陆然看到了这两行字,顿时惊得不要不要的,这哥们还自带聊天软件的啊? “哎呦,我这暴脾气!”陆然被噎得无话可说,又有一把撕了它的冲动。 “那你说,咱俩是什么关系?”他故作镇定。 书页上果然出现了第三行字。 “从现在开始,你是本子的主人,我就是本子。” “看出来了,你好,我是人类。”陆然继续和它对话,“那我做了你的主人以后,如果扔了你,我的意思是,不小心把你弄丢了,会怎么样?” 第四行:“别逗了,陆然。” 第五行:“你现在是本子的主人,既然你接受了本子的挑战,就要写完本子,我要找的是能够写完本子的人,如果你放弃本子,就是放弃自己,我会失望的。” “失望?你失望会怎么样?” “我会自.焚,捎带上你。” “hef……”陆然瞬间明白了这破本子的意思,它可能会把自己毁了,同时也不给自己留个全尸。陆然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他明白这小子又开启威胁模式了,它真是个危险的小家伙,不过陆然相信它的确是说到做到的实诚人。 “行行,我服了,服了你了,i服了u。”陆然举手投降,不想跟它对着干,太冒险了。“您还有什么吩咐,说吧。” “嗯……”本子写了一串省略号,作思考状。“本大爷中意你,再赏你一个技能吧。” 第二十二章 时间控制 “你个破本子,还自称上大爷了。”陆然刚想吐槽,又憋了回去,还真是,它的确是本大爷。 陆然偷偷对它鄙视了一番,继续道:“您说,大爷。” “增加墨镜的使用技能:时间控制。” 当本子上出现这行字的时候,之前他们互相调侃的那几行对话都消失不见了,而这句话则又出现在了这页纸的第一行。 看来之前的说的话都是废话,唯独这句话被留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陆然问道。 本子在那行字下面解释道:“鉴于你在上个案例中的表现,你需要对于催眠的时间增加掌控。 时间掌控技能能帮助你自行决定进入和跳出催眠状态的时间。 即,在戴上墨镜的时候,可以轻松通过视觉,引导对象进入催眠状态,走进对象的催眠意识世界,摘下墨镜之时,则退出意识世界。” 本子做了一大段的解释,也就是技能的注释。 “太棒了,你的意思是,这墨镜就是一个道具,只要我戴上这个墨镜,不管谁看着我,都可以被我催眠,是吗?而且,我可以自由地决定开始和结束的时间?” “是的。” “太棒了!你太棒了,亲爱的本本。”陆然又觉得它不讨厌了,相反,他迫不及待想试试自己的新本领。 “别这样,请叫我本子,别名,本大爷……” 还没等本子写完,陆然已经合上了它。 “最好明天就有一个咨客给我试试这个新本领,晚安,大爷。” 陆然心情愉悦地和它道了个晚安,就把它扔进包里,睡觉去了。 …… 第二天一早,陆然就到了蓝海,开始了一天的例行工作。 蓝海的实习生是不能随意接手个案的。 每天蓝海会接到大量电话预约,在这些预约的个案中,由值班的咨询师挑选一些较为简单的给自己的学生解决,同时也要征求咨客的意见,如果咨客同意,就由这位学生帮他咨询,导师也会跟进督导。 费用就以实习生的资费计算,一个小时的咨询,通常是两百块钱,这是蓝海最便宜的咨询费用。 这两百块钱是不能全部落入实习生手中的,蓝海一律实行的是五五分成,五成留给蓝海,五成留给咨询师自己。 这在全魔都都是非常优 厚的分成比例了。 当然了,蓝海的资费普遍也高一些。 两百块,只是普通实习生的价钱。 有一些名校出身的学生,给自己定的价,都要三百到四百左右。 随着咨询师的资历和经验的增长,资费只会越来越多,这是个越老越吃香的行业。 如果还能有点名气,有人邀请去培训或者讲学,出场的费用,一次就能有好几万,那赚的可就不止是咨询费这点计件工资了。 讲到这计件工资,也是有提成的,所以,实习生们常常在导师面前表现,想争取更多的个案。 不过,陆然倒是没有刻意表现,因为他相信张笑鸣,只要自己真的能够胜任,老师不会不给自己这个锻炼机会的,一些小钱不要太过计较,扎扎实实地学,才是根本。 所以,陆然一直都很勤奋,他期盼着,下一次,老师能把难度更大的咨客放心地交给他。 今天,张笑鸣还没有个案交给陆然。 陆然把自己治疗黄锐的记录全部写好交给了张笑鸣后,老师们在会议室中开会,一直没有出来。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陆然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有些坐立不安。 他一边整理着档案,一边等待着结果。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平常心对待就好,但内心的期待却压抑不住。 他只能让自己这么紧张着,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眼看时间逼近中午了,已经过了十二点,会议室里却丝毫没有停歇的征兆。 陆然的办公桌位置离这个大会议室的门口挺近,他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几位老师,因为意见不一而提高声调的争执之声。 “我的事,真的有这么大的争议吗?” 陆然现在并不知道这预定的五名留用名额都已经选定了谁。 人选的确定,是由十位导师一起打分,选取分数排名前五的优等生。 之前,因为陆然资历浅,学历背景普通,也没有解决过特别困难的个案,所以只是排名第十。 现在,因为这个特殊的事件,要重新对他打分评判,的确是有些不合规矩的。 但是也有许多老师站在张笑鸣这边,如果真的有天才型的学生,仅仅因为背景原因就被漏掉了,的确是蓝海的损失。 反对的最激烈的,要数排在第五名的林运的导师林源荣。 没错,这第五名的老师是最为反对的,因为依照规矩和常理,每年蓝海的留用名额都是前一年就由高层定好了的,五个名额这个规矩已经有几年没有更改了,现在改掉老规矩,临时增加一个,那绝迹是没可能的。 如果非要让陆然留下来,那么,原先既定的五个人里,就必须有一个人离开。 名额,是蓝海卡死的规矩,是不讲人情的残酷的淘汰机制。 依据之前老师们的评分,这位排在第五名的林运同学,自然是最有可能,但也是最不乐意被替换掉的了。 一边认为陆然这次的咨询效果非常惊人,是个好苗子,真该留下,另一边又觉得这对林运不太公平,林运也是英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双方僵持不下。 陆然听得会议室里的争论声,心中忐忑,他知道张老师在为自己争取着,非常不容易。不管结果如何,自己都该好好报答老师。 又过了半个小时,门里面的吵闹声渐渐平息了,办公室又回复了平静。 门打开了。 “有结果了吗?”陆然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他见到了张笑鸣。 陆然看他的脸色很平静,没有垂头叹气,也没有高兴欣喜,而是一种平静,一种冷静。 张笑鸣径直地走了过来,没有直接告诉陆然答案,而是道:“走,先吃饭去。” 陆然点了点头,跟着张笑鸣离开蓝海,到了附近的一家餐馆,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个案竞争 “陆然,首先我要恭喜你,你赢得了一次机会,一次可能留用的机会。”张笑鸣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他嘴上说着恭喜,可脸上却不见有多少喜色,反而很严肃,异常地严肃。 “但是,这仍然只是一次机会,最后你能不能留下,就全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看得出来,这次连张笑鸣都显得有些紧张,因为能不能留,全看他说的这次机会,成败在此一举,若是错失良机,陆然还想再求老师替他求情,恐怕就不太可能了。 “老师您说,我要怎么做?”陆然也不怕困难,干脆地问道。 “是这样的,老师们因为你是否留用,争论得很厉害,最不赞同这件事的要数林运的导师,林源荣老师,因为林运,本在这次留用名额的第五名。” 张笑鸣这么一说,陆然一下就明白了。 这林运和林源荣老师都姓林,事实上,他们除了师徒关系,还真有一层亲戚关系。 这在蓝海,也不是什么秘密,林源荣虽然没有到处张扬他们的这层关系,但熟悉林老师的人都知道,这就是他的亲侄子。 且不说林运是他的得意门生,就冲着这层关系,林源荣也一定会把所有的好机会都帮他争取到的。 亲戚关系,朋友关系,在蓝海,都不是禁忌,蓝海在招聘的时候,还有一个推荐制度,也就是说,如果把自己的朋友、亲人,推荐过来面试、实习,也都是可以的。 一经录用,蓝海还会给推荐人发一笔成功推荐的奖金。 蓝海不怕自己的员工,因为亲人或朋友的关系就互相袒护。袒护,是人之常情,但蓝海的录用制度也是极其严格的。 如果你想袒护的这位亲人或朋友本身实力不够,在众位老师的综合评分中太低,那对不起,你们的这层关系也不能帮他蒙混过关。 这也就解释了,今天在会议室中发生的这次议论和争执。 林源荣老师自然想尽力支持自己的这位侄儿,在各项考核指标上都给侄儿透过口风,又在给他评分的时候打了高分。 这位侄儿也还算是家庭殷实,去过英国留学,他学历背景够硬,各方面表现也不错,所以,其他老师的打分也都过得去。 这才让他跻身进了前五名。 本想着终于帮助侄儿顺利过了这一关,迈入了这一行,以后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机会、好 处更是不会少他,前途一片光明啊。 可怎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叫陆然的小子,还自称帮自己的导师治好了个案! 这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连学历都不够格的普通学生,怎么就能够称得上优秀? 他凭什么就能取代林运? 想要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把林运既定的名额给换掉,林源荣自然是不乐意,也是不服气的。 这才导致了双方争执不下的局面。 “张老师,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这件事要说服所有老师的确太难了,没有这么轻而易举的事。” 陆然没有特别地意外,他表示理解。 “嗯,你能理解,我很满意。不过,你张老师也不是白当的,既然是你的老师,我也尽力地帮你争取了一次机会。” 张笑鸣说到这里,脸上略带笑意,停了下来,看着陆然。 “什么机会?”陆然问道。 张笑鸣还是没有立刻回答他,他看着陆然,道,“我帮你争取这次机会,也不全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 看着张笑鸣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陆然有点弄不懂了。 “那是因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你的确应该留下来。你可能没有这样的自信,你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少,你还没有想过,自己是一个天才,一个被人埋没的天才。” 说到这里,张笑鸣的笑意更浓,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笃定和自信,一种自己说的话,很快就会一一兑现的自信。 他又说道,“当你有了这样的信念,你就会像我一样,拼命地帮你争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张笑鸣的话是有魔力的,它一下子煽起了陆然心底那份渴望证明自己实力的冲动。 一份一直压抑在他内心、一如既往的冲动。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或许你心里会担心这是否太过仓促,担心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但是我相信,事实上你已经等得太久了。” 陆然深吸一口气,他已经被张笑鸣说得跃跃欲试了。 老师不愧是老师,三五句话,就把陆然的渴望,勇气,冲劲,统统点了出来,现在就算让他去做个万人的大型演讲,恐怕也毫不怯场。 接下来,张笑鸣终于说出了正题。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接一个个案。” 说完,张笑鸣低头吃了一口自己碗里的面,好像重要的事都已经商量完了一样。 “个案?什么个案。”陆然紧跟着问道。 这时候,张笑鸣又仿佛变回了以前的老顽童,不紧不慢地道,“不难,就是一个厌学儿童的个案。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每个个案都是不同的,相比其他个案,这个题目对你们而言已经算是简单的了。” “我们?你是说林运也要接这个个案?” “嗯,为了尽量公平。老师们决定让你们来一场较量,也就是pk,看看谁,能在最短时间内,让个案有明显的好转。” “这……”陆然着实感到意外了,“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较量,我们不可能同时给同一个人咨询啊,这样看不出效果。” “嗯”,张笑鸣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当然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不同的人。” “不同的人?可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咨客的情况也都不一样。这样,公平吗?”陆然又有了新的疑虑。 “放平心态,老师们会尽量都选简单一些的个案给你们的。林老师大概已经在帮林运物色最简单的个案了,我要帮你也挑选一下吗?” 陆然想了想,“不用了吧。就像您平时教导我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们从表面很难判断真实情况是怎样的,随机分配吧。不会比挑选的结果更差。” 张笑鸣哈哈笑了起来,“你够从容,这份心态,就先胜一筹!” 接下来,两个人也不再纠结输赢得失,畅快地吃饭喝酒,张笑鸣豪迈爽朗的性格在举手投足间影响着陆然,让他越发的大气和淡然。 第二十四章 个案对象 时间很快过去。 两天以后,蓝海就为陆然和林运两人安排好了个案。 为了能更公平一些,选定的是两个小学生,还是来自同一个学校的学生。 这两个学生都来自一个主要由外地的孩子就学的小学,这所小学距离魔都市中心很远,在五宁区,属于郊区的位置,学校就叫五宁小学。 学校是公立的,这些孩子的父母主要是当地的一些打工人员。 学生的流动性较大,经常有孩子随着父母转移工作地点,或转入这所学校,或者转出这所学校。 学生们的家庭背景也相对复杂,离异家庭的子女比例高,监护人缺失的也比较多。 能够在这所学校里读出好成绩的孩子,可以说是凤毛麟角,那可真是寒门里出了大秀才,少见得很啊。 但凡家庭条件更好一些的家长们,都不会放心把自己的孩子放到这所学校里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客观现状,学校领导和区政府都格外地重视这所学校里的孩子们的心理健康问题。 因为这所学校的问题儿童也多,尤其是厌学儿童,学习困难儿童,比比皆是。 学校常年和蓝海有着广泛的合作,定期给孩子们做团体的心理建设,也鼓励孩子们主动找老师,找心理医生,倾诉心里的问题和苦恼。 基于此,导师们就想到了,从这里挑两个孩子来让陆然和林运咨询。 一来,是因为在校学生和陆然与林运交流相对容易,比和其他什么中老年人士等等更容易贴近,个案的难度,应该会小一些。 二来,不管成功与否,这些孩子能多一个人交流,多一份关爱,总是有些益处的。 孩子们都比较羞涩,怕生,很少有主动寻求帮助的,所以,这两个孩子是经过老师的观察,挑选出来接受帮助的。 蓝海承诺,这次咨询完全免费,如果孩子们愿意,可以到蓝海公司里的咨询室咨询,如果不愿意,可以在学校的办公室里和他们交谈,若孩子们不愿交谈也不会强迫。 蓝海的心理咨询声名在外,学校的老师们也都比较放心,听说有咨询师义务过来开导一些不爱学习的孩子,校领导都非常欢迎。 开始个案之前,蓝海的老师们,又一起开了一个会,这一次会上除了各位老师以外,还多了两个主角。 那就是陆然和林运。 老师们大致和他们又复述了一遍他们这一次名额争夺的来由,如何pk,以及pk以后的结果,就像是一个仪式,宣布他俩正式“开战”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在蓝海还是头一遭,没有过先例,几位老师商量了一下,暂时将规则定为,能在最短的咨询时间内取得关键成效的学生,就算略胜一筹了。” 一位年迈的老师,在会议的末了,总结道。 “会有特殊情况吗?”另一位女老师问道。 “这……以前也没有过先例,若有……若有异议,由导师组所有老师的投票决定,得票多的学生留用。” 那位老师年纪虽大,但遒劲有力,最后一拍桌子,一锤定音。 会议结束,老师们纷纷离开,只剩下陆然和林运。 以前陆然也见过几次林运,在蓝海的办公室里,碰过几次面,刚开始陆然也尝试和林运聊上两句,交个朋友,但是他渐渐发现自己和这个林运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和林运交谈,没法像个朋友一番自然自在,慢慢的也就疏远了。 两个人从气质,到交友,到与人相处的态度全都不同。 陆然喜欢穿着宽松舒适的衣服,但林运总是穿得非常精致的样子,头发也梳理得服服帖帖。陆然喜欢和同学们谈天说地,而林运却总是和这些普通的同学们保持着距离,他更愿意花费时间和老师,和可能留用的那少部分“尖子生”混在一起。 所以,陆然和林运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按照林运交友的标准,陆然就属于没有入过他法眼的那一群普通的同学。 老师们都走了,会议室里就剩他俩,陆然看到林运此时也在看着他。 陆然干咳了两声,感觉有些尴尬,他走向林运,伸出右手,示意友好。 没想到林运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你不可能赢我的。” 陆然听了这话,见他没有握手的意思,也不和他废话,收回手,转身离开了。 当天下午,张笑鸣通知陆然,这次咨询,他需要去五宁小学做,因为随机选取的这位学生似乎不太配合,她不愿意到蓝海来。 她,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小女孩。 “小女孩……好的,女孩子也许更羞涩一些。我去见她就是。” 陆然答应了。 咨客不愿意主动前来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这代表咨客不是主动寻 求帮助的,甚至可能有些抗拒,这会给陆然的咨询工作增加难度。 不过,陆然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的。 “既然说了要随机选取,那么既已选定,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我的咨客,我是她的咨询师,我会负责到底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陆然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他又和这位小女孩的老师通了电话,确定了明天两点到学校进行咨询。 小女孩名叫周小雅,小学四年级,父母离异,目前和父亲一起生活。 学习成绩排在班级的倒数,从三年级的时候就倒退得厉害。 她上课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不爱听讲。 她的班主任认为她很有问题,成绩一落千丈不说,性格也不像同龄孩子一般开朗。 很少有人看见她笑。 这就是陆然目前掌握到的,有关咨客的全部信息。 “最起码,我能判断这个小女孩应该不是很闹腾。”陆然用仅有的资料分析着。 “如果她闹腾,老师一定会给她贴上个顽劣的标签,现在看来,她倒可能是个安静的孩子,这也好,我不需要花很多时间让她安静下来。” 入夜了,陆然还在揣测着自己将会遇到的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样的。 “她很少笑吗,她快乐吗?” 想着想着,陆然闭上了眼睛,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第二十五章 棘手 下午两点,陆然准时见到了周小雅同学。 一米二左右的个子,还是个孩子。 班主任老师向周小雅介绍了陆然,说这是来和她聊天的老师,有什么话都可以和这位男老师说。 陆然待班主任介绍完后,微微地弯下腰,向小周同学打了一个招呼。 “小雅你好,我叫陆然。” 但是,周小雅却没有理他,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安静地站着。 “呃,呵呵,陆老师,这孩子就是太安静了,老师和她说的话从来都没听进去过。”班主任王老师略带歉意地道。 陆然摆了摆手,丝毫不介意的样子:“王老师见外了,我想和小周同学聊天,那也要看她想不想和我聊,我不会勉强她,我会再尝试一些办法。” 陆然说着,又转身看着周小雅,“小周同学,我们就在办公室里聊会,你看好吗?就一会儿,你什么时候想出去,就从这扇门走出去,好吗?” 还是没有动静,周小雅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完全没有反应,头低低地,陆然只能看见她黑乎乎的头发和刘海。 陆然开始有点怀疑这个小女孩的听力有没有问题。 见到周小雅这样,一旁的王老师似乎有些尴尬,严厉道:“听见陆老师说话了没有,让你坐在这里,不要低头玩自己的了,乖乖地听话,听见了没有?” “嗯。” 陆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周小雅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非常自觉地坐在了办公室的一张木凳子上。 却没有坐在对面那张宽大的长形沙发上。 “陆老师,你坐吧,你和她聊,我先出去了。”王老师满脸堆笑地看着陆然,示意陆然可以坐在沙发上。 陆然愣了一下,他想解释什么,又觉得还是让这位班主任早点离开这里为好,就交待了一句,“一个小时以后再来敲门。” 便不再对王老师多言。 王老师只好出去,关上了门。 少了王老师满脸笑意的咋呼,屋子里变得安静了许多。 陆然倒觉得自在了不少,他也搬了一张板凳,坐在了女孩的对面。 他心里暗想,这个学校,怎么连对孩子的基本尊重也看不到,搞得好像我是来强迫周小雅做什么似的。 他们 以为这是对我的尊重吗? “你好,周小雅。”心里这么想着,陆然开口说道,“对于刚才的事,我想做一些解释,王老师说的话不是我的本意,我尊重你的意愿。” 小女孩点了点头。 这次连轻轻的“嗯”都没有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周小雅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地坐着。 陆然拖着腮帮子,也不发一语地,就这么看着她。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现在的状况已经心中有数,只是在等待一个让周小雅开口说话的时机。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他能拿她怎么办? 就算陆然对心理咨询中的催眠技术,自学了许多,最近也精进了不少,甚至那神奇的案例本还强化了他催眠的能力。 但是,面前的这个小女孩一动不动地低着头,连看都不看陆然一眼,这要他怎么对她进行催眠? 一时间,陆然也有些无计可施了。 女孩就坐在陆然面前,陆然却能感觉到她在强烈地抗拒,仿佛这一切都让她很不舒服。 这间办公室,这个班主任,这所学校,还有这个叫陆然的新老师。 他能感觉到,在他和周小雅之间,有一堵墙,一堵厚厚的墙。 陆然是彻底地被堵死在墙外面了。 这女孩也真行,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尴尬,就这么坐着,也不找点话说。 “怎么说,我也是个正人君子不是,这女孩子不愿意的事情,我是不会勉强的。” 陆然自己苦恼着想道,有些没辙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他们就这么坐着,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距离第一次咨询结束,只剩不到四十分钟。 陆然又从包里拿出绿皮本子,想看看这回这本万能的本子能给自己什么提示。 果然,翻开本子,在上一次写完的技能说明后面,又缓缓地出现了一行字。 “提示:只要是出现在本子上的个案,若主人不能治疗成功,则会感染。后果,参考第一个个案。” “我……” 陆然还没有说话,随后,就看见本子的下一页出现了一个新的个案记录:“个案记录:周小雅;咨询师:陆然;诊断:暂无……” “你!你怎么又来了!”陆然愕然,被这突然出现的情况吓了一跳。 “只要是我看上的个案,就得记下来。” 陆然几乎能感觉到这家伙的字里行间里那满满的傲娇。 “你看中?什么样的个案你就会看中?” “只要够难。” “我艹……”陆然被它雷的是外焦里嫩,“哥们儿,纯粹想弄死我,是吧?” 本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写道:“还有,下次不能随便合上我,上次都没说完呢,你就”。 此处有一个白眼。 然后啪地一声,它自己合上了。 “嘿!” 陆然无语凝噎。 “你在画什么?” 一个轻轻的小女孩的声音,出现在了陆然的耳朵里。 陆然一看,自己右手拿着一支笔,左手拿着那绿皮本子,像是在写着什么。 她以为我在画画? “哦,没什么。随便记录一下。”陆然笑着回答。 “我也可以画吗?”周小雅又问。 画?什么意思,她想拿我的绿皮本画画吗? “这……”陆然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周小雅这时候并没有等着他把本子拿给她,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 而是转身从她自己背后的书包里,也拿出了一个本子,开始翻了起来。 陆然看着,觉得这本子有些熟悉。 绿色的。 怎么,她也有绿皮本子? 第二十六章 画册 “怎么,你也有绿皮本子?” 陆然不禁问道。 周小雅抬起了头,看着陆然,又看看陆然手上的本子,还是波澜不惊,依旧平静地回了一句,“嗯。” 说完后,又不再言语。 陆然终于看到了一眼她的眸子,那双眸子泛着孩子特有的稚嫩晶莹,却又似乎蒙着一层灰色。 陆然找不到那双瞳孔的焦点,它并没有聚焦在陆然和他的本子身上。 周小雅一瞥即逝,很快又低下了头,翻看自己的本子,还拿出一只笔,在上面写画了起来,全然不顾面前还坐着一个远道而来,掐着时间的老师。 “呵……”陆然想起了班主任王老师之前斥责周小雅的话,“不要再低头玩自己的了”,难道,王老师言语中所指的,就是周小雅现在在做的事吗? “你……常常这样吗?我是说拿出你的本子?”陆然试探性的问道。 周小雅点点头,继续玩着自己的。 这么看来,她还真是不听话啊。 陆然也不打断她,他微微向前倾了一下身子,瞥了一眼周小雅手上的那本绿色本子。 随后发现,却是虚惊了一场。 原来她手上那本和自己的不太一样,不是皮质的封面,而是硬纸板的封皮,里面,好像是一张张大白纸,周小雅在上面,正画着什么。 “刚才她问我在画什么。她自己就总是低头画画,看来画,在她的生活中,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陆然,好像有了一点头绪,他紧接着问道:“你在画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周小雅又抬起了头,这一次,她直接地看着陆然的眼睛,足有两秒钟的停顿。 她似乎有些犹豫。 陆然又问她,“没有人看过你的画吗?” 周小雅摇摇头,小声嗫嚅着说道:“有人看过,但是没有人问过我。” 陆然在脑子里反应了一下她这句话的意思。 “王老师看过你的画吗?”陆然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嗯。看过。” “我想,她是不够尊重你。那么,我能看吗?” 周小雅把那本画册抱在怀里,神色中充满了矛盾,那层灰蒙蒙的眸子闪烁又压抑。 但最终,她没有拒绝,把册子递给了陆然,随后又低下了头, 双手拧巴着上衣的衣角,惴惴不安的样子。 她怎么了,为什么给我看一个画册就如此紧张不安,或者说,如果她有秘密不愿意让我看到,又为何不拒绝我呢? 陆然仔细地观察,并思考着周小雅的每一个举动。他已经在一次次的咨询中变得越加地敏锐了。 陆然拿起本子,仔细翻看了起来。 里面画了许多张画,很多都用水彩上了色。 翻开头两页的时候,陆然眉头就皱了起来,脸上,有一些困惑的样子。 再往后翻,陆然的眉头不由得更加紧锁了,他的神色,也变得愈发紧张了起来。 不知翻到了第几页,忽然,陆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啊”的一下,他差一点惊叫出声。但他赶紧收紧了嘴巴,把后半声叫声生生地咽了回去。 画的创作者就在面前,自己这般反应,可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接受的。陆然心里想着。 但是,陆然虽然及时收声,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周小雅显然还是听到了他的反应,只见她轻叹了一口气,把头又压低了一些。 就好像是一个犯了错的,等待挨训的孩子一样。 “你,画得很好。呃……只是这颜色……我是说,好吧,我的确是吓了一跳。” 陆然有些吞吞吐吐,但他还是选择说实话。 果然,周小雅并不意外,她没有回应,而是安静地坐着,似乎在等待陆然的训斥和发落。 陆然自然不会这么做,他不是王老师。他只是觉得现在有必要拿出自己的墨镜,好好看看这个小女孩,到底在想些什么。 随即,陆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墨镜,架在了鼻梁上。 刚架上去,陆然又有了一点矛盾,虽说墨镜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被催眠,但在事先未征得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似乎有点那啥,对她还是不够尊重。 陆然很自律,他的职业道德让他有些抗拒这样的行为。 他一边考虑着,手里下意识的又拿起了周小雅的画册。 结果,当陆然的目光再次看到画册时,他脸上的表情,竟显得比刚才更惊讶了。 但是这一次,陆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更加紧张而投入地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外面的天气并不炎热,但是他的额头竟渐渐有汗渗了出来。 一 小滴一小滴地往外冒着,连坐在对面的周小雅,也看到了他的异状。 周小雅这时候有一些意外了,她不知道新老师为什么突然就出汗了。 难道自己的画…… 她有一些担心,不由轻声叫唤起来,“老师,老师?” 陆然没有回应,就好像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一般。 “老师?”见到陆然这样,周小雅壮着胆子,又提高了一些分贝。 但陆然还是没有说话,相反,他把脸又贴近了一些画册,他抱着那本画册近近地看着,就快贴在了脸上。 周小雅的眉头不知不觉的纠结了起来,眉尾向下倾斜,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 正当周小雅不知要怎么办的时候。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 “陆老师,你好了吗?一个小时到了。” 门外传来了王老师咋呼的大嗓门。 “啊?”似乎被这个声音惊醒,陆然这才猛地从画册里抬起了头。 接着明白了什么,他摘下墨镜,闭着眼,平静了两分钟,才开口对着门外的人大声回道,“再等等,还需要两分钟。” 说完,陆然看到周小雅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倒好像是自己吓着了她。 “呵,你的画很有意思,所以我多看了一会儿。你还好吗?”陆然恢复了正常,微笑地说道。 “嗯,我,还好。”周小雅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那么,这本画册,我可以借回去看吗?”陆然依然面带微笑。 不过这次,他的微笑没有奏效。 “不不,不行,它不能离开我。”这一次,周小雅显得很抗拒,她连连摇头。 “那,好吧。那我们下次见面,你再把画册带来好吗?我很想看。”陆然没有气馁,重新约定道。 周小雅抬眼看着陆然,这是她今天和陆然对视最久的一次,眼神里充满了意外。 诧异中似乎又有一些期待,她没有抗拒这个请求,这说明,她还愿意再见到陆然,或者说,她还想见陆然。 陆然也点点头。 “那我们今天就先结束吧,谢谢你,小雅。” 陆然起身去开门。 “让王老师久等了”,陆然和王老师大 致说了一下今天的情况,他只说小雅,是个听话的孩子,但只字没提画册的事。 周小雅在一旁听着,眼神里有了一丝不同。 他们约定了下一次咨询的时间,陆然就离开了。 等陆然回到蓝海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五点,大家都快下班了。 张笑鸣看到了陆然,赶紧招呼他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怎么样,陆然,今天进行得顺利吗?” 张笑鸣关心地问。 “嗯……她还没有打算开口和我说话。” 张笑鸣没有说话,睁大了眼睛看他。 陆然无奈的笑道,“真的。” “好吧”,张笑鸣倒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说那边的情况可是很顺利哦。” 陆然还是笑着点点头。 “好吧,你这个小子,你心里有数,我知道的。” 张笑鸣不再追问,他相信陆然。 陆然知道怎么样是合适的,他天生是一名咨询师,他了解别人的心。 第二十七章 回顾 和张笑鸣告别后,陆然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虽然觉得有些累,但他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在桌前坐下,陆然的脑子里,开始回放之前和周小雅见面后,他们说的话以及他看到的那些画。 在看到那本画册之前,他本来是在焦灼如何才能打开周小雅的嘴,获取更多的信息。 但在看到画册之后,他的焦灼却变了。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爆炸式的信息,画面中透露出的信息让人眼花缭乱,触目惊心,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梳理清楚。 至于说周小雅的画究竟画了什么,陆然一时也很难说明白。 乍一看,似乎挺简单,主要是几个频繁出现的东西:一个人偶娃娃;一只狗;一个人。 画面的背景一直是深色的。 被她涂满了黑色,紫色,黒紫色,好像一直在黑夜似的,或者是在一间永远不开灯的屋子里。 再往后翻,出现了一个陆然也认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怪物,像是一个人,又不太像,身形巨大,身上的肌肉膨胀,青筋暴露,没有包裹*的皮肤,眼眦突出,眼球边上的红血丝都要渗出血来。 这个像怪物一样的东西,手中握着一把钢叉,嘴巴大张着,一条大大的裂缝,把脸分成了两半,沿着裂缝,扯到嘴角两边,消失在侧脸的尽头。 它伸着鲜红欲滴的长舌头,能舔到自己脸上那透着血腥的肉块。 陆然初见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周小雅的画笔十分灵动,那怪物生气活现的。 怪不得老师见了她的画,要对她斥责。 陆然几乎能想象,她的老师,看到画面上黑暗又鲜红的骇人东西,厌恶至极地扔到地上,惊吓地命令女孩停止作画。 在老师的眼里,她就是一个怪人。 所以王老师也不愿耐心地和她多说一句话。 这些,还只是陆然第一次翻开画册时看到的画面。 所以当时,他也忍不住震惊了一下。 而随后,当他打算戴上墨镜,对女孩做一个催眠,却再次无意间翻开画册时,他更加地震惊了。 是带有震撼的吃惊。 因为,当他又一次翻到画册第一页的时候,画面已经和之前看到的不同了。 不是图画上的人物、色彩或情 景不同了,而是空间和纬度不同了。 就好像他所在的空间,瞬间变了一样。 他突然置身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阴冷,看不到边界。 只有黑暗。 “我怎么了?这是哪儿?我不是在咨询室里,坐在周小雅的对面吗?”陆然记得当时,自己也突然一下蒙了,完全没有了方向,下意识的走了两步,就听见脚底发出咔咔两声古怪的回音,从空气中传入耳朵。 “有回音,这个地方很空旷吗?”感到疑惑的陆然正打算进一步查看一下,突然,一道细细的光线对着他的左脸照了过来。 陆然伸手去遮挡,那块亮光却越来越大,光线刺进了他的眼角,是一条光的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亮光被打开了,照进了黑暗。 是一扇门。陆然看出来了。 “主人。” 有一个小孩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 主人?谁在说话? 陆然眯着眼睛,朝那扇明亮的门看过去。 门边上,有一个小小的东西,挡住光线,渐渐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是那个人偶娃娃?”陆然看了许久,这才在记忆中,对上了这个东西是什么。 陆然看到过这个站在门口的小娃娃,就在……就在周小雅的画里! 它怎么出现在自己眼前了?还站在门边上。 它的旁边,还站着一只小狗。 逆天了,逆天了。 这全是周小雅画里的! 陆然揉了揉眼睛,再睁开,那娃娃朝着他又走近了一些。 陆然则朝后退了退。 这画本上的东西,怎么跑到三维的现实中了? 陆然想不明白。 那人偶娃娃看上去很真实,它大概不到一米的个头,布制的。 头上是化纤的假发,嘴巴是用木偶人的拼接方法拼上去的,嘴角两边有两条裂缝。 人偶一说话,这嘴就会一上一下地张合。 最怪异的,要数她的眼睛,大概是因为破旧,右眼的眼眶里没有了眼珠子,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黑洞。 左眼的珠子,暴突着,怔怔地看着陆然。 刚才那声主人,就是它叫的吗? 陆然简直不敢相 信。 人偶娃娃打开门,向陆然走了过来,可刚走了两步,嘣地一声,它那仅剩的一颗眼珠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在地上。 小娃娃蹲了下来,伸手去捡。 陆然看到这里,又觉得太不真实了。 “它还会走。”陆然心里不禁发怵。 它要过来做什么? “进来。” 又出现了一个人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离陆然好近,似乎,就在他身边。 陆然猛地跳开,他感觉那个声音就是从他右耳边发出来的。 他往左退了退,然后向右边看去。 他的右边,正是那扇门的光线直直照射进来的方位。 门大开了,陆然看到右手边,光线照着一张方形木桌子,只有桌面是完全暴露在光线底下的,桌子的边沿,桌脚,都消失在黑暗里。 这时,从桌子的右边,一片黑暗中,伸出了一双手! 陆然赶紧往桌子的左边退了几步,也藏在了黑暗里。 “吓死我了,这谁的手啊。”陆然也不敢出声。 看上去,是一双人的手。 那双手上拿着吃西餐用的刀和叉,桌面的右边,放着一个白色的菜盘,那双手,就在盘子里切着,然后用叉子,叉起了一块肉,又放进了黑暗里。 然后,传来了咀嚼的声音。 “桌子的右边,坐着一个人么?” 陆然明白过来了,这一定是周小雅画里画过的那个男人了。 在小雅的画册中,第一页,就画了一个人偶娃娃,一只狗,和一个男人。 而陆然此时就站在桌子的左边。 刚才的那声“进来”,应该就是那个男人说的吧。 只见人偶娃娃捡起了眼珠,按进眼睛里。急忙牵着身边的小狗,朝着桌子走来。 陆然听见它搬起凳子,坐下来的声音,它就坐在那个男人的右侧,也就是陆然的左边。 它也拿起一副刀叉,在吃着什么,还时不时地分给自己的小狗。 娃娃怎么吃东西,它怎么吞咽的呢? 陆然已经放弃思考这种逻辑问题。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没有逻辑了。 “主人,我的眼睛好像不太好。” 吃 到一半,娃娃开口说。 它细声细气,还带着一丝嗫嚅地说。 那声调,像极了周小雅。 “怎么不好了?” 男人不冷不热地问道。 第二十八章 再次进入 “我,我的眼睛掉了一个,另,另一个也快掉了。” “哦?原来是这样。”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嗯,我是该给你换个眼睛了。不过,家里也有许多地方要花钱不是。” “嗯,我知道。”娃娃的声音又小下去了。 他们又回复了安静地就餐。 就在这个时候,陆然听见了几声巨响。 “砰、砰、砰。” 每一声都巨大无比,震耳欲聋,震得他的耳膜都痛了起来,脑袋也开始晕眩,他抱着头,支撑着身体。 然而,餐桌旁的娃娃和男人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依然在一口一口地吃着。 当下,陆然有些受不了了,他摘下眼镜,捂着脸,蹲了下来。 缓了两分钟,陆然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觉得周围的光线好像一下子充足了许多,陆然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模模糊糊间,眼前,又出现了周小雅的脸。 她正睁着一双水灵的双眸看着自己。 陆然用余光瞟了一眼四周,他在王老师的办公室里,还坐在周小雅对面的那张凳子上。 “我回来了?”陆然有点茫茫然,“那我刚才在哪呢?” 陆然看着手中摘下的那副墨镜,回想刚才的所有情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大声地朝敲门声传来的方向说,“再等等,还需要两分钟。” 他知道,那三声砰砰声,是敲门的声音,敲门的是王老师。 周小雅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陆然头冒冷汗。 时间已到,陆然只好叫停咨询。 每一次的咨询最好固定时长,这是为了让咨客形成规则感,稳定感,并且珍惜每一次有限的咨询时间,这是咨询行业的潜在规定。 陆然不好打破规矩,只好和周小雅约定时间再见。 …… 以上是陆然对于今天的咨询的一次完整的回忆。 在脑中梳理了一遍今天的咨询,陆然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周小雅的画,风格恐怖,这点无可否认。 不过,若是看进去,却是别有洞天。 那一个男人,一个娃娃,一只狗,并不是随意涂画的,陆然发现,她的画,每一张和下一张都有着内在的联系。 就像一本 连环画,一页接着一页,有剧情的连续。 这是一本有故事的画册。 而陆然戴上墨镜以后,竟然进入了画里的故事中。 那个黑暗的地方,那个门框边上的娃娃,和桌子旁的男人,正是画册前三页的内容。 随后,娃娃的问题,和男人的回答,就出现在第四页和第五页。 总共五页的画纸,刚刚开启一个故事。 一个,在周小雅心中的故事。 陆然才看到了一个头,自然想看下去。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是通过这种神奇的方式,看懂了周小雅的画。 他虽没有通过墨镜,将周小雅催眠,但是,却因为墨镜,进入了她的世界。 “通过视觉,进入对方的意识世界……”陆然再次回想诡异本子对那副墨镜的技能说明。 还真是,原来这样,也能算是通过视觉,进入了她的脑中的意识世界。 这技巧的应用,真是繁复多样,看来以后还要多加琢磨。 陆然慢慢琢磨着下一次见到周小雅要说什么,要怎么做。 …… “小雅你好,很高兴又见到你了。”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陆然此时又坐在了周小雅的对面。 他依然保持着微笑,微笑之余,比上一次更多了一分沉稳。 “陆老师,你好。” 周小雅的嘴脸微微翘起,回以相同的微笑,但很快又低下头去,陆然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 “今天,你有什么想和我聊的吗?”陆然问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开头。 “没,没有,老师。” “很好。”陆然丝毫不在意,“那我今天能继续看你的画吗?” 陆然像个调皮的孩子,也不忙对周小雅咨询,只想看她的画。 “好……”周小雅已经带好了画册,就好像她在等待着陆然的这个请求。 不过,她有一个困惑,递给陆然画册的时候,问道:“老师,你为什么想看我的画册?” 陆然翻着画册的手,停了一下,在他印象中,这是周小雅第一次向他提问。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陆然很自然简单地回答道,“我想知道,娃娃的眼睛好些了没有。” 随后,陆然就看 到了小雅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睁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陆然,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我画的是什么,这一幅幅没有任何说明的画,你怎么知道它是什么故事?” 陆然成功地引起了周小雅的吃惊和好奇,这一次,陆然由被动化为了主动。 他不用再苦苦思索如何让她开口,而是让她等着自己开口。 周小雅等待着从他的口中知道答案。 陆然不以为然地说道,“很奇怪吗?” “呃,不,不是。”周小雅仍然拘谨。 “那我们一起看吧。” “一起?” “嗯。” 陆然从一开始就让周小雅坐在了长沙发上,看到她没有抗拒自己的这个提议,陆然从自己的木凳子上站起来,坐到了她的旁边,但还是保持了一个适当的距离。 陆然把画册也放到了周小雅的面前,和她一起翻开。 陆然再一次拿出他的墨镜,戴了起来。 一下子,他眼前又暗了下来。 陆然的眼睛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这种明暗的变化,他不由得暂时闭起了眼睛。 这时,他听见了耳边传来周小雅的声音。 “从前,主人,和娃娃,还有狗狗住在一起。主人脾气不好,也很吝啬。娃娃很破旧,但是很听话。狗狗沉默又温顺。他们很快乐。” 听到这一段带着回音,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旁白,陆然感觉简直阴森。 “她确定,这里让人,很快乐?” 陆然没有把这话问出口,他慢慢睁开眼睛,那扇门外的光线并没有进入他的视线。 他的面前,被一个高大的东西遮挡了视野。 什么东西? 陆然走近了,仔细地眯着眼打量。 一滴鲜红的水珠从这个东西的上面往下滚动,这水珠的旁边也有一滴往下滚着,一滴又一滴,像雨披上的雨水。 那东西布满了这样一滴一滴从上往下流淌的水。 陆然又凑近了一些看,这水就流淌在一根根管子的旁边,管子有一些很细,有一些较粗,一些是青色的,一些是紫色的。 陆闻了闻,“好浓的血腥味!” 他捂着鼻子,退后了几步。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这里光线太暗了,自己又没有手电筒。 “手电?对了,我还有一起出生入死的手机嘛。” 陆然拿出裤兜里的手机,对着面前照去。 “靠。” 陆然捂着嘴,惊了一下。 通体血红,一个没有面皮,*裸露,还在流着血的……人! 第二十九章 血人 “什,什么情况?活人还是死人这个,怎么生生地站着?!” 陆然又退了一步。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他壮着胆子,又把手机的亮光对着这个大高个从上往下地打量起来。 这个东西就像一个大血尸,但又像是活物。 陆然朝上照过去,想看看它的头。 发现它的头,被一个暗金色的东西罩着,像是一个金属的头盔。 头盔上还有两只长耳朵,是一个狗头的模样。 眼睛是头盔上的两个黑洞。 两个黑洞是镂空的,黑洞的里面是什么,就看不见了。 这个活血尸的右手上握着一根很粗的钢棍,同样是暗金色的,看上去很粗重。 棍子的头上是一个带有三根细长尖刺的大叉子。 “大叉子……”陆然感觉这装备,怎么像是古代神话里的武器一样。 “这怪物有点眼熟。” 陆然在回忆中搜索着。“在第五页,就是最开始翻看到的最后一页,画着鲜红的一个人,原来,就是它。” 陆然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又往后退了一步。 “哎呀。”陆然只感觉后退的一只脚,突然踩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好像还是软的。 他一下子跳开,站稳了以后,用手机照在刚才脚踩的地方。 又是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动物吗?” 陆然捏着鼻子蹲下来看,那是个长着四条腿的东西,同样没有皮毛,体型不大,像是猫狗的形状。 它倒在地上,像是死了。 “狗吗?”陆然又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混杂着一股动物的腥臭。 他朝地上四周都照了照,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 陆然发现,在他周围还零零散散地躺着许多类似的、被扒了皮的四脚动物。 “这到底是哪啊?” 陆然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头上和周围都照了起来,这个地方已经不是最开始见到的摆着餐桌的房间了。 反而像是一个山洞,同样非常的黑暗,找不到出口在哪里。 “肉……我要肉……”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那个血尸的面具里发了出来。 它正面对着陆然,好像在看着 他。 陆然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今天带来的胆都破了。 正想着怎么逃。 洞里又出现了周小雅的声音,远远地,带着回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很轻,很慢。 “地狱里,有一个魔鬼,叫做夜叉。它无形无体,只有罪恶。 它想拥有一具完美的身体。 于是,它用一个被活剥了皮的活人作身体,这具身体不停地流血,它只有不停地吃生肉才能维持身体的鲜活。 夜叉最喜欢吃狗。它把每一只狗都活生生地剥下皮来,吃它们的肉,再把每一张狗皮连在一起,慢慢地制成一张人样的面皮,只要有一张人样面皮,它就可以不再流血。 这样,就能拥有一具真正完美的不死之身。 只是,现在面皮还没有做好,还差一只狗。 还有一只,它就可以拥有不死的*。” 周小雅说完,陆然就明白了过来,现在,他的意识还是在周小雅的画册里,这里应该是新的一页的场景。 “这小女孩,脑子里怎么会装着这么恐怖的东西?” 陆然摘下墨镜。很快,他发现自己又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我们先暂停一下吧。”陆然说着,坐回了他的木凳子。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 “小雅,我们休息一下吧。” 周小雅点了点头,盖上了画册。 “小雅,可以和我说说你的家庭吗?比如你的爸爸或者妈妈?” “这个……”周小雅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为难的样子,“我,和我爸爸住。” 她又低下了头,搓着衣角,嗫嚅地说。 “好的,那妈妈呢?” 听到这个问题,周小雅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妈妈,她、她也很好。” “嗯,那她也和你们在一起吗?”陆然又问道。 “她,没有。”这一次,是陆然看到了周小雅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那她为什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呢?” “她,已经搬出去了。” “为什么呢?” “因,因为,她……”周小雅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很有压力,很不舒服。 “好吧,我先不问了。”陆然停止了询 问。 周小雅听到这句话,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呼了出来。 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好像刚才快要窒息了似的。 “我们继续看画,好吗?” “嗯。”周小雅又点了点头。 陆然现在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周小雅喜欢画画了,他们只有看着画,聊着画的时候,她才会放松下来。 因为画里面讲的是一个故事,却不是讲述自己的事情。 一个虚构,一个真实。 一个暴露,一个隐藏。 如果她的真实生活,发生了什么不快乐却又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那么通过画画,就可以把这种不快乐,发泄出来。 用画中的人物来代替自己,把自己的不快乐,通过画中人物的遭遇呈现出来。 把真实的自己包裹在画面的背后,自我保护,就像戴上了一个安全的面具,让自己躲在面具的背后。 这是一个人自我保护的心理本能。 尤其是在遭受到了重大的创伤*件以后。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么,这个故事中出现的所有人物、角色,应该在周小雅生活中都有对应的真实人物才对。 而周小雅画的这个故事,也应该是和她的生活有着紧密的联系。 或许,就是她的生活呢。 这个猜想一冒出来,陆然瞬间眼前一亮。 他想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理下去,猜猜看,所有出现的人物,男人,娃娃,狗,和可怕的血尸,分别都是谁呢? 想到这个问题,陆然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如果说娃娃就是小雅,那男主人呢?是爸爸吗,还是什么重要的我不知道的人。那条狗呢,那个血尸?” 陆然感觉脑子里有一团毛线,全缠绕在了一起。 似乎又断了头绪。 陆然缓了缓,重新坐在了周小雅身边,翻开画册来。 他感觉自己和周小雅,就好像在玩着躲猫猫的游戏,又像在解警察抓逃犯的侦探题目。 周小雅,始终没有露面。而陆然,则抽丝剥茧,不依不饶。 来吧。 “我们继续。” 再次戴上墨镜,陆然深吸了一口气,当视线再次变暗,他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章 诱惑 陆然又站在了血尸的面前。 他捂着鼻子,还是嗅到了阵阵腥臭扑面而来。 好浓的味道。 “皮……我要皮……” 又是那低沉而空洞的声音,缓缓地回荡在黑洞里。 陆然抬眼朝前看去。 这血人动起来了。 他的旁边,在山洞的石壁上,铺着一张白色的像块布一样的东西。 陆然看不清晰,他思考了一下,又伸着脖子看了两眼。 “我去……这就是那张,从狗身上揭下来,又拼起来的面皮吧。” 面皮上,没有了丝丝的毛发,而是被人扒光了,像是人皮一样,光滑,雪白。 “皮……皮……” 那夜叉血人对着这张皮,口中的语气变得兴奋,不停叫唤着。 然后,它走动了起来。 它靠近了这张面皮,随后,把钢叉扔在了一边。 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拿起那张披在石壁上的面皮。 它把面皮抖了一抖。 面皮瞬间有了一个形状出来。 陆然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看,那血人伸出了一条胳膊,往面皮里面伸进去。 这面皮,竟变成了一件衣服的模样。 而血人正在套着一个面皮袖子。它要一点一点把整张的面皮穿上去。 “穿上去?会是什么样呢?” 陆然暂时忘记了自己对这怪物的恐惧,好奇了起来。 血人从手臂,到双脚,一点一点地穿上了面皮衣服。 血人“穿衣”的时候背对着陆然,陆然看着它把四肢都裹上了皮,只是背上还有一大块的裸露。 一只包裹着面皮,细长而白皙的手从身体的前面,伸到了背后,它要伸手去合上这件“衣服”。 就像穿到了一半,还要拉上拉链的晚礼服一般。 那双手从腰间往上摸着走,它的指尖所到之处,面皮就自动合上了,合上的部分就像原本就是一块皮肤一样,看不出丝毫痕迹。 它一点点的,从下往上,拉合着这身“衣服”。 一直到肩胛骨的地方,它的手却停了下来,再拉,也拉不上去了。 倒不是因为它的手臂关节无法弯曲了,陆然相信这怪物,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 被卡住。 显然,问题要复杂的多。 当怪物发现自己穿不上这件心爱的“衣服”,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阵着急又恼怒的声音。 “皮……皮!” 它松开了双臂,开始扭动身体,口中不断地叫着。 随着身体的扭动,陆然怔怔地看着那具身体的背影慢慢变细了一些。 像变魔法一样。 它继续扭动,再一扭,身体就变得更细了一些,个头儿也渐渐变矮了。 一点一点地,它的个头变小,身体变得细瘦,*外面的面皮,包裹的范围越来越多了。 它的腰越变越细,一直到背后那块裸露的肌肉也终于被缝合在了两边的皮肤里。 然后,背后那一条长长的缝合线,经过它的手指一抚摸,就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光滑无痕的皮肤。 陆然看着看着,竟然生出一种美丽的感觉来。 只见那扭动的腰身,非常细瘦,上小下大,连着臀部,显出一条漂亮的曲线来。 “这个腰身,像个女人。”陆然惊叹。 此时,这夜叉低沉的吼声也变了声调,从刚开始的粗重变成了细声细气的。 “皮,我要皮!”声音彻底变成了一个女人样的尖细声音。 现在这个夜叉从背面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了。 陆然莫名生出一种在窥看裸.女的奇异感觉。 从下往上看,一对长腿,白皙笔直。再往上是丰臀细腰,一直到雪白的背和颈。 陆然的目光一下卡在了夜叉的头部。 还是那个金属的狗头头盔,顿时没有了美感,看起来很不协调。 “我要皮,我要狗!”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啸,那狗头头盔被一股强劲的气流顶了起来,从夜叉头上飞起,掉在了地上。 陆然看着掉落的头盔,立刻抬眼看向了夜叉的脑袋。 夜叉的头上散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顺着肩膀,一直滑落到腰上。 “这魔鬼,变成了美人?”陆然想想,打了个哆嗦。 这时,周小雅的声音再次响起: “夜叉知道了最后一只狗在哪里。 就在娃娃和主人的家里。 他要进入娃娃 的家,抓走那只狗。 但是,夜叉有一个弱点,如果它被娃娃的眼睛看到,那么,它的法力就会失去效力。 所以,它只能想办法,在娃娃不在的时候,把那只狗骗走。 可是,狗狗一直和娃娃待在一起,要怎样,才能把狗骗出来呢? 夜叉想到了男主人。” 周小雅的声音在山洞里,嗡嗡地回荡着回声。 “这具女人的身体,每一次可以维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以后,夜叉就会露出原形。 只有拿到最后一块狗皮,才能拥有真正遮蔽它*的面皮。” 周小雅做完了解释。 陆然又领悟了一些。 “按照这个故事的发展……接下来,这个夜叉应该会出现在娃娃家。” 果不其然,陆然眼前突然暗了一下。 待他睁眼再看时,他已经又站在了娃娃家里的那个餐桌旁。 他的不远处,就是那扇开着的门,从门外透进明亮的光芒。 陆然眯着眼往门看过去,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一次不是站在门边上的娃娃和狗狗。 而是一个成人的模样。 那个人的身体背着光,身形在光影中透出轮廓,曲线动人。 “是它!”陆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十分恐怖,却变得非常妖娆的魔鬼。 只见这“美女”,站在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 砰砰。 “是谁?”男主人的声音。 “男主人,你好。”男主人听到这娇媚尖细的嗓音,没有说话。 陆然原本只看得见这主人的一双手,现在看见他探出了自己的脑袋,看向门外。 光线照亮了他的脸,陆然看见了这个男人的侧脸,侧脸上露出了意外而又惊喜的表情。 “你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请进。” 女人甩了甩她的头发,倚靠着门框,没有进来。 “请问,娃娃在家吗?” “它不在。”男人如实回答。 女人这才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依然裸.露。 男人则欣赏着她的身姿,请她坐下。 女人又问,“你们家的狗呢?” “它被娃娃牵 着,出门了。” “什么!” 女人站了起来,非常动怒。 “你去把狗狗给我带来,否则我不会再来。” 男人听了有些着急,他着急这个女人真的不再出现了,他想要一直看到她。 “下一次,下一次你来的时候,我一定把狗狗带给你。” “很好。”女人稍显满意,“娃娃和狗狗最亲近,你把狗狗给我它一定会不高兴。”女人看着旁边对她垂涎欲滴的男人说。 “你放心,我不会让娃娃知道的,等它不在的时候,我把狗给你。” “很好,现在开始,你要听从我的命令。”女人坐着,她抬起了一只脚。 男人弯下膝盖,单膝跪地,用手握着她的脚,低头亲吻。 