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 第一章 思贤若渴 这是一个暮春的早晨,微风拂煦,朝霞漫天。 新东方酒店--一座位于京城西站广场西南隅的白色圆锥形建筑物,顷刻之间便披上了一层暗金浮动的五彩斑斓。 随着整个城市的蓦然苏醒,这玉雕一般的四星级商务酒店,也开始了周而复始的新的一天。 新东方酒店事业部总经理助理罗义之--一个面色沉郁的中年男子走进了首层大堂,顺着右侧螺旋型大理石步行梯拾阶而上,穿过寂静的走廊,进入到二层办公区,在事业部门前停下来,掏出钥匙插入锁眼,轻轻转动了几圈,伸手打开了房门,未及抬脚,身后骤然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罗义之旋即猜到了来人是谁,但他不想理会,只稍稍停顿了下,便欲推门而入,然而随着那脚步的逼近,肩上早已落下了一只宽厚而温和的大手,耳边随之响起一个男子亲切的声音: “嘿!哥们!听说了吗?你们事业部就要来一位贵客喽!据说今儿个上午人就到啦!” 罗义之收敛起沉郁的脸色,扭过头去,定神俯向身后那位个头比自己足足矮了三寸、身量却比自己宽了三分之一、满脸堆笑的男子,沉声反问道:“贵客?” “唔!就是咱们东方集团总裁办的舒雨桐,舒大主任哪!”身后的男子憨憨地笑着,语速略微缓了缓,语调却是加重了,温和的双眸中隐约闪过了一丝怪怪的高深莫测。 “哦。”罗义之敷衍的哼了一声,便垂目回首,波澜不惊的踱着方步走进了事业部,“砰”地一声,便把那男子挡在了门外。 憨笑的男子望着陡然隐去的背影以及扑面而来的一扇门,愣怔了片刻,便微微摆一摆头,嘴里嘟囔了一声“这家伙!”遂收了笑,侧转过身子,趋前紧走几步,折进了毗邻的业务部。 这男子就是新东方酒店业务开发部的总经理刘敏章。 刘敏章今年36岁,年纪虽轻,却已做了18年的酒店业务,他是从最初的客房服务员做起的,经过了领班、前台接待、外联员、首席业务、大堂值班经理,乃至东方集团业务部助理、部长等诸多岗位的摔打历练,终于在36岁这一年,调到了新东方酒店业务开发部任总经理,经验已是相当的丰富,业绩也颇为可观。 刘敏章属于那种成熟而圆润的男人。 他的长相颇有些类似人们常说的大肚弥勒佛,一副抹去了棱角的五短身材,圆脑壳、圆脸盘、圆眼睛、圆鼻头、圆嘴巴、圆耳朵,加上一个圆圆的腹部和一副团团的嗓音,整个人在体貌特征上算得上是阿弥陀佛圆满到家了。 就是这样一个外表上圆润溜滑之人,内心里竟也是十分的溜滑圆润。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淡定恒常的微笑,脾气永远透着谦恭顺遂的温和。在外边,刘敏章待人处事特别的讲究分寸,心思缜密,谨言慎行。在家里,他持家主事更加的循规蹈矩,家人和睦,风调雨顺。无论是与人交集、应酬,抑或是迎来送往,他都绝对是温文尔雅,礼数规整,处处得体,面面俱到,可以说是圆满得无以复加,周全得登峰造极啦。 方才,罗义之的故意冷落,对刘敏章来说那不过是小菜一碟,是全然不会往心里去的。尤其是对这位性情乖僻的罗义之,刘敏章一向是礼让三分,呵护有加,甚至是有点儿过分的宠溺了。 原来,这刘敏章与罗义之既是发小,也算得上是世家,两人同庚,打小便是近邻。两位的父辈--老刘和老罗,都是几十年来一直在东方集团供职的“老东方”,只不过一个是乖戾倔强的行政总经理,另一个却是宽和仁厚的库房保管员。 两个父亲的秉性虽相去千里,脾气却十分的投合,个人履历竟也十分的近似,同一年交的女友,同一年娶的老婆,同一年有的儿子,同一年迎的儿媳,同一年抱的孙女,同一年搬进新楼,最后,也是同一年退居二线,共同开始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眼瞅这小刘和小罗一天天长起来了,俩人在外表上完全称得上是父辈的拷贝,然而在脾气秉性上,却不知为何转错了轮回,两个小字辈竟反其道而继承了父辈的衣钵:刘敏章沿袭且升华了老罗的宽和仁厚,俨然一个慈眉善目的“刘菩萨”,罗义之却继承并深化了老刘的乖戾倔强,十足一个孤傲清高的“罗游侠”。 如今,这刘、罗两家都住在东方集团的宿舍小区里,又在同一栋楼里的同一个单元门里的同一个楼层上,比肩而居,而小刘、小罗又同在新东方酒店任职,邻室办公,因此,这“刘菩萨”与“罗游侠”也就越发的像父辈那样声气相通、如影随形了。 然而今天,对于即将来新东方就职的舒雨桐,一向同心也同德、貌合神不离的“刘菩萨”与“罗游侠”,却是头一次各自心怀了叵测。 刘敏章与舒雨桐非常熟悉。来新东方之前,他在集团业务部做部长,舒雨桐在总裁办当主任,二人在工作上常有切磋与交往,刘敏章喜她是个谈吐文静、收放得体的雅人,舒雨桐敬他是个宽厚稳重、古道热肠的能人,两人不仅工作上相互倚重、砥砺,心智上也是惺惺相惜,合作得一直颇为默契。所以,当得知舒雨桐终于要来新东方时,刘敏章那张团团的菩萨脸就越发光亮得像是一轮满月了。对于新东方酒店的有心人而言,舒雨桐的到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人诸如刘敏章之流,这里暂且不加赘述。然而忧愁的人,目前只有一位--罗义之。 实际上,罗义之也认识舒雨桐,但不十分熟悉,只知道她大学毕业之后便应聘东方集团,曾做过几年总裁秘书,近十年来已逐渐成为了集团上下一致公认的御用笔杆子,是一个从外表看上去比较平实、沉静的女人。 这也难怪,罗义之常年蜗居在集团下属的一家分公司里,而舒雨桐终年奔波于集团总部,两个人在工作上出现交叉的几率小之又小,即便是在几个月前两个人前后脚的加盟了新东方酒店筹备处,但在将近100天的筹备过程中,他们却如同是两条平行线,罗义之一头扎进了客房部,舒雨桐则早晚坐镇在事业部,故而彼此的认知度,依旧只停滞在了相互知晓对方名字的层面上。 按说,既然罗义之与舒雨桐不熟悉,那么对她的来与不来,也就无所谓是喜是忧了。可自从听说舒雨桐要来新东方的消息后,罗义之就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与不安。 而罗义之一向沉郁清高、有些乖戾的性格,使他常常习惯于把内心的感受深深的包藏起来,不愿意让别人揣摸自己的心思情绪,更不习惯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即便是那个几十年来一直待他亲如手足的“刘菩萨”--刘敏章。 正是由于罗义之的这种极度自尊和过分敏感,所以,这天早上在走廊里,当他从刘敏章的眼里看见了那一丝高深莫测,便立刻撇下刘敏章,躲进了事业部。 罗义之走进了事业部,因为时间尚早,偌大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而这种空寂却使他感到一阵放松,于是他习惯地摸出了一支红塔山,点燃了,缓缓喷吐了一口,信步踱到窗前,凝视着新东方酒店大门前那宽敞整洁的停车场,陷入了沉思。 随着舒雨桐的到来,先前只是隐约埋在罗义之心底的那一缕困惑,终于渐渐的浮上了心头。 从外形上看,罗义之属于那种新新人类所追捧的“帅哥酷男”之类,只是有一些阳刚不足、阴柔有余。他身材颀长,乌发飘逸,脸上的肤色略显暗淡,却自有了一层平滑温润的光泽,天庭饱满,鼻翼挺拔,一双丹凤眼微微吊起,射向四周时总是目光熠熠、炯炯有神,两道浓重的剑眉静卧其上,眉目间便多了一股英武之气,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色泽红润,一开口,一副低沉浑厚的男中音抑扬顿挫,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磁性。 平日里,罗义之在穿着上虽不见得天天以名牌披挂,但始终却以休闲简约的白领风格一以贯之,加之多年来精心保养出的一副犹如健美运动员一般的体态,散淡倜傥之中凸现出一种孤芳自赏的鲜明个性,整个人便透射出了几分沉郁而自尊的贵族气质。 虽然气质贴近贵族,但罗义之却不是单身,他有一位曼妙轻柔的妻子和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儿。 罗义之是独子,高中毕业后便顺利接了父亲的班儿,进了东方集团,在总公司下属一家分公司的后勤部门当办事员,后来虽做到了行政主管,但这一窝就是18年。 在这期间,罗义之没有片刻放弃过从小就树立的要成为一名企业家的理想,也不敢丝毫浪费掉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宝贵光阴,不仅自修完成了酒店管理专业大学本科的全部课程,还先后顺利取得了经济学硕士学位和经济师的技术职称。对罗义之来说,要想达到成功的彼岸,似乎只欠缺一点点实际的岗位经验和一个机遇而已。他一直都在等待着,时刻准备着。 而这个机遇,终于让他等到了。 去年秋天,东方集团迈出了资产重组的新步伐,将京城西南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寓式酒店兼并过来,纳入麾下予以盘活,经过重新装修改造,整体上提升了一个档次,更名为新东方酒店。东方集团拟借这个新东方在京城西南竞争日盛的旅游市场中打开一片新天地。 罗义之瞅准了这个机会,就在集团董事会刚刚任命由时任集团人力资源部部长的林克峰出任新东方酒店总裁的当天晚上,他便穿越了半个京城,一路寻到林家,向林克峰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毛遂自荐。 当时,正值林克峰为筹办酒店组建班子而颇感手头人才匮乏的关键时期,加之他多年掌管集团的人才库,对罗义之也略知一二,因此便欣然允诺,调任罗义之到新东方酒店事业部任总经理助理。 与罗义之同一天调入事业部任助理的还有一位柳子君女士。 在林克峰最初的打算里,事业部只有柳子君一位助理。而罗义之的出现,促使他果断调整了自己的方案,决定暂时由这罗、柳两位助理先行一步,共同撑起事业部,只是这一次女士未能优先,罗义之的施政演说触动了林克峰,他便将罗义之内定为领衔,牵头事业部工作。 事有凑巧,因为新东方客房部的助理一时不能到任,就在罗义之报到的当天,林克峰突发奇想,决定暂时抽调罗义之到客房部去协助开业,事先倒是和罗义之说好了,为他在事业部留着位置,然而第二天,舒雨桐就奉了集团之命,前来新东方协助筹备开业,她这一来便理所当然的直入事业部坐镇,于是林克峰又暗自琢磨,准备开业后把罗义之留任客房部了。 事又不巧,三个月后,新东方虽如期开业了,舒雨桐却被集团三令五申的硬是收了回去,事业部一下子就塌了台,林克峰不得不将罗义之又抽回到事业部主事,只是将事业部总经理一职空了下来,虚位以待。 这个空位子,便成了罗义之心底的那一缕困惑。 罗义之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自己早晚是一定要坐到事业部总经理这个位子上来的,然后再从这里一步一步向上走,但他却不知何时才能够遂心遂愿,更不知林克峰心里其实早有了理想的人选,而那个人选并不是他罗义之,而是当初曾参与过新东方筹备开业、但一直仍在集团总裁办任职、且短期内似乎也无望调离集团的舒雨桐。 事业部的编制并不大,总经理1人、助理1人,投资开发、政策咨询、法律事务、公共关系、企宣策划、行政事务、外联协作、文秘、档案文书等9人,此外还兼管酒店公务车队的大小商务车辆12部及12位专职司机,以及一个行政大库房和8位库管员。仅此而已。 然而,事业部的位置十分奥妙,它介于总裁与所有职能部门和业务单位的中间环节,既是一个在行政管理和业务运作上连接决策层与执行层的中介部门,又是一个在对外交往或协调事务上连接酒店与各主管部门、新闻媒介以及属地各单位的公关部门,酒店首脑部门的所有决策通过它向下传达以贯彻落实,向外延伸以公示于众,酒店各个职能部门以及各个业务单位之间的交叉合作则由它从中协调与沟通。 也就是说,事业部实际上是一个综合性很强的职能管理部门,它所需要的是一种复合型的管理人才。 既然舒雨桐要来事业部,按资历必定是要坐上总经理那把交椅的,那他罗义之又将该往哪里去呢?难道要等到舒雨桐升任副总裁之后、椅子空下来的那一天吗?或者竟是要止步不前、固守助理一辈子吗? 罗义之脸上虽是风平浪静,心底却是暗流涌动。 然而,令罗义之没有料到的是,事业部的另一位助理柳子君对舒雨桐的到来,竟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而柳子君和刘敏章一样,是十分盼望着舒雨桐的到来的。 柳子君曾在舒雨桐手下做过几年秘书,十分仰慕这位慧心兰质、气韵舒缓的女人,尤其被她的为人从真、为事从容、为文从雅所折服,私下里经常比照舒雨桐的气质、做派乃至于一笑一颦,潜心钻研,亦步亦趋,潜移默化之间,有时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譬如,常有人把电话打到总裁办,乍一听到柳子君缓缓的一声“喂?您好!请问您是哪里呀?”拨电话的人便认定了这接电话的应是舒雨桐,自然要回她一声尊敬:“舒主任,您好啊!”然后经过一番解释,才得知是误把柳子君当作了舒雨桐,拨电话的就都又免不了要惊叹一声:“哎哟!柳秘书的声音怎么与舒主任竟是一模一样的呢!”每每如此,时有发生。其实,别人不知,柳子君心里却明镜似的,她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在她的眼里和心里,舒雨桐就是一个坐标,一个尺度,一个方向。 实际上,舒雨桐与柳子君却是完全两样的女人。 单只从外貌上讲,舒雨桐便先输了七八分。 舒雨桐的长相十分寻常,即便勉强算得上是清秀、白皙、匀称、大方,但决然与美丽不搭界。她是那种冷眼匆匆看过去,不易留下什么印象,但走近了细细看一会儿,便又会觉的顺眼的那种“耐看的女人”。 与所有年满36岁的女人一样,舒雨桐也已然拥有了成熟女性所特有的那种自信与沉稳,加之自小家庭环境的熏染陶冶,以及几十年来从不曾间断的个人修炼,使得舒雨桐在掌握了较为娴熟的岗位技能与十分丰厚的实践经验的同时,还逐渐形成了一种文静而从容、温和而纯净的个人气质。这气质,不仅使她赢得了领导的赏识与同事的尊重,也令她拥有了稳定的职位和平和的心态,还给她带来了一段好姻缘。 而那位与舒雨桐同岁的柳子君,却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每每芳踪所至,必定是人头攒动“众望所归”,回头率极高。 细分起来,柳子君应该属于古典美之列:匀溜的体态,洁净的肤色,乌黑浓密的发,圆润纤秀的肩,细颈,蜂腰,标致的瓜子脸,眉角齐整的柳叶眉,晶亮妩媚的大眼睛,尤其是她那睫毛,完全天生自然的浓密绵长,每当抬眼看人,就好似翻开了两道茸茸的窗帘子,顾盼流萤,星光闪烁,加上一张小巧玲珑的嘴,两片鲜艳欲滴的唇,只要一开口,两排整齐划一的玉齿晶莹剔透,煞是可人。 或许是“红颜薄命”那句俗语在作祟吧,在柳子君那张美丽的脸上,不知为什么神色却总是有些游移、迷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上等书房的几案上一枝独自芬芳的玫瑰,孤绝冷艳之中带了一股梦幻的沧桑。 柳子君的性格非常内向,沉静而略带孤僻,这使得她的个人生活一路走来颇为坎坷,与男友结交了七年却少有激情,最后终于结婚了,但只过了一年,便又劳燕分飞、形影相吊了。 若从内蕴和气质上看,舒雨桐与柳子君可以说是平分秋色,一个平和,一个平静;一个温润,一个温和;一个清远,一个清婉,至多不过是兰花、玫瑰各有千秋而已。只是在雍容旷达的天性与善良清纯的心境上,舒雨桐反倒是赢了八九分,特别是她那极其富有感染力和穿透力的纵情大笑,较之于只会浅笑轻乐的柳子君,的确是如雷贯耳、魅力十足,常常令人在惊愕之后无法忘怀。 也许就是因为柳子君的生活中值得开怀一笑的事情太少了,为了让自己多一点儿快乐的机会,柳子君竟是十分的喜欢舒雨桐的开朗性格以及那近似于野蛮放肆的笑声,尽管她自己永远也不会这样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然而无论是被人无端排斥,抑或是被人心心惦念,舒雨桐对自己来新东方任职一事,实际上的确只是无心插柳之举。 去年秋天,林克峰在一开始着手筹备新东方开业之际,就已经计划着要把舒雨桐调到新东方来了。 十几年前,林克峰从部队转业到东方集团人力资源部当干事时,就认识了当时还是总裁秘书的舒雨桐。那时候,林克峰对这位慧外秀中的舒秘书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特殊印象,虽然他们在不同的部门做事,少有来往,仅仅只限于上下班在走廊或楼梯间擦肩而过时,相互间的一声问候、一个微笑、一个点头而已,但多年来从事人事管理的林克峰,对各类人有着超乎一般的独特眼光,舒雨桐身上散发出的文雅气质,以及从她的手中流泻出的各种文稿,都给林克峰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待到林克峰当了组织部长,舒雨桐做了总裁办主任时,这种印象造成的叠加效果,便愈加清晰地在林克峰脑海里形成了这样一个想法:一旦有一天,我做了一把手,一定要让舒雨桐做我的助手。 然而,正是由于多年来一直掌管全集团的人才库,林克峰也深知舒雨桐是集团的人尖子,集团总裁杨致远是决然不会轻易放手的,故而他在借调舒雨桐的过程中,采取了一种迂回战术。 一开始,他当着杨致远的面,先是危言耸听地摆了一大堆的困难,而最难的可归纳为两条,一是人才紧缺,二是资金匮乏。 资金嘛,这对于实力雄厚的集团来说并非难事。解决了这个难题后,林克峰才拐弯抹角、轻描淡写的点到了正题: “我想暂时借调集团总裁办的舒主任用三个月,帮助我进行筹备,以缓解目前人才紧缺的燃眉之急!”听那口气,倒是大有一种只要新东方一经开业,他自会将舒雨桐完璧归赵的慷慨。 为了扶持新企业渡过转型期的难关,也为了显示集团的大度与气量,杨致远倒是爽快的一口应承了下来:“好!我可以把舒雨桐借给你!三个月为限!”可转过身去,在私下里,杨致远却一再的叮嘱舒雨桐:“新东方是年底开业,正赶上集团年底年初工作最为繁忙的时期,你带上总裁办的助理岳冠伦一起去新东方,让他也到基层锻炼锻炼,过些天集团一旦忙起来了,你就先撤回来,留下小岳即可。”舒雨桐明白他的意思,虽觉得不够光明正大,却有些碍于情面,便只是点头,并不点破。 然而世间的事情总是变化莫测的。本以为浅尝辄止、蜻蜓点水的事情,不曾想一旦陷了进去,却又放不下、拔不出来了。等到木已成舟,舒雨桐真的把心思留在新东方了,杨致远悔不当初,却为时晚矣。 舒雨桐一进入到新东方筹备处,便被铺天盖地的问题和难题纠缠得寝食难安,一下子就陷了进去,譬如: 新东方决策层的行业知识结构不尽如人意; 高层管理者的实际经验严重不足; 筹备处临时办公地点突然因故被业主收回; 原酒店负债沉重、帐务混乱,致使交接困难; 新酒店各类人员,尤其是一线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招聘缺口巨大; 筹建资金一时难以全部到位; 加之筹备处各级人员均系从集团各公司借调而来,嫡出庶出鱼龙混杂,帮派党系盘根错节,工作中一时难于磨合,各种胶着、掣肘,甚至是内耗争斗,不一而足,轰然而至; 特别是市场竞争的日益激化和快速变化,使得新东方酒店面临着一种“早开早死、不开等死”的两难局面。 舒雨桐与筹备处的决策层和广大中层管理者坚定信念、和衷共济,大胆开拓、勇敢拼搏,因势利导、精耕细作,终于渐渐理清了千头万绪,推动着企业慢慢步入了正轨。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番朝夕相处、摸爬滚打的切身体验,等到了新东方酒店顺利开业之际,舒雨桐竟不觉生出了一种难以放下的留恋。 还在新东方筹备期间,杨致远就两次找到了舒雨桐,再三再四的要她即刻返回集团主持总裁办的工作,但都被她婉言推托了。 新东方重张开业的那天,杨致远到市里开会,不能出席开业典礼,却不忘派出自己的司机范雷去接舒雨桐回集团。舒雨桐此时也感到使命已然完成,这才痛痛快快的答应离开。等到开业庆典的午宴结束之后,舒雨桐来到了新东方酒店总裁办公室,向林克峰辞行。 林克峰面色微醺,微笑着看了看一脸郑重的舒雨桐,慢声道:“舒主任,你这一走,我的事业部可就塌台了!” 舒雨桐微微一笑:“林总,您言重了!这段时间,柳助理进步得很快呢!事业部各岗位人员到目前配置得也算齐全了,下一步罗助理也该归位了,两位助理同心协力,年轻人终归有闯劲儿、有魄力,再加上有您的引导、指点,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林克峰笑着盯住舒雨桐,略微提高了声调:“集团工作再紧张,也不在乎这一时一地吧?”言外之意很是清晰。 舒雨桐沉吟了片刻,缓缓笑道:“林总,目前已是年底了,集团每逢年底年初,决算、评比、总结、计划、迎来送往的总是会有很多忙不开的事情需要操办,还请您多多包涵!不如这样吧,我一个人先回去,小岳可以再留一些时日,协助两位助理搭一把手,什么时候工作理顺了,再撤回去也不晚。如果还是理不顺,或者确实人手紧张,也恳请您容我忙过了这个年关之后,再返回咱们新东方来帮忙,您说这样好不好啊?” 林克峰听后只是笑着看她,不再说什么。 这时,站在旁边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新东方酒店副总裁鲍玉良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我说林总啊,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咱们不能放舒主任回集团!不然的话,她这一回去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舒雨桐听了不由一愣:原先只是说临时借调3个月来协助开业,现在已经开业了,还要自己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难道说一开始的借调,就只是一个借口,林总实际上就是想要自己到新东方来任职的么? 林克峰看到舒雨桐一脸的迷惑,赶紧给鲍玉良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就此打住。 林克峰认为,现在摊牌还为时尚早,因为他还没有摸透舒雨桐的心思。 鲍玉良却是个急脾气,又仗着平日与林总关系密切,说话没有什么顾忌,便想干脆捅破了那层纸:“林总啊,我这人有点儿心事就憋不住,今儿个当着舒主任的面,我可就敞开天窗说说心里话了,要不我非得憋出病来!” 这鲍玉良原是集团所属一家大型购物中心的副总经理,干了20多年的业务,从采购做到了高管,精明强干,心眼活分,待人热忱,口无遮拦,是个仗义执言、肝胆相照的爽快人。 林克峰比鲍玉良大5岁,平日里两人私交甚笃,当初一开始筹备新东方,林克峰第一件事就是把鲍玉良挖了来,提为副总裁,视同自己的左膀右臂,就是想在开拓业务上放开了让他施展手脚,帮助自己成就一番事业。 林克峰听了鲍玉良的话,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鲍玉良盯着林克峰,笑道:“林总,您不言语,那可就算是默许啦!我可就做一回崔永元--实话实说啦!”说完便转过身望向舒雨桐,爽声笑道: “舒主 第二章 牛刀小试 暮春的一个星期一。 清晨,绚烂的彩霞暖洋洋地洒进了新东方酒店事业部办公室。 这是一间坐北朝南的长方形大房间,房内四白落地,冷色调的荧光灯凹嵌在顶部,地面为全铺式深灰色暗条纹化纤地毯。 房间南侧,左边并排着两个独立小间,总经理室、助理室各占一间,全部用磨花玻璃墙幕隔断,右边是从顶部一落到地的玻璃窗,放眼窗外,酒店楼前绿茵环抱的花园与停车场一览无余。 房间北侧,中间是房门,门两侧,一边顶天立地的并肩排放了8组银灰色铁皮文件柜,另一边比肩排列着银灰色的复印机、乳白色的饮水机、浅米色的高脚茶几和一个黑色金属结构的报刊架。 房间的中间部位,落地窗前设了一个小小的封闭式会客区,其余皆为通透敞开的办公区,从左至右错落有致地排列了两两相对五组共10张银灰色办公桌。 整个房间色调淡雅,宽敞明亮,布局紧凑,疏密有致。 此时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长身立在落地窗前凝神眺望窗外的罗义之犹如一尊雕像,指间一支烟在兀自袅袅,突然间那雕像活了,他回过神儿来,一眼看到手中的烟已燃出了长长的一截烟灰,忙转身去寻烟缸,却听见房门“呀”的一声,被人缓缓推开了,罗义之不由得顺着声音望过去,立刻愣住了:站在门口的竟是舒雨桐! 啊!她怎么这么早就到了?罗义之一时怔在那里,忘记了招呼。 舒雨桐伸着脑袋,探宝一般的迅速将整个房间洒扫了一遍,想到自己即将要在这里工作几个月甚至是更长的时间,心里一下子亲近了许多。当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罗义之脸上时,一丝惊讶掠过,露出了浅浅的笑,轻声招呼道:“噢,是罗助理!你好啊!”话音落时,人也就跟着闪进了门,含笑立在了那里。 罗义之脑海中灵光一现:说曹操,这曹操就到了!愣怔片刻,还没来得及应一声,手轻抖,烟灰却撒落了一地,还捎带着把他脚上那双茶色软皮休闲鞋也弄得灰头土脑的。 真晦气!罗义之低头轻声骂了一句,使劲儿的跺了跺脚,又立刻抬起头朝着舒雨桐找补了一声“舒主任早!”一张脸不觉中却拉了下来。 “罗助理来得真早呀!看来你大概也是属于百灵型的吧?”舒雨桐一边轻声笑着,一边用眼睛向身后的两侧梭寻,一歪头瞥见了茶几下面晾着几块抹布,便轻步上前取过两块,径直走到了罗义之面前,将其中一块比较干一些的递给他,然后就利索地蹲下身去,准备擦拭地毯上的烟灰。罗义之又是一愣,尔后才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也弯下身去,不想却被舒雨桐一口拦下了:“擦擦你的鞋吧!” 罗义之愣怔了片刻,直起身,退后了两小步,弯下腰开始揩拭自己的鞋,心里想说点儿什么,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题,终于什么也没说,脸上淡淡的。 舒雨桐蹲在那儿,先是煞有介事地将手里的湿抹布叠成了几折,然后用抹布的一面把散落在地毯上的灰渍一点点仔细地粘起来,再将粘上灰的一面折叠起来,翻开干净的另一面在地毯上轻轻擦拭,几番下来,那一小块地毯便渐渐的洁净如初了。 站在一旁的罗义之看的有些呆了,转而又偷眼暗暗地打量了她一番。 舒雨桐梳着传统的发式,脑袋后面束着一个圆发髻,额头光光的没有半丝刘海儿,露出了一张不施粉黛、眉目清秀的素净脸。上身穿着一件暗蓝色调的、团锦描金图饰的中式织锦缎夹袄,略矮的立领,微喇的袖口,束紧的腰身,平圆的衬肩,剪裁十分合体,做工极其精细,绝不像是买的成衣。下身配了一条黑丝绒直筒裤,脚上是一双黑色漆皮坡跟圆口鞋,舒适而轻巧,鞋面上缀了一朵小巧的黑丝绒团花。 关于集团内部盛传舒雨桐素有“衣饰传统,素雅而别致”的口碑,罗义之早有耳闻,今日得以零距离的审视,再加上方才那一番言谈举止,心中不由飘过了一行字:清水出芙蓉。只不过他依然觉得,尽管有些近似芙蓉,却并非自然天成,雕琢之气还是过于浓了,于是也就显得有些俗丽了。 不一会儿,舒雨桐站起身来,手上捧着沾满了烟灰的湿抹布,抬眼望向罗义之:“罗助理,洗手间在哪儿?”又一眼瞟见他手里已经团成了一团的干抹布,便补了一句“让我来吧!”伸手取过了那团抹布。 “噢!出门往左,在走廊的中部。”罗义之抬起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随口答道,立刻又觉得不妥,忙说:“还是我去吧!”说着就上前一步伸出手去。舒雨桐略一闪身,微微笑道:“不要客气嘛!我也想认认路。开业那天我走时,这片办公区还没有装修完,我是第一次来这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而且,还透着一股子亲切。”说着转身出了门,左瞧右看的往走廊中部走去。 罗义之耸了耸眉,轻轻嘘了一口,赶紧寻过来一只烟缸,磕净了烟灰,便低下头开始琢磨:呆一会儿等她转回来,自己应该跟她说些什么呢? 好像过了挺长的时间,房门才被人又一次推开,但进来的却不是舒雨桐,而是一脸春风的林克峰,紧跟在他的身后的除了舒雨桐,还有鲍玉良。林克峰侧着身子引着舒雨桐走进了事业部,转过脸对着罗义之笑道:“来!罗助理,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新东方酒店事业部的总经理舒雨桐!” 林克峰郑重其事的向罗义之介绍之后,又转过身对舒雨桐笑道:“舒总,这就是你的助手,事业部总经理助理罗义之!其实你们都认识,但我还是想走个形式,因为今天我心里很高兴!舒总能在危难之际再次来到我们新东方,不管是临时帮忙,还是长期留任,我都很感动!” 林克峰望着舒雨桐,眼睛里荧荧地闪着喜悦之光。 其实,林克峰心里很明白,那个晚上,他和杨致远说定了只借调舒雨桐几个月,最长半年,舒雨桐的人事关系依然留在集团不动,这就是说,她只是临时到新东方协助工作。既然是临时,当然就不存在职务上的变动,她依然是舒主任,是集团总裁办的舒主任。 可林克峰在心底下却认定了新东方事业部总经理的位置非她舒雨桐莫属,她终归是会成为新东方的“舒总”的!由于这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因此林克峰在向罗义之介绍时,才脱口而出地称呼她为“舒总”。 舒雨桐却微微红了脸,有些局促不安的朝罗义之点了点头。她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确切身份,但看到林克峰有些激动地神情,一时竟又不忍心去解释或者拆穿了。 这时候,舒雨桐身边的鲍玉良却伸手扯去她手里的抹布,一扬手丢给了罗义之,大声地埋怨他:“罗义之,怎么搞得?一来就让舒总给你们擦桌子搞卫生?你们天生的都是大爷、公子哥,是吧!” 罗义之一下子黑了脸,有些阴郁地将砸到自己手里的抹布转而掷向了茶几,侧过身去垂下眼睛并不看他,也不搭腔。 鲍玉良见此情景,立刻挂不住了,骤然蹿火:“怎么!还说不得啦?林总好不容易把舒总从集团请了来,她可不是来给你罗义之打杂的!” 罗义之猛地抬起眼睛,清冷的目光射向鲍玉良,刚欲发作,一旁的舒雨桐身子稍动,便一下子插到了他俩中间,微笑着面向鲍玉良缓缓而言: “鲍总,您的这一番好意我全领了!说实在话,我甚至都有点儿承受不起了呢!其实鲍总您可能有所不知,这平日里洗洗涮涮的零碎活儿,还是女人做起来顺手一些,男人更适合干些力气活儿,我们这也算是各有分工吧。不瞒您说,我这个人有点儿洁癖,挺难伺候的,让别人为我搞卫生,我总觉得不到位、不达标,索性自己来。在集团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我自己做,早就习惯了。毛泽东不是说过,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嘛!”舒雨桐的一番巧舌如簧,倒是让鲍玉良缓和了些,但也使他感到有点儿尴尬,便转而揶揄她:“喝!舒总才来还不到三分钟,就开始拐弯抹角的护犊子啦!真让人都有点儿嫉妒啦!不过提请舒总您别忘了,当初可是林总和我拼死拼活的冒了风险才算把您要了来的!” 舒雨桐肃然答道:“林总、鲍总的一番盛情,我会铭记在心的!只是刚才说的也都是真心话!雨桐若有冒犯,还请鲍总大人大量!” 鲍玉良终于笑了,转过脸对罗义之笑道:“嗨!有这么平易近人、善解人意的上司,你小子可真是幸运了!” 罗义之不置可否的对他笑了笑,又向舒雨桐瞟了一眼,没做声。 舒雨桐这才转过脸,望向身边一直默不做声的林克峰,见他站在那儿神色凝重,眼睛像是在看自己,眼神却分明有些恍惚,猜他可能又是在思考酒店的工作了,便静静立在那里等候着,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这时候外面走廊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瞬间,林克峰似乎醒转了过来,缓声说道:“舒总,上班后到总裁室来,我们聊聊。”舒雨桐微微颌首,轻轻应了一声,便目送林克峰、鲍玉良走出了事业部。 罗义之望了一眼站在那儿目送林、鲍二人离去的舒雨桐,先自转过身去,快步进了助理室。 八点半钟,舒雨桐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总裁室,房间里只有林克峰一人。 “进来吧!来来来,这边坐!”听到舒雨桐敲门,林克峰立即扬声应答,并从大班台后面站起来,端过了自己的专用茶杯,一面快步走向屋子外侧的会客区,一面微笑着伸手示意舒雨桐过来坐。 会客区里摆了四张沙发和一个茶几,上首,一张单人沙发面向着大班台顶头摆放,两侧,两张三人长沙发相向而置,中间,一张长身矮脚茶几,下首,一张小沙发正好收口。 林克峰在面对房门的那张长沙发的中间坐了下来,舒雨桐小步走到对面的沙发前缓缓落座。刚坐下,却看见林克峰又突然站起身,提步走向房门一角的饮水机,舒雨桐立即飞身上前拦住了,柔声笑道:“林总,我自己来吧!”说着便过去取了纸杯,打了一杯开水。 林克峰复又坐下,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抬眼望了望她,笑着问道:“今天刚来,感觉如何?” 舒雨桐笑着反问他:“不知林总指的是哪方面呀?” “直觉吧。”林克峰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下车伊始,怎么敢随意的指手画脚呢?”她含笑望着他,心下里思量着他想听些什么。“新东方这几个月的经营状况,想必舒总在集团也已略知一二,随便谈谈你的想法吧,我只是想听。”