第三十一章 调查 砰、砰、砰! 三声巨响出现在陆然的耳边。 震得他头又开始胀痛。 陆然记得这个感觉,一定又是他看画太投入,时间到了。 陆然摘下墨镜。 “王老师,我们这就结束了。”陆然朝门口喊了一句。 “小雅,今天和你看画很开心。”陆然深吸一口气,回复了轻松的笑容。 “是吗?” 周小雅不太确定地说,她想问陆然,但又像在自言自语。 她不知道陆然为什么会感到开心,没有一个人看到她的画感到开心。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了解这个故事吗?为什么会开心? 他是骗我的吧。 一时间,有无数矛盾的念头从周小雅心头闪过,但她一个也没有问出来,她依旧安静地坐着,乖乖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下次再见面吧。” “嗯。”周小雅看起来没有抗拒,她的态度比起第一次见面已经变化了很多。 她对陆然的态度,像一块不知不觉融化的坚冰,渐渐放松了戒备。 陆然心里自然对这一变化是很清晰的。 节奏在他的掌控之中。 虽然还不知道周小雅会指引他走到哪里,会带他看完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但至少,周小雅现在已经同意陆然站在她的身边,一起走下去。 “看来我和她之间已经建立了一个基本的咨访关系(咨询师和咨客的关系),好不容易,她对我有了一些信任。” 回去的路上,陆然在心里总结现在个案的情况。 他想快一点回到蓝海,和张笑鸣分享他的进展,他很兴奋,同时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咨询,他想要更多的了解这个特别的女孩。 在地铁上坐了许久,陆然回到蓝海。 “张老师。”陆然高兴地朝张笑鸣招了招手。“我今天有进展了。” “只是有进展吗?”张笑鸣看上去却不太轻松。 “怎么了?”陆然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 “现在,情况对你很不利啊。听说林运的咨询非常顺利,只需要再做一次咨询,就可以达到明显成效,可以结束咨询了。”张笑鸣严肃的说道。 “这么有把握?”陆然有些惊讶。 “嗯”,张笑 鸣点点头,“你呢?” “我?下次,恐怕不行。”陆然实话实说道。 “你的咨询,现在有了明显成效吗?如果有的话,写进案例报告中,也是可以的。”张笑鸣似乎想找一个折中的方法帮助陆然。 “成效,是有的。”陆然有些迟疑,接着道:“只是,我对此并不满意。而且,她的情况还没有定论,我是不会宣布结束咨询的,下一次,不行。” “你好像并不紧张。在某些人看来,你这次输定了。”张笑鸣有些奇怪陆然的反应。 “不,其实我也紧张。但是咨询,是不能草率的。这个个案,我会负责到底,至于输赢,在个案面前,输赢不是最重要的。”陆然的眼神非常坚定。 “好,我支持你!”张笑鸣的语气肯定,流露出他对陆然职业态度的欣赏。 陆然放松了下来,他把烦恼抛到脑后,开始滔滔不绝地和张笑鸣聊起了周小雅这个特别的女孩。 一聊起个案,陆然就进入到了一个专注而兴奋的状态,什么比赛,什么淘汰,统统都不再关注,什么都比不上这个叫做周小雅的女孩重要,这就是陆然对待每一位咨客的认真。 “嗯。你做得很好。你已经得到了她的基本信任。你做得对,不能操之过急,这个个案,一定比林运碰到的孩子要难得多。” 张笑鸣听完陆然的介绍,心里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判断,陆然的个案比林运应该难上不少,不由叹了一口气。 本只想找一个厌学的孩子,结果,怎么就选到了这样一个复杂奇特的女孩。 陆然倒没有介意这个选择结果,只是投入地思考如何帮助这个叫周小雅的女孩。 “嗯,我有一种直觉,她的沉默,掩盖着一些关键的秘密。在这些秘密还没有揭开之前,我是不会轻举妄动的。”陆然最后总结道。 “陆然,你很稳重,不慌乱。我想,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绕过她的心理防御,找出真相。”听了陆然之前的描述,张笑鸣也很同意陆然的判断。 “绕过防御?嗯,不错。她的确有很强的防御,所以对于我的问题,总是沉默以对。现在,我绕开防御的办法,就是和她用画来交流。”陆然解释道。 “那么,除了这个方法呢?” “除了这个方法?”陆然被这个问题一点,脑子又转了起来,“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了解她,又不 需要对她直接地询问吗?” 许久,陆然心里有了主意。 “我知道了。” …… 第二天,陆然起了个大早。 今天是他的休息日,没有咨询要做。 不过,他还是乘了快两个小时的地铁,到了周小雅所在的学校。 他不是来找周小雅的。 他找到了周小雅的老师,那个在之前他很想敬而远之的王老师。 “王老师你好,我想了解一些关于小雅的情况。” 王老师是一个中年妇女,俗称大妈,这位大妈对陆然很是待见,不过一说到周小雅,似乎就没了多少耐心。 “陆老师,你今天跑这么远,就是来问她的事情啊?她很怪的,你这个心理医生,还真是有耐心。” “哦?她怎么个怪法?”陆然没有过多在乎王老师语气中对周小雅的态度,而是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一个关键。 “你是不知道哦,上课的时候不听课,就在那里画一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年轻一点的老师,哪里见过这种事啊,被她吓得不轻哦。”王老师解释道。 “年轻的老师?”陆然疑问。 “教英语课的,一个女老师。姓李。” “这位李老师,她怎么了?”陆然好奇道。 “就是被她这些古怪的行为吓着了,要求换个班,不想再教她了。” “哦,这位李老师在学校吗?”听了王老师的话,陆然觉得或许也可以找李老师了解一下。 “她今天不在。我看你还是不要问她小雅的事了。她会不高兴的。话说起来,李老师好像认识小雅的爸爸。”说到这,王老师脸上若有所思,像是想起了什么。 “认识小雅的爸爸?这是怎么一回事?”陆然赶紧追问道。 “哎呀,只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你别问了,就当我没说过。”王老师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意再多说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 “那,小雅她妈妈呢?”陆然也没有强求,换了个问题道。 “她妈妈?我没见过她的妈妈,她是在一个离异的家庭,她爸爸和妈妈很早就离婚了。”王老师回道。 “她爸爸是做什么的您知道吗?”陆然尽力想多了解些信息。 “她爸爸?以前好像是给人当司机的,之前也经常出现在学校。 但现在很少过来了,现在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估计是被陆然问得有些烦了,王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手上开始摆弄起文件,大有赶人的意思了。 “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最后再问您一下,您知道那位李老的办公室在哪吗?”陆然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想最后再问一个问题。 “你还想找她啊?你还真是执着,就在我后面右手边的那张桌子。这个女孩子很难沟通的,陆医生,你尽力了就好了,搞不定就算了。” “嗯,好的。”陆然陪着笑脸,心里自然不认同这位王老师的看法。 在陆然看来,王老师已经放弃了这位学生,但是他,作为这个孩子的咨询师,只要有一丝希望,那就当尽力而为。 试遍千种万种方法也是值得的。 今天,他得到了很多从周小雅口中得不到的信息,尤其是那位没有见过面的李老师。 这也可以算是绕过了周小雅内心防御的一种办法,跑这一趟还是值得的。 这些信息,有助于他在接下来的咨询中,更快地还原出那个故事的本来面貌。 第三十二章 身边的夜叉 “李老师,认识她的父亲?”夜里,陆然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梳理着今天获得的信息。 “离婚……如果说,男主人是父亲,小雅是娃娃,那夜叉又是谁呢,妈妈吗?那个李老师,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吗?” 陆然反复琢磨。 他不断把各种可能性在脑中连接,就像在做猜谜游戏,面前有几个戴着面具的人,陆然想知道他们的面具下,分别是谁。 现在他有一定的范围和人选,只是需要一一地进行对比。 “到底,谁是那个可怕的夜叉?”陆然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关键。 “难道……” 当陆然把他所了解的,在周小雅生活中的几个人,按照某一个序列对号入座的时候,他的脑中快速地勾勒出了一个故事。 一个现实中的,关于周小雅和她的家人的故事。 当故事的轮廓变得清晰时,陆然的心情有一点沉重,真的是如自己所想吗? 如果是,似乎就解决了自己的疑惑。但是,陆然又希望它不是,因为,它并不是一个喜剧。 不过,猜想始终只是猜想,陆然暂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下一次的咨询,或许就能解开自己的疑惑吧。”陆然对自己道,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想了。 …… “小雅,我们又见面了。” 第三次咨询,和上一次的咨询又时隔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是心理咨询的一般间隔。 咨询对于咨客和咨询师来说,都是一个高强度的作业。 一次咨询和下一次咨询之间,往往需要一段时间的留白。 对咨客而言,这个时间是留给他们去消化,去体验自己内心的感悟和变化。 而对咨询师来说,也需要时间做休整和思考。 正是因为这样,蓝海留给陆然和林运较量的时间是一个月的期限。 一个月,就要验收他们各自的咨询进展和成果。 也就是说,总共有四次咨询时间,陆然最多还有一次咨询的机会,就要拿出成果了。 而现在,则是倒数第二次。 陆然坐在凳子前的神态依旧不紧不慢,非常自在。 “陆老师好,我们,今天还是看画吗?”这一次,周小雅明显 主动了许多,虽然语气还是有些拘谨。 “是的。我们继续看好了。” “陆老师,你真的,看到这个故事很开心吗?”周小雅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好奇地问。 “是啊,因为小雅的故事非常精彩。不过,我看的时候也会难过。”对于周小雅的主动询问,陆然心知这是一个良好的转折,徐徐引导道。 “你感觉难过?”周小雅睁大了眼睛,看着陆然。 “是啊。这个娃娃可怜,狗狗也可怜,男主人可怜,夜叉也可怜。” “不,夜叉最可怕,它不可怜,所有的人都可怜,只有它不可怜。”周小雅极力地反驳着,语气非常激动,充满了对这个夜叉的恐惧和厌恶。 一种极端的情绪出现在她脸上,她眉头扭曲,显得非常不舒服。 陆然看得也非常不舒服,这是他第一次在周小雅身上看到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 “她对这个问题很敏感。”这是陆然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陆然既要在这个反应中试探出一些信息,又不能太过逾越周小雅的心理底线。 他决定继续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你为什么觉得夜叉可怕?” “为什么?它不但长得吓人,还要吃肉扒皮。”陆然感觉周小雅在他的面前瑟瑟发抖,就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嗯,我理解,它的确很吓人。”陆然表示同意。“你为什么画这个夜叉呢?你的身边,有夜叉吗?” 陆然期待着周小雅的回答。 听到这个问题,周小雅停顿了,她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要告诉别人。”又过了一会儿,周小雅轻声道。 “好。我答应你。”陆然用肯定的语气道。 周小雅抬起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陆然,又顿了片刻,最终吐出了一个字。 “有!” 陆然顿生寒意。 这时候的周小雅,她的眼神和平时那个嗫嚅怕生的周小雅完全不同,冷漠中透着恨意,看得陆然打了一个激灵。 “那,它在哪儿呢?” “这个,我不会告诉你的。”周小雅摇了摇头,“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个故事。” 说着,她似乎瞬间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怯弱的女孩,然后拿出了自己的 画册。 她还是把陆然挡在了自己的心墙外。 “好。那我们就一起看画吧。”陆然并不介意,他有的是耐心。 陆然闭上眼睛,做好了准备,小雅的旁白又出现在他的耳畔: “男主人向夜叉臣服,成为了魔鬼的仆人。 他想取悦夜叉,把狗送到它的面前。 等娃娃回家的时候,他对娃娃说,这条狗,他要送给别人。 娃娃不同意,狗狗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伴随着周小雅的旁白,陆然又回到了那个照明不足,光线昏暗的房间。 陆然看着那位男主人在厉声呵斥娃娃,用凳子朝着小狗扔了过去,狗腿被砸中,娃娃让狗狗快跑,可狗狗就是不跑,一瘸一拐地朝着娃娃走去。 又有一把刀从男主人手中飞了过来。 娃娃赶紧用身体掩护住狗狗,保护它不要再次受伤。 那把尖刀锋利地划开了娃娃的背,居然有血从它身上的布里流了出来。 画面甚是诡异。 场面,一片血腥和混乱。 看到娃娃流出的血,男主人也呆住了。 他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娃娃,也会流血。 他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看到主人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娃娃慢慢转过了身体。 它真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看到家里停止了“战争”,很快又露出了笑容。 “狗狗,没事了。”它摸摸身边的小狗,不去计较主人的暴戾和残暴,只要看到狗狗还活着,它就开心了。 陆然不禁心里一酸,有些心疼这个娃娃,虽然它是一个布偶,但是陆然分明看到了它的血和泪。 旁白再次响起: “当夜叉再一次来找男主人的时候,男主人把失败的消息告诉了夜叉。 夜叉生气极了。 她命令男主人把狗狗直接杀了,再带来见她。 否则,月圆之夜,她会亲自来到他们家,抓走那条狗。 月圆之夜,夜叉的恶魔法力将会爆发到最强大的极限,她将不再惧怕娃娃的眼睛,但是,如果在零点之前,她还没有得到狗皮,那么这身面皮将会全部腐烂,她将再没有机会。” “月圆之夜?这一天会发生什么?”陆然感觉,事情似乎越来 越糟糕了。 第三十三章 真相? “小雅,你认为娃娃能够战胜夜叉吗?”陆然放下画册,问周小雅道。 他隐约感觉这个故事的走向越发的暴戾,他有一些担心。 “它一定会战胜的。它必须要战胜魔鬼!”周小雅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么,它要怎么做,才能战胜魔鬼呢?”陆然继续问。 “战胜魔鬼,只有比魔鬼更狡猾,更邪恶才可以。”周小雅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已经全然不像是一个小学生,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娃娃会将计就计,在夜叉来的时候,在主人伺候她的茶水中下好毒药。这样,她就死定了。” “你想让她死?”陆然心惊于从一个孩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是的,我要她死,痛苦地死!”周小雅语气暴戾,眼睛看着画册,睁得很大,甚至暴凸出了缕缕血丝。 “你为什么,这么恨她?”陆然顺着她的情绪追问道。 “我就是恨她,我恨她,我恨死她了,她这个魔鬼。” “你想要杀她?” “我要杀她,要杀了她。” “她是谁?” “她……”周小雅的呼吸明显加重了,之前她的情绪非常强烈,但是,当她听到这个问题后,突然就放慢了呼吸,回复了平静,淡淡地道,“她就是魔鬼。” 很显然,这个问题触碰到了她的警戒心,是什么样的心事,需要她如此隐藏呢? “好吧”,陆然退让了一步,“我们继续看画吧。” 然而,当陆然翻开画册的时候,下一页,是空白的。 没有画了。 “你的画呢?”陆然往后又翻了翻,全部空白。 “你没有往下画了?”陆然问她,“故事的结局呢?” “故事没有结局。”周小雅说道。 “没有结局?为什么不继续画完?” “下一次吧,还没有到‘月圆之夜’呢。”周小雅很奇怪地,笑了笑。 陆然却没有完全理解,她的意思是还没有画完吗? 时间不巧,一个小时又到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 回到家。 晚上,陆然躺在自己的被窝里,久久不能入睡。 每当他要睡着时,就发现自己似乎又走 进了娃娃的家里,见到了血肉横飞的场面,然后就被惊醒。 他的心里始终不能安宁,隐隐地觉得不安。 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个个案牵动着他的心。 他觉得这个故事没有结束,正在走向一个更加可怕的、激烈的、超出他控制的方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陆然醒来,做着检讨和反思。 本以为看到故事的结局,自己就能和小雅靠得更近,能够和她分享自己对于这个故事的看法,帮助她消化和理解这个故事里每一个角色的悲伤。安慰她心里受到的创伤。 这样顺水推舟,小雅说不定就把自己真实的心事向陆然全部吐露了。 可是,事情再次出乎了陆然的意料。 周小雅并没有告诉他这个故事的结局。 她压根就没画。 为什么呢? 时间不够么? 不会的。她上课从不听讲,她只是不停地画着自己的画。她的时间应该是充足的。 那她在等什么呢? “等什么?” 陆然想起了周小雅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有到‘月圆之夜’呢。” 什么时候是“月圆之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距离这个月真正月圆的日子,农历十五,还有好几天。 难道真的是那个月圆夜么?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吗? 陆然还是没想明白,他拉开窗帘,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想着什么时候它会变圆呢? “不行,我还得跑一趟。” 陆然想好了,明天还要去一趟周小雅的学校,这才倒在床上,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 “小陆老师,怎么又是你啊?你昨天不是来过的嘛!”王老师又见到了陆然,对他的执着是惊讶得不行。 “嗯。我还是想来了解一些周小雅的事情。”陆然微笑着回道。 “又是周小雅,陆医生,别费那么多心思啦,她很快要转学了。”王老师摆摆手,一副懒得再提起周小雅名字的表情。 “转学?这是怎么回事?”陆然楞了。 “她没告诉你啊?她要搬家啦,他爸爸要离开这个地方。啧啧……没想到他和李丽的事情是真 的。”王老师露出了一副中年大妈的八卦神态,撇了撇嘴。 “李丽是谁?”陆然反应了一下,“是那位女老师吗?” “现在的年轻老师哦,真是不检点。听说,今天还到人家家里吵架嘞。现在还没有回来。”王老师压低了声音,碎碎念地和陆然说道。 “吵架?为什么吵架?” “人家都要搬走了,不和自己好了,能不吵架吗?也难怪哦,那个周小雅会那么奇怪,处处和她过不去。” “在夜叉来的时候……月圆之夜……我恨死她了!”周小雅说过的话,她的声音和表情,像电影胶片在陆然的脑中回放。 “不好。她心里痛恨的夜叉就是那个老师?” 陆然有些慌了,难道月圆之夜,就是周小雅心里的某个时间节点,在她离开这里之前,她要…… 糟了,如果那位李老师去了他们家,周小雅会做什么吗? 陆然突然抓着王老师的胳膊,“小雅现在在哪里?” “哎呦,你这么紧张干嘛,她应该在上课啦,我没有注意啊。”王老师挣扎了一下,说道。 陆然赶紧跑出了办公室,他跑到四年级三班,周小雅所在的班级,从玻璃窗外往里看。 每一名学生他都仔细地扫了一遍。 “没有她。” 她在家里吗? 想到周小雅这个时候可能在家里,如果她失去理智,真的对李老师下了什么毒,那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觉得他把这个孩子想得太可怕了,但是陆然知道,周小雅心里积压的情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很不稳定。 “陆老师,你在干嘛。” 一个很轻很近的声音,出现在陆然耳朵里。 陆然吓了一跳。 他朝自己的四周看看,才发现周小雅就站在他右下方,在教室的门口处。 她的个子还小,刚刚到陆然的腰部的高度。 陆然蹲下来,看着她,“我是来找你的,你刚才在哪儿呢?” “我从家里来的。”周小雅面带微笑,“你是来和我聊天的吗?” “你刚刚从家里来的?家里,只有你爸爸吗?” 周小雅摇了摇头,“还有,那个魔鬼。” 第三十四章 修改结局 “你做了什么?”陆然紧张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什么?” 一时间,陆然竟不知要如何问出口。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小雅的眼神又出现了那种强烈的抗拒,“我要进去上课了。” 她像是想逃走似的,不敢看陆然,想要躲开他。 “不对,她的反应,她的这种反应,她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陆然心下判断,他一把抓住周小雅的胳膊,用毋庸置疑的眼神看着她,“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你想做什么?”周小雅有点被他震慑住了。 “和你一起画画。”陆然一边说着,一边牵着周小雅,又到了他们之前咨询的时候一直使用的那间独立办公室。 虽然周小雅有些不愿意,但陆然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 在没有弄明白周小雅家里发生了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之前,他不能让周小雅离开他的视线。 陆然心里其实已经相当着急,他需要尽快弄明白整个事情,但是,他又不能显露出一丝的焦躁。 这是一个咨询师最难的地方,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需要处变不惊。 这样的气度和稳重,是一个咨询师终其职业生涯都需要做的修炼。 陆然很清楚,无论自己现在心里有多担心多着急,也不能乱了分寸,如果失掉了周小雅的信任,他就只会前功尽弃,同时也会把周小雅再次推向孤独的边缘,她将真正地放弃她自己,变成无可救药的,魔鬼。 所以,他没有直接询问可能会触碰到周小雅心理防线的问题,而是继续聊她的画。 “小雅,现在能告诉我,你画中的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 “我想,可以了。”周小雅这一次没有拒绝。 “果然,就是今天,今天一定发生过什么了,说不定还在发生着。”陆然心里想着,不由得愈加急迫。 “娃娃按照计划,把魔鬼毒死了。”周小雅回答得很干脆。 “就这样?”陆然心跳得更快了。 “嗯。就是这样。”周小雅说出这个结局的时候,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陆然看到她这个大功告成的笑容,只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涌来,他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他站了起来,背对小雅,来回踱了两步。 猛 的,陆然转回身,靠在了办公桌的边上,直视着周小雅的眼睛,道:“结局就是这样吗?杀死了夜叉以后呢?娃娃就能够全身而退,安然无恙了吗?” “什,什么意思?”周小雅不明白。 陆然将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周小雅面前的茶几上。 微微俯视的角度,带着一点压迫感地看着她。 他现在要周小雅听他把故事的结局说完,没有商量的余地。 “夜叉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它的罪孽,自有天上的神灵处置。它的性命,也不是一个凡人可以随意决定的。 娃娃犯了杀戒,也将受到神的逮捕和惩罚。” “对,你说得对。” 陆然没有想到,自己短短的几句话,周小雅听完,连连点头,甚至眼角有一丝闪光的湿润。 “那我们,一起把结局改了好吗?”陆然又坐了下来,征询地问她。 “怎么改?”周小雅抬起头,问陆然的时候,眼角的那一点湿润再也抑制不住,哗哗地流了出来。“改不了的,改不了了。” 怎么改?要怎么改? 陆然在做咨询的时候,一直都带着那绿皮本子做着记录。 今天也不例外。 本子是摊开的,陆然突然看到纸上出现了一行新的字。 陆然眨了眨眼,睁大了看。 “提示:把眼睛给它。” 把眼睛给它?什么,眼睛?它又指谁? “靠,把话讲清楚好不好。好的不学坏的学,怎么跟小雅一样,都要人猜。” 跟小雅一样…… 陆然吐槽完,突然有了一种灵感。 如果本子说的“眼睛”和“它”也都是一种指代,就像周小雅画中的角色,那么,这两样东西指代什么呢? “眼睛,小雅的眼睛吗?还是,娃娃的眼睛?” 娃娃的眼睛在月圆之夜就没有了抵挡夜叉的力量,要怎样才能重新给予它力量呢? “我要帮助她,赶走魔鬼,我要给她这种力量。” 陆然摘下自己的墨镜,戴在了周小雅的鼻梁上。 “来,现在开始,翻开画册,我们一起画。” 一瞬间,周小雅感觉自己穿梭在黑暗的空间里,头晕目眩,随后,她就滚在了地上。 “这个是 什么地方?”周小雅爬起来,身体还在摇晃。 她感觉脚下站不稳,找不着重心,好像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棉花一样。 “棉花?” 周小雅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脚,这只脚粗短雪白,还是用布做的,用手一捏,没有骨头,好像真是棉花! “啊!”周小雅吓得不轻。“我怎么了?”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身体,还有脑袋,全都是软绵绵的棉花,“我这是怎么了,我的身体,怎么全是布做的?” “小雅,你不要害怕,你被我催眠了,你现在在自己画中的故事里,你记得吗?你就是那个娃娃。” “啊!”听到陆然如此说,周小雅又吃了一惊,直到看到了陆然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此刻,她置身在陆然对她催眠的情景中。 她相信陆然说的话。 陆然告诉她,自己就在她的身边,她便看见了他。 “你现在,戴着一副神奇的墨镜,能够看穿一切,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周小雅环顾了一遍四周。昏暗的房间,餐桌,餐桌旁的男主人。 都是自己画中的景象。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这里好黑,但我都看得好清楚。”周小雅看起来很惊喜。 “我的眼睛好了,我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了,两只眼睛都看得见。” 周小雅现在就是那个布娃娃,它的一只眼眶里仍旧是空洞的,但是它却说自己全都看得好清楚。 眼睛,是娃娃驱赶魔鬼的力量。 给她眼睛,就是给她力量,让她重新相信自己,她有能力,不用杀人,也可以赶走魔鬼。 “好的,小雅,现在,杯子里的水还没有放毒药。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走夜叉。它很快就会来了。 听我的,别害怕,这一次你一定能够赶走它,它不会再回来。 你也不会因为犯下死罪,而受到惩罚。” “真的?” “真的,相信我。” 第三十五章 黎明前的黑暗 “她来了!” 周小雅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的倩影,她的身材依旧姣好,带有迷惑人的鬼魅。 “娃娃,你试试用你的眼睛看它,会有什么效果?”陆然在周小雅的耳边引导着。 “嗯。”周小雅点点头,“可是,我现在离她太远了,我,我看不清。” “勇敢一些,站在她的面前,我会保护你。”陆然示意她,他就站在旁边,给她勇气。 “好。” 陆然牵着她的手,一点点朝夜叉的正面走过去,随时准备着,挡在她的面前。 周小雅用娃娃的身体,一步步蹒跚地向着光线照射的中心走去,每一步,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我要站在她的面前,我要无所畏惧。 我没有错,错的人是她!” 当周小雅大声地发出这声呐喊的时候,她跨出了一大步,正面地站在了夜叉的面前。 夜叉看到了她,随后从喉咙里发出了撕裂的吼叫,声音尖锐刺耳,穿透耳膜,“停下来,停下来。我的仆人,快把它赶走,好难受,快把它杀了。” 夜叉感到浑身像被灼烧一般的疼痛。 她被娃娃盯着的部位已经有了烧伤的痕迹,伤痕处冒着焦糊的气味。 看着夜叉的时候,娃娃也被吓了一跳。 因为这副墨镜不但让它的双眼拥有对抗魔鬼的法力,还有看透一切真假虚实的能力。 它终于看到了这个魔鬼的真实模样。 浑身鲜血淋漓,丑陋无比。 “你不要进来,我永远都不要再看到你!”看到夜叉还在挣扎呐喊,娃娃紧盯着不放,它要把她赶走,它要魔鬼永远地离开自己的家。 夜叉的叫声越发凄惨,眼看快要支撑不住。 突然,娃娃的身子被人猛地推搡,摔了出去。陆然见状双手张开,把她抱在了怀里。 它的眼镜飞了出去。 “娃娃,你在做什么?”男主人在发怒。 “主、主人。” 男主人出现了,他挡在了夜叉的面前。 “我现在是她的仆人,我要保护她,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 “小雅,你没事吧?”陆然问。男主人的突然出现,让小雅和陆然都猝不及防。 好在陆然在一旁保护,小雅 没有受伤。 “我没事,可是……”看到主人在维护那个邪恶的魔鬼,善恶不分,小雅伤心极了。 “主人,你被她虚假的外表迷惑了。她一点也不美丽,它很丑,它是骗你的。” “娃娃,是你太自私了。你不愿意接受其他人来到家里,我对你太失望了。”男主人并不接受娃娃的说辞。 “主人,你连我也不相信了吗?她是一个魔鬼,她会吃了你的。”娃娃伤心欲绝,仍然试图说服。 “如果你再说她是魔鬼,就不要怪我无情了。”男主人十分愤怒。 看到主人这样盲目无情,娃娃的眼角流出了伤心的泪水。 “杀了它。” 夜叉化作的美女,在男主人的身后悠悠地命令道。 “什,什么?您是说,要杀了她?” “是的。杀了它,现在就杀了它!”“美女”露出了疯狂的表情,眼神中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是。”男主人一步步地向着娃娃走来。 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越发的艰难。 娃娃没有逃,也没有反抗,它就站在男主人的对面,绝望地流泪。 “他动摇了,就是这个时候。”陆然看到了希望。 他立刻把墨镜从地上捡起,放在了娃娃手上。 对它说,“把墨镜给他。” 下一刻,男主人已经站在了娃娃的面前。 “主人,请戴上这个。你再看她一眼,我不会骗你的。”娃娃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 男主人接过了娃娃手上的墨镜。 “不要废话,立刻动手!杀了它,它才是破坏我们的魔鬼!它在谋杀我,它才是魔鬼!” 夜叉尖声呵斥。 男主人站在那里,他想转身,又犹豫,痛苦至极,他感觉整个心脏都被撕裂成了两半。他抱着头,跪在地上,不知如何取舍,不知如何分辨。 “哼,下不了手,那就让我来帮你!” 对面的夜叉没了耐性,在娃娃和男主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弹跳,身体向前横飞了过来。 她的手指,变作了尖利的叉子,朝着娃娃刺来。 眼看那指尖碰到了娃娃的头发,就要穿破它的脑袋。 “当”地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 娃娃的头上擦出了一瞬的火花。 一把刀子,挡开了那把尖锐的叉子,护住了娃娃的脑袋。 夜叉赶紧向后一个翻转,站在了距离娃娃一米开外的地方。 “快,接着。” 陆然把手中的刀子扔到了目瞪口呆的男人手里。 男主人没有想到,那个美丽的女人,不等自己做出决定,就大开杀戒了。 他接过那把刀子。这是陆然刚才从餐桌上拿起的切肉的刀具,还好陆然急中生智,找到了家里唯一的利器。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哆哆嗦嗦,站了起来,他转过身,看着夜叉。 这个把他迷惑得神魂颠倒的美女,刹那间在他面前,现出了原形。 “这是什么,太可怕了!” 他戴着那副能够看穿一切的眼镜,这才看透了夜叉的真实模样。 高大凶猛的身段,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淌着鲜血,身上被烧伤的部位,起了泡,流着脓水。 男主人看得呆了,夜叉在他的目光直视之下,身上又灼烧了起来。 夜叉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和呻吟,“我认输了,认输了,放过我吧!” 男主人感觉胃里一阵痉挛,他跪倒在地,恶心得呕吐了。 就在这个时候,夜叉得到了喘息,它又抬起了自己尖利如刀的指尖,朝男主人头上袭来。 “不知悔改!” 陆然眼疾手快,快速从男主人手中抽出尖刀,砍在了夜叉的手腕处。 手起刀落,夜叉的右手被陆然砍断掉落。 鲜血从夜叉的手腕的横截面喷涌而出。 “啊!” 夜叉一声尖叫。 这时候,黑暗的屋顶处,亮了起来。 头顶上的一个角落,像是连着天际,黑暗中破了一个洞,撒下了刺眼的光芒。 一个飘飘忽忽的声音从那个金色的洞里传来,遥远又亲近。 “零点已至。夜叉,你的大限已到。你擅离职守,杀生无数,你所有的罪恶都将在下世,一一偿还。” 娃娃,男主人,躲在角落的狗狗,还有陆然,都怔怔地看着那团温暖的金光普照在他们的身上,又一点点地消失。 午夜过去了。 黎明到来,天亮了。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娃娃,主人和狗狗的三口之家。 干净的桌子,明亮的墙,他们的屋子再也不是一片黑暗。 男人这才彻头彻尾的恍然大悟。 他一把抱住娃娃,不停地忏悔,“是我的错,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眼泪划过他的脸庞,他们抱在一起,周小雅放声痛哭。 第三十六章 救援 小雅哭过以后,从催眠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陆然拍着周小雅的背,安慰她。 他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哭出来就好了,你看,这个结局,不是很好吗?” 看到周小雅放声痛哭,陆然的内心,也有些不忍。 每一个咨客,在陆然心里都是他的朋友,无论他们做出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可理喻,但是,陆然相信这是因为他们缺少理解,缺少爱。陆然愿意全心全意地去理解他们,帮助他们,不带任何偏见和嫌弃。 他做到了。 他的投入也让他对于咨客的情感更有共鸣,他快乐他们的快乐,悲伤他们的悲伤。 周小雅的眼泪深深地触动着他。 他心疼这个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女孩,她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复仇,也不是泄愤。 她只是需要找回那遗失的爱和家的温暖。 周小雅哭着哭着,渐渐缓和了哭声,平静了许多。 她缓缓地,从遮挡着眼睛的双手中,抬起了头。 她的眼前有些朦胧,她在分辨,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四处望了望,她才回想起来,自己原来一直都坐在办公室里,在和陆老师画着画。 “陆老师。”周小雅轻声唤他。 “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陆然知道刚刚从催眠中回醒过来的人都会有些恍惚,关切道。 “陆老师,谢谢你。那个结局,让我感觉很幸福。” “如果你想改变原来的结局,现在还来得及。” “我要怎么做?” “把你今天做过的事情,告诉我。” 小雅把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陆然。 陆然很快拨通了周小雅父亲的电话,但是没有人接,李老师的电话也打不通。 他当机立断,拨打了120抢救电话,为了缩短时间,他同时通知了当地警方,快些赶往周小雅的家中,协助抢救。 当警察和救援人员纷纷赶到,破门而入,看到周小雅父亲和李老师双双昏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俩人被拉到了医院洗胃,化验,检查,最后的结果是安眠药服用过多,导致昏迷。 当陆然带着周小雅赶赴医院的时候,她又惊又怕。 一个孩子出于仇恨,做出 了报复的举动,却无法准确地预估和想像可能造成的后果。 她吓傻了,非常后悔,“我没想到他们都昏过去了。爸爸,爸爸会死吗?” “小雅别怕,我知道你不想伤害爸爸,你不是故意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陆然知道,他也无法确定周小雅的父亲会在什么时候醒来,或者还会不会醒来,但是,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小雅恐惧却不安慰她。 这种惶恐,一直伴随着周小雅折腾到了夜里,一个护士从抢救室里走了出来,陆然连忙上前询问。 “他们都已经脱离了危险,安眠药服用过多,及时洗胃了就没事。” 陆然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事了。” 周小雅在他的旁边,泪眼婆娑的。 陆然蹲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道,“小雅,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了知道吗?后果很可怕的。你会因此受到惩罚的。” 周小雅的脸蛋落下了两行泪水,“陆老师,我知道了。老师,我好害怕,我还不想死。”说着,就扑到陆然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毕竟是孩子,她以为自己会受到死亡的惩罚,害怕得哭了。 “不会的,只要你好好改过,不会死的。”陆然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陆然的裤兜里响起了音乐铃声,他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学校的王老师打来的。 学校很快得到了消息,正在四处寻找他们。 陆然告诉她小雅和他在医院里,老师和校领导都纷纷表示他们会尽快赶到。 陆然挂上电话,叹了口气,他知道,小雅的惩罚,来了。 “小雅,你不会死的。但是你做了错事,也不可能免于惩罚。如果有人指出你的错误,你要勇敢地承担。承认错误,改正错误。人人都会犯错,只要改过了,就是一个可爱的人。我相信你,你很勇敢。” “陆老师,你能陪着我么?” “好。我陪着你。” 陆然知道,现在在这个小女孩的心里,自己就是一个火把,给与她勇气,穿越过黑暗,她就会成长。 很快,学校老师就来了,一名警察和学校的老师在一旁交涉完,就朝陆然和周小雅走了过来。 警察要求陆然和周小雅一起到派出所备案,并且把小雅交由警方监管。 陆然和警察大致说明了自己是周小雅的心理咨询师,他向警方提出了两 个要求,第一,不能对外发布消息,如果有媒体来采访,要拒绝所有的媒体。 第二,他要在旁边陪同小雅,一直到她的母亲出现,或者她的父亲醒来。 这是出于对还是孩子的小雅进行保护,否则他有办法让小雅不说一句实话。 警察理解陆然提出的要求,这在他们看来是合理的。 陆然陪同小雅到了派出所,警察找到了周小雅母亲的联系方式,通知了她的母亲。 一直到小雅的妈妈赶到了警局,陆然才放下心来。 “陆老师,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谢谢你一直陪着她。”面前的这位妇人握着陆然的手,不停地感谢。 陆然看着这位妇人,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看上去辛苦劳累,满脸愁思。 看到妇人和小雅双双抱头痛哭,陆然不想打扰他们。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这一对重逢的母女。 “她们一定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陆然这样想。 周小雅哭着哭着,拥在妈妈的怀抱里,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时间已近深夜。 陆然累了一天,坐在椅子上,想要小憩一会,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前,站着两个警察。 “同志,醒醒。” 看到他们的警服,陆然完全清醒了过来。 “我在哪儿,小雅呢?” “她的父亲和老师经过抢救都苏醒了,我们的同事跟着她们母女到医院里去了。”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陆然在脑子里来回地思考,“对了,小雅会受到什么惩罚?她还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未满14岁,她行为的责任主要由监护人来承担,当然,还要看受害人是否追究其他责任。好在她做的事,没有真的产生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陆然面前的警官义正言辞的说。 那位警官说完,盯着陆然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咦,这位老师,我看你好生眼熟啊。” 陆然也对着这个皮肤有些黝黑,大概三十来岁的年轻警官多看了几眼,“我也觉得您挺眼熟。不过,我不是老师,我是一名咨询师。” “咨询师?没错,就是咨询师,陆老师,您上次也到过所里吧。” “对对,上一次,是我帮另一位咨客咨询,他当时产生了一些幻觉,有一些危险,我还是在您的眼皮底下做的咨询。” “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你两次成功避免了犯罪的发生,看来你对于人的心理把握非常到位。” 陆然笑了笑,“我是一名咨询师,心理咨询,是份内的事。” “你一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咨询师,很高兴认识你,我姓许,叫许浩,只是一个普通的刑警。有空,我向我们组长介绍你。” 第三十七章 告别 在派出所还能碰到个“老熟人”。 陆然也觉得很巧。 自己怎么动不动就“进来”了呢?他不由地苦笑。 互相客套了几句,看得出来,这名警察,是真心地佩服陆然的本事。 许警官觉得陆然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陆然不知道,刑警的队伍里,也需要通晓心理学知识的人才。 但是警队里请到的心理老师们往往缺乏和罪犯接触的实践经验。 通常是理论多于实践。 而一些能力高强,全国知名的顶级大师们,又有许多事情要忙碌,无法长期稳定地和当地警方合作。 他们正处于求贤若渴的阶段。 所以,这位年轻的警官非常乐意和陆然结交朋友,说不定他真的能胜任这一份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的、更为专业的“副业”呢。 “你好。我姓刘,就叫我小刘吧,我跟着许警官学本事,他叫你老师,那你也是我的老师啦。”许警官旁边站着的一个看上去细皮嫩肉,显得更为年轻一些的警察也对陆然自我介绍道。 听到两位警官这样赞许和恭维,陆然自然是不敢当的。 自己只是一个实习生,比起面前两位受人尊敬的警察,年纪还是要小上许多。 他们攀谈了几句,许警官要了陆然的联系方式,就暂且别过,各自忙碌去了。 随后,陆然赶赴了小雅父亲所在的医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亲自再去看看。 “小雅?” 陆然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安静地站在爸爸的病床边。心一下就定了下来。 他走到小雅爸爸的床边,自我介绍道: “周先生,你醒了就好。我叫陆然,是小雅的,的老师。”陆然一时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就称自己为老师。 心理咨询的概念在普通民众的心里还没有普及,许多人听不懂咨询师是什么,只知道他们也是老师。 这位周先生,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已经有些灰白,眉间也有淡淡的愁容。 他的情绪很淡定,好像不久前就快要命归西天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似的,要不就是对此并不意外。 他对陆然道,“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咨询师,谢谢你,谢谢你。” 他握着陆然的手,似乎 有满腔的愧疚,都不知从何说起。 许久,他搂过小雅,说:“小雅和我说,你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老师……” 说着,他有一些哽咽,“我很久,没有看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喘了一口气,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陆然握着他的手,安慰他。 小雅也懂事地抱着爸爸,他这才平静了许多。 等他稍稍平静了一些,小雅从爸爸的怀抱里跳下开,跑到了病房门口,双手背在背后。 她笑着说:“陆老师,你过来一下。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哦?你有什么小秘密?”陆然说着,也走到了门口,他弯着膝盖问她。 “喏。”周小雅从背后拿出了她的那本画册,“我想把它送给你。因为我很快就要转学了,以后就见不到你了,我想要把我最喜爱的画册送给你。” 陆然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离别的伤感。 “这个画册里的故事,我已经不想再画了。就送给你吧,这样,你就会记得我。” “谢谢你小雅,我会珍藏这本画册,也会一直记得你。”陆然郑重的接了过来。 “你帮我画的结局,我很喜欢。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成为一个最好的老师。等我长大了,我再来找你。”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陆然心生感动,看到小雅露出了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天真笑容,他很欣慰。 后来,小雅又和他聊了一些她家里的事情,还有她画笔下的故事。 小雅笔下的娃娃的确是画的自己,家里的男主人,自然就是她的爸爸。 他们家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原来,她的爸爸,在她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有过寻花问柳的出轨经历。 因为工作的不稳定,常年在外奔波,这给了他一次又一次放纵的机会和借口。 他靠着自己尚属挺拔的身段,和花言巧语的嘴,经常勾搭陌生的女子,却对自己的妻子缺少关爱,不闻不问。 而小雅的母亲,偏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妇人,逆来顺受,就像画中那只温顺的小狗一样,受尽委屈。 终于,她忍无可忍搬出了家。 岁月催人老。 当年的 风流男人也渐渐力不从心,生了白发。一个人在外漂泊的日子终于让他疲倦,回想起了家的温暖。 他知道,自己和那位年轻的李老师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不会长久。 他决定,要挽回过去温暖的家庭。 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的女儿,在对他的漫长等待和无数次失望中,小雅的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仇恨。 就在他想要向孩子和妻子忏悔之时,这次意外发生了。 和小雅道别以后,在回来的路上,陆然反思着整件事情。 夜叉,早已并不是指代那一位年轻的女老师。 “夜叉是所有曾经破坏她的家庭的力量,是一切让她无助的力量。 是小雅常年被忽视的孤独和仇恨,积累出来的一个怪物。” 当陆然回到蓝海,对张笑鸣说出这个感悟之后,张笑鸣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你能理解到这一层,很不容易。说明你对这个孩子的理解,已经很深了。” 张笑鸣对他的分析表示赞许,但是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哎”,他长叹了一句,“只是现在,你和林运的较量,结果如何,实在是,不太乐观。” 张笑鸣面色严肃,“林运在第三次咨询之后,就递交了案例报告。 他的个案,是一个普通的学习困难的儿童,那孩子的阻抗(对咨询师的抗拒)不强,相对好沟通一些。 而你的这个案子实在太特殊了。 我相信把你的个案报告发给所有导师们看过以后,他们都会为你喝彩的。 只是……” 张笑鸣的眉间凝重。“只是,这一次,你的确是晚了两天的时间。 虽然比赛的规则很难完全公平,可是这唯一的名额,对方也很难松口相让。” 陆然明白张老师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对于这个个案,他没有遗憾。 陆然豁达地笑了笑,“张老师,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一次或许真的是悬了。不过我已经尽力了。我不后悔。” “好,好样的。”张笑鸣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张笑鸣的学生。宠辱不惊。” “陆哥,张老师!”茜茜的声音从会议室的门外传来,陆然和张老师两人正在会议室里单独地说着话,她推开门,打断了他们, “警局打来电话,说周小雅的案子已经顺利的调解,还说要对陆哥的帮助进行表彰呢!” 第三十八章 去留 “哦?还有这等好事?陆然,你能够得到人民警察的认可,不容易啊。”过了半晌,张笑鸣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高兴地拍着陆然的背,笑道。 陆然也很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的工作会得到这么大的褒奖。 “我只是做了自己份内的事。” 张笑鸣思考了片刻,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事,或许还有转机。” 他一手搭在陆然的肩上,看着他说。 陆然看得出来,张老师心中又有了主意。 可是明天下午,就是所有导师们集合开会,最终确定结果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张老师还能做什么,来帮助自己呢? 陆然想不出。 “陆然,这一次,你已经尽力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那部分,其他的事就不用你管了。接下来,就看你张老师的能耐了。”张笑鸣最后对陆然道。 “哦,好。”陆然也不多问,看到张笑鸣朝他眨了眨眼睛,他也不知道老师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 第二天下午,蓝海资讯室。 所有的导师们都略显紧张的走进了会议室。 今天,他们要做出今年人事的一个重要决定。 究竟这最后一个名额,会花落谁家呢? 林源荣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神情是十分自信的。 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根本没有悬念。 他的学生,林运,在这一次的较量中,花费了更短的时候,实现了个案的根本性转变。而陆然,分明晚了两天才递交报告。 只要咬死这一点,就没有人可以反对林运的留用。 这一次的“竞选”是公开透明的,陆然和林运,也可以参与会议。 会议的全程是由老师们引导的,他们评价两位学生在这一次咨询中的表现,投票决定最后的人选。 若有学生不服评选的结果,也有一次申辩的机会。 老师们陆续走进了会议室,坐在了大圆桌的两边。 陆然和林运也在其中。 “那,我们开始吧。”会议室里,最年长的王和正老师,最先开场。 王和正老师,是导师里最年长的一位,今年已有六十九了,但他始终不愿退休,不愿离开 自己热爱的岗位。 他是元老级的老师,在导师中常常占主导的位置。 他首先发表了自己对于两位学生的案例报告的看法。 “我先说说小林同学的个案……”王老师先评价了一下林运的个案完成情况,他认为林运在这个个案的咨询过程中,进度快,效率高,虽然稍显急迫了一点,但是还在个案的接受范围。他成功地完成了任务的要求,也就是达到显著的咨询效果。 如果满分是一百分的话,这次的咨询可以打到85分以上。 随后,则是评价陆然。 “陆然,这位同学嘛。那就有点特别咯。”谈到陆然,王老师笑了,语气变得有点像是在拉家常,不像刚才点评林运时那样正式。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评价他好呢。”王老师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发言稿。 他透过自己的老花镜,眼睛在场中寻找着这位叫陆然的学生。 当他扫视到陆然的时候,陆然微微颔首。 “这个孩子,花了更长的时间才完成了显著性转变。 照这么说,不比人家快,是输了。” 王老师又看了他一眼。陆然低下头,心想,果然,还是输了呢。 但是,王老师又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我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学生如此期待过呢! 处变而不惊,稳重而敏锐。 他在咨询中将自己自学的咨询方法融会贯通,及时调整和反应。 随时等着对方放出武器,他却总有办法化解。 以静制动,惟妙惟肖。 他不是在完成任务。 他是在做心理咨询,单纯地做着心理咨询。 比赛的压力和留用的诱惑,都没有改变他内心最初的坚守。 单纯的执着,坚守着责任。 不忘初心。 我们蓝海,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咨询师,不是吗?” 王老师的话铿锵有力,字字句句打在在场的每一位老师的心里。 他们仿佛回想起了自己第一天走进蓝海的时候,那一刻,他们心中曾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不忘初心。 心理的医生和身体的医生一样,当他们站在患者,也就是咨客的面前,他们肩负的,就是治病救人的使命。 身体的医生治疗的是身体,而心理医生,治疗的是人心。 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光荣的名称,那就是心理咨询师。 为了这个骄傲的称呼,输赢名利,似乎一下子都不重要了。 “这一次的咨询,充分地展现了陆然这个孩子的职业操守和原则。这才是一个咨询师的根本,我看好他。 如果满分是100分的话,我给他120分!” 听到王老师最后的点评,会议室安静了下来。 其余的老师们都跟随着王老师的话语,思绪万分。 有人在思考,有人在感动。 陆然自己,很意外,也很动容。 他没有想到,王老师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自己竟然能够得到这样一位老前辈的认可。 张笑鸣在他旁边,也微笑着点头,对他鼓励。 场上的氛围被一股浓浓的感人气息覆盖了。 唯独有一个人,此时没有了笑容。 他站了起来,打破了这种气氛的蔓延。 “陆然在这一次的咨询中,的确做得可圈可点。”林源荣不苟言笑地接过了话题,“不过,比赛,是有规则的。蓝海向来,也十分注重规则。否则,为什么会有留用名额固定的死规矩呢? 竞争,是为了招录最优秀的咨询师,是我们蓝海的追求和品质。 既然有竞争,那就一定要有规则。 规则如果不能遵守,我们的优良品质又何以延续?” 林源荣显然也不甘示弱。他的一番言语又让在场的其他老师,陷入了另一种沉思。 场上的氛围有些胶着,各位老师,也有些犹豫。 该如何做最后的决定? 慢慢的,又陆续有几位老师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有些比较犹豫的老师,也干脆选择了中立。 等所有老师都基本发表完看法,陆然对林运的支持率是4比3,其中有两位老师弃权,只有张笑鸣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 这样算来,陆然很有可能要胜利了。 可林源荣又给撺掇着那两位弃权的老师,支持林运。 他们也很是为难,又不好薄了老友的面子。 眼看他们就要同意林源荣的劝说,如果比例变成了4比5,再加上张笑鸣 的投票,那岂不是五比五,打了个平手么? 这可怎么是好,正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 “啪啪”两声清响。 张笑鸣拍了拍手,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意外的信 “这次的争论比较激烈啊。”张笑鸣开口了。“虽然,陆然现在的支持率暂时领先,但是恐怕还是不能让林老师服气的。” 他看了看林源荣继续道: “不过,有件事情大家可能还不了解,陆然这一次,已经是第二次成功阻止了犯罪的发生,警局已经打来了致谢电话,要对陆然做一次公开的表彰。 因为这个特别突出的贡献,徐健峰老师也知道了陆然这孩子,他特地找我要来了两个孩子的个案报告,也想参谋参谋。 本来嘛,我们刚好是十位咨询师,万一要是打个平手,又无法统一意见,还真是不好办。 但正好,看了个案报告的徐老师也想表个态,所以,我这里转述一下徐老师的意见。” 张笑鸣说完,在场的老师连连点头,就连林源荣也没有半分不悦。 因为张笑鸣口中的徐老师不是一般的老师。 他是公司的董事之一,高层管理,学科带头人,著名咨询师兼心理研究者。 众多的头衔,还可以再罗列出许多来。 他是蓝海的创始人之一,在蓝海,在心理学界的地位、造诣,都不是一般人可比。 徐健峰平时较少出现在蓝海,主要是忙于各项研究、项目、和学者交流。 现在他能留给蓝海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脱离出蓝海的管理工作。 他反而倍加地珍惜,总是挤出时间来,定期和老师们一起讨论开会。就算身在异国,也常常通过视频会议和蓝海的老师们保持联系。 徐健峰帮助蓝海建立了各项管理制度和规程,一直沿用至今,也包括这项五人留用名额的制度。 往常,这留用的人选,徐健峰都是放手让导师们集体决定。 但这一次,他听说了陆然的事迹,也对这小子产生了兴趣。 如果是他也想参与到人选的确定讨论当中,又有谁,能够拒绝和反对呢?在最终的人选上,还有谁能比他更有话语权呢? “我把两位学生的个案报告交给了徐老师。他因为还在国外,有事繁忙,所以不能直接参与这次会议,我带来了一份他手写的评语,现在给大家念一念。” 张笑鸣说着,随即拿出了一份文件,两页纸上写满了字。 “大家好。两位同学好。我是徐健峰。 得知我们的老师在为招 人的事情而苦恼,我大感意外。 怎么,是我们的老师失去了判断力吗?在从前,无论我们的蓝海多受欢迎,五人留用的标准有多严格,从来,都没有一次难倒过火眼精金的导师们。 这一次,是怎么了?” 听到徐健峰文字中的连声发问,几位导师们摇头叹息了起来。 张笑鸣继续念到。 “这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孩子们,都是好样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 我对这新的一代,充满了期待。 两个孩子都很优秀。 林运同学,水准稳定,高效准确。 陆然同学,看似被动,实为主动。看似无为,实有大为。 尤其是这位陆然同学,我要特别地说说。 一名实习生就能够通过自己的咨询,及时地阻止恶*件的发生,降低犯罪可能,这在过去,从未有人做到过。 有人或许会认为他的咨询做的太缓慢了。 事实上,要成功地阻止一个内心积压了仇恨的人放弃复仇,我认为他花费的时间,太短了。 短得惊人。 也正是因为这位陆然同学,我开始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大大的反思。 我们蓝海的优先留用条件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改革了? 虽然这种情况很少见,一个普通学校出来的孩子,在没有任何特殊培训的情况下,就展现出了如此的天赋。 这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但我感谢他带给我的思考。 两个孩子都很优秀,若一定要我割爱选择。 我最不希望看到陆然的离开。 有一句劝告想带给他,‘孩子,不要辜负了天赋。’” 念完亲笔信,张笑鸣把文件拿给在座的各位老师逐一传阅。 文章末尾盖着徐健峰的公章,字迹也是他亲手书写无误。 所有老师一边看着,一边点头,对徐老师的决定,都很理解,也表示赞同。 徐健峰既已表态,结果就昭然若揭了。 投票的多少,也似乎没有了讨论的必要。 就算徐老师的个人意见只算他一票,那么,陆然也将以这重量级的一票之差,决胜于林运的还未拉到的五票了。 在这答案即将揭晓的胜利时刻,陆然的脸上非常平静,内心却仍然因为那封突如其来的信,久久不能平静。 他的内心还回荡着徐老师的那句话,“不要辜负了天赋。” 有人看到了他的天赋,有人相信他有这个天赋! 而这个人,就是在这个场上最有权威的那个人,是在他热爱的这项事业上,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我终于站在这了,我终于,第一次,被看到了。” 陆然低着头,喃喃自语。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参加一个评选会,这个会是要决定他的输赢和去留。 陆然自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他甚至不在意最后公布的结果。 等到大家都看完了徐老师的手书,慢慢安静下来的时候。 王和正老师又发话了。 “好的,加上徐老师的一票,现在,陆然占有绝对优势。 依据我们的规则,现在支持率少的那一个同学,还有一个机会做一次争辩。 林运同学,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林运今天一直都很沉默,也很平静,只是几次老师们对陆然有了超常评价的时候,他都皱紧了眉头在听。 林运站了起来,他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地朝陆然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了陆然的旁边。陆然自然也站了起来看着他。 林运高高瘦瘦的,接近一米*的个头,身体却很细瘦。他严肃的样子,让人感觉有些敌意。 谁都没有想到,他伸出一只右手,放在陆然面前。 显然,是要和他握手的样子。 这一下子,让陆然想起了上一次,是他主动伸出手去,却被林运拒绝了。 而这一次,林运居然会放下架子,主动来和自己握手,陆然笑了笑,他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人家愿意主动示好,多个朋友,有何不好。 陆然也伸出自己的手,和林运握在了一起。 林运开口道:“我没有异议。陆然,你赢了。” 陆然含蓄地笑了笑,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刚想放开握着的手。 却发现一股力气让他一时挣脱不开。 “你很优秀。这样才配做我的对手。你赢了,我也不会认输的。 我和你的比赛,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章 催眠培训班 “我和你的比赛才刚刚开始,就算在蓝海做一个实习生,我也不会放弃。 我一定会超越你。”林运气势汹汹,直逼陆然。 陆然也不后退,用相同的姿态回道,“好啊,我等你。” 陆然在这一刻,感受到的,不是逼人的敌意,更没有恐惧。 他感受到的是尊重。 他和林运之间终于平等了的尊重。 直到现在,自己才终于真真正正地站在了林运的面前。 逼得林运不得不看着自己,他绕不开视线。 林运无法再骄傲地抬着下无视陆然,他再没有骄傲的资本。 他还感到了一种羞耻。 为什么,为什么会输给一个,学业不如自己,背景不如自己,还不按套路出牌的一个人? 陆然在林运眼中,仿佛一下从一只不起眼的蚂蚁,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大象,挡在他的眼前,他要往前走,就必须赶走这个障碍,可是,这个障碍就在他的面前,他却拿它没有办法。 “障碍”就那么一脸轻松地看着他,好像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会将他打倒。 “我终于,被你称为对手了啊,看来我也算入了您的法眼了。”陆然看着林运,心里自嘲了一下。 他并没有感到压力,在陆然看来,自己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有没有挑战,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会懈怠也不会气馁。 换句话说,陆然的性格,天生地不太“把别人放在眼里”,不在意任何的威胁和压力。 “好的。看来,林运同学也认同了这次的评选结果。那我们,就恭喜陆然同学,顺利地争取到了这次留用的名额。” 王和正老师看到林运的表态,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当即宣布了结果。 所有的老师都为此鼓起掌来。 陆然这才意识到,这一切真的实现了。 “我,留用了?” 陆然觉得梦想成真的感觉太美好了。 这在一个月以前,还是一个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 “谢谢,谢谢各位老师对我的肯定。” 陆然向每一位老师致谢。 林源荣虽然面色有些不佳,但是对于这个决定也没有反驳的道理。 “这下爸爸不用再为我担心了,我终于成为一名咨询师了。虽 然还只是一个新手咨询师。”陆然自言自语地想,心里非常的激动。 留在蓝海的好处,远远不是找了一份正式工作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越有资历越吃香的行业,只要不断学习,深造,未来的可能是无限的。 陆然仅仅是一个留用的新人,就感受到了蓝海优越的条件。 一个本科生留用基本工资是六千。 这个听上去就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大城市的工资水平,单单是这一项,陆然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别忘了,咨询师们接个案是“计件工资”,所以陆然的工资是基本工资加上咨询费。 按照五五分的比例,也就是他们咨询费用的一半。 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 就以最低三百元每小时的新手咨询师价格,只要陆然不是很懈怠,加起来,一个月收入过万也不是问题。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钱,还有一些福利,那就更是让陆然拍手叫好了。 最让陆然心动的,就是培训的补贴费了。 这不,刚刚确定留用以后,才没几天,张笑鸣就询问他,想要参加哪一项心理咨询技术的培训。 是催眠,解梦,还是别的什么。 陆然可以自由选择一项技术深入学习。 陆然从小一心痴迷催眠,也自学了不少,所以,他自然是想进那催眠班接受系统的学习,好让他在这项技术上更为精进。 “对了,张老师,能不能同时学习两门、甚至三门技术呢?”充满了求知欲的陆然,并不介意多学几门技术。 “哈哈,孩子,你的胃口还真是大啊。你忘了,这培训的补助费,只够你学一门技术的?” “哦,这倒是……”陆然低下了头,在心里盘算着钱包里的钱和家里的泡面各有多少。 看到陆然这副反应,张笑鸣又笑了:“真是个实在的孩子。我说这培训费只够一项技术的学习,那也是蓝海的一个考虑,蓝海的每一个规则背后,都是有它的考量的。” 张笑鸣耐心地解释道。 “每一个学生在开始的时候,只接受一项技术的培训,这是为了让学生专注而深入地训练一项技能,同时还要充分地掌握这一项技术背后的理论。技术在于精而不在多,总之,一个咨询师若是能够灵巧地掌握一门咨询技术,那就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咨询师 了,甚至可以成为这个领域的先锋,就像是徐健峰老师,一辈子专于催眠的领域,也是一代大家。 相反,如果对于技术的学习和了解不深,那就会变得很粗浅、甚至是很危险的。这是一项治病救人的技术,扎实的基础非常重要,所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天才。一个精力旺盛,又极具天赋的天才,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研究透不止一项的技术,甚至是将几项技术融会贯通,达到读透世间人心的境界。” 张笑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看向了远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 当听到张笑鸣说天才的时候,陆然的心微微地一动,他真希望自己就是那样的一个天才,他的内心有着一个渴望,渴望自己能够成为张老师口中的天才,读透世间人心。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呢? 陆然觉得那是天空一样遥远。 当然了,成不了天才,能够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成为一个优秀咨询师,那也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了。 “陆然,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是那样的天才,但是我希望你现在踏踏实实地,学好一门,其他的技术当然也要做了解,你可以先自己看书自学,或者在公开课时旁听几门。”张笑鸣最后建议道。 “好的。我明白了,老师。我选催眠班。”陆然也做出了决定。 “嗯,我知道你一直在自学催眠的技术,你很有天赋。 催眠班的学习是从零开始,和所有同学一起,一点点往上学的。 按照技术掌握的程度,从一级开始学,共有五级。但是,咨询技术的研究远远不是五级可以包含的,所以,每一项技术都有第六级的考试,用以证明考生对技术的理解和掌握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标准应用水准,那,也就证明,你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了。”张笑鸣开始对陆然普及起了催眠的相关常识。 “哦,总共分为五级,六级就是最高的应用水平,再往上就不需要任何的考核证明了吗?”陆然问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我现在的水平,有多少级了呢?”陆然有些期待。 “一到三级,都是在蓝海培训,也在蓝海考试。 四到五级,可就要参加全魔都的资格考试了,到时候,不止有蓝海的学生,还有上千的在校学生,社会人士,以及其他心理机构的一 些老师,考核通过率,控制在百分之十和五以内。” “啊,那么少。” “可不是么。不过,现在还不是着急这个的时候,你先把前三级过了再说吧,你以为,蓝海的考试就很容易么?”张笑鸣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陆然,笑了。 陆然汗颜,他有预感,未来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第四十一章 开始培训 报名、审查、分班,又过去了几日。 今天,是陆然参加催眠培训的第一天。 上班时,陆然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培训老师的信息。 听说,今天帮他们上课的是一个女人,一个美籍华人,她在美国研究并且教授了好几年的催眠课程,最近才回到国内,主要从事咨询的个案工作以及催眠的培训教学,还在企业里担任顾问。 算起来,可谓是身兼三重身份:教授;讲师;女强人。 了解到这些信息的时候,陆然不禁在心里赞叹,这个女人好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实力。 下班后,陆然吃完饭,内心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一步步向着教室走去。 蓝海有两个能容纳三十人的教室,专门用于培训。 蓝海的培训对内有优惠,对外也开放。 所以,不只是蓝海留用的咨询师可以参与培训课程,蓝海之外的社会人士也能参加,不过要全额付款。 通常情况下,这些社会人士包括学校教师、企业高管、社会工作者等,他们接受了培训也能参加蓝海的等级考试,取得等级证书。 在蓝海,心理咨询师的技能考核等级,是直接和咨询师等级挂钩的。 比如,若一位咨询师主修的是催眠技能,那么,只有催眠等级达到了三级,才有可能评上中级咨询师的称号。 对心理咨询师来说,称号是至关重要的,前来咨询的咨客们,在电话询问的时候,都会听咨询助理给他们推荐,哪位是一般咨询师,哪位是中级咨询师,哪位是高级,哪位是资深。 每一种等级的资费价位是不相同的,越往上,费用越高,资历越深。 所有进了蓝海的咨询师,都希望自己能一步一步地向上进步,等积攒了名气,就不只有眼前的咨询费可以赚了。 可是,想要提高称号的等级实属不易,它除了对技能的等级有要求,还对咨询师咨询时长有要求。 以每次咨询1小时来计算,中级称号,就要求咨询师有超过2000个咨询时长,但是一般情况下,咨询师不可能把工作时间都排满了咨询,那对自己是一个极大的消耗,所以,要积累这么多的时长,通常需要花费五到八年的时间。 然而,积累了时长也还是不够的,考核还要求总体的个案反馈(个案在治疗结束以后,会对咨询师的咨询效果进行评价和 反馈),治疗的显著性效果要达到80%以上。 这是一个严格的要求。 很多咨询师卡在这项严格的要求线下,一辈子也达不到。 因此,咨询师从新手上升到中级咨询师,这一过程是漫长而艰难的,所以,在这个阶段内,也会根据咨询师的时长积累和技能进步等,相应地提高咨询师的咨询价位。 从每小时300,500,600到800各不相等,1000元每小时是中级咨询师的最低价位。 陆然,现在就处在最便宜的300块一小时。 陆然向前走着,透过培训教室的玻璃门,他远远地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他挥舞着手臂。 原来是茜茜。 今天的她和往常一样活泼靓丽。 头上扎着两条不规则的马尾,戴着一顶鸭舌帽,俏皮可爱。 宽松的白色上衣,下面依旧是一条粉色的毛绒短裙。 腿型细长漂亮,她喜欢穿着短裙,两条美腿几乎成了她的标志,走到哪儿都吸引大片眼球。 茜茜却不在意,只是在不停的张望,一直到她看见了陆然,就兴奋地朝着他挥手。 “在这儿,快过来。” 陆然看到了她,也很高兴,朝她走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上课啊。”茜茜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也报名了?”陆然有些惊讶。 “嗯嗯嗯。”茜茜点了点头。接着,她突然地抓住了陆然的胳膊,朝着周围看了看,埋头低声和陆然道,“陆哥,等下如果有人来找我,你要帮我。” “哦,怎么帮?”陆然被神神秘秘的茜茜弄得有些蒙。 “这个……”茜茜欲言又止,“唉,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你这么聪明,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哦?”带着一点好奇,陆然被茜茜拉着,走进了教室。 由于这节课是在晚上上的,所以,教室里有一些昏暗,除了一个正在扫地的阿姨,就只有他们俩。 看来时间还比较早。 陆然和茜茜进来以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同学进了教室。 “茜茜,你这么穿冷吗?”陆然关心地问了一句,毕竟现在已经12月份。 “我?不要担心,我可不冷。” 女孩子就是爱美,陆然 也没辙,他瞟了两眼那双美腿。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注意到陆然的眼神,茜茜有些脸红。 “我是怕你感冒,傻丫头。”陆然很自然地把教室两边的空调打开。 他们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 茜茜坐下后一直向门口张望,有一些紧张。 这时候,从门口进来了一个人,茜茜见到了他立刻让陆然帮她挡着。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张望着朝陆然走来。 “这么讲究?”这是陆然看到他的第一感觉。 这个男人虽然穿着西装,但是款式并不显得老气,衣服是中长款,像半件小披风,还带着一个小尾巴。 很快,他就来到了陆然的位置旁。 陆然盯着他,看了两眼。 “怎么,爱玛士的衣服没见过啊?” 这个男人张口说话,就让陆然有些反胃。 爱玛士?爱谁谁! “这位同学,我不认识你。对你的衣服也没有兴趣。请你到别处坐去。” 那个男人好像没有听到陆然的话,从这一排座位的另一头走过来,坐在茜茜的旁边。 “你,你怎么又来了。”茜茜说着,朝他相反的地方又挪了挪,明显想离他远点儿。 “我知道你对这个培训有兴趣,所以和你一起学习嘛,你未来的男朋友,怎么能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呢?” 爱玛士男说着,又靠近了一点,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哎呦我去,你哪儿冒出来的?”陆然现在有些明白之前茜茜的话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陆然把手从茜茜背后伸过去,一巴掌拍在爱玛士男凑向茜茜的大长脸上,一个用力,把那脸推了出去。 “嘿,挑事儿呢?你叫陆然是吧,告诉你,我早听说你了,你一个小小咨询师,每天围着茜茜转干什么,不知道她是我女朋友吗?” “啊?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陆然指着爱马仕男,看着茜茜,一脸的费解。 “不不不,不是。”茜茜一个劲的摇头。 “哦。”陆然点点头,表示理解,继续和茜茜聊天,“现在感觉怎么样,暖和些了吗?” 看到陆然对他这般无视,长脸男更加火大了。 “你!你知道我是谁 吗?”他指着陆然,大声地问。 “我不想知道。”陆然悠悠地回答他。 “你,你你你!”这回长脸男气得够呛,眼冒怒火。 就在在场的同学都看着热闹的时候。 那位扫地的阿姨走到了讲台上,拍了拍桌子,说了句:“上课啦。” 第四十二章 催眠第一课 那位扫地的阿姨一站上讲台,大家都有些蒙圈了。 连大长脸也看着台上,傻愣地坐了下来。 “老师呢?”后排的学生里有人喊出了一句。 “我就是呀。” 什么? 这下大家都感觉奇了,这位阿姨?您没事儿吧? 她戴着两个袖套,此时,放下了扫把,也脱下了袖套。 全身上下的穿着都很质朴。 颜色很淡,大家仔细那么一看,又从这朴素的颜色中,看出了一种淡淡的雅来。 上身是墨色的荷花,下身又从墨色过度到清白的水,非常和谐,古典。 同学们这才晃过神来,原来,她就是我们的老师? “我,就是你们的老师,沈芳芳.”她自我介绍道。 同学们的反应都慢了半拍,然后纷纷鼓起掌来。 “不忙鼓掌。”沈老师举起了手做了暂停的手势。 她不慌不忙,看着全场的同学,问了一个问题。 “请问各位,刚才都为何惊讶呢?” 她的吐字纳吸,一举一动都有一种不疾不徐的节奏,自有一番韵味。再看她的脸,虽然已经中年,但是却不显疲态,眼角有了丝丝细纹,笑容却依然甜美端庄。 陆然暗觉自己刚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没有分辨出她就是自己羡慕的那一位教授,培训师,女强人。 可是,企业女强人竟是这样的打扮作风? 她的衣服宽松自在,头发披散,全无雷厉风行的气质,说是一个在公园里散步的妇人还差不多。 “怎么,没猜到我是你们的老师吗?”沈老师微笑地看着台下的学生们。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同学们都被问住了。 “这,就是催眠。” 所有的人都瞬间被沈老师的话吸引住了。 台下细细碎碎地讨论了起来。 我们都被催眠了吗? “什么叫做催眠呢?同学们可以随意发言。”沈老师展开了话题。 “老师,我认为被催眠了的人应该是进入到另一种意识状态,可以被催眠师引导。”一个同学回答道。 “嗯。有道理,还有吗?” “老师,我认为催眠是一种心理治疗 技术,是在咨询师咨询个案的时候使用的。” “老师……” 先后有几个人回答了沈老师的问题,这些观点在陆然看来都还有些片面,他期待着沈老师将要做怎样的回答。 “嗯,同学们说的都有道理,似乎都是催眠的特点。”沈老师缓缓地道来。 “但是,你们的说法就好像盲人摸象一样,每个人都说出了一点,那它究竟是什么呢?” 看着大家都同意地点了点头,她继续道,“催眠,如果按照类别来划分,有深度催眠和浅层催眠的区别。在大家看来,无论深浅,被催眠的人都应该改变意识状态,进入到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那才叫催眠,对吗? 但是,我更喜欢对催眠做另一种划分,那就是知道自己被催眠,和不知道自己被催眠。” 这个词,听起来新鲜,大家瞬间都来了兴趣。 “什么样叫不知道自己被催眠呢?”沈老师看着台下学生们茫然的眼神。 “你们,就是不知道自己被催眠的人。 企业里的女白领是不是就应该穿着正式,全副武装呢?老师,是不是就应该一板一眼,高贵得体地出现呢?留美学者,是不是就应该洋气一点,时髦一点呢?” 三个连续的发问,让众人不禁反省和思考了起来。 她说的都对,我们为什么认为留美的女白领,就不能是她这样的呢? “这就是催眠。你们,都被美国,女白领,培训师这些概念给催眠了。” 沈老师的话耐人寻味。 “事情本来是什么样的,我们都很难全面客观地认识,所以,就需要对它们有一个概念。 殊不知,在概念形成的那一刻,我们已经产生了偏见,这种偏见长此以往就会变成思维的习惯。 而习惯是会对一个人进行催眠的,让你误以为事情,就是那样的。” 陆然听了,连连点头。 按照沈老师的说法,刚才大家都不认为她是老师,就是因为我们对老师的印象是狭隘的,而当事实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我们其实就被自己的观念误导了。 因为误导,相信一件并非真实的事情,这不就是被催眠了吗? 这个理解,有些玄妙。 陆然不停地回味着。 “所以,我说大家都被催眠了。 生活中有很多这种经意和不经意地催眠。 比如,爸妈告诉我们,只要你努力学习,长大就会幸福;老师告诉我们,课本上的知识就是正确的;老板告诉我们,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我们在不断地学习的过程中,也不断地对这个世界产生误解。” 讲到这里,在座的同学都深有体会,有的会心一笑,有的唏嘘不已。 各自都对人生又有了一层体会。 “催眠,到底是什么?”一个问题,把大家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简单地说,就是对其他人进行暗示。一个人要成功地催眠另一个人,就要成功地对他进行暗示,让他对这个暗示的真假没有怀疑,甚至是毫无察觉。” “哦……”同学们一边记录着,一边在消化这个定义。 陆然也同样拿出他的好兄弟,绿皮本子记录了下来。 可是当他把这个定义记下后,他再回头看一眼,竟然发现这行字消失了! “又玩消失!”陆然小声骂道。 那本子最受不得骂,立刻回应道:“不要这么暧昧,谁跟你玩消失。” 陆然汗。 本子又说,“最好的记录不是让我帮你记忆,而是记在你的脑子里不是吗?” 咦,陆然听它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 “还有,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只是用来记录个案的,而且是越难的个案越好。像我这么特殊、高贵的本子……” 没等它嘚瑟完,陆然又狠狠地把它盖上了。 “让你嘚瑟。” 看到陆然的小动作。 沈老师随口点了他的名。“这位同学,你叫什么?” “沈老师好,我叫陆然。”陆然只好站起来,礼貌地回答。 “哦,没有关系,你可以坐着。”沈老师微笑地看着陆然,没有责难他,“刚才我观察到,这位陆同学进来教室的时候,看到身边的这位美女美丽‘冻’人,怕她冷着,就去帮她打开了空调。 但是我没有提醒他,那空调是坏的,只显示数字,却没有出风,在教室的顶上原本就有暖气,其实不必担心。” 茜茜听到老师说到这个,有一些惊讶,脸上有一些微微地泛红。 “教室里的温度本来是适宜的,只是因为男孩儿心里的担心,就分明觉得冷了几分。 ” “大家说,这叫做什么呢?”沈老师笑着发问。 “催眠。”大家这次反应都快了。 “没错,因为身边的人很重要,担心她会生病受凉的想法,而误导了自己对于温度的真实感觉,看来,这个女孩对你的催眠,不浅呢。” 陆然觉得老师这话说得有理,他认真地点头。 第四十三章 爱玛士男脸很长 “你,真的觉得沈老师说的,是对的?”茜茜面色羞赧,小声地问陆然。 “很有道理啊,我完全被说服了。” 看着陆然一副认真的样子,茜茜心里怪他,真是个木鱼脑袋! 这个时候,旁边的爱玛士长脸男不乐意了。 他举起了手,打岔道,“老师,我觉得您这例子,举得不是很准确。” “哦?那这位同学的观点是?” “哼,他才不是担心美女,他就是自己感觉不对,天生就怕冷,一点儿男子汉的气概也没有。”爱玛士男一声哼,特不服气。 陆然倒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他。 爱玛士男见陆然没搭腔,也盯着陆然看。 被陆然看了好一会,他感觉发憷,耐不住了。 “看什么!” 陆然一脸困惑,“别人都是长腿欧巴,你居然是长脸欧巴!” “哈哈哈。”茜茜第一个被逗笑了。她今天一直都因为这个爱玛士大长脸闷闷不乐,但无奈她笑点低,还是被陆然逗乐了。 沈老师看到这俩孩子斗嘴,也笑了出来。 “好,这位同学,请问你叫什么?” “我叫陈浩男!” 陆然吓了一跳,“你别逗我。” “我是陈浩男,不是陈浩南!”陈浩男说着说着,又要冲陆然咆哮起来。 “好的好的。”沈老师忙打断,“那么,浩男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身边的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呢?” “他们?他们现在太过界了,他们应该保持距离!” “哦,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没有距离,还超越了友谊?” 同样的话,到了沈老师嘴里这么说出来,事情就好像变了一个性质。 说得茜茜更加不好意思了,但是,她却没有不高兴。 “是。”陈浩男转着他不够灵活的眼珠子,“不,不是……” 没等他说完,沈老师就总结了道,“那看来你对这个你想靠近的女孩子,还不了解。连我都能看出来,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连这个都说错了,看来你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并不了解呀,为何还在这里生气咆哮呢?” 陆然附和着点头,“就是就是。” 陈浩男看到陆然那样,一口气憋着, 还没缓过来,沈老师又问,“那你现在认为他们之间是什么感情呢?” “他们就是同学,什么都不是,也休想是什么!”他这一口气终于发泄了出来。 “你又错了!”沈老师貌似一脸着急地看着他,“他们分明,眼里都有对方,那是一种感情,你看,他们的眼神。 好了,你真的应该好好听课,坐下,别再争风吃醋了。” 被沈老师这么一说,陈浩男哑口无言。 他只得乖乖坐下,不再打岔,但他怎么看陆然怎么不顺眼,心里气得直发抖。 后面的课也没有怎么听进去。 “所以,同学们,这一堂课的主题就是,打破你对催眠的误解之一:‘我从来没有被催眠过’。” 当沈老师最后报出这个主题的时候,大家都顿觉恍然大悟,连连鼓掌。 陆然也不例外。 过了一阵子,沈老师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谢谢大家,下节课我们将开始进行催眠的初次体验课程。对了,陆然,我听说过你,听说你已经用催眠技术帮人做过咨询了? 下一次,你展示一下好吗?” “哦,我试试。”陆然感觉有些突然,但还是答应了。 “好的,我们下课。” 沈老师一宣布下课,同学们纷纷从座位走向讲台,有的向她询问自己对课程不够理解的问题,有的对她表示崇拜,还有的,拿出她写过的书,索要签名。 不一会儿,沈老师就被围了起来,陆然拉着茜茜从人堆里走出了教室。 “还想找她要签名呢,挤得连她的头发丝儿都看不到了。” 茜茜有些遗憾。 “你这么崇拜她?没事儿,下次我让她只给你一个人签名。”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你要怎么做?”茜茜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陆然吊着她的胃口,往门外快步走了出去。 茜茜就追在他背后,非要问个究竟。 此时的他们,哪还记得有个叫陈浩男的同学,还在教室里,恨恨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陆然,你等着瞧!” …… “哈哈哈,跑不动了吧……”陆然越走越快,还跑了起来,就吊着茜茜追在他后面 。 茜茜一边笑着,一边喘着气。 陆然也慢了下来。 他不跑了,他转过身,看着茜茜头上都跑出了汗。 “怎么样,身子热了吧?” 茜茜气儿都没喘过来,点点头。 “以后穿暖和点,知道吗?” 没想到茜茜听到他说这个,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真以为我没穿裤子啊,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茜茜捏着她腿上的一层皮,揪了起来。陆然仔细一看,那不是她的皮,而是一层肉色的袜子,还挺厚。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女孩了,臭美的时候最有脑子。” “哼。” “对了,茜茜,那个陈浩南怎么回事?”陆然装作很不经意地问道,眼睛不自然地瞟着别处。 “他啊。”一提起那个人,茜茜的情绪就掉了下来,“他是我爸爸朋友的儿子。小时候也见过几次,后来他们全家出国了,没想到,他回来了以后,就说要找我,再后来,就那样了。” “哪样了?”陆然追问。 “唉,就老说忘不了我,想和我交往,还追到我爸那儿去了。” “你爸?那你爸爸怎么说。” “他碍于老朋友的面子,能说什么,自然是劝我,相处看看。” “也是。”陆然表示知道了,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茜茜的爸爸是一家连锁超市的高级财务总监,位高权重。 她爸爸的朋友,那也一定和他爸爸是背景相当的角色。 这两家人有着交情,又有背景,攀起亲来,自然积极撮合,不会反对。 而自己呢? 陆然很清楚,仅仅是做小本买卖的家庭,和茜茜这颗掌上明珠,实在是天上地下。 茜茜可以天真,但自己不能无知。 他不是看不出茜茜整天屁颠屁颠地跟着自己,但是他始终没有回应过茜茜对他的这份热情。 陆然一个人在那闷头想着。 茜茜在他旁边神神叨叨地说道,“不过,我刚才想出了一个办法!” 第四十四章 感受性测试 “你有什么办法?”陆然问。 “我要是告诉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那不就行了?”她想骗骗陈浩男,省得他在自己身边转悠。 “你这是要骗他吗?可是他告诉你爸爸怎么办?” “这个……”茜茜又伤脑筋了,“那我就告诉我爸爸我有男朋友了!” “呵,你这么勇敢?他要见你所谓的男朋友了怎么办?” “那,那就让他见!”茜茜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那我就找一个人,去见我爸爸不就解决了吗?” “话是这么说,风险挺大啊,穿帮了怎么办。你打算找谁啊?” “当然是找一个对我了解的比较保险啦。”茜茜说完,学着陆然思索时候的样子,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起旁边的陆然。 陆然被她看得怕,哪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不是吧?” …… “哼,可恶的陆然,还有那个老师!说我不配茜茜,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都错了。我才是和茜茜最般配的男人。” 另一边,陈浩男开着自己的车,一路上都在想法子怎么能好好地对付一下这个心腹大患。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他一脚踩着油门,加快了速度。 回到家,陈浩男拿起电话,打了出去。 “是兄弟不是?是就帮哥做件事,保证有你的好处。”陈浩男不由分说地对电话那头的人命令道。 听到陈浩男说有好处,对面的人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接受了。 接着,陈浩男叽里咕噜,如是这般地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一遍,教唆他要如何如何做。 那人不解地道,“把那小子抓来打他一顿不就解气了?” “哎呀,要不怎么说我是你哥呢,这脑子就是比你好使,打他一顿能怎么样?茜茜就会喜欢我不喜欢他了么?心疼他还说不定呢!” 对面忙说是。 “所以就按我说的办。” 对方应了一声好。 陈浩男这才满意地挂上了电话。 …… 蓝海的培训课程不是连续的,每周两次,中间会有几天时间隔开。 这期间的时间是留给学生们温习和消化的。 咨询师们则可以在平时的工作里,通过实践来巩固自己的知识。 每一位老师会连续上一个月的课,到了下一个月,就会换一位老师。 没有培训的这几天,陆然依旧每日呆在蓝海,接个案,办公。 当他在做咨询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沈老师在课上说的话,觉得倍加地受启发,在帮人开解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境界高了一层。 “这本子说的没错啊,我虽然没有记录下来,但是我对课程的理解和记忆好像历历在目,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还因为时时想起,时时都有新的感悟。” 陆然体会着这记忆犹新的感觉,眼看着明天就是沈老师的第二堂课了,他很期待。 茜茜那边,他已经答应了她的请求,他真为这小妮子捏一把汗。 蒙混过关?这招行吗。 “把我也拉下水,”陆然一个头两个大,“没办法,谁让她是亲师妹呢。” 想到茜茜,陆然只能无奈的苦笑。 …… 第二堂课很快就到了。 陆然和茜茜依旧是约好了时间,早早到场。 过了一会,快上课了。 “他今天还会来吗?”陆然没看到陈浩男,有些奇怪。 “唉,多半会到的吧。他听说我报名了,也立刻报了。”茜茜嘟着嘴不乐意地说。“呀,他来了。” 茜茜手一指,陆然朝门外看去。 只见那陈浩男还依旧穿着他心爱的爱玛士,还拉风地甩了甩并不长的衣摆。 “来者不善啊。”陆然看他那样,像是带了重狙武器一样嚣张。 “呀,他怎么把这个人也带来了。” 陆然和茜茜同时看到,跟在陈浩男背后进来的,还有一个男生。 那男生看上去很壮,五大三粗的,陈浩南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瞧他那样,一看就是个配角。 “这家伙谁啊?”陆然问。 “他是陈浩男以前的同学,哥们,关系很好,称兄道弟的。” “哦。他是来打我的?” “打你?在这里?他敢!”茜茜的小宇宙瞬间充了电似的,她站起来,手指着陈浩男问,“陈浩男,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茜茜你好啊,我带我的兄弟来听课啊。”陈浩男装出一副很认真的表情。 “听课?他要听什么课,你们俩都一窍不通的。” “别这么说,我们都是付了学费的好么。你瞧。”说着,陈浩男从兜里掏出了两张发票,上面印着学费的数字和付款人的名字:陈浩男和郭晓寺。 “嘿。”陆然看到这名字,瞬间乐了,再看看这俩人,“你们这起的都是反义词啊。” 陈浩男和郭晓寺反应了两秒钟,才露出狰狞的表情来。 “陆然!”陈浩男刚喊出他的名字,郭晓寺就要上前逮那羞辱他们的滚蛋。 陈浩男立刻抬手阻止了,他理智地压下了怒火。 “这笔帐,我们待会儿再算。”陈浩男咬着牙低声对郭晓寺说。 不一会儿,沈老师进来了。 同学们纷纷坐好,陈浩男还是要坐在茜茜旁边,郭晓寺就坐他的旁边。 “同学们你们好,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沈老师进来就走上了讲台。 “想上课!”底下有同学热情地喊道。 “好的,谢谢你们的热情。那我们就开始吧。今天,我想让大家对催眠有一个初步的体验。我们咨询师如果想知道一个人到底会不会被自己催眠,那会怎么做呢?” 沈老师伸出右手,动动手指头,示意同学们可以自行发言。 “首先,要估计来访者的受暗示性强不强,是不是容易被催眠。”有一个同学举手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位同学回答得不错,看来你有提前做功课。”沈老师进一步解释道,“咨询师要提前判断,面前的这位咨客是否是一个容易被暗示的人,他是否容易接受你话语中的暗示。” 为了说明这一点,沈老师让所有的同学都闭上眼睛。 “现在,你坐着,感觉很放松。 请伸出你的两只手,直直地向前伸着,直直地伸着,一直伸向前方。” 这时候,沈老师停了一下,她看到同学们都向前伸直了双臂。 “很好,深呼吸,你感觉很放松。现在我在你的右手臂上用绳子绑了一个氢气球。 又在你的左手臂上用绳子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沈老师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让人跟着她的呼吸,感受到手臂上重量的变化。 陆然感觉右手越来越轻,左手却越发沉重。 “深呼吸。你感受着这重量的变化。” 做完两个深呼吸,只听沈老师说道,“好的,我 数三下,你就会醒来,1,2,3。” 睁开眼睛,陆然看见自己的右手臂抬高了许多,而左手臂,却下移了一些。 陆然知道,这是一个简单的催眠。 他观察了一下这一排同学,茜茜和他差不多,也有一些被催眠了的表现。 陈浩男却不怎么有变化,不知道他是没有专心听讲还是想像力不够,不容易被暗示。 他旁边的郭晓寺倒是和他正好相反,小小的眼睛朦朦胧胧,还有点如梦初醒,他双臂的差距是四个人当中最大的。 “好的,大家可以看到,目前看来,双臂的高度若有差距,那就说明你的受暗示性还不错,有可能被催眠。大家可以把手放下来。 这就叫感受性测试,测试一个人是否对暗示敏感。 这是一个人是否容易被咨询师催眠的前提”,沈老师举起食指,说:“之一。” 第四十五章 催眠展示 “那还有什么前提呢?”沈老师只说了人要被催眠的第一个前提,接着,就有人问道。 “还有一个前提,就是看这个人对咨询师是否信任。如果这个咨询对象对于咨询师充满了警惕,那咨询成功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哦……”众人点头。 “哼,我早就想到了。”陈浩男不以为然。 沈老师就这个道理又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一番。 课程到了一半,沈老师感觉今天的信息量挺大的,她想让大家都先放松一下,于是想起了一件事。 “陆然同学,我记得上次课上你答应过我,会给大家展示一下你的催眠? 你上来试试,如何?” “上去上去。”大家开始起哄,课堂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陆然笑笑,道,“那,好吧。”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打算请茜茜上台和他一起来体验,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把她给催眠了。 陆然走上了讲台,“大家好,我叫陆然。” 陆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我看过你的案例记录,你很有天赋。”沈老师不吝赞美,夸奖了陆然。 “不敢不敢。” “陆然,你想好了吗?今天要怎么向大家演示呢?” 陆然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请我的师妹茜茜上台,我们一起给大家演示一下。” “好……”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期待地鼓掌。 “等一下!”台下,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叫停了大家的掌声。 陆然定睛一看,正是陈浩男。 他站在台下,脸上是一副好戏就要上场了的表情,看得陆然很不舒服。 “老师,我觉得这样未免太简单了,他们是师兄妹,保不齐,陆然会作假,茜茜对他太信任了,说不定被他骗了呢。” 沈老师看得出陈浩男在这个时候打岔,别有用心,但还是问他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觉得应该找一个他比较陌生的同学上去,比方说,我身边的这个郭同学,他今天第一天来上课,他们可陌生得很呢。这才能看出他到底会不会催眠,有没有骗人不是?”陈浩男道出了他一早就计划好的目的。 “也有道理……”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沈老师看了他俩一会儿。 “陈同学说的,也有道理,你看呢,陆然?” 陆然现在算是彻底搞懂了这个郭晓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教室里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蓝海的老师们对陆然都小有耳闻,陆然在课堂上早晚要露两手,而这个陈浩男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挖空心思,想找一个办法,让他出丑! “这个陈浩男还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陆然有些被难住了,“如果郭晓寺只是一个普通的新同学,我一定没有问题。怕就怕这小子没那么好心,他们一定商量好了,让我下不来台,要是不配合我的指示,甚至是故意拆台可怎么好。大家不了解陈浩男,还真以为这个郭晓寺是个无关痛痒的新同学呢。” “陆然同学?你有困难吗?”这个时候,陆然要是拒绝,就真要让沈老师尴尬了,其他同学也会猜测,陆然是不是真的骗人的,他其实不会催眠吧? 更重要的是,茜茜还在台下呢。 自己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这个时候怯场? “没问题,请郭同学上来吧。”过了片刻,陆然笑着对老师和同学们说道。 看到陆然还是一脸轻松,陈浩男还有点意外。 “切,什么天才,我看他是蠢材,这是个坑他都没看出来,还真敢把人叫上去,就等着出丑吧!” 陈浩男暗道。 郭晓寺站起了身子,他膀大腰圆的,走起路来一颤一颤,走上了讲台。 他呸呸两声朝手掌吐了吐口水,向陆然招了招手,“来吧!” 一副像要过招的样子。 郭晓寺早就和陈浩男商量好了,无论如何都要保持清醒,绝对不要被陆然催眠,不听他说话,也不看着他的眼睛。 “等等,茜茜也上来吧,我需要茜茜帮忙。” 陆然没有马上回答郭晓寺,却看着台下的茜茜。 “我?”茜茜也不知道陆然要她做什么,但她还是配合陆然,乖乖地上了台。 “郭晓寺,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让茜茜帮你催眠。 现在你看着她就好了。” “啊,看着她?” 这时候,陆然已经把茜茜拉到了郭晓寺的面前。 这一切太突然了,茜茜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看着面前的大胖子,有些呆呆的。 “没错,就是这样呆呆地,看着他。靠近一点,很好,郭晓寺,请看着她的眼睛。”陆然在一旁说道。 郭晓寺没了主意了,“这不是未来大嫂么,我,我这么看着她好吗? 那,那我就看看?” 他有一些兴奋,又有一些期待。 大嫂真是漂亮。 不知不觉他已经盯着茜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 “这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你不会拒绝,她那么地漂亮,你感觉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了。 没错,这就是你的感觉。看她的瞳孔,多么迷人,还很深邃,咖啡色的,很甜美,你可以看到远方,你不想从这甜美里出来了,你的眼睛已经无法再移开。” 台下的陈浩男看到郭晓寺那一张花痴的脸,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恨不得上去把他一脚踹开,踹个清醒。 可接着,他就发现越来越不对劲了。 怎么陆然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好的,郭晓寺,你现在感觉很快乐。当我数到3的时候,你的右手会举起来,丝毫不费力气。1,2,3。” 陆然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看着下一秒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一秒,又过了一秒。 郭晓寺动了,他的右手动了起来。 他的右手轻飘飘地,晃晃悠悠地举了起来! 陈浩男一拍长脸,心想完了,“这傻子……” 全场慢慢响起了掌声。 从陆然让他们对视,到他成功地让郭晓寺举起右手,总共不超过三分钟!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是还没有看明白陆然在干什么,他已经做到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所有人的掌声一半是赞叹,一半是惊讶。 陆然抬手,做出嘘声的手势。 催眠还没结束呢,郭晓寺还愣着。 “好的,郭晓寺,现在,我数到三,你就会从这个甜美的隧道里走出来。 1,2,3。” 陆然数完,郭晓寺轻松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久久地都没有回过神来。 “哈哈……”大家都议论开了,觉得这胖子入戏还挺深,现在都还没清醒。 啪啪…… 沈老师也鼓起了掌。 “陆然同学,果然有天赋。我没有看错。今天的这一出戏,正是我这节课的主题,人们通常对催眠抱有的误解,之二:一个人不想被催眠,就可以不被催眠。” “沈老师,原来你都看出来了?”陆然反问。 “在这个课堂上有什么是老师我看不出来的?这里面的门道,我要好好地和同学们讲讲。 我们掌声再送给这位成功催眠的同学,陆然。” 伴随着掌声,陆然,茜茜和郭晓寺都下了讲台,郭晓寺晃晃悠悠的,还没明白过来味儿。 陈浩男气鼓鼓地看着他。 “好的。同学们,你们看明白了吗?刚才发生了什么?” 同学们点点头又摇摇头,只知道刚才陆然成功了,却没有几个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刚才同学们恐怕还不知道,这位郭晓寺同学已经做好了准备,坚决不听陆然的话,坚决不被他催眠。 所以,这个催眠的难度,比你们眼睛所见到的要难上许多。 这,也是我给他出的难题。” 沈老师首先解释了一下,接着,她又看向陆然道,“我告诉大家,要让你演示。不用我来设计,你的‘情敌’陈浩男自然会给你出难题,我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化解这个难题。” 陆然无言,这老师真绝,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了。 “好了,陆然,那就请你自己做一个解释好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看得出来,这一次连沈老师也好奇了。 第四十六章 请求 “好的。”陆然站起来,“很显然,老师也猜到了,郭晓寺同学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大概是有人想用这个办法难住我,让我认输,放弃尝试演示。” 陆然说着看了一眼还在一旁生气的陈浩男。 “如果被催眠的人带有很强的警觉,那会大大增加催眠的难度。这一点,很好理解,就像沈老师所说,如果对方对咨询师缺乏信任,那就很难成功。 我自然也很犯难。 不过,我突然想起了,在过去的自学中,还了解到关于催眠的另一个事情。如果一个人对你充满了警觉,他的精神状态十分紧绷,那么,这个时候,只要能避开他的警觉,利用他的紧张情绪,那么,就能对他快速催眠。” “快速催眠?”初学者还没有接触过这个专业词汇,好奇地议论着。 “没错。”陆然在台上解释着,俨然是一个年轻讲师的风范。 “在大家平时的印象中,催眠总是在缓慢地进行的。 缓慢而重复的话语,目的是要让被催眠者不知不觉地放松警惕,在恍惚间,无意识地接受催眠师的指令。 要达到这个目的,我认为,缓慢只是其中的一个途径而已。 如果咨客本身带有紧张和激动情绪的时候,他也同样非常容易受到语言的迷惑。 这个时候需要的,不是缓慢,而是抓准时机,一击即中。” 陆然指着台下的郭晓寺,“刚才,当我告诉郭同学,帮他催眠的并不是我,而是茜茜。他的第一反应是搞错了吧,还有些困惑,而这正好放松了他的警惕,同一时间,他还产生了一点期待,他的期待让他自己有了一丝主动,这个时候,他被紧张而期待的情绪填满,他只听得见我一个人的声音,此时,正是他警惕性最弱的时候,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让他听从我的指令的。” “哦……”同学们有的恍然大悟地点头,有的不明觉厉地鼓掌。 “嗯。不错。陆然,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到方法迷惑对方,快速地催眠,不简单啊。”沈老师露出了赞赏的眼神。 “这多亏了陈同学和郭同学,让我的演示,增加了难度。”陆然一脸真诚,陈浩男却一脸铁青。 茜茜对陆然的印象没有转变,想必是更加崇拜了。 “你让我印象深刻,陆然,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沈老师意味深长地说,随后放陆然回座了。 “正像陆然所说,如果你以为只要自己保持清醒,就能保证不被催眠,那你就错了。 这取决于,你碰到的,是一位怎样的催眠师。 一个高超的咨询师,要把人瞬间催眠,也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我们第二堂课的主题,关于催眠的第二个误解,不要以为自己不想被催眠,就不会被催眠。好的,下课。” “老师等等。”陆然喊到。 “什么事陆然?” “沈老师,这次我可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中了您的计了,我想要一个补偿。” “补偿?” “嗯。”陆然拿着一本沈老师写作的《催眠大师》,上台让她签名。 “哦,我明白了。”沈老师心领神会,签上大名以后,写上“送给茜茜”。 …… 下课以后,陆然和茜茜一起走出教室。 “啊,送给我的吗?”茜茜接过沈老师亲笔签名的著作,别提多高兴了。 “当然,我答应过你的,你忘了?” “你好棒!”茜茜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她一个大熊抱,抱住了陆然。 刚抱上去,她就僵住了。 她的手臂还有些够不到,像抱一个大树桩,这感觉和抱床头的娃娃不太一样。 她立刻缩回了手,知道自己有些过头了。 “好大个啊。”茜茜看着陆然说道。 陆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你说什么?” “你的身子好大。” “那是你太矮了。”陆然不敢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走。 走着走着,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郭晓寺?” 粗壮的郭晓寺朝陆然走来,挡住了陆然的路。 “陆然,告诉我怎么催眠。”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陆然觉得莫名其妙。 “你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我。”郭晓寺不依不饶。 “除非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陆然道。 郭晓寺看着陆然,不说话。 “我没时间陪你们玩了。”陆然想,一定又是陈浩男出了什么鬼主意。他还是离他们远点比较好。 陆然绕开郭晓寺,拉着茜茜往前走。 这时 ,郭晓寺却再一次用手拦住了陆然,说道:“因为,我想给自己催眠。” “给自己催眠?”陆然转过头来,有些讶然:“为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 郭晓寺依然不说出理由。 “好吧好吧,服了你。”陆然想了想,“我是一名咨询师,如果你想要催眠,可以到蓝海来找我,只要你以咨客的身份来找我,我不会拒绝。 记得,要付费哦。” “好。”郭晓寺干脆地答应了。 陆然感觉不对劲,这个郭晓寺不像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不过,陆然也没多想,送茜茜回家后,他也回了自己的家。 所有催眠班的同学,在报名的时候,都会被告知考试的时间和规则。 每半年会有一次考级的机会。也就是说,每半年,蓝海都会组织一次专业技能级别的考试。 像陆然这样的新学员,第一次考级,最高可以从二级开始报考。 虽然现在还是跟着同学们在学习入门的知识,但是陆然对于自己跨过一级的考试,一次性考取二级,还是有信心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几级的水平,不过,就我的实操水平,应该达到了二级,而不止是刚入门的一级水平了。不过……” 不过考试是分为两个部分的考核,一个是实操,每年的形式不同,或许会让同学们互相催眠,两两pk,也可能找到社会上的志愿者,陌生人,让同学们现场催眠。 不同的形式,考核的重点不同。 而除了实操的考核,还有一个就是知识识记的考核。 简单地说,就是出一份卷子,让同学们答题。题目的来源有老师上课的重点,还有考纲上的所有知识点。 “这,应该也难不倒我。可是要识记的内容那么多,我能够取得第一名吗?” 原来,针对蓝海的咨询师还有一项福利。他们的学费够他们免费接受一年的培训,如果有哪位同学可以在级别的考试中,取得第一的成绩,那么他将获得下一年的培训补助。 也就是说,只要得了第一名,就可以多一年免费培训的奖励。 培训班每往上升一级,费用也会随着增加,如果可以争取到第一的好名次,陆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他对于课本知识从来都是以理解为主,说到准 确地识记,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到第一。 所以这几日,陆然都是一回到家,就啃起了书本。 今天也不例外。 陆然一回家,就拿出了课本,考纲,还有那本绿皮本子,陆然刚准备翻开书本,只见陆然放在一旁的绿皮本子,忽然自己打开了。 “你到底有没有记住我写的字!”它写道,“不准在我没有写完的时候把我盖上!” 第四十七章 该来的总会来 看到这本子又在作,陆然也不理会。 他就放着它自个儿写着,自己端起了书看。 本子无奈发不出声音,只能气得把一页纸写得密密麻麻的。 陆然看了几页书,也不忍心,就对着本子说。 “我现在很忙,没有时间和你聊天。” “不忙不忙。有我在,你忙什么?” 本子显然转变了态度,懂得卖乖了。 “我在背书啊。都是你,上一次老师在课上说了什么,也不让我记下来。”陆然责怪道。 “我没有不让你记下来啊。”一本无辜的样子。 “怎么没有,记下来的字都消失了。” “那是因为内容都在你的脑子里啦。” “什么意思?” 陆然有点领悟了,它的意思难道是…… “我这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了!哼。”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写下来,这知识就被我记住了?” “哼。”本子也不回他,就对陆然哼哼。 “如果真是这样……”陆然闭上眼睛开始回想,之前课上的内容,他发现自己能回忆起课上记下的每个笔记。 “我说最近怎么记忆力好得不行,在咨询中也能随时回想起学到的重要知识。我再试试。” 陆然把他刚才看的那几页书,随意地选了一页,把内容写在本子上。 当他写完的时候,字迹又消失了。 他试着回忆一下刚才那一页纸的内容。 一行一行的字出现在他的脑中,只要他想要想起这些内容,他就能在脑中不费吹灰之力地准确回忆,就像过目不忘一样。 他这是过笔不忘。 “这是什么神奇的技能?”陆然惊奇地问。 “你忘了我的设定吗?这是一本神奇的笔记本,找技能,找属性,找设定,就在神奇的本子,本子,认准绿皮的!” 啪。 陆然又把它盖上了。 “这个本事虽然厉害,我还是先看书吧,一切知识都以理解为前提。不理解的东西就算都记下来了,终究不会内化成自己的本事。” 对于本子能帮自己提高记忆的功能,陆然心里也很高兴,但是他从来不赞成死记硬背的学习,他也并不懒惰。 他知道,为了自己能把知识消化得更好,他应该要合理地使用这个过笔不忘的能力。 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啃起了书本。 这一看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他正准备睡觉,这才想起被它盖上的本子。 它一定又在生气了,陆然想着,索性把它打开了。 可一翻开,它就自己合上了! “嘿嘿,神奇的本兄,这个……我其实呢,是很感谢你的,只是最近可忙了不是,我一直都想好好谢你呢。” 陆然说着,只见那本子打开了一个小角。 “真的。”陆然苦口婆心。 这会本子才肯打开。 “这脾气……”陆然也不敢说出口,只道:“第一次我和你结缘,就是因为我向你许了一个愿望。后来,你没弄死……不是,你帮助了我,让我终于梦想成真。” 陆然小心翼翼。“就是不知道怎么谢你,你吃什么呀?我给你买。” 本子没说话,好像还真的在想。 “我没想到。不吃了。你还有什么其他愿望吗?” “没,没有。” “等你想到了要告诉我。” “好,好。” 陆然知道,向它许愿固然百试百灵,但是这个坑货,还是算了吧。 “我有什么愿望吗?”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想起了茜茜,想起了父亲,想起了自己,自己曾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我会不断的学习,努力,一直到我能够洞悉人心的那一刻…… 想着想着睡着了。 陆然醒来以后,还是照例到了蓝海,翻着书本,等待个案。 叮铃…… 茜茜的办公桌就在陆然的旁边。 电话响了,茜茜接起了电话,和对方说了两句,随后她就愣住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慌张,转头,对坐在不远处的陆然说:“是郭晓寺,他来了。” “嘿!没完没了了是吧。”陆然嘀咕了一声,却没有多大反应,继续看着书。 茜茜看到他那副淡定的样子,真替他着急。 “陆哥,他不会又来找你麻烦吧。你不担心吗?” “该来的总会来,他想做什么,我怎么猜得到。放心吧。”他反过来安慰茜茜。 茜茜只好不管他了:“上午十点他就会到。” “这么快?” 很快,他就见到了郭晓寺。 陆然一见到郭晓寺,就把他推进了一间咨询室。 关上门。 然后站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 开始热身。 “待会儿,咱们三局两胜。打到了就算赢啊。” 郭晓寺看着陆然上窜下跳的,有点纳闷。 心理咨询师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啊。 “你在干嘛?” “热身啊。” “我真的想学催眠。” “你不是来打我的?” 陆然明显感觉到了面前这个人的执着。 事情好像有些复杂。 “那你说说,你要做什么吧。” 陆然坐了下来。 郭晓寺也在沙发折角的另一边坐下。 陆然偏头看着他,他却面向前方,不看陆然。 “我要给自己催眠。” “嗯,你上次说过。我记得。我是说为什么要给自己催眠?” 郭晓寺沉默着。 “如果你不想说……”陆然等了许久,开口道。 不过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郭晓寺就说:“我想留在那里。” “留在那里?哪里?”陆然皱起了眉头,一个哑谜过后,又是一个哑谜。 郭晓寺又沉默了。 陆然转了转眼珠子,想了一下。“你是说催眠的感觉里?”他问道。 “嗯。我看到了,就在那里。我要的东西,就在那里。对,我要呆在那里。那个地方很安全,很美好。” 陆然觉得很奇怪。 “你觉得那里很美好?” “是。” “催眠,是很短暂的时间。人是活在现实中的,你是没有办法一直呆在里面的。” 陆然觉得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理,这个郭晓寺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我和你说不清楚。