林克峰的声音一向不急不躁,这会儿就更透着一股子漫无边际了,不过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从今天起,他决定开始称呼她“舒总”,至于三个月或半年之后会发生什么,到时候再说。 舒雨桐凝神沉吟了片刻,抬起头微笑道:“林总,那我可就抛砖引玉啦!新东方开业伊始,看来总难免要经历一个或长或短的市场培育期。京城西站建设经年,去年刚刚开始启用了一小部分,以西站为中心向四周延伸的商务圈正处于开发建设中,旅游市场也尚未形成一定的气候,加上原酒店在经营定位上的偏差,附近居民区的密集度和规模又都极其有限,所以新东方重张开业所面对的是一个不够成熟、不够完整、不够规模的市场环境。因此我觉得,我们酒店应该对原来最初设定的市场定位,适当地进行一些调整;对企业所面对的客户群体以及潜在的市场份额,作进一步的细分和修正;应该有一个长期的发展规划和短期分阶段的工作安排。” 林克峰频频点头,慢声道:“唔,调整,修正,说说看,怎么调整,怎么修正?”他突然问道,并饶有兴趣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舒雨桐的脸上却开始凝重了:“纸上谈兵,泛泛而言,我还勉勉强强能应付两句,但如果再谈具体一些,我可就有些江淹才尽、黔驴技穷啦!林总您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在集团一直就没有直接做过具体的业务,所以确实不敢班门弄斧。”她收敛了笑容,望着林克峰,老老实实地答道。 林克峰微笑了:“雨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谨小慎微的。其实我当这个总裁,不也是半路出家吗?依我的经验,外行未必看不清门道。目前新东方是有一些棘手的难题,我确实有一些困惑。但也许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因为你是新人,成见少,陷得也不深,才有可能看清楚庐山的真面目。你既然主动要求来新东方,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认识你已经十几年了,我心里有数。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今天只是想听你说。”林克峰说着,竟有一些动容了。 舒雨桐闻此,心有所动,低头细细想了一会儿,遂抬眼望向他,缓缓说道: “林总,我直觉上感到,现在的当务之急,恐怕应该是统一思想,坚定信心了。是不是应该召集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开个研讨会,请大家静下心来坐到一起,把咱们开业前后的所有情况,特别是这一阶段的经营问题以及各种数据,都仔细的捋一捋,算算细账,找找原因,在此基础上,放开思路,大胆设想,深入研讨,集思广益,通过广开言路,促使大家在对新东方所处的市场环境、竞争形势、营销策略、管理模式等方面,能够达成统一的认识和统一的思想,以此沟通信息、团结人心、稳定队伍、增强信念,进而制定新政,调整对策,采取措施,开拓进取,争取一举打开新局面。” “好!”林克峰点了点头,便顺着她的话茬儿说了下去:“应该统一思想,稳定队伍!开业以来就光顾着闷头抓业务了,连工作会都没有开。今天是星期一,这样吧,我们争取在这个周末前,用一天的时间,召开一个由各级管理人员参加的经营研讨会,简单总结一下筹备开业以及这一段的经营情况,重点开展经营研讨,制定今年的经营计划,明确下一步具体的业务推进方向。”林克峰越说兴致越高,脸上渐渐的生动起来。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刚开业的时候,我曾经让罗义之围绕筹备工作情况以及今年工作的初步设想拟写一个报告,他倒是很快就把草稿弄出来了,但我觉得有些单薄、空泛,也不够全面,后来因为不打算开工作会了,就把稿子放到一边了。这次研讨会上,我要做一个中心发言,就以这篇草稿为提纲。你刚到,我的发言稿还是让罗义之负责吧。你让他把原来的草稿好好充实一下,把今年的形势分析一下,再把全年的业务和管理工作理出几大条来。” 林克峰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到大班台前拉开抽屉,翻出了罗义之的那篇草稿,递给了舒雨桐。 回到事业部,舒雨桐先大致浏览了一遍那篇草稿,便立刻将罗义之和柳子君请到总经理室,向他们概要通报了林总准备召开研讨会的情况,然后她提议:由她和柳子君负责研讨会的全部会务,罗义之负责林总的发言稿。 两位助理听后并无异议,三个人便准备开始分头行动。 柳子君按照舒雨桐的提示,赶紧起身先去安排会议通知以及相关的各项会务事宜去了。 舒雨桐将罗义之留了下来,先把草稿递给他,又问他有什么具体打算,动手前是否需要搜集一些相关的材料? 罗义之皱着眉头说道:“筹备开业的三个月中,我基本上都在客房部,整个酒店大面上的总体工作情况几乎都不了解,要想总结得全面一些,恐怕有困难,如今又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记忆也开始模糊了,等我先翻翻当时留下的一些档案材料再说吧。至于今年的形势分析和工作任务,如果林总不事先给出一个思路,务虚一下,我觉得也很难落笔,因为心里边根本就没有底数。” 舒雨桐望着他,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便缓缓笑道:“记忆模糊,底数不清,你说的都是实情,我很理解。这样吧!我来配合你,我们一起努力试一试,好不好?” 罗义之眉毛一挑,望着她,淡淡道:“愿闻其详。” 舒雨桐的眉毛微不可见的皱了下,旋即又掩饰地很快低下了头,从抽屉里取出了两个笔记簿,放到罗义之面前,微笑着望向他:“这是当初筹备开业时我所做的全部工作日记以及参加各种会议的详细记录,你拿去参考用吧,或许会有一些帮助。” 罗义之拿起两个笔记簿,随手翻了翻,上面竟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那字都是用钢笔写的,蓝黑色的墨水,而且从头至尾竟个个工整清晰,每一页都分别标注了具体的工作内容或会议情况以及参加范围,乃至具体的时间、地点,甚至还有气候情况的记载,简直有点儿事无巨细包罗万象了!罗义之迅速掠了一遍,抬起头时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舒雨桐又笑着说道:“动笔之前,冒昧的提个建议:你可以利用今天剩余的多半天时间,分别走访一下鲍总,还有业务开发部、客房部和餐饮部的几位总经理,和他们探讨一下目前酒店存在的经营问题,以及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向或者是具体措施,这样一来,你心里就会有底数了。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在家里准备稿子,我给你两天时间,最晚后天下班前要把稿子给我看一看,力争星期四一上班就向林总交稿,因为星期五就开会了,我们至少要给领导留一天的时间改稿。” 罗义之稍加思索,便点头答应了。他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钟了,便立即起身去找鲍总。 鲍玉良此时已经听林克峰说了要召开经营研讨会的事,便一把拉了罗义之坐到自己身边,滔滔不绝、神侃海聊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罗义之一边听一边记,心里面渐渐的充实丰满起来。 吃完午饭,罗义之匆匆回到助理室,刚想拨打刘敏章的电话,却见“刘菩萨”迈着方步不请自到地推门而入,嘴里面还打着哈哈:“嗨!哥们!就知道你正惦记着哥哥我呢!” “咦!是你!跟我说实话,是先知先觉了呢,还是为早上碰了一鼻子灰来找我算账的?”罗义之盯着刘敏章丢过去一句。即便是开玩笑,声音里却依然透着一丝冷意。 “哈哈!这可是个秘密!”刘敏章神秘的咧嘴笑了笑,便径自在他对面的客椅上坐了下来。 “秘密?”罗义之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我是在找你,可你知道我找你有何公干吗?” 刘敏章爽声笑道:“当然知道啦!哥哥我这是有备而来!不过我说哥们,奉劝你可得抓紧一点儿,我只有一个小时,两点钟我还得陪着鲍总去集团参加业务例会呢!”说着,刘敏章就把自己对新东方目前存在的经营症结以及应该采取的各种对策等一些初步想法,一口气、一古脑的吐了出来。 罗义之一边匆匆地记着,一边暗暗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正需要这些情况呢? 足足有50多分钟,刘敏章说得口干舌燥,最后他终于站起身来,结束了自己的高谈阔论,并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立即招呼了一句:“哥们,我该走了,如果还不够,晚上给我打电话!”说完留下一个灿烂的笑容,便转身向门口快步走去。 罗义之嘴角上掀起一丝笑,追问道:“敏章!你怎么突然变成宋江了?” 刘敏章头也不回的呵呵笑道:“哈哈!夸我是‘及时雨’呀?不敢当!不敢当!可我说过了,这是个秘密!”一边伸手拉开了房门。 “刘兄!”罗义之突然高声叫道。 刘敏章猛一回头,见罗义之脸上竟已泛起了一片红,眼睛有点儿愠怒地盯住自己,知道他是认真了,便摇了摇圆圆的大脑袋,有些无奈地低声笑道:“看把你急的!真不禁逗!这是今天上午十点钟你们舒总给我打电话下达的指令!”说完便出去了。 罗义之望着他的背影,愣住了:上午十点钟,那时候他和舒雨桐、柳子君三个人刚刚分了工! 晚上下班时,罗义之正要将草稿、笔记簿、u盘以及一些资料塞进提包,坐在对面的柳子君突然起身过来,将手里一摞材料递了过来:“罗助理,这是咱们事业部目前留存下来的有关筹备开业期间酒店总体工作的各种材料,你也许会用得上。” “当然,当然,真是谢谢你啦!”罗义之赶紧上前接过来,微笑着向她道谢,脸上突然有些不自然,眼睛也不敢看她,只是盯住手中的材料左右端详,上下打量。 罗义之和柳子君虽然一直是同室办公、相对而坐,但柳子君一向少言寡语,从早到晚总是埋头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有时候甚至一天下来,俩人都难得交谈上两句。不过在两人沉默相处时,罗义之并不觉得寂寞,他自己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喧嚣的人,反而感到这是他们之间特有的一种默契。 罗义之觉得柳子君人长得十分美丽,言谈举止也十分得体,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对这位天天厮守在一起的柳助理藏了三分怕。由于双方沟通极少,所以每逢两个人因为工作而不得不说话时,罗义之都十分的郑重和谨慎,而每当柳子君主动和他说话时,罗义之心里也都不免会轻轻泛起一阵涟漪,而这是他与其他人相处时所从来没有过的。这一次柳子君竟主动奉上了自己所需要的材料,罗义之当然有些受宠若惊啦! 对罗义之的异样,柳子君却浑然不知,抬眼正色道:“别谢我,罗助理。这都是舒总让我找出来给你的。” “哦!那就请柳助理替我谢谢舒总吧!”罗义之依旧笑着,脸却更红了。 “谢我什么呀?”随着门外一声轻笑,舒雨桐走了进来。她一进门见罗义之正红着脸和柳子君说话,便收住脚低下头又轻声笑笑,才抬眼上前,随口问了一句:“罗助理,能给我你的邮箱地址么?这一两天里,我也可以随时把一些或许有用的材料传给你。” “当然可以了!”罗义之笑着答道,心里有些感动。 罗义之这个人表面上看好像有些散淡不羁,其实却是个急性子,又非常的敏感自尊,干什么都喜欢追求完美,所以一旦遇到要写个什么材料,他根本就睡不着觉,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夜间写稿的习惯,到了晚上,整个人的思维变得极为敏锐灵活,一旦铺开纸,下笔如有神。 这一次为林总准备发言稿,他依然打算开夜车。 于是当天晚上一回到家,他就把自己关进了小小的书房,点上烟,先开始消化白天获得的各种信息、材料。夜半时分,所有的材料已看了一遍,他便趁热打铁,开始酝酿发言稿的框架。突然间他瞥见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提示他收到新邮件的小狮子。罗义之瞧着那只手舞足蹈的小狮子愣怔了:谁发的邮件?这个时候?难道是她?他连忙打开了邮箱,果然不出所料,正是舒雨桐发来的两份材料! 一份是舒雨桐摘录并整理的有关今年酒店行业经营特点,以及整个市场形势的总体趋势和分析数据,还有一些行业内各类企业推出的各种经营活动的成败分析,以及所采取的应对措施。 另一份是舒雨桐自己对发言稿整体框架的详尽思考,以及文稿各部分内容的设计安排,甚至连小标题都有了! 太好啦!罗义之看得两眼有点儿放光了! 这两份材料全部采取了素材式卡片文字的形式,也就是说类似于那种小孩子用积木搭楼房所使用的房顶、横梁、三角架、门、窗、地基、砖头、石块、瓦片等,或者是孩子们插接塑料拼图时所使用的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小拼件,只需你按照总体框架插插、接接、粘粘、贴贴,那房子、那图案就平地而起、脱颖而出了! 盯着屏幕上的两份材料,想到此时她也没有睡,罗义之的脸上泛起了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文思泉涌的罗义之终于完成了发言稿 第三章 随才授任 研讨会后,新东方酒店先后推出了一系列的新举措: 业务开发部分别撒出大量的业务人员,主动走访并积极联络酒店附近各企事业单位、各级政府部门和有关社会团体,详细介绍酒店的经营特色和服务项目,努力兜揽生意; 业务开发部与全市各大旅行社团及民间组织广泛接触,分别围绕客房服务、餐饮服务、塑身服务、美容美发服务、康体服务和旅游礼品服务等内容,签订由双方共同开发的,以利益均沾、互惠互利为原则的合作意向; 全酒店进一步完善原有的服务项目,延伸开发并调整了部分服务功能,进一步改进各项服务措施,使整体的经营档次和服务水准得以提升; 酒店的客房部、餐饮部、健身中心、美容美发中心、康体部、商务部等各单独核算的经营单位,分别依据市场需求、时尚变化以及季节时令的转换更替,不断策划并推出富有自身经营特点的营销举措和优惠酬宾活动,以不断吸引和发展企业的忠实客户群体; 酒店内各经营单位、各职能部门进一步树立全员核算意识,细化管理措施,加强各项费用开支的统筹管理,合理降低或有效控制成本水平,千方百计地开源节流。 通过采取上述一系列的经营管理措施,有效地推动了酒店整体业务的健康发展,特别是客房和餐饮两大业务主体的经营势头都开始呈现出平缓的上升趋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酒店行业一年一度的春季健康体检中,客房部总经理臧新生突然被查出患有浸润性肺结核,且肺部已经出现了空洞,需要立即住院实施隔离治疗,此后还要进行为期半年到一年的封闭疗养。 臧新生今年刚满38岁,平日里看上去身体强壮如牛,发病的症状也几乎没有,只是近几个月才开始经常咳嗽,偶尔在下午出现低烧现象,他自己一开始并未在意,仍一心一意的扑在了一直都不见起色的业务上。然而“检网恢恢,疏而不漏”!在本次春季普检中,自我感觉还不错的臧新生,一下子就被x射线从近千名员工中提搂出来,而且当场就被医院定了性!幸而发现得不算太晚,他自己倒也还镇静,家属也并未乱了阵脚,而且医患双方对治愈这一顽疾,也都显得颇为乐观。 然而,臧新生的突然病变,却令林克峰忧心忡忡。 林克峰的担忧主要有两重: 一者,臧新生一直就处于酒店每日里迎来送往的开放性岗位上,是否还会有其他人无意之中被其传染,令人堪忧! 再者,客房部是酒店两大业务支柱之一,臧新生肩头的这付重担,又将是何人可以为继呢? 值得庆幸的是,林克峰的第一重担忧,很快的就被排除掉了:经过地毯式、突击性的全员体检,竟再无一人被发现罹患有这种传染性较强的疾病。 于是第二重担忧便被提到了林克峰的议事日程。 按说,企业高管人员因罹患疾病而中途发生人事更替,本是一种常态,但因为新东方开业不久,业务才刚刚露出一点起色,林克峰又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所以这件原本寻常的事情,就显得有了一点点复杂,甚至是棘手。 就在所有人等待着臧新生尽快病愈,以便早日回到工作岗位之际,林克峰已经意识到,客房部总经理这一岗位,是不能再等着臧新生回来了,而是要另换新人!因为客房部处于业务一线,工时较长,头绪繁杂,员工人数众多,管理幅度大,十分辛苦,还要经常地、直接地接触客人,所以即便一年半载之后臧新生痊愈了,也是断然不适宜再回到客房部了。在林克峰看来,将臧新生最终安置到略为轻松一些的二线或者是后勤管理部门,已成定势。因此现在就要考虑,如何尽快地重新物色并聘用一位客房部总经理。 客房部和餐饮部是支撑酒店整体运营的两大支柱。客房部总经理臧新生、餐饮部总经理郝成全,加上业务开发部总经理刘敏章这三个人,是林克峰在组建新东方团队时,第一批纳入视线、并精心甄选的骨干和精英,素有新东方“三剑客”之称,足见其在整个酒店业务部门举足轻重的地位了。由此也可以想见,这次新聘用的客房部总经理绝非是一般的高管人选。 话说回来,现成的客房部总经理,林克峰手头上就有一个--业务开发部的刘敏章就是一个非常合适,也会是非常出色的人选。但刘敏章若是去了客房部,业务开发部又由谁来牵头呢?林克峰思来想去举棋不定,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最后他觉得还是不动刘敏章为宜,业务开发部毕竟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不可等闲的喉咙部门,将不轻举,帅不轻易嘛! 那么,客房部现任的总经理助理周媛媛,是否可以借此机会提起来呢?这念头也只是闪过了一瞬,便被他否决了:那周媛媛开业以后才到位,几个月来一直只是扈从于臧新生的卵翼之下,看上去不仅业务知识方面肤浅、青涩,人际关系上也显得游离、生疏,若是硬提了起来,恐怕也是揠苗助长,一时难以服众呢。 既然在原地提拔新人的时机尚未成熟,林克峰转而想到了输入人才,想到了筹备开业时曾经临时担任过客房部助理的罗义之。 如果说在林克峰刚被任命为新东方总裁的那天深夜,罗义之的不期造访曾给林克峰留下了一定的印象,那么一个月前罗义之为林克峰撰写的发言稿,则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印象,林克峰似乎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细细地揣摩着:罗义之的资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对酒店运作以来客房部的总体情况以及各方面的人际关系也还算熟悉,虽然阅历过浅,经验甚少,但毕竟年轻,有魄力,基础厚实,如果领上路、扶一把、送一程,应该会比较顺利。 当断则断,事不宜迟!林克峰想到这里,立刻找来了鲍玉良,谈了自己的初步想法,以进一步征求他的意见。 不曾想,一向与林克峰不谋而合的鲍玉良,这一次却有了异议。 鲍玉良认为:应该由刘敏章来担任客房部总经理! 鲍玉良觉得刘敏章本身就是客房经理出身,熟门熟路,手拿把儿攥。眼下正是酒店夯实基础、提升业务、逐步走入正轨的关键时期,客房部与餐饮部作为两大业务支柱,无论如何是不可以有丝毫的闪失的!只有把刘敏章放到客房部,他鲍玉良才可能把心放到肚子里。 至于那个助理周媛媛嘛,鲍玉良认为想都不要想,理由只有两个字:忒嫩! 至于林克峰提到的罗义之嘛,鲍玉良却是存了五成的怀疑:三个月的助理生涯,未免时间太短、实践面太窄、经验太浅了!任凭他罗义之再如何满腹经纶、年轻有为,一个独当一面的总经理,终究还是很难一蹴而就的呀! 至于刘敏章走后的业务开发部嘛,鲍玉良自有他的一番考虑,目前业务部还有一位总经理助理章一苇,章助理原来曾经在一家中型酒店做过多年的业务部主管,就暂且让这个章一苇临时牵一下头,他鲍玉良再忙里偷闲的帮助业务部分担一部分总经理的责任,两下子相互一就合,业务开发部也就勉强可以支撑了!等过个一年半载臧新生痊愈而归了,或是酒店再培养出几个过得硬的业务尖子来以后再说。 鲍玉良之所以这样考虑,并非他怀疑罗义之的能力,而是完全出自于鲍玉良本人至今对舒雨桐不能释怀的“后顾之忧”,因为鲍玉良一直都在担心,如果3个月或半年之后,舒雨桐又一次被集团强行收了回去,事业部总经理的担子恐怕最终还是要落在罗义之的肩上的,所以他直觉上感到,罗义之还是暂时留在事业部为妥,以免到那时候事业部第二次出现坍台之忧。 二人一番切磋下来,林克峰心里有了八九分把握,而鲍玉良的“后顾之忧”也在侧面给他提了一个醒,使他突然意识到,倘若不摸清舒雨桐究竟能否留任新东方的确切底数,自己就难以最终毫无顾虑地确定这一系列的人事调整方案。 于是这天下午,林克峰将舒雨桐约到了总裁室。 舒雨桐进门时,林克峰正压低了声音在接听一个电话,见她进来,立即伸手示意她先坐下。舒雨桐看屋里没有别人,知道又是一次单独谈话,便颇有几分先见之明的转身先给自己打了杯开水,稍加犹豫后,径直拣了上次曾经坐过的那张背对门口的长沙发。 林克峰接完电话,快步走过来,却在上首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微笑着看了看舒雨桐,轻声问道:“雨桐,知道叫你来做什么吗?” 舒雨桐见他特意坐得离自己靠近了一些,猜想可能有一些比较重要的、但还不是很确定的事情要商讨,便先伸出手端起杯子喝水,趁机给自己来了一场10秒钟的头脑风暴,一口水喝下去,心中倒也有了一、两个答案,但究竟一时还是猜不透,于是抿了抿嘴角,微微一笑,望着林克峰轻轻摇了摇头,手里依旧托住那杯子,另一只手则慢慢地旋转杯身。 林克峰有些急切的说道:“可以提示一点:今天要谈的事情和你有关。这儿也没有外人,我希望你能说真心话。” 舒雨桐立时有些惊异,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笑问道:“究竟什么事儿啊,搞得这么隆重而神秘?” 林克峰审视着她,缓声说道:“你先得答应我,要说真心话,不要用那些外交辞令搪塞。我可不是鲍玉良。”说完,嘴角掠过了一丝讥讽。 “那我也得先听听林总究竟说的是什么事情,才能决定自己应该回答什么呀!”她望着他的脸,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便想着应该让两个人都放松一些,眼珠子一转,突然就想和他开个玩笑,于是扯出几分调皮的坏笑,小声找补了一句:“再说啦,我也不是鲍总啊!” 听了这话,他却是一怔。和她交往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看到她调皮捣蛋的样子,今天她无意中泄露了天性中的那一点点稚气,竟让他一时有些心跳。他连忙垂下眼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才缓缓抬起头来,开口点明了今天的主题:“是有关客房部总经理的任职问题。” 舒雨桐立即收敛了几分,肃然望向他,轻声说道:“这种人事问题,按说我是没有发言权的。但如果林总想了解我的看法和意见,我一定实话实说,绝无戏言!” 林克峰含笑瞥了她一眼,低眉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眼睛盯住了她,曼声道:“舒总打算在新东方呆多久啊?” 舒雨桐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顷刻间这话题就突然从臧新生转到了自己身上了?问我打算在新东方呆多久,是回答3个月呢,还是半年呢?对这个问题自己也还真的没有仔细考虑过呢!能呆多久呢?可以呆多久呢?应该呆多久呢?当初自己主动请缨二次进新东方,临行前杨总就已经严令再三:时间3个月,最多不超过半年!而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呀!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方方面面的人物,才刚刚熟识起来,丝丝缕缕的事情,才刚刚有了起色,就只剩下60天了,或许还有更多的一些时日。而这之后,就要返回集团了,难道人生就是如此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么? 舒雨桐一时浮想联翩,坐在那儿竟然走了神。 坐在一侧的林克峰,默默端详着那张神情微怔的脸,心里陡然一沉! 是啊!这个问题的确很敏感,对她是如此,对他又何尝不是呢?恐怕更是尤甚了几分! 林克峰明白,他需要她留在新东方,但他更知道,实际上他是希望她留在这里不再离开!对自己的这个心思,他既不愿意承认,也无暇多想,虽不想强加于她,又做不到超然物外,尽管他始终在提醒自己要随遇而安,但心底里这一丝焦虑终究却是抹不掉了!今天,他借着臧新生的事情,终于把几次滚到嘴边的这句话问了出来,然而她听了之后却沉默良久,无言以对!看来,她恐怕真的是并非有意留在新东方了! 想到这儿,林克峰倏地收回了目光,伸手端起了茶杯,缓慢地将紧扣着的杯子盖旋转开来,刚把杯子举到嘴边,就听见她突然开口问他:“您希望我呆多久呢?” 林克峰举着杯子接口答道:“当然是越久越好,最好是留下来不再走了。”既然想要得到底数,他索性就把话摊开了,但他有意控制住自己的语调,努力保持着往日的沉稳。 “如果您与杨总协商好了,我想我是可以留下来的。只是这与客房部总经理之间难道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舒雨桐眼里流过了一丝疑惑,她不明白林克峰是怎么考虑的,但她却非常清楚,以她自己的资质、阅历以及目前在新东方的临时身份,她舒雨桐是绝然不会成为客房部总经理的合适人选的。 林克峰举起茶杯慢慢啜饮了一口,微笑着说道:“是这样。臧新生养好病以后,我打算让他肩上的担子减轻一些,因此新的客房部总经理的人选就成了一个亟待确定的问题。现在看来,刘敏章的条件要成熟一些,但业务开发部总经理一职又似乎不宜于虚位以待,那毕竟也是一个喉咙部门,由此我想到了你的助手罗义之。” 林克峰一边细声慢语地说着,一边在脑子里迅速地考虑了一番,在向她解释的过程中,他故意把问题的症结,也就是总经理的人选问题,交待得很是模糊,只蜻蜓点水的提到了刘敏章和罗义之,却又特意隐去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想看看她舒雨桐会怎么接招,看看她站在她的角度上,会怎样考虑这个问题。 舒雨桐微微皱起眉头凝神片刻,便坦然自若、一脸清爽地开了口:“林总,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觉得应该让刘敏章继续留任业务开发部,调任罗义之到客房部担此重任比较稳妥。” “哦!”林克峰心头一松: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定睛望着她,追过去一句:“说说看,为什么?” 舒雨桐看到了他眼睛里的鼓励,便放慢语速,缓缓说道: “原因主要有三点。第一,罗义之当初参与了客房部的筹备,对部门的整体情况知根知底,后来又在事业部做了一段时间,掌握了有关酒店的总体情况和一些必要的业务常识,应该说对酒店实务已经初步具备了一定的驾驭能力,他年轻、有朝气,而且进取心极强,非常想在事业方面有一番作为,如果放到客房部这个风口浪尖上摔打历练一番,又有林总和鲍总从旁及时地引导、把关和辅佐,我相信他应该会很快地从外行转入内行,顺利的进入角色。” 说到这儿,她略停顿了一下,见林克峰一直在静静的倾听,便继续说下去: “其二,刘敏章的业务开发部是新东方的业务中枢部门,目前正是酒店业务进入一个转折点的关键时期,中途易帅,容易产生经营策略在执行过程中的断环、偏离甚至是歧义等问题,况且目前我们似乎也尚未拥有较为理想的人选来接替刘敏章,特别是刘总在集团内部以及业内各业务主管部门的人脉关系,是许多人所无法企及的,所以是否动他,应该慎之又慎。其三,我推测,罗义之也许是林总为事业部储备的第二梯队,实际上培育人才既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工程,也是一个充满变数、新人辈出的过程,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即便是3个月或半年之后我返回了集团,事业部也还有柳子君呐!我很看好她。据我观察,柳助理身上拥有很多优势,还是堪可重任的!如果自身努力,再加上林总勇于为她搭建舞台,让她施展一番,我觉得最后把事业部的担子交给她,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舒雨桐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还直接谈到了自己的去留,因为她心里是非常坦然的。她两次来新东方,始终都是把培育新人当作自己最为明确的工作目标。而今天林总能坐下来,认真听取她的想法,她首先就觉得很受感动,领导能这样坦诚相见,开诚布公,自己当然就应该无所顾忌的把真实的想法全都说出来。 一席话,令舒雨桐敞开了心扉,也使林克峰豁然开朗。他感到心底的那第二重担忧似乎可以放下了。与此同时,林克峰心里也感触颇多:他没有料到她为新东方今后的发展想得这么周到,为身前身后的人想得这么长远,唯独把她自己的升迁去留,放在了次要和从属的位置,这是一种怎样的胸怀呀。 想到这里,林克峰暗自做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说服杨致远,把舒雨桐彻底调离集团,永远的留在新东方。 主意既定,他的一颗心总算释然了,他的脸便浮现出一片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林克峰就有关高管人事变动问题,向集团履行了必要的申报程序之后,便开始准备与罗义之作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 罗义之在接到林克峰约他谈话的电话之后,心里便开始揣测这次谈话的内容,几经揣摩,他便认为,应该是和那篇发言稿有关的话题,因为罗义之还在为那次小小的斩获而感到踌躇满志。 那天的研讨会上,罗义之曾仔细听了林克峰的整个发言,而后便确信林克峰是全盘接受了自己在文稿中所阐发的观点和主张,因为在发言过程中,林克峰除了脱开稿子列举了几个生动的实例外,其余部分,几乎是一字不改、一字不添、一字不挪、一字不疑的照本宣科。 罗义之的机械记忆力非常好,几乎到了过目成诵的地步,那篇稿件又是经他回炉加工而写成的,自然记得非常清楚。当他听着林克峰舒缓稳健地侃侃而谈,他在心里也情不自禁的跟着林克峰慢慢地默诵着那篇发言稿,于是恍惚之间竟有了一种错觉,感到自己俨然成了林克峰的智囊或是军师。 研讨会后,酒店各项举措的全面出台以及整体经营的逐步改观,更加使得罗义之感到自己在各个方面都进一步成熟并提升了,于是,他那一向沉郁内敛的性格开始膨胀,并滋生出一股向外蔓延,以进一步证实自身能量的强烈欲求。 今天林克峰突然约他单独谈话,他脑子里立刻翻了两转,认定了林克峰大约是要抓住目前的大好转机,再做一篇锦绣文章了,便特意提前备好了笔记簿和签字笔,直到跨进总裁室的一瞬间,他都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总裁室里的气氛郑重而和谐。 两个人都面带微笑,先后在两张长沙发上落座,林克峰旋即起身,为罗义之打好了一杯开水,罗义之双手接过杯子后,又不失时机地从大班台上取过林克峰的专用茶杯,续满开水,端放到林克峰面前的茶几上,两个人相视一笑,终于面对面的坐稳了。 林克峰并没有开门见山。他想先探一探他的心气,便微笑着用一种十分温和的语调开了口:“罗助理,你来新东方已经快半年了,先后走过了两个部门,对工作环境还满意吧?有什么想法吗?” 罗义之心头一动,却一时不得要领,便淡淡笑道:“林总,我感觉挺好,也没有什么想法。” 罗义之直觉上感到林克峰似乎有点儿“王顾左右而言他”,但不知他究竟想从自己嘴里知道些什么,便模棱两可地敷衍着。 林克峰继续笑道:“你写的那份发言稿,我很满意。看得出来,你是下了功夫、用了心思的,特别是有关今年我们酒店在经营业务上应该采取的措施方面,你的一些想法很是独特。当然啦,我知道你是集思广益,是在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和建议之后进行了归纳和提炼,但从中仍然可以感觉到你的思路非常清晰,观点非常明确,对如何推进酒店整体业务的发展,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在这一点上,我很欣赏。” 罗义之望着林克峰,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但他还不能把握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于是便决定不再打太极了,要敦促林克峰立刻亮出主题,开门见山!于是他微敛笑容,缓声说道:“林总,您的器重和栽培,我都铭记在心了!有什么话,就请您直言吧!” “好吧!咱们书归正传!罗助理,咱们新东方客房部臧新生总经理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不适宜再在业务一线上担重担子了,我经过慎重考虑,准备提拔你接替臧总的职位,就任客房部总经理一职!