别废话,快教我。”郭晓寺像是听不进去劝,变得急躁。 “呵,这话应该是我说,我怎么会在这里跟你废这么多话。你根本不是来找我咨询的。”陆然不会答应这种无厘头的要求。 “我不管什么咨询不咨询,我就是想催眠。你教我,我给你钱。” “收起你的钱,走吧。”陆然变得坚决。 “哎,我不是来跟你较劲的,我是真的想学,我也真的说不清楚。” “那为什么不好好上课学去?” “那太慢了。不管用。” “如果不学,会怎么样?”陆然进一步问。 “那就和以前一样,我不想再这样下去。”郭晓寺整个人缩着,低着头。 看到郭晓寺的反常举动,陆然觉得,他可能真的不是故意找茬的。“你以前就没有学过吗?”陆然仔细看着郭晓寺的反应。 “没有。没有人让我看到过那么美好的地方,除了你。” “我,考虑一下。” 第四十八章 完全中立准则 事实上,陆然猜到了郭晓寺会来。 但是没想到,他来以后,是这样的情况。 陆然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学催眠。 催眠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掌握的,而且如果基础不牢,就盲目地自我催眠,又没有专业的人在旁边指导,可能会造成不好的结果。 这些话,陆然并没有告诉郭晓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说。 而是在内心对他做了一个判断,这个郭晓寺,有秘密。 是郭晓寺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秘密。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催眠,而是一个咨询师。 “但不会是我。”陆然对自己说道。 …… 陆然找到了张笑鸣,把郭晓寺的事说了一遍。 “如果不会是你,你为何不直截地告诉他,你教不了,让他找其他的咨询师呢?”张笑鸣看着他,问道。 他看出来了,陆然心里有疑问,这是找他寻帮助来了,只是陆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的犹疑。 “这……我当时,就想确定一下,他到底为什么想学催眠。”陆然回道。 “现在确定了?”张笑鸣笑了。 “我只能确定,比起催眠,他更需要咨询。”陆然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哦,为何你不能帮他?”张笑鸣再问道。 “老师你忘了吗?在咨询师的行业规范里,若来访者是咨询师的朋友,亲人,或者是仇人,只要有这种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是不能咨询的。” “我记得。” 在心理咨询的行业里,确实有这么一个规矩,如果前来咨询的人正好是咨询师的朋友,哪怕只是朋友的朋友,咨询师都应该将咨客推介给其他咨询师,而不能自己帮忙。 这是由咨询师的职业性质决定的,咨询师的第一守则是:未经咨客同意,不能公开他们的谈话信息,必须保密。 更重要的是,咨询师在咨询过程中要尽量做到客观,保持中性的立场,不宜对咨客抱有盲目的好感,更不能抱有偏见或厌恶的情绪。 因为这会影响到咨询的客观立场,进而影响咨询效果。 如果咨询师和咨客之间存在咨询以外的关系,那么,咨询师和咨客互相之间,都可能抱有偏见,对信息的保密也不利。 “那么,你已经想 好了,为什么还来问我?”张笑鸣笑着问。 “我……”陆然想说我没有疑问。但是停住了。 “你想帮他吗?”张笑鸣看着陆然的眼睛。 “我……”陆然想说不想,但又停住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对了,下节课沈老师有事不在国内,我会提前代课。记得来上课哦。”张笑鸣打断了陆然纠结的思绪。 “好。”陆然回道。 催眠班会请蓝海的不同的老师讲课,每个老师的课时数不同。 张笑鸣是指定的培训教师之一,又是自己的导师,陆然自然会认真对待。 …… 时间很快到了上课当天,陆然按照平时的习惯,很早就来到教室,帮茜茜占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在他的旁边。 茜茜看到陆然帮她占了座,屁颠屁颠地小跑到了陆然旁边,赶紧坐下。 “陆哥,我今天又接到郭晓寺的电话了。他说,他不会来上课了,他要等你的回复。” “他以为他是谁。别管他。”陆然心里还在犹豫。 “今天,我来给大家上课。有些同学对我比较熟悉了,有些还比较陌生。我叫张笑鸣。” 张老师的声音出现在了讲台上。 同学们都对张老师抱以欢迎的掌声,他看到了坐在正前方的陆然和茜茜。 “在讲催眠之前,我要给所有在座的同学上另外一门课。一门,比催眠技术本身,更基础的课。 不论是对我熟悉的孩子,还是陌生的同学。我都没有教过这一课:关于,人性的善恶。” “人性?老师为什么要说这个?”茜茜问陆然。 陆然也摇摇头。 “人之初,性本善。大家认同三字经口诀上所说的么?”张笑鸣发问道。 同学们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老师为什么问这个?”“这是上哲学课么……”大家都不太明白,纷纷在台下议论开了。 “陆然,你认为呢?”张笑鸣看着陆然。 “我……”陆然站了起来,他想了想,道,“我认为是的。” “哦?我认为不是呢。如果人性向善,那为什么我们需要制定法律,规定,去约束人呢? 换句话说,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得让其他的人讨厌呢? ” 陆然没有回答。 “人性是恶的吗?”张笑鸣又看看陆然。“我认为也不是。 一个恶字,怎么能概括人类天性里的自私,*,爱和恨呢?” “我以为,善是对爱,欢喜,包容的种种统称。而恶是对憎恨,厌恶,贪欲的各种概括。 性相近,习相远。人生来,善恶都存在,也都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因为后天所经历的事情不同,习得的习惯不同,自然就有了偏移,有些人心中坦荡一些,有些人狡诈一些,有些人爱多一些,有些人恨多一些。” “那老师,你说这么多,人究竟是善还是恶呢?”有同学听得似懂非懂。 “人性,是一片混沌。”张笑鸣给出了一个答案。 陆然听了若有所思。 “人性有千万种可能。心理咨询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这千万种可能。”张笑鸣继续做着诠释。 陆然眼前一亮。 “我们要求咨询师们在面对前来的来访者时,要尽可能地保持中立。 我们都做到了吗?” 这个大家平时习以为常的规则,被张笑鸣这么一问,大家都有些茫然了起来。 “我们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有一位同学站起来回答。 “对了。这位同学说,我们是这么要求的,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呢?”张笑鸣进一步发问。 “面对一个语言粗鲁,对你出言不逊的人,你能不计较,不发怒吗?面对一个无恶不作,行凶盗窃的罪犯,你能不心生厌恶吗?面对与自己立场不同,有过矛盾的人,你也能放下心中的自我吗?” 最后这个问题,张笑鸣是看着陆然问的。 “可是张老师,这太难做到了,我们每个人都有爱憎,怎能全部舍弃?” 有人觉得为难,想要反驳。 “这也是一项修炼,我们都在修炼的路上。” “那岂不是说,我们永远都做不到完全的中立了?” “是的。” 张笑鸣干脆的回答让人措手不及。 一项永远无法完成的修炼,走在一条永远都看不到终点的路上,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第四十九章 害怕睡觉 “我们为什么要坚持呢,既然终点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张笑鸣再次发问。 这个问题,问得全场安静。 陆然也在问自己为什么,心里却只有一个简单的声音,“因为想坚持吧。” 陆然喃喃的自语,却得到了张笑鸣的回应。 “对,就是因为想坚持。因为我们有心。” 所有人都感觉迎来了一场头脑风暴,大家安静地体会着,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我们有一颗心,这心让我们想坚持,坚持我们梦想的。 梦想,是我们的渴望,在心里的轮廓。 脚下走不到终点,心却一直在那里。终点,就在心里。 我们想要做得更好,因为有一颗追求终点的心。 想一想,为什么你们想成为一名咨询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咨询师? 你的初心是什么,是否还在路上?” “初心……”陆然努力回忆他决定成为一名咨询师的因缘,“大概,就是想帮助身边的人吧,爸爸,朋友,甚至是陌生的人。” “褪去咨询师的身份,我们都有一颗相似的助人之心。这是我们作为一个人的初心。” 张笑鸣说完,同学们有些迟钝,又反应了许久,纷纷地鼓起了掌。 “所以,陆然,你只要问自己的初心就好了。所谓的规则,也不过是帮助我们不要偏离初心罢了。” “初心……”陆然脑子里转得飞快,张笑鸣的话语,在他的心里荡起了涟漪。 “初心就是希望自己能帮助父亲,帮助更多像父亲一样的人。不问美丑贵贱,不问来路出处。只要力所能及,使人受益,就该鼎力相助。”陆然对自己说。 “张老师,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这件事,你不需要问我,问自己的心就好了。” 陆然点点头,他心里还没有完全想好该怎么做,但是他已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意。 如果张笑鸣现在再问他,他是否想帮那位郭晓寺,他会说,是的。 不论他们曾经是敌还是友,他分明感受到了他迫切地需要帮助,不论这位郭同学多好面子不低头,但是他从心底里相信陆然可以帮他。 郭晓寺说过,只相信陆然。 陆然问自己,“我会放弃他吗?” …… 过了几日,茜茜又接到了郭晓寺的电话。 “这个郭晓寺怎么又来了!”茜茜怀疑这个姓郭的在骚扰陆然。 “没事,帮我们约一个时间吧。” 陆然在等,他该来了。 这几日,陆然一直在思考,褪去自己咨询师的身份,他是否还想帮助郭晓寺。 在他的天性里,是不是视而不见的人呢? …… “很高兴见到你。” 他们又见面了。 陆然伸出手,微笑地看着郭晓寺。 “你愿意教我催眠了吗?”郭晓寺有些意外,陆然还是第一次这么微笑地看着他。 “不。”陆然摇摇头。 “那……你是要对我咨询吗?”郭晓寺狐疑。 “不。我不能对你咨询。”陆然继续摇头。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肯来见我?”这下,轮到郭晓寺疑惑了。 “我可以推荐一位咨询师给你。” “不要。我又不是没看过心理医生……”郭晓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陆然看他拒绝,知道用常规的办法是劝不了他了。 现在的郭晓寺还不愿透露让他苦恼的事情,他大概还不愿意承认自己需要帮助,如果是这样,就算把再好的咨询师推荐给他,他也一样会拒绝。 现在,只有陆然能帮他。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想帮助你。”陆然坦诚地说,“你想让我帮助你,对吗?” “是,不是……”郭晓寺想否认什么,又说不清楚。 我为什么要他的帮助,这个陆然有什么了不起,我给他钱,他给我想要的,这不过是交换罢了。 郭晓寺还在盘算。 陆然又说,“你不需要向我付钱,如果你相信我,可以把你的苦恼告诉我。” 陆然在探究,郭晓寺对自己的信任究竟有多少。 如果郭晓寺真心相信自己,那么,无需金钱的关系,无需一纸保密的协议,郭晓寺依然可以向陆然坦诚他自己。 郭晓寺的心里有一些震动。 褪去咨询师和来访者的这层身份,陆然依然愿意帮助他,这就是陆然的初心。 “你觉得呢?”陆然再次伸出了手,试探郭晓寺是否接受自己 的这份诚意。 他知道,郭晓寺现在还说不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但是一个握手就可以帮他看清自己的心意。 这一次,郭晓寺没有拒绝,他也伸出了右手,和陆然和平握手。 郭晓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陆然明明前一刻还是自己的“敌人”,但下一刻,就能让自己相信他。 “我……”他们坐了下来,陆然等他说出纠缠在他心里的苦恼。 郭晓寺吞吞吐吐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没有什么事,我就是害怕睡觉。” “睡觉?”这么大一个人说他害怕睡觉,陆然禁不住觉得有些荒唐。 “你为什么怕睡觉?” “我怕做梦。” “为什么?”陆然又问。 “我会做噩梦。”郭晓寺闭上眼睛,陆然觉得他的害怕像个孩子。 陆然要进一步确认,他的胆子是不是太小了。 “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一个人。几年来,我一直梦到他。”郭晓寺一点点睁开眼睛,仿佛又看到了他说的那个人,眼神里出现一种以前从未显露过的畏惧。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郭晓寺抱着头,说不出来,有一些痛苦,看得出,他也很困惑。 “那,他在干什么?”陆然紧追不放。 “他……”郭晓寺皱着眉头,尝试回想,“起初,我坐在一片草地上,除了风吹过,什么人也没有,很空旷。” “嗯。”陆然应着。 郭晓寺慢慢闭上眼睛。 “然后,他来了。他过来,陪我玩耍。我们看着草坪,一起抓着蝴蝶,我觉得很开心,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就这样?” “不不不,你不明白。”郭晓寺有些着急。“我没有看清他是谁,我总是看不清。 还有,我的梦是连续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第五十章 自我催眠 陆然诧异。 “第一次?你每次都梦见他吗?”陆然听出了郭晓寺的潜台词,“每一次都做同样的梦?” “是的,只要我一见到这片草坪,我就知道他要来了。以前我只是隔三差五会做这个梦,可是现在,这个梦越来越频繁,我几乎每晚都要梦见他,我已经不敢睡觉了,我害怕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就会见到他!”郭晓寺的神情变得紧张。 “一个你天天都会梦到的人,你竟然不认识?”陆然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 “是的。没有人会相信的。我因为失眠也接受过治疗,可是没有用,只要我一见到他,我就会惊醒。”看得出来,郭晓寺是真的苦恼到害怕了。 “你为什么会惊醒?梦到他不好吗?”陆然细细的追寻着线索。 “哎”,郭晓寺叹了口气。 “刚开始挺好的。因为我总能在梦里见到他,那感觉越来越真实,他就像是我的朋友,总在夜里陪伴我。我到现在都能记得他和我说过的话,他帮我抓的蝴蝶,他还会唱歌,他看我一个人不开心,就会在我身边唱首歌。” “你记得那首歌吗?”陆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知道这个。 “记得,有一次,他唱了一首抒情的《那些花儿》,特别好听,也特别伤感。那感觉,就像他在和我道别,我心里舍不得他。可是,可是……”说到这里,郭晓寺忽然闭着眼睛,呜咽了起来。 “从那天以后,全都变了。全都变了。”陆然把纸巾递给他,郭晓寺大概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曾经的“对头”面前哭了鼻子。 他已经不知不觉,越发地信任陆然。 “他怎么了?”陆然感觉有点忐忑。 “他从头到脚都是血迹,他满脸是血的走到我面前,我问他怎么了,他,他,他拿出一把尖刀,朝我扑了过来! 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 郭晓寺的情绪异常激动,他的身体在发抖,他激动中又带着恐惧,缩在一起,好像全身痉挛一般。 陆然看得呆了,赶紧过去扶着他,拍打他的肩膀,让他镇定。 “你现在还醒着,不要害怕,我会帮你。” “你帮不了我的!”郭晓寺突然失控了,怒吼一声,“我每一次都会从头做一遍这个梦,每一次梦到他,都比上一次多梦一点点。就算我发现自己又置身在那片绿草地上了,就算我知道他会出现 ,我还是会重新梦一遍。 我上一次梦到他,他就那么带着血地出现在我面前了,那下一次,他是不是就要刺穿我了?!” 陆然震撼了,一种来自于梦境的恐惧,这是他前所未闻的,如同一到深夜,就有人把自己关进一间黑屋子,被迫看完一部永不结束的恐怖片。 “陆然,梦中的感觉,好真实,我觉得我迟早会死的,会死在那里。”郭晓寺低沉着声音,似乎有些绝望。 陆然一时哑口无言,他感觉到了一种沉重,但很快,他又从郭晓寺传递过来的情绪中振作了起来,“好的,我想我明白了。我想问,为什么你认为催眠可以帮助你。” “因为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个出口,那个出口在一个隧道的里面,那里透着光,我想再见到那个出口,我想记住它,或许,我能从那里逃出去。” 郭晓寺眼里放着光,像是看到了一线生机,“你能明白吗?” “我想,我明白了。”陆然在考虑,他摸着下巴,“我说过,我会帮你。你说出了你想要催眠的理由,我认为,合情合理,你的确很需要这个出口。” 陆然完全接受和尊重郭晓寺的观点,为了立场的客观性,他做的更多的是倾听,不强加自己的判断给他,让郭晓寺自己说出对他的判断。 现在,陆然能给他的只有支持和陪伴。 “你想要逃走,但缺少一个出口。如果你认为这是你需要的,我会帮你。 你说的没错,人是可以给自己催眠的。这叫自我催眠。我也接触过一些。 现在,我把一个最基础,也对你无害的催眠办法教给你。 这个东西叫做心理锚,就是用催眠的方法,使你心中渴望的那扇门,在特定的情况下,自动地浮现在你脑中。当你想逃跑的时候,如果能自然地在脑中浮现出那扇救命的门,那你不就可以成功逃脱了?我们现在就尝试,在你的心里锚定一扇门吧。” 简单地说,用催眠锚定一个积极的念想,比如郭晓寺心中的这扇门,就是在心里建立一种条件反射。只要碰到特定的条件,或者说,触发了特定的“机关”,这扇门就会出现。 陆然决定做一次尝试。 “现在,你闭上眼睛,先在心里想像那扇你见到过的门,记住它的样子,记住它的每一个细节,记不得的地方,就把它想像出来。” 陆然停了下来,他让郭晓寺安静地想像 ,仔细地感觉每一个细节。 “你看到它了吗?”陆然问。 郭晓寺点点头,他不想睁开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安全。只是站在它旁边,我就感觉自己是安全的。只要我一直这么想着它,它就不会离开我了吗?”郭晓寺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渴求。 要怎么样让郭晓寺在梦里也能看到这扇门呢? 陆然决定对郭晓寺进一步催眠。 “现在,重新来一次。 你闭上眼睛,我数3,2,1,你就把双手握在一起。” 郭晓寺睁开了一会眼睛,眼里朦朦胧胧的,显然还没有从那个状态里出来,很快,陆然又让他闭上了眼睛,这会让他快速地进入一个更深度的催眠状态。 三声数完,郭晓寺就把双手握在了一起。 “现在,你抬头看,门,就在你的面前。” 郭晓寺的脸上显出喜悦来。 “是的,我看到了,就在那里,在我面前。” “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安全。” “很好。你现在可以呆在那里。你的手心感觉很暖和,你手心里的温度来自门对面的阳光,只要紧握着双手,门,就会出现。 记得,只要紧握着双手,门就会出现。” 陆然在郭晓寺的心里建立了一个条件反射,也就是那个触发“机关”。 他又和郭晓寺反复练习了几次。 “这个自我催眠的方法,你回去多做练习,希望能够帮到你。” 郭晓寺从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 “谢谢!”郭晓寺伸出手,再一次和陆然握手。 显得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第五十一章 解梦 和郭晓寺的这次见面以后,陆然又找到了张笑鸣老师,并告诉了他,自己的做法。 “你选择真心帮助他,保持一个倾听者的姿态,我赞同你的做法。 目前为止,从你的陈述和你的记录看来,并没有不妥的地方,但是鉴于你和他有过交集,我希望这个案子由我作为你的督导,每一次你们见面完,都向我做一个汇报。 一旦意识到你有不合适的言行,我可以及时干预。” 张笑鸣是陆然的导师,也是他咨询个案的督导。 对心理咨询师来说,不论级别,每一位咨询师都需要有至少一位级别高于自己的督导。 以确保咨询师在咨询过程中遇到的困惑有人指导,不会走向错误的方向。 案例督导,通常是以小组的形式展开,除了督导和前来求教的咨询师以外,小组内的其他成员也可以一起讨论。 不在一个小组的咨询师,也可以自行组织案例讨论的会议或者沙龙。 在咨询过程中,咨询师们经常需要互相的帮助。 因为,就算经验再丰富的咨询师,也不会遇到两个情况完全一样的个案。 咨询师每一天都要面临新的挑战。 张笑鸣对陆然所说的这个个案倍加关注,所以要求他每一次和郭晓寺见面完,都要汇报情况。 陆然点了点头,又解释道,“因为我和他的过往交集而可能导致不好的后果,这点,我现在倒不是特别担心。一方面,我采取了更不带偏见的倾听策略,另一方面,我想,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对他的偏见。” 说到这点,陆然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和我想像中的太不一样了,我原本以为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胖子。” “嗯。”张笑鸣也皱了皱眉,“他的情况的确很特殊。如果是大脑神经异常导致的怪梦现象,不应该有清晰的画面和人物才对。而且,他梦中的故事,还是重复和连续的。 从脑神经科学的角度,也很难解释呢。” “这么说,还是由心理困扰导致的?”陆然这一次,也很难判断。 “说实在的,我的专业技能也是催眠,对于梦的问题,我并不是专家。 这个案子,想要判断清楚,恐怕难度已经超出一般咨询师的范围,若是有解梦方面的专家,或许能对他这种症状诊断一二。”张笑鸣也 坦承道。 “解梦?”陆然对这项技术略有接触,却没有深入学习过。 此时,他觉得心理的学问,真是博大,他内心有了一种渴望,他也想知道,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问题,我帮你询问一下吧。如果这个郭晓寺,能从你给的那扇门里解脱出来,不再做这个怪梦,那自然再好不过。 他现在对你也颇为信任,你继续帮助他,是合适的。”张笑鸣认可了陆然对郭晓寺的帮助。 “可是,如果,他没好呢?”陆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心。 “总会有办法的,要相信自己。”张笑鸣最后道。 陆然点点头。 …… 从张笑鸣的办公室出来,陆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打开了熟悉的绿皮本子。 “本子本子,做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本子过了半天,懒洋洋地写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陆然发现只有这小东西,他拿它没办法,“我碰到难题了,有难同当才叫兄弟,我太失望了!” 本子翻了一个白眼。如果它有的话。 “你现在是在向我许愿吗?”本子询问道。 “算是吧。”陆然无奈地说。 “很好。个案记录:郭晓寺,诊断:暂无……”本子一本正经地写了起来。 “喂喂!你在干嘛!你这兔崽子,看我今天不手撕了你!”陆然跳脚。 “淡定!人家还没有写完嘛,写完再撕行不?”本子一副完全不怕陆然的无赖样。 “我看出来了,你只会一招,缓兵之计,看我迟早撕了你。” 陆然嘴上说着,还是把它放了下来。 本子果然加快了笔速,哗哗地翻了一页,这一次,它还算够意思,没有再诅咒陆然。 毕竟兄弟一场。 本子在第二页写下了一个个案的完成奖励,只要陆然能够顺利地帮助郭晓寺走出噩梦的困境,陆然就能掌握一门解梦的关键技能。 “一门解梦的关键技能?”陆然感觉新奇,这是他过去不曾接触过的领域。 “什么技能?你没写出来啊。”陆然看了半天,结果发现本子停在那了。 “嗯……还没想好,看我心情吧。” 随后,陆然就看到,本子上画了一根棒棒糖,又画了一只卡通的兔子,在那儿满不在乎地舔着糖。 就是那只经常出现在表情包里的恶搞兔子! 瞪着小小的绿豆眼,看着他。 陆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分明感觉到这只兔子在满不在乎地看着自己。这个恶搞的本子对自己的恶搞显然已经不是一点点了! “你升级了?” “嗯呐。可以这么说吧。只要我的主人一直和我说话,我就会越来越生动哒。我还没有遇到过能坚持这么久的主人呢。 喂,主人,你还好吗?我好像听见有人哭了。” “就是我啊。”陆然叹气。 “看在你这次是无偿助人,做好事呢。我就破一次例吧。不过,技能的掌握,是不能操之过急的。这样吧,我先给你安利一下,解梦,是怎么一回事吧。” 陆然揉揉眼睛,他分明看到了书页上的那只兔子,舔了舔糖果,然后,继续写道:“解梦,这门技术自古以来,古今中外,都有人研究。在现代,比较著名的是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理论,他认为,梦是人内心*,潜意识或者是焦虑的体现,总之,梦中的情景透露出我们在清醒的时候意识不到的情感和想法。 他有一句名言,‘梦是愿望的满足’。 他认为梦里出现的人物,景象,事物等等,都是人心底里的潜意识表现,对应着生活中出现的人,事,物,或者是我们对这些人事物的想法或*。 比如,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事情,在梦中实现了。再比如,陆然梦到了自己成为心理大师,等等。” 陆然头上三条汗。 “然后呢?”陆然看它又停下来了,还在吃它的那糖,只好催促道。 “然后?然后是参考书目《梦的解析》,《梦的真相》,《周公解梦》……” …… 如此之敷衍。 陆然气结,干脆用笔把它的棒棒糖圈起来,然后用一个修改作文的删除符号,圈圈圈,给我删了! 只见兔子一呆,手里的棒棒糖真不见了。 兔子一手指着书页外的陆然。 “你!自学去吧!” 然后,兔子伸手,一把关上了本子。 第五十二章 梦中的他 本子闹脾气,不再写字了,无奈之下,陆然只得自己找到参考书,啃了起来。 《梦的解析》是弗洛伊德的著作,书中谈到了弗洛伊德对梦的观点,果然,和本子告诉陆然的大同小异,它没有乱说。 当陆然翻看到其他学者的书时,又看到了不同的梦的理论,这让他大开眼界。 “原来做梦,也是一门大学问。弗洛伊德的看法,也仅仅是解梦的一种学说而已。” 陆然看着看着,有些痴迷了进去。 解梦,和催眠一样有趣,甚至更为扑朔迷离,没有定论。 梦,是如何产生的,是否有意义?这些问题众说纷纭,我们会做梦,很多时候,正如弗洛伊德的理论所说,是情绪和*的体现,但是也有部分的情况,比较特殊,难以解读。 在梦里,我们可以回到过去,有时,甚至可以预知未来。 比如,人们常常在看见一个场景,或者见到一个人的时候,突然觉得莫名熟悉,接着会说:“这个情节,这个画面,我好像梦到过。” 所以,梦也分为很多种类,有情绪梦,预知梦,反梦,噩梦,反复梦等等。 看到这里,陆然眼前一亮,郭晓寺的情况,现在看来是噩梦和反复梦,两种情况同时存在的。 陆然仔细看下去。 噩梦,可能和生活中的不安,紧张,压力有关,而反复梦,则有可能是梦到生活中经历过的事情和处境有关,或许是发生过的事情,已被遗忘,却在梦中显现。 两个类别的定义,虽然各有不同,也没有涵盖所有的情况,但是定义里都提到了梦和现实生活的关系。 “生活……” 陆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之前和郭晓寺的交谈中忽略了什么。 …… 距离上一次郭晓寺和自己见面还没有一个星期,这一天,郭晓寺的电话又来了。 他们还是约在了蓝海。 “陆然,我又做梦了!” 郭晓寺这次看起来并没有更好,反而是一副惴惴不安,脸色看起来比以前更为疲惫。 但他并没有气愤和恼火的情绪,也没有责怪面前的陆然,他的眼神,他整个人,似乎只有一种情绪,只剩下一种情绪,那就是恐惧。 比上一次更加紧迫的恐惧。 “你好像很害怕,你梦到了什么? ” 陆然很镇定,他看到郭晓寺惶恐不安的样子,他希望自己的镇定会让他感到安定一些。 “是他。”显然,郭晓寺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我又梦到他了。” “嗯。我明白你说的‘他’,这一次,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陆然问道。 “有,我在睡前反复地对自己催眠,我知道,只要我紧握双手祈祷的时候,那扇门就会给我带来出口。 你没有骗我。我相信你,然后,我真的做到了。 回去以后的那天夜里,我的祈祷就灵验了! 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满身是血的样子,我害怕极了,我跑了起来,在梦里,我跑得很慢,总是快不起来。 我心里越来越着急。 我一边跑,一边握着双手,然后,我闭上了眼睛,我感觉到手心变得温暖了起来,好像握着太阳的温度,我的鼻子也变得灵敏,我闻到了田地里麦子的香气。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那扇门,果然出现了! 金色的门,从门里透进来金灿灿的光,温暖,清香,我看到里面高高地耸立着金黄的麦子,美极了,没有错,就是那次在课上,你让我看到的那扇门,它打开了。” “很好。然后呢?你进去了吗?” “然后,我就醒了。那一觉醒来,我非常高兴,我觉得,我的梦终于要改变了。我一定能拥有一个美梦。 可是,接下来的梦……” 话没说完,郭晓寺的表情由欢喜又变成了忧愁。 陆然没有说话,等着郭晓寺说下去,他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第二天,我仍旧重复着这个梦,这一次,我在梦中的心情也不一样了,我心里充满了期待。 我想到自己很快就能摆脱他了,心里又有一些难过,我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变成了后来那样,为什么满身是血。 可是我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和我一起玩耍着,唱着歌的他,一定也不知道自己后来会发生那样可怕的变故。 可是等他变成了那样再问,那也是不可行的。我逃命都来不及,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满脑子只想快点逃出这个噩梦。” “嗯,我理解你的选择。”陆然感觉到了他内心的细微的自责,他要站在郭晓寺的那一边,支持他的决定。 “谢谢。我很珍惜和他相处的时间,我想,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他玩耍了。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孩子。 当我再一次看到那扇门的时候,我一脚走了进去,可是我刚要抬起另一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气,死死拽着我不放,我刚一用力,又被拉了回去。 我回头一看,吓死我了,他就在我的后面,一只破了皮的血手,生生地抓着我的脚脖子!” 郭晓寺说着,头上冒出了虚汗。 陆然帮他递了一张纸巾和水。 他喝了一口水,抓着水杯的手还在发抖。 “他还是不放过我,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要我一直陪着他,他要我陪他去死!”郭晓寺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为什么这样说?”陆然有些奇怪,郭晓寺一直说不认识梦中的那个男孩,但又经常表露出一种很了解他的语气。 “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我了解他。我认识他这么久了,我知道,他一定是这样想的。”郭晓寺继续肯定道。 “你对他很了解?”陆然问道。 “嗯。”郭晓寺点点头,“我知道他喜欢哪一种颜色的蝴蝶,我记得他唱过的每一首歌。” 说着,郭晓寺捂着脸,眼泪不自觉地滑了下来。 陆然感觉,这个‘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让郭晓寺害怕的人,一个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人,还是一个在他生活中,真实陪伴过他的一个人。 至少,郭晓寺的感情,是真实的。 “你说过你不知道他是谁。如果他真实地活在你的生活中,你会称呼他什么?”陆然换了个角度问。 “朋友。”郭晓寺不假思索地道,“他变得再可怕,也是我的朋友。” “看来,你和他之间已经建立了友谊。” 要是放在平时,陆然听说一个人和自己梦到的人,成了朋友,一定觉得稀奇极了。 但是坐在郭晓寺的面前,他却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真实。 第五十三章 朋友 陆然决定进一步确定郭晓寺对朋友的定义,他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他是你的朋友,我想问问,在生活中你有其他朋友吗?” “朋友……”郭晓寺在脑海中找了一下,“陈浩男,是我的朋友。” “哦,是他。”陆然听到陈浩男的名字,再想起他们前段时间的表现,还真是哥俩。 这个时候的陆然,暂时把他对陈浩男的坏印象放在了脑后。 他的注意力放在了郭晓寺所谓的朋友上。 以最客观的心态面对求助者,是陆然已经深入内心的职业习惯。 “你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没有。” 陆然没有想到,他的答案是否定的,而且回答得那么干脆。 “我有点不明白,你是说你没有其他朋友了吗?”陆然再问了一次。 “我有同学,有亲人,但是没有朋友。”郭晓寺依然回答得很干脆。 这让陆然更加地好奇。 “为什么他们都不是朋友呢?” “朋友,是陪伴,陪伴我的,才是朋友。”郭晓寺给出了自己的定义。 “他们都没有陪伴你吗?” “嗯。他们没法陪我。” “为什么呢?没法,是做不到的意思吗?”陆然似乎了解到了郭晓寺的一些生活状态。 “是的。” “为什么做不到?” “他们不了解我。” “陈浩男了解你吗?” “嗯。”郭晓寺点点头。 陆然觉得意外,陈浩男那样一个思想简单的公子哥,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能够成为唯一了解郭晓寺的人? “他了解你的什么,是其他人不了解的呢?” 陆然的这个问题切中要害,一下让郭晓寺陷入了思考。 他想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好似心里已经浮现了一个答案,但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从小就认识我。我们从小就是邻居。”郭晓寺说着,又停了下来。 “你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那他一定知道你的很多事情,他比其他人都了解你?”陆然顺着郭晓寺的话,往下引导道。 “是的。他知道很多事情。”郭晓寺搓着双手,回答道。 陆然看到了他手 上的小动作,这个动作透露出了郭晓寺心里的某种纠结。 这是肢体语言。 和一个人交谈的时候,除了可以留意他话语中的意思,还要留意他的肢体动作。 这是陆然在初入蓝海的时候,张笑鸣就对他说过的话。 这是一个基础的技巧,但是要完全地掌握和分辨每一个小动作分别代表着什么,暴露了做动作的人是什么心态,那又是另一门高深的学问了。 陆然现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小动作,他决定要继续往下挖,“比如说,有什么事情是陈浩男知道,而其他人不知道的吗?” “有,比如,我家的地址,我的妈妈,还有,还有我的爸爸。”郭晓寺举例道。 “你愿意和我说说吗?”陆然试探了一下。 “我,我不想说。”郭晓寺低着头,陆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想说他。”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谁?你不想说谁?是妈妈?还是爸爸?”陆然猜测着问。 “那个男人,你们叫做爸爸的那个男人。”郭晓寺说了出来。 “他怎么了?” “他,被抓走了。”郭晓寺用手捂着脸,他用尽了自己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被抓走了?被谁抓走了?” “警察。夜里警察到了我们家,把他带走了。他是个骗子,他是个罪犯,他骗了我们!” 郭晓寺开始咆哮,声音颤抖,好像他爸爸就在他的面前,他大声责怪自己的父亲,把自己想要责怪他的话,都大声地吼了出来。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只有八岁,那还是夜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人为什么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用冷冰冰的手铐把他抓住。 我知道,他不会跑的,他是我爸爸,他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为什么,这些人要用手铐拷着他。 他们的力气太大,我帮不了他,我帮不了他的。” 郭晓寺一下子把发生在他童年时期的事情全盘托出,他的情绪非常复杂,快速地向外宣泄,他一边责怪自己的父亲,一边又心疼父亲。 陆然从他的话语中听到的,是无助两个字。 一个幼小的孩子,在面临一件自己还不能够承担的,可怕事情的无助。 “他们说他犯了罪,他组建的那个项目,施工的楼房塌了,他贪了钱 ,他把钱藏在了国外。 他是一个罪犯,他让我和妈妈独自生活,他让我失去了所有朋友。 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恨他,他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 郭晓寺哭了。 陆然想要安抚他。 “陈浩男还是你的朋友,对吗?” 郭晓寺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嗯。陈浩男,我们两家人,从前就是世交,他知道我们家的事,他还是愿意做我的朋友。那天晚上他告诉我,有他在,别害怕。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这个陈浩男,也算做了件好事,陆然心想。 “那你现在,还害怕吗?”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不怕了。可是,从那以后,我开始有了怪梦。” 这两件事,或许有某种关联。陆然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 “你父亲,后来如何了,你方便说一下吗?” “他回来了。” “他已经刑满释放了?” 郭晓寺点了点头。 “那,他可以陪着你了?” “我不要他陪。这么多年,我没有他陪,以后也不需要!”郭晓寺谈到他父亲,又变得激动。 陆然只好暂缓这个话题。 “那我们说说你的梦吧。你说梦到的那个他,会不会就是陈浩男呢?因为你说他是你唯一的朋友。” “陈浩男是我在生活里唯一的朋友。‘他’是我梦里的朋友,他们的性格完全不同,我很清楚,他们是两个人。”郭晓寺说得很肯定。 陆然的想法被否定了,他一时没了主意,“好吧。你说,他抓住了你的脚,你害怕再见到他?” “是的。我害怕,我已经几天不敢合眼了。我严重失眠。”郭晓寺抬起头。 陆然看得出,他的眼眶发青,眼袋加深了。 “接下来你打算让我怎么帮你?” “我想,你再教我一个催眠,你帮我催眠一个武器出来,我得自卫,我不能让他把我杀了!” 第五十四章 武器或者勇气 “你想要武器?什么样的武器,你要用它做什么?”陆然问郭晓寺。 “我没有办法,我需要一把刀。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要那把刀……” 陆然看着郭晓寺前言不搭后语地摇头,他试探地问,“你要用刀对付他吗?” “我也不想的!陆然,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能再受这种折磨了,我想要结束这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 “听上去,你觉得这样下去太折磨了,你只是想结束这一切,我理解你,杀死他,并不是你的本意。”陆然想要减轻郭晓寺此刻强烈的矛盾和自责。 这种强烈的冲突,会将郭晓寺的内心疯狂地撕扯,他越是自责,越是掐着自己的脖子,无法呼吸。 可是,当陆然触碰到他那颗撕扯的心脏时,他的心像滴出了血,这种折磨让他疼痛。 “我也不想杀他,可是他一定会杀了我的。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 我不能夜夜重复自己已经被他杀死的噩梦,那样,我会疯的。” 郭晓寺痛苦地把手伸进头发里,抓着自己的头皮。 “我理解,我相信你,你不想杀他,你只是没有办法。你只是不想看着自己被他活生生地杀死。 被他杀害固然恐怖,可是,杀了他,又何尝不让你疼痛? 我想,你要的,或许不是一把刀。”陆然委婉的引导着郭晓寺的想法。 “不是刀,那是什么?” “你不想杀死他,对吗?既然左右都是痛苦,那为什么不找找其他出路? 我不会给你一把刀,我不想引导你走向杀戮,那样的后果不可挽回,即便,只是在梦里。” 郭晓寺听了,若有感悟,他平静了一些,但还是困惑,“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在你心里,有什么是比结束这一切,更重要的吗?”陆然尝试转移郭晓寺的关注点。 “我……我不敢。”郭晓寺答道。 “你不敢什么?” “我想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不敢问?” “我害怕,我害怕他承受不了,我害怕我帮不了他,我怕他还是会杀了我。”郭晓寺颤抖着,再一次表现出了一种无助。 “你想帮他,但是害怕尝试 ?” “我想帮他,但是可怕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我帮不了他的。” 陆然似乎看到了面前的郭晓寺,在八岁时的某个夜里,瑟瑟发抖。 “并非所有事情你都无能为力,你已经长大了。” “我长大了……” “是的。你已经是一米八的大个,你忘了吗?” “我已经长大了,对,你说的对。” “试着勇敢一点。现在的你,或许能够帮助他呢?你不想救他吗?” “救……”郭晓寺像是遗忘了世间还有这个字,他既意外又有些期盼,他的心里好像一潭死水,被一种温度慢慢加热。 “我能救他吗?” 陆然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你相信,我能救他吗?我只是躲在角落,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救谁。”郭晓寺的眼中,出现了一点光亮。 “你想救他吗?”陆然反问。 “想!”郭晓寺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了,这才是你真正的心意。如果你杀了他,即便你活着,你也会受良心的责罚,你也许会陷入另一个不可自拔的噩梦里。 可是,你若救他,或许会有生的希望,起码,你不会后悔,对吗?” “不会后悔。是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我杀了他,我一定会自责,我会后悔的。”郭晓寺点点头。 “现在,你有了一点勇气吗?” “好像,有了。” 陆然看到郭晓寺不再坚持要杀死自己的朋友,这是一个转机。 “人常常因为自己的一个弱点,而陷入到两难的境地中,你缺少勇气,又不想失了情谊。所以你会感觉矛盾,矛盾让你痛苦。 如果一定要舍弃一个,我更愿意看到你拾起勇气,而不是丢了情谊。 你是这样看重情谊的人,你不想伤害他的。”陆然说着自己对郭晓寺的剖析,鼓励着他。 “你说的对,我不想伤害他,我错了,我不该伤害他的。”郭晓寺抽泣,虽然他什么都还没做,却已经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他过去,是在自责和责怪中长大的,在梦里,也是如此。 直到今天,陆然告诉他,他可以勇敢一点,做一件不再自责的事情,他才幡然醒悟。 他想要落泪。为了过去,为了那么多 年,不快乐的自己。 陆然没有阻止他,没有劝慰他,任由他把恐惧,一股脑都哭了出来。 “谢谢你,陆然。我想,我会试试。” “你应该谢谢自己。相信自己,你是真心对待他,他是你的朋友。这一次,我决定不给你想要的刀,我想让你看到自己的勇气。 请闭上眼睛,郭晓寺。” 陆然决定再对他进行一次催眠,以便他在梦里,也能想起自己想要对他说的话,而不是被他的恐惧淹没,又重复以前的噩梦。 陆然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成功,也不知道下一次他从梦中醒来会如何。 但是,他们都要有勇气去尝试。 陆然让郭晓寺放松,尽量回想他和梦中朋友一起玩耍时,那些轻松快乐的日子。 “当你见到他的时候,你会想起,你是来救他的。” 陆然,对郭晓寺下了一个暗示性的指令。 他反复地对郭晓寺加强暗示,这样,他在梦中,就会自动地想起自己睡前要记住的使命。 咨询结束以后,他再次谢过陆然,便回去了。 “他总算可以睡一觉了。”陆然想。 郭晓寺走了以后,陆然兀自琢磨,这位在郭晓寺的梦中纠缠他的人,究竟是谁呢? 是陈浩男吗? 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郭晓寺和陈浩男向来是铁哥们,这很符合他梦中的开头,但却不能解释这个结尾。 那还能是谁呢? 是郭晓寺的其他什么童年伙伴么? 陆然摸着下巴,仔细回想他们谈话中所有的细节。 他记得,郭晓寺曾经说过,这个怪梦,是从他八岁的那次可怕的夜晚之后才有的。 可是,这说不通啊,哪个童年伙伴,是和那次事件有关的呢? 但不管怎么说,那次事件对郭晓寺的影响都是深远的。 看来,是需要弄明白那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了,希望下一次,郭晓寺愿意谈起这点吧。 第五十五章 一通电话 时间,刚过了一日。 “陆哥,又是那个郭晓寺。”办公室里,茜茜坐在陆然的旁边,她拿着电话听筒,对陆然道。 “又是他?”陆然有些不安,“我和他约定的时间是一周以后,难道,他的情况没有好转?” “他没有说要和你约见,他只是说,想和你通话。”茜茜转述道。 “这样。好吧,把电话给我。” 陆然接过电话,听筒里传来郭晓寺的声音,“陆然,不好意思,我又找你来了。我不是要来见你。但是,我等不及了,有件事,我想要现在就告诉你。” 听上去,郭晓寺很迫切,虽然他的事情,已经花费了陆然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是陆然还是愿意倾听,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解开这个困局的线索。 “你说吧。” 郭晓寺顿了一下,似在组织语言,而后缓缓道,“昨天晚上,我按照你说的,早早地睡了,我果然还是见到他了。前几日,我都硬撑着没睡觉,这一次见到他,似有久别重逢的感觉。 特别亲切。 可是我一想起他会遭遇到可怕的事情,就倍感难过。 我一难过,就想起了,我想救他的念头。 我看着他,他见我没有说话,便抬头看我。 他抬起了头! 我见着他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见着他了。 他看着我笑,我看见,他还是个孩子,他是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你看出他有多大了吗?”陆然紧跟着问道。 “大概七岁,八岁的样子。我分辨不出,他开口叫我哥哥。 我摸摸他的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个子也和他差不多,只高了半个头。原来,在梦里我也是一个孩子! 我梦到的一直是两个孩子。” 看来,郭晓寺的情况大有进展。 孩子,这个外貌和年龄是一条关键的线索,包含了很多陆然还不知道的信息。 “你看清他的脸了?” “看清了,我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他的样子,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很好。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记起了我的使命,我是来救他的。 我问他:‘你知道吗,再过不久,就有一件可怕的事情会发生,你知道吗?’ 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都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问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好朋友,对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很难过。” 郭晓寺说着,声音渐渐低沉。 “那么,那件事还是发生了吗?”陆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 “嗯……嗯。”郭晓寺应了两声,陆然几乎能想象,电话那头的他,痛苦地点了点头。 “那,然后呢?” “事情依旧按照以前的故事继续,当他最后抓住我的脚踝的时候,我觉得我要死定了。他爬在地上,浑身带血,我紧紧的闭着眼睛,想要等死。 闭上眼睛,我又想起了他的脸,我刚刚才记住的那张脸,他看着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好朋友,对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我突然有了勇气,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忘了,我们是朋友吗?’ 他流着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他说,‘去问你的父亲吧。’ 接着,我又醒了。” 陆然没有说话,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仿佛自己也置身在那紧张的一刻,他反复地思索小男孩最后的那句话,“问你的父亲吧。” 他的梦,和他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醒来,我就看到早上的阳光了。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给你打电话,我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你,否则,我一个人会憋坏的。”郭晓寺道。 “嗯。我理解。你知道,他为什么让你去问你的父亲吗?”陆然问了一个让人困惑的问题。 “我也不明白,我正想问你。虽然我很苦恼我的怪梦,但是我也知道,它毕竟只是梦,这件事,和、和那个男人会有什么关系?总不会他们见过吧。”郭晓寺也摸不着头脑。 听上去的确很奇怪。一个人,需要听从梦中的人说的话吗? 陆然听完他的话,却不觉得荒诞,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听他的,去问吧。”陆然说道。 “我才不要问他,我最不想问的人,就是他。”然而,郭晓寺却否定了这个要求。 “我明白,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须要去问他,只有他最清楚。”陆然继续道。 “什么事?” “你八岁那年的事。” 电话 那头,沉默了良久。 “他的事,我不想知道。”郭晓寺低沉地说。 “你不去面对,就无法接受,你不接受他,就帮不了他。 你当年也想要救你父亲,不是吗? 他做的事,需要自己去赎罪。现在,他已经赎完了罪,你唯一能帮助他的,就是接受他,接受曾经发生的那件事。”陆然劝说道。 “我不会接受他的!” 郭晓寺的语气中,透露出强烈的抗拒。冷静了几秒,他又低沉地说,“谢谢你,我想我还有事要做,先不打扰了。”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陆然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有些愣了。 “怎么了,陆哥?”茜茜问。 “他挂了。” “这个郭晓寺,说要找你的是他,挂断电话的也是他,真是个怪人。”茜茜愤愤地,为陆然不平。 陆然笑了笑,“没关系。下周,如果他会准时赴约,那便没有大碍。” 陆然不会强人所难,他决定让郭晓寺自己好好想想。 他相信自己对郭晓寺说的话,总有一天,会让他有所领悟。 经过多次的离奇个案,陆然已经越发地沉稳。他不会因为一个人不再需要他的帮助,而感到万分的失落,也不会过分好奇别人的生活。 来者自来,去者自去。 陆然觉得,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努力,总会产生好的影响。无论结果如何,问心无愧,便要知足。 陆然把他的这个感悟告诉了张笑鸣老师,张笑鸣对他大为赞赏。 “只要秉承一颗助人之心,便没有过多的欲求。一个助人者的热心和淡然,我在你身上,都看见了。这一次事情,你处理得很妥当。陆然,你成长了。” “谢谢老师。”陆然谦虚道。 “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有潜力呢。最近你的培训课程练习得如何?快要进行第一次季度考试了吧。”张笑鸣问起了陆然的培训。 “我有信心。”陆然自信的道。 “加油,你的催眠基础,是各位老师有目共睹的,只要你加强考纲的识记,我相信你是有望在第一个季度考核里,拿到第一的。”看得出来,张笑鸣对陆然也是特别的期许。 “我会努力的。”陆然点了点头。 道别了老师,他决定好 好温书,不想太多。 只是内心里,难免还有一丝期望,期望郭晓寺因为自己的劝告能好起来,期望下一次,他会准时出现在这里。 第五十六章 他是? “茜茜,郭晓寺有没有打电话过来?”陆然看看手机上的时间,问道。 一周时间过去了,今天,正是他和郭晓寺约定再次见面的时间。 他们一直都是约在早上十点见。 已经九点五十九分了,郭晓寺还是没有来。 以前,他总是急匆匆地赶来见陆然,总会早半个多小时。 “没有,陆哥。”茜茜回道。 这一次,郭晓寺没有准时到,也没有打电话到咨询室说明原因。 这可不是好征兆。 或许他真的不来了? “陆哥,我要打个电话给他问问吗?”茜茜又问。 陆然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打,“再等等吧。” 陆然继续埋头看他的书。 叮铃…… 电话响了。 茜茜接起,“陆哥,是郭晓寺。他找你。” “好。”陆然接过电话,喂了一句。 对面安静了良久,随后出现郭晓寺的声音。 “陆然,我今天不会过去了。” “哦。”陆然也安静了,他内心涌现了一丝失望。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去蓝海见你了,你能出来,和我见面吗?”郭晓寺解释道。 “出去?哪里?”陆然有些诧异。 “我要去一个地方。我想你和我一起去。 你说的没错。我应该尝试接受他,接受那件事情,那样的父亲。 不只是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我要接受这样的一个我自己。一个,有着犯过错的爸爸的自己。” 陆然听到这里,非常意外。 “你听从了我的建议,去找你爸爸了?”陆然赶紧问。 “嗯。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一直到太阳落下,又到黄昏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噩梦又快到来了。 我把自己困在这里,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几乎日日夜夜困守着我自己,不敢踏出去一步,也无法解开自己的困局。 只有你,告诉过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我自己解开这个局,自己走出去。 这个答案对我实在是太有诱惑了。 一直以来,我依靠着我的朋友的陪伴,陪伴我躲在这个角 落里,却从没想过靠自己的勇气走出去。 当你跟我说,我可以自己走出去的时候。我感到抗拒。 但是,就像你说的,人总有一个弱点,会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缺乏勇气,又想要打破困局,总得选择一个去面对。要么勇敢,要么忍耐。 我已经不想忍耐了,为何不能尝试勇敢一点? 我决定听从你的建议。我去找了我的爸爸。”郭晓寺娓娓道来,思绪很清晰。 “然后呢?” “当我向他询问当年的事情,他有点吃惊,又非常羞愧,他说,他很高兴,我又愿意和他说话了,他一直在说,他对不起我,他对不起我。 我突然觉得他老了,他的头上有了几丝白发,脸上,也不似过去红润了。 我相信他,他是真心对我愧疚。我不想再看到他到老了,还这样愧疚。我想看见他笑,就像他小时候抱着我的时候一样。所以,我伸出了手臂,拥抱了他。 他的身体,比以前瘦多了。他怎么会这么瘦,我都不知道。” 如果现在郭晓寺就坐在陆然的对面,他一定会给他递上一张纸巾。 郭晓寺一定落泪了,至少,他是噙着眼泪,在眼框里,努力不让它滑落下来。 陆然举着电话,只能轻声安慰。 “你现在知道了,他会很高兴的,不算太晚,一切还来得及。” “嗯。他真的很高兴。他抱着我,不停地说,我长高了,他抱不动了。” 陆然听得出郭晓寺笑了,他的声音,笑中带泪。 陆然打心眼里为这对父子,感到高兴。 无论我们的亲人,做过什么错事,是多么地不堪,亲情,回归到原点,是那样的美好,是一生都不可割舍的情感。 “后来,我把自己做怪梦的事情,也告诉了爸爸。”郭晓寺继续说。 “他听完以后,问我,有没有记得那个人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我说记得样貌,大概七八岁的样子。 他听完以后立刻变了脸色,他又问我,是个男孩吗? 我说是。 然后,他就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趔趄,倒在了椅子上。 我问他怎么了? 他摆着手,闭上眼睛,缓了好久,才对我说,那个男孩,他 认得。” “什么?”陆然吃惊得叫了出来。 世间竟有这般诡异之事!儿子在梦中交到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竟是父亲认识的人? “是的。我听他这么说,也吃惊不小。我爸爸为什么说他认识我梦到的人呢?他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我说这不可能。 为了验证他的猜想是不是真的,他翻箱倒柜,拿出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黑白的,还缺了一个角,可以看得出,这张照片有些年代了。 他拿到我手上,我一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真的,陆然,是真的! 他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这个小男孩!” 陆然觉得自己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那,那他究竟是谁呢?” “是一个受害者,是那次事件的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他已经死了。” 郭晓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已经,死了?” 这些信息对于陆然来说,发生得太快了,他刚刚得知这个小男孩竟然真的活在这个现实世界,但马上,又听到他已经死了的话。 跌宕起伏,陆然感觉自己也很难接受。 更何况是当事人郭晓寺。 这是陪伴了他多年的朋友,现在,他的父亲却告诉他,就是因为父亲当年的过失,才害死了自己的朋友。这个男孩还是在往生了以后,才和自己交了朋友的。 这个故事听了奇诡无比,不禁让人浑身冷颤。 陆然已经呆了,他脱口而出:“怎么会……” “是真的。当时楼房倒下来的时候,他就站在下面,他就在下面……” 郭晓寺这时候大声地哭了出来,放声痛哭,他再没有任何的顾忌和掩饰。 他没有想到自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那个男孩的,在郭晓寺的心里,他就是自己的朋友。 当他听到这个男孩真的活在世上,他很吃惊,也很期盼能够见到他,郭晓寺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快乐,他没想到多年的朋友已经死了,是这样凄惨地死了。 “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做我的朋友?这是为什么?” 第五十七章 你听 “我也不知道。”陆然是真的不知道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陆然不会欺骗对方。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也一时没了主意。 