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林克峰一边说着,一边非常关注地望着罗义之,似乎竭力想从他的脸上或眼睛里看见他的真实想法。 然而罗义之却出人意料的飞快地垂下了头,快得连他眼睛里和脸上的异常平静,林克峰都没有来得及捕捉到。 听了林克峰的话,罗义之当时表现得异常平静,而且平静得令他自己也感到有一些奇怪。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事情会突然从天而降,事先竟毫无一点儿征兆地降临到了自己身上。然而此后,他的第一感觉,却并不是想象中应有的那种惊喜交加,而是一种平静,一种释然之后的归于平静。此外,接踵而来的第二感觉,也并不是想象中应有的那种欣然有得,却是一种怅然,一种若有所失的怅然。 这些奇怪的感觉是罗义之自己也不曾料到的。 正因为应该惊喜的时候反而没有惊喜,应该祝贺自己终有所获的时候反而怅然若失,这多少显得有些另类甚至是不近人情!所以罗义之赶紧低下了头,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的表情。 既然自己都一时理不清这些奇怪的心绪,哪里又能容忍别人去无端的揣摩猜测呢? 其实他的这种反应,却正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罗义之! 对罗义之来说,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执着地蛰伏在助手和副手的岗位上已经十几年了,其中的甘苦,也只有他自己深有感触!如今他虽然等来了盼望已久的升迁,虽然可以印证自己的业务能力和发展潜能了,但比起同岁同庚同时出道的刘敏章来,毕竟是后人半步、望其项背了!又何乐有之呢?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这迟到的殊荣,对于目标始终如一、自尊心极盛极强的罗义之来说,不仅陡减了几许功成名就、锦上添花的愉悦,反倒是徒添了几分叹谓机缘、乐极生悲的味道了。 罗义之的突然垂首和缄默,立刻令林克峰有些疑惑起来。 他先是揣测罗义之可能是过于理智了,认为客房部总经理的担子太过沉重,正在犹豫是否临危受命,接此重任。 接着他又猜想或许罗义之可能是过于感性了,一时欣喜若狂,又不好意思流露真情,便想遮蔽一下,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于是,林克峰端起茶杯慢慢喝着,一面耐心地观察着、等待着,一面暗暗思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罗义之不接受任命,自己应该怎样结束这次谈话。 然而接下来罗义之的所作所为,不仅令林克峰对他刮目相看,而且也让林克峰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很正确的。 稍顷,罗义之抬起了头,坦然地迎着林克峰的审视,平静地说道:“林总,我想知道,臧总病愈之后,如何安排?” 林克峰听了,尽管深感意外,仍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你可以放心!臧总也算得上是新东方的开国元勋了,我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罗义之肃然说道:“既然林总考虑得如此周全,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林总,我接这个担子!” 林克峰一时激动起来: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他的老领导!看不出这罗义之还是如此的尊重前辈、重情重义呢!虽说臧新生比罗义之只大4岁,算同辈人,但从二人从事酒店业务的经历看,臧新生可以说是罗义之的大师兄,甚至是前辈!尊重人才,才有可能见贤思齐,最终成长为人才!想到这儿,林克峰望着罗义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停了一会儿,林克峰郑重地说道:“这样吧!回头我就通知你们舒总,给你一天的时间安排交接事宜,下午我去趟医院,再和臧总沟通一下,明天早 第四章 长袖善舞 刘敏章得知罗义之调任客房部总经理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欣喜若狂! 十几年啦,他亲眼见证了罗义之为达到他那宏伟的终极目标,孜孜以求、执著、隐忍地一路前行,直到今天,这位“不屈不挠”的“罗游侠”终于算是修成了正果,确实是可喜!可贺! 转而,“刘菩萨”开始意识到,从罗义之到罗总,这仅仅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俗话讲“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罗义之的第一把火,应该烧些什么呢?又当怎样烧将起来呢? 多年的职业经验,使刘敏章即刻想到了:罗义之的第一把火,应该在经营上面大做文章,做足文章,做出一篇锦绣文章。 目前新东方的整体业务正趋于逐步上升的态势,应该帮助并促使罗义之乘势而上,及时地策划和推出客房部的,乃至全酒店的新一轮的营销活动,既应时,又造市,进一步提升新东方的经营效益和管理水平,借以树立起新一任高管人员的公众形象和职业威信。 那么,究竟推出什么活动呢? 马上就要进入春夏交替的时节了,而每年的春末夏初又恰恰正是国内的旅游旺季,不如干脆搞它一个“新东方旅游节”怎么样?想到这儿,刘敏章竟有些跃跃欲试了,立即奔向客房部总经理室,找到了罗义之,粗粗地把自己有关“旅游节”的初步设想告诉了他。 巧的是这两个人不仅不谋而合,而且竟然是一拍即合了。 那罗义之也正在闭门造车,苦苦琢磨着自己上任之后该如何打响第一炮,而且还要来它个一炮走红!见刘敏章进来,便一把扯住了圆头圆脑的“刘菩萨”,两个人一屁股坐了下来,急急忙忙地开始密谋。 罗义之自主抓业务的经历虽然极其有限,但他的心智却是很高,思维也是非常的通达、发散,平日里就非常的关注各行各业在如何开展公关、拓展业务方面的一些动向和实际案例,加之自身又具备了一定的经济管理和企业运作的理论知识,所以脑子里还是粗略地有一些开展营销活动的路数的。现在又有了刘敏章从中稍加指点,罗义之果然心领神会、一点即通。 于是很快的,两个人便开始描绘尚在他们心中的那个“旅游节”的生动画面。 罗义之完全同意刘敏章有关“旅游节”的设想,并进而考虑到,春夏之交当是牡丹盛开的季节,倘若以牡丹为主题,推出一系列欣赏祖国灿烂的牡丹文化的观赏性活动,不仅可以使“旅游节”本身凸现出中国传统的文化内涵和人文色彩,而且还可以承载更加丰富多彩的经营活动和业务内容。 刘敏章两只大手掌相向而击:对呀!不如就搞它一个“牡丹花会--暨新东方第一届旅游节”!以新东方酒店首层大堂及楼前小花园为主要展区,引进京城植物园牡丹坊里今年最新的牡丹盆栽品种,进行现场摆放和组织观赏,以此启动新东方酒店的第一届旅游节。 罗义之眉头一挑,缓缓道来:“旅游节”应该贯穿整个四月份,它的主要活动内容,可以囊括牡丹笔会、牡丹音乐晚会、牡丹诗词碑文展、牡丹插花及牡丹盆景艺术展等观赏性的文化活动,辅之以名人墨宝拍卖、名贵花品商务洽谈、相关旅游纪念品和礼品的展买,以及酒店各项业务的优惠酬宾等系列活动,从而收到向社会各界全方位地介绍新东方酒店、树立企业良好公众形象、推动京城旅游事业蓬勃发展、促进酒店经营管理水平进一步提升的综合目的。 既然是“牡丹花会”,那么“旅游节”的第一个亮相,便一定要达到“惊艳”的效果!两个人忽地盯住了对方,几乎异口同声地:当然啦,这次“旅游节”的重头戏,应该就是开幕式! 刘敏章又补充道,第一印象的确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良好的开端,就等于成功的一半嘛。 关于开幕式的具体策划与运作,刘、罗二人一致认为:这是新东方第一次向公众进行全方位立体展示的大型公关活动,为了起点高、格调新、收到应有的轰动效应,整个开幕式的策划应该借用外脑,委托一家专业广告设计公司进行设计,文案一旦确定后,可由设计公司牵头组织实施,酒店各部门配合落实,以确保“旅游节”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关于开幕式具体由谁来主持的问题,两个人再一次意见一致:要从长计议,要站在企业长远发展的战略角度,要不失时机地推出我们新东方自己的企业形象代言人。 罗、刘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把整个“旅游节”的活动方案,用嘴说了这么一遍,看上去似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而这东风,则是整个活动的开幕式上所需要的那位主持人。 既然是“牡丹花会”,那这位主持人就应该是一位女性。罗义之将这位主持人形象地称为“牡丹仙子”,刘敏章则强调这位“牡丹仙子”应该是一位能够把整个旅游节连缀起来的“灵魂人物”。 就在开幕式主持人这一关键性的人选上,刘、罗二人又一次不谋而合地想到了一起,那就是这位主持人应该不用那种高价外聘的专业主持人,而应该从我们新东方酒店的千余名员工中,经过全盘衡量后甄选出来!微观一点儿说,他们俩一致认为,甚至就可以从酒店事业部的现有人员中诞生。 侃到了这儿,刘敏章、罗义之再一次相互注视着,他们以为又将是一个不谋而合呢。 然而,就在最后一个环节上,也就是在主持人的具体人选上,二人突然出现了第一个分歧:刘敏章选的是舒雨桐,而罗义之则选了柳子君。 罗义之比较注重主持人的外貌特征,认为形象代言人即是品牌,而所谓品牌,无一例外的都是首先从外表上去感知和认知的。从外在的形象看,柳子君虽然还谈不上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她的天生丽质和雍容华贵,到底与牡丹是很有些贴近的。 刘敏章似乎更看重主持人的内涵韵致,认为既是品牌,关键在于其内在的气质和品位。因为在整个“旅游节”活动中,主持人要与社会贤达、各界名流广泛的接触,要亲自主持一系列具有浓厚华夏传统色彩的文化活动,在表达和演绎灿烂的牡丹文化方面,舒雨桐较之柳子君,外表上虽略输一筹,但自身内在的储备,却要丰实厚重了许多。 两个人一下子提出了两位“牡丹仙子”,稍加商议,还是“刘菩萨”心慈手软了,因为他考虑到旅游节的主打毕竟是客房部,罗义之到底是主角,于是便对罗义之慈悲为怀、言听计从了。 其实刘敏章对那位比自己小四岁、一向温和宁静的柳助理,内心里一直以来也还是颇为欣赏的,只是他这种欣赏,从没有向罗义之说出来。不过这一次,刘敏章对柳子君是否最终会有胆量在公众面前高调亮相,却是心存了几分猜疑。后来的事情也证明,刘敏章对柳子君的感觉是有道理的。 刘、罗二人将“旅游节”的全部环节甚至是所有细节,又都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感到方案已了然于胸,基本成熟了,这才肩并肩的来到副总裁室找到鲍玉良,极其兴奋地向鲍总做了口头汇报,最后还特意提出:诚邀鲍总担任“旅游节”组委会主任! 鲍玉良听了他们的热情描绘,立即表示:这可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呀!对他们为整个“旅游节”所做的大致安排表示基本赞同!特别对他们准备借“旅游节”之机,隆重推出新东方自己的企业代言人的大胆想法,给予了高度赞赏!而且还极其配合地表示:他本人愿意承担“牡丹花会--暨新东方第一届旅游节”组委会主任一职。 但紧接着,鲍玉良对开幕式的策划方案,却提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意见: 鲍玉良认为,开幕式这出重头戏要由我们新东方自己策划,要凭借企业现有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来自行组织实施!“旅游节”说到底,毕竟是一种以经营效益为主旨的企业行为,是我们酒店自己的文化、旅游、营销和酬宾活动,我们自己才最有发言权,最有资格指手划脚、运筹帷幄,并付诸实施,这样做,我们不仅可以节省一部分目前对酒店来说是非常有限且极为紧缺的资金和费用,把钱用在刀刃上,而且还可以借此锻炼团队、积累经验。相信凭借我们自己,是完全有能力把这部大戏演绎得活灵活现的! 鲍玉良的一番阐释,刘敏章、罗义之不禁频频点首,连连称道。 在鲍总的引领下,三个人将“旅游节”的总体方案进行了基本定调之后,鲍玉良便立即起身去总裁室向林克峰作汇报,而罗义之、刘敏章则转回来找到了舒雨桐,将整个活动概要地向她做了一番介绍,接着便点明了来意:拟聘请事业部助理柳子君出山,为“旅游节”的开幕式客串一把主持人! 舒雨桐听了二人眉飞色舞地一通描绘之后,微微一笑,便明确表示了两层意思: 一层是,建议你们将整个“旅游节”当中的各种活动有机地串联在起来,形成一个相互衔接、首尾呼应的完整系列活动,对外做一次总体性、立体化的宣传推介。至于推广口径嘛,不妨就打出刘禹锡的著名诗句:“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既凸现主题,又家喻户晓,而新东方的品位特色、地理特征也全部蕴涵在诗句当中了。 另一层是,事业部全力支持此次活动,可以全脱产的抽出柳子君助理。 对于舒雨桐的反应,刘敏章早已心中有数,他太了解她了,听罢,只是频频点头,满脸堆笑。 罗义之也料定了舒雨桐一定会全力支持他的,不过当他看到舒雨桐竟能考虑的如此缜密细致,便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请舒雨桐加入“旅游节”筹备小组,参与整个活动的筹划与准备工作!他感到,对于这部好戏连台的文化营销大戏,聘请舒雨桐作为幕后的舞台监督或是剧务,恐怕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舒雨桐慨然应允。 于是罗、刘二人又乘胜追击、马不停蹄的转到隔壁的助理室,异口同声地对柳子君发出了盛情邀请。令人完全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他们俩却撞了南墙:柳子君竟然坚辞不从! 一开始,听了他们的热情介绍,柳子君倒是对“旅游节”的设想表示赞同,但紧接着,柳子君小脸一板,就对出任主持人一事来了个一口回绝,十分坚决、毫不委婉地表示:自己既没有经验,也没有把握,更没有兴趣去做这个主持人,恳请刘总、罗总另选高人! 柳子君说话的语调一如往常,平和而宁静,但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子丝毫没有回旋余地的倔犟。这令罗义之和刘敏章大失所望,二人甚至一时哑口无言,竟有些乱了阵脚。 出了助理室,两个人又讪讪地转回来找舒雨桐。舒雨桐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他们:我会考虑并及时地介入一下,但最后能否疏通,也只有五成把握,还请两位总经理少安毋躁,静待转机。 当天晚上下班后,柳子君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舒雨桐突然笑着推门进了助理室,开口便问:“子君,今晚可否赏个光,和我一起出去坐坐?” 柳子君一下子愣怔了,满脸的愕然:舒雨桐的“社交恐惧症”和近乎于病态的“恋家”,在整个东方集团里可是出了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啊?非年非节的,居然想“出去坐坐”!这是她们相识这些年来第一次非工作性的约会呀! 舒雨桐走近了两步,含笑轻声解释道:“有件事情,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恭敬不如从命。“好吧。”柳子君微笑了一下,勉强答应了。 好在她每天下班回家,家里也通常只是她一个人。一年前她离婚后,就一直自己单过,每天下班后独自做饭,独自用膳,独自看书,独自就寝,只是在周末才回父母家。偶尔她也会与几个朋友聚一聚或是去远足,而那天晚上她恰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 舒雨桐、柳子君双双走进了位于新东方酒店东侧的一家小小的星巴克,拣了一个温暖的角落,相视一笑,缓缓落座。 一位眉目清秀、身材高挑的年轻侍者利索地走了过来,仰起了一张表情丰富的脸。 舒雨桐先叫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份纽约芝士蛋糕,当侍者转向柳子君时,她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幽幽的吐出了一句:“me too。”那年轻人盯着柳子君微微一怔。舒雨桐见他发怔,便小声补上一句:“她和我一样。”那侍者又迅速地看了舒雨桐一眼,一笑,轻轻颌首,转身轻快而去,不一会儿就返了回来,为她们送上了芳香迷人的咖啡和新鲜诱人的蛋糕。 舒雨桐含笑看了柳子君一眼,一边用手轻轻转动着精致的咖啡杯,一边低声问道:“呵,子君,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接下主持人这个任务么?”说完,舒雨桐顺手端起了杯子,却一眼瞥见柳子君只是对自己抿嘴笑了笑,然后就有些犹豫的垂下眼帘,盯住那只小巧玲珑的咖啡杯看,那样子并不打算答话。 舒雨桐心想,她可能是心里有顾虑,或者是还没有完全想好,不忍逼她,就又放下了杯子,开始自话自说了起来:“呃,对啦,你先不要说,让我猜猜看!” 柳子君饶有兴味地抬起了眼睛。舒雨桐小声清了清嗓子:“嗯!我想,你可能有这么两层顾虑:一层顾虑是,你从未做过主持人,担心自己是否能够做好,不曾为之,信心不足,故而谢绝。再一层顾虑就是,你从未想做主持人,对主持人本身就有一定的看法,客观上不曾为之,主观上也不欲为之,所以拒绝。子君啊,是不是这样子呀?” 她故意把这一段话说得非常的缓慢,声音也放得很轻柔,她在有意识的给柳子君留出一些思考的时间。 柳子君望着舒雨桐,好一会儿才淡淡笑道:“也是,也不是。” “咦!也是,也不是?什么意思啊?这不成了二律背反了?告诉我,你前头这个‘也是’,是不是指第一层顾虑啊?而后头那个‘也不是’,却是指的第二层顾虑?是不是这样啊?” 舒雨桐虽然更加地放慢了语速,但不幸的是,这一回,她却被自己上述一番急切而又拗口的问话,绕得有些咬文嚼字、七拧八歪的。 柳子君望着她怪腔怪调、龇牙咧嘴的样子,先点了点头,接着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刚一开口,忙又用手捂住了嘴。 舒雨桐也忍不住咧嘴呵呵笑了两声。 须臾,舒雨桐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咖啡,故意板起了面孔,有些嗔怪地瞪着她,低声吼道:“行了!丫头!别跟我来什么绕口令啦!你先坦白,什么叫做‘也是’”? “舒总,”柳子君收住了笑,刚一开口,就见舒雨桐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向着她轻轻点了一下,脆声道:“子君!今天是咱们姐妹俩私下里闲聊,你只叫我雨桐便可,或者不如干脆就叫我姐姐罢了!” “行!那我就叫您雨桐姐吧!雨桐姐,我的确从未当过主持人,没有一丁点儿的临场经验,这次的活动场面这么大,内涵又是这么深奥,主持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企业的代言人,就是一种企业形象,我担心自己只是徒有其表,但达不到应该达到的高度和深度,从而使企业的公众形象,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而受到不良的影响。” 柳子君已然换了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语调也是相当的中肯。 舒雨桐听后反倒笑了,爽声说道: “你能够意识到这一点,这就说明你已经知晓了自身存在的一些差距或者说是弱点,这也就意味着你距离成功已靠近了一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从来就没有什么先知先觉,有的只是后知后觉,实践出真知,实践出经验嘛!现在距离旅游节开幕还有个把月的时间,咱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自身欠缺什么,那就赶紧有的放矢地弥补、完善。你的身边有林总、鲍总、罗总、刘总,还有我,我们大家都会从各个方面支持你、帮助你,给你经验,这样一来,你不就能够做到进一步完善和提升自我形象了么!与此同时,不也就可以完善和提升企业的公众形象了么!你说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呀?” 柳子君听了,想了想,点点头,微微一笑,没有吱声。 “好了!这第一层顾虑咱们算是解决了,谢绝的理由就自然是不存在了,你就可以不用再顾虑什么经验少了!现在咱们再来说说你那个‘也不是’究竟是指什么”? 舒雨桐心里盘算着要抓住她内心的顾虑和障碍,有的放矢,各个击破,最后想办法说服她。 柳子君稍微顿了顿,突然冲她狡黠的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欲为之,而是不敢为之!” 舒雨桐一怔,接口道:“不敢?刚才不是说了,临场经验少,并不是什么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吗?那你还怕什么,担心什么呢?” 柳子君若有所思的伸出手,将自己那份蛋糕往身前挪近了一些,盯着看,却并没有吃的意思,少顷,才缓缓说道:“说心里话,我是担心,如果万一没有做好,不仅会影响到企业的形象,还会辜负了领导一直以来对我柳子君的信任,这才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我最为担心的。” 她的声音虽依然平静如常,但说完以后,脸上却开始泛红,表情也略微有些不自然了。 “哦?”舒雨桐望着那张娟秀美丽的脸颊上慢慢溢出的红晕,突然意识到她心里的话可能只说出了一半,便紧紧盯住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可柳子君看了舒雨桐一眼,却戛然住口,不再说什么了,继而又倏地低下头去,牢牢地盯住了桌上的杯子目不交睫,好像被那杯子施了魔法一般。 两个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舒雨桐在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好几个来回:看来,她的心结,主要是担心自己辜负了领导的期望,害怕自己失去领导的信任,抑或是器重?关爱!而且她对所谓领导的担心,也就是说对某一个具体人的担心,甚至超过了对整个企业形象的担心!那么,她所指的领导会是谁呢?是具体指某一个人呢,还是不止一个人呢?究竟是哪位领导或是哪几位领导的信任,能让她如此的在意,如此的牵挂,如此地放在心上呢? 由于脑袋里、眼睛里依次涌起了一连串的问号,舒雨桐竟率直地脱口问了一句:“子君,你说的领导是有所指呢,还是泛泛而言呢?” 问完了,舒雨桐感到自己有些唐突了,但转念又一想,只有弄清楚了柳子君心里最担心、最在乎的人,自己才能够因人而异、对症下药,帮助她摆脱掉这些心理障碍。好在新东方酒店里有数的这些高管人员,她舒雨桐也还算是比较了解,都能够说得上话的。 柳子君却突然支支吾吾了:“我,我只是泛指吧!未必就是专指哪一个具体的领导。” 柳子君的回答虽然不勉强,但却是相当的模糊不清,更令人置疑的是,此时她脸上的表情也更加不自然了。 舒雨桐望着柳子君,心有所悟的轻轻顿首,她似乎感知到了柳子君心里那种难以言表的微妙情绪,于是决定转换一个角度,帮助她进行一些必要分析。 舒雨桐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十分温和地说道: “子君啊,你的心情,你的心理压力,我可以理解,你主要是担心自己的能力与领导的期望值之间有距离,觉得如果自己没有达到领导的预期,没有能够十分出色地完成任务,就会让当初对你抱有希望的领导失望。” 柳子君听她这样说,不禁点了点头。 舒雨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说,在生活中,当我们对一些事情想不明白,或者感到有些困惑的时候,不妨跳出来,将自己置身于局外,做一个所谓的换位思考。对主持人这件事,我建议你不妨撇开自身,跳到圈外,试着站在领导的角度,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件事情。从一开始,领导之所以考虑想由你来承担这件事情,一定是事先拿你和其他若干人选做了一番比较,有比较才有鉴别嘛!在衡平了你和他人的优势、劣势之后,结果是你脱颖而出了,说明这件事情交由你来做,是比较合适的!也就是说,这是领导经过比较、分析之后,所做出的客观决策!倘若你仅仅只是因为担心失败而退缩不前,甚至干脆拒绝去试一试,那你不仅放弃了一次成功地展示自我的机会,而且无意之中,也剥夺了一次领导印证自己正确决策的机会!这是不是会让当初对你看好的那些领导们更加的失望,甚至是大失所望了呢?因为你甚至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你连做都不要去做,又怎么会维护住领导对你的信任,对你的希望呢?许多人梦寐以求想得到都得不到的机会,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轻易的放弃呢?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成功的机会呢?” 舒雨桐这一番语重心长,说得连她自己似乎都有些动情了。 说完她抬起头,眼看着柳子君始终定定地望着自己,眉心微皱,眼睛里不时地闪过盈盈的光亮,舒雨桐猜想,看来她开始有些动心了!便更加地语重心长了起来: “子君呐,其实生活中有许多事情,即便是你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也未必都能够取得尽如人意的结果。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然而,尽管有些客观的结果可能不是百分之百的好,但如果你主观上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去谋事了,去尽力而为了,那么,那个结果本身就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因为只要你努力了,你就无愧于自己,无愧于这件事情,也就无愧于任何人了!” 柳子君定睛望着舒雨桐,静静的坐在那里,满脸的专注,似乎听得上瘾了。 倒是舒雨桐猛地打住,不再说了,只伸手取过杯子慢慢喝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心下里暗自咂摸到:嗯,这咖啡这会儿才有了那么一点儿滋味。 舒雨桐觉得应该让柳子君细细思量一番,不由得想到:趁着柳子君消化自己这一番肺腑之言的空档,咱不妨抓紧时间品尝一下那闻名遐迩的“纽约芝士”吧!于是诡异地笑笑,伸手把那盘蛋糕挪到面前,慢慢吃了起来。 在约会之前,舒雨桐心里也并不指望三言两语的就能够说动柳子君,她知道柳子君的耳根子并不软,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但她觉得,凭柳子君的聪慧和理智,自己的这一番苦心孤诣,应该不会是对牛弹琴吧。 过了一会儿,柳子君终于轻轻嘘了一口气,脸上渐渐溢出清朗的笑意,也雅致的举起了小叉子,开始一心一意的吃蛋糕。 舒雨桐抬头望望她,知道她已经想通了,虽并不开口追问,但心里完全放松了下来。 两个人终于开始了甜蜜的享受。 一会儿,柳子君突然抬起头,微笑地问道:“雨桐姐,吸烟么?” 当她看到舒雨桐愣怔了一下不吱声,便从身边精巧的手袋中取出一盒已经打开的“摩尔”,娴熟地抽出一支递向舒雨桐,舒雨桐稍稍犹豫后便接了过来。 柳子君又取出一支精巧的打火机,为舒雨桐点上,然后手势优雅地为自己取了烟点上。 只吸了第一口,舒雨桐便被呛得连连咳嗽,一张小脸涨得紫红。柳子君含笑伸出一只纤纤细手,轻轻取过舒雨桐的烟,掐灭后丢进了桌上的烟缸。 舒雨桐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赶紧端杯呷了一口咖啡,摇摇头无奈地笑着:“我总是学不会。”柳子君微微一笑,没说话,只是优雅的喷云吐雾,看得舒雨桐竟有些呆了,心里不免诧异:其实有的时候,女人点上一支烟,倒也能平添一种风情呢!可自己的丈夫为什么总是非常讨厌女人抽烟呢?看来他还是过于保守了。 这时候,先前那位年轻侍者又转了过来,走近一些,放小了步幅,眼睛望向她们,似乎在问 第五章 夜色撩人 暮春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一团团丁香花的清馨,撩得路人心醉神迷。 舒雨桐与柳子君在星巴克门前分手后,便招手拦下了一辆黄白相间的出租车。 车子里十分整洁,白色的座套在频频闪烁的路灯下泛着斑驳的淡蓝色,司机是一位嗓音低沉的中年男子,问明了目的地后,便沉默下来,专心致志地盯住前方目不斜视,此时路上的车辆已渐渐稀少,清浅的夜幕中,车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的疾驰而去。 舒雨桐的心情分外轻松,她随手打开提包,摸出手机,给家里挂了电话。 “喂!您找哪位呀?”接电话的是父亲舒艺平。 舒艺平已年近七旬,因为做了近四十年的话剧演员,又曾经在戏剧学院兼任台词课老师,讲起话来自然总是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的,加之嗓音又天生的极其敞亮,一开口还喜欢将语调稍微上扬,所以他的声音听上去依然显得是那么的年轻气盛!倘若是外人冷不丁的听到舒艺平接电话,在年龄判断上必定要下滑三十岁,而且多多少少会觉着他有那么一点点舞台腔,但几十年来舒雨桐毕竟是听得太多了,倒也不觉得做作。 舒艺平一听是女儿,旋即放松了,语调也陡然降下来,就像是演员刚在舞台上一亮相,便突然落幕了,于是掉头折进后台休息室,整个人眨眼工夫就恢复了原生态。不过此时还是能够听出老人带了一丁点儿的苛责:“是小桐啊!还没吃饭呢吧?” 舒雨桐一听,便立刻感到自己的肚子竟开始呼应着咕咕作响,虽说刚才在星巴克曾吃了一小块蛋糕,但似乎转眼之间就被那杯咖啡“刮”没了,于是开始撒娇:“爸!我还没吃呢!刚完事,正打了车往回赶呢!” 舒艺平的声音一下子轻柔了许多,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快点儿回来吧!我这就叫你妈把饭菜给热上,等着你啊!” 舒艺平的话音才落,电话里边就远远传来了妈妈那清脆急促的问话:“问问她,大概还有多长时间能到家?” 妈妈季禹是一位退休的音乐杂志社资深编辑,年轻时曾选修过声乐和作曲,后来转行作了编辑,虽说一辈子都在关注音乐界和音乐人,但季禹却有着商人一般的精明和医生一样的冷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最讲究精确和效率,她希望在女儿跨进家门的一瞬间,微波炉里的炒菜、米饭和燃气炉上的红菜汤恰好都刚刚热好。 舒艺平犹豫了一下,琢磨着是否有必要算计得那么精确。冷场的瞬间,舒雨桐听到了电话里的背景声音好像是电视台重播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开场曲目,她嘴角一撇:不好意思啦,搅了二老的雅兴!便迅即回了句:“爸!告诉我妈,20分钟后到!”说完就收了线。 舒雨桐才要收起手机,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给刘敏章、罗义之他们递个准信儿呢?他们是那么渴望主持人的人选早一些敲定下来!如今算是基本上定下来了,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事情总不该过夜呀!于是,立即拨通了刘敏章的电话。 刘敏章在电话里听到舒雨桐说柳子君已然松了口,虽还没有明确地应承下来,但曙光已现,不由大喜,立即呵呵笑地打趣道:“哎呦嗬!神速呀!舒总!您是什么时候给她拿下的呢?怎么好像也没有看见您找柳助理促膝长谈,或是‘痛说革命家史’啊?” 舒雨桐轻轻哼笑了一声,也故意把声调矜持了起来:“呃,大约就在10分钟之前搞定的吧!” 刘敏章又嬉笑地问道:“您是怎么说服这位‘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柳助理的呀?” “自然是掰开揉碎地促膝长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喽!这就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懂否?”最后那两个字,舒雨桐特意说得又慢又重,她很有些得意了,更加起劲儿地卖起了关子。 刘敏章却仿佛猛然间省悟了什么,突然急转直下地急急问道:“哟!