男孩为何会在郭晓寺的梦中出现,陆然觉得搜索自己先前所学过的任何知识,都无法解释。 难道,世间真有魂魄存在? 难道,没有吗? 陆然的脑中在快速地头脑风暴,他在猜想,却没有答案。 “爸爸说,他叫罗小文,是当时那个施工队里,一个工人的孩子。”郭晓寺平静了一些,说道。 “罗小文……他是施工队里的孩子,那会不会你以前就见过他?”陆然连忙问。 “爸爸也是这么说的,我小时候,他的确带我去过几次工地。我那时候还小,到了工地就随处玩,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和谁说过话,和谁一起玩耍,是否见过他。”郭晓寺说道。 “哦……”陆然沉默,他心里的想法稍稍回复到了现实中,他在试图说服自己,这件事一定是用科学的理论可以解释的,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郭晓寺在童年时代就在工地里见过了罗小文,而后,这个记忆一直存在郭晓寺的隐性记忆里,也就是在平时清醒的回忆中回想不起来,但是在潜意识里,对这个人还是残存着记忆的。 只有当他进入了梦境的时候,关于罗小文的记忆才会浮现在脑海里。 也就是说,梦中的罗小文,不过是郭晓寺在无意识状态下,对他的回忆。 也许,他们真的曾经一起,度过了一段短暂而快乐的童年。 陆然认为这是唯一能解释这件事情的猜想。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郭晓寺。 郭晓寺听完,认真地思考这个想法的可能性,思考自己是否能接受,是否能相信。 过了许久,他说,“听上去,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但是,陆然,这一次,我不愿意相信这样的解释。 不管真实是什么。我更愿意相信我的感觉和心情。 我相信那就是他,不仅仅是存在在我脑海里的残影。他就是他。 他陪伴我,他唱歌给我听,这些都是真实的,那些旋律现在还盘旋在我的耳边。 这些都是我们相处的回忆,如果记忆都是虚幻的,如果相 互陪伴的日子都是虚幻的,我们的生活,又有什么是真实的? 时间总在消逝,我们一天天地消失,唯独见证我们活过的证据,就是相互的陪伴,不是吗?” 陆然,哑口无言。 人的情感,又岂是一个科学理论,能解释得清楚的呢? 陆然没有反驳。他也不再执着地想要印证,究竟,罗小文在郭晓寺的生命中是否存在过呢? “陆然,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郭晓寺再次道。 “好。”陆然也没有再多问,答应了。 …… 挂上电话,陆然走出了蓝海的办公室,坐上地铁,又转了几次公交,来到了郭晓寺说的地方。 这是远离市区的一座山,山上是一大片的坟场。 这是一块公共墓地。 陆然来到山脚下,看见了向他挥手的郭晓寺。 “陆然,你来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 “这一次,我能知道他叫罗小文,他就在这个地方,也多亏了你的帮忙。我想请你来,我们一起去见见他。” 郭晓寺引着陆然往上山的阶梯走去。 “好。”陆然应声跟上。 他们一级一级地走着,一直到,看见一块写着罗小文三个字的墓碑。 他们停了下来。 郭晓寺把买好的白色鲜花,放在了碑前。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这次来,是来看你的。也是代替我父亲,来向你道歉的。”郭晓寺对着面前的墓碑说着。 “我一直都不能原谅他,我很恨他,也很失望。一直到那天,我看见他老了,他那样的孱弱,他已经害不了任何人。 我想原谅他,他终究,是我的父亲。 当我知道,你是因为他的过失,才惨死的。我真的很抱歉。我很难过。 这是一种罪孽,是天谴,是对我们三个人共同的惩罚。 可是你是无辜的。 你还那样地年轻,你跟我说过你的梦想,你想着有一天,能走出那片大草地,去看看大海。 你想看遍每一种花纹的蝴蝶,把它们都抓给我看看。 你还想学会很多很好听的歌,你想走出去,让人们都听听,你唱得有多好听。 而我,就站在台下,给你加油,当你最忠实的听众。 这些梦想,我都记得。 我希望它们都能实现。 可是,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我已经原谅他了,他是我的父亲,他终究是我父亲。 他是一个有罪的人,他是我的一部分,这份罪过,我愿意代他受过。 如果你不能甘心,我愿意代他受过。 真的,对不起,我无法弥补他犯下的罪过。 你是那样的年轻……” 郭晓寺说着说着,哭泣不止。 陆然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纸巾。 “谢谢。”郭晓寺抹着眼泪。 “你比以前更勇敢了。”陆然说。 “是啊。我已经不怕那个噩梦了,他如果要来,要杀了我,我也会接受。 毕竟,我们是有乐同享,有难同当的朋友。”郭晓寺的话中,多了一种勇于承受的担当。 “道完歉,感觉怎么样?” “放松多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这种轻松,从心里,如释重负。”郭晓寺坦然道。 “道了歉就好了。你做了自己该做的,问心无愧,别太自责,你本没错。这只是上天的安排。”陆然觉得,这是他迄今为止,听到的最匪夷所思、最感悲怆的故事,他只能用天意二字来安慰自己和身边的可怜人。 “陆然,谢谢你。我感觉自己真正地长大了,我能够面对了,也能接受了,我会比以前更坚强。”郭晓寺郑重向陆然道谢道。 “好样的。我想,你也让我成长了很多。” 陆然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咨询,也是一种互相感悟和学习的过程,他感觉自己领悟了许多。 “陆然,你看,起风了。” 陆然感到了山上的凉风从山顶吹拂过来,风中带着呜呜的呼啸。 “你听。”郭晓寺闭上眼睛,说。 “他又在唱歌了。那些花儿……”郭晓寺跟着风,轻轻地哼着。 他面带微笑,再没有过去的那副紧张不安的模样。 唱着唱着,他停了下来。 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 他皱起了眉头,眼圈和鼻尖都微微地泛了红。 “他说,他原谅我 了,他原谅了一切。原谅了天,原谅了命。 他要走了,他在和我道别……” 郭晓寺向天的方向挥了挥手,眼睛依旧没有睁开,泪水却落了下来。 陆然,没有说话,也闭上了眼睛。 用心地听。 第五十八章 报答 那天以后,郭晓寺没有再要求约见陆然。 只是三天以后,打了一个电话到蓝海,说要找他。 “陆哥,是郭晓寺。” “哦?把电话给我吧。”陆然接过了电话。 “陆然,我这次打电话来,是感谢你的,我真的没有再做那个怪梦了!”郭晓寺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是吗?那你一定睡得踏实多了。恭喜你啊。”陆然欣慰道。 “是啊。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安稳,没有再惊醒过了。 我这次能好,多亏了你。你真是一个专业的咨询师,我以前那样胡闹,还跟你犯过冲,真是对不起啊。”郭晓寺道歉道。 “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同学。我能帮到你,自己也受益良多。”以前的事,陆然早不在意了。 “虽说,你是好心帮我,但是你一次咨询费都没有收过,这可不行,我按次数,全部给你打到蓝海的收费账户里吧,算你的咨询费。”郭晓寺变着法的想要感谢。 “诶,都是同学,我说好的义务帮忙,不好再收这钱。不用客气了。”陆然推辞道。 “怎么能一分钱不收呢?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于情于理都应该表示我的谢意!”郭晓寺坚决地说。 陆然摸了摸下巴,“那这样吧,既然你这么想报答我,那就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我也向你咨询一件事。” “哦?” …… 下午的时候,茜茜一见到陆然,就一把抓起他的胳膊,把他拽进了会议室里。 陆然不知怎么的,自己就被这个丫头拽着衣袖,拖着往前走,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啊。”陆然举着双手,靠在墙壁上,一脸诚惶诚恐的娇羞样,生怕被壁咚了。 “咳咳,你喊这么大声,外面的人听了会误会的。” 茜茜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让他安静。 “陆哥,我看你最近那么忙,你有没有好好准备和我爸见面那事啊。他最近听说我已经交了男朋友了,可紧张了,问这问那的,他还说,明天就要来蓝海,看看你呢!” 茜茜着急地甩了甩陆然的袖子。 “这,太突然了吧?”陆然有些紧张。 “我也没想到,他听说我自 己交了男朋友,着急得不行,整个人都炸了。”茜茜描述道。 “看来,你还是低估了你爸爸对你终身大事的关心。” 陆然无奈地摆摆手。 “我不管,你帮我摆平吧。”茜茜耍起了无赖。 陆然咽了一口口水,“我……我尽力吧。” “你有没有信心啊?” “一,一点。”陆然伸出了一根手指。 “哈哈,我还没见你这么忐忑过呢,我看你和人比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茜茜被陆然逗乐了,学陆然拖着下巴,笑靥如花。 “我紧张了吗?我只是,只是……”陆然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好像有点热。 “你的脸怎么变红了?”茜茜笑着问他,眼睛又是两弯新月。 陆然突然觉得自己不敢看她了。 “我,我准备了这个。”陆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这是什么?”茜茜拿到手里,念出了纸上写的大标题。 “岳父大人见面宝典?哈哈,陆哥,你从哪淘来的这个?” “什么淘来的,这是我自己总结的。我就是问了下郭晓寺,你爸的一些喜好什么的……”陆然老实交代道。 “你还准备了茶叶?”茜茜看着那张纸问。 “嗯。”陆然点点头。 “郭晓寺,的确见过我爸。你下了不少功夫呀?原来上午你们聊了那么久是在说这些?”茜茜眨巴着大眼睛问他,巧笑嫣然。 陆然又觉得脸上热了一下,“稍稍准备了一下。” 陆然轻轻地说。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今天的说话总是轻轻的,好像怕被人看出来自己这两天做的一些事情。 “呀,你还买了新衬衫?这都准备好了?”茜茜又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呃,嗯。”陆然点了点头。 “太棒了,陆哥!”茜茜一时高兴,又想上前一个大熊抱,但她马上想起了上一次抱着陆然的事,一时也脸红了起来,赶紧把手背在了背后,低着头道,“陆哥,你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认真,要是,这次是真的,就好了……”茜茜自言自语,声音小了下去。 “你说什么?”陆然没太听清。 “没什么。”茜茜摇了摇头,又道,“你已经准备得很齐全了 ,现在就差不要被他发现是骗他的,就好了。”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相信?”陆然对这方面是真的不懂。 “这个,这个嘛……他就喜欢那些家世背景好的男孩子,我们就编一个,骗他吧。”茜茜想了想,道。 “为什么要骗他?”陆然问。 “省得他又担心,回头还要给我安排相亲。”茜茜嘟着嘴不乐意。 “好吧,你写吧,我背下来就是了。”陆然也没有抗拒,作为富家女,自有不自由之处。他能理解。 茜茜看他这般温和,配合着自己的任性。 她知道,这是陆然在包容自己,不想自己不开心。 想起陆然这么久以来,对自己的袒护和照顾,她突然心头一暖,忽觉自己已经如此习惯被他照顾,她不能想像将来要见她爸爸的,会是另一个人。 “陆哥,你做什么事情都是这么认真。工作的事,比赛的事,我的事。你做的事,我件件看在眼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是多么认真的一个人。 陆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你一定会成功的。” 茜茜的这番话,让陆然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平时躲在他身后撒娇任性的小姑娘,竟是如此地了解自己的心意,最后,还许下了一个承诺。 这个承诺,让陆然觉得暖心,让陆然开始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孤独地前行。 “傻丫头,你以后要嫁人的。” “嫁人就不能在你身边了吗?那我就不嫁人。”茜茜语气坚决地说。 陆然看着她,有些发怔。 他们就这么看着对方,看了很久很久。 …… 陈浩男在家里,有些坐立不安。 他听说了茜茜的爸爸就要从外地回到上海,还说要来蓝海看她,和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 他着急得团团转。 他想找郭晓寺再帮他一次忙,想办法让陆然在他爸爸面前出丑。 可是,郭晓寺在电话里拒绝了他。 “他居然拒绝我!这个陆然,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药。不行,我得自己想一个办法,不能让他就这么得逞!” 第五十九章 小房间 第二天,陆然早早地就醒了。 洗脸,刷牙,刮胡子。 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陆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照过这么久的镜子。 衬衫让茜茜帮忙熨过一遍,工工整整。 还真像那么回事。 整理完了,他坐在自己的那张床上。 他环顾自己的小房间,心情别样特别。 有一点期待,兴奋,更多的是紧张。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心情。 他突然觉得这间房,小了。 以前并不觉得,自从到了上海以后租在这里,就没有换过住所挪过窝。 一直都住得挺舒服。只是今天看来,却越发觉得小。 “这间房,我一个人住,还凑合,但要是两个人就……” 陆然想到这里,脑子里出现了茜茜的模样,不由得脸上一热,心跳加速。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太紧张了,脸上发热不说,心里总是不太平静,头脑中频频闪过他和茜茜相处的画面,还有昨天茜茜对他说的话。 他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大概是早上还有点迷糊吧。不知道茜茜在做什么,我还要做什么准备呢?” 陆然自言自语地说着,手上不由自主地拨通了茜茜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 “陆哥,这么早啊,你起床了吗?”茜茜打了一个哈欠问道。 “呃,嗯。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爸爸什么时候到。” “准备好了?这么早?现在才六点半啊!”茜茜惊讶。 “呃,嗯。起得早了点呢。哈哈,哈哈哈。”陆然干笑着,试图掩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早起床过的事实。 “那好吧,起早总比起晚了好。爸爸说他早上九点后到,不然你先来蓝海吧。”茜茜建议道。 “不,不去了吧。”陆然从来都是一副休闲的着装,今天突然这么正经,被同事们看到,一定要八卦的,他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去你那吧,我要监督你,背好台词。” “你,你要过来?”陆然长这么大,还没有别家的女孩子到他住的地方来过,他有些不知所措。 “嗯,告诉我一下地址吧。” “好,好。” 报 给茜茜地址以后,陆然立马从床上跳起,翻了翻床上没洗的衣服,袜子全扔进了洗衣机里。 被子赶紧叠好。 等他收拾得差不多,敲门声也响了。 “来了来了。” 陆然又照了一下镜子,故作淡定地开了门。 “茜茜,早。” “陆哥,早。”茜茜今天格外美丽,她戴上了一顶遮阳帽,帽子底下,是两条可爱的长辫子。 下身依然是她喜欢的小短裙,造型非常甜美。 “这里就是陆哥住的地方啊。你打扫得好干净。” 听到茜茜夸奖自己,陆然又是一连串“哈哈哈”的干笑。 陆然想邀请她坐下,但发现除了床,就是一张书桌前的靠背椅,着实有些狭窄局促。 茜茜倒是大方,拉过那张椅子,自己就坐下了。 “这间房,就是陆哥住的呢。”茜茜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这屋子主人的气息吸入心里。 陆然则觉得自己的房间,沾染了一丝女孩的香气。 “这房间挺好,向南,阳光就从窗子透进来,我喜欢。”茜茜又道。 “你喜欢?真的?” “嗯。”茜茜点头,“不过,好像小了点,一个人住还行,两个人就……” 话还没说完,茜茜就住了嘴,她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什么,透露心意的话。 陆然也安静了,他们红着脸,就这么静静地不说话。 陆然坐在床上,就在茜茜旁边,空气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呃,呃,陆哥,你背一遍台词给我听吧!”茜茜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强行转移话题。 陆然汗颜,只好配合她,拿出了那张“宝典”。 …… 九点多的时候,陆然和茜茜一起乘车到了蓝海附近的一间茶馆。 茜茜的爸爸,就在那间茶馆,等着他们。 “爸爸!” 茜茜见到了爸爸,上前拥抱了一下。 “哈哈,有些日子不见你了,你有没有好好学习啊。” “有啊。我很开心。爸爸,他是陆然,就是我的,我的男朋友。” 茜茜头一回这么称呼陆然,还有一些羞涩。 “叔叔好。”陆然倒是 大方自然,伸出了手。 顾玉轩上下打量着陆然,并没有马上和陆然握手。 “你,就是陆然?” “是的。”顾玉轩不握手,陆然也不举着尴尬,他站直了身体,回答道。 “嗯,小伙子看上去挺干净利索,这人怎么样,还是认识了再说,来,坐吧。” 顾玉轩,也就是茜茜的父亲,人如其名,气宇轩昂,高大挺拔,个子和陆然一般高,但身子比陆然还壮硕些,看得出平时不乏健身和保养,人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顾玉轩身上带有一种压倒性的气场,只有在茜茜面前,才看不出那份威严。 “陆然,你好。听茜茜说,你是他的学长,现在也在蓝海工作。”顾玉轩先开口道。 “是的。”陆然点头。 “陆哥对我可照顾了。”茜茜插嘴道。 “谢谢你对她的照顾,不过我可听说,陈浩男对你的评价就不是很好。我和他爸爸,也是朋友,既然你们也是同学,我就向他打听了一下,你也别介意。”顾玉轩说得很直接。 “这个陈浩男,他就会胡说!”听说陈浩男在背后说陆然的坏话,茜茜有些生气。 “没关系,叔叔,我能理解。”陆然回道。 “嗯。不错,有点气度。那,就请你介绍一下自己吧,你家在哪里,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顾玉轩开始进入正题。 “我……” 陆然吸了一口气,话没出口,他回想了一下那张“宝典”上写好的台词。 上面的自我介绍,是茜茜早已经帮他写好的说辞。内容写着陆然的父亲最初是酒水批发商,现在家里已经有好几家连锁分店,等等等等。 陆然对这段说辞已经熟记在心,他正要说出口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茜茜纳闷,怎么了,他想不起来,忘了吗? 她使劲朝陆然眨巴眼睛,想提醒他什么。 陆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正视着顾玉轩的眼睛,微笑地说道:“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我爸爸,是经营酒水生意的,在老家,有一间店铺。” 第六十章 约定 听到陆然说出了实话。 茜茜吃惊极了,她坐在旁边,不停地向陆然眨巴眼睛,轻轻地摇头。 顾玉轩转头看了看女儿。 “嗯?你怎么了,挤眉弄眼的?” “没,没什么,眼睛里进了沙子。”茜茜只好放弃“救援”,内心画着十字,祈祷陆然能过关。 “哈哈。”顾玉轩笑了笑,“不错啊,陆然,至少,你是一个诚实的孩子。 你倒是够勇敢,出身于普通的家庭,你就这么坦白地告诉我了?不怕我现在,就让你们不要再见面了吗?” 顾玉轩的眼神直逼着陆然,陆然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威严。 “怕。”陆然,微微低着头,很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的回答有些出乎顾玉轩的意料,这个男孩虽然诚实,但是这么快,就低头了吗? “但是,我知道,欺骗,是换不来我和茜茜再次相见的机会的,所以我必须对您诚实。” 陆然依然低着头,但是对面的“岳父大人”,分明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锐气。 “哦?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个诚实?”顾玉轩带着一种有趣的语气。 “我今天来见您,自是用心捯饬了一番。 不过,虽说我这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是在品牌商店新买的,但是,无论价位还是档次,或许都算不得上成。 其次,我和茜茜,都是乘车前来,茶楼外也并未停有我的私家车。 这种种的细节,您阅人无数,慧眼识人,我在您面前,还有什么可以伪饰的? 对您诚实,才是我的一线生机。” 陆然这洋洋洒洒的几句话,把自己的道理说得坦诚真实,不卑不亢,对顾玉轩的恭维,也自然不着痕迹,着实是个很有眼力见的聪明人。 顾玉轩听着有点意思,他哈哈大笑起来。 “好。你说的不错。如果你在我面前卖弄表演,想要骗过我的眼睛,的确,很可能会漏出马脚。 你没有选择骗我,而是向我坦白,你很明智。 来,上茶。” 顾玉轩拍了拍手,门帘外进来了一个专门沏茶的服侍人员,他有礼有节地泡了一壶茶,又给他们三人都斟上一杯,这才躬身退下。 陆然这才想起,他们三人进来这么久,他还未有资格,喝上一 口茶。 “陆然,你觉得这茶如何?”顾玉轩开始了其他的话题。 “我不会品,只觉得清香微涩,放在嘴里,久有回甘。”陆然老实道。 “不错。这茶叶的特点,就是久有回甘。你虽然吃茶吃得少,但难得有认真品味的心。 我对你,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听到顾玉轩的肯定,陆然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顾玉轩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情况,浩男也跟我说了许多。以你现在的家庭情况,你们家要供你到蓝海的培训班来学习,想必要花费不少吧。”顾玉轩原本前倾的身子,向后靠了靠,两手叉着,放在胸前。 “爸,你净听他胡说!”茜茜一听到爸爸提起陈浩男,又不乐意了。 “哦,我到蓝海来学习的事,不知陈同学是怎么向您说的,看来他对我还不够了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来蓝海,生活,以及培训的费用,分文未用家里的钱,前段时间,倒是有幸反而为家里贴补了一些。 我的培训费用,是蓝海对留下的优秀咨询师的补助,我还会继续争取这项荣誉。”陆然切实回道。 茜茜在一旁悄悄地给他竖起了大拇指。顾玉轩放开了胸前的两只手臂,他站了起来,走向窗外,他拉开帘子,看着外面大片的停车场,下面,就停着一辆他自己的黑色轿车。 “知道,茜茜为什么会跟你一起乘车过来吗?” “因为……”顾玉轩的突然发问,让陆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茜茜这孩子,从小就倔强。你别看她娇小可人的模样,就以为她是温顺服从的小绵羊。 起码,她对我,就不怎么服从。 她总是想长大,想做主。 前些年,她说她也想有自己的车,我说好啊。我帮你买好,还帮你雇好司机。 她说不,这样的话,她就不要这车了。我说,这样安全,这样我才放心。 她只回了我两个字,不要,就干脆地拒绝我了。这以后,就再没有提过车的事。 买衣服也是,小时候,她总穿我找人给她订做的小短裙,现在呢,一件淘宝的衣服,她都能穿的这么开心!” 说到这里,顾玉轩显得特别揪心。 “哎,她总是想要做主,想要自由。可是她的选择,让我怎么能放心。” 顾玉轩转过来,看着陆然。 陆然接下这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回道,“叔叔,既然茜茜不喜欢雇司机,那就让她自己开便是,我就在她的旁边,总不会出什么岔子。 车的事,您也别太发愁。 我会努力,让她驾驶自己的车子。 您要是还不放心,我就当她的司机,我拿命护着,总有办法。” 陆然说得深情质朴,顾玉轩竟也差点误会,这就是自家女婿了。 “你说,你要保护她?” “是的。” “那她要是跟着你过苦日子呢?” “她要是觉得辛苦,随时可以回去,我绝无怨言。但是,我相信自己,能够让她快乐。”陆然坚定道。 “相信?你有几分的把握和自信呢?”顾玉轩反问,“我知道,你有一定的能力。你的情况,我已经打听得清楚,你是和人竞争,赢得了这次留用的机会。很多老师对你评价甚好,对你,寄予了厚望。”顾玉轩说的这个打听,自然不是从陈浩男那里听来的消息。 “不过,我还听说,蓝海的培训班,如果考取了全年的第一,那便是最优秀的学员,会给予第二年学费全免的奖励。 既然,你相信自己有实力,那就把这个第一名,拿下来给我看吧。” “爸!”茜茜听到了她爸爸的这个要求,按捺不住打断了他,“全年第一,你知道有多难吗?” “我的女儿,一定要嫁给最优秀的人。”顾玉轩态度坚决,“既然你没有家世背景,只能靠自己,我就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到底有没有决心。” “爸……”茜茜还想要再说什么。 陆然思量了片刻,也站了起来,他看着顾玉轩道,“好。如果我能拿到第一,希望您能同意,让我们交往。” “好。” …… 喝完茶,顾玉轩开着自己的车走了。 路上,他还在回想这次和陆然的见面。 “臭小子,胆子不小……”顾玉轩说着,嘴角却是上扬的。 “他很像一个人。”到底是谁呢?顾玉轩一直在回想,过了一会儿,他摸摸脑袋,恍然大悟。 他不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么。 第六十一章 要求高 “好像,成功了呢。” 茜茜和陆然,从茶馆出来,走在回蓝海的路上。 俩人都红着脸,许久没有说话。 还是茜茜先开口,试图让这个和自己一样羞涩的大男生说些什么。 “呃,嗯。成功了呢。”陆然点了点头,应道。 “对了,我爸爸说的,要考第一什么的,你不用在意这个,也不要感到为难,你自己好好考就是了。他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真是不好意思啊。 他不知道,你是我找来,帮忙的呢。”茜茜突然开始“安慰”陆然。 “我只是,来帮忙的吗?”陆然轻轻地问。 他转过头,看着茜茜,认真地道,“我会努力,拿到第一的。” 茜茜呆呆地看着他,不由地点了点头。 她感觉心里甜甜的,看到陆然已经往前走去,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对了。陆哥,你刚才反应真及时,我还帮你写好了台词,幸好,你没有照着台本念。”茜茜有些抱歉地说。 陆然笑了笑:“本来,我是想乖乖地听你的话,照着台本念的。 但是,当你爸爸提起陈浩男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大概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向你爸爸汇报过了。 既然那样,如果我还照着念,那不正好撞枪口上吗。” “还是你聪明。”茜茜一脸的开心。 “我不是聪明,我只是,想说真话罢了。”陆然一边和茜茜聊着天,一边心里已经在开始琢磨蓝海的考试了。 茜茜之前说,这个第一名难考,到底有多难呢? 每半年,蓝海会有一次专业技术的级别考试。 而蓝海还规定了,蓝海的学员,每个季度会有一次考核。 也就是说,外界的学员,只要时隔半年,参加一次全市统一的考级就可以了,但蓝海的学员,一年则会有四次考试,上半年两次,下半年两次。 而蓝海所说的,对第一名的全年培训经费的奖励,是对上半年的总成绩和下半年的总成绩,分别都拿到第一的人才能得到这一殊荣。 否则,若只有半年拿到了第一,那只能拿到半年的奖励。 虽说,这半年的培训费用奖励也已经不少了,已属荣耀,但是这全年的第一名,则又是另一个层次的荣耀。 是绝对的第一 ,没有侥幸,没有异议。 是高于一般的优秀水准,是公认的最具潜力的人才。 只要拿到这个荣誉,可以说,在国内的心理咨询行业,乃至学术界,就展露了头角,相关行业的专家学者,都会注意到这个人的名字,他将是受各界欢迎的“种子选手”。 对于像陆然这样,出身普通的学生,这简直可以用一夜成名来形容。 顾玉轩所说的全年奖励的第一名,自然是指的这一种。 “准岳父”对自己的要求真高啊,陆然心想。 他之所以接受,是因为顾玉轩的这一要求,虽然非常高,但是却和他内心对自己的要求和期望是一致的。 追求卓越,是陆然骨子里的脾性。不论今天顾玉轩提不提这个事,他也一样会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 其次,这是顾玉轩对茜茜的一份父爱,陆然,既然真心向着茜茜,又怎么能够拒绝? “有压力,就有动力!” 陆然给自己打气。 “不过听说,已经很久,没有第一名了呢。”陆然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每一个蓝海的第一,都可谓是资质不凡。 但是每个人拿了这个第一以后,选择的路都各不相同。 早几年的时候,基本上会继续留在蓝海,专注于咨询行业,成为著名的心理咨询师,比如,传说中的徐健峰老师。 近几年,也有其他的相关行业发现心理学应用的重要性,得知蓝海又培养出了一个第一以后,纷纷高价争抢。 结果,有的进了警署;有的进了企业;还有的,干脆另立门户,开办了自己的培训班,业务面向社会人士,商界政界。 蓝海,就像是一个闭关修炼的门派,当门下的弟子可以从蓝海毕业以后,就开始向社会各界输送人才。 市场的需求,导致现在竞争越发激烈,这两年,甚至都没有人能拿到全年第一了,不是因为人才变少,恰恰是因为有才的人太多了,竞争激烈,这使得今年的考试情况备受瞩目。 就像一个迟迟没有中奖名单的彩票,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它下了注,抬了价,这个第一,若是出现,必将成为一个新秀,吸引众多眼球。 “去年,有一个人,很有实力,不过她中途休学了……”回到蓝海,茜茜和陆然在办公室里继续聊着。 “哦?是谁?”陆然问 。 “我们的师姐,夏岚。” …… 陆然在这边为了考试而努力,那边,陈浩男也在琢磨着接下来的培训考试。 他已经听说了,顾玉轩对陆然下的“最后通牒”。 “考试……哼,你以为有这么容易?” 陈浩男坐在自家的沙发上,这一次,他坐得安稳多了,他觉得陆然这一次十拿九稳是不可能赢的。 “两年没有这个第一了,你陆然,就凭那一点草根的本事,也想拿第一?做梦吧!”陈浩男倒了一杯洋酒在手里,晃了两晃,很是惬意。 忽然,有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子里,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他想起了陆然的笑,那种什么时候都淡定泰然的微笑。 莫名的,他就觉得不安稳了起来。 “万一……真的会有万一吗?不行,我得想一个办法,不能有这种万一。” 陈浩男疑神疑鬼的站了起来,拿着酒杯,向左走了几步,又向右走,极力地想要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酒不自觉的撒了一地,他都没有注意。 “我记得,似乎有一个人,是谁呢……”陈浩男挖空心思地想着,终于,他拍了拍脑门儿,“对了,是她!” 他一个激动,一杯酒全撒在了脸上。 不过,陈浩男完全没有在意,他抓起了电话,就在手机里查询起来。 等他终于找到一个号码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过去,可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您拨打的号码为空号”的语音提示。 “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陈浩男愤愤地说。 第六十二章 解梦入门 回到家,陆然脱下衬衫,终于放松了下来。 把衣服拿到洗衣机,打开洗衣机的盖子,又看到了早上塞进去的衣服和袜子。 陆然笑了笑,把衣物分门别类洗干净了以后,他坐在床上,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这个地方是该换了,你觉得呢,本子?” 此刻,陆然随身携带的本子,就和他一起,摊在床上。 本子听到了他的话,自动地打开了。 陆然侧过脸去看它写了什么。 谁知,里面竟是一幅画,一幅用黑色线条勾勒的风景画。 碧海,蓝天,沙滩,还有天上的白云,占满了整整两页纸。 沙滩上有一张长长的躺椅,躺椅的旁边搭着一把大大的遮阳伞。 躺椅上,正是那只从表情包里活过来的恶搞兔! 它的脸上架着一只大大的太阳镜,遮挡住那双让人看了就很想打它的小眼睛。 它的手里抱着一瓶橙汁,嘴里还在吸着。 它猛吸了一口,随后在书页的旁边出现一行字,“是呢,你的床真小呀。” 陆然看着它那傲娇样,好像在得意自己有一整片的阳光沙滩。 “可恶的表情包!” “哼。”它只哼了一句,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又准备合上了。 “喂,等等。说好的,郭晓寺的个案搞定,你要给我的奖励呢?” 刚刚要合上的本子停住了。 “人类的记性真是好啊。”它摆了摆手,翻了个身,继续晒太阳,“可是怎么就是记不住求人办事应该有的态度呢?” 陆然受不了了,一把从床上跳起,抓住本子,开始咆哮,“快点给我说!” 兔子被他摇得从躺椅上掉了下来。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兔子拿着那罐橙汁,萌萌哒地看着陆然。 陆然无奈,“说吧。” “这个……梦,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容易读懂的。”兔子还在吸着饮料,不过它的太阳镜已经换成了一副学者的框架眼镜,表情严肃,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你以为知道一个人梦到了什么,就能解决事情,那就错了。 事实上,就算你知道了对方梦到了什么,也不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兔子说得摇头晃脑。 “我可 以进入对方的梦境吗?”陆然来了兴趣。 “理论上,是可以。但是……”兔子丢了饮料,拿出了一把扇子,摇了两下,抬了抬眼镜。 “但是什么?” “想想郭晓寺的那个梦,就算你知道了,看见了,甚至是真实地进入了他的梦,你就真的知道应该怎么做吗?”兔子反问。 “这……”陆然想了想,过去他破解个案,多少是在了解了个案对象的身份、背景之后,才能做出相对准确的猜测,如果,对个案对象了解不深的情况下,自己,也未见得能准确地知道应该怎么做。 就像郭晓寺的案子,自己通过运用催眠和谈话,让他重拾了信心,最后因为他父亲提供的一个关键信息,才找到问题的源头。 如果没有这个关键的信息,单凭自己对郭晓寺这个梦的了解,并不能破解出什么。 “梦的事,高深莫测。人在做梦的时候,是最接近潜意识的时候,比催眠的状态,更加接近。 潜意识,就是非清醒状态下,不被自己知道的潜在意念,*,情感等等。 如果说催眠,是在和人的潜意识连接。 那么梦,就是潜意识本身的呈现。 有时候,梦被潜意识牵着走,有时候,也被其他的力量牵着走,一些,你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力量。”兔子的话,听上去高深莫测。 “其他不知道的力量?”陆然疑惑。 “是啊,这个……就比如说,你认为,罗小文是怎么结识郭晓寺的呢?”兔子扇了两下扇子,幽幽地道。 “郭晓寺以前见过他,他们在幼年的时候见过一面,所以郭晓寺记忆深处有罗小文的痕迹,在某个时候,他不仅没有忘记,反而因为他的自责越发强烈,就梦到他了。”陆然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看上去是很好的解释。只是,你确定,郭晓寺见过他?”兔子的扇子,又扇了两下。 “这个……”陆然被问住了。 若事情不是这样,而是罗小文死了以后,才出现在了郭晓寺的梦里,才和郭晓寺交上朋友的呢? 想到这种可能,陆然只觉脊背发凉。 “如果他们从未见过,你想过这种可能吗?”兔子说出了陆然心中的猜想。 “没,没想过,不敢想。”陆然下意识否定道。 “人类对于自己未知的事情,除了好奇,还充 满了敬畏,这很自然。所以说,我们都会做梦,但是对于梦,知之甚少,人类对自己,知之甚少。”兔子总结的说。 “是,你说的没错。”对于兔子的这番话,陆然觉得实为高见,他虚心恭听。 “所以,我们慢慢来吧。 解梦这门技术,基本上,是让目标对象在睡醒以后陈述自己的梦境,针对梦到的情景,再做分析。 你就从他们梦到的东西中学着分析吧,也就是从分析意象开始。”兔子最后对陆然道,就好像布置作业一般。 “意象?”陆然对这个概念有些陌生。 “对。所谓意象,就是目标对象说出来,写出来,或者画出来的任何一个东西。 之所以称为意象,是因为目标对象描述出来的,或者画出来、写出来的东西,都反映了对方的内心。 每个人展现出来的东西,都是自己内心的投射,它们带有丰富的内涵,都可以称作意象。” “也就是说,若一个人告诉我,他梦见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是他梦中的意象。而我则要分析出,这个人对于他代表了什么?”陆然按照自己的理解,复述了一遍问道。 “没错。比如,一个人梦到了死亡,梦到了血,这代表什么?”兔子考验式的问陆然。 “代表……他脑中有死亡的想法,或许有自伤、自杀的倾向?”陆然从心理学角度给出了判断。 “很好,那如果他梦到了一棵树呢?”兔子又问。 “这个……”陆然皱了皱眉,“就不知道了。” “所以说,这个时候,你就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分析了,对吧?”兔子晃了晃它的扇子,继续道,“而这,是需要练习的,接下来,我会对你进行一系列的训练,同时,我会给你一项技能,当你一筹莫展的时候,起码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提示,关于一个能表现目标对象内心意象的一个提示。” “提示?也就是说,若我把目标对象的某个意象告诉你,你就会给我一个关于意象的提示?” “没错。”兔子肯定地道。 “听上去不错,那我们开始吧,怎么训练?”陆然很激动。 “等等,听说你快考试了?” 陆然本来兴致满满地撸起了袖子,被这么一问,顿时僵硬了。 “某人还是乖乖背书去吧,晚安,梦里见。” 第六十三章 新个案 关上本子,陆然倒头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 本子说的不错,自己接下来的一年都不会轻松了,既然给自己定了目标,一年之后拿下第一,那就要为此而付出努力。 他知道茜茜为什么会替自己担心,自己才刚刚通过了留用的考试,就妄想在一年以后的催眠师等级考试中拿到第一,的确有些痴人说梦,估计就算这会儿告诉张老师,他也得替自己捏一把汗。 先不想烦人的考试了,距离第一个季度的考试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自己还是在这段时间抓紧看书,还有积累个案经验吧。 想到这里,陆然想起自己刚刚确定可以留用的时候,张笑鸣就对他说过,对于刚通过实习期,正式留用的几名咨询师,还会有为期一个半月的“观察期”。 陆然此时就处于这一段观察期中。 和其他几位留用的新手咨询师一样,在这段时间中,陆然并没有单独决定接手一个个案的完全自由的权利。 茜茜作为张笑鸣的助理,会在值班的当日,把前来预约咨询的咨客的情况,向张笑鸣作一个汇报,等张笑鸣看了新预约的咨客的情况后,再作定夺是否要向对方推荐陆然作为对方的咨询师。 也就是说,陆然是否能接手一个新的咨客,是需要张笑鸣进行严格把关的。 通常在这个阶段,考虑到新手咨询师的经验问题,放手让他们接的个案数量不会很多。咨客多的时候,或许一个月能接到三到四个个案,少的时候,一个月只有一两个,甚至一个月可能都接不到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知道了郭晓寺需要一个咨询师的时候,陆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找张笑鸣报备。 这会儿,陆然已经渐渐进入了梦乡。此时的张笑鸣却在自己的房间内,拿着茜茜给他的新咨客的资料看了起来。 这是今天,茜茜接到的全部新个案的资料。 在蓝海,每一天都有像茜茜这样负责接听电话的接线员,他们中有实习生,咨询师助理,也有专职的接线员。 新个案的电话是随机接通到不同的接线员的电话,如果是老咨客,要联系某一位咨询师,接线员就会帮忙联系那位咨询师,或是咨询师的助理。 张笑鸣的眼睛,此时在资料的某一行停了下来。 那一行字记录了一个打来电话的新咨客的情况,还有他的名字,对方似乎没有透露自己的真 实全名,茜茜在纸上称呼他为:伍先生。 张笑鸣仔细看了一下手中的这份资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在资料上画了一个圈,写上了两个字:陆然。 …… 第二天一早,陆然的闹钟还没响,他就醒了,从床上跳了起来,洗了一把脸,套上衣服,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乘了几站的地铁,出了站点,他还不忘买了两份早餐。 一份是自己吃,一份带给茜茜,他知道今天茜茜也会来蓝海值班,心情莫名地敞亮。 陆然走近办公室,今天他来得早,茜茜还没到,他把吃的放到茜茜桌上,然后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安静地啃书了。 等茜茜来了,还没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鼻子就嗅到了香甜的气味。 “是我最喜欢的蛋挞,还有一杯咖啡?”谁送的?她朝四周望了望,一眼就看到了陆然。 陆哥,他这么早就来了?以前没这么早过呢。茜茜有些惊讶,从来都是自己比他更早来的。 再看到陆然的桌子上也放着一杯散着热气的咖啡,她明白了什么,忽觉得鼻尖的那股香气,更加甜了。 她准备过去谢谢陆然,此时,陆然也抬起头看到了她。 茜茜红着脸,正想说什么,手机在包里却响了起来。 她赶紧打开包,拿出手机一看,是张笑鸣的电话。 茜茜从来都是好学生,她赶忙接起了电话,应答了几声后,又挂上了电话,朝陆然走了过来,甜甜地微笑道,“陆哥,谢谢你的早餐。” 陆然笑着回道,“客气啥,趁热吃吧。” 茜茜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而是故作神秘地走到陆然旁边,低头对他说,“我也有一个礼物给你。” “哦?礼物?是什么?” 茜茜竖起了一根食指,说,“确切地说是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陆哥要有新的个案啦。” 陆然听完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有新个案了?没听张老师说过啊。” “刚才张老师打电话来特地让我告诉你的,是昨天刚打电话进来预约的一个个案。姓伍的一个先生,我现在就给他回电话去,陆哥,你把你方便的时间告诉我,我好帮你们预约时间。” 听到茜茜这么说,陆然才真的相信,自己真的又 接到了一个新个案了,而且算起来,这可以说是他留用以后,作为正式的咨询师接到的第一个电话预约的个案。 他心里有些兴奋,“这礼物真好,我很喜欢!”陆然打趣地说。他赶紧问茜茜,“那个咨客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他有什么问题,给我看看吧。” “别急,还有一件事。”茜茜打断他说,“张老师说他这两天在外面忙,不来蓝海,让我转告你,好好准备下个星期的讨论会。” “讨论会?你是说参加正式的咨询师的个案讨论?”蓝海的个案研讨会,陆然有过旁听,但当时他还不是以一个正式的咨询师的身份参与的。 “嗯,应该是的,具体的信息,张老师让你查看邮件的通知。”茜茜回道。 “好的。” 说完,茜茜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陆然则打开了电脑,点开了自己的邮件。 邮箱里有一封未读的新邮件。 标题是:关于个案分享讨论会的通知。 陆然点进去仔细看了看,大概明白了这个讨论会的意思。 原来,在观察期时,蓝海会让导师们定期组织正式留用的新手咨询师,参加个案分享的讨论会,主要讨论一下留用以后各自接手的个案进展情况,互相交流和学习。 同时也督促咨询师们认真对待,因为新手咨询师在观察期的表现,关系到导师对他们的评价,更关系到观察期结束以后,新手咨询师是否能顺利渡过,获得和其它咨询师一样的自由接手个案的权利。 如果这一段时间,所有导师对自己的评价是ok的,那么就顺利渡过观察期,如果不顺利地话,导师会视情况延长观察期,甚至,严重者,有辞退的风险。 第六十四章 就是他了 “每位咨询师要准备一个近期在进行的个案参加讨论……”郭晓寺么?陆然想了想,郭晓寺的咨询已经结束了,不过郭晓寺是自己的同学,帮助他并不是通过正常的预约流程,恐怕不算一个符合规程的个案。 陆然正有些犹豫,看着手中茜茜刚递过来的一份资料,马上想到,这不,有一个新的个案送上门了么? 先看看这个新咨客是什么情况吧。 陆然拿起资料看了起来。 “伍先生,30岁,未婚,害怕和女性说话,无精神病史。” 害怕和女人说话? 看到这里,陆然第一个反应是不对啊。 他走到茜茜的办公桌旁,拍拍她的肩膀,问她,“这个咨客昨天是通过电话来预约咨询的?” “是啊。”茜茜肯定地回答。 “可是,如果他害怕和女人说话,他怎么和你完成预约的呢?”陆然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刚拿起电话的时候,对方是没有人说话的,我还以为是有人打错了,或者线路有问题,然后就挂断了。可是,一分钟以后,又是这个号码,打了过来,我接起来,还是没有人说话,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对面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他想找医生,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得很轻,我告诉他如果电话线路不稳定的话,可以上蓝海的网站预约咨询。然后,他就挂断电话了。后来,他是在网上完成的预约。” 听到茜茜这么一解释,陆然就明白了,他应了一句“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脑中很快地对这位伍先生做出了一些推断: “他面对茜茜,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首先他没有生理上的语言障碍,其次,他面对女性不能说话的问题,应该不是天生的问题,而是后天的,他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是害怕……” 有了这两点推测,陆然发现,这个伍先生已经挑起自己的好奇心,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为什么会害怕女人呢?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问茜茜道,“他有说过自己为什么害怕女人,还有,这个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吗?” “他说是最近一个月左右才开始的,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原因他不记得,也不是很清楚。还有,他不是害怕女人,是害怕和女人说话。” 茜茜的话,证实了陆然先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个情况是后天产生的,她的最后一句话再一次提醒 了陆然,这位伍先生的症状的古怪之处。 陆然继续低下头看资料上记录的症状,伍先生的原话是:“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我越来越害怕和女人说话,只要我和女人说话,我的心脏就跳得厉害,手心出汗,听到女人的声音,我都觉得难受,心慌。我害怕女同事会找我说话,我只能避着,我担心这会影响我的工作。” 从这个描述看来,初步可以判定为恐惧症的表现。 因为某个尚不明确的原因,伍先生恐惧和女人说话。 想到这里的时候,茜茜的声音在陆然身边说道:“帮你们做好了预约,下午两点见面。” “好。” 吃过午饭,陆然就在办公室等着下午的咨询。 他让茜茜预定好了一间咨询室,下午两点到三点,保证这段时间,这间咨询室不会有人打扰。 陆然调整好了房间里的光线,温度,准备好了纸笔,就等着伍先生的到来。 时间差不多到的时候,他听到外面茜茜招呼新咨客的声音。 “您好,你是伍先生吗?” 没有对方的回答,但是茜茜还是顺利地把人带到了陆然所在的咨询室的房间。 茜茜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关上门出去了。 此时,已经坐下的伍先生才慢慢抬起了头。 伍先生的面色不是很好,暗黄色的皮肤,眼圈是黑紫的,可能和他的睡眠有关,也有可能是肤色的问题。 他的身材略胖,他没有郭晓寺那样高大的身高,但是他们的重量,大概是差不多的。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水味,陆然闻出是伍先生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他大概喷了一点古龙水。 “你好。”陆然先打了招呼,“我是你的咨询师,我叫陆然。” “你好。”伍先生虽然抬起了头,神色却仍然有些紧张,他甚至没有直视陆然眼神。 “她让你感觉不舒服?”陆然指了指门外,意思是说刚才带他进来的茜茜。 伍先生面露苦笑,点了点头。 “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我是一个男人。” 陆然说话,伍先生微微笑了笑,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轻轻地“嗯”了一句,作为回应。 看得出来,他的话很少,就算在平时,和同性的相处中,他也不是一个能说会道,性格外向的人。 不爱说话,是他的性格特点。 他穿着一件暗绿色的夹克衫,坐在那里,不太说话,就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岛上唯一的生存者,他不需要说话,也不习惯交流,他不需要其他人,只要用自己的方法,生存下去。 陆然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试图连接上他所在的那个无人的岛屿。 “所以,你是本地人,毕业了以后就在社区工作?” “是的。” “你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可以形容一下吗?”陆然问。 “每天整理一些文件,管理档案,非常重复。”伍先生说的时候,就像面对着一堆的档案,面色麻木。 “那你需要和其他人说话吗?” “偶尔。” “你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突然对害怕和女性说话的么?” “不记得。” “一个月以前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不记得。” 几个问题下来,这位伍先生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看得出他的确不太习惯和其他人说话。 问题是,他的生活,每天重复一样的工作,处理一样的档案,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变呢?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这是咨询快结束的时候,陆然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伍立。” 结束的时候,陆然和伍立握了握手,预约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就从咨询室里走了出来。 等伍立离开了,茜茜蹦蹦跳跳地走到陆然的办公桌前,“怎么样,陆哥?这个咨客配合么?” “嗯,配合。”陆然想了想说。 “那应该很容易解决吧?”茜茜自然是期望陆然能够旗开得胜,在越短的时间解决越多的个案。 陆然却摇摇头,坦白地说,“一筹莫展。” “不会吧?可是张老师特意让我把这个个案留给你来处理,他应该不会为难你吧?” 陆然笑了笑,“张老师一定有自己的用意。反正困难还是容易,我都会认真对待的。” 茜茜点了点头,她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陆哥,参加讨论会的个案,选哪个,你想好了吗?” 想到讨论会上还有几位导师可以请教,陆然下定了决心,点头说道:“就是他了。” 第六十五章 个案分享会 “呃”,看着茜茜有些为他担忧的表情,陆然想了想道,“也不是毫无进展,起码,我知道了他叫什么。” 陆然的眼睛顺势看向茜茜桌上的一份纸质表格,这是伍立在咨询室里填写的,每一位新来的咨客,在第一次咨询的时候,都会填写一份表格,用于登记咨客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联系电话,住址,家庭成员等。 咨客可以选择性地填写,但是要保证留下基本的联系方式。 通常咨询师会先参考一下这张基本信息表,再开始咨询,陆然也不例外。 伍立的情况看不出特别的异常,社区工作,本地人,和父母居住,除了三十岁还没有恋爱和婚姻,值得特别关注一下,其他暂时没有疑问。 茜茜注意到在姓名那一栏,伍先生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事实上,他刚开始是跳过名字的,最后还是填了。”陆然说。 茜茜想了一想,点点头,对陆然鼓励道:“这也是一个进展。” “是啊,至少他不恐惧我。” …… 回到了家,陆然还在想着这个个案,今天已经是周五,下个星期一,就要在讨论会上汇报这个个案,他最好可以理清楚一些思绪,至少有一个方向。 这一次讨论会,是新手咨询师的个案分享,也就是说,陆然很快就能和同一批留用的同学一起讨论个案了。 想到这里,陆然有些兴奋,这些同学里,有一些他见过,有一些不太有印象,只是听说过名字,但是因为他们是跟着不同导师在学习,所以之前都没有太多交集。 留用的名额总共是五个,也就是说,除了陆然自己,还有四位其他的同学,两位男生,两位女生。 他们跟的导师都各不相同,他们学习的治疗技术也和陆然不同。 陆然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在留用以后,主攻催眠的学生,每一位同学都各有所长。 陆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下。 整个周末,陆然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考虑伍立的个案可以从哪里入手,但是事实是,到目前为止,他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要不然就是忽略了什么可以帮他解开疑惑的信息。 陆然还没有想出太好的办法,他除了咨询当天的咨询笔记以外,没有再多做整理,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对话的每一句话,他在思考这些对话。 考虑到伍立的症状是 恐惧,陆然在想是否可以先忽略他发病的原因,对他的恐惧进行调整,也就是说让他尝试去接触自己恐惧的东西,让他慢慢习惯并且勇敢。 可是这样直接地调整咨客的行为,却不弄明白发病的原因,是否真的能做到有效的治疗呢,陆然担心这会治标不治本,弄巧成拙。 他始终认为,找到根源,才是关键。 …… 新的一周很快来到了。 周一,早上十点,就要开始个案的讨论会了。 陆然提前十分钟进了会议室准备。 到了会议室里,只有另外一个女生在,其他老师和同学都还没来。 “嗨,你好,我是陆然。”陆然自然地和这位女生打了个招呼。 女孩坐在会议室中间大圆桌旁边的一张靠背椅上,她蓄着短发,头发带着一个发卡,身着蓝色过膝的长裙,很是文雅。 “你好,我是柳小楠,我的导师是严淑芬。”女生的性格很是平易,很快向陆然介绍了自己,严淑芬陆然是听过的,是一位女老师,主要研究的是沙盘疗法,那是一种通过在沙子上摆出图案,来反映和分析咨客内心的治疗方法。 这种方法非常适合儿童的心理治疗,因为儿童天生对于沙子上的游戏有浓厚的兴趣,治疗师用沙子可以很好地和孩子进行交流。 柳小楠过去是一个幼师,只是后来才在和问题儿童的接触中,萌生了成为治疗师的想法,她出了国,又取得了心理学硕士的学位。她性格恬静,有一点学生妹的气质,看不出来,已经是年近三十,颇有留学经历的女人了。 留用四人中,还有一个学姐,听说年龄比柳小楠还大些,但是这段时间长期在外地,进行一个治疗的项目,今天不会来。她姓肖,叫肖敏音,学的是绘画疗法,就是通过绘画帮人治疗,听上去更是神奇。 今天要来的另外两位男生,年纪倒是要稍年轻一些,尤其是一位叫余坤的学生,只比陆然大两届,他也是硕士毕业以后,才到蓝海实习留用的。 但是所有的新人里,还是属陆然年纪最轻,因为只有他是本科毕业后就留用了。 “我很早就听说你了。你把一位留英的硕士pk下去了,真厉害。”柳小楠对陆然竖起了大拇指,随后,她低声在陆然耳边说,“不过,你还是小心低调一些,你留用以后,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我听说有人表示不服。” 陆然点点 头,很是受用地感谢柳小楠的提醒。 他相信,柳小楠说的这位不服气的人,应该就在今天还未出现的两位男生之间,如果不是这样,柳小楠不会在说到这两位男生的时候突然想起要提醒他。 但是柳师姐毕竟不是一个多事八卦之人,点到为止,也没有跟陆然挑明这个人究竟是谁。 但是有这一句提醒,就足够让陆然警惕了。 很快,还差五分钟左右的时候,又陆续有老师和学生进来了。 张笑鸣进来的时候,挥手和陆然打了个招呼,就坐在了圆桌旁靠前的位置。 随后又进来了两位老师,一位坐在张笑鸣的对面,一位坐在了圆桌的最左边,也就是在这个椭圆形大长桌的最左边的角上,这个位置左右两边各有两排的座位,显然,这个位置是会议的主持者所坐的位置。 一个女老师坐在了上面,正是柳小楠的导师,严淑芬。 严淑芬右手边正是张笑鸣老师,而左边,是一位陆然过去不认识,却有见过的一位男老师,叫樊良友,他比张笑鸣年轻些,却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的眼镜,反倒有一种老学究的气质。 想必,他也是作为其中一位新手咨询师的导师的身份参与的。 另外,就是两位刚进来的男生了。 第六十六章 争论 在三位导师后面,又先后进来了两位男生,一位戴着眼镜,手上拿着两本书,低头走着,看到了空位置就坐了下来,没有和场中的其他同学或老师打招呼以及交流。 另外一位,则和他的做派完全不同。 头发梳得光亮整齐,显然是一早起来的时候,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先是礼貌地叫了几位老师,打了声招呼,随后朝会议室里面扫视了几眼,尤其是看到陆然的时候,多停留了几秒钟。 原本陆然以为这位同学要和自己说什么,不过对方注视了一会儿后,很快又把眼神转开了。最后,这位同学选择了一个靠近老师的位置,坐了下来。 待他坐定以后,严淑芬就做了开场白。严老师身材较瘦,是一个治学严谨的女老师,半长的头发,留到齐肩,她抚了一下脸颊旁的发丝,扣到了耳后,微笑地说,“今天,是我们优秀的新咨询师们第一次举行个案的讨论会,同学们可能互相还不太熟悉,大家先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吧。” 说完,桌旁的老师和同学们依照座位的顺序挨个自我介绍了起来。 当轮到那位曾经注视陆然的男生时,他站了起来,面对着几位老师,大声地介绍自己,“我叫余坤,导师是樊老师,我主修的方向是行为主义心理学。” 陆然这才知道,这位余坤同学,他的老师就是座上的那位像是老学究的樊老师。 行为主义,陆然在学习的过程中也是接触过的,所谓行为主义,就是注重对心理治疗对象的行为进行矫正。 和陆然所学的催眠不同,行为主义流派的心理学者们相对不太关注咨客的想法、情绪和感受等方面,只是专注在行为调整的领域。 可以说是重行为的表现和结果,却不太关注行为本身的来源。 另一位看上去很沉默的男生,叫做吴默生,主要研究的是最经典原始的认知疗法,就是发现咨客自身矛盾的或者是错误的想法,再让咨客看到自己的矛盾,进而引起咨客对于自己的反思。 简单地说,就是找出咨客的逻辑中的漏洞。钻研这门学问就像学哲学,了解不同咨客脑中所产生的各式各样的想法,和他们自身的一套哲学,然后再找出漏洞,作出反驳,进行矫正。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形容的,也是这一类咨询师的本领。 可以说,吴默生的脑子,一定是极为思辨的。 经过了 一轮介绍,严淑芬让同学们可以挨个分享自己最近接手的个案了。 在这个过程中,老师们不会插话,他们只是在旁边观察。 同学们可以自由地讨论,畅所欲言。 余坤首先站了起来,他准备要分享一个自己刚刚结束的个案。 他站了起来,侃侃而谈。 “我要分享的这个个案,是一个恐惧症的案子。” 听到恐惧症三个字,陆然的眼前一亮。 恐惧症的个案?那和自己目前在进行的个案,不是正好一样吗? 或许这个个案的治疗过程,对自己会有帮助和借鉴的作用。 陆然竖起了耳朵听。 “这已经不是我留用以后接手的第一个个案了,但是,她一定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个案。”说话间,余坤流露出了对自己治疗结果的满意和骄傲的神色。 “个案的案主,我且化名为乐乐,乐乐是一个女孩,确切的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是一个公司的白领,她来咨询的原因是因为她害怕电梯。”余坤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众所周知,行为主义的疗法,非常适合于恐惧症的治疗,如果一个咨客害怕一样东西,就让他去面对那个东西。 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面对它,一味的逃避,只会让人永远都摆脱不了这种恐惧的情绪。 所以,我依照行为治疗的方法,直接对他的行为进行矫正,循序渐进地,让她一点点地克服了对电梯的恐惧,首先,让她触摸电梯,等她习惯了一些,再让她站在电梯里,最后,她终于可以承受电梯的升降了。 这种方法,就是系统脱敏。治疗结果非常理想,只要咨客循序渐进自我练习,就可以克服自己的恐惧。” 还没等余坤说完,柳小楠已经等不及地举起了手,余坤说罢,她就脱口而出地问道,“那你总共给她进行了几次治疗?” 余坤举起了一只手指回道,“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次换做陆然感到吃惊了,“你是说,你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就让她不再对电梯感到恐惧了?” 一个月的治疗时间,应该最多只进行过四次的咨询,对于恐惧症而言,治疗见效的时间已经是非常快速了。 “是的。”余坤转过来看着陆然说,“比起某些总是要刨根问底,追究病因的疗法不同,我的方法显然要高效得多。” 陆然听到这里,有些刺耳。 他知道,余坤说的某些疗法,就包括自己的疗法,自己一贯是注重咨客内心的想法和感受的。 虽然陆然承认行为矫正对于恐惧症患者的重要性,但是他还是认为咨客因何种原因患病,同样是值得探究的。 只有让患者自己明白了恐惧的来源,才能真正克服内心的恐惧。 还没等陆然开口说话,余坤又继续说道,“病人的患病缘由,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弄明白的,与其花费大量时间在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不如务实一些,选择更有效率的方法。 现在,已经有部分咨客对治疗的缓慢失去了耐心,快速、直接地对行为进行矫正,也是咨客们喜闻乐见的事情。 你说呢,吴师兄?” 说完,大家都看向一旁低着头,一语不发的吴默生。 只见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有道理。” 像是默认了余坤的观点。 这让余坤很是满意。 陆然听罢,还是觉得不太妥当,说:“余坤师兄提到的行为矫正,我觉得颇有意义,可以借鉴。 不过,如果面对恐惧症的咨客,全都一律施行行为矫正,不问原因,不分情况,是不是也太武断了一些?” 说完自己的疑虑,陆然看向了刘小楠。 柳小楠坐在陆然旁边,十分认同他的话,“我同意陆然的观点,我们虽然追求效率,但是也不应该太过武断。 你说呢,吴同学?” 看到余坤会给自己“拉票”,柳小楠也帮着陆然,问了一声吴默生。 吴默生还是没有抬头,他看着前方,像是在思考,随后又是点头,轻声说道:“嗯,有道理。” 第六十七章 插手 看到原本支持自己的吴师兄没个立场,谁说,他都觉得有理。 余坤坐不住了,他又站了起来,“陆同学,依你的意思,面对这种,咨客已经明确提出治疗要求,就是想要减少自己的恐惧症状的咨客,你仍然要坚持自己的一套,冒着吃力不讨好的风险,去浪费咨客的时间?” 这一次,余坤言语中针对陆然的倾向更加明显了。 现在不用柳师姐说,那个在背后对陆然有些不满的同学是哪一位,陆然也大概猜到了几分。 听了余坤的话,陆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 是否是浪费时间? 这个问题让陆然想起当初黄锐的个案,最初的症状表现,同样是恐惧,对于社交的恐惧。 但是细查之下,才发现个中原因,非常复杂。 父母的关系,童年的遭遇,加在一起,才呈现出现在的症状。 症状是一个表象,背后的原因,错综复杂。 黄锐的病情,从那次陆然的治疗之后就有了明显的好转,从后期的几次巩固治疗和反馈中可以看出,陆然的治疗,对他病情的好转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陆然不能断言,当初如果采用余坤的方法,是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黄锐当下的困扰,但是他始终对这种单一的,表面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存有疑虑和担忧。 “余师兄。”陆然保持着礼貌的态度,“我知道调整行为本身,是很多咨客前来的目的,如果坚持自己的方法,或许不被咨客理解。 但是,我始终对过于单一的治疗方法,存有疑虑,个案或许治疗成功了,但是,是否存在复发的隐患呢?” 陆然的问题刚一问出口,余坤立马拉下了脸,他提高了分贝,脸色不悦地说道,“陆师弟的意思是,我治疗的个案都没有成功吗?” 陆然看到余坤的反应如此之大,但他还是不愿退缩,“我的意思是,这可能存在更大的隐患。” “哪个咨询师的治疗能保证痊愈,再不复发?”余坤的语气明显加速了,虽然在场上仍注意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和用词。 却掩饰不住,他对这个不够顺从自己的师弟,很是不满。 他本来就不太相信一个如此普通学历背景的人,能够和自己同在一起讨论,更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的观点会有异议。 “还有,你说这话,是想否定我先前分享的成 功案例吗?” 陆然听到这里,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知道,余坤作为一个咨询师,分享了自己的成功案例,是非常自豪的一件事。 他正是想用这个案例来向各位导师展示自己的实力,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对他提出质疑,必然会引起他强烈的不满。 说起来,有些犯忌讳。 陆然选择不再多说,给自己和师兄都留一些余地。 陆然的识趣让余坤感觉很是受用,他稍稍收敛了一些自己的怒气,不再和陆然言语。 之后,吴默生和柳小楠又各自分享了自己的个案,都是尚未完成的案子。 虽然还没有成功治愈,但是他们各自都从自己的理论角度,对个案的治疗方法提出了自己的分析和方案,有理有据,也很有信心。 等到陆然分享的时候,他却感觉有些窘迫了。 他站了起来,说道,“这是我留用以来,接手的第一个,正式的个案。 因为只进行过一次咨询,所以目前,我只了解到咨客的大致情况,但是目前并无头绪。” 陆然坦诚地说道,“今天正好说出来和大家分享,也想请各位前辈帮我参谋参谋。” “没事,你刚接手的个案,还没有头绪也是正常的,你说出来,我们都听听。”柳小楠鼓励地说。 余坤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高高抬着下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位师弟的本事,不过如此。 陆然把自己见到伍立的前前后后都叙述了一遍。 柳小楠听完了没有说话,似在思考。 吴默生则摇了摇头,缓缓地自言自语,“没道理啊。” 不管大家在想什么,余坤再次站了起来,大声地发表起了自己的观点,“与其让大家在这里摸不着头脑地和你一起琢磨,不如就按我说的方法来。 你的咨客是一个典型的恐惧症患者,他需要的是一个在这方面更专业的咨询师。” 余坤说的更专业的咨询师,自然指的是自己了。 陆然还没有说话,吴默生却在这个时候,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没道理啊。” 此时坐在一旁的柳小楠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大家也不知道这吴默生究竟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驳斥余坤。 余坤此时的脸色比先前更 不好看了,他觉得是时候让这个不服自己的师弟看看自己的本事了。 “诸位导师,我提议,让我对陆然同学的个案进行辅助治疗。” 余坤看着陆然,铁着脸说。 “辅助治疗?你是说,你要插手陆然的个案?” 柳小楠第一个问道。 陆然看着他的目光,也明白了余坤的用意。 他想要插手,治疗自己的个案,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辅助治疗,在心理治疗的方法中是有过一些先例的。 通常,在咨询师对个案治疗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方法对于这个咨客并不是最为适合,或者太过单一,同时又觉得另一位同行的方法,也能帮助到咨客,这个时候,咨询师就可以对自己的同行提出辅助治疗的邀请。 当然,这个提议是经过咨客本人的同意之后才提出的。 但是,这种辅助治疗,一般都是受到咨询师本人的邀请,其他咨询师才会进行一定程度的干涉。 余坤却是自己信誓旦旦地提出,要插手陆然的个案,听上去,多少有些不妥。 “不错,我想独立地对这位咨客进行几次治疗,只是不知陆然同学,是否同意,还是,会拒绝我的好意呢?”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陆然。 余坤说是好意,但更多的,是有和陆然一决高下的意思。 陆然会不会接受他的挑衅呢? 第六十八章 陆然的回答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陆然的回答。 就连一直在一旁的几位导师,也好奇了起来。 张笑鸣,始终笑着看着陆然和其他几位同学的争论,而旁边那位从一开始就直视前方的“老学究”樊老师,也转过了头,看着陆然。 不管这位余坤同学是好意,还是挑衅,陆然并没有因为自己和他的冲突,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说话语气,然后,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余坤的问题,“你忘了吗?我只是他的咨询师。” 这里的“他”,指的自然是伍立。 陆然没有因为余坤的强势,而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也没有不顾一切地反对他的干涉。 他唯一坚持的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咨客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只要能帮助咨客解决问题,作为咨询师的陆然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意愿,而阻拦他人的帮助。 陆然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他有礼有节地说道,“是否同意你的介入,我会尊重咨客本人的意思。我会告诉他,这是一次免费的辅助治疗,余师兄,你觉得如何?” 余坤在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费用的问题,他没有想到陆然不加拒绝地就答应了。 咨询师的建议会对咨客产生很大的影响,只要伍立还是相信陆然的,那对于免费的辅助治疗,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只有余坤,为了自己的面子,不但要尽心尽力地完成这次治疗,而且,还成了免费的义务劳动。 可是,既然陆然先说了费用的事,余坤也不好再有异议,大家都觉得陆然的要求并不过分,谁让你死乞白赖,非得要主动提出要帮忙治疗的。 余坤咬了咬牙,答应道,“好,我答应,免费治疗。” “那我先替我的咨客谢谢你。”陆然咧着嘴笑了,随后他又摸着下巴,作思考的模样,“还有,我作为伍先生的主治医生,要对你的治疗进行监督和控制,如果咨客有任何不好的反馈,我有权停止你的治疗。” 这一次,换做陆然直直地看着余坤,等待他的答复。 “你!”余坤觉得陆然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个刚刚接手个案的师弟,也敢在他面前卖弄身份,简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是陆然就是这么笑盈盈地,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余坤想要反驳,可是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又没有道理可以反 驳。 内心挣扎了一下,余坤只好认了。他不太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好。” 看到这里,导师们有的点头表示赞许,有的低头和旁边的老师说着轻声交流。 纷纷对场间发生的事情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严老师作为本次讨论会的主持者,最先对这次的讨论做了总结,“今天是你们的第一次讨论会,几位老师一直在认真地听各位同学的发言。很精彩,余坤同学和陆然同学的争论,很有意义,我也有所启发,很期待后续的进展,我们会持续地关注。” 接着,张笑鸣和樊良友老师,也分别对几位同学的表现进行了评价以及建议。 讨论会就在几位老师的点评中结束了。 陆然的个案成了整个讨论会的焦点。 所有人都在期待,若是那位伍先生真的接受了陆然的建议,那么这个个案接下来,会如何呢? 他们两个人的争论将在伍先生身上,有一个结果。 开完了讨论会,陆然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他感觉自己有些疲惫。 先前轻松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严肃地思考着上午发生的一切。 他是一个负责任的咨询师,自然不会因为别人的挑衅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他虽然对余坤感觉不是很舒服,但是他并不排斥任何一种治疗方法,如果行为疗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到伍立,陆然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尝试的机会。 况且,他已经帮伍立争取了一次免费的咨询。 思量再三,陆然让茜茜帮他拨通了伍立的联系电话。 陆然向伍立说明了现在有一个辅助的治疗可以让他尝试,同时表示自己是不会放弃他的,他会全程评估治疗的效果。 结果不出所料,虽然伍立最初有一些疑虑,但是在听到陆然保证会对自己负责到底时,心里安定了许多,他决定尝试。 陆然让茜茜帮他和余坤确定好时间了以后,他们决定下一次,就让余坤来帮伍立治疗。 回到家里,陆然依然没有停止脑中的思考。 看起来,现在要思考的应该是余坤,是他给自己揽了这个活,陆然似乎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了。 但陆然本人却不这么认为。 他有一种压力,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对头”余坤能够顺利地把伍立治疗成功。 因为那样,他就知道遇到这种情况,以后就可以怎么应对了。 行为疗法,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学过。 这样,问题会变得简单许多。 只是,他向来自信于自己对人的判断和感觉,他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如果余坤的方法没有成功,那又该怎么办呢? 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因为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到时候还是得他自己上。 所以,催眠,他还是需要准备好,算是一个备用方案。 但是,伍立和他人总是保持一个很远的距离,他不能在别人面前放松下来,那就很难成功进入催眠状态。怎么样才能够在咨询的时候,确保催眠成功,万无一失呢? “怎么做,最好呢?” 当陆然一边思考,一边在房间里走动的时候,忽然就看到自己冷落了多日的绿皮本子从包里掉了出来,就掉在陆然的脚边。 这不是一个巧合,陆然坚信。 他配合地打开了它。 “需要服务吗?” 陆然看到本子上出现的这行字,刚拿起桌上的杯子喝的一口水,差点喷它一脸。 “什,什么服务?”陆然问。 页面上蹦出了那只熟悉的死兔子。 它写了一句旁白,询问陆然,“你想要什么服务?” 第六十九章 催眠眼镜 “你为什么出汗了,陆然?”兔子用它的粗短的指头指着陆然问。 陆然擦擦头上的汗,和这种奇怪的东西说话,还是不要计较了。 “我,需要你的服务。” 兔子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问:“你要什么服务?” “我要快速的,确保无误的催眠。”陆然严肃地说道。 “快速催眠,这个你不是已经掌握了么?”兔子瞪着它的小眼睛问。 陆然无奈,“是的。可是不管慢速还是快速,任何一种催眠,都是在咨客主动配合的前提下才可进行的。 就算是上一次在课堂上对郭晓寺进行的快速催眠,也是在借助了茜茜的帮助下,才让他放松了警惕。 现在我面对的这个咨客,表面上对我没有特别的排斥,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和我之间的距离。 就像是隔海相望的两个人,他是把自己排斥了,他把自己隔离在一个孤岛上,我担心自己无法和他连上。” “原来如此……”兔子用它的两只手指,学着陆然,摸着下巴。 “我也考虑到了那副墨镜,不过……” “不过,墨镜还是太不方便,你总不能从咨询的开始,就戴个墨镜进去。”兔子看穿了陆然的顾虑。 “所以,你可以给我什么帮助?”陆然看着它问。 “帮助么,很简单,我干脆帮你配副眼镜吧,正常的框架眼镜,也就是说,我帮你的墨镜做一个升级。” 陆然听完,打了个响指,“不错嘛,就这么办。” “诶,可别高兴太早。”兔子竖起它为数不多的一只手指,摇了摇,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 “据我所知,你不是人……” 兔子不理会陆然的吐槽,继续说道,“虽然咱俩关系好,可是亲兄弟还明算账不是?我的道具可不是白给的。 你最好给我许一个愿望,然后我就好记录在册了。” 兔子说完,把手背在了背后,没有的商量的样子。 “你是说像前两次一样?”陆然想起了当初捡到本子的情景。 “你还没完了?”想起它曾经对自己诅咒,陆然还是心有余悸。 兔子咧开嘴笑着说,“按程序来嘛,凡事有个规矩不是,你这样,我不好办事啊。”说着露出了一排牙。 陆然听它这语气,像个办事员,敢情还有自己的难处? “好吧,按你的规矩来。”陆然只得答应。 “首先,你向我许一个愿,也就是你刚才想要的那副眼镜。然后,我就把这个个案记录在册,这副墨镜就会生效了。”兔子说完了。 可是陆然知道没那么简单,这又是把自己给押上去了,如果这个个案,有个什么闪失,一定会再次中它的诅咒,至于是什么样的诅咒,陆然暂时不知道,但是多半会把自己搭进去。 “就是这么简单,你接受?”兔子催他道。 “我不明白,”陆然反问它道,“你为什么非得诅咒我?” “有时候人需要被诅咒,尤其是在做一件需要负责任的事情时。别再问了,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兔子又用那双小眼睛瞪着陆然说。 陆然不能完全明白它话里的意思,但是最后一句话让他暂时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听上去这会给自己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陆然不再问,答应道,“好。” 随后,本子上的兔子消失,书页上又自动地出现了一行字。 “个案记录:伍立,咨询师:陆然,诊断:未知。” 看到这个记录,陆然不由得再次感叹这个奇怪的本子真神奇,虽然自己还从未和它说起过这个个案,可它就是知道。 到底有什么是它不知道的? 像是知道陆然又要对自己好奇地发问,本子啪地一声自己合上了。 又要自己思考了,陆然叹气,他知道本子对自己的帮助十分有限,如果自己不想明白,是找不到关键的。 陆然在这里伤脑筋的时候,茜茜已经帮余坤和伍立预约好了时间。 伍立没有再次等待一个星期的耐心,他预约在了三天以后。 …… “你好,伍先生。” 三天后再次见到伍立的时候,他依旧穿着暗色的衣服,这一次是暗黄色的夹克衫。 衣服的样式,没有什么变化,他的肤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而此时的陆然已经和上一次有了一个小小的变化,他戴上了一副眼镜。 就是本子改造后的那副。 那次和本子谈话之后,本子让他把之前的那副墨镜放在书页上,再盖起来。 等他今天早 上再打开桌上的本子时,墨镜的镜片已经变成了透明的。 此时,他伸手和伍立握手,微笑地和他打着招呼,“你和上次一样,没什么变化。” 伍立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是啊。” “你觉得我有变化吗?”陆然像是攀谈地问他。 伍立摇了摇头。 显然,他没有注意到陆然的变化。 他的世界,在他眼里,似乎和他的那份工作是一样的,每天,都没有什么变化。 陆然没有打算这个时候把他催眠了。 他要介绍余坤给他认识。 很快,他看到了余坤朝他们走来。 “这位是今天要帮你治疗的咨询师余坤。” “放心吧,我能处理好你的问题。”余坤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自己的能力,同时不太待见这位“主治医生”陆然。 陆然不再多说,只是提醒伍立,如果有中途任何的不适,都可以停止。 然后,余坤和伍立就进了咨询室。 陆然坐在办公桌前,继续办公,等待他们出来。 “你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突然害怕和女性说话的么?” “不记得。” 坐在桌前,陆然再次回忆起上一次咨询的时候,伍立和他的对话。 从他重复的工作,麻木的神态,一直到今天,再次出现在陆然的面前。 陆然摘下他戴着的那副眼镜。 自言自语地道:“看来我高估了他对于变化的知觉,或许我戴着墨镜,他也不会察觉哪里不对。” 说着,陆然又想了想,“他说不记得,或许不是记性差,只是没有关注。也就是说,在他身边,或许已经发生了一个改变,但是他却没有发现。” 第七十章 隐性记忆 想到这里,陆然似乎看到了一丝突破的可能。 “他对身边的人和事情都很淡漠,那么,在他开始发病的一个月前,在他身上,或者周围,有可能发生过什么变化,只是这样一来,可能性就有些多了。 我究竟是应该让他好好地回忆一下,还是用什么其他方法,让他找到这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变化呢?” 陆然想起上一次问起伍立,这段时间的生活,是否有什么变化。他只是说一如往常,每天重复。要让他回想一个被他忽略的事情,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再换个角度思考这个问题,伍立,究竟是看不到周围的变化呢,还是,并没有在意? 这个看似一样的两个问题,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 看不到,意味着感觉不到,看见了也和没有看见一样,听见了也和没有听见一样,就好像他的五官全都封闭了,这种情况,可以说是真正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是,伍立有到这种程度吗?陆然自问。 绝对没有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样地封闭,那他就真的困在一个孤岛上,与世绝缘了,他的面前将是一片的汪洋大海,看不到彼岸,甚至不会知道世间还有其他的生命存在。 而现在,陆然感觉到的是,对方被困在了海上,但他还有救,他在呼救,他看到了彼岸,看到了陆然,他知道自己需要帮助。 他能够和人正常的对话,能够接收讯息,也能发出讯息。 只是他的讯息有一些遥远,有一些微弱罢了。 有了这种判断,陆然几乎可以断定,他对身边的事情,身边的人,一定是有知觉,有记忆的。只是他从不在意,他忽略了生活中太多的细节。 这是一个关键。 陆然倏地站了起来。 茜茜在一旁,奇怪地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陆然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喃喃自语地嘟哝着什么: “隐性记忆,隐性记忆。” 人的记忆大体可以分为显性的记忆,和隐性的记忆。 显性的记忆,就是知道自己记得的,并且可以轻松回忆起来的记忆内容。简单地说,就是自己明显记得的一些事情。 而隐性记忆,则是,自己记得,却不记得自己记得的事情。 这个概念有些拗口,也就是说,有些事情,自 己是记得的,但是却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比如,你每天都会见到很多人,会看到很多张陌生的面孔。 有一些人,你有印象,但有一些人,你就忘了。 可是,那些被你看过一眼的人,如果再出现的话,你极有可能还会认出他们来。 这些你曾经见过的人,比起其他你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更有可能使你产生熟悉的感觉。 因为在你的脑海深处,对他们是有记忆的。 只是这种记忆,隐藏在脑海的最深处。 隐性记忆,体现出了人类记忆能力的强大潜能。 陆然想到了这种记忆的差别,就几乎可以断定,伍立,不是不记得身边发生过什么重要的变化,他只是不在意,他忽略的事情,就在他的隐性记忆里。 在清醒的时候,不容易想起来的隐性记忆,还有一种途径可以尝试,就是催眠。 陆然摸了摸他的新眼镜。 他想他知道要怎么使用这副眼镜了。他心里有了计划,如果今天的治疗不够顺利,陆然就要实践自己的方案。 “陆哥,陆哥。” 这会,陆然才听见茜茜在唤他。 “嗯?” 陆然转过头来,看向了茜茜。 茜茜看着陆然,一时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陆然一样,看了他许久。 “陆哥!你怎么配眼镜了!” 陆然笑着回答她道,“是啊。” 茜茜这个时候已经跑到了陆然的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你去哪里配的眼镜,很适合你,真帅。” 陆然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抓了抓头发。 很快,他们之间互相对看的视线,就被不远处的咨询室的那扇门的动静给打断了。 门开了。 陆然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整个过程,并没有听到里面有大动静,伍立也没有出来表示要中断咨询。 看来,挺顺利的?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今天的咨询效果吧。”余坤跟在伍立的身后,也走了出来。他大声地说了一句,然后拍了拍伍立的肩膀。 在他耳边轻声地说道,“去吧,看看你现在有多勇敢。” 余坤轻轻地推了一下伍立,伍立就站在了茜茜的面前,他看着茜茜,神色有一些紧张,像是要说出一个重大的消息,但是又很犹豫,显得吞吞吐吐。 “你,你好。” 说完,他胸口憋着的一口气才放松地呼了出来。 茜茜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听到他的招呼,应声回到,“你好啊,伍先生。” “成功了!看呐,伍先生,你完全没有问题,你可以和女生说话,只要勇敢地去尝试,这不会是困扰你的问题。”余坤高声说道。 陆然知道,余坤是要让自己看看,他做到了。 他的治疗果然快速,只是进行了一个小时的咨询,伍先生已经在他的引导下,可以和女性说话了。 这很出乎人的意料。 所以,余坤此时很是得意。 他想要让陆然好好看看,这就是他余坤的本事。 让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能够留用的师弟好好学着点,想想以后要怎么尊重师兄。 陆然脑中没有在考虑余坤在意的这些小心思。 他还是觉得有些意外,有一些,太快了。 他走到伍立面前,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还是有些紧张,我还是感觉心跳得有些快。”伍立如实地说着自己的感受。 “嗯,你现在就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比第一次来进步许多了。”陆然鼓励他,随后又问道,“这次的咨询,你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余老师说的去做。我想,是有效果的,我做到了。”伍立一只手摸着胸口,显然,刚才的大胆“冒险”让他还有些余悸,但是他为自己能够突破,也感到不可思议。 “哈哈,放心吧,陆师弟,你也听到了,他是真的好转了。”余坤大笑着说道。 “嗯,或许吧,”陆然转过身,看着伍立说道,“希望伍先生的问题真的解决了。” 第七十一章 黑马 时间过得很快,自从那天余坤帮助伍立进行过一次辅助治疗以后,陆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按照他的想法分析着这个个案,思索着要如何对伍立后续可能需要的帮助进行梳理。 这天,陆然正在办公室里埋头梳理着资料,忽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陆然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张笑鸣老师。 “我看现在快下班了,你怎么还不准备走呢。” 看到张老师特地过来关心自己,陆然心里很是感谢,“我还在想伍先生那个个案。老师,您怎么还在这。” “你啊,就是有一股钻进去的劲。我听说余坤已经帮忙把那个咨客治好了?” “怎么,老师也听说了?”陆然不知道这件事张老师是听谁说的。 “我能不听说么。这孩子,好胜心强,他刚帮了你这个忙,就跟自己的导师说了。光给他的老师说了还不够,他还在给自己做宣传呢。” 张老师说这话的意思是,消息是余坤自己传出去的,而且,他就认准了几位导师,宣传自己的“丰功伟绩”,目的很是明确,张老师作为他的宣传对象,自然也知道了。 “呵,他真是迫不及待啊。”陆然哑然,这位师兄比他想象中更加地急于表现自己。 可不是么。 现在他们还处在关键的观察期,几位新人正是需要表现自己的时候,只是这样地急迫,还要和自己比较出个高下,以求得在导师们面前更高一些的印象分,陆然非常地不舒服。 这是要把自己当成背景,给他做个陪衬啊。 在他看来,余坤太急于求成了些。 事实上,包括张老师在内,所有老师在之前召开的第一次讨论会上,大体就对余坤的性格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张老师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了,余坤的那点技俩和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学生积极是好事,至于他积极的方式是否合适,就不是张笑鸣需要负责的事了,还是留给他的导师去操心吧。 他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学生,陆然。 他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呢,他是否会受到打击,是否会减少他对学习的热情,这件事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张笑鸣不太确定这些问题,所以他留了下来,他观察了陆然好一会,发现陆然没有露出消沉的神色,也没有早早地离开办公室,暂时放下这些恼人的工作,去散散心 。 而是独自一人,依旧留到了最后,看上去和平时一样,丝毫没有受到所谓的“被人比下去”的流言的影响。 他甚至显得比平时更加地努力和认真。 张笑鸣的感觉是对的。 陆然猜想到了,余坤肯定会借着这件事情,大肆地宣传他,如果这个个案真的就此康复了,这样对于自己或许会造成一些不利的影响。 陆然不是不动脑子的楞头青,职场上的这些小把戏,他虽然不爱钻研,但是临到自己头上了,他也不是不知道。 至于他为何还能如此淡然地面对这件事,却不受影响,这也是他自己一番思量以后的结果。 表现自己是没有错的,但是如何表现,却也是需要讲究的一门学问。 而像余坤这样,就明显有些过于急进了。 个案的治疗,有了进展是没错,但是结果如何,还没有确定。 况且,几位导师都是明理聪慧之人,每个人在工作中投入多少,是否认真,想必在他们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陆然知道,只要自己踏踏实实地把这个个案处理好,不论余坤在这中间起到了什么作用,是否抢了他的风头,他都是一位合格的咨询师。 陆然的心态很沉稳,遇事冷静,分析透彻。有时候张笑鸣看着他,觉得他不像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而是一个思想成熟的大男人,这让张笑鸣颇为欣赏,他更加肯定,自己教出来的这匹“黑马”,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张笑鸣看陆然,并不太担心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了,笑着说道:“我看你好像不太在意。” “个案的事,我自然在意。至于余师兄,如果他真的帮到了伍先生,我还得谢谢他,以后我再遇到这种情况,就有了参考和借鉴了。 如果,这个个案没有这么简单,那我还得继续操心不是。咨客一天没有痊愈,我的工作就没有结束。” 陆然大方地表示要感谢余坤,这种气度让张笑鸣都有些意外。这孩子比自己想像中更知轻重,心胸豁达,凡事以咨客的问题放在首位。 原来他坐在办公室里压根就没时间去烦恼余坤的事情,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去费心,去思考。他的心思不是用来浪费在无意义上的小事头上的。 张笑鸣点了点头,对陆然的心态很是满意,他拍着陆然的肩膀说道:“那你继续考虑吧,别太晚下班 了,注意休息。” 简单地交待了一句,他就放心地离开了。 陆然则继续考虑如何对伍立进行催眠的事情。 …… 时间又过了三天,又快到周末了。 对于下周一约定好了要来咨询的咨客,茜茜需要一一和他们再核对一次预约的信息,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能准时赴约。 核对到了伍立那里,茜茜知道伍先生不太敢和女人说话的问题,就在网上留言询问他,下周是否能准时到蓝海进行咨询,是否还请余坤为他治疗。 不一会儿,伍立回复了。 回复中并没有回答茜茜的这两个问题,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我能和陆医生通一个电话吗?” 茜茜让陆然看到了伍立的这个问题。 陆然没有犹豫,很快用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伍立的号码。 “你好,伍先生,我是陆然。” “陆医生,你好,我是伍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你,下一次的咨询,我想还是请你帮我治疗,可以吗?” 伍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着急。 “你别着急,发生了什么事吗?上一次咨询以后的效果不满意吗?”陆然有些奇怪,上一次咨询完以后,伍立看起来对自己的好转是感到满意的,这会儿却又像不太满意的样子。 第七十二章 走进记忆 “上一次,我按照余医生说的做,他说他会让我一点一点地消除恐惧。 他先是放了一段女人的录音给我听,确保我可以承受以后,又给我看了一些女人的照片。我都一点点地接受了,我想,或许我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最后,正如您所看到的,我可以和那位女生说上一句话了。 我知道,我已经进步了很多。我知道我应该感到高兴,余医生也费了很多的努力。 但是……但是我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我心里还是突突跳得厉害,久久都不能平复下来,我还是感到不舒服。 当时余医生也在旁边,所以……我没有直接说出这种感受。 后来,我尝试和见到的女同事打招呼,但是,你知道的,打了招呼以后,我的心里还是感到很不舒服。 我觉得和你说话,能让我放松一些,我想,你比他更了解我的。” 伍立这里说到的“他”,自然是指的余坤了。 不管余坤对于自己能够治好这个个案有多大的把握,陆然知道,尊重咨客的感受是最重要的。 他没有犹豫,“好的,伍先生,下一次,由我给你治疗。” 余坤在得知陆然果断地行使了他“主治医生”的权利,中止了他继续干涉伍先生的治疗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办公室,一边朝着陆然走来,一边大声地开口说道,“为什么中止我的咨询,你看到了,我的治疗是有效的!” 他愤怒的大嗓门引得身边的同事纷纷侧目,看起了热闹。 “我是他的咨询师,我不需要向你解释。”陆然淡定地对他说道。 “你说什么?我有权知道,你是否私自中止了我的治疗,因为你不想让我治好他!”余坤又向前走近了一步,他靠近陆然,瞪着眼睛,龇着牙。 陆然抬起头,和他对视,依旧是平静淡定地说,“我不会做出有损于咨客的事情,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告诉导师,让他们来核实,至于细节,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 陆然说得很官方正式,滴水不漏,余坤发现自己竟没有语言可以反驳。 “你!”他有一些气急,“我不相信你说的,我会让他们来查的!” 说完,他哼了一声,转头离开。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这才纷纷散开。 陆然知道,余坤既然已经放出话来,就一 定会做到,他会告诉诸位老师,陆然私自中止了他的辅助治疗。 陆然倒是不怕余坤告状,因为只要他把先前和伍立通话的电话录音放给老师们听,自然就能解开误会,只是这样一来,因为这样的事,各位老师明显会对这个引起了争议的个案倍加关注了。 如果自己不能独自处理好这个个案,那么,将有可能继续给余坤这个大嗓门,留下一些话柄。 所以,一切的核心,又回到了陆然是否能够治好这个个案。 伍立的隐性记忆…… 陆然很快排除了杂念,坐了下来,他的手肘撑在桌上,双手十指交叉,搭在嘴巴上面,独自思考着。 隐性记忆里,有一个可怕的东西,伍立不敢面对,所以记不起来,也无法遗忘? 陆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也是最有可能的。 如果说真的有这样一个可怕的东西存在,但是,显然,伍立说他全然不记得。 可如果他真的已经遗忘了,他就不会产生恐惧的症状了。 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东西一直存在着,也从未被他遗忘。 找出那个东西,就能找出关键。 …… “所以,我们继续上一次的话题好么?”一周很快过去了,陆然再一次坐在了伍立的对面。 “好。”他的回答依然简短。 “上一次,我们说到,一个多月以前,你开始产生了症状,但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对吗?” “对。” “你再回想一下,真的不记得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陆然依旧期待他能想起一些什么。 伍立停顿着,他看上去真的在努力地回想。 “不记得。” 结果,依旧是不记得。 “没关系。”陆然没有给他任何压力,“放轻松,你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是吗,为什么呢?” 伍立坐在陆然的面前,但是他的眼睛总是看向别处。 比如面前的圆木桌子,旁边的墙壁,或者是他自己的双手。 虽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的对话上,但陆然仍然能感觉到他在和人交流的时候保持了一种疏远的距离。 “我,我可能有点紧张。”伍立搓着自己的双手说。 “不用担心。”陆然的身子微微向前倾 ,轻声地安抚他,“你是信任我的,对吗?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在陆然的鼓励下,伍立慢慢抬起了他的头。 他看向了陆然的眼睛。 陆然的眼睛外面,架着一副眼镜,他不太确定,这位陆医生是否一直以来都戴着这副眼镜,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其他人的样貌了。 他的耳边继续传来陆然的声音,“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学着去面对它,这句话本身,是没有错的,但前提是,你要知道,你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陆然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伍立感觉视线有一些模糊,眼前陆然的一双眼睛,好像有一种吸力,让他紧紧地盯着那双眼睛,再也移不开视线,也看不见其他。 但是看着看着,却变得模糊起来,瞳孔也很难再聚焦。 他尝试着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可是,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陆然不见了! “陆医生!” 伍立紧张地唤了一声。 “我在……放轻松。”陆然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好像是从自己的面前,又像是从头顶传来。伍立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处了,像是身处在一个立体的、空旷的空间。 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桌子,椅子,房间,门,全都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颜色,世界是空白的。 他只能清晰地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放轻松,你现在处在一个很好的催眠状态里,这将有助于你找到恐惧的源头。你想要彻底地好转,是吗?这里,能帮助你找到恐惧的所在。因为这里,是你的记忆。” “我的记忆?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我的眼前是一片空白,我的周围也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路在哪里,我要往哪里走?” 第七十三章 铁索 伍立有一些慌张。 因为他发现自己真实地身处在一个完全空白而空旷的空间里。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里是自己的记忆? “难道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吗?”他不敢相信地自语道。 “不要着急,你的记忆,不可能是一片空白的。恰恰相反,这里面有无数的图像,声音,画面还有气味。 因为存放着太多的细节信息,所以你不可能一下子全看到它们,那样你的大脑会感觉要爆炸的,我们只需要寻找,我们想要找到的就好了。” 听到陆然的这一番解释,伍立的情绪才稍显镇定了一些,“好,可是,现在我要往哪走?” “很抱歉,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答案藏在你的心里,在你记忆的深处。一定是有线索可以通往那里的,一定有一条路。 只要你下定决心,要勇敢地面对它,那个你心里害怕接近的地方。 坦诚地扪心自问,你会有答案。” 陆然的声音似从天际飘来,很空灵。 伍立的表情有些凝重,他明白了陆然的意思。 他闭上眼睛,眉头紧锁,神色有一些决然,这是他不曾用心下过的决定,他一遍遍地问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是否从现在开始,探究内心的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伍立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神里,比起从前的麻木躲藏,多了一丝明亮和决然。 四周遮挡了全部视线的纯白,渐渐地,在伍立视线的正前方,有了一丝稀薄之处。 好像是浓重的白雾,在伍立的面前,被风吹散了一些。 面前不再是厚重的纯白一片,慢慢地,视线正中处,开了一个口子,这个开口的周围,仍旧稀疏地飘散着白色的烟雾。 这一个口子,变得越来越大,视线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伍立的背后,仍旧是一片纯白,身周也仍旧弥漫着白雾。 但是,他的眼前,越来越清晰,他可以远远地往前看去,这里不再是没有方向,没有事物的空间。 他眯着眼睛,远远地看出去。 “有路。”伍立发现了什么,说道。 似乎有一条长长的,雪白的道路,铺在面前,一直往前延伸,他看不到尽头。 伍立又看了看 脚下,他能肯定自己站在一片宽敞的地面上。 只是这地,也是一片雪白。 “这是哪里?” 随着白雾一点点地稀释下去,周围的景象越来越多地呈现在他的眼前,此刻,他有些看出来了这里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好白啊……” 伍立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平放在半空,不一会儿,有一片六角形的薄片,飘落在他的手中。 冰冰凉凉的。 刚一触碰到掌心,还能看到它美丽的冰晶图案,很快,就被他手心的温度化开了。 伍立打了一个哆嗦,把两只手放在一起抬起来,合起掌心,互相搓了搓。 “这里,有些冷啊。”他叹到,但是眼前的景象,又让他有些惊叹,有些喜欢。 这里,是一片冰天雪地。 他的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上。 这是一块白茫茫的雪地,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片雪地不是无边无垠的。 伍立顺着脚下的雪地,往四周望去,一片雪地,只有半个足球场那样大。 在他周围,往前,往左和往右,再延伸五米左右的范围,就没有雪地了。 确切地说,那之外,就不再是陆地了。 再往远处看,是同样发白的天空,天空下,遥远地望见远处的高山。 山体,全都被雪覆盖了。 伍立抬脚往前走,走到了这块雪地的边沿,往下望去,雪白依旧,却深不见底。 这里是一个悬崖。 原来,和远处的那座高山遥相对望的这里,也是一座高山。 只是自己站在了这座山的某处山崖边上。 两座山远远地对望着,山顶高耸入云端,云雾之上又是什么,从哪里接到了天上,那又是一片茫茫然,不得而知了。 伍立又往山崖边上靠了靠,脚边的一团积雪,一下子,就从崖边掉了下去。 “这里好高啊。” 他有一点发怵。 但是又忍不住往崖下面看了一眼,那团雪掉下去了,却再没听见声音,不知在哪落地的。 下面深不见底,只见到一层层的水雾,又挡住了视线。 这一下,伍立更无法判断自己所在的这座山,究竟有多高了。 他 赶紧收回了视线,他虽然没有恐高症,但是任谁身处在这般高耸的悬崖边上,都会心里一惊,后退三步的。 伍立此刻,就后退了三步。 等他再次镇定下来的时候,再往前看去,又发现了一个先前不曾看到过的东西。 悬崖的边上,连着一条锁链。 确切地说,是两条。 一条在上,一条在下。 上面一条从悬崖的边上延伸而出,刚才看着还是空无一物的悬崖边,这会儿多出了一个固定铁索的铁扣,牢牢地扎进山体的边缘。 而在这条铁索的下面,大约一米多的地方,又从山体边沿,同样用铁扣接着一条长长地铁索。 两条铁索上下平行的,从这座山的边上伸出去,一直连接到远处。 远处的云雾中。 伍立透过雾气,依稀能看到对面的那座高山上,隐约也看到了两条细细的黑色线条。 不,那不是线条,正是从伍立所在的这处山崖连接过去的两条铁索! 事实上,它并不细,而是非常地粗,大约有伍立的手臂粗。 “隔得这么远啊……”伍立叹了一句,从这里看上去粗壮的两条铁链,到了远处,看上去就是两条细线。 “可是现在,我要往哪里走呢?”他又陷入了迷茫。 地上出现了陆地,可是却是悬崖,往后,只是一片白雾,往前…… 他正在不知所措。 陆然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你看到路了吗?” “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路。这里,只有两条铁索。”这两条铁索,看上去的确可以通往远方,可是,伍立还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路,从铁索上穿过去?他想了想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开玩笑吧! 第七十四章 家 “你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天边又飘来陆然的声音。 伍立朝四周望了望,然后,他绝望地摇了摇头,“我想,没有。” “为何不试试,你眼前的路?”陆然提议道。 “不,我会死的。只有两条铁索,下面是万丈深渊,我过不去的。”伍立有一些痛苦,他捂着脸,不想做出选择。 “恐惧有时候就是这样,你需要穿越它,你需要勇气,试一试,否则你永远不知道,你可以的。”陆然在鼓励他。 “可是,如果我死在路上了怎么办?”伍立还是对眼前巍然的景象感到畏惧。 “可是不向前走,你还有其他的路吗?”又回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你被困在这里了,如果不做些什么,就永远不会改变,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陆然说的有道理,这是目前伍立的处境,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去寻找出路,就只能站在这里,坐以待毙,这里冰天雪地,非常寒冷,自己很快会抵御不住寒冷的温度,被冻死的。 左右都是一死,走一遭吧! 伍立把心一横,他的眼睛里再一次出现了那丝决然的神色,像是重新点燃的火花。 “我想好了。” “你的决定是?”陆然问。 “往前走。” “很好,你很勇敢。” “你到底在哪里,你会和我一起前往吗?”伍立看了看天空,他想知道,陆然会这样引导他多久的时间。 “我会等你,等你穿越最危险的一段路,我和你内心的真相一起,在终点等你。” 在终点等着我……听上去,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只有我自己扛过去了。伍立想道。 陆然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对他说:“总有一些恐惧,要学会独自面对,我相信你,我们会在终点相见的。” 伍立明白了陆然的用意,用力地点了点头,同意了陆然的说法。 他向前迈了几步,很快走到了悬崖边上,他伸出头往下看了看,两条锁链,一条高一些,更靠近他,另一条更矮一些。 伍立想了想,自己如果要通过这两条锁链到达对岸,那么,可取的方法就是用脚,踩在下面那条锁链上,再用手抓着上面的那条锁链,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从这头向那头挪动。 山间的风吹了过来,铁索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伍立不禁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他知道,这一路,将会异常的艰难,非常凶险。 可是,这就是自己的选择。 他搓了搓自己的双手,开始往崖边又走了一步,他的腿伸出了山崖,整个人坐在边缘,他很小心,他要确保自己的手能紧紧地抓住上面的那条铁索,再让右脚首先踩在下面的那条铁链上。 最开始的动作最关键,他不能急,要慢慢来。 “记住,这一路,不要回头,无需胆怯,往前就是希望。” 陆然最后交待了一句,就等着他“上路”。 伍立听进了陆然的劝告,只是他没有回应,他此刻正紧张地做着准备,要安全地踏上第一步。 这个时候,他隐约地听见背后有什么动静。 有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在说话。随后吱呀一声,像是一道木门关闭的声音,最后砰的一下,彻底地合上了。 伍立还坐在地上,抓紧了手上的铁链子,正准备伸出一只脚,去够下面的铁链。 可是背后传来的莫名的声响让他不由地停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刚才转过身看时,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看到。 怎么这会儿,后面会发出什么声音呢? 他心里有点打鼓,他本能地想要去看看。 他把腿收了回来,慢慢地,屁股又往后挪了挪。 最后猛地把手放开,往后撑在了地上。他就这么坐在雪地里,大喘了几口气,心跳才平复下来。 “怎么,你停下来了吗?”天边,依然响起了陆然的声音。 “嗯,我背后好像有人,我得去看看。” 伍立说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有人?”陆然反问道,显然,这是陆然并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嗯,没事,我就过去看看,没准,还有其他的路呢。” 这一次,陆然没有再回答他。他不反对伍立去看个究竟,这里到底还有什么。 伍立一点点朝悬崖边上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他停住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可能! 在这个高山上,在悬崖边,居然,有一个泥巴糊的茅草屋子。 屋顶上,有一个大烟囱,烟囱上面炊烟袅袅。 这里,居然有一个房子。 “刚才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了这么久了,愣是没看到?” 伍立觉得不可思议。 他再一看屋子前面的那扇木门,更加相信这是真的,刚才自己听到的那吱呀一声,一定就是这扇门发出来的。 门显然是被人关上了,但是因为这扇木门实在有些破旧了,它没法严丝合缝地关好,还是露出了一丝门缝。 屋子里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映照在门前的雪地上。 灯光是黄颜色的,灯影还在晃动,忽闪忽闪的。 “这家人点的蜡烛,还是煤油灯?” 伍立更加地好奇,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透过门缝,可以依稀看到屋子里的情况。 屋里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热粥,也可能是面条。 桌子旁边还放着三张凳子,可是只有两张凳子上坐了人。 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的样貌都不年轻了。 女人一脸愁容,男人则慢慢地拿起了筷子,吃着碗里的食物。 桌上的煤油灯,忽闪忽闪的。 “你不吃饭吗?”男人问女人道。 女人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没有食欲的样子,“你说,他跑到哪里去了?还没有回来,外面天气这么冷,他不得冻坏啊。” “别太担心了,他会想到办法的。”男人安慰她道。 “我能不担心吗?这冰天雪地的,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能上哪去啊。”女人并没有被男人劝服,仍旧忧心忡忡地说。 “呆在家里就好吗,家里的粮食已经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就让他跟着我们饿死吗!”男人的脾气上来了,冲着女人呵了一声。 伍立看着屋子里发生的这段对话,忽又听见耳边传来陆然的声音,“你觉得很好奇吗?为什么不敲门,进去看看?” 伍立把眼睛从门缝前移开,转过身子,低下头,轻声说道,“这是我家。” 第七十五章 决定 “你家?”陆然有些惊奇。 “嗯。”伍立背对着大门,点了点头,表情很低沉,“这里面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伍立所指的就是屋子里的男人和女人。 “为什么不进去?”他的耳边,响起了陆然的问话。 “进去?”伍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面前的那条长长的铁索,“可是,如果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为什么?” “我的母亲,不会让我再出来的。她说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她不会放心让我出来的。就算是我们的食物不够了,就算是我们全部都饿死,她也不会让我离开她半步的!” 陆然听了,没有马上回答,伍立说的话让他有一些震撼,听上去太过极端了。 “你确定吗?她会放着全家人都饥饿的处境而无动于衷,只是为了让你呆在她的身边吗?” “我确定。”伍立的神色肯定,“我太了解她了,她是寸步不会让我离开她的。” “那你的父亲呢?”陆然继续追问。 “他也不能离开了,只要在这个家里,就走不出去了。” 陆然又停顿了片刻,他还是不太能理解。 “如果你的父亲要离开,会怎么样呢?” “我的母亲会受不了的,她会感到孤独。这种孤独会要了她的命的,没有什么比我们都在她身边更重要的了,只要我们都在她身边,都在家里,她就算没有吃的,也愿意饿着。 可是,如果一旦我们离开,如果我们两个人都离开了她,她一定会死的。她不会为了丰衣足食而单独一个人活着。 这会杀死她的。” 伍立的解释还是让陆然有些觉得不可理喻,这一家子人,都太过纠结。 可是他们又偏偏住在这冰天雪地的野外,与世隔绝,看上去,他们的确除了拥有彼此,再没有其他。 “那,你的决定是?”陆然作为一个引导者,只能尽力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生活和内心,不会替他做出选择和决定。 伍立皱紧了眉头,他又陷入了矛盾的挣扎当中。 回到家里,有温暖的火炉,还有爸爸妈妈一起取暖。 离开,路途凶险,或许再难回来。 伍立转过身,用手抚摸着沾着冰霜的木门,有一些眷恋,下不了决心。 他把眼睛对 准了门缝,又往里面探了探。 母亲,坐在那张桌子上,单手撑着额头,焦急,心切。 父亲,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并没有在那张桌子旁了。 奇怪,这间小屋子就这么大,怎么自己还看不见他了呢? 伍立又稍稍把脸往左边侧了侧,想看看换一个角度,是不是就能把屋子的角落看全了。 当他刚把脸往左侧转了一点,准备定睛往里再看时,突然,有一只大眼珠子,就靠在门缝里面,朝外面看着他! 这突然的一惊,让他往后退了两步。 那大眼珠子,也往后退了一些,变得小了些,然后就变成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仍旧透过门缝,往外看着伍立。 伍立定了定神。 这才看出来,原来这大眼珠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 看来,父亲已经发现了他。 没办法了,伍立走上前去,正待要推开这扇门,和两位老人说自己回来了。 却听见他的父亲,对他那低着头的母亲说道:“别伤心了,你快休息吧,伍子不会有事的,你也别担心了。” 伍爸爸走过去拍了拍他母亲的肩膀,扶着她,就要往屋子里的卧房走去。 两个人背对着木门,朝着背后的那面墙走去,墙上有一个门框,伍爸爸掀起门框的帘子。 就在他要抬腿跨进屋子的时候,他又转过了头,朝着那道门缝,看了看。 看到了门外的那双呆滞的眼睛。 等两位进到了里屋以后。 伍立转过身子,看着地上的白雪,自言自语道:“他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了。”他快速的语气分辨不出是慌张还是激动。 “他看到你了?他没有让你回家?”