敢情您现在还没回家呐?可否透露一下您现在的具体方位啊?” 舒雨桐微微一怔,继而抿嘴笑道:“我正往家走呢!” 刘敏章的声音竟又急切了几分:“我猜您一定是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呢吧?” 舒雨桐心想这“刘菩萨”今个儿看来是要‘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啦!嘴上仍嬉笑着:“早已经是前心贴后心,饥肠辘辘响如鼓啦!怎么,刘总正在赴宴么?难道想为咱分上一杯羹么?”她揣摸刘敏章也许今儿个刚好有应酬,这会儿可能正陪着客人大吃大嚼呢,一听说她还饿着肚子忙工作,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才有了这番嘘寒问暖。到底是个菩萨心肠呢,便开始盘算着继续和刘敏章调侃一番。 果然,刘敏章的口气比平时的十分诚恳又加重了两分:“这是哪跟哪啊!舒总!我这会儿刚刚到京东三环路上的‘苏浙汇’会所,还没来得及登堂入室、落座点菜呢!舒总啊,您若是不嫌弃,能否直接坐车过来,咱们一起尝尝这儿的‘上海菜’,听说蛮地道哩!怎么样啊?” 舒雨桐见他还真的当真了,便赶紧收起了玩笑,认真而婉言地谢绝道:“多谢刘总的一番好意了!今儿个就不去啦!我刚给家里挂了电话,等以后有机会吧!” 刘敏章心里明白,今天如果不抓住舒雨桐,以后恐怕也很难有什么机会了,因为舒雨桐在工作之余几乎基本上是拒绝任何社交活动的,她把时间完全奉献给了她的家庭。今晚难得这么凑巧,他便打算“宜将剩勇”穷追猛打了,顺便也试一试自己的魅力,于是便诚恳地说道: “舒总,您就给我一个面子吧!今天您说动了柳助理,算是帮了我和罗义之的一个大忙,总得给我们一个说声‘谢谢’的机会呀!要不往后还怎么好意思再劳动您呢?再说了,明天咱们这个‘旅游节’组委会就要正式成立了,往后的两个多月里,咱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同一战壕的战友,您要总是这么客气的退避三舍,那让人该多么失落呀?” 若在平日里,邀请舒雨桐共进晚餐,他刘敏章是绝然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因为他非常了解她的脾气:她从不喜欢应酬,总是画地为牢,能躲的则躲,不能躲的还是要躲,与人交往一律等距离接触,率性而为,从来就没有看见她与谁走的更近一些。共事这些年来,为了避免陷入不必要的尴尬,刘敏章从未在私下里请她一起吃过饭。但今天似乎是一个例外,冥冥之中他觉得舒雨桐的口风好像不似往常的那般严谨了,到底是刚刚完成了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嘛!人在顺心得意之时,即便不一定言听计从,但也往往是不设防的。 刘敏章的一番“锲而不舍”还真的起了作用,舒雨桐一时竟闷了声,十分地踌躇起来。她先是感到,如果依自己往常的惯例回绝邀请,那就是驳了刘敏章的面子,有一点儿于 心不忍。接着又觉得,倘若自己答应赴约,可此番却是单独和刘敏章出去吃饭,似乎也很不妥。 刘敏章见她不吱声,觉得有门儿了,赶紧又说:“其实也就是一顿便饭、几道上海本帮菜而已,一个小时后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我保证,舒总原有的生活秩序,是肯定不会受到什么不良影响的!” 刘敏章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真诚实在,可声音里已经揉进了一丝调侃,他在话里话外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如果舒雨桐执意不从,他也好以开玩笑的形式,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舒雨桐想了想,终于决定答应他,但还是心存顾虑,便问道:“就我们两个人吗?”她想,如果就她和刘敏章两个人,她会不安的,或许应该把罗义之也请来,但现在毕竟是人家刘敏章请客,自己总不好随意扩大参加范围,倒不如干脆来个aa制吧,也就完全消除心理负担了!于是,又轻声说道:“刘总,要不要把罗义之也约过来?人多好点菜,也显得热闹!” 刘敏章突然彻悟,这女人的心思可真是细腻呢!便狡黠地笑笑,朗声答道:“这您就放心吧,舒总!不会只是咱们俩的‘二人世界’的!罗义之我已经请了,这会儿他正往这边赶呢!我们兄弟二人可就恭候您啦!” 舒雨桐又紧追了一句:“不能让您一人承担,还是aa制吧。” 刘敏章含糊其辞地应着:“好说好说!” 舒雨桐这才答应了下来。 她刚要收线,刘敏章却突然想逗逗她了,便蓦地插进一句:“哎!舒总,您先别挂电话,再问您一句,您知道柳子君现在哪儿吗?” 舒雨桐果然心里一动,嘴上却不动声色:“我和她十分钟前分的手,现在应该也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刘敏章听出她的声音已经放缓,不禁偷偷一乐,旋即又怕她生疑,便赶紧解释,语气也变得十二分的诚恳了:“舒总,我一开始邀请您,确实就是想答谢!但转念一想,不如干脆也把柳助理一齐约来,咱们四个人一起聚聚,正好也可以聊聊主持人的事情,大家碰碰思路,集思广益嘛!不过,这还得烦劳您打电话把柳子君请过来,我的面子总不如您的大,不敢轻举妄动!我知道您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舒雨桐停了一瞬,便应了下来。 她心里开始有些发涩,但紧接着又为自己的过于敏感和小心眼儿,感到十分郁闷,不管刘敏章、罗义之今晚邀请她和柳子君,究竟是一时兴起呢,还是蓄谋已久,也不管在他或是他的心底里,究竟是想请她呢,还是想请她,看来今天这顿饭局终归是躲不开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大家能聚在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里,围绕有关主持人的话题,彼此沟通一下,也还是颇有必要的,毕竟这是一个新课题,又是“旅游节”的重头戏,想到这儿,她随即拨通了柳子君的电话。 此时柳子君正在一辆公交车上,一听是刘敏章发出的邀请,心中虽无反感,但也没有兴趣,因为她一心一意的想要赶回家,好静下心来,仔细考虑一下明天该怎样向林总表示自己准备答应接手主持人的这件事,于是她想婉拒,可刚要张嘴,又灵机一动,其实在明天面见林总正式接受任务之前,能和舒总、刘总、罗总一起碰一碰情况,聊一聊思路,使自己能够形成一些比较丰满、比较成熟的想法,这样,自己在林总面前就会显得更自信一些,这对自己还是大有裨益的呢!因此柳子君一开口竟答应下来了。 柳子君的爽快应允,倒是让舒雨桐颇感意外。她在给柳子君打电话的瞬间,内心里其实是盼望柳子君能拒绝的,须臾之间,舒雨桐刚刚平复下来的一颗心不免又是一动,但她已经顾不上细琢磨了,抓着手机赶紧再给家里打电话,告知自己不回去吃了。舒艺平放下了电话,就赶忙扬起清亮的舞台腔,向厨房里的老伴传达女儿的最新信息。季禹听了,无言一笑,慢慢踱步转回了客厅,一副处变不惊、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啦!我心里有数!还是做两手准备吧,小桐在外边总是吃不饱的。” 半个小时后,四个人终于聚齐了,就在“苏浙汇”宴会大厅的西侧,围着一张铺着墨绿格子桌布的长型餐台,在两张相向的、火车硬座一般的长身餐椅上,按性别分成男女两组,面对面的落座为安了。 一位身型细细窄窄的服务生迎上前来,迅速递过来一大本印刷精美得如同画册一般的菜谱,坐在男生席外侧的刘敏章接过来,就转给了坐在女生席外侧的舒雨桐,舒雨桐忙说:“我不会点菜,还是柳助理来吧!”一翻手将“画册”塞给了身边的柳子君,柳子君对她轻轻一笑:“我也不大懂呵!咱们就随他们吧!”说着,就举着“画册”伸向了对面的两个人,半空中却犹豫了,一时不知递给谁好。罗义之赶忙伸手接过了这“烫手的山芋”,却并不打开,回望了身边的刘敏章一眼,嘴里一句“还是请刘总费心吧!”就把“山芋”还给了他。刘敏章“嘿”了一声,接过这本转了一圈的菜谱,翻开来迅速浏览了一遍,便往桌上一放,开始果断地发布命令: “来!每个人负责点一道菜,不准推辞!其余的由本人负责补充、完善!”众人一听都笑了,站在一旁的服务生也笑了,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电子点菜宝,准备输入菜名。 罗义之扯过菜谱歪头瞥了一眼,冲口而出:“我点‘百结烧肉’。” 柳子君并无动作,只微微一笑便接口道:“‘响油鳝糊’。” 刘敏章笑着点点头,望向了舒雨桐。 舒雨桐稍一停顿,移过菜谱翻了翻,低头小声道:“就点个‘红酒雪梨’吧。” 众人微怔,包括那窄窄细细的服务生,都齐齐的看向舒雨桐。 刘敏章见舒雨桐被大家盯得有些发窘,一股护花使者的侠勇之气陡增,旋即开口解释道:“这可是一道应季凉菜,极其爽口!好!”众人遂颌首,舒雨桐暗暗松了口气,感激地望了刘敏章一眼,正好对上了他投过来的温和目光。 刘敏章这才转向服务生,大包大揽的一口气又点了几样冷热荤素、水产、汤煲补品及甜点等,看着他那如数家珍的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了。 过了一会儿,柳子君终于插进一句:“刘总,我看是不是差不多了?不然事后大家都要采取减肥措施了。” 罗义之也凑着打趣道:“差不多填饱肚子就行了,别弄不好让您一下子破产了!”刘敏章笑了笑,这才打住,接着又转头问大家都喝什么酒?要什么饮料?于是新一轮的集思广益又开始了。 罗义之点了红酒,舒雨桐认为刘总、罗总都是开车来的,还是点可乐或鲜榨汁吧,柳子君说每人来一小杯红酒应该问题不大,否则也辜负了刘总的一桌好菜,刘敏章听了点头称是,便都依了柳子君,每人一小杯龙徽干红。 等着上菜的工夫,男女生们一时间有点儿冷场。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今晚的主题是“开幕式主持人”,但一时不知道怎样切入为宜。 对柳子君,刘敏章和罗义之都还有一点儿局促,不免在肚子里掂量着第一句该说些什么,柳子君自己原本就是想来倾听的,自然不会主动出击,于是三个人不由得望向了舒雨桐。 舒雨桐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开口笑道: “其实啊,对这个‘主持人’,一开始柳助理之所以拒绝,主要是由于缺乏经验,也缺乏信心,现在她已经得知刘总和罗总,乃至于林总和鲍总都对此事非常重视,也都对她抱了一份希望。为了不辜负大家,所以柳助理准备重新再考虑一下。今天既然大家聚在这里,不妨就都放开一些,我想是不是请刘总或者罗总把你们对‘旅游节’开幕式的一些具体考虑,特别是对主持人的具体想法和要求,先给我们介绍一下,也让柳助理能够多了解一些情况,最后也好做出相应的决定呀!” 刘敏章和罗义之相互对望了一眼,刘敏章看出罗义之眼里跃跃欲试的神情,便伸手示意他开口。 罗义之也不谦让,口若悬河地侃开了,从“旅游节”的前期筹备策划、中期具体实施到后期效益测算,从开幕式、花展、画展、笔会、商务洽谈,到客房、餐饮、美容美发、健身美体、礼品纪念品售卖等活动的让利酬宾,从内部各部门、各单位人力、物力、财力的统筹兼顾、有机调配,到外部与各界宾客的有效衔接以及与新闻媒介的即时沟通,一口气足足侃了七、八分钟,然后才意兴盎然地结束了发言。 其间,几道凉菜和红酒已陆续摆上桌,众人却不忍打断他,直到他终于停住了口,才彼此相互谦让着,端起了杯子,提起了筷子。 直到此时,柳子君才得知主持人的具体任务,不过就是在开幕式上介绍一下到场宾客、按照议程组织剪彩仪式、请领导致词、请嘉宾讲话、引领宾客参观花展等内容,反倒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第一道热菜“响油鳝糊”上来了,刘敏章热情地为柳子君布菜,嘴里还一叠声的笑道:“来来来!品尝一下,这可是‘苏浙汇’的看家菜,怎么样,柳助理给打打分吧!” 舒雨桐听了罗义之的介绍之后想了很多,她举起了筷子,望着还在嗤嗤作响的“响油鳝糊”并没有动,却若有所思的转头对柳子君说:“子君,‘旅游节’的工作可谓是千头万绪,但你这个主持人的工作内容并不十分复杂,咱们是不是可以归纳出几个要点来,只要抓住这几个关键环节采取措施,做好准备,就一定会纲举目张,事半功倍的!抓住要点,你也比较容易尽快地切入啊。” 柳子君冲着刘敏章敷衍了一句:“马马虎虎80分吧!”就转头紧盯着舒雨桐,追问道:“您最了解我的情况,您说说都有哪些要点呢?” 舒雨桐脑子里快速地转了两圈,觉得主持词是第一紧要的,便答道:“应该尽快将全部活动的主持词拟出,定稿,作为主持人首先要做到对主持词倒背如流,‘胸有成竹’了,才能够做到谈吐自如,神态自然。” 罗义之望了一眼舒雨桐,颇觉有理,接口插言道:“主持人的文案就由我来负责吧!力争三五天完成,提交林总、鲍总审批后,即可转给柳助理。” 罗义之说这话的同时,脑海里却一闪:乖乖!我怎么都开始给她布活儿啦?还不知道人家柳子君是不是就真的应下这事儿了呢!正在狐疑,却见柳子君已经带着感激冲着他抿嘴一笑,并随即点了点头,不由窃喜:啊哈!她真的答应啦!便立即回了柳子君一个清朗的笑脸。 刘敏章伸手夹了一些菜放到舒雨桐的碟子里,示意她趁热尝尝,舒雨桐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菜,刘敏章忙转头向着罗义之,用话岔开,以转移视线: “罗总啊,主持词毕竟和一般会议上的领导发言、讲话不一样,需要一定的文学色彩和艺术性,要让大家既能听得明白,又能听得进去,还得听得非常顺耳、悦耳才好。据我所知,咱们新东方乃至咱们东方集团,最有文采的怕是要数舒总啦!不是我怀疑罗总的文采,主要是考虑到你是‘旅游节’的主要策划者,担负的工作最重最多,恐怕没有更多的时间对主持词精雕细刻,所以我建议,主持词的初稿可以由罗总草拟,但拟出后,还是需要请舒总给把把关,定定调,加加工,润润色,整体上再争取提升一下,你看好不好啊?” 罗义之听了,笑着望向刘敏章,朗声道:“嗨!还是刘兄想得周全、仔细呀!只是不知道舒总能否拔刀拨冗倾力相助呀?”说着便将一张清朗的笑脸转向了舒雨桐。 舒雨桐正担心刘敏章上述这一番有抑有扬的话,会无意中伤了罗义之的自尊,可一见罗义之并无不快,反而一双眼里充满了期待,便温婉地一笑:“既然是刘总、罗总看得起,我也惟有欣然从命了!况且,这也是为了给咱们子君做嫁衣裳呢,雨桐自然是义不容辞啦!” 刘敏章哈哈一笑:“痛快!我就欣赏舒总这种成人之美、雷厉风行的作风!” 舒雨桐反倒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 柳子君冲着舒雨桐甜甜的一笑,颇有几分动情地说道:“舒总这么维护我,支持我,我一定尽全力把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的!以报答诸位的一片美意!” 罗义之望着柳子君如春风一样含笑凝眸的样子,一时有些怔了。 柳子君似有所察觉,却并不看他,只低头抿了一小口红酒。 舒雨桐见罗义之突然盯住柳子君看,便知趣的垂下眼帘,慢慢品尝碟子里的菜。 刘敏章瞥了一眼罗义之,又开始张罗着给舒雨桐布菜,好像生怕饿着她。 只一会儿,罗义之却猛不丁开口了:“哎!对啦!我突然觉得除了主持词,还有几个要点,也需要我们提醒或者是帮助柳助理把握一下。” 柳子君立即抬起头,轻声问道:“还有什么要点?罗总说说看!”一边说着,一边将筷子伸向那碟“百结烧肉”,为罗义之选了一块红烧肉。 罗义之忙举着双手做出了一个“十分感谢,我自己来”的手势,然后目光沉思地看着柳子君,缓缓说道:“应该有这么三个要点。一个是语言表达问题,一个是服饰装束问题,再一个就是有关礼仪问题。” 刘敏章边听边频频点头,接口笑道:“罗总提醒得好!这可都是属于主持人的包装问题呐!依我看呀,这后两个问题比较容易解决,这几年,集团人力资源部一直与市礼仪学院有业务合作关系,我们可以通过集团联系到礼仪学院的老师,请他们过来,为我们设计主持人的服饰装束,并在有关对外礼仪方面给予专业上的指导。我想,有集团出面,上述这些协作内容,应该是可以随叫随到,并且免费提供的!” 柳子君边听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丽动人了。 罗义之却冷静地把刘敏章留下的第一个问题,单独挑了出来:“那语言问题怎么解决呢?我觉得主持人在语气、语调和语言上的处理,绝不应该只是简简单单的照本宣科。” 大家一时都沉默下来。 刘敏章忽然想到舒雨桐的父亲是演话剧的,也许能帮上忙,但他一抬头见舒雨桐静静的坐在那儿,对罗义之的问题摆出一副并不想搭茬的姿态,就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或许,她想有所保留?不过,她已经算是尽力了,刘敏章心绪复杂地望着舒雨桐。 舒雨桐感觉到了刘敏章的目光,她心里确实有点儿不想接罗义之的话头,不想再提供什么帮助了,但具体为什么,她心里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心底里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丝苦涩,于是她决定不做声。她端起红酒,浅浅沾了一口,放下了杯子,抬起头,正好与刘敏章的凝视撞了个满怀!她连忙移开了目光。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细腻敏感的她从“刘菩萨”的圆眼睛里,仍然看到了一丝期许,还有一丝理解,不知怎的,她心里的苦涩慢慢开始稀释了,熔解了,飘散了,于是她轻轻咳了一声,缓声说道:“这样吧,我母亲的一位朋友在传媒学院教语言,还在传媒学院的朗诵艺术团当主持人,我托母亲请她过来,给子君上几堂速成课吧。” “太好啦!”刘敏章大喜过望,抚掌叫道:“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啊!这样吧,速成课的授课费用,我来想办法解决!” 舒雨桐却呵呵笑道:“不用你刘总出血啦!这位阿姨是我母亲几十年的密友了,友情义务客串一把指导老师,应该是没问题的!” 罗义之也满心欢喜,连连笑道:“舒总真是又帮了一个大忙呢!我代表柳助理再一次感谢舒总的无私贡献和鼎力支持啦!” 柳子君也一脸欢欣,她一边忙着为舒雨桐布菜、满酒,一边笑吟吟地向众人宣布:她有个堂姐,开了一家婚纱影楼,有关主持人的服饰装束,她打算参照指导老师的设计方案,全部由自己找那位堂姐帮助解决,如果影楼还不能满足,她就准备自己再投点儿资,反正绝不让酒店增加费用支出! 一席话,说得众人又惊又喜,纷纷拍起巴掌来! 刘敏章望着一脸灿烂的柳子君,心下很是感动:这女人,平时看上去有些清冷淡漠,其实走近了,还是可以感觉到她的善良与热情的! 罗义之也对柳子君刮目相看了:一个人,当她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热衷的事业的时候,才是最美丽、最感人的! 只有舒雨桐为自己刚才的一念之差感到十分羞愧,柳子君的坦诚,使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刘敏章见她这样,便明白了几分,低头略一沉吟,忙又提出了一个新话题:“诸位,今天还真是收获颇丰呢!大家再议议,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提醒和帮助柳助理的地方?” 众人又都做出了沉思状,一时沉默下来。 舒雨桐突然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小声说道:“窃以为,似乎还有一个‘小问题’令人不安。”说完,便刹住了口,带着一丝戏谑 第六章 心机初露 第二天上午,“旅游节”组委会在林克峰的总裁室举行了第一次会议。 组委会由五个人组成,鲍玉良为主任,罗义之为副主任,成员有林克峰、刘敏章和舒雨桐。柳子君列席了会议,因为今天会议的第二个议题,是商议开幕式议程。 九点钟,六位与会者来到总裁室,先后在会客区分别落座。 林克峰自然坐了上首,鲍玉良坐在面对房门的长沙发上靠近林克峰的一侧,他身边是罗义之,对面是舒雨桐和刘敏章,柳子君是最后一个进的门,进来了却并不急着坐下,反客为主地张罗着为所有与会者一一放好了茶水,尔后,才款款走到下首,在面对林克峰的小沙发上优雅地坐了下来。 会议由鲍玉良主持。 第一个议程,是“旅游节”活动方案的最终确定。 鲍玉良将他和罗义之共同草拟的“‘牡丹花会-暨新东方第一届旅游节’的整体活动方案”分发给与会者人手一份,列席的柳子君也领到了一份。他请与会者共同审阅活动方案,其间,还不时地对照着方案文本,作一些简单扼要的补充说明。 与会者整个通阅了一遍活动方案,原则上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对几个具体的枝节问题,进行了简单的议论,便达成了一致性意见。不足两小时,这一重要的议程便大功告成了。 整个会议的议事效率,看上去倒还是蛮高的。其实这会议,仅只是个形式,因为“功夫都在会下”。 林克峰是属于那种善于授权且用人不疑的领导,虽然本次提交会议讨论的活动方案洋洋洒洒数千言,内容繁复,又十分重要,但他也只是坐在一旁,仔细地翻阅、认真地倾听而已,因为在会下,甚至在昨天夜里,针对方案的所有关键性问题,他与鲍玉良已经进行了多次沟通,两个人基本上达成共识,这才提交会议讨论。 不过,有一项议程,在所有与会者当中,除了林克峰、鲍玉良之外,其他人事先都不知道的,那就是“有关主持人的后备人选问题”。 前一天中午,林克峰得知柳子君拒绝接手主持人一事,当时他并没有说什么。下午,他与鲍玉良到集团参加一个会议,散会回家时,俩人同车。鲍玉良驾车,林克峰坐在后座上。 一路上,两个人随意闲聊了两句,林克峰遂沉默下来。鲍玉良从反视镜里瞥见他微合双眼似在假寐,便闭了嘴,专心开车。 不一会儿,林克峰闭着眼睛低声问起鲍玉良有关主持人的事情,鲍玉良苦笑着摇摇脑袋,说真没有想到这柳子君还挺倔,一口就回绝了,没得商量!不光让刘敏章、罗义之傻了眼,就连他鲍玉良一时都找不着北了!因为他们一致认为:只有柳子君,才是“牡丹仙子”的最佳人选嘛! 林克峰睁开眼睛淡淡一笑,望向窗外,默了一会儿,突然转回头问鲍玉良:舒雨桐怎么样啊? 鲍玉良心里一动,不由“咦”了一声,应了句“也可以呀”!说完便竖起耳朵,想听听林克峰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林克峰却只“唔”了一声,就一路没话了。 鲍玉良没再追问下去,心想舒雨桐虽不比柳子君靓丽,但也还有独到之处。 当天夜里,林克峰与鲍玉良通了几次电话,最后一个电话中,鲍玉良忍不住捅了一句:“干脆把舒雨桐作为主持人的后备人选吧”!林克峰“唔”了一声,鲍玉良又问他,是否在明天的会上提出来,林克峰依然一声“唔”。 结果第二天一上班,鲍玉良就从刘敏章嘴里知道柳子君又同意了,便飞奔着告知林克峰,两人立即达成了一致:维持原议,启用柳子君。然而林克峰却对柳子君一夜之间便彻底转变一事颇感兴趣,就临时决定让她列席会议,他想亲耳听听她怎样说。 柳子君坐在那里,心情十分复杂,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还有些得意,她已经算准了,如果自己答应接手主持人,林克峰就很有可能让她参会,因为他一定想知道她的具体打算,而她也已经为此做好了汇报的一切准备。 她的眼睛虽然一直都在看着手里的活动方案,心里却在一遍遍的梳理自己的汇报方案,一心一意就等着林总开口问了。 很快的,会议进入了第二个议程,围绕主持人的工作内容、亟待解决的困难、以及目前存在的问题,展开讨论。 鲍玉良望了林克峰一眼,便转头朝向了柳子君,笑道:“怎么样?柳助理,你先谈谈你是怎么想的,有什么问题,或者是困难,都可以提出来,林总可以为你撑腰的!” 林克峰接着鲍玉良的话音,突然微笑着抬起头,望向了柳子君,其余的人也都含着笑望向了末席上始终端坐无语的柳子君。 柳子君虽说性格有些内向、孤僻,却并不十分怕见人,尤其不怵与各种有身份的人物打交道,平日她只是因为喜欢安静、独处,才较少出没于社交场合,然而一旦身处公共场合,她很少会感到紧张不安,因为在生活中,她总是自觉不自觉地一直置身于公众的焦点中心,已然非常习惯了被别人注意,被目光包围。她知道,只要自己心中平静,不为所动,那么身边无论围满了什么人,交织了什么目光,充斥着什么声音,对她而言,都只是一次心如止水、微澜不起的例行演出而已。 然而,她发现偶尔也会有例外的时候,那就是每当她遇见林克峰时。 无论是与他单独相处,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相遇,她都会很奇怪的发现自己心跳加速。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四个月前,林克峰找她单独谈话,请她到新东方任职,那只是一次10分钟的会见,并不算长,他一直满脸微笑,声音温和,她却一直心跳不止,甚至都不敢抬头直视那双明亮温润的眼睛。 后来,她在公众场合与他相遇过无数次,虽然几乎没有再相互交谈,但心跳异常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减半分,反而激烈的日甚一日了。 因为工作关系,她几乎每天能够见到他,但彼此说话的机会很少,他们中间,先是横艮着一个罗义之,后来又加进了一个舒雨桐,每次他来事业部,只到总经理室找舒雨桐,从未进过助理室。 但她仍然乐意,只要能天天看见他,心里就好像感到充实了,若他出差,几天不在,她心里就会觉得空了一块。 柳子君明白了,这位温润沉静的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走进了她的内心。她也知道了,他有着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妻子,一个女儿。 但她依然止不住地总想起他。 这次主持人的一波三折,一开始柳子君担心的就是林克峰,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不能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后来她答应下来,也是因为想到了她如果答应,便可以借此增加与他直接接触的机会,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而且是最终促使她改变决定的一个非常重要但却无法启口的动因。 今天早上,舒雨桐突然通知柳子君列席会议,她便心头一喜:机会如期而至了!她盼望着见到他!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她要让他记住她! 柳子君先是沉了一口气,接着就抬起头,从容地迎向了对面林克峰投过来的目光,当她的视线与他交汇时,却感觉自己的心猛然间又怦怦作响,身上也莫名其妙的涌起一股燥热,才明白自己到底有些枉费心机了,尽管已是成竹在胸、把握在手,然而一旦面对他时,却仍然与往常一样,总会被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所包围。 由于心慌,柳子君美丽的脸上红晕渐浓,眼波低迴,整个人倒更加增添了几分迷人的风韵。 林克峰倒是有些气定神闲,心想,自己与柳子君毕竟接触得少,往常有事情总是一竿子插到舒雨桐就完全打住了,从不曾十分地留意过舒雨桐身边的这位助手,所以当她面对自己时,感觉不适应或有些紧张,也在所难免,于是,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神情,颇有些鼓励地看着柳子君,静静等待着她。 实际上,林克峰此时最关心的问题,只有两点,一是她的心态,二是她的打算。 首先,他很想听听柳子君对主持人的真实想法和转变的动因,为什么一开始坚辞不从,旋即却又一口应承了下来?这个180度弯子的转折点究竟是什么?这是林克峰的第一个兴趣点。 林克峰一直认为,一个人在面对一项新任务或是一个新问题时,他的最初想法,是最能够体现这个人的内心特质的。林克峰习惯于通过具象的工作状况,对手下每个人的基本素质进行揣测和评判,这既是他多年形成的一种职业习惯,也是他为了避免在用人上出现偏差所练的内功。 其次,他也非常想听听她是准备如何进入角色,如何入手的,毕竟对她来说,甚至对所有人来说,主持人是个崭新的课题,大家都没有什么经验,如何入手,怎样把它做起来,这是林克峰的第二个关注点。 所以今天他让她列席会议,并怀了很大的兴趣,等待着她的解释与回答。 柳子君轻轻漱了漱嗓子,微笑地说道:“林总,鲍总,还有在座的各位领导,大家好!今天,我之所以能接手主持人这项工作,首先要感谢各位领导对我的信任和期望,如果没有大家的鼓励和支持,我想我柳子君恐怕是没有勇气担此重任的!” 林克峰和缓而及时地插入了一句:“你是怎么想的呢?”说完,便用温热的眼神看了柳子君一眼。 柳子君微微一笑,轻声答道:“主要是因为我听说领导们对我出任主持人曾经寄予了殷切的期望,我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也曾经犹豫过,拒绝过,但我意识到,如果自己退缩不前,那不仅仅会使自己失去一个成功的机会,而且还有可能辜负了领导的信任与关怀!” 柳子君说到这儿,转过眼望望舒雨桐,温婉妩媚地笑了笑,舒雨桐也默然地回敬她一个清浅的微笑,局外人看上去,以为不过就是她们二人的默契、会意而已。 柳子君这番不动声色的移花接木,一开始的确令舒雨桐略感意外,但多年的修养,加之对林克峰的了解,使她把自己那些类似“成人之美”的举动,也都看得很淡、很开,既然说服柳子君是目的,目的一旦达到了,其他一切也就没必要提及了。究竟柳子君的转变是缘于“他助”,还是“自助”,其实并不重要,如果说还有重要的,那就是如何帮助柳子君把这件事情最终做到底、做成功。 舒雨桐虽然不计较,但知情的刘敏章和罗义之却不以为然,而且当时就有了反应,两个人不觉同时地侧目转睛,匆匆对视了一瞬,又掩饰地低下了头。 坐在他俩侧面的林克峰,看到了须臾间的这一切。 鲍玉良一直含笑注视着柳子君,听到这里,便笑着问道:“所以你就豁出去,准备试一试啦?” “是的!”柳子君一脸微笑地将目光从舒雨桐转向了鲍玉良。 鲍玉良满心欢喜,立即切入主题,爽爽朗朗地称赞道:“好!那就说说你的打算吧!” 柳子君敛容垂首,打开了一份事先准备好的汇报提纲,将目光转向了林克峰,面带沉稳优雅的微笑,开始了从容有序的汇报。 柳子君将自己的汇报冠之以“关于如何着手主持人工作的几点设想”。 “设想”共分为两部分,第一是工作要点,第二是具体措施。 关于工作要点,她把头天晚上在“苏浙汇”吃饭时,罗义之、舒雨桐提到的那几个要点,稍稍加以梳理之后,概括为八个字,即“文案,语言,装束,形体”。既言简意赅,又便于记忆。 关于具体措施,她将他们几个人在餐桌旁议论到的所有要点都提纲挈领地略加解释,而后又都逐一辅之以具体的措施和办法,比如:自己准备利用多长时间解决语言问题;在装束设计和费用支出方面自己的一些初步想法;有关形体训练方面自己的日程安排,等等,逐一娓娓道来。 柳子君的汇报大约进行了10分钟,可以说是重点突出,层次清晰,首尾呼应,上下应和,叙述有条不紊、详略适中,措施具体详细,有的放矢,整个汇报,不仅给人留下了一种非常严谨、特别务实的印象,而且也似乎暗示着,整个思路和设想俨然完全出自于她柳子君一人之手。 听汇报的几个人,表面上看,反应似乎都差不多,每个人都是一副专心致志、津津有味、略显惊讶、颇带欣赏的神情,但如果仔细厘析一番,却也不难发现,他们之间还是有着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区别的。 林克峰比较含蓄,自始至终都微微含笑,神情颇为专注,眼睛不时地望向柳子君,温和的眸子会在那张妩媚的脸上流连一下,然后低垂下来,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茶杯。 鲍玉良最为激动,一直都歪着脑袋,全神贯注地望着柳子君,认真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时不时的还会频频颌首,脸上自始至终挂着亲切的笑容,看得出来,他对柳子君的汇报,不仅非常赞同,而且非常欣赏。 刘敏章的反应最丰富,圆润的嘴角一直衔了一丝浅显的笑意,时而凝望着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柳子君,仿佛被她容光焕发的魅力所吸引;时而伸手取过杯子,慢慢啜饮着杯子里的白开水,似乎在品味那水的滋味;时而低头翻看手里的活动方案,好像在对照方案中的某些章节和内容。 舒雨桐是众人中表情最单一的,她一直含笑凝望着柳子君,脸上的表情清清淡淡,偶尔,她微转双眸,扫视一下身边的几个人,迅即又收回目光,依旧落在柳子君的身上,嘴角微翘,依然一副清清淡淡的笑容。 罗义之的表情最模糊不清,他从一开始就专心致志地埋下头,竖起了耳朵,眼睛没有看柳子君,也不看手里的方案,更不看周围其他人,却把一双漆黑的眸子牢牢盯住了身前那只盛着开水的纸杯,整个人仿佛入定了一般,直到柳子君说完了,他也没有抬起头。 最后,柳子君用一种谦语结束了整个汇报,然后便以温柔坦诚的笑脸面对众人,当然了,她最初的目光和最终的目光,还是投向了对面的林克峰。 不等林克峰开口,鲍玉良竟有些兴奋地爽朗笑道:“说得很好啊!想不到你竟然考虑得这么细致周到,一开始我这心呐,还悬在半空里呢!现在我的心可以放到肚子里了!”说着,转头看向林克峰,笑问道:“怎么样?林总!您觉得如何?” 林克峰冲他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鲍总都放心了,我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鲍玉良连忙说道:“林总又拿老弟打趣了!” 林克峰却笑道:“不是开玩笑。你是‘组委会’主任,你考虑得当然比我要全面一些,只有你觉得放心了,我们这些‘委员们’才会感到轻松了。”说完,便缓缓转向柳子君,慢声说道: “柳助理刚才说的不错,看来是动了一番脑筋了,而且是已经进入角色了,这很好!大胆的闯吧!在实际运作中,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多和鲍总、舒总、刘总和罗总他们多沟通,多请教。” 柳子君对他腼腆地一笑,清脆地答道:“我记住了,林总!” 林克峰笑了笑,又对她说道: “刚才听到你说自己要承担一部分费用,为企业节省资金,这个想法让我很感动!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把企业当作自己的家,都能够时时处处的努力做到精打细算、勤俭持家,那咱们经常说的‘开源节流’就能够落到实处了。不过,这次主持人的服饰费用以及各种培训费用,还是由企业来支付吧!一来呢,这些资金费用我们酒店还是可以负担的,二来呢,等‘旅游节’结束后,这些服饰也可以保存下来,今后再组织类似的活动,仍然可以再利用,企业的任何资源都应该尽量做到合理利用,用巧,用足,用得恰到好处。” 柳子君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克峰,脸上一片春光明媚:“林总,您说的真好!谢谢您!”说着,脸颊上飞起了一片粉红,整个人显得更加妩媚动人了。 林克峰望着她也不禁温和地笑了笑。 刘敏章和罗义之却不知为何突然同时抬起头,对望了一眼,转瞬间便彼此交换了一个同样的眼神,一个看上去平淡无奇、无风无浪的眼神,两个人就立即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和自己一样,于是竟又同时伸出手端起杯子低头喝了一口水,再抬起头时,两个人的眼睛里已经把那同样的心思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这一次,他俩的一举一动却让鲍玉良看了个正着,他眨了眨眼睛,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对柳子君说了一句:“看来,柳助理真是好福气啊!” 柳子君略微一愣,随即轻柔地笑了笑,应声道:“您说的真对!我的确是个特别有福气的人!所以说,我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呢!” 她见鲍玉良笑望着自己,便又柔柔地笑道:“鲍总,我知道您最喜欢打哑语,您所说的‘福气’,与我所说的‘福气’不知道是不是指一回事?”说完还笑吟吟地看了看其余几个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舒雨桐身上。 舒雨桐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淡淡的笑容,这时候也不由得有些专注地望向了柳子君,眼睛里隐隐显露出了几分宽厚与平和。 刘敏章、罗义之又对望了一眼,便都微笑着转头去看柳子君。 柳子君见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眼睛里闪烁出几分乖巧,几分调皮,轻柔地笑道:“我猜鲍总所说的‘福气’,可能是指我身边有林总、舒总、刘总和罗总这么多贵人、能人和好人来提携我,帮助我。而我所说的‘福气’嘛,”她故意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提高了声音缓缓笑道:“和鲍总说的完全一样!”大家一听,先是一愣,接着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林克峰微敛笑意,伸手端起茶杯,慢声细语地说了一句:“知道了这福气,就要珍惜才好。” 柳子君转睛仔细看了看已经低头喝茶的林克峰,忙应了一声“哎!您放心吧!”。 刘敏章、罗义之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对望了一下。 接下来,鲍玉良带领着众人又围绕“旅游节”继续不急不缓的交谈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林克峰不动声色地拿眼睛看了看鲍玉良,后者立即会意,开口道:“我看,今天的会就先开到这儿吧!大家回去消化一下,然后就按照总体活动方案中各自的分工,开始着手筹备落实。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沟通,或者直接请示林总。下周同一时间,还是在这里,召开组委会第二次例会。好!就这样吧!”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去。 林克峰低声唤了句:“请舒总缓走一步。”说完,却看了鲍玉良一眼。 舒雨桐点点头,没动身子,鲍玉良则伸出手慢慢端起了杯子。 刘敏章、罗义之再一次相互看了看,便相跟着出了总裁室。 柳子君朝林克峰妩媚地一笑,又含笑望了望鲍玉良和舒雨桐,便娉婷袅娜地走了。 当屋子里只剩下林克峰、鲍玉良和舒雨桐三人时,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三个人都坐在原地没动窝,也都兀自低垂着眼睛不吱声,各自想着心思,只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啜饮茶水。 过了一小会儿,林克峰抬起头看了舒雨桐一眼,转过脸问鲍玉良:“哎!怎么样啊?” 舒雨桐原以为林克峰留下她,可能要进一步问她有关如何包装柳子君的事情,于是正在心里打着底稿,但见他开口第一句便问得很是含糊,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禁注意地看了看林克峰。 此时鲍玉良已经轻轻笑道:“要说这股子锐气嘛,倒还是不错的!士气难得,终究是可鼓不可泄的呀!” 林克峰“唔”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鲍玉良抬头盯住林克峰看了看,眉头开始聚拢起来,试探地说道:“毕竟还是年轻嘛!一下子可能还搞不明白什么叫做‘知遇之恩’,什么叫做‘成人之美’吧!” 林克峰望着他,沉静而平缓地说道:“该提醒的时候,还是要点它一下。渴望成功,誓在必得,固然好,但做人、做事情,还是应该实实在在、厚厚道道的才好。”说完,便将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舒雨桐的脸上。 鲍玉良见此,略一沉吟,小声说道:“您说的是。林总,我还有点儿事情,先走一步了。”说着起身向林克峰点点头,又向舒雨桐笑笑,便出去了。 舒雨桐却感到更加茫然了,她不知道林克峰要和自己说些什么,而方才林克峰与鲍玉良的这一番对话,更让她听得迷迷糊糊,不得要领。 林克峰望着一脸茫然的舒雨桐,笑意却更深了。 刚才的会上,一向善于观察的林克峰,早已觉察到柳子君的转变应该得益于舒雨桐,而柳子君陈述的各种措施,又绝大部分是由舒雨桐和她的亲友负责提供的,这就从旁证实了舒雨桐必定是从中做了大量的工作,加上刘敏章和罗义之在会上一反常态的表现,饱经世故、洞悉人性的林克峰,就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至此,他对柳子君便有了深一层的认识,既为她外在的“美”和“热”所感佩,也为她内在的“智”和“冷”所震动。 同时,通过柳子君身上那不易察觉到的“冷”,也使他对舒雨桐身上不愿显露出的“热”,有了进一步的感悟。特别是舒雨桐对别人忽略自己的助人之举所表现出来的漠然置之和不为所动,尤使林克峰深感到她的宽厚与包容,并为之所动。他很想告诉她,自己是知道事情的真相的,让她知道他对她的一片良苦用心是了然于胸的,所以,就在鲍玉良宣布会议结束的当口,他冲口一句,留下了她。 然而面对一脸踯躅、茫然不解的舒雨桐,林克峰一时不知怎样开口,于是便深深地望着她笑。 舒雨桐却觉得有一丝尴尬,便端起杯子连连喝了几口。 林克峰见此,轻声笑道:“倒也怪了,刚才一直都是柳助理和鲍总唱主角,也没听见你说什么,怎么就这么渴了?” 舒雨桐扑哧一笑:“怎么,您还舍不得这杯水了?” 林克峰嬉笑道:“我是怕你呛着。” 舒雨桐脸上仍在笑,却有点不自然了,忙放下杯子,不敢喝了。 林克峰低下头,调整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舒雨桐,低声问道:“雨桐啊,这柳子君一直在你的左右,感觉怎么样啊?” 舒雨桐听了,憨然一笑:“不错。” 林克峰稍稍有点儿惊讶:“你们前后一起共事得有好几年了吧?就概括了这么两个字?” 舒雨桐轻声嗔笑,反问道:“我怎么知道您想了解哪个方面呢?” 林克峰接口便道:“哪个方面?当然是指做人了!” “做人?”这回轮到舒雨桐惊讶了,她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今天研究的都是具体工作,并不是讨论人事问题呀! 林克峰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索性直说了:“一夜之间就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难道是她自己突然顿悟了么?还是借助了什么外力?” “哦!”舒雨桐这才明白过来,稍顿,便爽然答道:“这一半天里,刘总、罗总,还有我,我们都給她做了些思想工作。” “那为什么她在刚才汇报的时候只字不提这些呢?她以为我不会猜到事情的真相么?难道连一点点的‘感恩’都不屑一提么?”林克峰的语气依旧舒缓,但一句紧跟着一句,说得沉稳笃定,落地有声。 舒雨桐盯住林克峰愣怔了片刻,倏地,竟粲然一笑,清清朗朗地答道: “林总,您的意思,您的心思,我全明白了!我只有感激!”说到这儿,她看了看林克峰,见他微微颌首,便沉了沉心,接着说道: 第七章 雾里看花 “旅游节”组委会的第一次筹备会议刚一结束,各项筹备工作及活动内容,便立即紧张而有序地铺开了。 酒店副总裁鲍玉良立即组织各经营单位负责人举行联席会议,详细部署有关“旅游节”期间将陆续推出的各项优惠酬宾项目,以及回报客户的营销活动方案,要求各单位分头制定活动的实施细则,并负责贯彻落实。 客房部总经理罗义之召集与酒店有着合作关系的各个厂商单位负责人,举行推介协调会,详尽介绍整个“旅游节”的活动主旨及具体安排,邀请各厂商本着互惠互利、利益均沾的基本原则,踊跃参与“旅游节”的各项营销项目,以及相关的社会文化活动。 业务开发部总经理刘敏章广泛联络与酒店经营有关的各相关合作单位及主管部门,在详细介绍“旅游节”活动总体情况的基础上,希望各单位在“旅游节”期间,积极为酒店提供相应的技术支持和业务合作。 事业部总经理舒雨桐根据酒店总裁室的原则要求,拟订出有关邀请参加“旅游节”开幕式以及其他专项活动的各界人士名单,据此分别向特邀嘉宾发出邀请函,并与之取得联络,逐一确认落实。 酒店总裁林克峰向东方集团总裁杨致远全面汇报了有关“旅游节”的活动安排,并委托杨致远向各上级主管部门的领导以及业内相关人士发出邀请。 事业部助理柳子君在舒雨桐和刘敏章的具体安排下,先后与礼仪学院、传媒学院及戏剧学院的各位指导老师取得联系,制定培训计划,开始从语言表达、装束服饰和形体塑造等方面,提升自己,包装自己。 此外,有关“旅游节”开幕式的议程安排、对外的整体广告宣传与推介工作,对内的全员动员与协调配合,以及“旅游节”各专项活动的细节设计与具体落实,也全部在组委会成员的指挥下,并驾齐驱、按部就班地展开。 小小的一个“旅游节”,承载了千头万绪的工作,筹备会议一结束,组委会的几个人便一头扎了进去,旋即忙得是不亦乐乎,当天下午几个小时的时间,几乎就是转瞬即逝!到了晚上,一直公务缠身而处以亢奋状态的罗义之,很晚才到家。 罗义之的家,虽小如蜗居,但却异常温馨,妻子、女儿每天都是一如既往地等着他回来后才开晚饭。在娇妻、爱女的陪同下,一家三口人共进晚餐,可一桌子丰饶可口的饭菜,罗义之却吃得有些没滋没味的,一撂下筷子,便闷头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妻子伊琳琅猜测他又要开夜车写材料了,便默默送去了一杯浓浓的雀巢咖啡和一床软软的羊绒夹被,然后轻手轻脚地收拾了锅碗瓢盆桌椅家什,并连带手把第二天的早餐也准备好。 尔后,电视也不敢开,只拈了一本时尚杂志,陪着女儿在客厅里静悄悄地做作业。最后,娘儿俩又蹑手蹑脚的洗漱了一番,就在大卧室里同床而寝了。 罗义之多年来有个习惯,每次夜里写东西,事毕之后,无论是早是晚,都不会再回卧室休息,因为伊琳琅常年患有神经衰弱症,常常要靠服药才能勉强入睡,而睡眠又极其轻浅,稍微有点儿动静就会被惊醒,此后便再也难以入睡。所以,为了不打搅妻子,罗义之每当夜里写完材料后,总是就手歪在书房的小沙发上,枕着靠枕、裹着夹被,凑合到天亮。于是,每逢罗义之熬夜,不足10岁的女儿罗伊,便可以欢天喜地的和妈妈一起睡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了。 罗义之在写字台前坐下后,第一个动作,便是习惯地点上一支烟,然后,微眯起眼睛,把白天的事情,像放电影一般,在脑子里整个过了一遍。 上午在总裁室举行筹备会议的情景,特别是柳子君和舒雨桐在会上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颦,顷刻间便清晰而鲜活地浮现在眼前,罗义之陷入了沉思。 罗义之一向自诩“心明而眼毒”,标榜自己洞悉人心、擅长相面,看人又快又准,尤其是看女人,很少有失误。可这一次他有点儿含糊了,因为在上午的筹备会上,罗义之突然看到了与往日完全两样的柳子君和舒雨桐! 对于舒雨桐,虽然已经接触了一个多月,原以为已经很了解她了,可如今,罗义之开始感到自己像是在“雾里看花”,和舒雨桐隔了一层,有些看不透她了。 而对于柳子君,罗义之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些看走眼了。 虽说他与柳子君同室办公已然四个多月了,但今天他才感到,自己对她的内心世界,并不是很了解,从而对她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不过,这种新感觉却很有些奇怪,因为它本身有那么一点儿自相矛盾。 首先,他感到自己与柳子君似乎缩短了心理上的距离,对她油然生出了一种认同感,一种截然有别于过去那种肤浅愉悦感的、发自于心底的、惺惺相惜的认同感,因为从她的身上,罗义之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柳子君妩媚动人的外表,掩饰了她内心的丰富与热忱,她对成功的渴望,对事业的执着,对机遇的敏感,对自身的信心,都使罗义之为之一震,令他对她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女人,柳子君心里始终都十分清楚她自己想要什么,目标一直都非常明确,平日里的低调平和、守静守拙,都是在为了储备能量和等待机遇,而一旦契机抬头,她就会主动出击,凭借一己之力,创造一切条件,去催熟机遇,抓住契机,厚积薄发,一矢中的。 而他罗义之就非常喜欢和欣赏这种既富有睿智、又富有挑战的性格。 因为他自己就一直认为:一个向往成功、追求卓越的人的最重要的素质,就是心智与韧性!一直以来,他对所有成功人士最倾慕的,并不是他们的地位、权势或者财富,而是他们身上的那种有别于其他凡夫俗子的坚韧的进取心和非凡的意志力。 柳子君似乎恰好就具备了这种宝贵的内质,这使得他对她由熟悉而喜欢,又由喜欢而认同,更何况她的外表还是那样的令人赏心悦目呐。 但与此同时,他又似乎感觉到自己和柳子君之间,好像拉开了一定的心理距离,这使他感到有些困惑。 他和柳子君虽然都是胸怀大志的人,但追求志向的狂热程度却不尽相同,她不仅仅是非常明白她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而且这种明白似乎是太过了一点儿,明白得已经把她接近那个目标的整个过程,给简单化了,一元化了。本来这个过程应该是一个充满多彩人生的过程,一个充满亲情和友情的过程,然而她太过执着了,执着得只把目标放在了眼里,放在了心上,而把其他一些也同样十分宝贵的东西忽略掉了,甚至是省略掉了。 这使他感到了他与她在心理上,不仅有了差异,而且有了距离。 这种似是而非、似近而远、若即若离、若明若暗的感觉,使罗义之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迷惑。但他终归知道,在他心里,他还是十分的在乎她,在乎她为自己获得成功所做出的一切努力的。 为此,今天晚上,他就准备用全副精力,为“旅游节”,也为了她,完成主持词的草拟工作。 想到这里,罗义之一边打开了电脑,点开一页白纸,一边回顾着整个“旅游节”的活动内容和开幕式的议程安排,准备开始草拟“她的”主持词。 刚要下笔,罗义之却有点儿犹豫了,以什么为题呢?题目乃点睛之笔,而这个“睛”又该如何为“她”点破呢? 经过斟酌再三,罗义之觉得,主持人一旦介绍完参加开幕式的全部宾客之后,首先应当开宗明义的,便是将整个“旅游节”的活动主旨向大家交待清楚,而那主旨,罗义之稍一归纳提炼,心里便有了: 牡丹搭台,旅游唱戏;文化点题,经营贯通! 想到了这十六字主旨要通过柳子君之口,谕示于众,罗义之不由想到了柳子君所应该使用的语调和语气,进而想到了她即将开始的语言训练,于是也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帮助她开展语言训练的舒雨桐。 一想到舒雨桐,罗义之不由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放下鼠标,点上了第二支烟。 今天的筹备会议,像是平地扯来了一场雾,使他对舒雨桐产生了一种犹如“雾里看花”的懵懂之感,而他最大的困惑则是:她还值不值得他信赖? 想到这儿,罗义之不由心头一颤! 一个多月的共事,罗义之曾经认为舒雨桐是一个聪慧过人的才女,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上司,然而现在他却开始疑惑,因为在筹备会上,面对柳子君的忽视、省略甚至是轻视,舒雨桐竟能够做到不为所动、漠然处之,罗义之百思不解: 究竟是舒雨桐的感觉太迟钝了呢?还是她的城府太深了呢? 如果是前者,似乎只令人有些失望;但如果是后者,那可就令人感到恐怖了。 依罗义之对舒雨桐的了解,她的心思缜密、成熟干练,特别是她的敏感和重情,她是不会对柳子君的那种“负心寡义”的举动毫无感觉、毫无芥蒂的。 连他罗义之和刘敏章两个局外人,都不能完全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感觉,又更何况她一直都是柳子君的顶头上司呢? 然而,她竟能容忍!竟能将自己真实的情感(甚至是义愤?)掩饰的如此谨严,不露破绽,可见她的定力非同一般了。 众所周知,那种被曾经受益于你的人轻视,甚至是欺骗的滋味,应该是非常令人难以容忍的,而她舒雨桐居然忍住了,成功地蒙骗了所有的人。 这只能说明,要么,她就是一个最善良的人;要么,她就是一个最危险的人。 因为无论面对什么,她都可以把持住自我,并把持住一切。而别人却无法准确地把持住自我,更不能把持住她。 一般而论,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很多情况下是因为她的美貌聪慧、顺从善良、单纯质朴,总之是因为她大多会依附于他,他可以把持住她。而对那种有城府、有心计、理性且独立的女人,男人大多可能虽慕其名,却敬而远之,因为作为女人她太过自立了,而作为男人他无法把持住她。 一时间,罗义之的思绪似乎飘得很远。 第二支烟也燃尽了,于是他取过第三支烟,刚想点燃,却蓦地发现屏幕上突然跳出了那只可爱顽皮的金色小狮子!只见它倒背着两只前爪,挺着小胸脯,迈着八字步,神气活现的走来走去。 “又来新邮件啦!”他心里倏地一动,迅即瞥了一眼屏幕的右下角,竟已是半夜时分了。难道又是她? 罗义之不假思索地撇开那支烟,食指迅速点击,一下子打开了邮箱:正是舒雨桐发来的邮件! 只是瞥了瞥标题,罗义之便不禁凤眼圆瞠,只见一行清晰的宋体赫然在目--“关于中国传统牡丹文化的相关资料摘要汇编”。 他心急火燎地等不及下载了,便立即开始浏览那邮件。 这份“摘要汇编”绵绵延延的竟足有几十页万余言,还分别设了专题,每个专题都用醒目的标题隔开,譬如: “中国历代文人墨客盛赞牡丹的诗词文章绵延不绝、姹紫嫣红”; “中华民族宠爱牡丹的历史长达数千年且源远流长”; “中国牡丹栽培与观赏史深厚悠久、传承不息”; “中国的牡丹品种争奇斗艳、享誉四海”; “中国历代研究牡丹的专著与民间传说千奇百怪、千姿百态”; “关于牡丹的药用以及在今天现实生活中的实用价值”; 等等,……竞相跳入了眼帘! 罗义之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几乎是目不暇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全部摘要,灵感便接踵而至了。 于是,脑子里开始盘旋起一些有关“旅游节”开幕式主持词的框架,层次,主题,立意,观点,语言,词汇; 于是,他双目紧盯屏幕,十指飞快灵动,频频敲击键盘; 于是,屏幕上的一页纸写满了,再一页纸也写满了,又一页纸又写满了,…… 很快,一篇内涵丰富、情感丰满的主持词文案完成了,简直就是一气呵成、一挥而就呀! 凌晨三点钟,罗义之终于停止了敲击,插入页码,存盘建档,然后略一沉吟,便轻击鼠标,将主持词文案草稿投到了舒雨桐的邮箱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整个人便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于是,关闭电脑,拾起那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再长长地呼出来,便把身子尽量舒服地蜷缩进了那张小沙发里,合上了眼睛,就在昏愦前的一刹那,他只来得及将刚刚燃烧的烟,戳进了手边的烟缸里,数秒钟后,便沉入了深深的梦乡。 罗义之的睡眠,从来都很短,伊琳琅戏谑地称之为“猫觉”。但这“猫觉”,却高效、磁实,再困再累,每夜只须睡足四小时,第二天便可以精神抖擞了,而且一旦入睡,总是直接就登堂入室的进入到深睡阶段,几乎从来不做梦。 然而这一夜,罗义之的睡眠虽然仍旧很短,三个小时后便醒转过来,但他第一次睡得不踏实了,好像一直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长了翅膀,飞在一望无尽的海面上,在他的身下,海水澎湃,浪花翻卷,犹如绽开了一团团粉白色的梨花,突然,那大团的梨花变成了一堆又一堆的泡沫,疏离了,四散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接着一阵大浪拍来,他笔直地坠落了下来,心里一惊,罗义之便忽地睁开了双眼。 清晨六点钟,罗义之醒来了,有些恍惚地站起身,长长地抻了一个懒腰,踱步来到写字台前,一个下腰、直臂动作,便下意识地掀动了电脑主机的按钮,再缓缓抬起头去看屏幕,刚一进入界面,人就一下子清醒过来:那只小狮子竟又在那里溜达!还向前来了一个360度的空翻! 罗义之不由心跳加速,赶忙点击,打开邮箱,竟是舒雨桐的一封短信! 那信十分的简短,只有一行字:草稿收悉。已修订。可呈鲍总。辛苦啦!休息半天吧。下午见! 最后的落款,竟是一个颇为滑稽的、两腮泛着猴红的qq表情! “扑哧”一下,罗义之笑出了声。 望着那张猴红猴红的小滑稽脸,罗义之慢慢地坐了下来,心中不由升腾起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感觉: 是巧合吗?--她似乎总会知道你在什么时候最需要什么! 是默契吗?--她似乎总是能够不露痕迹地循着你的习惯! 是做秀吗?--她似乎总是喜欢躲在幕后为他人做嫁衣裳! 是刻意吗?--她似乎总会与你保持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让你对她,既不会在意,也不会忘记! 她这人,可真是有点儿意思! 想着,想着,罗义之嘴角上的那丝笑,一时僵住了。 书房外,过厅里,突然传来了妻子与女儿叽叽喳喳小声说话的声音,罗义之猛地清醒过来,他关闭了电脑,使劲儿地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什么恼人的东西甩掉,却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眩晕,只得又赶紧用两只大手扶住了脑袋。 “义之,早饭做好了,要不要给你端过来?”伊琳琅轻手推开书房门,依门而立,一脸的柔情蜜意。 罗义之迎着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接着便高声叫道:“嗨!我的小宝贝在哪呢?”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进了过厅。 一上班,鲍玉良前脚跨进副总裁室,罗义之后脚就紧跟了进来,先将一摞主持词文稿递给了满脸惊诧的鲍玉良,又送上来一支烟。 鲍玉良接过文稿和烟,一面打开文稿快速地浏览,一面抬头瞥了一眼罗义之那张俊美而略带疲惫的脸,关心地丢过去一句:“又是半宿没睡觉吧?” 还没等罗义之搭话,鲍玉良已被文稿吸引住了,索性站住脚,一口气看了下去,连烟都没顾得上点燃! 两个人就那么靠着门站在那儿,手里都夹着一支没有点着的烟,一个死死的盯住手上的稿件,满脸的兴奋;另一个静静地端详着看稿人,一脸的笃定。 鲍玉良看完了文稿,不由两眼放光,仰脸冲着罗义之朗声笑道:“你小子还真行啊!走!这就给林总送过去!”说着转身就往门外走。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罗义之犹豫的望望鲍玉良,鲍玉良却急不可耐了,朝罗义之喊了句:“替我接一下!”就忽地一下拉开了门,奔了出去。 罗义之快步赶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一听,竟是林克峰打来的!他略一停顿,忙说道:“林总,鲍总正好去您的办公室找您去了!” 电话里,林克峰的声音比平日略略提高了一点儿,速度却仍然缓慢如常:“找我?我现在可没在酒店,我正在去集团的路上呢!” “啊?”罗义之急急忙忙地说道:“那请您等一下,我这就去叫鲍总!”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走廊里,高声叫道:“鲍总!林总的电话!快回来接电话!” 此时的鲍玉良已经跑出去老远了,他在走廊的那头停住脚,回身看见这边罗义之使劲儿的挥动手臂,比比划划的让他赶快回去接电话,心里不禁埋怨他:我正要去找林总哩!你给垫个话儿不就得了! 但一想走廊里不宜高声喧哗,罗义之又是那么一副誓不罢休的倔劲儿,鲍玉良便返身一溜儿小跑,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抓起电话来,才知道林克峰没在总裁室,一大早就被杨致远叫到集团去了,说是要商议什么开幕式邀请名单的事。 林克峰在电话里让鲍玉良按原计划主持上午的联席会,不要等他了,如果有什么情况,可随时与他电话联络。 鲍玉良连声称是。 接着,鲍玉良忍不住告诉林克峰,罗义之已连夜写好了主持词,他刚刚看过,写得非常棒!他正想着呈送给林总进行最后审阅呢! 林克峰在电话里略一沉吟,就让鲍玉良把电话交给罗义之。 罗义之接过了电话,听见林克峰在电话里缓声对他说:“罗总啊,辛苦你啦!上午回家补一补觉吧!我中午回来。你可以把主持词的文案先给舒总过过目,润润色,下午再交给我。” 罗义之不由轻松地笑道:“林总啊,舒总已经修订过文案了!昨天半夜里我动笔之前,舒总还为我收集了一大摞有关中国牡丹文化的摘要汇编呢!” 鲍玉良在一边听了这话,忍不住轻轻颌首,但没有做声。 林克峰说道:“那好吧!文案就放在鲍总那儿!你抓紧休息!”说完就让罗义之再把电话还给鲍玉良。 林克峰在电话里叮嘱鲍玉良,赶紧安排罗义之和舒雨桐休息半天,下午等他回来后,可能要临时召集会议,碰一些事情。 鲍玉良连忙答应了。 挂了电话,鲍玉良就张开一只大手掌,连连推着罗义之往门口走,让他赶紧回家休息。罗义之挭着脖子扭过头对他说,现在路上正堵车,回家纯粹是浪费时间,不如撑一撑, 和今天晚上的觉,一起补着睡算了! 鲍玉良瞪了他一眼,说昨天晚上缺了觉,今天是不能一起补睡的!这道理你懂不懂啊? 见罗义之笑着点头,鲍玉良又说,你那个办公室啊人来人往的,忒乱!不得歇!干脆就在我这儿眯半天得了!我出去打半天游击吧! 说完见罗义之还在犹豫不决,鲍玉良就威胁他: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睡觉,没商量!这可是林总的命令! 鲍玉良见罗义之脸上终于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便又找补了一句“我还得把这个命令传达到舒总呢!”就把罗义之往长沙发上一摁,把座机电话线一拔,回身反手锁上了房门,径直奔了事业部。 这当口,林克峰已经拨通了舒雨桐的电话,开口就问她:“昨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舒雨桐一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昨天下班时,因为帮助柳子君联系指导老师的事情,舒雨桐晚走了一会儿,临走时在酒店大门口还遇到了林克峰,和他说了两句话。现在见他一开口就有点儿兴师问罪的味道,也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舒雨桐不免有些结结巴巴地答道:“一切正常啊!没,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呀?” 其实,每次林克峰打来电话,舒雨桐心里都不免会泛起一阵小小的快意,所以尽管不明就里,舒雨桐的语气里多少还是带了一点儿小调侃。 林克峰却好像很严肃,又追问道:“那有关牡丹文化的‘摘录汇编’是怎么回事?” “哦!”舒雨桐一个“下滑音”,故意拉长了语调,心里马上一松,接着又是一热,轻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啊,就是收集了一些资料,帮罗总提供一点儿参考吧!” “提示他一两句应该怎样收集材料,怎样提炼,怎样搭框架,就可以了!每次他写点儿什么,你都帮着找资料、打草稿,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带出来呢?”林克峰的语气里显然已经有了一些不满意。 舒雨桐忙轻声解释道:“林总,这回‘旅游节’罗总唱主角,事情多,时间紧,我是怕他忙不过来。再说我也不怎么费事,就是上网收集、整理一下,很方便的!” “这不是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事情,是如何带兵的问题!”林克峰不知为什么竟对舒雨桐的这种“助人为乐”、“包办代替”有些动气了。 舒雨桐一听,立时感到有些委屈,便咬住了嘴唇,不再吭声。 林克峰见她不吱声,顿了顿,低声道:“今天上午你回家补补觉,等下午我回来,如果有事情,再安排车去接你!” 舒雨桐低低的说了一句“我真的不困”。 林克峰不耐烦了,语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困?你是什么时候给他传的资料?又是什么时候帮他修订的文案?一晚上统共几个小时的觉,让你这么掐头去尾的,还剩下什么啦?别争了,快去休息一下!下午可能还要开碰头会商量事儿呢!” 舒雨桐这才赶紧答应了。 她刚收了线,就见鲍玉良推门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嚷嚷什么“舒总呐,林总命令你立刻返回家休息”!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舒雨桐不觉感到一阵好笑。于是,两个人嬉笑着争执起来,一个说回家睡觉,太浪费时间啦!一个说必须休息,这是命令!最后两人终于达成一致,舒雨桐可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休息,但不许偷偷工作! 鲍玉良又一阵风儿似的转到隔壁助理室,让柳子君帮忙盯着挡驾,尽量别让人打搅舒总休息。 临走,鲍玉良还不忘记返转回来,把舒雨桐的座机电话线给拔了。 结果,这天上午,罗义之在鲍玉良的办公室,舒雨桐在自己的办公室,开始乖乖的补觉。 舒雨桐斜倚在沙发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办公室毕竟和家里不一样,让你无法从容入梦。 百无聊赖中,舒雨桐掏出手机,给罗义之发了一个短信:都是你嘴快!连累得我大白天的在办公室里关禁闭! 不承想,罗义之竟转瞬之间回了音儿:我和您一样,也暂时被剥夺了工作权力! 舒雨桐一愣,无奈的笑笑,丢过去五个字:你在家里么? 