陆然一直在看着他的表情,观察着他。 “没有,他不想让我回家,他让我走,他在叫我走。” 现在陆然可以看出,他的情绪,是异常的激动。 伍立继续自言自语地道:“他知道的,如果我再不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既然已经走出了家,就不要再回去了! 我,我决定了! 如果我现在回去,大家还是一起饿死,可是,如果我穿过这片山崖,或许,就有出路。 我看过了,对面的山峰上有一棵树,那里 应该有希望。” 伍立既已下了决定,陆然没有再言语,他知道,找到了方向的人,自己会知道路在哪里。 伍立没有再犹豫,他大步地走向了悬崖,他坐在了悬崖边上,又像先前一样,一只脚踩在了下面的那根铁索上,手则是牢牢地抓住了上面的那条铁索。 等他抓稳了之后,另一只脚,也站了上去。 刚站上去,伍立就被一股看似轻飘,实则强劲的冷风,从他的正面,狠狠地吹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锁链带着他的身体,一起向上扬起。 伍立的嘴里不自觉地吼了一声,身体随着铁链晃晃荡荡的。他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以及异常危险的处境,只要脚下一滑,他可能就很难保证双手可以拉住全身的重量。 冷酷的环境,不会在意他的安危,他只能一切自己小心。 伍立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恐惧,他只能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之上,他在快速地分析情势,每一分每一秒,下一分,下一秒,他都要活下去。 他知道,只要活下去,就一定能在某一个时刻,到达对岸。 伍立的双手紧紧地抓牢了铁索,抓得更紧了一些。 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冷风平静了下来。 是时候了。 伍立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他的右脚朝右挪动了一步,右手也跟着往右边移动。然后是左手和左脚。 成功地迈出第一步,让伍立有了很大的信心。 天上的白云和雾气在他的头上,渐渐散去了一些,阳光从里面透了下来,照在他的身上,手上和身上的冰冷水汽被蒸发了少许。 一股温暖穿透到身体里,伍立感觉舒服多了。 第七十六章 阳光 阳光出来了。 温暖蒸发着伍立身上的寒气。 他感觉好多了,他那被冻僵的四肢重新有了力量。 “这感觉好极了。”他情不自禁地说。 他加快了速度,连续走了好一段,他越走,越觉得有希望。 他的信心比先前增加了许多,看着连接到远方的铁链,似乎那挂在天边的终点,也没有那么远了。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不再是不可能了。 原来,独自走上这条路,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 或许这条路有一些危险,有一些疲累,但比起呆在家里,看着一家人一起无助,坐吃山空,无奈地等死,那感觉好多了。 尤其是心里的感觉,走在路上,心里是踏实的。 这些感悟在他的脑海里冒出,激动的热情也从他的胸口里涌出,他仿佛有了前进的信念,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坚定信念。 在这个信念的鼓舞之下,他更加愉悦地朝前走了好几步。纵使他的身体有一些疲惫,寒冷的天气里,他的皮肤甚至微微地渗出了一些汗。 但是,他的精神处于高亢的状态中。 他相信自己,在这个意念的驱使下,他还可以走上一天一夜,他要保持这个速度,他还不想休息,他知道自己可以的,他还没有到需要停下来喘息叫累的时候。 就这么不停歇地往前进,时间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他知道,自己已经要接近这条铁索的中间位置了,这条路,就要过半了。 这将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这是一个胜利。 如果我能成功地走过前一半的路程,那后面的一半,又有什么能够难得了我呢? 伍立这么想着,越发地有信心了。 他的信心和希望,全都表露在了他的脸上。 陆然看得分明。 看来,他的情绪有一个很大的改观,起码现在,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了改变的希望和信心。 这是一个很好的标志。 此时的陆然,很清楚自己仍旧身处在咨询室里。 虽然他可以看见伍立意识中的景象,但是他始终保持着清醒,他知道自己是在对他进行催眠的治疗。 陆然就呆在这间咨询室里,他没有完全地进入到伍立的意识世界。 他看着伍立,决定放手让伍立自己去探索,自己去寻找答案。 而自己只要戴着眼镜,就能和他的意识相联通,就能看见他意识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是陆然先前花了几天的时间,想好的方案,今天戴上以后,尝试的结果,正如他的预料。他对这副眼镜的使用,已经越发地灵活了。 陆然摘下眼镜,看了看摆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时钟。 还有十分钟,这一次咨询的时间就快到了。 虽然在伍立所处的意识世界中,他已经经历了好几个小时的历程。 但是,在现实的世界,在这间咨询室里,桌上的时钟还没有走过一个小时。 眼看时间快到了,考虑到伍立现在处在一个非常积极的情绪状态里,陆然想在这个时候把他唤醒。 这样,他就能带着这种良好的状态,持续一周的生活,这有助于改善他的病情,甚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因为这种积极的状态,持续产生的正面影响,使得他的症状不治而愈,也是有可能的。 “伍先生,你今天的旅途已经走了很远了。我非常倾佩你可以走得这么远,让我们把美好的感觉,停留在这里吧。时间快到了,你可以醒来了。” 陆然的声音,远远地回响在山谷里。 伍立正在兴头上,他没有想到要停下来。 “停下?可是,可是我还没有走完这段路呢!” “没有关系,你可以下次再来完成这段路途。”陆然打算在下一次咨询的时候,再和他一次完成这个探索。 “好吧。”掌握时间的是陆然,伍立听从了陆然的安排。 他做好了准备,闭上眼睛,停在了这条锁链最中间的位置。 远远地,有一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喊叫声有一些模糊,不像陆然刚才说话的声音,那样空谷回响,那样清晰。 怎么了,不是陆医生吗? 他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他侧耳倾听,想搞清楚声音的来源和方向。 “伍子,伍子!”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好熟悉。 妈妈,是妈妈。 她在哪里叫我? “伍子,你快回来,你跑得那么远去做什么,太危险了,你快回来,你别往前走了。” 当母亲的这句 话传到他耳朵里,他彻底搞清楚了方向。 妈妈,还是在悬崖边上的那间屋子那头,只是她站在了屋子的外面,朝着悬崖这边的铁索,叫唤着自己。 伍立不知道他妈妈是怎么发现自己就在门外的这条锁链上的,只是,他虽然知道了母亲就站在门外面朝着他喊,却没有转头去看她。 “记住,这一路,不要回头,无需胆怯,往前就是希望。”这时候,他想起了陆然在最初对他说过的忠告。 他一直牢记在心,这才一往无前地走了这么远的路,从未回头看过一眼。 可是现在,他的母亲,就站在他出发时的原点,朝着他喊着,他依旧没有回头,但是内心生起了一种焦灼。 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坚持地喊着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如果她不停下来怎么办?可是,他也不能回头。 现在情况有变。 陆然已经看出来了,他没有急着叫停这次咨询,让伍立马上抽身回到现实。 因为如果那样,在他醒来以后,仍旧将陷在这挣扎的犹豫和痛苦当中,他将伴随着这让他纠结的处境和心情,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这个时候不能停。 除非伍立提出,他受不了了,他要出来,那样,陆然才会帮他暂时出来,不去面对。 可是看样子,伍立只是在挣扎,但他还没有放弃,他还没有放弃他的挣扎,他要想出一个结果来,他要想出办法,他要度过去。 伍立闭上了眼睛,他仍旧牢牢地拽着手中的锁链,大声地喊道,“妈妈,别叫了!我不会回去的。” 他要向她呐喊,向她表明自己的决心。 第七十七章 那张脸 母亲听到了儿子的喊话,更是着急地想要和他说些什么。 她知道儿子此时的决心,但是她更加知道有一些事情是她知道,但儿子并不知道的。 这一路艰难凶险,只有这个当妈的最是心疼儿子。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转头看我,因为你不想回头!”她朝着伍立声嘶力竭地喊着,近乎歇斯底里地,“你可以不看我,但是你看看脚下。你看一看。” 听到母亲的话,伍立微微睁开了眼睛,他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让他看脚下。 一路上,他只有向前,或者抬头向上看。 他从没有向下看过。 他有一些不解,他想起陆然说的,不要回头。那么,往下看,应该不算回头吧? 他缓缓地低下头,往下看去。 和先前一样,还是一团团的白雾。 他觉得眼前一片雾气,就像整个人踩在云上,看不清下面都有些什么。 就在这时,吹过了一阵风,风吹在他的身上,也吹在他的脚下。 脚下的那层白雾渐渐散开,他眯着眼睛,往那吹开的口子往下看进去。 他看到了一些颜色,黑的,黄的,红的。 黄色最让他感觉熟悉,那是和他相似的,人的皮肤的颜色。 黑的,那是人的头发。 底下有人!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可是,在这么高的山上,伍立怎么能够看清楚山底下的人呢? 因为这底下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 人,很多的人。 在两座山的中间,峡谷处,伍立朝下看到的地方,布满了人。 伍立隐约觉得自己能够看见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仿佛底下那密密麻麻的人,同时仰面看着半空中的他。 等他再定睛一看,那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脸,的确是仰着的。 伍立细细地看向那人的表情,那人的嘴角上扬,似乎在笑着,可是他的眼睛,却是闭着的,眼角处淌出两道鲜红的血! 伍立心里一惊,他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睛,他的心脏跳得飞快,手有一点发软,差一点就要松开了手里紧握的锁链。 等他喘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些,那张怪异的人脸,在他脑海里再一次浮现。 他有一些不 明白,为什么他站在这么高的山谷之上,却可以看得清楚下面的人,甚至是他们的脸! 下面的人很多么,他们都离自己很近么? 可是,自己并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啊。 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人走路的声音。 伍立感觉怪异极了。 等他再次鼓足勇气,睁开眼睛,往下看去,这一次,他要求自己要看得更久,更清楚一些。 人,下面的确是一群密密麻麻的人,一群一动不动的人。 他们安安静静地,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没错,就是堆。 一群人,挤在一起,却寂静无声。 只有一堆死人,才能做得到。 他们紧紧地挨着,一个挨着一个,一个叠着一个。 层层叠叠的。 伍立看清楚了,这是一个人海一般的尸堆! 他们不是一群簇拥着走在山谷里的人,他们是一群躺在谷底的人! 伍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到山脚下的这一堆人,居然发现自己能够看清他们的面孔。 不是因为他们长得特别地高,也不是因为这座山特别地矮。 而是因为这些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他们不是站着,而是躺着,一个叠着一个地躺着,一张张脸孔,仰天朝上。 他们从山谷底,就一个挨着一个地往上堆着,堆出了一个填满山谷的尸堆。 不知道填了有多少层,有多高,有多厚,才让伍立,能够清楚地看到躺在最上面的那个人的面孔。 这是在两座大山之间堆出来的一座小山,由尸体堆出来的小山。 伍立的内心是无比震撼的。 虽然高高地悬在半空,但是此时,山间的清风,还是送来了阵阵浓郁的血腥和尸臭。 伍立想要捂住自己的口鼻,但是他没有多余的手,可以做这个动作,他要用手紧紧地抓住铁索,以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 他不能掉下去。 如果掉下去的话,他就会和下面的这些怪异脸孔一样。 无声无息地,永远躺在这里,成为堆积这座小山的新的高度,成为后续过往的殉葬者的一张垫背! 这太吓人了。 他看着最上面的那张人脸,他还在笑着,脸上的 两道血痕,鲜红得似乎还在流淌。旁边七零八落地叠着其他的人的身体和脸。 他们的身体全都挨在一起,遮挡着,看不完全,唯独他们的每一张脸,都能从人堆里的缝隙中,透出来,让伍立看见。 他们不是全都笑着,有的吊着眉头,哭丧着脸,有的张着大嘴,面目狰狞,还有的…… 总之,千奇百怪,就和活人一样,表情各异,栩栩如生。 血水从他们的眼睛里,嘴巴里或者是耳朵里汩汩流出,惨不忍睹。 至此,伍立才看清楚他看到的那一点点红色,究竟是什么。 他感觉双腿有一点发软。 他站在那里,停止了前进。 母亲的声音从左岸传来。 “伍子,看到了吗?前方太危险了。妈妈不让你走,是对你好,妈妈是爱你的。只有妈妈最爱你,你不要听信其他人的谎言。” 其他人的谎言? 伍立母亲的喊话,字字句句地传入了陆然的耳中。 她口中的其他人,也包括陆然吧。 看来,伍立,有一个一心想要保护她的母亲,而且,这位母亲,只相信自己,其他的人,一概不相信。 虽然,眼前的景象,都是存在在伍立脑中的意识,换句话说,这是他脑海中的母亲,现实生活中,他的母亲是否是这样一个人,还有待确认,但是重要的是,在伍立的心里,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这个信息很重要,是陆然不曾了解过的。 他想要看看伍立会如何处理他所处的局面,他想知道,伍立会遵从母亲的劝告,还是产生自己的想法。 尽管伍立现在处境艰难,但是陆然仍旧没有打断他。 无论伍立对此作何反应,陆然都将对他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第七十八章 煎熬 “伍子,你快回头,你回来,妈妈在这里接你。来啊,回家就没事了。” 悬崖的那头,伍妈妈慢慢地走向了悬崖边上,她伸出了双臂,恨不得用她的双臂现在就把儿子抱回来,抱回家。 伍立紧锁着眉头,又闭上了眼睛。经过了惊恐的折磨和反复的煎熬,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炸了,太痛苦了。 他再一次面临着选择,但是他不想再做这可恶的选择了。 看到伍立露出了痛苦而狰狞的表情,陆然觉得有些担心,就算他迟迟不做选择,但起码他的痛苦反应,已经足够说明这个事情,对于他而言的严重性。 适可而止吧,陆然想着。 “伍先生,现在要停止吗?我帮你唤醒吧?” 伍立没有疯,他知道自己正处在一个催眠当中,他也知道,只要陆医生帮他叫一句暂停,他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但是,他没有回答。 他没有回答陆然说,“好吧,快带我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下,很快,又被另一个念头占据。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为什么如此痛苦,却始终没有解脱。 我以为这座铁索桥就是我要走的路,但是它却如此艰难,我以为自己可以跨越这些艰难,但是,却有更多的痛苦的挣扎在等着我。 他对自己的内心感到困惑,面对深爱自己的母亲,自己难道不应该遵从她的所有命令吗? 但是为什么自己产生了犹豫呢? 难道我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吗? 现在,不只是陆然,就连伍立自己,都对自己的内心产生了不解的想法。 他已经感觉到了疲惫,他受到了惊吓,但他仍然没有到极限,他还没有到崩溃的极限。 他停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等他的呼吸渐渐回复了均匀,思路重新变得清晰了以后。 他开口,大声地说:“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他的头仍然没有转回去看他的母亲,但是显然,这句话是对他母亲说的。 陆然看得出来,伍立还没有打算放弃,他还在坚持。 陆然甚至有一点佩服面前的这个微胖的男人了,他的意志力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强,他的胆量也不是外人所看到的那样,虽然他有一个不敢和女人说话的 毛病,但是他绝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他在家里,他很好。” 伍妈妈回答着伍立的问题,她的喊话仍旧扯着嗓子,尖厉而大声。 但是伍立却觉得,她的语气里,有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 是不太对劲。 刚才自己明明看见了父亲,就对着门外看自己,而且他隐瞒了自己就站在门外的事情,扶着母亲进了里屋。 怎么这会儿母亲又突然出现在了门外,而爸爸却不见了呢? 不对劲,这一切太不对劲了。 伍立的思维比起刚刚受到那些脸孔的惊吓时,已经清晰很多了。 他想了想,说,“你让爸爸出来见我,我就答应你,回头看你们。” 远处的伍妈妈听见伍立如此说,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虽然儿子没有答应说马上回来,但是回头看一眼,已经让她多了一线希望。 很大的一线希望。 几分钟以后,伍立听到了母亲的回答,“好的,你回头,我让你看。” 伍立听到母亲的答复,他转过了脑袋,他告诉自己,回头,就看一眼。 他首先看到了岸上,站着一个穿着有些单薄的破旧裙子的女人,她弯着腰背,常年的劳累和憔悴已经让她挺不直身子了,她的双臂向前伸着,向他招着手。 母亲,那是母亲。 她怎么穿着这么一点衣服,外面的天气那么冷! 一看见母亲,伍立就真的有了想要回到她身边的冲动,他想要把她搀扶回家,想让她坐回家里,烧点柴火取暖,她为什么要这样穿着点零星的衣服站在外面?她为什么就是不能让自己离开家里,不能安心地等自己回来? 伍立很心疼,同时又不能理解母亲。 他的目光在母亲身上停留了许久,一直到感觉眼眶有些湿热,他才慢慢把目光从母亲身上移开,移到了她的左边,那里好像摆放着什么。 那是一张凳子。 凳子上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伍立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把眼中模糊视线的湿热全都甩干,再看向那张凳子。 那上面的确坐着一个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那正是他的父亲! “爸爸!” 他喊了一句。 但是他的爸爸,却没有办法回答他。 因为他的嘴,被一块布给堵上了。 他的身体,也动弹不得,虽然他是坐在那张凳子上的。但是他的身上和腿上,都被粗麻绳子捆着,捆得严严实实的。 “爸!”伍立着急了,他真的立马抬脚,想要回去了,回到那个岸上,把爸爸身上的绳子给解开。 他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爸爸虽然没法说话,却一直在对他摇着头。 他知道,爸爸想告诉他,不要回来。 他感觉脑子里又回复了一些理智,他站在那,问他的妈妈,“为什么要把爸爸绑起来?” “我看到了,你就在门外,在这座桥上,但是他阻止我,他阻止我让你回来,他阻止我们团聚!” 伍妈妈愤怒地说着,她丝毫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她的信念只有一个,让儿子回来。 “儿子,你记住,只有妈妈是最爱你的,你要相信妈妈。” 母亲饱含深情地说出这句话。 伍立的心里一软,忽然就觉得不忍心。 他又往前回走了一步。 可是父亲仍然在猛地摇头。 他看着父亲痛苦的模样,对母亲再次提了一个要求。 “你把爸爸嘴里的布取下来吧,取下来,我就回去。” 伍妈妈听到儿子答应要回到她身边,高兴极了。她走到丈夫身边,取下了他嘴里的那块布。 “儿子,快走!你妈妈把我绑死了,这个绳子你解不开的。剪刀已经被她扔下悬崖了,你快到对岸,那里才有能够剪开这条绳子的剪子!” 伍爸爸说完了这句话,嘴巴又被伍妈妈堵上了。 伍立停在那里,没有再往前,他转换了方向,决定加速前进。 第七十九章 彼岸 伍立调转了方向。 继续朝着对岸,往前走去。 纵使脚下尸骨成堆,纵使千难万险,纵使他已经四肢酸痛,疲惫不堪。 但他已经不再想要在这个时候回去了。 他相信,母亲是真的爱他的。 但是他已经无法理解母亲。 他想要遵从母亲的命令,但是那尚存的一点理智在提醒他,他除了有一个爱他的母亲,他还有一个父亲。 他同样不能失去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母亲要把父亲捆绑起来?为什么,她要如此坚定地阻止自己离开她的身边? 就算自己愿意服从她的意愿,但是如果父亲不能得到自由,那自己就不会同意。 伍立听得很清楚,父亲让他到达对岸,取到可以剪断绳子的剪刀再回来。 他没有再犹豫,他继续朝着前方,开始赶路。 先是伸出右脚,然后是右手,再是左手和左脚。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已经越发地熟练和机械了。 只要重复这个动作,不失误,就不会掉下去。 对岸已经越来越近了,伍立欣喜地发现,自己似乎可以看到对面的岸上是什么景色了。 但是看不清晰。 光线不够明亮。 天上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了。现在是傍晚时分,天边是紫红的晚霞,云雾被染成了紫红,美极了。 伍立很庆幸自己能够在这令人绝望的空谷中,看到这样绝美的景色。 但是他没有更多的闲情欣赏美景,他要在落日下山之前,在自己精疲力竭之前,走到对岸,否则,自己的生死,将增加更多的未知。 此时的陆然,坐在伍立的对面,看着他额头渗出的汗水,看着他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 陆然知道,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方向,而且正在快马加鞭地奔向心里的彼岸。 这真是令人振奋。 陆然看了看桌上的时钟。 一个小时,时间已经到了。 停下来吗? 不,伍立不想停下。 但是这是规矩,陆然要让伍立知道,他的既定时间已经到了。 让咨客在治疗的过程中,潜移默化的产生时间感、规则感,这是心理咨询行业通用的一种辅助手 段,也是有利于咨客康复的事情,咨询师需要在治疗的过程中,帮助咨客建立规则,这有助于他更快地投入到社会交往中。 “伍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在奋力地往前,你不想停下。我是来提醒你,一个小时,已经到了。” 陆然的声音出现在了伍立耳边。 “什么?才过去了一个小时。”伍立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一天的时间! 很快,他就想起,自己正在被催眠的事情。 “哦,我明白了。时间到了。谢谢你的提醒。但是,陆医生,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是不想停下,而是我现在不能停下! 我不能停下,一旦停下,我再也没有力气重新抬起我的双臂,抓住这条锁链了。我还差一点点,我要走完。” 陆然没有再说话,他没有真的叫停伍立。 规矩的确是规矩,但是陆然已经做出过提醒,就不算坏了规矩。 现在是特殊情况,他认同伍立的说法,选择权最终在咨客的手上,只要他们的请求是合理的。 说完这些话,天色很快地暗了下来,伍立也终于有了精疲力竭的感觉。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臂了,好像两只手臂并不受他的控制,只是在机械的重复动作。 只是机械的动力耗尽了,像是熄了火的机器,无论有多刚强,都无法动上一动了。 黑夜完全降临的前一刻,伍立看着快要抵达的彼岸。 突然,纵身一跃。 天黑了。 一下子,漆黑一片。 陆然已经看不清伍立到底此刻在哪里。 是掉下了山谷吗?还是已经抵达了彼岸? “伍先生?” 陆然问了一句,没有人回应。 陆然坐不住了。 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此时,这个意识里的奇异世界还没有结束,画面仍然传输到了陆然的大脑里,能够被他看见,这说明伍立应该没有大脑损伤等特别严重的问题。 但……真的没事么? 陆然现在看到的可是漆黑一片。 只是很短的时间,陆然就决定了,他也要进去。 他不能再做一个旁观者,引导者了。 把伍立一个人丢在里面,陆然不太放心。 他答应过伍立,他会在彼岸等着他。 现在,是时候了。 陆然闭上眼睛,对自己也进行了一个简短的自我催眠,然后,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是一片漆黑。 他来了。 他来到了伍立所处的那个被催眠的意识世界里。 他催眠自己带了一盏灯过来。和伍立家里的一样,是一盏煤油灯。 他提着煤油灯,四处照着,打量着。 他朝地上照了照,地上是一片土地,很正常,空无一物,陆然一边照着,一边往前走,希望能尽快找到伍立。 当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手上微弱的煤油灯光照向前方的时候,本来一片平坦的陆地,到了前方的某处,就深不见底了。 前方的光线没有反射出陆地,而是继续延伸了下去,深到陆然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悬崖,陆然很快地联想到了山坡上的悬崖。 就像伍立的家所在的地方,那一块平坦的陆地,实际上是山坡峰上多出来的一块悬崖。 如果这里不是伍立的家门口,那么,就一定是对岸的那座高山上吧? 陆然说好要在对岸等他,看来陆然已经通过催眠,成功地把自己带到了这里,彼岸。 他要在这里等着伍立,直至见到伍立。 他把煤油灯又举高了一些,他朝着那个黑洞一样的悬崖又走进了几步,他沿着悬崖边找着。 高山上嗖嗖的冷风让他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怎么没给自己催出一件棉袄就来了。”陆然在心里调侃着自己,忽然,他的灯光下出现了一个人影! 有一些高,有一些壮,陆然的灯光还没有照到他的脸! “是谁?” 陆然有一些紧张,他问道。 那个人低下了头,凑到灯光下,看着陆然。 陆然有些惊又有些喜,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是伍立! “是你!” 陆然的惊喜却没有换来伍立同样的惊喜,他用陌生而奇怪的眼神看着陆然,问了一句,“你是?” 陆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事实上,他相信伍立并不是失忆了,所以才不记得自己的模样不认得自己,问题应该是出在自己身上。 他也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劲。 哪哪儿都觉得不太对劲。 首先,自己说话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章 我是谁 刚才的那一句“是谁”,陆然听到了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几乎是瞬间,他就产生了陌生的感觉。 这是我的声音吗?刚才是谁在说话? “伍立……” 他又轻轻地唤了一下伍立,这回他听清楚了,真的是自己的声音,就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 他的确是“轻轻”地唤了一声,因为他此时的声音,不加修饰,不刻意伪装,发出来的自然的声音就是轻轻的。 轻轻地,还有一些尖细,但不刺耳,相反,非常悦耳。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陆然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他距离地面的高度也比过去矮了许多,他有些不习惯,和伍立比起来,他简直娇小。 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伍立也有这么魁梧的一面! 陆然无奈地摇了摇头。 “穿越变身女主角么?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嘛!”陆然摊了摊手,无奈地吐槽。 听到自己可爱的、银铃般的嗓音再次响起的时候,陆然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尤其是当他看到垂在肩膀的两条麻花辫子从肩后甩在了胸前时,看着自己的大麻花辫子和身上的花布裙子,陆然放弃挣扎了。 他麻木了。 他站在那里,却没有察觉伍立看向他的眼神。 在伍立看来,无论是陆然因为吐槽而嘟着的嘴,还是摇头晃脑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可爱极了。 陆然又把手里的灯抬起了一点,灯光照亮了伍立的脸,看起来伍立在微笑,他似乎没有受伤,心情还不错。 “你好,你是?” 伍立先好奇地对陆然发问了。 看来陆然的大转变让伍立完全认不出了。 如果周围不是漆黑一片的话,如果灯光再明亮一些,或许伍立就会看清楚陆然脸上此时无比无奈的表情。 陆然正打算开口和伍立解释一下自己就是陆然这件事。 但在开口的那一秒,他突然改变主意了。 陆然看着伍立看他的眼神,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完全是另一个人。 他又迅速地回想,自己在进入这个催眠的世界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才导致自己的身份、样貌、甚至性别出现了这种变化。 想了半秒,他就明白了,问题就在于,他 什么也没做。 他没有给自己预设好,到了这里,自己要以何种方式出现,以什么身份和样貌出现。 除了想好了要带一盏灯过来,其他一概都是随机的。 可以说,现在自己呈现出来的样子,不是由自己控制的,更多的是由伍立的潜意识控制的。 他认为在彼岸会出现谁,那么,出现的,就是谁。 这样一来,自己可以说是歪打正着,无意间扮演了他内心的一个角色,而且可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陆然知道自己已经在扮演着某个人,但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在伍立的生活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打断伍立和这个人的交流,而是配合他的想象,把这个角色扮演下去,并且演好。 陆然感觉自己就像易了容的间谍,他不仅要把自己的这个新身份扮演下去,而且要不露破绽地,镇定地演下去。 “我,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陆然就像一个乖巧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大个子男生说。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叫什么,应该是谁,索性,就什么都说不知道。 “你迷路了吗?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伍立看着女孩为了看清楚自己,提着灯的手举得很高,着实很勉强的样子,他就把自己的脑袋放低了一些,这样,他们互相都能看得清楚一些。 “我,我家在这附近,我看到你躺在悬崖边,所以过来看看。”陆然顺着他的问题,随意地扯了两句。 陆然发现,伍立越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很是专注。当他以为伍立要做什么了的时候,伍立凑近了,开口对他说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过,我好像认识你,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你。” 伍立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却让陆然眼前一亮。 “是吗?你在哪里见过我?” 伍立摸着脑袋,他想了想,苦恼地摇头,“我想不起来,但是我觉得见过你,你的脸很熟悉。”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伍立仍然在努力地回像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 而陆然,则是在分析他们之间的这段对话。 虽然看起来,他们没有交流出直接而有价值的信息,比如这个女孩到底是谁,但是陆然此时的心情却是异常的激动的。 因为仅仅是他们的交流本身,就已经让他足够吃惊和兴奋了。 他没有忘记,伍立前来咨询的最重要的原因,也是最直接的症状,就是他没法和女人说话。 可是呢。 在这里,在陆然变作的这个女孩前,伍立是可以和她说话的!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症状。 他们的交流没问题。 这进一步印证了陆然的猜想,这个女孩很关键。 她会是一个过去没有发现过的突破口。 只是这个突破口来自哪里,他还在寻找。 “对了,你说你家就在附近?我冒昧地问一句,我能去坐坐么?或者我不坐,就站在外面也行。我太口渴了,我刚从那座山上过来,有些累。” 伍立现在饥渴难耐,他想要找一个有水喝的地方。 “呃,好。” 陆然只是犹豫了一秒就说了好。 他的犹豫不是能不能带伍立去,而是他自己要先弄懂怎么去。 刚才说他家就在附近,那是顺口这么一说的。至于怎么走,他现在和伍立一样,也是从没去过。 现在就是考验他催眠技术的时候了。 他得想个办法,顺利成章地让他的家出现,或者是出现一个其他的什么线索,让自己和伍立都可以继续地探索下去。 “我的家,我的家……” 陆然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他举着煤油灯,转过身子,朝着悬崖的相反方向,朝着这座山上照过去,他想要看看,沿着山上去,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这个时候,伍立忽然伸出了手,他指着山上不远处的高地上,高兴地说,“那里就是你家吧?” 陆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距离他们不远的、某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有一个光亮。 光亮前面,照射出了几棵树木。 那应该是山上的一块坡地。 树木围绕的地方,就是光亮的来源,昏黄的亮光映照出一扇小小的门,还有一个屋檐。 那是一栋房子。 陆然没有再犹豫,道,“没错,那就是我家。” 第八十一章 镜子 陆然提着那盏煤油灯,走在前面,煞有介事地带着路。 伍立则跟在他的后面。 陆然的方向很明确,他们只要朝着那个灯光所在的地方走,就可以找到树林里的那间小屋子了。 “你可以继续回想一下,你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我?” 他们一边走着,陆然一边和他搭讪,尝试继续引导他,说:“你或许在很久以前就见过我了,不然,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眼熟呢?” “有道理,我或许很早以前就见过你了,但是……在哪里呢?”伍立努力地回想着,可是,每当他要想起来一点什么的时候,思维就运转不下去了,好像卡在那里了一样。 “啊。”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他弯下了腰,走不动了的样子。 “怎么了?你刚才受伤了吗?” 陆然转过身子,担心地问他。 “不,不,只是我一想要回忆在哪里见过你,脑袋里就什么也想不起,如果我执意要想下去,就感觉头痛无比。我只是觉得,心里很悲伤,想起你,我的心里很悲伤。” “原来如此……那你不要再想了吧,我家就在那里,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很快就能休息了。” 陆然看他已经体力不支,便伸出自己没有提灯的另一只手,搀扶着他往前走。 陆然本就是一个男人,什么男女之间,授受不亲,这会儿全然没有在他脑子里。 伍立却侧过了脸,借着灯光看着他的脸,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你很漂亮。” 陆然听到这句话,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一下子呆立地站着,一动不动,搀扶着伍立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把伍立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伍立吃痛,他不知道身边的这个女孩怎么了,为什么把自己摔倒在地上。 “我家到了。”陆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木门,屋檐下吊着的一盏泛着微弱光芒的煤油灯,把这扇没有带锁的木门和这间屋子,衬得有些神秘。 他有种直觉,就是这里没错。 这里没有上锁,就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如果说,有一个地方叫做记忆的深处,那么,这里应该就是伍立的记忆深处。 陆然也不管旁边的伍立摔得四仰八叉,径自走上前,轻轻地一推面前的木门,门打开了。 身后 的伍立,虽然全身酸痛,也只好自己拍拍屁股,硬撑着站了起来,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没有点其他的灯,依旧是漆黑一片,只有陆然手上的那盏灯,照亮了这间屋子的大部分地方,还有一些角落,则隐藏在黑暗中。 “你坐吧,我给你倒水。”陆然打算在屋子里找一找,这里有没有盛水的器皿。 伍立则坐在一张凳子上休息,他的手靠在凳子旁边的一张小方桌上。 陆然往黑暗的角落走去,走向某个像是灶台的地方,果然,他看到了一个铁壶,像是一个盛水的器皿。他提了起来,感觉有点沉,然后又摇了摇,听到了液体在里面响动。 他打开来,闻了闻,又倒了一点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我找到了!” 陆然大声地叫了出来。 不过刚叫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应该说,我帮你拿过来,而不是找到了。 这里的设定是他的家,所以他最好入戏一些。 但还没等他懊恼完,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伍立。 因为他发现,刚才那句“我找到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伍立此刻,手上正拿着什么,也激动地大叫着,“我找到了!” 原来刚才,他也在这个屋子里发现了什么。 陆然提着那壶水,走了过去,问他,“你找到了什么?” “剪子,用来剪断绳子的剪子!”伍立的表情异常的澎湃,他一把把面前的陆然,确切的说是那个女孩,拉了过去,激动的对着她道:“我在桌子上看到的!父亲说的没错,我会找到解救他的办法的。这里有树,说不定还有果子,有田地,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食物。我知道的,一定可以的。” 伍立看着面前的女孩,觉得她就是自己的福星,“你会帮助我的,对吗?帮我找到食物,和我一起回去?好吗?” 陆然看着他如此高兴,耸了耸肩说,“好。” 说完,他就下意识地挣脱开伍立的手,对他说道,“不过现在,我想找一个东西,希望你能先帮我。” “什么东西?”伍立问他,显然他很乐意帮忙。 “镜子,帮我找一面镜子。” “镜子,这是你家,你不记得放在哪里了么?”伍立反问。 “呃,”陆然揪了揪自己的辫子说,“我的记性 很差,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我不记得把它放哪了。” 算是圆过去了。 伍立点点头,开始埋头找了起来。 桌子上,柜子上,抽屉里…… 陆然也在翻箱倒柜,他除了在找,还在小声地嘀咕着,“镜子,镜子……” 这招,也就是在催眠中反复地念叨,他不确定有没有用,不过起码,刚才在找这间屋子的时候,显灵了。 他要尽快地找到一面镜子,这是他刚才听到伍立赞美他漂亮的时候,想到的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如果这里有一面镜子,陆然就可以看一眼,这个在伍立记忆深处有着非凡意义的女孩,到底长什么样。 说不定,自己在现实中,就能够帮他把这个女孩找出来。 这是陆然的大胆构想,时间不多了,他决定一试。 “我找到了!”又是伍立大声地喊了出来。 “在哪里?”陆然寻着伍立的声音,走过去。 “在这里,在这个墙角。”伍立说着,整个人都走进了角落的黑暗里。 陆然提着煤油灯,靠近了那处角落,一面有半人高的长条形的椭圆镜子,显露在了陆然的面前。 陆然第一次看见了自己身上可爱的装束。 两条麻花辫,一身花布裙子,很乖巧的样子。 他终于理解了伍立在看到他以后,那情不自禁的表情。 他稍稍地弯下了腰,把自己的脸和手上的煤油灯一起,凑近了那面镜子。 正在他要看清楚自己的那副脸孔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脚下站不稳了。 全世界都好像晃动了起来,陆然只感觉一阵头晕。 “怎么回事?这里山崩了?”伍立也感觉到了剧烈的晃动,他第一时间用自己的双臂,扶住了身边的女孩,也就是陆然。 但是停歇了一秒以后,地面的晃动更加厉害了,伴随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叮铃…… “时间要到了,扶住我,让我看清楚自己的脸!”陆然提高了嗓音,对着伍立大声地说。 “时间要到了?”伍立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他有一丝强烈的不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陆然听到他的问题,转过头回答他道,“你给我起一个名字 ,你想叫我什么?” “雪丽,我想叫你雪丽。” 第八十二章 出来 雪丽,在这冰天雪地中的美丽女孩。 陆然闭上眼睛,记住了这个名字。 大地的震动已经越发强烈。 地上,从他们的脚边裂开了一条缝隙,这缝隙的开口向着门外奔去。 口子越开越大,地下的泥土都翻到了地面上。 此时,“雪丽”和伍立分别站在裂缝的两边,大地的晃动把他们分得越来越远。 脆弱的木屋子,已经支撑不住这么大的震动。 屋顶上,墙体间发出嘎吱嘎吱的撕裂的响动。 墙角的那面镜子,陆然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破碎了。 头上的屋顶,现在只是一块摇摇欲坠的木板。 他们被分别地困在两个角落里,四周是石块和不知从哪里掉落的木头,他们出不去了。 眼见着头顶上的那块巨大的木板就要掉下来了。 伍立的双眼慌张而急迫地看着雪丽,他不知道要怎么救出面前的姑娘。 陆然清楚知道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但是,那物体触碰到身体的感受都是真实的。 只是此刻,他已经没有办法帮助他们逃脱。 他只能祈祷,木板掉落的时候,不会太疼。 陆然微笑地看着伍立。 然后眼前一黑,他就看不见了。 世界安静了。 不晃动,也不疼痛了。 大约半分钟的时间里,陆然感觉不到任何的东西,大脑和知觉都是一片空白。 在这半分钟的时间里,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以至于他重新感觉到呼吸的时候,意识仍处于恍惚的状态,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恍惚间,耳边传来清脆的声响。 叮铃…… 陆然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 他看到了桌上的那个闹钟,它还在响着,这是陆然在进入伍立的催眠世界之前,自己设下的闹钟。 陆然顺手把它关上了。 他看看四周,白色的墙壁,绿色的沙发,还有,面前的伍立。 这里是咨询室。 没错,我是陆然。 回来了,陆然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他赶紧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两只手奇怪地摸索着自己的胸脯, 然后兴奋地大叫:“是我,没错,我回来了。” “陆医生?” 陆然正兴奋着,坐在对面的伍立也醒了过来。 陆然停下奇怪的动作。 重新端坐着。 “你醒了?” “嗯。”伍立点点头。 然后,他低着头,缓缓地,忧伤地说:“我见到她了。” “她?谁?”陆然大概猜到了伍立指的是谁,但是他仍然要问,要从伍立的口中,听听这个人是谁。 “雪丽。”伍立说着,抬起了头,他的眼角流出了明显的泪水。 他的鼻子,也有一点泛红。 陆然第一次在他淡漠的脸上看到这么大的变化,这么多的情感。 他紧追不放,继续问道:“雪丽是谁?” “我的女朋友。” 伍立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陆然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伍立搞错了。 他是把催眠中看见的女孩认定为自己的女朋友了吗? 现实生活中,他怎么会有女朋友?他连和女生说话都有问题。 陆然觉得这个问题,他需要向伍立问个明白。 “等等,您是说雪丽是你的女朋友?”陆然疑惑地问道,“可是,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有一个女朋友,事实上,你在第一次咨询的时候,就说过自己是单身,没有结婚,也没有伴侣。” “我知道你感到很困惑,我没有撒谎,也不是骗你。我的确有一个女朋友,她叫雪丽,只是她不在我的身边。”伍立解释道。 陆然还是不明白,同时,他还有些担心伍立是否已经从刚才的幻境里清醒过来了,“你说的雪丽,是刚才在小木屋里见到的女孩吗?” 如果伍立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陆然就要残忍地向他解释,他刚才见到的那个女孩其实是自己,没错,就是自己这个大老爷们。 “不,不是的,我知道刚才自己是被催眠了。只是,我终于再次见到她了,雪丽,是我曾经交往过的女朋友。” 这下,陆然算是明白点了。 “曾经交往过的?那是前女友?” “嗯,算是吧,但是我不喜欢这个说法,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唯一的女朋友,以前是,以后也是。” 眼前伍立坚定的神色,看得陆然都有些不认识他了的 感觉。 伍立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就是冷漠,没有太多的情感,甚至是没有表情。 没想到,在他心里也隐藏着这么深的一份感情。 或者说他并没有藏着它,那只是他的一个心事罢了,它就在那里,无需提及。别人不问,它不会消失,别人问起,他也不会隐瞒。 冷漠还是痴情,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陆然对他更加的好奇。 “那我可以问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是在什么时候分开的吗?”陆然看着他问。 “嗯。五年前认识的,三年前分开的。” “你们交往了两年?” “认识了两年,交往了一年多。” 陆然想了一下,这个时间的确已经过去挺久了,算起来,他是最近才开始不能和女生说话的,这么说,在理论上,他的确可能在过去有过一个女朋友。 但是单单是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仍然不能解释他为什么不能和女人说话的毛病,陆然又问道,“你们是为什么分手的?” “她和我的母亲不和,她们处不来。” 说到这里,陆然立刻想起了他帮伍立催眠以后进入的那个异界。 那个古怪的,不合常理的家,那个与世隔绝的房子,不让他离开家的妈妈,一个等待他解救的爸爸,还有通往对岸的铁索桥。 这里面有太多的故事,他要和伍立一一核实清楚。 “你说她和你的母亲相处不来,你还记得我帮你催眠以后,你看到的那个家吗?里面有你的爸爸和妈妈。你说你的妈妈,不会让你离开家半步,这是真的吗?” 伍立轻轻地笑了一下,不是被逗乐的笑,而是无奈地笑,“没错,这就是我妈妈。” “什么?你的妈妈不让你出门?那你怎么去工作的,怎么来我这的?”虽然陆然的职业素养让他尽量保持冷静,但是他仍旧有些诧异伍立的回答。 “呃,不是完全的像催眠中的那种情况,但我想那是我内心的感受。她虽然没有拿绳子把我捆在家里,但是我时刻都受着她的管束。她就是那样的女人,我拿她没有办法。” 第八十三章 母亲 听到伍立对她母亲的描述,陆然又想起了在那间小屋子里的那个,限制丈夫和儿子自由的不可理喻的女人。 他仍然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他没有说话,依旧看着面前的伍立,希望他能解释得更多一些。 “我知道你觉得不能理解。直到今天,我也不能说自己完全理解母亲,她内心的感受。不过,我能稍微地跟你说一些,比较好懂的部分。”听上去,似乎会很高深莫测。 他向陆然平静地陈述道,“我的母亲,她的父母,很早地离开了他。我是说,离开这个世界了,没有陪伴在她身边。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吧。 那个年代,家里的经济并不宽裕,母亲年纪又还小,亲人里,也没有特别地关心她的,大家都住得远,各自的生活也过得紧巴巴的。我母亲是外公和外婆唯一的骨肉。 有几个亲戚,倒是提出想到家里来照顾她,但也不知道是为了那间空置出来的房子,还是真的关心她。总之,都是一些她不太熟悉的脸孔,出来认领她,或者说要照顾她。 终于有一位母亲称作姨的女人,住进了家里,照顾她的起居,可是有一天,那位姨笑盈盈地和我母亲谈到了这座房子的归属的问题。 我的母亲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母亲生性敏感,很快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对那位姨又哭又闹,虽然她当时还是个孩子,但是她比同龄的孩子更早地明白自己的命运,她知道,父母留给自己的陪伴,除了这间房子,再没有其他。 从此以后,她不再信任所谓的亲人。 她排斥任何人到她的家里,为了不被人送到福利院,或者被人接管,她很小就会自己卖一些东西,换取零钱,维持生计。 听上去,我母亲她,很独立,对吧?” 伍立说完,反问了一句。 陆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回答说,“独立,或许不太准确,我想,她是感觉孤独。” 听到这个答案,伍立停顿了一秒,看着陆然,然后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应该是孤独。这种孤独,一直占据着她的生活,她的心灵。” 听完伍立的这一番解释,陆然沉默了,他停顿着。 他看着伍立,感觉有一点矛盾。 这种矛盾感是从伍立的说的话,和伍立的表情,不自觉地传递给他的。 他试图弄明白这 种矛盾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看着伍立的眼睛问道:“你其实并不怪她吧?” 伍立有些纳闷,不太明白陆然的问题,“她?谁?” “你的母亲。”陆然说得更详细了一些,“你觉得她限制你,管束你,事实上你的潜意识中也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在你被催眠以后看到的那个幻境中,她让你快点回家,她捆绑了你的父亲。 看上去她做了很多不明智的事情,让你感到困惑的事情。 一直到这里,我都没有困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 可是,直到刚才,你介绍了一遍你的母亲,确切地说是,你母亲的孤独,我就产生了困惑的感觉,矛盾的感觉。 你其实并不怪她吧,你没有怪过你的母亲是吗?” 不知道陆然这番陈述和分析在哪里触动到了伍立原本冷漠隔绝的一颗心,他的心颤了一下,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抖,眼眶里,泛起了一点潮湿。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以前没有想过,但今天你这么问我,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我的确是这样的,我不怪我的母亲,不管她做过什么,我从来没有怪过她!” 伍立这番肯定地表了态,陆然一听就明白了。 他明白了自己那股纠结而矛盾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起初,陆然知道了伍立受限于母亲的管束,也从伍立的那丝笑容里,感受到了无奈。 如果伍立这个时候开始向他抱怨母亲平日里对他是如何地横加干涉,他的生活是如何失去了自由,陆然都不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 可是,伍立没有。 他既没有抱怨母亲的专/制,也没有表达自己的厌烦,而是向陆然说起了他母亲的过去,她那不幸的童年,她的孤独。 他是理解母亲的。 他的母亲或许很束缚他,但他也很爱自己的母亲。 这就让陆然想起了那句老话,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果伍立理解母亲,爱母亲,愿意忍受母亲的约束,本来,也不应该有什么矛盾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偏偏他又露出了那样的笑容呢,那样,发自内心,并不幸福的笑容呢。 这就是陆然感觉到的矛盾了。 确切地说,是伍立本身的矛盾,只是被陆然敏锐地感觉到罢了。 爱着母亲,又为什 么矛盾? “你的母亲,做过什么吗?”陆然接着问,“或者,我换个问题,你和你的女朋友,雪丽,是怎么分开的?” 陆然的问题,第二次击中了伍立的那颗心,此刻眼眶里泛起的湿热感一下子渗到了鼻腔。 “她逼我的。”他的声音发颤。 “谁?谁逼你的?”陆然的问题一下一下地击打着那个位置,伍立没有反抗,他已经忘记了反抗。 “母亲。” “她让你做什么。” “让她离开,永远不要出现在母亲的面前,永远地离开我的世界。” “你照她说的做了?” “我不想……我没有!”伍立的情绪越发的激动,他低着头,那股潮湿大概快要淌出了眼眶。 陆然没有完全弄懂他到底有没有在这件事上顺从母亲。 伍立自己平静了一下,抹了一下眼角,说:“我没有答应。但是,她还是逼我,这么做了。” “然后呢?” “然后,她离开了。” 伍立仍旧低着头,虽然他的头没有抬起来,但是陆然可以肯定,他此时的表情,应该是痛苦的。 这种痛苦,或许是由不舍,心痛,愧疚等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表情,难以描述。 “想起雪丽,你是什么心情?” “我对不起她。我欺骗了她。” 这是愧疚。 说着,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件事,你心里怪过母亲吗?” 捂着的脸,还是摇了摇。 “不。” 第八十四章 女同事 看起来,伍立的纠结不是一星半点。 陆然光是看着他,都能感受到他那左右为难的挣扎。 生命中,两个他最爱的女人。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始终为此而矛盾,没有答案。 看的出来,这个问题,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只是联想到伍立的病症,再结合这件过往,陆然想到了一个关键。 愧疚。 伍立对雪丽的愧疚到达了何种程度,以至于失去了她,他就决定不再交往新的恋人了。 “你对她很愧疚?” 这个问题较之其他问题,似乎更加有力的击打着伍立的心。 他只是摇头,没有再回答。 他疼得不想说话。 陆然没有再逼问伍立,他不想在翻出伍立的伤口以后,还要求对方把口子全掀开给他看。 这有些残忍,也考验着伍立的承受力。 不用问,陆然已经大致地猜出他为何直到现在,也没有再找一个新女朋友的打算了。 还是因为愧疚,如果他有了新欢,他会认为那是在原来的背叛之上,又加一层的背叛。 在原本的罪恶之上,又加了一层罪恶。 他已经不能原谅自己了。 他要用自己的孤独,来赎自己的罪。 想明白了伍立内心的压力和痛苦的来源,陆然豁然开朗,这或许就是他患病的内在逻辑和根源。 当陆然就要在心里为自己拍手鼓掌,为自己的敏锐开始暗喜的时候,一颗飘飘然的心,又被他拉了下来。 还是不对。 如果伍立就是因为这个发病的,因为对雪丽的愧疚,从而回避和女性的接触,渐渐地缺乏和女*流的经验,直至最后产生恐惧。 如果是这样顺其自然的恶化过程,那为什么雪丽离开他的这三年时间里,他都没有发现自己有问题。 而是到了三年以后,这一个多月前才发现自己不能和女人说话的这个毛病呢? 陆然的脑中浮现出雪丽的那张清秀的面庞。 他在那间木屋里时,只在最后关头用那镜子照了一眼,其实并没有看得清楚完全。 那女子不能说是绝色美女,但是乍一看上去,清纯,干净,皮肤雪白。 因为雪白,陆 然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一个特点,一个很好记住,也不是平常人都有的特点。 她的眼角有一颗痣。 小小的一点,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嫩。 想到这样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标志,陆然用手摸了摸下巴。 然后问了伍立一个问题,“你身边,最近有出现什么女人吗?” “不,我不接触女人。”伍立立即否定道。 “也就是说,你除了每天的工作,是没有其他途径会见到女人的了?” “嗯,基本上吧。” 陆然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自己要考虑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 “你知道最近有没有来过哪位新同事吗?女的?” “女的,同事……”伍立在脑中搜索和回忆,“大概是有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人。 “这样吧,下一次来,你能带一张那位新来的同事的照片给我吗?”陆然提出了一个请求。 “这……”伍立有些讶异,他还没有肯定地回答是否有这么一位女同事,陆然怎么就认定了自己能够拿出这张照片呢。 “嗯,如果有,我就带给你。”伍立答应道。 这一次的咨询,结束了,时间已经超出了一般的一个小时咨询时间,但是因为这一次的探索,非常关键,所以陆然并没有太介意多出的这半个小时。 倒是伍立,坚持地要补上这半个小时的费用,他知道,咨询的收费是有规矩的,以小时来计算。 陆然的工作,让他对自己的内心进行了一次深度地探索,他很感激。 虽然表面上,似乎什么变化也没发生,他的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痊愈,但是,回想起今天见到的场景,再次见到了雪丽。 伍立自己也冥冥中感觉,这个地方,离自己的内心,已经很近。 而且,陆然还让他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微妙的变化,那就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没有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话了,上一次见余医生的时候也没有。 能和一个人袒露内心的伤口,即便它还没有愈合,但是他感觉舒服多了,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敢再提起,不能再承受,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他还可以和一个人谈起这些心事。 陆然知道,伍立的那一座孤岛,自己,终于上岸了。 岛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虽然自己还没有完全地弄明白,但是,今天能够走到如此的深处,陆然的信心,已经增加了许多。 