罗义之沉思了片刻,回复的有些意味深长:我在鲍总的办公室,离你不远也不近。这一次不知为什么,罗义之第一次对舒雨桐用了“你”,而不再是尊称“您”。 舒雨桐并没有理会,只恨恨的向他发了一句牢骚:还有好些事情等着落实呢! 罗义之立即回复道:歇一会儿吧!不然大家都会心疼你啦! 这回,舒雨桐看着短信发了愣,呆呆的不知说什么好。 罗义之 第八章 衷曲轻诉 就在碰头会即将结束时,林克峰沉声说了句:一个月后,他和舒雨桐将陪同杨致远赴欧洲考察30天,因此不能参加“旅游节”的活动了。 在座的鲍玉良、刘敏章、罗义之,连同舒雨桐本人,一时间都噤了声,原本气氛十分热火的会场,蓦地沉静了下来。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与会的这四位,或惊,或喜,或忧,或怔,反应是不尽相同。 沉静只一瞬,快人快语的鲍玉良便率先打破了寂静,高门大嗓地叫道:“好事儿呀!” 鲍玉良对集团安排舒雨桐出访一事并未多想,因为在他的眼里,仍然一直把舒雨桐看作是集团的总裁办主任,总办主任跟随总裁出访,那自然属于分内之事,本就无可厚非,但林克峰就显然不同了。 鲍玉良深知林克峰在东方集团工作了十几年,因为一直主抓人事,从未出过国,因此,对此次集团安排林克峰出访,尽管多少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舍,但毕竟机会难得,心里还是由衷的为林克峰感到高兴。 鲍玉良进而甚至想到,的确是应该借此机会让林克峰松弛一下啦。 打从新东方筹备、开业到如今,林克峰作为总裁一直肩负重任,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只张不弛,只紧无松。然而,再好的弓箭,总也要张弛有度,否则就会过劳伤物,如今是到了应该调整一下的时候了! 停顿了一会儿,鲍玉良原想忍着不说了,却没有忍住,只听他轻叹一声,不无惋惜地说道:“只是有一点儿可惜啦!除了开幕式,咱们‘旅游节’的其他各项专题活动,林总都不能亲临现场、亲自指挥了!” 林克峰闻声略略侧过身子转向他,淡淡地笑了笑:“说到底,你鲍总才是组委会的主任嘛!当初也就是这么考虑的。” 鲍玉良一下子就把遗憾完全写到了脸上:“您知道吗?林总!我们把‘旅游节’的其它几项专题活动也都设计得非常有特色,都是很值得一看的呀!” “来日方长嘛!”林克峰有些动容,含笑注视着鲍玉良。 “可到时候万一有什么拿捏不准了,隔山隔水的,可让我怎么请示您呢?我这心里头,还真是有点儿打鼓哩!您说这事儿,它怎么就这么寸呢?!”鲍玉良不无感慨地叹道,怔怔地盯住了林克峰。 “好事多磨吧!不过,有你鲍总在,有咱们这支团队在,我也就放心了!” 林克峰的笑容和语调,依旧是淡定的,平缓的,但从他沉静清澈的眼神里,鲍玉良完全读懂了那一份毫无保留的信赖。 刘敏章见鲍玉良和林克峰你来我往的一时竟伤感起来,赶紧笑呵呵地插了进去:“啊!林总和舒总可真是好福气呀!这些年来集团领导组团出境的可不算少,但去欧洲考察,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哩!’依我看呐,这对于促进咱们酒店今后的长足发展,还是大有好处的呢!” 刘敏章在集团业务部当部长的时候,曾先后随同杨致远到过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以及香港、台湾等地,参加过一些国际性的会议,或是进行一般性的考察。他知道林克峰和舒雨桐过去一直都没有出国的机会,所以也着实从心里为他们高兴。 此外,刘敏章也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此次出访的人员中还有一位集团业务部郑部长,刘敏章与其过从甚密,据郑部长透露,此番出访欧洲,主要是对英、德、比利时等国家的酒店行业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商务考察,详细了解目前欧洲高档酒店行业的发展方向及其现状,应该说,这是一次极为重要、也是极为宝贵的学习与借鉴的机会。 而对于林克峰和舒雨桐这两个人来说,无论是从他们目前所处岗位对行业管理知识的需求上,还是他们自身业已具备的眼界开阔、善于借鉴的基本素质上,都是出访的最佳人选。 因此刘敏章认为,林克峰、舒雨桐的出访,不仅正逢其时,而且非常必要。于是,一张胖胖乎乎的圆脸上溢满了真挚的笑。 刘敏章的笑容,立刻感染了鲍玉良,两个人彼此凑近了些,小声地交谈了起来。 舒雨桐听到这个出访的消息后,倒是一脸的“非常意外”。 虽然此前她曾听杨致远提起过出国之事,但自从来到新东方的这些日子里,工作一忙,她早已将之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乍一听到此事,她还来不及兴奋,倒先被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住了:一个月的时间,我能走的开么? 因为此刻她猛然间意识到了这样一个非常实际的具体问题:如果自己走了,那么经自己一手安排布置的有关“旅游节”的各项工作任务,以及事业部自身的整体运转,又该如何安排呢? 这倒不是说她舒雨桐有多么的先公后私、公而忘私,遇到事情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着想,而是因为舒雨桐比谁都清楚地意识到,自从策划、筹备“旅游节”以来,事业部的领导工作已经开始出现“权力真空”的趋势,先是罗义之调任,接着柳子君抽调出大部分精力,接手主持人以及“旅游节”其他专题活动的组织工作,现在又要安排自己出国一个月,那么事业部的日常工作该由谁来担纲主持呢? 面对这个难题,舒雨桐不禁开始埋怨这不期而至的出访任务,来的真有点儿不是时候! 舒雨桐在脑子里快速地转了两转:自己作为当事人,应该如何对待这个令人有点儿“哭笑不得”的出访呢? 如果说心里话,舒雨桐觉得这次出访安排,对全局、对集团或许有意义,但对局部、对新东方,对她个人,确实是有点儿不合时宜,主要是时间上太不凑巧,自己手头上的许多工作有些掰扯不开。 但她心里也非常明白,当着众人,自己对集团此次的组团出访,即不宜评价,更不宜拒绝,因为这不仅会令酒店和集团的两层决策者感到难堪,而且也似乎显得有点儿矫情和做作。 因为一般说来,一个单位如果安排某人出国考察,所谓工作需要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因素,一个可以摆上桌面的借口而已,出国考察说到底,终究还是这个单位给予这个“某人”某种待遇的一个象征。 因此,这个“象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旦遇到了,也不是想拒绝就可以随随便便就拒绝得了的。 倘若自己确有异议,只可以单独与领导私下里交换一下意见,但在公开场合下,个人只有服从的义务,却绝没有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的权力。 因此,最简单、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随遇而安。 那么,如果自己真的出国了,又该如何解决即将出现的事业部“权力真空”的问题呢?想到这儿,舒雨桐慢慢抬起了头,一双游移不定的眼睛,不由投向了对面那位已然笑成了弥勒佛的刘敏章,看到他,她的心里却突然来了主意:不如干脆就请刘敏章来一次“友情客串”吧!他经验多,人也热情,这次“旅游节”的主角主要是罗义之和鲍玉良,刘敏章还是能抽出一定的精力帮助自己打理事业部的。如果把事业部交给刘敏章,套用林克峰的那句话,她舒雨桐也就可以放宽心了。 于是舒雨桐开始暗自拿定了主意。 转念之间,舒雨桐又想到了柳子君:她给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助手和助理,如今翅膀硬了,也看得出来她心气很高,心思也深,若是还想捂着,恐怕是捂不住了,倒不如借这个空当儿,索性给她一次牵头的机会,让她在完成主持人工作的同时,在刘敏章的带领下,挑起事业部的大梁,也许还真能锻炼出个人才来呢!话也说回来,自己来新东方,主要目的之一,不就是帮助带新人么?人没压力轻飘飘。要出彩,就得加压,就得给舞台。想到这儿,舒雨桐心头一阵轻松,竟有点儿释然了。 舒雨桐心里有了主见,终于轻缓地舒了一口气,开始定睛敛容,从容地环顾四周,一下子就对上了坐在对面的鲍玉良和刘敏章,只见他俩一个笑吟吟的,另一个笑呵呵的,两副喜气洋洋的面孔,于是她也微笑着回应他们,泛起了一脸的喜悦之色。 当舒雨桐转过脸看了看身边的罗义之,再向前望过去看一看坐在上首的林克峰时,她不由得又开始发起怔来,因为这两个人的表情虽然静如潭水,却静得讳莫如深,显得很有些蹊跷: 林克峰脸上是淡定的,然而淡定的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一丝焦虑! 罗义之呢,脸上的表情也是寡淡的,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分明含了一缕忧郁! 他们俩这是怎么了? 何以焦虑? 何以忧郁? 难道都是因为出访一事么? 一个月后才走,一切还都来得及安排,他焦虑什么呢? 出去一个月也就回来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 舒雨桐一时想不清爽,温婉秀气的脸上渐渐浮起了游移不定的神色。 舒雨桐当然猜不透林克峰和罗义之此时此刻都在想些什么。但令她没有料到的是,这两个人的焦虑和忧郁,却竟然都是因“她”而起! 其实林克峰、罗义之此时的心思,也并不难猜透: 其中一个是在揣测:等从欧洲回来后,舒雨桐的“新东方之约”就快满三个月了,杨致远还会不会放手,让她“三进”新东方?该不会顺时就势的把她从欧洲直接收回到集团去吧? 另一个则在琢磨:舒雨桐已然在新东方协助工作一个多月了,可集团还楞是要抽调她以集团的名额出国考察,集团的决策者大概压根就没有打算再让她返回新东方来! 如果说,罗义之听到出访一事的本能反应是完全排斥,那么,林克峰则是一种非常隐晦而复杂的心理。 上午在集团办公会上,最后一项议程,便是通报组团考察欧洲一事。当时林克峰猛然间听到杨致远在宣布6名出访人员名单时,竟叫了自己和舒雨桐的名字,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非常的惊讶和突兀。 林克峰对此确实没有一丁点儿的思想准备。 当然了,凭着林克峰的敏感和阅历,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此次的出访安排,感激之情、感慨之意还是十分强烈的。 但自从他当上新东方总裁的这半年多来,无数不曾遇到的问题、难题、困惑、焦虑,整天困扰着他,侵蚀着他,使他整个人完全变了,变得非常务实了,他已经不再是半年前的那位一心渴望独自成就一番事业,一心热衷于努力开阔视野、不断提升自我的人力资源部长了。 如今,他作为新东方的林总,考虑最多的,并不是有关个人的进修与完善,而是整个企业的具体运作,以及扎扎实实的经营实务。 既然集团给了自己这次外出学习借鉴的机会,林克峰当然也觉得机会宝贵,不可以错过,而且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把企业暂时托付给鲍玉良,林克峰也还是比较放心的。 特别是这次出访,还有舒雨桐一路同行,他私下里自然更觉得这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了。 如此这般地一想,最初的惊讶与突兀,便很快的就被一种喜滋滋热腾腾的感觉替代了。 集团办公会一结束,杨致远就单独把林克峰留下了,说是已然到了午餐时间,留林克峰吃顿便饭。可那些和林克峰一起列席办公会的其他公司领导,杨致远却一个都没请。 林克峰不由暗自琢磨,杨致远可能是想和他再扯一扯新东方的“旅游节”吧?便满心期待地盘算着是不是可以乘机再申请到什么“倾斜政策”。 然而餐前餐后,杨致远却只字不提“旅游节”的事情,只是突然对罗义之和柳子君发生了兴趣,不停口的一连问了许多有关这两个人的近期工作情况,接着又谈到曾经到新东方协助开业的集团总裁办的小岳,后来又说起集团新近招来的几名硕士研究生,说这些年轻人的专业理论水平很是了得,但就是缺乏在基层实际工作中的摔打与历练,如果也仿照当初的小岳,都派到新东方去挂职锻炼锻炼,一定会更快更好地成熟起来。 说话听声儿,锣鼓听音儿。听这话里话外的,显然杨致远是对新东方高管人员的后续储备问题有所关注,他想做什么呢? 林克峰闷葫芦一样的只是听,只是笑,却始终把不清杨致远的脉动。 最后,杨致远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林总啊,新东方急需各种人才,这我非常理解!但咱们集团同样也需要栋梁之才的有力支撑呵!” 林克峰眨动着眼睛,仔细品着杨致远的话外之意,仍有些不得要领。 直到临分手时,杨致远才终于微笑着点明了一句:“克峰呐,不要忘记我们俩可是有言在先哟,就借调三个月!” 林克峰这才突然意识到,杨致远的这顿便饭,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她”啊! 从那一刻起,他心里那一点点热乎气儿,便一下子跌到了零点。 林克峰当然不愿意舒雨桐从欧洲回来就直接调回集团,但只要舒雨桐出国,那也就意味着她极有可能是回不了新东方啦! 因为舒雨桐出国一个月所形成的事业部的“权力真空”,以及为填补这个“真空”所采取的措施,很有可能就成为杨致远果断收回舒雨桐的客观佐证。 舒雨桐出访的一个月里,事业部必定要被指派一位新人暂时牵头坐镇,等舒雨桐结束出访,杨致远完全有可能顺水推舟,移花接木一般的让林克峰继续大胆地使用那位已经坐镇一个月的新人,而他林克峰也就由此失去了留住舒雨桐的最佳借口。 因此到了这个时候,林克峰是既想让舒雨桐出访,又不想让她去,处于一种非常矛盾的两难境地。因为他在心底里已经完全舍不得对她放手了,他想让她留在新东方,留在自己身边。 他也感到她对新东方似乎已经有了感觉,但她会不会同意因此而放弃出访,会不会真的舍不得离开新东方,离开他呢?他却是没有十分的把握。 林克峰刚才就是藏了这样一份深切的焦虑,宣布出访的消息的。 他知道这种事情迟早是要宣布的,早一些说出来,也便于大家都做好相应的调整与准备。他也想就此试探一下她的反应,她的态度。 对她刚一开始的怔忡,他完全理解。但对她后来的轻松与释然,他却有些没把握。于是心底那层焦虑更深了,更迫了。 罗义之是在场所有人中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掩饰得最为隐蔽的一个。 当他听到林克峰、舒雨桐出访的消息后,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也没有什么直白的表情,但他的心里,却是一沉,再一沉,最后沉到了底部,陷入一片无奈的黑暗。 这次“旅游节”中有许多活动是需要舒雨桐从中帮助协调、疏通、细化和落实的,柳子君的包装工程及完美现身,也需要舒雨桐的幕后提携与紧密配合,实际上,刘敏章和舒雨桐这两个人,就像是他罗义之撑起整个“旅游节”的军师和管家,左膀和右臂,所以,她的即将缺席,对罗义之来说,对“旅游节”来说,就像是刚刚出师,便平白折损了一员大将。 为此,罗义之自然会心里一沉,十分的忧郁。 舒雨桐人到新东方已然月余,却仍以集团名额出访,集团想借此次出访机会,一举收回骨干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由此,罗义之不由得想到了事业部将有可能最终是由柳子君来挂帅坐镇的,他心头竟生出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溜溜的滋味。想当初,那个位置可是他朝思暮想的呀。有人拼却了全力,最终却仍未挣到;而意外出现的真空,却使他人坐享其成!于是罗义之的心里又是一沉,而且一下子沉到了底部。 也是直到此时,罗义之才真实地面对舒雨桐即将离开新东方这个问题,他也才真实地感觉到,尽管自己对她还有些看不透,还有些困惑,但自从与她一起共事以来,即便是不在同一个部门里朝夕相处,但她对你的那份默默关注,那份如同及时雨一般的无私帮助,总是会伴随在你的左右,那种事业中拳拳相助、心心相印的感觉,不仅让人非常舒服、非常惬意,而且还令人难以忘怀、难以割舍。 虽说这只是一种缘于工作的默契和依恋,但在罗义之的心里,竟是有些拿得起、放不下了。 由此,罗义之才开始理解林克峰为什么那么始终如一的器重她,那么千方百计地想把她挖来:那也是一种放不下啊! 一个人,在他自己的私人空间和家庭生活里,最需要的是一个温婉细腻、贴心贴肺的伴侣。而在成就一番事业的过程中,最需要的则是这种善解人意、乐于援手的搭档啊。 然而,好的搭档,谁都会抢着要,鉴于权力制约机制,自己也只能服从上级调遣,听凭命运的安排。 又何况此次出访,对于舒雨桐个人来说,毕竟还是一件幸事、好事,自己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横刺里插上一杠子,予以阻拦呢? 罗义之思前想后左右为难,一时间竟理不清个头绪,一颗心便沉到了底部,陷入了一片黑暗。 善于洞悉人心的林克峰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与会的几个人,遂立刻意识到,被这个出访所困扰的,不止他一个人! 会议一结束,大家四散开来,各自又开始埋头“旅游节”的各项筹备工作。 舒雨桐刚一回到事业部总经理室,林克峰就拨通了她的手机,说想和她谈谈出访之事,又说他现在手头上还有点儿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想约她下班后去喝茶。 舒雨桐一愣,轻声反问道:喝茶? 林克峰笑着说,实际上自己下班后只是“暂时”没事,大约两个小时后还要和鲍玉良去应酬一个饭局,因此想利用这当中的时间差,和她聊一聊。 舒雨桐慢慢“噢”了一声。 林克峰又笑着说,我知道你母亲已经为你准备了晚饭,所以就只请你喝茶了。 舒雨桐轻轻“嗯”了一声。 舒雨桐放下电话,眉头就紧了紧,出访之行还有一个月呢,用得着现在就聊么?况且,那已是定下来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舒雨桐心里认为没有什么可聊的,但又不好驳了林克峰的面子,就对自己说:不必过于紧张,自当是和领导碰一碰工作吧,也借机沟通一下。 于是,她也就没怎么多想,又兀自埋头忙起了工作。 林克峰挂了电话后,却在脑子里转了两转,对晚上应该聊些什么,怎么聊,做了一点儿准备。 下班后,舒雨桐来到林克峰所说的“品茗阁”,林克峰已坐在一个单间里等她了。 那是一间不算大的房间,四面墙壁的装饰和房间里的陈设都古色古香的,灯光柔和而宁静,背景音乐似有若无,两个人相对着坐在两张放着软垫的硬木椅上,中间是一张硬木方桌,桌子上摆放着同样古色古香的茶具。 林克峰笑问道:“你想喝什么茶?” 舒雨桐是第一次出来喝茶,又是单独和一个男人,心里有些慌张,怕自己懵懵懂懂的露怯,就小声道:“我不懂,随您吧!” 林克峰含笑望了望她,低声问:“要一壶龙井吧?”他想起来有一天刘敏章好像提起过,舒雨桐喜欢喝绿茶。 舒雨桐忙笑着应了句:“好吧!” 林克峰知道舒雨桐喜欢吃坚果,便又点了一碟原味瓜子和一碟盐焗腰果。 不一会儿,茶点都摆上来了,侍者悄悄退了出去,屋子里一片暖暖融融的安详与静谧。 林克峰一边为舒雨桐斟茶,一边把两个碟子推向她,轻声说道:“瓜子不饱是人心!很香的!来吧!尝一尝,只当是磨磨牙吧!”那口气全然不似以往的沉静平缓,语调有些轻轻柔柔的,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舒雨桐望着他温和的笑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觉涨红了脸,赶紧端起茶杯,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一时有点儿不好意思抬头了。 林克峰眼里的笑意更柔和了些。 过了一会儿,林克峰见她只低头喝茶,不再抬头,想她可能是有点儿窘了,便赶忙收回了目光,一面伸出手慢慢把玩身前的茶杯,一面细声细气地说道:“今天上午在集团,猛地听说让我们俩随团出访,我一下子还真是感到很有些意外呢!” 舒雨桐静静听着,不觉放下了杯子,抬起了头,望着他。 林克峰盯住手里的杯子,好像在认真观察什么,嘴里却仿佛无意识地切入了一句:“你想去么?” 舒雨桐仔细看了看他,见他脸色如常,非常的沉静平和,却低着头不看自己,便赶忙咬住了已经溜到嘴边的话,鼓着小嘴望着他,故意不吭声。 林克峰见她不做声,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她没有听清楚,便提高了几个分贝追问她:“你想去么?”嘴里问得急,却仍然低垂眼帘,把玩手里的杯子,还是不看她,心里却不停地猜测着她的回答。 不曾想,停了一小会儿,仍没有回音,林克峰这才犹疑地抬起头,望向她。 舒雨桐这才迎着他的探询目光,微微一笑,轻声道:“您是想听实话呢,还是想听官话呢?” 林克峰不由得盯住她看:“实话、官话都想听,可以都告诉我么?” 舒雨桐笑了:“当然可以啦!” 看见林克峰终于不再假装无意,而是开始认真的听自己说话了,舒雨桐便微敛了笑容,细声慢气的说道:“说实话,我不想去。您要问为什么,原因只有一个,时间太不凑巧了!咱们好不容易策划了‘旅游节’这么一个大型活动,并想着借此机会把整体经营向前促一促,却要为此半途撤出来,总有些不放心呀!” 林克峰一愣,接口便问:“既然不想,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舒雨桐不禁也愣了一瞬。她原想这只是一个服从组织安排的问题,并没有个人选择进退的余地,可林克峰当真这么一问,倒从另一个侧面启发了她,于是顷刻之间她心里竟有了一个主意,便轻轻笑道:“我想,或许我应该找时间和杨总交换一下意见,看看有没有可能放我一码。” 林克峰微微一怔,看了看她,转而轻笑道:“出国的机会,毕竟不是可以经常遇到的,更不是人人都能够赶上的。如果放弃了,也是一种遗憾呐!” 舒雨桐笑了笑,有点调侃地说道:“所以说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呀!不过比起那个稀有昂贵的清炖熊掌来,我倒还是更喜欢家常红烧带鱼哩!” 林克峰又接口问道:“但如果杨总不同意呢?” 舒雨桐戏谑地答道:“那我当然也不可以一意孤行喽!个人服从组织,这可是天经地义么!再说啦,我再怎么愚钝,也总不能‘不识好歹’呀!”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克峰也不由得笑了,心里却很是有些佩服她的契阔坦荡。 在许多人眼里,公费出国可是一件求之不得的“美事、肥差”,而她却看得如此清澈,如此平淡,只是这一份心态,就不一般呢,甚至都超越了自己。 林克峰压了压心里涌起的感佩,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又缓声笑道:“对啦,再说说你的官话又是什么呢?” 舒雨桐故意拉长了声音:“那自然是服从领导调遣,尽量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妥当,保证出访、工作两不误喽!”说着,还揶揄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林克峰望着她的笑脸,顿了顿,却突然轻轻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有些沉重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舒雨桐不禁望着他,不知他为什么就突然忧郁起来,但她深谙应该怎样掌握谈话的节奏,所以一时并不吱声,等着他自己想好了再开口。 林克峰低头默 第九章 杯茗之请 林克峰约了舒雨桐在“品茗阁”喝茶。 才两盏茶的功夫,就有人冒冒失失地闯将进来--鲍玉良突然给林克峰挂来了电话。 林克峰心中虽有不悦,但一见是鲍玉良打来的,觉得不好不接,便瞥了舒雨桐一眼,见她微微一笑,扬了扬手,示意他快接电话,方才侧过身去接通了电话。 鲍玉良在电话里有些急吼吼的张嘴就来:“林总啊!您现在已经到家了吧?” 林克峰一顿,倏地沉声道:“我在外边呐!”说着,抬眼瞟了瞟舒雨桐。 只见舒雨桐含着笑,低着头,正不紧不慢的啜饮着那杯茶,那神态就像是刚刚咂摸出了一点儿味道。 林克峰确实感到很有些扫兴,但他猜想鲍玉良可能是临时有急事才找他的,所以也就尽量压住了心里的不悦。 那鲍玉良的耳朵可不是一般的耳朵。果然,他只在电话里“哦”了一声,便突然不做声了。 稍顷,林克峰才缓声静气地问道:“怎么啦?” 临下班时,林克峰和鲍玉良事先约好了,两个小时以后,两人在京城东北三环中路的一家港式火锅店--春秋酒楼碰面,和林克峰过去的一位战友--现任京城某商业银行京城分行的副行长张向吉聚一聚。现在提前了一个多小时鲍玉良就打电话找他,想必是临时事有所变吧? 林克峰举着手机,嘴上应付着鲍玉良,心下里却想着他和她的茶这会儿才喝出了一点味道,于是竟暗中盼望着那个张向吉最好是临时有急事,不能如期赴约而推延聚会,可偏偏鲍玉良一开口就又说了一句令他扫兴的话: “林总啊,今儿个的聚会可能要提前了!”鲍玉良说到这儿,停住了口,屏息听着对方的反应。 林克峰的脸色暗了下来,双唇紧闭,不吭一声。 鲍玉良停了停,小声解释说:“张副行长今天下午临时动议到京西来办事,现在刚办完公事,顺便就近直奔咱们新东方来啦!” “哦!他到哪儿了?”林克峰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不禁接口问道。 鲍玉良嘿嘿地轻声笑了笑:“大概也就在三分钟前吧!人家已经进了咱们新东方啦!这会儿啊,大堂值班经理正领着他直奔我办公室这边来哩!” 这一回轮到林克峰长长地“哦”了一声,一时语塞了。 鲍玉良十分的精明,林克峰一反常态的支支吾吾,使他立刻猜测到此时此刻他的这位林总可能是不方便立即过来,于是大眼珠子一转,低声慢气地试探道: “林总,您看这样好不好?既然人家张副行长亲自登门拜访来了,我猜他一定是想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借机摸一下咱们的整体情况。要不我就先领着他到处溜达溜达,等什么时候您赶过来了,咱们在做下一步打算?” 鲍玉良此时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即便林克峰被耽搁了,两个小时以后再过来,单凭他鲍玉良的聪明才智和能言善辩,抵挡一下子那位“张银行”,还是绰绰有余的哩! 林克峰毕竟是一个理智而沉稳的男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这次聚会的实际意义。于是稍一停顿,他轻声应道:“我这就赶过来!”说完就收了线。 坐在对面的舒雨桐,此时已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完了,心里头也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她便静静地等待着。 等了一会儿,见林克峰收了线,仍坐在那里迟迟不开口,面上似有难色,舒雨桐便含着笑缓缓低声道:“林总,您不用客气,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去忙吧,不要有什么顾虑。” 林克峰望着那一脸的温婉柔和,轻叹一声,不无遗憾的低声说道:“真是不凑巧!我们刚……”他是想说“我们刚刚找到了一点儿感觉,”却又突然收住了口,定睛望着她。 舒雨桐开始微笑着催促他了:“您说过‘来日方长’嘛!喝茶、聊天,也不在乎这一时一地的。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么!”说着便先自缓缓站起身来。她在帮助他下决心。 林克峰见此,也知道挽留不住了,旋即也站了起来,脚下却仍然有些迟滞。 舒雨桐见他的眼睛还在定定的望着她,便连哄带劝的一叠声地笑道:“走吧!走吧!林总!您就别磨磨蹭蹭的啦!您先去忙您的吧!千万别再耽搁了!这儿就交给我吧!”说着就打开手提袋,想伸手进去摸钱包结账。 林克峰立刻虎了脸,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跟我还这么见外呀?”一边说,一边往前跨了几步,做出一副要阻拦她的架势。 舒雨桐见他冲着自己欲前又止的样子,心里一时间有点儿慌张,为了给自己壮胆子,嘴上便故意嬉笑着打岔:“林总,这次我请客,下次您做东!咱们可说好啦,下次可得让我选地方,咱们也趁机打打牙祭、吃吃大户呢!” 林克峰不由分说上前一步,伸出手来,一把就按在了她那只正要伸进提袋的手上,低声叫道:“雨桐!” 舒雨桐被他的手按住了,刹那间两颊腾起了一片绯红! 那只手,温温的,软软的,不轻也不重,她原想挣开,又不敢挣,也似乎有点儿舍不得,索性一动不动,可心里边却觉得两个大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在那儿,不仅有点儿可笑,也有点儿太尴尬了。刚这样一想,那嘴角便抽动一下就要咧开笑,又忽地感到不合适,赶紧收了笑意,一时间似笑非笑的十二分的尴尬。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她灵机一动,便皱起眉头,轻轻顿足,压着嗓门一个劲儿地轰他走:“您走吧!走吧!别耽搁了事情!快走吧!” 林克峰却仿佛被她绯红的脸庞吸引住了,站在她的身前,略微俯下头来,细细地盯住她看,手底下竟还加了一点点劲儿道,小声问她:“干吗老轰我走呀?” 舒雨桐又恼又羞,瞪着他,没好气地威胁道:“还不快走!回头鲍总真的该骂我了!” 林克峰这才轻声笑道:“好吧!听你的,我走!不过,你也得听我一回,让我来吧!”说着松开她的手,转身扬起头,大声的招呼侍者“买单!” 舒雨桐站在他的身侧望着他,幽静地一笑,乖乖收好了提包。 两个人在茶室门口分了手,林克峰立即驾车返回了新东方。 舒雨桐在回家的路上,拨通了杨致远的手机,她觉得应该尽快约杨总面谈一次,好把自己准备放弃出访的想法与他沟通一下。 杨致远此时正在一家健身房里。 杨致远是一个目标明确、意志坚强的人。 他在自己40岁那年的常规体检中,被查出身体有好几项指标都超过了正常值,赫然显示出营养过剩、脂肪堆积的亚健康状态。于是,他遵照医生的建议,开始了有规律的有氧锻炼。五年来,无论多忙,他每周都坚持抽出两到三个晚上,到小区会所的健身房里去跑步、练器械,周末两天休息日中,至少要和夫人、儿子一起游一次泳,打一次网球,或者全家人骑自行车到郊外做一次短途旅游,每逢国庆节、春节放长假,全家三口常常还要兴致勃勃地爬香山、游八大处,或者划船、溜冰。 这种坚持不解、持之以恒的锻炼,使得杨致远比起同龄人来,甚至是和一些比他年龄小许多的其他人来,总是显得体魄精干、精神抖擞,精气神儿十足的。 为了不至于影响通信联络,每次来健身房锻炼,杨致远都随身带着手机,并一直保持着开通状态。 这天晚上,杨致远刚刚在跑步机上跑了半小时,手机铃就突然响了,他一看是舒雨桐打来的电话,深感意外,也顾不上擦一擦满头满脸的汗水,赶紧接通了,不等舒雨桐开口,便气喘吁吁地应道:“雨桐!是我!” 舒雨桐一听到杨致远的声音,原想张口约他,一下子却有些踌躇起来。 她了解他是个直性子、急脾气的人,生怕他追问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约他谈话的真正缘由,而她自己一时还没有很好地考虑成熟。然而现在已经躲不开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杨总,您好!不知道我是不是打扰您了?” 杨致远爽朗地答道:“你从来不会打扰我的!有什么事情么?”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仍然有一点儿喘。 舒雨桐轻轻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杨总,我想找您谈一谈,但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儿?” 杨致远心里一怔! 一个多月了,她就好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样!现在却突然找他想谈一谈,谈什么呢?他心里掂量着,一时猜不透,嘴上却立即答道: “随时都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谈啊?”其实他心里是想问她“你想谈什么呀?”但话到了嘴边,终于还是忍住了。 舒雨桐有些不好意思了,停了一瞬,轻声问道:“明天怎么样?” 他回答的非常干脆:“可以!” 舒雨桐越发感到不好意思了!堂堂集团总裁,总不该让人呼来唤去的吧?便赶紧央求道:“具体时间,还是您决定吧!” 杨致远也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过了,故而沉吟片刻,缓声说道:“明天下午三点以后吧!” 于是两个人便收了线。 第二天上午,舒雨桐来到总裁室向林克峰告假,说下午三点钟到集团办点儿事,原定下午的“旅游节”筹备情况汇报会就不参加了。 林克峰立即心领神会,也不再问什么,只是说让他的司机黎伟鹏到时候送舒雨桐去集团。 舒雨桐正想推辞,鲍玉良大步走了进来,兴致盎然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鲍玉良对林克峰呵呵笑道:“林总啊,昨天晚上那位张副行长在视察新东方时,可是对咱们即将举行的‘旅游节’非常感兴趣哩!” 林克峰看了一眼舒雨桐,低声对她说了句“就这样吧!” 舒雨桐只得作罢,转过身向鲍玉良点点头招呼一下,便匆匆出去了。 林克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感觉到她好像还有话没说完,心想是不是应该在她去见杨致远之前再叮嘱一下为好呢?不由也怔了怔。 已经走到林克峰身旁的鲍玉良,望着他脸上愣怔的神色似有所动,便立时停住了口,退后半步,侧身静立。 少顷,林克峰才回过神儿来,调转了头,朝鲍玉良微笑道:“他都对什么感兴趣呀?” 鲍玉良这才上前嘻嘻哈哈地说道:“林总啊,据可靠消息,张副行长的爱人是河南籍人,而且还是一位植物学家,祖上几辈人都是专门研究洛阳牡丹的专家,已经写过好几本有关洛阳牡丹的栽培与观赏的专著哩!” 林克峰一听便笑了,嘴上虽然说着“玉良啊,那你就多费心喽,到时候代表我关照一下咱们这位嘉宾的夫人吧!”可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似乎还在琢磨着舒雨桐下午与杨致远谈话的事情。 鲍玉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脸上却不动声色。 两个人随后就酒店的日常工作情况及目前存在的问题,开始进行例行的沟通和研究。 舒雨桐刚才到总裁室去,实际上的确是想和林克峰再沟通一下,倘若杨致远对她放弃出访和留在新东方这两件事情都予以坚决的反对,那她该怎么办呢?因为在昨晚与杨致远通电话时,杨致远清朗果断、不容置疑的声音,使她对自己能否最终说服他产生了犹豫,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她的顶头上司,既对她关怀备至,又掌控她的一切;而她则一直都是习惯于按照他的想法去做,服从他的意志的。 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时间再与林克峰沟通了。于是她在心里激励自己,到时候临机处置,临场发挥吧。 回到事业部总经理室,舒雨桐还没坐稳,柳子君就敲门进来了,两个人便立即开始商量手头上几件急需催办落实的事情。 下午将近两点半钟,林克峰的司机黎伟鹏给舒雨桐打来了电话,告诉她:他已在酒店大门口待命,随时可以出发。 这黎伟鹏比舒雨桐大两岁,是个长相平平常常,却心细如发、举止谨慎的男人。他比舒雨桐早进东方集团五、六年,原先一直在集团车队开货车,因为驾驶技术精湛,又熟悉京城道路情况,还学过汽车机械维修,加之任劳任怨,性情随和,在车队里一向口碑极好。 林克峰在一开始筹备新东方时,便点名把他要了去,专职为自己开车。 林克峰虽然有驾照,但他不喜欢开车,总觉得坐在车上才是思考问题、欣赏音乐的好时机,而且自从他到了新东方以后,各种应酬立刻成倍的增加,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安排,都需要喝酒,所以也就更加的离不开黎伟鹏了。 黎伟鹏自从做了林克峰的专职司机,又兼任了新东方车队的队长,一直对林克峰忠心耿耿,尽管他每天和林克峰同出同进,周末也经常陪在林克峰身边,但他的嘴却始终守口如瓶,从不向任何人提及林克峰的行踪或公干私事,每日里从早到晚接来送往,风里雨里的从无怨言,不仅深得林克峰的信赖,也赢得了周围同事的尊敬。 舒雨桐安排好一切,和隔壁的柳子君打了一声招呼:“我出去办点儿事情,已和林总请了假,如有急事可随时电话联系”,便径直来到酒店门前。 林克峰的车是一辆灰蓝色的老款富士,车身呈流线型,车体敦厚丰满,车厢颇为宽敞,又加上被勤快无比的黎伟鹏收拾得里外锃亮,于是令一向容易晕车的舒雨桐竟也多了几分好感和信心,心想:既然自己感觉这么好,这一次兴许就不会晕车了。 舒雨桐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据说是平衡器官过于敏感了,实际上许多时候也是心理恐惧在作祟。为了不耽误事情,一旦出行,她总是尽量避免乘坐轿车,尤其是那种车速较高、一开起来就会发飘的高级轿车。 舒雨桐见黎伟鹏端坐在驾驶席上,便上前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随口道了声:“黎师傅,您好!” 舒雨桐有个习惯,对车队的司机,无论年长年幼,一律称为“师傅”。她自己认为,司机这种职业,最是被动辛苦,总是要根据坐车人的作息来确定自己的作息;又是责任重大,毕竟人命关天,所以应该尊为“师傅”。 驾驶席上的黎伟鹏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动手启动车子,而是侧过头来低声对舒雨桐说道:“林总说,请您临走时先给他回个电话。”说完,便打开前车门下了车。 舒雨桐一时愣住了,几秒钟后才明白过来:黎伟鹏是让她给林克峰挂个电话,而他本人则有意识的回避了! 舒雨桐摸出手机,开始拨打林克峰的电话,随着又转眼望向车窗外背对着她站在那里的黎伟鹏,心里不免一动,想不到这黎伟鹏竟让林克峰调教得如此循规蹈矩,看来也是个很心细的人呢。 电话刚一接通,林克峰便小声说了句:“你先等一等!”停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你上午好像还有话没说完,是不是?” 舒雨桐无声地一笑,低声问:“如果我要求放弃出访和留在新东方这两件事情,杨总都坚持不同意,那该怎么办呢?” 林克峰顿了顿,低声道:“我也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只能见机行事了!不过你要注意,不管怎么说,都尽量不要太直率了,不要把话说死,不要激怒他,要给双方留有余地,口气要婉转一些,要争取既能出访、也可留下来,明白么?” 舒雨桐哑然失笑了,轻声说道:“你这‘三要三不要’可太辩证、太有才啦!但如果他刀枪不入,就是不答应呢?” 林克峰咬了咬牙,小声说道:“那就完全放弃己见,无条件服从!” 舒雨桐一愣,愕然道:“啊!那不就‘前功尽弃’了?” 林克峰压低声音说道:“物极必反!我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断送了你的前途!” 舒雨桐一时语塞,凝视着车外,有些茫茫然。 林克峰缓和了一点儿口锋,低声道:“听话!去吧!完事后,想着给我一个信儿!”说着就挂断了。 林克峰收起电话,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返身回了鲍玉良的副总裁室,继续听罗义之和刘敏章汇报“旅游节”各项业务活动的落实情况汇报。 舒雨桐慢慢收了线,摇下车窗。几乎是与此同时,两米之外背身而立的黎伟鹏闻声立即回转过身来,快步上前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席,发动了车子。 明亮亮的灰蓝富士倏地一下便无声地驶出了酒店门前的广场。两三分钟后,车子向右掉头,驰上了环路。此时,黎伟鹏抬头瞥了一眼后视镜,见舒雨桐微皱眉头,紧闭双眼,靠在后座上,遂轻声问她:“舒总,是不是有些晕车?” 舒雨桐微睁眼睛,低声嘟囔道:“我怕坐好车,只有坐公交车不头晕。” 黎伟鹏轻声安慰她:“您就闭着眼睛歇一会儿,心里别老想着晕车,待一会儿就好了。”说着,他随手打开了车载vd机,放上一段轻音乐,把音量调到很小,又将车速减慢了一些,稳稳地驶向了集团总部。 舒雨桐闭着眼睛,耳朵里听着细软轻柔的音乐,身体感觉到车身异常的平稳,晕眩的感觉竟渐渐的减弱了,不知不觉中她开始昏昏欲睡。 恍惚中,黎伟鹏轻轻一句:“舒总,咱们到了!” 舒雨桐霍然睁开眼睛,头脑很清醒,心里很平静,几乎没有晕车的感觉!她有些感动地对黎伟鹏说:“黎师傅,好快呀!已经到了!我也没晕车!您技术真好!谢谢您啦!” 黎伟鹏回转身子,瓮声瓮气的低声笑道:“您别客气!我就在这儿等着您。完了事,我再送您回家。” 舒雨桐连忙摆手:“不用啦!我这事儿也没个准时候,您就不用等了。等完了事,我自己回家就行了!” 黎伟鹏望着她,有些犹豫地说道:“林总让我等着您,完事后送您回家。” 舒雨桐微笑着对他说:“这事儿啊,黎师傅您就尽管听我的吧!您快回酒店去吧,别耽误了林总的事情!” 黎伟鹏认真地看着她问道:“真的不需要我等您?” 舒雨桐笑答:“真的不需要!再说啦,我自己也认得家呀!”说完咧开嘴呵呵笑出了声。 黎伟鹏也笑了笑,便告辞返回酒店去了。 杨致远正在总裁室里等着舒雨桐。听见她敲门,便高声答道:“进来吧!” 杨致远总裁室的格局与林克峰的总裁室几乎一样,只是家具的颜色要明亮一些。杨致远站起身来,一边招呼着舒雨桐,一边快步走到靠近门口的会客区,两个人便在面对房门的一张长沙发上,并排坐了下来。 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两个茶杯,其中一个是杨致远的专用紫砂口杯,另一个是杯身为白底细瓷、上面镂空雕刻着蓝色小碎花的精致茶杯,杯子盖也是同样的白瓷蓝花。 杨致远冲着舒雨桐努了努嘴,低声道:“刚沏的‘明前清’,尝尝鲜儿吧。”说着伸手端起了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 舒雨桐却一下子红了脸。 别看舒雨桐一直喜欢喝茶,但也仅是喝一些两三百元的西湖龙井,“明前清”这种极品茶她过去只是听说过,却从未喝过,因为这茶大多是天价,而且产量少,不易买到,即便是遇到了,她自然也是喝不起的。 舒雨桐知道杨致远特别好品茗,而且从来都是喝一些比较名贵的好茶,这“明前清”恐怕就是亲朋好友孝敬杨总的,不曾想却让自己叨了光,真不好意思呐!想到这儿,她呆呆的望着那精致的茶杯,嗅着那淡淡的清香,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的茶,还不如留给您自己享用呢!我又不懂茶,喝了也是白喝,暴殄天物,真是有点儿糟蹋了呢!” 杨致远嗔怪地瞅了她一眼,轻笑道:“说什么呢?这茶可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前几天刚去了一趟南方。”说着又瞥了她一眼。 一听说这极品茶是杨致远自己掏银子从南方买回来的,舒雨桐越发感到受之有愧,一时也不知怎么表达才合适,脸就更红了。 停了一会儿,她抬起眼望向了杨致远,却见他微笑不语地瞅着自己,心里感谢的话已溜到嘴边了,竟又不敢说出来,只得假装不明就里,大大咧咧的伸出手来,端起杯子打开盖,张嘴就是一大口。 杨致远在一旁匆忙扯住了她的袖子,急声道:“小心!别烫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股热茶已然流入舒雨桐的嘴里,她立刻被着着实实的烫了一口! 那杯茶还真是杨致远刚沏上不久的,幸亏水的热度已经不算最高,若换了喜欢吃热茶的一般人,也并不觉得烫口,可舒雨桐一向是吃不来热东西,喝不得热水的,这下子嘴里含了一大口热腾腾的茶水,吓得她既不敢咽,又舍不得吐,在嘴里滚来滚去了好几个回合,方才勉勉强强吞咽下去,一张小脸已涨成了一块紫布,眼睛里竟汪汪的吓出了泪水! 杨致远见此,起身奔到立柜前取出一盒纸巾,转回来递给她。 舒雨桐忍住泪水,扯出纸巾一下子捂住了双眼:羞死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耳边响起杨致远轻轻的声音:“雨桐,还好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手,慢慢抬起头来,正迎上了杨致远近在眼前的一张脸,那张曾经十分熟悉的容长脸还是那样的白净,但那一向睿智果决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关切与不安。 舒雨桐赶紧摇了摇头,小声说:“没事儿,就是吓的……” 杨致远松了口气,突然又揶揄地笑道:“你呀!怎么会这么渴呢?哪儿有你这么喝茶的呀!” 舒雨桐委屈地一撇嘴,不无自嘲地笑道:“我们家里人就一直说我不是‘喝水’,而是‘饮水’!可我总也改不了!您一说是极品茶,我就更加忘乎所以了!不然,也不会惨遭此劫了!” 杨致远摇摇头,微笑道:“也怪我没及时地提醒你一下!” 舒雨桐不免耍赖,假装有些愤愤然地:“都是您!平白让我吃了一回惊吓!真要是把我吓坏了,您可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呢!” 杨致远轻声笑道:“好!就算我欠了你一笔损失费,下次再找机会补偿吧!下一回我给你沏一杯温度适宜的‘大红袍’,行不行啊?” 话赶话的说到这儿,俩人都不禁一愣:下次找机会再沏一杯茶?还会有多少次机会呢?两个人各自想着心思,不由都停住了口,慢慢饮茶。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还是杨致远首先挑开了话题。 他放下茶杯,淡淡一笑,漫声问她:“约我谈话,想谈些什么呢?” 舒雨桐微微收敛笑容,沉吟片刻,轻声道:“那我就开门见山吧!杨总,今天我来,是想和您交换一下意见,我想放弃这次出访。” “为什么?”杨致远沉声问道,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很惊讶。 舒雨桐见此,心里不免瞬间微讶,顿了顿,才非常诚恳地解释道:“因为我手头上有很多工作,我放心不下。” 杨致远一脸平静地望着她,并不急着搭话。 舒雨桐注视着他那双眼睛,继续耐心地解释道:“其实我都知道!集团对我怎样,您对我怎样,我心里有数,我全明白,而且全都记住了!但突然让我放下工作离开一个月,我确实感到心里有些不踏实!” 杨致远缓缓地轻声问道:“你是想既不辜负工作,也不辜负集团和我,对吗?” 舒雨桐认真地点点头,睁大了一双眼睛,不无期待地望着他。 杨致远回应她的目光,突然爽快地沉声答道:“好吧!我成全你!” 舒雨桐心头猛地一喜,咦!成功了一半!再一想,不如干脆来个乘胜追击!于 第十章 平地微澜 就在“旅游节”紧张而有序的筹备进程中,平地起波澜,出了一段小小的插曲:柳子君的母亲沉疴突发,被火速送进医院,而自幼一直备受家人宠溺呵护的柳子君一时间却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柳子君的母亲章婉芝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几十年来一直都是用药物维持着。一天深夜,老人事先毫无征兆地突然发病,呈现出心绞痛的明显症状,人一下子竟昏迷不醒了。 柳子君的父亲柳家泉与同住在一起的大儿子--柳子君的哥哥柳子龙,赶忙拨通了京城急救中心的电话。十几分钟后,一辆白色“金杯”箭一般疾驰而来,戛然停在柳家大门外,车上匆匆下来一男一女两位医生。 柳子龙引着二人进了自家那座小小的独居院落,来到了父母居住的大北房。男医生稍事观察后,与女医生低声交谈了两句,后者便给病人吊上了一小瓶药水。男医生又招呼柳子龙过来,三个人一起将虚弱至极的柳妈妈抬上了救护车。 柳子龙回身看到父亲柳家泉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张惶失措、惊魂甫定的样子,便返身冲入厢房,唤来妻子桐小春,让她陪着老父亲守在家中听消息,自己夹起一个鼓鼓囊囊的黑皮夹,纵身一跃跳上救护车,径直奔向了市急救中心。 进了急救中心,值班医生立刻对病人作了检查,初步诊断却怀疑柳妈妈不是冠心病,而有些疑似胆囊发炎引发的心脏缺血而导致的心绞痛症状。于是在医生的建议下,待柳妈妈病情略微平稳之后,柳子龙便将疼痛欲昏的母亲紧急转送到了京城著名的中心医院急诊室。经过全面检查,最后才被确诊为急性胆囊炎,需要立即住院治疗、观察,待炎症减缓后,择时进行胆囊摘除手术。 柳子龙即刻将诊断结果和医治方案,电话告诉了父亲、妻子和大妹妹柳子允夫妻俩。小妹妹柳子君比柳子龙小一轮,几十年来全家人对她都是宠溺无度、呵护有加,所以柳子君天生娇惯,不大会照顾人,加上她工作也比较忙,因此多半天里,柳子龙一直对柳子君封锁了母亲病重的消息。 中心医院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甲级医院,医院虽大,病人虽多,但工作效率还算比较高,当天中午,柳子龙便基本办妥了母亲住院的所有手续。待他刚刚喘了口气,妹妹柳子允和丈夫常明亮便双双赶来了,三个人一商量,这才决定向小妹妹摊牌。 当柳子君一听到母亲夜半病发、凌晨送诊、现已住院、准备开刀的消息,一时间震惊得心慌意乱,不禁跌坐在办公桌前泪流满面!母亲最是疼爱她这个老疙瘩了,柳子君当下就要奔往医院。倒是柳子龙一番好言宽慰,说妈妈现在已病势缓和,这半天里一直都在沉睡中,你忙,暂时就不用过来了!哥哥的一番话,方才使柳子君慢慢镇静了下来。 兄妹几个人在电话里简单交流了一下彼此的近况,便开始商量着如何排班看护母亲的事情。结果自然是姐姐、嫂嫂争先恐后,一个抢了白班、一个包了夜班,揽下了每周一到周五所有工作日的看护,周末两天的白班则交由柳子君负责,两个夜晚由哥哥看护。 柳子君嘴上忙不迭的感激哥哥嫂嫂、姐姐姐夫对自己的照顾体贴,但心下里却在暗暗叫苦不迭,因为这一个月来,为了完成主持人的包装工程,又为了尽量不影响事业部的日常工作,柳子君已然将自己几个周末的白天时间全都给排满了:有4课时的礼仪常识课,20课时的形体训练课,还有16课时的语言培训课,几乎在每个周末的白天她都要去上课或者参加培训。 然而母亲病重,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一点儿都不管,柳子君咬了咬牙,先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打算事后自己再作调整。 挂了哥哥的电话,柳子君沉了沉气,立刻接通了几位任课老师,分别说明了自己目前的困难,一心一意地盼望老师能答应她尽量把周末白天的课程全部推移到晚上。结果却是全然不尽如人意:几位老师在周末的晚间恰巧都分别兼了其他课程,这就牵扯到几十名学生,仓促之间柳子君的课程一时难以调换。 一圈电话打下来,柳子君一脸的忧愁,举着电话筒,呆呆的愣在了那里。 就在这同一个时候,恰逢舒雨桐从外面给柳子君拨来电话,自然总是占线。 舒雨桐此时正在新东方地下二层的事业部库房里,和几个同事一起盘点“旅游节”所需要调配的各种物品,她一时想到应该顺便问一问柳子君开幕典礼上使用的剪彩用品是否全部备齐了,便顺手拈起库房的座机给柳子君打电话,可一连拨打了几次,始终占线,总也打不进去,焦虑之中她只好用座机拨打柳子君的手机,这才终于听到了柳子君粗粗哑哑的问道:“喂!谁呀?什么事啊?” 舒雨桐此时已经有些急恼了,她不知道柳子君的座机是不是坏了,因为柳子君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煲电话的人呀!手机通了以后,舒雨桐担心地下的通讯信号弱,便使劲儿把耳朵贴在话筒上,仔细倾听。 电话里柳子君的声音虽不大,却异常的清晰,舒雨桐听到后心里倏地一动,这是柳子君么?声音听起来可是有点儿不大对头呵! 往日里柳子君接听电话时的那股子神似舒雨桐的温婉平和劲儿全然没了踪影,倒是隐隐约约夹杂了两分烦躁!联想到刚才她的座机一直占线,舒雨桐的第六感觉告诉她:柳子君一定是遇到什么情况了!难道是有了什么急事或是难言之隐?而现在正是筹备“旅游节”的紧要关头,她这个主持人可千万不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呀!再说事业部也得靠她撑着半边天呢! 想到这儿,舒雨桐旋即大声说道:“子君,我是舒雨桐,我这就过来!”说完便匆匆挂机,对身边的人叮嘱了两句,便返身赶回了事业部。 这边柳子君未及张口,那边舒雨桐已然收了线,柳子君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不是有些怠慢了,或是引起了舒雨桐的误会?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不一会儿,舒雨桐径直来到助理室,推门便进,一阵风似的刮到了柳子君身前。 柳子君有些惶恐地站起身来,迎着舒雨桐半是探寻、半是深究的目光,脸上努力扯出了一丝笑,但笑得既勉强,也非常不自然。 舒雨桐一边仔细地观察她,一边关切地问道:“子君,怎么样?一切都好吧?有什么问题么?” 柳子君心头一震,舒雨桐的关心与敏感,让正在煎熬中的她既感动,又震动,她感到茫然无助中似乎有了一点点光亮,但她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沮丧的心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舒总,没什么!一切正常啊!” 舒雨桐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打算善罢甘休,于是她抿紧了棱角分明的嘴唇,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着,白净秀气的小脸蛋“忽地”一绷,两只眼睛直勾勾地锁住了柳子君,那清澈见底的目光仿佛在对她说:我可不是对什么个人隐私好奇!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呵! 柳子君被舒雨桐这种心理战术和咄咄逼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摧毁了,整个人也就一下子松垮了下来,嘴里犹犹豫豫、不由自主地嗫嚅了一句:“舒总!我妈妈住院了!”说完,眼圈就开始微微发红。 “哦!”舒雨桐至此心下反倒一松,还好,不是柳子君本人出了情况!瞬间,她故意放缓了口气,细声细语地劝道:“子君呐,别着急嘛!你说说情况,咱们一起来想一想应该做些什么!” 当舒雨桐了解到柳妈妈已住院观察,此后每个周末的两个白天里需要柳子君到医院陪护,而柳子君却已经把这个月的周末都派上了用场,一时无法分身,正在左右为难时,舒雨桐的心里便开始盘算着如何帮助柳子君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紧急家务”,以减轻她的后顾之忧。 舒雨桐知道柳子君一向是自己单住,平日里照顾父母起居的主要是哥哥嫂嫂,老人突发急病住院,对柳子君来说,可能一下子会产生两个方面的障碍: 一个是精神方面的,因为她从来没有经过家人生病住院开刀之类的事情,第一次要面对亲人遭遇病痛之灾,难免会精神紧张,心里有压力; 另一个则是精力方面的,柳子君独自生活,一向对自己的作息时间安排得严谨有序,突然间要分出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别人,她一时有可能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自己。 由此舒雨桐考虑到,只有抓住柳子君可能出现的这两个障碍,对症下药,采取措施,方可以药到病除。而现在最紧要的,应该首先是让她放下思想包袱,调整心态,直面困难,经受住考验! 想到这儿,舒雨桐轻轻舒缓了一下屋子里有些压抑的气氛,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其实呀,这胆囊手术现在可以算是比较普通的小手术啦!去年我母亲就做过类似的手术,很顺利的!现在医学发展很快,据说只要在病体的那个位置打个洞,就可以进行手术,创面极小,术后病人恢复得也很快,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而且即便是胆囊整个摘除了,也不大影响今后的饮食。子君呐!你要先稳住劲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做家属的心里头先不要慌,要做好长期治疗的思想准备!” 柳子君静静地望着她,一边听一边点头,满脸的信任、乖巧,竟让舒雨桐愈发的怜爱起来,不由上前拉起柳子君的一只手,慢慢握在自己的手里。 柳子君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心里竟也渐渐地踏实下来,她信赖地注视着舒雨桐: 亲姐姐也不过如此吧? 见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舒雨桐开始了循循善诱:“古人云:忠孝难以两全。咱们要做成一些事业,每走一步,总要权衡利弊、考量得失,分清楚轻重缓急。既然你已经请了老师,‘旅游节’又一天天的临近了,我想啊,最好就不要轻易地放弃上课和培训,否则会直接影响整体包装的效果的!你已经找老师商量调整课时了,虽然没有调成,但你的心已经尽了!你呀,不如就安安心心的按计划上课、参加培训吧!平日晚上如果有空儿,就去医院陪一会儿。至于周末看护柳妈妈的事儿啊,其实也好办,不就是几个白天到医院里陪护柳妈妈么?干脆就交给我来全权调度安排吧!咱们事业部十来位女士呢,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你就来个大撒把吧!” 柳子君听到这儿却有点儿急了,不由大声叫出了声:“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想到,舒雨桐的嗓门比她来得更猛更大更凶:“喂!我说!你吼什么吼?” 柳子君被她这一吼,竟结巴起来:“舒,舒总!我,我,这,这怎么可以?这,这,这不行啊!” “怎么不可以?怎么不行了?”舒雨桐横眉立目地沉声喝问道。 这时候舒雨桐心里开始琢磨:不装腔作势地吓唬吓唬,她身上的那股子好强劲儿和自尊心你还真就拿不下、镇不住了呢!不如干脆跟她来个假戏真做吧!这思想工作有的时候哇,还就得讲究个策略和手段呢! 想到这儿,舒雨桐的一张小脸突然变得很有些狰狞起来。有意思的是,在舒雨桐的身上也还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儿她父亲舒艺平的表演基因,所以一时间还真是有点儿“假作真时真假莫辨了”。 柳子君果真吃了一惊!她跟了舒雨桐这么几年,还从未见过她如此高声大嗓、恶声恶气地呵斥人,她瞪大了眼睛望着舒雨桐,一时呆呆的张口结舌。 舒雨桐心里暗自得意,嘴上却继续厉声恶气地低吼道:“怎么你还看不上我了?要说看护病人,我可是比你有经验多了!去年我母亲摘除胆囊,前年一个朋友的夫人腰椎开刀,都是我术后24小时陪护的!你到是说说,谁不行了?” 柳子君再一次愕然!从没听说过好心好意也要这么强加于人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她带着一脸的苦笑,又加了十分的小心,赶忙给舒雨桐陪不是:“舒总哪,我不是那个意思哟!” 舒雨桐依然不依不饶地“做戏”:“你什么意思啊?主持人的整体包装那是闹着玩的吗?不付出几倍的努力和时间,你能保证自己达标吗?都这个时候了,是咱们俩讨价还价的时候吗?” 柳子君忽地一下愣住了!是啊!自己肩上的担子也是不轻呢!既要代表企业,又要代表林总,怎么可以粗枝大叶、掉以轻心呢?退一步说,如果按照舒雨桐的安排,自己的工作不会耽误,妈妈的病也不会耽误! 舒雨桐见她终于开始凝神琢磨了,心里不由一阵轻松,嘴上却仍然又是一阵狂轰乱炸:“反正不就是几个白班看护病人么?咱们事业部可以调遣的女看护又不止我一个人,几个人一人轮上一次,小小不然的事情嘛!可主持人只有你一个人扛着,没有预备队员!何去何从,你瞧着办吧!” 舒雨桐的策略就是气势汹汹,语言婉转,让你先在气势上被镇住了,再在道理上服软了,然后不知不觉地循着她的思路去想、去做、去贯彻执行。 柳子君终于被她说动了!她心里涌出一阵阵的暖流,不由靠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舒雨桐的手,激动地小声叫道:“舒总!”就哽咽起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舒雨桐见她伤感,便又想着分散她的注意力,故作不耐烦地立刻打断了她:“叫姐姐!怎么就是记不住哩!” 柳子君脑袋里灵光一闪,赶紧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而强笑道:“好嘞!姐姐!恭敬不如从命!那这次就麻烦您了!日后妹妹定要重谢姐姐的一番深情厚意!” 舒雨桐立刻乘机就坡下驴,甜甜的一笑,爽声说道:“这就对啦!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一定要圆满完成任务!到时候,姐姐可就等着你的感谢喽!”说着,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温柔地揽过柳子君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话音落了,两个人四目交织,深情地相互凝望着,多少期盼、嘱托与鼓励,一切皆在不言中。 就在这个当口,门轻轻一响被人推开了,只见刘敏章站在门口朝屋里张望。当看见她们二人站在桌子旁勾肩搭背的相视无语,刘敏章心里不由一动,继而又坏坏的一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打趣道:“呦喝!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两位女士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柳子君迅速抬头望过去,脸上掠过了一片尴尬,没有吱声。 舒雨桐悠然抽回了手臂,歪过头去,狠狠瞪了刘敏章一眼,拽过去一句:“哪一出?看戏哪!西厢记里的‘红娘’!看过吗?” 刘敏章嘻嘻哈哈地走上前,一语双关地讥讽道:“咱还真没有看过‘红娘’哩!只是看了一出‘姐妹易嫁’!” 舒雨桐恼得瞪起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刘敏章那胖乎乎笑眯眯的“菩萨脸”,阴阳怪气地问道:“那我就考考你:那‘姐妹易嫁’是什么剧种啊?” 刘敏章瞠目结舌了--他还真没有看过。 站在一边的柳子君忍不住微微一笑:就知道这两个老熟人见天的一碰面总爱嬉笑打闹,自己倒也乐得在一边看舒雨桐拿这“刘菩萨”开开心,谁让他自己撞到枪口上了呢? 舒雨桐心里埋怨刘敏章刚才进门时的唐突,把自己吓得不轻,嘴上便不依不饶地穷追猛打:“是吕剧呢?还是豫剧呢?还是曲剧呢?” 刘敏章压根就没看过这出戏,一时骑虎难下了,只得一个劲儿地眨动着圆圆的大眼睛,呆头呆脑地望着她。 舒雨桐却更加的伶牙俐齿起来:“你可知道素花和素梅,哪一个是姐姐,哪一个是妹妹吗?” 刘敏章嘿嘿地陪着笑,摇了摇圆脑袋,讪讪的再也不敢搭腔。 舒雨桐却突然来了个脑筋急转弯:“你知道雨桐和子君,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么?”她已经开始为无意中捉弄了刘敏章而心生好笑,声音里挂了一丝诡异。 刘敏章已经窘困不安起来,愣愣地先是摇摇头,转瞬间又点了点头,一双圆眼睛瞠得大大的,瞪向一脸得意的舒雨桐:这女人是怎么啦?怎么这么不依不饶的! 舒雨桐见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扑哧”一声笑道:“刘菩萨!是不是有点儿糊涂啦?摇头算,还是点头算?” 见她到底笑了,知道她是在耍人,不是真恼,刘敏章才镇静下来,他想反戈一击,便急中生智,立即嬉笑着回敬了一句:“当然是点头算啦!” 这回倒轮到舒雨桐愣住了。 柳子君在一边忍不住插进来追问道:“刘总!您真的知道我和舒总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么?” 刘敏章不急不缓地笑道:“当然知道了!对我来说,无论是雨桐还是子君,自然都是我‘刘菩萨’的妹妹喽!” 一听这话,舒雨桐狠狠瞪了他一眼,脸上不由泛红,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三个人终于收了笑,方才想起说正事。原来刘敏章是来找柳子君商量事儿的。 舒雨桐见自己的问题已经解决,生怕自己在场会影响了他们二人的畅所欲言,遂知趣的微笑告辞,转身出来,回了总经理室。 不想,刘敏章却紧跟了进来。 舒雨桐料想他定是还牵挂着刚才进门时看到的情景,想到他近来好像很是关心柳子君,便默然一笑,也不等他开口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柳妈妈病重住院的事情,最后,又把自己和柳子君商量好的如何安排人员到医院轮流值班的想法,悉数告诉了他。 刘敏章一听,眉头却不由紧皱,开口便道:“舒总,这么安排恐怕不大合适吧?您的时间也很紧张呀!既要操心‘旅游节’的事情,又要主持事业部的工作,还要为出访做准备,怎么好再给您增加负担呢?” 舒雨桐笑着打趣他:“看来这‘刘菩萨’到底是名副其实呢!竟有着这样一副悲悯情怀哩!那你倒说说看,该怎么办呢?” 刘敏章沉吟片刻,笑道:“按说遇到这事儿,应该两肋插刀!但绝不应该劳累您!不如干脆就交给我吧!看看能不能从别的部门安排几个人值班?” 舒雨桐微微一笑,说道:“唉!还是安排我们事业部的人比较合适,因为大家彼此之间比较熟悉一些。就请刘总放心吧!我知道如何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即便不是打一场人民战争,也不会是我一个人孤军奋战的!如果真的有困难,再求你也不迟啊!” 