和伍立道别后,陆然的心情也开始变得轻松,他的思路已经越来越清晰。 他在脑中勾勒着伍立患病的原因,整件事情的始末。 伍立,打小有一个管束着他的母亲。 而他母亲不愿与人交际的性格,加上成长过程中,对外人的猜忌,使得她对家庭,对自己的孩子,有着深深的依恋。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伍立,小时候就备受宠爱,一直以来很顺从自己的母亲,可以说是一个大孝子,百依百顺。 可是,当他真正地长大了,生命里出现了第二个需要他爱的女人,到了他真正需要独立的时候,他就无法处理这种矛盾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独立地去爱除了母亲以外的其他女人。 于是,他用某种方式让那个女人离开了,他依旧守在了母亲的身边。 这种分离的痛苦,一直深埋在他的心里,让他越发的躲避和女人相处,一直到某一天,一个和雪丽长相相似的女人出现了,终于勾起了他的心病,使他表现出了这个奇怪的症状。 这就是目前为止,陆然关于伍立病因的全部猜测,理顺了看,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只要下一次,伍立如果真的能拿出那张女同事的照片,他对自己的想法,就更有把握了。 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陆然觉得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他甚至都想好了后面两次的治疗方案。 他要从伍立和他母亲的关系着手,再帮他梳理好和前女友分开的原因,并且接受分开的事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想来,这个过程还会面临一些困难,但是谜团已经减少了许多了。 正当陆然准备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休息的时候,茜茜走过来对他说道,“张老师让你去找他一下。” 第八十五章 告状 陆然走到了张笑鸣的办公室里,张老师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陆然敲了敲门,张笑鸣抬起头,看到他来了,露出了笑容。 “你来了。”张老师示意陆然进来,自己找个地方坐下。 陆然坐在了办公桌旁的沙发上。 然后张笑鸣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转过来看着陆然,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盯着陆然的眼睛说:“你摊上事儿了。” 陆然心下有了猜测,不过没有说话,也没有慌张,等着张老师告诉他,他惹上什么事了。 张老师看了他一会儿,忽又回复先前的笑容,“呵,你总是这么冷静么?怎么也不急着问我什么事。” “我每天都在工作,能犯什么事呢。”陆然摊了摊手,“除非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人找到了我身上。” “你很聪明,你猜到了,是吗?”张笑鸣指着陆然问。 “是余坤吗?”陆然问。 “没错。是他找来了。”张笑鸣脸上依然是满意的神色,丝毫看不出,他要讲出的是一件棘手而麻烦的事情。“他找到了他的导师和我,他说,你擅自中断了他对咨客的咨询。” “呵,告状来了?”陆然对余坤有一点无语,“怎么说是擅自,他要插手之前,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我是伍先生的主治医生,我有权叫停他的咨询。” “道理是没错的,不过他把情况反映上来了,我和樊老师也不能不做回应。出于对每一个咨询师,也是对咨客负责的态度,我们都会关注这个个案,也需要你提供一些对这个个案的治疗记录。 当然,我们也会评估他的记录。 你ok吗?” 陆然还是摊摊手,“我没问题,材料,我都可以交给老师。” 张笑鸣点了点头,接着,换做了严肃的神态对陆然说,“余坤在向导师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想他真正想强调的,并不是你中断了他的咨询这么简单。” 张老师看着陆然,话中有话。 “他是想说,他的方法比起我来,要更好,但是却被我打断了,不能施展。也就是说,不管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更正确,因为我打断了他,已经得不到证明了?” “我说你很聪明,果然没有说错。也就是说,只要这个个案没有结束,他都可以坚持声称自己是正确的,如果个案结束了,他仍然可以声称,如果用自己的方法,咨客可 以好得更快。 明白么?所以不管怎么说,他都能找到办法,通过压制你,来表现自己。” 陆然已经明白张老师的意思了,他猜到了自己的这位师兄争强好胜,好面子,但是没想到他这么会利用机会,在各位导师面前表现自己。 他想表现自己,这点陆然本身懒得在意,可是他偏偏踩在了自己的头上表现,这就是陆然不能接受的了。 “我知道了。”陆然平静地说道。 “你知道了?”陆然的平静还是有些出乎张笑鸣的意料。“你不想让我帮你一些什么吗?” “既然已经知道了,如果我没有解决个案,余坤,一定会大加宣扬,那么首要的,还是要好好地解决这个个案。那么,即便他在事后,还是要跳出来充当诸葛亮,我也能够自己证明自己没有错。 那么这件事,在事后,还有回转的余地,孰是孰非,还未下定论。 可如果,我真的没有解决这个个案,那么,我将留给他更多的话柄,那才真的是无可挽救了。” 陆然分析情势时的冷静和头头是道,就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一样,不慌不忙,不带情绪。 这让张笑鸣再一次重新认识到陆然飞速的成长。 “你看上去,胜券在握了?”他问陆然。 “不。”陆然笑了一下,“我只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好一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像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还真是没有什么事能吓唬你。”张笑鸣像是一个没有得逞的老顽童,“好了,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跟我说说吧,这个个案,到底怎么回事?” 陆然听老师说要一起讨论这个案子,颇为开心,“这个个案,我不能说已经成功解决了,但是,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关键,我有信心。” “哦?” 陆然又把自己的分析,大致地说了一遍。 “嗯。你说的这个,分析得合情合理,虽然不能说已经完全证实了,但是在我看来,这起码是一个方向。撇开这个个案本身的病因是什么先不说,我对你的催眠方法,很有兴趣,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个办法?让他走进自己的记忆,探索他自己的潜意识空间,很有意思的想法。” 张老师一边微笑着,一边琢磨,在他的印象中,目前催眠技术培训班的课程现在才刚刚教完初级的入门课程,接下来,才会着 重训练学生们的应用。 而陆然,却通过自己的自学,已经在咨询中应用得收放自如了,这绝不是一个初学者可以达到的水平。 如果说当初陆然治愈了黄锐那个个案,尚属机缘巧合,陆然或许是因为情况紧急而急中生智,那么这一次,陆然有条不紊地在张笑鸣的面前,分析自己是如何让其进入到催眠中,在催眠中,又是如何引导他,走近自己的内心深处,这,绝不是巧合。 张笑鸣笑着眯起了眼睛,这会儿,哪还有担心他惹祸上身的意思,那些小事早已经不重要了,在一个潜在的人才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是通过观察,我观察到他对身边人的冷漠,所以我猜想,或许有一些事情,是被他忽略掉的,不愿回忆的。” “很好,这个个案的情况,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会和樊老师说的。至于具体的进展,我相信,等到下一次讨论会的时候,大家都会有兴趣知道的。” 陆然知道张老师并没有怀疑自己的做法真的有何不妥,也不会相信余坤夸大其词的“诬告”,这种信任,陆然很感激。 末了,陆然站起来,准备离开张老师的办公室,不再打扰,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 张笑鸣看着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便问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陆然转过身,抓了抓头发,“还是老师了解我。” 陆然笑了笑,然后把刚才出现在他心头的一个疑惑说了出来,“我还是不太明白,他们分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如此痛苦纠结,还落下了心病。” 伍立的情况,也属罕见,陆然现在还没有把握,在下一次的咨询中,就可以和他直接地讨论他的伤口。 “不要去想表面,去想源头。我建议你,多去想想他和他母亲的关系,弄懂了这一点,问题,或许就迎刃而解了。” 第八十六章 意外的判断 心里想着张老师话中的意思,陆然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时,已经是下班时间。 朝茜茜的位置上一看,她已经不在那了。 办公桌上放了一张字条,一看就是茜茜的笔迹。 “家里来客人了,我要回家一趟,知道你忙,记得吃饭哦。” 茜茜的父亲很早就到魔都来扎根了,为了让茜茜能够习惯生意上的事情,经常把她带到一些重要的场合里,见一些重要的人。 茜茜有自己的个性,但是也不叛逆,只要不是特别违背她原则的事情,她都愿意配合爸爸。 陆然和她生活在两种家庭的圈子里,这点他早就知道,过去茜茜也时常提前一些下班。 只是他还是隐约感觉,和过去有些不同了。 茜茜娟秀的字迹,让他觉得心头一暖。 这是“早请示,晚汇报”了么? 虽然“岳父大人”的要求,还压在陆然的头上,但是茜茜却好像已经进入状态了,自从那一次的会面过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茜茜已经不自觉地向他汇报自己的行踪。 陆然收起这张字条,背上背包回家了。 他的确很忙,伍立的个案,虽然已经有了突破,但是他并没有停下。 陆然的脑中没有停止思考。 他想起了一样东西,或许对他的判断有所帮助。 回到家,陆然顾不得休息,立马从包里掏出了绿皮本子。 这本本子向来神奇,它能记录,还能分析,还能预言个案的治疗结果。 这些陆然都是见证过的。 既然自己对伍立的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对其病因也有一定的分析,那么,本子应该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就像当初张老师对黄锐的治疗一样,张笑鸣的判断,全在本子的预料当中。 也就是说,自己的分析,恐怕也已经被写进了本子里,如果自己已经分析正确了,那么,本子里应该会写治疗成功,或者分析正确之类的评语。 想到这里,陆然的心里有些激动,他甚至有一些紧张,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提前得到一些肯定,多一些把握。 他翻到了最新的一页,他记得上一次最后的这三页,是被本子记上了伍立的个案。 第一页仍旧是写了他的名 字,性别,咨询师,也就是陆然,还有就是诊断,诊断后面两个字是暂无。 也就是说,当时,本子并没有预言,他会下哪一种判断,只等着他有了判断以后,才会写上。 第二页是空白的,还没有个案的分析,而第三页,则仍然是一个一行让他颇有压力的红字:“治疗成功:感染失效,技能提升;治疗失败:感染。” 也就是说,从本子这换来的这副眼镜的升级,能够帮助自己催眠技巧的提升,但同时,这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么想着的时候,陆然已经翻到了最新的三页。 倒数第三页,果然,还是记录着伍立的名字,性别,年龄,还有陆然的名字,只是诊断那里,随着陆然的视线移到那处,原本写着暂无的两个字,瞬间就变了。 变成了“恐惧症”三个字。 这个写法比较笼统,确切的说,他是对于女*流的恐惧,但是单写恐惧症三个字,还是比较谨慎的,并没有错误。 陆然认可这个写法,松了一口气。 应该没有问题,他准备翻过这一页。 第二页原本是空白的,不过自己已经对伍立的情况有了大致的判断,也说起过自己的分析,本子是否会及时地记录下来呢? 如果它真的能够做到,陆然还是感觉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翻到第二页,映入陆然眼前的,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我高估它了?” 陆然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睛,正胡乱猜想中。 缓缓地,原本空白的一页,出现了一些变化。 陆然惊叹地发现,自己对伍立的分析,一个字一个字地出现在了本子上。 就像他面对张老师的时候,又重新复述了一遍似的。 他顺着字迹一个一个看下去,一直到把他的分析全都写完了。 他准备翻到第三页,再看看,会不会显示,治疗成功,感染失效了? 可是当他就要翻过第二页的时候,忽然看到页面的最末一行,出现了红色的字迹,他这才想起来,在第二页末,会出现一行字。 他看着那行红字的出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分析,有误。” 有误?! 瞬间,陆然整个人都傻了。 他坐在椅 子上,紧紧地盯着书页上的四个字,揉了揉眼睛看,还是这四个字,没错。 “有误?” 怎么会。 “难道,接下来,我就要被感染了?” 陆然想起张老师当初因为一个误诊,而被感染的情形。 他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可是,他没有马上失去理智、变得惶恐不安。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此刻已经被感染的话,自己的脑子,是不会这么清醒,什么感觉也没有的。 就算自己真的也患上了这种恐惧症,他也一定要继续帮伍立找出病根,不找出真相,誓不罢休! 给自己打了打气,陆然的情绪镇定了一些。 鼓起勇气,他又往第三页,也就是最后一页翻了过去。 如果治疗失败了的话…… 他这么想的时候,手上翻到了第三页,一行红字:“治疗成功:感染失效,技能提升;治疗失败:感染。” 和上次一样,没有变化。 陆然诧异。 但是想想第一页和第二页的情形,恐怕,再过上一分钟,字迹就会发生变化了。 于是,他又静静地看着书页,等待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没有变化。 还是那一行字,没有任何变化。 陆然还是不太确定,他把本子合上了,再翻开,翻到那一页,还是那行字,没有变化。 陆然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看来,在本子的判定中,这个个案,还没有结束。 没有结果,现在还没有结果。 虽然这里没有出现治疗成功的字迹,但是经过刚才的惊吓,现在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陆然已经非常高兴了。 没有感染就好,他还能够和人正常的交流。 更重要的是,他还能够抓紧时间,重新反思,一定,要找出新的问题所在。 第八十七章 窗台 “一定会有转机的。” 陆然对自己说。 恐惧,已经慢慢地在他心里退去,此刻,他内心,被疑惑所占据。 “有误,到底是哪里有误呢?” 陆然又赶紧把本子翻开了,翻到了自己做出分析的那一页,这一番分析,他自己已经非常熟悉了,他的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 他扫了一眼,最后还是落在了“分析有误”四个字。 “有误……” 陆然想起了什么,又把书页往回翻,书页哗哗作响,很快的,翻到了本子的第一页。 那里记载着本子记录的第一个个案,也是陆然接手的第一个个案,黄锐。 在那个个案记录里,第二页,同样写的是陆然对于个案的分析,在那一页的末尾,同样,写着四个字。 不同的是,那四个字写着:“分析正确。” 他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一会儿。 事实上,他并不是真的在看这四个字,他对分析正确,不感兴趣,他是盯着这四个字,在回忆,这四个字之前,是哪四个字? 因为,在黄锐的个案,分析正确之前,这里,同样写的是另外四个字,是“分析有误”么? 不,陆然的记忆力,向来不差,经过本子给他的“过笔不忘”的训练,他能记住的东西就更多了。 在他接手了黄锐的个案前,这里不是写的“分析有误”,而是写的“分析错误。” 一字之差。 有区别吗? 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两个词。 陆然,却看出了大不同。 本子,在记录个案的时候,向来严谨,就像他自己曾经吐槽的,据他所知,本子很可能不是人类,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写错字呢? 如果它没有写错字,那就是换了一个字。 它为什么要换成有误,那自己到底有没有错? 一时间,陆然对自己的分析结果,又充满了疑惑。 “有误,不是错误。我的分析,或许有部分是正确的,只是还有部分,没有说对?” 这时候,陆然的裤兜里,突然震动起来,手机响了。 陆然拿出来一看,是茜茜打来的。 “喂,陆哥,快打开邮箱,伍立发了一张照片给我,他让我转发给你。” 陆然听了,眼前一亮。 这么快。 “谢谢,麻烦你了,下班了还帮我忙。” 陆然听到茜茜的声音,心里很是高兴。 他又接着说,“你给我的字条,我看到了,你对我真好。” 陆然大大方方地,就这么说了出来,茜茜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谁给你留字条了。我,我睡了,安。” 说完,茜茜就把电话挂了。 陆然笑了笑,他知道茜茜一定又要脸红了。 没有太多时间去开心,他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打开了邮箱。 里面是伍立转发的一张照片。 是一个女人。 就是那个女同事吗? 看得出,这是伍立,自己拿着手机,拍下来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并不是正面,也没有摆pose,像是在工作,只露出了侧脸。 陆然仔细放大了看。 看了一会,他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并没有找到自己曾在镜子中见到的那个明显的标志,眼角的那颗痣。 可是,陆然的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了。 因为这不是证明他的判断错误了。 恰恰相反,这个女人可以说,除了没有那颗痣以外,其余的特征都和镜子中的“自己”,也就是雪丽,非常相似。 白白的皮肤,头发扎成了辫子,放在胸前。 可以说,这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分析。 伍立曾经有过一段痛彻心扉的分离经历,他有一个隐痛,他很愧疚。 所以,当他再一次见到和雪丽非常相似的女人,他一下子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和他说话了。 他的紧张,发展成了一种恐惧。 没错,这部分没错。 所以,本子上的描述是“有误”,而不是“错误”么? 陆然的紧张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他现在有些明白了,之前的这部分判断,或许是对的,只是,它并不完全。 他发现的这一部分,不是伍立的全部病因。 他发现的,或许,只是冰山的一角。 是冰山展现在他面前的那一面。 问题复杂了。 陆然叹了口气。 “ 这哥们到底什么毛病啊。”陆然有些晕了,他觉得这一天下来,身心疲惫。 躺在床上,想着这些问题,陆然犯困了。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浑身一松,莫名的全身都开始放松下来。 四肢平躺着,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身上舒服多了。 陆然想起了自己还没有关灯,睁开眼睛,准备顺手关了台灯。 可是,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居然已经是黑漆漆的了。 天色已晚,现在是深夜。 灯也没有亮。 “我什么时候把灯关了?”陆然往自己的书桌看过去。 房间里一片黑的,他也看不清什么。 忽然,他感觉脸上,手上有些凉飕飕的。 起风了。 书桌前有一扇窗子。 “我没有关窗么?” 陆然又抬起头看了看,窗帘被风吹动,正往屋子里飘。 他看着看着,眼睛又有些迷糊了。 陆然打了个哈欠,想要接着闭眼睡了。 可是,迷迷糊糊间,他似乎看见自己的窗帘变了一个颜色。 原本深蓝色的窗帘,怎么,看上去颜色很淡。 白颜色么? 而且像是一层纱,轻飘飘的。 什么东西? 陆然又揉了揉眼睛。 “啊。” 当他看得更清楚了一些的时候,陆然突然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忍不住要惊叫出来。 但是因为惊讶,他又想努力地保持镇定,不想叫得那么大声,乱了阵脚。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只见,在那帘子的旁边,一缕飘动的白布晃晃悠悠的,是纱质的。 形状,像是一个裙摆。 他再往上看,那隐约就是一条裙子。 人,有人坐在那里! 有人穿着一条白裙子,就坐在自己的窗台。 这怎么能不叫陆然惊恐?! 他现在一点也不犯困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精神。 陆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 那人,分明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白裙,坐在窗户上,双臂 搭在膝盖上,长发飘飘的,她的头低着,被她的头发挡着,看不到什么样貌。 陆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有点发毛。 “你,你是谁啊?” 陆然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点点发颤。 第八十八章 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陆然壮着胆子问道。 那女子没有回答,却是嘤嘤地抽泣了起来。 她没有回答陆然的这个问题,而是一边抽泣,一边说: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我也不想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陆然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只见她慢慢地将头抬起。 随着她的头一点一点地抬起,目光朝着陆然看过来,陆然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感觉太过灵异了…… 难道,她是,鬼么?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闪过陆然的脑海。 他有些不敢看那张将要抬起来的脸,会是一副可怖的脸孔么? 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脸?! 陆然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就在他感觉心脏要蹦到喉咙的时候。 他看见了! 那张脸。 怎么什么也看不到? 一时间,他的心跳极速地加剧。 就在他感觉快要达到极限的时候,他看见了。 那张似乎泛着白色氤氲光芒的脸上,出现了脸孔。 那是一个女人的脸孔,有眼睛,鼻子,嘴巴,是一个正常人的脸孔。 看到了一张正常人的脸,让陆然的心跳速率降低了不少。 这张脸?? 等他重新镇定下来,他忽然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 白皙的脸孔,那双眼睛。 不过,眼角处没有痣…… 雪丽? 她长得像雪丽。 但是,没有那颗痣,脸庞的细节也不完全相同。 伍立的那位女同事? 不是,也不是她。 随着她脸上白色光晕的淡去,轮廓越发地清晰。 这是一个陆然从前没有见过的女人。 起先,觉得她挺美丽,就像雪丽一样,五官端正,挺清纯。 可是渐渐地,她的额头上,眼角上,显出一些皱纹来。 再看她的皮肤,也不似最先看到的雪白,相反,显出一个普通妇人的黄色皮肤来。 “你,你是?” 陆 然再次好奇地提出疑问,现在,他的恐惧少了许多,他知道,眼前,就是一个女人。 “谢谢你帮助伍立,我知道,你在帮他,做对的事。” 女人直接地说起了伍立,并没有想要介绍自己的意思。 “你是他的什么人?” 看她这么直接,陆然也直接地问了。 “我是一个爱他的人。” 一个爱他的人?伍立的生命中出现过两个爱他的女人。 一个母亲,一个雪丽。 这是哪一个? 如果是雪丽,难道这是她变身人妇的样子? 如果是他的母亲,她的模样怎么和雪丽是相似的? 还没等陆然思考明白,女人又开口说道:“我很爱他,我也不想离开他,但是他该离开了,我知道。” 女人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她的眉心皱起,显得有些憔悴,苍老。 看起来她很痛苦,想要离开,又放不下手的痛苦。 陆然还没搞明白到底是他的母亲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他了,还是雪丽觉得自己应该忘却伍立了。 看起来,这个女人并不打算和他对话,她更像在自言自语。 陆然不说话,就继续听着。 “不管我是怎么想的,你只要帮助他,做对的事就好了。谢谢你,帮助他,别管我了。” 听到最后四个字,别管我了,不知道为什么,陆然感觉,很是落寞。 说完,女人站了起来,然后朝着窗子外面,看样子,就要抬脚走出去! “喂!危险!” 陆然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他要去拉一把那个女人。 这里是三楼,从窗户上直接跳下去,那还不得摔惨啊。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在自己窗台上的。 “我说了,别管我了!”那女人转过来,皱着眉头,看着陆然说。 随后,转过身去,两脚迈出窗台,一下子掉了下去! “喂!” 陆然大声地喊叫。 喊完,他的头不自觉地往后猛地抖了一下。 等他睁眼,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床上! “怎么回事?!” 陆然看看身上,被子仍旧盖着。 “我一直是躺着?” 他有些迷糊,刚才自己不是一下子站了起来吗? 陆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冒了许多虚汗。 他又重新站了起来,书桌上的灯还是亮着的,并不像刚才所见的漆黑一片。 窗外的风吹得窗帘不停地飘动。 他走过去,朝窗外看了看。 窗户,什么时候开得这么大了? 外面寂静无声。 他朝着窗下漆黑的一片看下去。 没有人,没有动静。 “怎么,刚才做了一场梦么?” …… 第二天一觉醒来,陆然就回忆起了昨晚上做的那个梦。 他早早地起床,出了门。 今天又要召开讨论会。 还是和柳小楠,吴默生,以及余坤一起。 上次缺席的肖敏音师姐也回来了,她也会参加这次讨论会。 加上她的导师,这一次开会的人会更多的。 大概会更热闹了。 陆然却没想太多,一路上,还在琢磨着自己做的梦。 以至于他到了蓝海,开始开会了,还是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 开场以后,肖敏音师姐首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肖师姐蓄着一头短发,很是利落俏丽,鼻梁上同样架着一副眼镜。 她曾经在艺术学校学习美术,但是心理学同样是她向往的专业,本科毕业以后开始专攻绘画疗法,就是通过咨客的绘画,来分析他此刻的心理状态。 说完自己的学习经历,她开始分享这一段时间,她和导师在地震灾区,对灾民们进行的心理治疗项目。 遇到一些受到过度惊吓,说不出话来的孩子,肖敏音就让他们画画,有时候画着画着,就会落下泪来。 她说起一个小女孩,就是这样,看到她脸上掉下了豆大的泪珠,肖敏音就问她,她画的是谁? 画面上,是一个人的样子。 她说,那是她的妈妈。 肖敏音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幅画,或许是孩子的画笔稚嫩,纸上的那个人像,她乍一看,以为是女孩儿她自己。 肖敏音分析道,这可能有几个原因,一是孩子的画法简单,区分不出人的面相,二是女孩为了逃避失去母亲的创伤,所 以画中的人反而不像母亲,她打心眼里希望母亲和自己还在一起…… 肖敏音说到这里,陆然眼前一亮,突然叫了一句,“没错!” 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太突兀了,嘿嘿一笑,解释道:“师姐说的没错。” 肖师姐笑了笑,说道:“我也说得差不多了,陆然师弟,接下来你来分享吧。” 第八十九章 会上的进展 话头一下子转到了陆然这。 也罢,他刚好借这个讨论会,把自己的个案说说,也借各位师兄师姐的智慧,帮自己想想。 可是陆然还没说话,余坤先站了起来,他把自己辅助伍立的治疗向大家讲述了一遍,说完,自然地,又把自己的神奇疗效,跟大家渲染了一遍。 只有今天刚来的肖师姐,为他鼓了几声掌,对他有些了解的几位同学,对于他的主张,还有告状的事情,这几天已经听了不少八卦了。 他们更期待地是陆然自己,对于这个个案的进展。 陆然把这几周以来,自己是如何帮助催眠,从催眠中得到了什么信息,统统阐述了一遍。 还把自己先前的分析结果说了一遍,就像那日在办公室和张老师分析的一样。 虽然这个分析结果,在本子那里,已经被贴上了有误的标签,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一份新的分析。 他向大家公布自己先前的分析结果,也是把自己的思考过程给大家看看,让大家顺着他的思路,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 没想到,他刚一说完,除了余坤,几位同学纷纷鼓起掌来。 “师弟,没想到你的催眠技术已经如此娴熟,简直出神入化。”柳小楠最先表示了自己的赞叹。 陆然笑笑,“过奖。” 肖师姐也对自己刚认识的这个师弟刮目相看。 只有余坤,还是在旁边背过脸去,表示不服。 说到这里,陆然反问了一句,“大家都认同我刚才的分析吗?” 这个问题,让场间回复了安静。 柳小楠不明白了。 “什么意思,怎么,刚才的分析不对么?我听着挺有道理的。” 没有人想到,陆然会对自己的分析,产生疑问。 他不是应该尽量说服所有人自己的分析是对的么? 而且,听上去他的推理很有道理,怎么好像还有问题似的? 陆然至始至终没有和大家分享过昨晚上做的那个梦。 如果说了的话,大家或许会说,只是个梦而已,没有必要太过在意。 但是陆然却不这么想。 昨晚的感觉太真实了,有一些细节,是他自己无法解释的。 比如,谁打开了自己的窗户? 虽然别 人或许可以劝说,他就是想太多了。 但是陆然在心里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说不定,那就是一个人对自己的忠告。 刚从在听到肖师姐说的小女孩画像的事情时,陆然好像受了启发。 迷雾一样的脑子里,忽然对昨晚的“梦中人”有了一个猜测。 “刚才,在我的分析里,强调了一个可能会触发他心病的关键人物,伍先生的前女友,雪丽。” 看到没有人质疑他之前的分析,陆然自己出来说道,“大家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只是抓住了表面,却忽略真正的关键。” “你是说他的母亲?”肖师姐问道。 对于伍立而言,世界上只有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如果不是女朋友,自然,就会想到他的母亲。 “对。”陆然回答得干净利落。 “这种喜欢管束儿子的母亲在其他的个案中也见过,如果真是他母亲的问题,为什么直到他女友离开以后这么久的时间,他才显出了病症?” 这一次是柳小楠提出了疑问。 余坤依然不愿参与讨论,而吴默生则是从讨论的开始,就在频频地点头,却没有发表过任何的看法。 “之前,我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女友雪丽,固然也是一个促发他发病的原因。但是我认为,他的问题里,更多是因为母亲,不仅是童年的管束问题,或许,他到现在,也仍旧受着某种管束。 我说的,不是一般家庭的那种管束。 而是,超乎想象的某种管束。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是,我会朝这个方向深入的。 还有,关于那位新来的女同事,长相和雪丽相似的问题。 不要忘了,伍先生和母亲的关系是十分依恋的,这会影响他产生恋母情结。” 恋母情结,学术上也称为俄狄浦斯情结,这一词汇最早起源于古希腊神话。 若是孩子崇拜母亲,顺从母亲,对母亲有深深的依赖,敬仰,就可能产生某种心理上的烙印,将来找寻自己心仪的对象,也可能无意识地就母亲的特征去寻找。 陆然这么一个提醒,在场的人,有了一些启发,但是仍旧不够清晰。 陆然继续说道,“刚从肖师姐的话,倒是提醒我了。在伍先生的生命中,有着这副脸孔的人,可不止这两个年轻的女人而已。 很可能,还有他的母亲。” 说到这里,陆然心里几乎认定了昨晚出现在梦里的女人,应该是伍立的母亲。 那么,再进一步分析,伍立的母亲告诉了他自己内心的挣扎,纠结,并且告诫陆然要做对的事情,不要管她。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在做一件错事,而这件错事,她自己却停止不下来,需要陆然的帮助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真是因为一个无意的梦境,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答案? 还是,他的母亲真的进到了自己梦里? 想到后一种可能,陆然觉得整件事情,更加地扑朔迷离了。 他说完,坐下以后,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一直到听到大家的掌声,他才回过神来。 在一旁观察的张老师也跟着大家一起鼓掌,连余坤的导师樊老师也默默地点着头。 “很精彩,你刚才说到了一个我们都忽略的细节。”柳小楠竖起了食指,笑着说。 “看来,现在首要的事,不是再询问女友的事,而是问问他的母亲。”肖敏音也为陆然出主意道。 “嗯,有道理。”这一回,吴默生终于说话了,“不过,你这想法啊,对,也不全对。” 听到吴师兄说出了这么一句很辩证的话,陆然来了兴趣。 “师兄认为哪里对,哪里不对?” “一个人的母亲,固然对自己很重要。但是,我们每一个人也有父亲啊,他的父亲,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有什么作为吗,还是说没有什么作为,就算不作为也会对孩子产生很大的影响。” 吴默生的话,从另一个角度拓宽了陆然的思路。 他说的没错,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母亲,就不能越过父亲。 第九十章 好转 大家围绕陆然的这个个案讨论了许久。 除了余坤还是不乐意参与以外,其他的同学都很积极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大家都感到乐在其中,导师们也对今天的气氛很满意。 讨论会结束后,陆然感觉脑子里有了很多启发和灵感。 他要快一些把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梳理清楚,需要把今天记住的几个重要的点,再整理一下。 “茜茜,再帮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伍先生下一次是否准时到场。” 陆然觉得自己现在干劲十足,就想早点见到伍立。 “好嘞。”茜茜看得出,陆然在讨论会以后情绪有些高涨。 知道陆然没有被前些日子的流言影响,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现在的陆然虽然还是一个新手咨询师,但是他面对事情稳重的心态,在茜茜看来,很有些本事,而且他总能用自己的方法把困难化解,这让茜茜都有些自觉不如。 一个人对自己做不到,别人却做得到的事情,总会自然的心生一些佩服。 茜茜就有些佩服陆然,这让她不自觉地感觉陆然有一种魅力。 “陆哥,那个余坤在讨论会上为难你了吗?他怎么说的?” 茜茜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 “你很好奇?”陆然看着她,笑着说。 “嗯。”此时的茜茜,就像是一个崇拜英雄事迹的小女孩,巴巴地看着他。 “行,那晚上跟我吃饭吧,吃饭的时候跟你说。” “吃饭……行。”茜茜自己的打算也正有此意,正不知如何开口呢。 “那一会儿我先出去等你。”陆然说他先出去,是他和茜茜这一段时间以来的默契。 他们现在属于朋友之上,恋人未满,还有最重要的一关没过,也就是茜茜的爸爸。 陆然替茜茜考虑得周全,为了不要造成流言蜚语,所以也不好让其他人看见他们天天呆在一起。 茜茜却摇了摇头,说,“陆哥,我们光明正大的,为什么要躲藏呢?只要陆哥不怕流言,我也不怕。” 陆然愣了一下,他心里是高兴的。 “你想好了?” “嗯。”茜茜点了点头。茜茜的外表温柔可爱,但是也很有自己的主意。 “那就跟我走吧。” 说完,两人就在许许多多隐藏的八卦的眼睛下,大摇大摆地提前下了班,出去吃饭了。 那顿饭,陆然吃的是真香,席间,谈笑风生。 他对自己的“英雄事迹”是毫不避讳地添油加醋,他也不觉得自己过分,就为了博美人一笑。 那天晚上,他是睡得也很香,没有再做什么奇怪的梦。 …… “伍先生你好,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陆然又一次准时准点地坐在了伍立的对面,这已经是他的第四次咨询了。 “陆医生,你很厉害,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你好多了?”陆然有点疑问。 “嗯,那天我在你的催眠下见到了雪丽,后来还留意到了最近新来的一个女同事,原来,她长得和雪丽这么像! 我这才明白,你为什么让我找她的照片。 我自己也明白了,一定是我太思念雪丽了,但是我又不敢面对她,才引起了我的心病。” 陆然听到伍立这么对他自己分析了一遍,既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也没有拍手对他鼓励。 他还是一样平静地看着伍立。 事实上,这个分析对他而言,毫无意外,因为原本,陆然自己就是这么分析的。 难道事实就是如此了?伍立因此而得到好转,治疗圆满成功了? 陆然心里叹气,他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他没有直接否定伍立,而是接着问:“那之后呢?” 伍立显得有些高兴,他微笑地说:“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我尝试,让自己去关注那位女同事,见了面,就和她打招呼。 她笑起来,像极了雪丽,我看着她,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高兴。 后来,后来我就很想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妈妈。” 听到伍立说他想把这事告诉他妈妈,陆然突然觉得脑子里精神了,他的双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往前又前倾了几分。 伍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虽然,我很想和妈妈说这些,但是雪丽,我知道,如果我在她面前提雪丽,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可是,我没想到,那天,妈妈却提到了她,我还没告诉她,她就提起了雪丽。” 伍立说着说着,有一些激动,他几乎要红起了眼眶,看得出来,母亲和雪丽的关系,折磨了他很多很 多年。 “她对你说什么了?” “她,她问我,是不是想雪丽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伍立的眼睛,是真的红了。 他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深呼了一口气,让眼睛里的水很快地蒸发掉,“我说,最近是想起了,没什么。 然后,然后她说,如果再看见喜欢的女孩子,就去追吧,妈妈不拦着了。” 伍立的这一段叙述,似乎证实了陆然心里的某个想法。 “你的母亲,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吧?” “嗯,没有。” “对了,你爸爸呢?你跟我说起过,你妈妈和你女朋友的矛盾,那你爸爸呢?” 伍立低头无奈地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感情,“我爸,一直都是一个沉默的人。他不太发表意见,有什么,他都听我妈的。他总说,自己比老婆大几岁,还是个男人,就让着她点。” 这就对了,这种不作为的父亲,最容易助长强势女性的掌控欲,自以为是让着女人,其实是苦了孩子。 “我很高兴听到你说,你的情况有所好转,你尝试和女同事开始交流,你的母亲也意外地转变了态度,不过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在心里放开了过去的事,是否真的不会再过度地干涉你的生活。 我的意思是,我建议你的母亲,可以和你一同前来,进行咨询,你看呢?” 陆然微笑着,提出了一个关键的提议。 伍立也看着陆然,过了有一会儿,他脸上没有了笑意。 “不,不行。” 伍立摆了摆手,说得很坚决。 这让陆然有些意外。 他自认为伍立已经和他建立了很好的信任关系,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也不是什么很为难的事,他不应该如此抗拒。 “为什么不行,我能知道原因吗?”陆然问。 “她行动不方便的。”伍立解释了一句。 陆然听他如此说,微微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接受了伍立的解释,既然对方行动不便,那也确实不能勉强。 不过…… 陆然低下头,摸了摸下巴,瞬间,心下又生了一计。 “没事,她不方便来就算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平时你们是怎么交流的。” 第九十一章 不开灯的房间 “怎么交流?是指我怎么和妈妈说起雪丽的事吗?” 陆然点了点头,道,“你想说什么都行。” 伍立不明白陆然的用意,他又把自己那天回去,然后怎么和妈妈提起了新来的女同事,他的妈妈又如何出乎意料主动提起了雪丽,伍立把整个过程,原封不动地又说了一遍。 陆然笑着,看着他说,“这个有点笼统,或许你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 伍立看着陆然,他忽然注意到了陆然的眼眶上戴着一副眼镜。 他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似乎记起第一次见到陆然的时候,还没有佩戴眼镜。 他感觉自己的注意力好像有点飘,但是又很集中,就集中在了这副眼镜上,还有回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见到的这幅眼镜…… 伍立略微走了一下神,等他再从刚才这个想法中脱离出来,重新看向四周时。 他惊讶了。 四周有些暗,好像黑漆漆的。 但是伍立觉得自己对这里很熟悉。 他感觉到自己坐在一张木凳子上面,他看不清楚,伸手摸了摸凳子。 摸完,他又抬手,手又碰到了一张木板,那形状,方形,就在自己面前。 这是张桌子。 呵,这不是自己家嘛? 伍立一摸,就摸出来了,这就是自己家的饭桌。 “我怎么回来了?” 伍立现在已经不记得,他刚才,就坐在陆然的对面。 什么陆医生,什么心理咨询,他现在全想不起来。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回家了。 事实上,陆然现在,还在他的对面。 他又一次被催眠了。 这一次,陆然没有提前告诉伍立,他要对伍立进行催眠。 为了让伍立真实地还原,他在家中和他母亲的相处,陆然决定这一次,他要让伍立在催眠中自由地表现出自己平时的状态,就像真的在自己家里一样。 陆然就看着,通过和伍立相连的意识世界,他默默地观察着,不说话,也不引导。 伍立以为自己真在家了,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熟门熟路地往左边走去。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他还是很自然地走进了一个没有关门的小隔间,然后就听见里面乒乒乓乓的,有些碗筷碰撞 的清脆声音,还有打开某个柜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伍立从那个小间里面又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坐回到了刚才的那张桌子上,把手里的东西,摆在了桌子上。 咔嚓一声,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束火光。 打火机。 陆然这下看清楚了。 伍立的手上,有一个打火机,他正拿着这个打火机要点燃桌子上的一根蜡烛。 蜡烛点着了,然后滴了两滴烧融化的蜡油在一个瓷碗的碗底,碗被倒扣着放在桌上,那只蜡烛就固定在了碗底,放在了桌上。 这下,整个房间亮堂了许多。 朝左边看过去,刚才的那个小隔间,里面的构造大致能看得清楚,那就是一个厨房。 刚才伍立,就是进了趟厨房。 自家的厨房,就算黑灯瞎火的,也能摸进去,找到东西,这没什么奇怪的。 奇怪的是,陆然不明白,他这是在家里,怎么不开灯啊? 要知道,这一次,陆然只是让他以为自己回家了。 并不是某个记忆的深处,也不是哪个特别的幻想世界。 陆然通过这幽黄的烛光也能看得出来,他家的墙,是粉刷过的水泥墙,地板,也是瓷砖地。和现代人的任何一个房子都没什么区别。 除了厨房和伍立自己所在的客厅以外,另外还有三个门框,大概一个是厕所,另外两个是卧室。 但奇怪的是,这不是真的像那个雪山上的小木屋,怎么就不开盏灯呢,暗漆漆的,家里停电了? 奇怪归奇怪,陆然还是没有开口和伍立说话。 伍立点好了蜡烛,又进到厨房里。 随后,就听到水龙头的流水声,冰箱被打开的声音,灶台打火的声音,还有排气扇的哗哗作响。 听上去,他这是在做饭呢。 感觉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伍立,从厨房里,盛了饭出来。 看上去大功告成了,有两道菜,一个是炒青菜,另一个像是炒肉片。 模模糊糊的,陆然也没看清楚。 然后,伍立又从厨房里,端了饭出来。 他的两只手各有一碗,放在桌上以后,又去厨房里,盛了一碗出来。 看到这里,陆然就觉得不对了。 等等,这屋子刚进来的时候还黑漆漆的,除了伍立以外,刚才,不是还没人么? 他这会儿就端三碗饭出来,给谁吃啊? “伍子,你回来啦?”忽然,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在这间屋子里,莫名地响起。 陆然打了个激灵。 哪里来的声音? 客厅里,就坐着伍立一个人啊! 陆然壮起了胆子,想要张望一下,是不是有人藏在哪个角落,自己没看见? 可是,除了客厅以外,其他几间房间,都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就像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洞。 陆然不确定,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妈,你也饿了吧。”伍立头也没抬,很自然地,应了一句。 陆然还没看明白,伍立就站了起来,他又走到了厨房里,点了一只蜡烛出来,然后朝着中间的那个黑洞的一样门框走了过去。 陆然的视线,也随着伍立,一点点地朝那个敞开的房门走去。 一点点地往前,原本还是黑洞一样的房门,被照亮了。 是一扇木质的门,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 陆然把眼睛,从门上移开,朝着里面看去。 可他刚一扭头,就看见有两个披头散发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面前,眼睛,瞪大了看着他! 陆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着实被惊了一下。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 这谁啊。 黑灯瞎火的,怎么坐在这里不开灯啊,就这么坐着吓人是吧。 陆然在心里这么吐槽了一番。冷静下来以后,他意识到,面前的这两个人,应该不是看着自己,而是看着正在走进来的伍立。 那两个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伍立,然后又低下了头去。陆然还没有看清楚他们的长相,只是乍一眼看到有四只眼睛,圆鼓鼓地就瞪着自己,很吓人。 “爸爸,妈妈,吃饭了。” 第九十二章 吃饭 爸爸,妈妈? 原来,他们就是伍立的爸爸和妈妈? “我的天,他们怎么就一声不吭地坐在屋子里啊。要不是伍立走进去,我都不知道这房间里还有人。”陆然在心里暗自吐槽。 然后,他就打量起这两个人来。 两位长辈虽然都披头散发的,但看起来,头发还是经过梳理的,散着,但其实并不凌乱。 在黄色的烛光下,看不清楚他们的着装究竟是什么颜色,像是白色,又像是黄色。 他的母亲,穿着一件裙子,而父亲,则穿着短袖和长裤。 看到他母亲身上的这件裙子,陆然顿时想起了什么来。 他朝着她身上打量了起来,头发,衣服,一双手,和一双脚。 像,真像。 还有那一双眼睛…… 外形轮廓,真像那晚梦见的女人! 真有这么蹊跷碰巧的事?陆然心里莫名的有些发紧。 只是刚才被惊了一下,并没有打量仔细。 就差那一张没有抬起来的脸了。 这会儿,伍立已经点着蜡烛,悠悠地走进了房间。 现在看得清楚,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坐在一张床的侧面,两脚踩在床沿下。 床边上,也就是在他们的面前,有一张不大的桌子。 伍立走进来,就把蜡烛放在了那张桌子上。 然后,他又把一盘菜,两碗饭端了过来。 “你们先吃着。” 伍立说了一句,就走出了房间,重新到了客厅,在刚才那张饭桌旁坐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给自己准备的那副碗筷开始吃起了饭来。 这时候,陆然心里又觉得古怪不解了。 都是一家人,怎么不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饭啊。 那俩老人,窝在房间里算怎么回事啊,连吃饭都在房间里解决了? 伍立神色自然地吃着饭,显然,这早就是他们家的习惯了。 陆然想起伍立说他的父母不方便从家里出来,难道是两位长辈腿脚不好么? 伍立一边吃着饭,一边开口和他们聊起天。 “最近,公司里来了一个新同事,我以前还没注意到。” 听他这么说,陆然知道,他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是吗?男同事,女同事啊?” 伍立母亲的声音再次从房间里传出来,伍立的家不大,客厅挺小,所以他们在两个房间里说话,声音都很清楚。 他母亲的声音,仔细一听,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像一般上了点年纪的女人。 “女同事。” “很久没有听你说起过同事啊,她长得漂亮吗?” 听上去就是普通母子之间的谈心,并无异常。倒是他的父亲,一直都没有说话。 “不,我没有这么想。”伍立却放下了筷子,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这个举动,就有些不正常了。 他为什么要紧张?陆然心道。 “没关系。”他的母亲,拖长了这句话的尾音,像是要安抚受了惊的儿子。“我没有要怪你,我就是想知道,她漂不漂亮,和雪丽比起来,又如何呀?” “不,不是的,我没有想她。”伍立挥舞着两只手,像是犯了事的小偷,被人逮住了,心虚害怕,欲盖弥彰。 “没事,你不要紧张。哎……当年你和雪丽……你说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听到这里,陆然眼前一亮,可以啊,看来这位母亲还有那么一丁点反思自己的能力,不像是那么强势的样子啊。 “没有,妈妈你别说了,你没有错。”伍立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他低下头,重新抱着碗,一粒粒地夹着米饭,往嘴里送。 “伍子啊。你要记得,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是为你好。妈也知道,你还想着她,哎……这个女同事,你也去接触接触吧,有机会,也带来给妈见见啊。” 伍立母亲说完,叹了一口气。 伍立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妈,你让我去认识女同事?” “去吧,去吧。” “妈,你怎么了,你今天怎么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伍立大概是觉得今天妈妈说的话有一些反常,他有些坐不住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其实挺满足的,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但是……” 说话间,伍立已经重新地走到了房间门口。 陆然随着伍立的视线,再一次见到了房间里的两位长辈。 他的母亲,停在那,好像在发呆,眼神直直的,好像在想什么。 陆然这回看清楚了,这个女人的面容,就是自 第一百章 在下面 一时之间,陆然脑中快速地闪过了许多的想法。 一个一个地推翻了之前错误的猜测,又重新建立了几种可能。 “也就是说,你告诉我的,你和你母亲提起了新同事的事,也是在梦中,你和她谈起的?”陆然疑问道。 伍立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只是,我之前没说,是因为我怕你不相信。我怕你笑我,说那是无稽之谈,我想说的是,我的母亲真的还在,她只是要在夜里,才会出来见我。 那不仅仅是我的梦而已。” 如果说伍立并没有产生幻觉,仅仅是在梦里会见到母亲,那么伍立为什么会执意地认为梦里见到的就是他母亲呢? 陆然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不相信,你也在怀疑我。”伍立似乎对这样的眼神很敏感。 “哦,不,不。”陆然露出了微笑,他打算和无伍立谈谈这个问题,“我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想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的母亲,她还活着吗?” 陆然直接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但他仍然没有直接地提到“死”这个字眼,他用相反的提问方式,希望伍立能够说出事实。 伍立看着陆然,似乎有些不悦,对视了一秒,就移开了视线,“她没有死。” 他很简短地回答了。 他是用死来回答的。 陆然正想劝他要认清现实,伍立又抬起了头,他直直地看着陆然,道:“你就是在怀疑我。” 伍立加快了语速,情绪有一丝的激动,“你难道忘了吗?你说过的,我母亲来找过你,她在梦里找过你,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相信你。如果她真的不存在了,她怎么会对你说那些话?” 伍立的这一句话,陆然一时却无法反驳。 事实上,在这之前,陆然只是把那天夜里的事当作一场梦而已,对伍立说他母亲来找过自己,那也只是为了能够让伍立敞开心扉,将计就计而已。 可是此刻,伍立再提出这个问题,陆然反倒被问得语噎。 他回想整件事情,伍立之所以这么相信自己,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在梦里,见到他的母亲的! 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了两个人的梦里,这是巧合,还是,真如伍立所说,他的母亲真的给自己托梦了?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她还活着。”陆然冷静了下来,他要 让伍立就此看清事实。 陆然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和伍立对质道,“你说过,你的父亲,比你的母亲年长。可是,在登记资料的时候,你分明写着母亲65岁,父亲62岁。 为什么这个年龄对不上? 因为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她永远的活在了65岁,而你的父亲,永远活在了62岁。 还有,你总说自己不爱阳光,家里也永远见不到太阳。 为什么这么害怕阳光? 恐怕,只有死人才会如此惧怕阳光。” 一连串的发问,种种的证据,指向了一个方向,一个伍立从来没有解释的地方。 伍立低着头,这一次他没有看着陆然,他像在自语,又像在对陆然说:“没错,他们永远活在那一天,不会变老。” 他脸上,像在微笑,欣慰的、高兴的笑。 “他们没有死,他们只是在沉睡,如果他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又怎么能够日夜陪伴在左右呢?” 看着伍立那副笃定的样子,陆然再次无法理解了,他怎么如此固执? 到底是为什么? 日夜陪伴…… 忽地,陆然的眼睛在房里扫过一个地方,停在了那里。 陆然曾经在伍立被催眠的时候见过一次他的家里,那一次,他看到了他家里的客厅、厨房,还到了一间卧室里。 不过,伍立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 除了厕所陆然没有去过,还有一间房,是陆然不曾见过的。 另一间房的房门,和之前陆然进去的那间房门挨着,同在一个拐角处,只是对着不同的方向,隔了九十度角。 坐在陆然的角度,刚好能扫到那扇门,门是关着的。 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 “我能,去你的这间屋子看看吗?”陆然试探着问道。 “不能!” 伍立很快速地拒绝了陆然,表情还有一点紧张。 陆然看出来了,他今天必须要走进那扇门,才有可能找到关键。 “伍先生,你忘了我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吗?你想要好起来,对吗?” 伍立想了想,点点头。 “你和你母亲,已经商量好了,不是吗?”陆然又问。 这回,伍立想了更久,随后,又 点了点头。 接着,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房门口,用手拧开了房门的锁。 然后转身,示意陆然可以进去。 陆然走到了房间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意识地知道,这里面可能有很关键的线索,他也有一些紧张,在走进去之前,做了几次深呼吸。 终于,陆然还是走了进去。 只是,他的脚刚一踏进这间屋子,就听见他的脚步声有一些奇怪。 吧嗒吧嗒的声音。 陆然往脚下一看,原来是鞋子踩在了一滩水里。 怎么,这间屋子哪漏水了吗? 陆然有些奇怪,下意识抬起了头,往四周看去。 和刚进伍立的家一样,这里面也是没开灯,还关着窗帘,视线感觉有些暗。 感觉有些阴冷,陆然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等他的眼睛适应了一些,他看到面前摆放着一张白色的床。 长方形的,但是两边看着不宽,挺窄的。 这只能睡一个人吧。 这房间挺大,怎么就摆了张小床? 陆然往屋子里面望了望,哦,在这张床的右手边还有一张床,也是白色的。 这格局摆放得像宾馆里的标间一样啊,两张小床。 倒是收拾得干净,看上去床面很平整,雪白的。 陆然再走近了一些,怎么,这上面雪白的,好像不是放着床单啊。 这是…… 陆然伸出手摸了摸,这床的表面,很光滑,像是一块烤漆的面板,那雪白的颜色,就是它表面的颜色。 上面,侧面。全是这颜色,但是并没有铺上一床被子、褥子什么的。 “这是什么材质啊,睡这上面多冷啊。” 陆然随口问了一句,他回过头,伍立就站在他身后。 “我妈妈在这下面。” 伍立没有回答陆然刚才的问题,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陆然愣住了。 他猛地收回了手,“你说什么?什么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