刘敏章听了,虽跟着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放不下,他知道舒雨桐是个内热外冷的人,凡事总喜欢亲力亲为,轻易是不会劳烦别人的,弄不好还真可能就她一个人大包大揽了,那不得把她累坏了呀!想到这儿,刘敏章便又苦口婆心地继续劝她:“舒总啊,看护病人可是个极其牵扯精力的事情,我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宜。” 舒雨桐见他难缠,有点儿恼了,于是甩出了激将法,故意打断他:“怎么啦?还不放心呐?要不您干脆来一个‘菩萨救美’,自己选一两个白班,到时候去医院去替人家子君给老人尽尽孝心,怎么样啊?不过,我只是担心人家柳妈妈不敢劳烦您这位菩萨呐!” 刘敏章见舒雨桐似乎有些多心了,脸上立刻有些不自然起来,忙偃旗息鼓地摆了摆手,一边徐徐向后退,一边连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可使不得!”说着脸上一红,一时也不知怎样解开这个误会了,便突然撤转身子,一溜烟地溃逃了。 舒雨桐望着刘敏章跌跌撞撞夺门而遁的狼狈相,一时忍不住竟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停住了口,望着房门愣忡起来。她的直觉告诉她,从表面上看,刘敏章似乎是在关心自己不要太劳累了,其实在心底里,他真正在意的却可能是她,而不是她,只不过他可能还没意识到,或者说是不想让别人看出来罢了。 想到这儿,舒雨桐嘴角上的一丝淡笑僵住了。 这一次舒雨桐的直感没有错,刘敏章心底里惦记的,确实是柳子君。 自从一开始筹备“旅游节”,随着相互之间接触频率的陡然增多,刘敏章开始感到自己是比以前更加关心柳助理了。可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也不很明白,只是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她来,总盼望着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才好。 但当着柳子君的面,他又不好问,准确地说是不敢问,生怕自己问深了问浅了,人家不乐意,结果不仅没有摸清情况,反倒让柳子君心中起疑,对自己生了反感,冤枉了自己的一片好心。 不过有一点舒雨桐是有点儿错怪刘敏章了,他刚才之所以提出来要接手医院值班的事,的确是真的在为舒雨桐担心,担心她太投入、太辛苦了,因为刘敏章太了解舒雨桐了。当他听到舒雨桐的安排后,便立刻断定:舒雨桐是在搪塞他。因为依舒雨桐的性格,她是不会再把困难转交出去的,而是一定会自己承担下来的。 刘敏章回到业务开发部后,当即联系了一位在中心医院当医生的朋友,向他了解柳妈妈的病情。当得知柳妈妈目前还不能动手术,主要是药物消炎、稳定病情、全面检查,刘敏章便托这位朋友帮助物色一名有经验的护工,准备一旦动了手术,由护工负责术后护理,雇工的费用还要尽量从优。 刘敏章安排好了以后,给舒雨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托了一位医生适时帮助从中照看一下,舒雨桐在电话里自然高兴地感谢“刘菩萨”的一片好心。为此,刘敏章放下电话时心里也颇有了一点儿成就感。 但刘敏章暂时不打算告诉柳子君自己已经介入柳妈妈的事情,他还没有把握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帮助。 而舒雨桐却及时而婉转地从中帮了他一把。 当天晚上,舒雨桐给柳子君挂了电话,开口就道:“子君啊,刘总一听说你母亲生病住院了,很是关心呢!” 柳子君听了却有些迟疑起来:“嗨!舒总啊,大家都挺忙的,您已经让我于心不忍了。我是真不想再给大家添乱呀!” 舒雨桐笑着轻声说道:“刘总已经托了朋友,从中多多关照一下柳妈妈,但刘总本人不好意思表示出来,怕你一口回绝了,下不来台!你总应该给人家做哥哥的一个关心妹妹的机会吧!” 柳子君只得轻声“嗯”了一句。 舒雨桐又补充道:“开刀动手术终究是一件大事!医院的门路我不大熟悉,帮不了多大忙,不过,刘总的朋友多、路子广,他既然主动揽过这事情,就兴许能帮上你的大忙呢!” 柳子君不由点点头,又是一句轻轻的“嗯!” 事情也的确如刘敏章所料,舒雨桐最后还真是大包大揽了一切。 当舒雨桐冷静下来,仔细梳理了一遍自己出访前的时间表之后,感觉还是可以抽出一些时间的,便决定医院的值班任务还是全部由自己承担下来,因为这种很私密的事情不宜扩大知情范围,而且看护病人这种细致繁琐活儿,还是由自己承担才放心。于是舒雨桐决定:打枪的不要,一个人静悄悄地实施,最好让所有人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对柳子君也最好是知道得越晚越好。 第一个周末的两个白班都是舒雨桐一个人在医院里盯的,柳子君晚上下课后赶到医院才了解到真相,一下子又动摇了,她立刻打电话找到舒雨桐,说自己实在不忍心劳累姐姐,想减掉一些培训课时。 舒雨桐告诉她,既然已经上路了,就不要轻言回头!柳妈妈现在看来已经逐渐恢复,生活上基本可以自理,自己在医院里也只是陪她聊聊天而已,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特别是她和柳妈妈还很是投缘,又聊得来,因此就不打算为此事再惊动更多的人了,其中也包括林总,因为“旅游节”在即,大家都很忙嘛! 舒雨桐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柳子君的软肋,她心底里也不想让更多的人为自己担忧,尤其不想让林克峰为她分心,于是她动情地告诉舒 第十一章 一池萍碎 林克峰追出总裁室,一眼看到罗义之将舒雨桐揽在了怀里,正俯下身子,目不转睛的望向她,并低声询问什么,心中立时生出了一团郁闷。 舒雨桐此时一直背对着林克峰,林克峰并不能看到她的脸,但从罗义之那怜香惜玉的神情中,林克峰依然可以想象得出舒雨桐难过委屈的样子,于是胸口竟又倏地一下酸胀起来: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责备太过严厉了?我这是怎么啦?是从哪儿生出来的这么一股子邪火呢? 正当林克峰自怨自艾、神情恍惚之际,舒雨桐的背影晃了一晃,一下子闪到了罗义之的身侧,倏忽之间就不见了,再瞧那罗义之竟然不顾一切的调转了身子抬腿就要去追,见此情景,林克峰终于大光其火,忍不住竟要冲口喝道“罗义之!”……但只一瞬,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够冷静,话到了嘴边随即改口道:“罗总!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一句话冲出口,被断成了三节,说到最后,语气居然转缓了许多。 罗义之只来得及追出去两步……他咬了咬牙,站住了。 身后林克峰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内里却透析了一股阴郁,不怒自威。 罗义之发狠劲总算刹住了脚底下的冲动,仍心有不甘的最后瞥了一眼那踽踽独行的背影,才缓缓掉转过身子来,扬起了一张平静无痕的面孔,沉声答道:“林总,我想在九点钟开会之前,先跟您谈一件事情。” 刚刚逝去的一幕在罗义之的脑海里不断闪现,舒雨桐脸上那凄惶无助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罗义之:他对她究竟做了什么? 面对着林克峰,罗义之全身绷得紧紧的,犹如一张拉满的弓,他勉强抑制住了向林克峰发问(发难?)的强烈欲望,只是将一双漆黑冷峻的眸子,直直地射向了肃然矗立在门口的林克峰,极力想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些许的信息。 然而,他终于什么也没有得到。 林克峰反剪双手,依门而立,坦然自若地迎向了罗义之那足以谋杀人的冷峻目光,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淡定而凝重。 两个男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彼此凝望着,打探着,思量着。 良久,林克峰才突然淡淡丢下了一句:“那就进来吧!”说完,便径直返身进了总裁室。 对峙的画面刹那间失去了平衡:其中一个拂袖而去,另一个自然一下子就泄了气。 罗义之跟在林克峰的身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暂且把悬在眉间的一团疑问和丝丝缕缕的牵挂,统统藏进了心里。 两个人各自怀了繁复而莫名的心思,进门后便都有了一点儿举措失当:走在前面的那位,一时间似乎忘记了为客人看座、让水,却兀自走到了大班台前,取过小茶杯啜饮了两口又放下,回身低头踱着步进了会客区,走到面向房门的三人沙发的客席上,望了望门口坐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这位,一进了屋也不待主人的招呼,径直低头踱进会客区,一屁股就落座到了主席位--上首的单人沙发上。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还是林克峰首先打破了这种难堪。 林克峰缓声笑问道:“罗总不是有事情要谈么?”说罢,抬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端坐在上首的罗义之。 罗义之轻咳了两声,沉吟片刻,才抬起眼睛直视着林克峰,朗声答道: “噢!是这样!林总,我们客房部这几天的客流量比平日一下子激增了数倍,人手立刻就吃紧了,从前天开始我已经动员大家暂时停止公休了,可在人力调配上仍然显得捉襟见肘!原来我打算在‘旅游节’开幕式这一、两天,抽调出一部分人员专门负责为集团主办的‘论坛’提供服务,现在看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弄不好甚至会影响整个客房部的正常经营!所以我就琢磨着,不知能不能临时从餐饮部和康体部抽调一部分人手过来救个急?” 罗义之一开口说起来,思绪便不由自主地跌回到了他的客房部和“旅游节”上,脸上逐渐露出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林克峰注意地盯住他:“大约需要多少人呢?” 罗义之不假思索地:“至少40个人吧!” 林克峰接口追问道:“是总共40人,还是餐饮、康体各40人?” 罗义之“哦”了一声,眨了眨眼,连忙解释:“两个部门总共40个人即可!” 林克峰停了片刻,蓦地,又沉声问道:“你与郝总和萧总已经交换过意见了吧?” “?”罗义之愕然! 林克峰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猛然间想起了刚才舒雨桐的“先斩后奏”--她为了柳妈妈的手术,私自把本应该由她承担的在“旅游节”开幕式上协助林克峰接待宾客的任务,擅自托付给了刘敏章,却把他蒙在了鼓里,只是到了最后一刻,出于不得已,她才和自己打了一个招呼。想到这儿,林克峰的眼里不免闪过了一缕阴郁。 果然,罗义之立刻有些支支吾吾了:“我,我以为康体部的人手应该会富裕一些呢,……可刚一开口,就让萧总给撅回来了!” 罗义之所说的萧总,名叫萧娅婷,是新东方酒店康体部的总经理。这位萧总是林克峰的老战友,十几年前转业后就下海做起了整容美体业,颇有建树,在业内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性格豪爽、泼辣能干的女强人。筹备新东方时,林克峰辗转的从京城一家中德合资的高级酒店中生生把她硬挖了来,是深受林克峰青睐的一员爱将,也是新东方几个独立核算的经营部门中唯一的一位女老板。 林克峰沉吟片刻,方缓缓说道:“‘旅游节’活动中餐饮部的接客任务最是繁重,不宜多抽调力量,康体部倒是可以考虑多抽调一些人手。这样吧!餐饮部抽调10人,康体部抽调30人,我来出面协调!” 罗义之闻听不禁大喜过望,然而只须臾之间,他又显出有些左右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罗义之本人也开始为自己变幻无定的心绪搞得十分狼狈,故而他尽管心里面倒海翻江,却只是拿眼睛盯着林克峰,并不言语。 林克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又沉声笑笑,淡淡地问道:“怎么,找我来恐怕不止是一件事情吧?” 罗义之这才不无愧疚的连忙解释道:“林总,其实我就这一件事!只不过,抽调人手这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向鲍总汇报呢!” “噢!”林克峰恍然大悟:这罗义之事先并没有经得鲍玉良的同意,也尚未和郝成全过过招,只是第一脚就在萧娅婷那里撞了南墙,看来他是有所顾虑呵! 天下人都知道,那餐饮部总经理郝成全可是个少年老成、精明绝顶的“人精儿”,与他打交道,往往是一件令人痛苦的过程,因为这位郝总的家族一门都是生意人,旺盛的祖传基因,使刚过而立之年的郝成全具备了顶级的金融头脑和超人的核算意识,无论是谈生意还是协调一般事务,郝成全都必定是铁面无情、锱铢必较、毫发无损、门槛精光,罗义之要想与郝成全过招,那相差的肯定不是一个级别喽。 既然罗义之不是郝成全的对手,他必得求助于人,而最可以求助的,当属鲍玉良啊!因为平日里郝成全和鲍玉良交情最铁,鲍玉良非常欣赏这位小他10岁的沪籍小老弟,当初就是鲍玉良极力举荐郝成全到新东方的。 显而易见,罗义之一定是首先考虑到了餐饮部人手也紧张,如果自己去求郝成全,十有八九的一定会被郝成全算计个天昏地暗也难遂心愿。但紧接着他又觉着不宜搬出鲍玉良,因为他担心鲍玉良偏向郝成全,胳膊肘往外拐,于是为了达到终极目的,罗义之才出此下策,撇下平级,越过上级,直接捅到了自己这里,希望自己出面从中予以调停。 等到林克峰在心里把这一切头绪整理清爽了,不禁摇了摇头,转而神情严肃地对罗义之说道: “罗总,这可就是你的问题了!鲍总是组委会主任,你是副主任,开幕式和论坛是你主抓的两大活动,你完全可以按照程序先和鲍总交换意见,既然是为‘旅游节’的顺利开展统筹调配各类人员,那么以组委会的名义临时调整一下各部门的组织结构,是完全名正言顺的,这也正在你们组委会的职权范围内嘛!你没有跟鲍总商量过,何以见得他就不会支持‘你的开幕式’和‘你的论坛’呢?新东方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旅游节’是我们酒店推出的第一次大型综合性活动,局部服从全局,个人服从组织,小目标服从大目标,这个道理,我想鲍总和郝总终归是明白的!” 罗义之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不觉有些讪讪的。 林克峰接着又道:“你这样一步捅到了我这里,问题也许会得到解决,但却难免会引发新的矛盾或新的问题,而且还极有可能会在平级之间和上下级之间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今后一定要注意,作为一个部门的一把手,不但要对本部门负责,也要对全局负责;不但要竭尽全力完成本部门的任务,也要兼顾到全局工作的协调发展;不但要学会尊重别人、相信别人,也要学会体谅别人、配合别人;既要以诚待人,也要勇于担当;既要出奇制胜,也要按规矩出牌。因为我们不是只做一件事情,不是只过一个‘旅游节’啊!来日方长嘛!” 此时罗义之已经是面呈愧色,只剩下连连点头称是。 林克峰终于换了一副温和的口气,轻声笑道:“罗总啊,其实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鲍总身上才是上策,他这个组委会主任是最务实的!现在想想看,你是不是有些舍近求远、欲速不达了呢?” 罗义之在心里头骂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自受!”嘴上却只有连声感叹:“林总!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畅快洪亮的大嗓门:“哟喝!罗总这么一向自尊自爱的人儿,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么谦虚谨慎啦?真是个新鲜事啊!” 林克峰、罗义之忙循声望去,却见鲍玉良正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鲍玉良一边说,还一边冲着林克峰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在林克峰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望着鲍玉良一脸的揶揄,罗义之竟红了脸,他忙转向鲍玉良低声笑道:“鲍总的批评,我罗义之也谨记在心了!” 林克峰却淡然一笑,转而对鲍玉良曼声说道:“玉良!罗总正在为了开幕式和论坛这两天的人手紧张而烦恼呢!我这儿也正在琢磨着,不知餐饮部和康体部能不能临时支援他三、四十人呢?”说话间,他用眼睛瞅了鲍玉良一眼,眉毛向上挑了两挑。 鲍玉良立即心领神会,只稍一沉吟,便笑着答道:“您这么一说,倒真是提醒我了!我这儿就找成全和娅婷商量一下!”说着就打开了手机。 林克峰忙接口道:“郝总那儿比较忙,抽10个人就差不多了!萧总那儿嘛,还是让我来吧!”说着便拨通了萧娅婷的电话。 罗义之的脸色豁然开朗,跃跃欲试地坐在那里,一会儿盯着鲍玉良,一会儿瞅着林克峰,看过来又望过去的,两只眼睛烁烁闪光。 奇怪的是,这一回“人精儿”郝成全在电话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表现得竟是异常大度,简直都有点儿不正常,这边鲍玉良刚一张口说想要借调10个人用两天,那边郝成全便一口答应了下来,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 这可不是他郝成全的风格呀! 鲍玉良虽然也觉得蹊跷,但事情已然敲定下来,他也就面带一副胜利的微笑,冲着罗义之挤了挤眼睛,不想再啰嗦什么了,可电话那边的郝成全却意犹未尽,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一会儿,鲍玉良才总算“哼哼哈哈”地收了线。一挂上电话,鲍玉良便倾身向前,抬起大手一巴掌就拍在了罗义之的肩头,那意思很明白:怎么样?够意思吧! 罗义之当即对鲍玉良做出一个抱拳作揖的手势,眼睛里面溢出了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感激。 此时,在边上一直低声交谈的林克峰也已收了线,抬起头对罗义之微笑着缓缓说道:“妥了。30个人。明、后两个整天抽出来。” 罗义之高兴得咧开了嘴,情不自禁地冲着林克峰呵呵笑了起来,一时都忘了说谢谢。 这是今天他与林克峰见面后第一次相向而笑。 看着一脸灿烂的罗义之,鲍玉良却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罗总,你知道为什么一向门槛精的郝总这一回能这么痛快的‘出血’吗?” 他这一问,罗义之顿时也满脸狐疑,刚才他是太高兴了,一时竟没有顾得上琢磨这其中的奥秘,现在见鲍玉良要揭谜底,罗义之不禁也收住了笑,转而盯住了鲍玉良。 鲍玉良轻轻瞥了一眼罗义之,却把头转向了林克峰,抛出了一句令众人瞠目结舌的话:“那是因为餐饮部事前收到了人家事业部的两次‘贿赂’!” “?”众人果然都是一怔! 鲍玉良这才从头到尾细细道来: “餐饮部原计划在本周二开展一季度总盘点,周四、周五两天库房搬家,迁到地下二层的总库区,可巧赶上餐饮部ps主管和两名库管员一起感冒发烧了!眼看着在‘旅游节’前夕把库房调整到位的事情就要泡汤了,事业部舒总知道了,就不言不语的抽调了自己的一名仓库主管、一名录入员和一名库管员三个人,整整忙了一天一夜,帮助餐饮部完成了盘库清货;周四、周五两天舒总又亲自带着事业部的几名保管员帮着餐饮库房打包搬家!结果两天的活,一天半‘落听’,干得是干净利索!事后郝成全这‘人精儿’过意不去啦,追着舒总问:我该怎么谢你呢?人家舒总递过话儿来,说是‘旅游节’开幕式头两天估计客房部人手吃紧,想请郝总鼎力支持一下子,自己呢也就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情吧!于是郝成全就擒等着罗总上门求援了。不想却等来了今天我发出的‘sos’!哈哈哈哈!” 鲍玉良绘声绘色的学着舒雨桐的口吻,不免对自己的幽默讲演很有些得意,话没说完,自家先笑将起来了,可边上听着的两个人,却都没有笑出来。 又是她!林克峰、罗义之不禁相互看了一眼,一时间又都愣住了。 鲍玉良似乎没有在意那二人的反常,只是收住笑,随口冲着发呆的罗义之又悻悻地补充道:“哼!我早就说过嘛,你小子真是幸运!舒总虽说只领导了你一个月,可人家对你的关照,就好像从来没有间断过!真让人有点儿嫉妒哩!你小子可是要好好学学人家这种甘居幕后、‘成人之美’、‘红花衬绿叶’的襟怀哩!” 听了这番话,林克峰、罗义之又不禁下意识地相互对望了一眼,突然间,两个人像是猛然悟到了什么,竟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一个慢悠悠的离开三人长沙发,踱步回转到大班台前,取过自己的小茶杯,返身回到会客区,稳稳坐到了上首的主席位--单人小沙发上;另一个则轻步走到门后的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水,转身过来递给了鲍玉良一杯,然后在鲍玉良身边悄然落座在客席上。 鲍玉良眼瞅着这两个人依照身份默默地调换了主宾席位,方才有所醒悟,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兀自低下头去喝水,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刘敏章走了进来。 林克峰抬起头,一边伸手示意他坐下,一边轻轻的咳了一声,沉吟了一瞬,正待要开口,坐在身边的鲍玉良却突然倾过身去,对他小声道:“林总,舒总去医院陪护的事我已知道,几分钟前她刚来找我汇报了。我看不如就这么办吧!您说呢?” 林克峰一顿,微微颌首,又看了鲍玉良一眼,点了点头。 鲍玉良这才坐直了,朗声道:“好!‘旅游节’开幕前的最后一次碰头会现在开始!咱们再把所有的细节碰一碰!”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四个人不由得彼此打量了一眼,刘敏章最是笃定,鲍玉良也很坦然,林克峰一脸的淡定,只有罗义之两眼迷茫:怎么不等舒雨桐了?她为什么不参加会?她到哪儿去了?她现在怎样了? 蓦地,罗义之将犀利的目光射向了林克峰:她怎么了?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可林克峰根本没看他,只自顾自地低着头盯住了手中的小茶杯。 罗义之不想猜谜了,他立刻转过头去,冲着鲍玉良开口便问:“怎么,我们不等舒总了吗?” 鲍玉良一愣:“呃!你还不知道?”说完便转眼去寻林克峰。林克峰却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才抬起头,轻声对鲍玉良说道:“你解释一下吧。” 罗义之马上将目光转向了鲍玉良。 听着鲍玉良的解释,罗义之方才渐渐平息下来,他偷偷瞥了林克峰一眼,心里却不由一动,目光便停在了林克峰的脸上。 那张脸看上去依旧沉稳如常、平静似水,两只望向远方的眼睛却显然有些呆滞,间或还掠过了一丝歉疚。 几分钟后,与会者大致明白了柳妈妈的事情和舒雨桐的安排,大家不再说什么,开始按照各自的分工,对即将开幕的“旅游节”活动进行最后的部署和安排。 这次会议是一次议事效率极高、气氛也颇为和谐的会议。 林克峰一天之后便要出访,且一走就是一个月,众人自然都明白争取领导、用足领导的道理,便都毫无保留地将心里所有的疑问和难题统统放到了桌面上。 林克峰与大家集思广益,经过一番研究讨论,很快就对所有的疑问,一一给出了清晰的回答,对所有的难题,逐一予以妥善的安排,一时解决不了的,也都给出了解决的方向。 两个小时之后,会议在更加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 一宣布散会,刘敏章、罗义之便很快走出了总裁室,因为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布置、去落实呢! 鲍玉良没有立即站起身来。他想和林克峰再聊一聊。旅游节结束后,鲍玉良打算在经营上再推出几项新举措,凡事预则立,搞经营总要有一定的前瞻性和延续性,不可以走一步看一步,而应该看三步、想两步、走一步。 林克峰也没有立刻起身,手里握着那只小茶杯,眼睛盯着鲍玉良,好像在等着他开口。 鲍玉良轻轻笑道:“林总,您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回国时,咱们的‘旅游节’已经落下帷幕了。您对新东方下一步的经营工作有什么新的思路么?” 其实鲍玉良事先已经和刘敏章在私底下沟通过一两次,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但他还是想先探一探林克峰的口风。 林克峰对这个问题也已经有了初步的考虑。 在上一次集团总裁办公会扩大会议上,杨致远曾谈到了面对即将来临的旅游淡季,应该考虑尽快策划并推出有关清爽夏凉为主题的促销活动,林克峰对此颇感兴趣,当时就在会议上与杨致远以及其他公司的几位总裁,围绕着譬如举行国际啤酒节等夏季营销活动的意向交换了意见。现在他见鲍玉良提起这个话头,便也想顺带将集团办公会的情况以及自己当时的一些想法,和鲍玉良沟通一下,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尽管想法多多,话题尽管非常重要,时间尽管非常宝贵,因为一天之后他将出访,再找机会聊就得一个月以后了,可林克峰却诧异地觉察到,此时此刻他自己竟没有一点儿谈下去的兴致。 但鲍玉良已经挑明了话题,林克峰也只得故意做出颇有兴趣地笑道:“玉良,先谈谈你的想法吧!”说完,他却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大班台前,放下了茶杯,抓起了手机,点出了她的号码…… 鲍玉良一句话尚未说出便戛然而止了。 可能是因为突然感觉到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出奇,林克峰不禁抬起头来,却一眼瞅见鲍玉良正扭着头仔细地打量自己,满脸的惊讶一览无余。 林克峰旋即醒悟了过来。难怪他鲍玉良惊讶,前一秒钟你让人家说,后一秒钟你却掉头就跑,人家还怎么开口呀!林克峰想想也觉得自己十分滑稽,遂淡淡一笑,把手机捏在手心里,快步返了回来,在鲍玉良身边坐了下来。 林克峰试图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烦躁不安,塌下心来听鲍玉良说,但他的心不在焉,终究没能瞒过鲍玉良那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 鲍玉良只微微一笑,一开口便尽量直奔主题以节省时间:“林总,眼看着夏季到了,咱们是不是应该根据季节的特点,组织一些符合时令消费需求的营销活动啊?” 林克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口便道:“搞个啤酒节怎么样啊?” 鲍玉良一下子明白了:总裁这是在送客了!至少现在他是不想和自己详谈细聊了! 过去他们俩在一起商量讨论经营问题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都是鲍玉良主讲,林克峰的话一向比较少,但只要林克峰开口说话,总会有一个规律,那就是先抽象点题,然后具象结论,也就是说在他俩的谈话过程中林克峰习惯于开头、煞尾: 先是言简意赅地点出主题,带有提示性、指点性地点明一个大致方向,然后就不说了,点到为止。 接下来的具体活动项目、详细工作内容,就任凭他鲍玉良充分地去想象和发挥了,这将是一个假以时日、不断酝酿并逐步成熟的过程。等到鲍玉良嘴里那整体方案的框架基本上成形了,林克峰才会加进来煞尾,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予以一定的补充和完善,最后拍板。 因此,每次与林克峰研究工作,鲍玉良都感觉到自己可以信马由缰,激发出无限的想象力,总是会拥有一个无限宽阔的拓展空间。可今天呢,林克峰还没容他发挥一句呢,就一下子跳到了结尾,看来他是不想再聊了,不想再留客了,也罢,等到他回国再说吧。 然而毕竟时间紧迫,下一步的经营打算终归是要提到议事日程的,于是鲍玉良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既不露声色地迅速结束这场尴尬,又对事关重要的下一步经营工作做出相应的安排……他在心里转了两转,赶紧接口道:“林总,要不这样吧!我呢,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晚上我加个班,力争在您临走之前把草案呈报给您,就算是抛砖引玉!等一个月后您回来了,根据您这一段时间的考虑,再结合您出访的心得体会,您再把比较成熟的方案反馈给我!怎么样?” 林克峰想了想,点点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都笑了。 送走了鲍玉良,林克峰立即打开手机,拨了舒雨桐的电话。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电话两边,两个人都没有立即开口。他们都想等着对方先说,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现在的心情如何,一时不敢贸然行事。 舒雨桐此时正和柳子君在一起商量事情。 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繁忙的工作使她很快就投身其中,一时也就忘记了早上的不愉快。但一接到林克峰打来的电话,舒雨桐的心却忽地往下一沉,那令人难堪的一幕竟顷刻扑到眼前。她不明白林克峰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对柳子君的一片真心?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对工作的一片诚意?为什么会无端的给她脸色看?她舒雨桐究竟做错了什么!想着,想着,竟不觉气恼起来,于是,她索性紧闭了嘴,固执地不搭腔,只是埋下头静静地听着。 舒雨桐的沉默,引起了身边柳子君的注意,她微微抬起眼帘,立即遭遇到了舒雨桐飞快投来的一瞥,那一瞥怪怪的,闪烁,暧昧,游移。柳子君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便轻轻踱着步,优雅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冲着舒雨桐做了一个“去喝水”的手势,遂快步退到远远的一个角落里。 林克峰见舒雨桐接了电话却默不做声,猜想她一定还在生气,担心她挂断电话,慌乱中又一时拿不准该怎样开口招呼,竟举着手机犹豫了起 第十二章 飞鸿印雪 罗义之一直惦记着满面凄惶擦肩而去的舒雨桐,出了总裁室,便以百米冲刺的劲头,甩开双臂一路竞走,只想尽快见到她。 刹时就被他甩在身后的刘敏章先是莫名其妙的一愣,后又以为他一定是来了“内急”,也就无奈地摆了摆圆脑壳,没有去撵。 罗义之一口气奔进了事业部,来到总经理室门口,甚至等不及敲门,便用力一掌推开了门:屋子里空空如也。 他忙转身推开了隔壁的助理室,竟也空无一人。 咦!她到那儿去了?罗义之颀长挺拔的身影霎时凝成了一根石柱。 愣忡之中,耳边传来一个脆脆的女声:“罗总,舒总和柳助理这会儿可能都在业务开发部呢!”事业部的文员田蓓蕾见“前任助理”茫然僵硬地杵在那儿,心下不忍,连忙走过来解释。 罗义之两肩陡然一松,旋即换了一副寻常淡漠的神情,侧转过头来,淡淡道:“哦!不急。谢了!” 刚踱步出了事业部,罗义之便一个箭步奔到了毗邻的业务开发部,还没等他举手推门,门却自动打开了,只见业务部的助理章一苇一马当先站在门口,身后紧跟着几个业务部的小青年,小伙子们正嘻嘻哈哈说笑打闹地往外走,他们一看到罗义之,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像是见了鬼一般,章一苇迅速一个侧转身,闪开了一条道,几个毛头小伙也立刻鸦雀无声的退到了两边。 罗义之对这突然而至的“恭维”和“肃静”不由心下纳罕,但却无暇多想,稍稍一颌首,便迅疾向前跨了两步,踮起脚来,伸长了脖子,将整个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一屋子男女老少足有一、二十口子人,可哪里有舒雨桐的半个影子! 罗义之开始心底冒火,剑眉紧皱,“刷”地转了个身,抬腿就走,不想迎头便狠狠地撞在了一具厚重而瓷实的身体上!那厚实得如同一堵墙的躯体立刻发出了一声闷响:“哎呦!”毫无提防的罗义之竟被反弹得倒退着趔趄了一步,还没容他定下神,那堵墙却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一把拽住了他!罗义之抬眉冷眼一扫,竟是刘敏章! 原来那刘敏章远远地跟在罗义之后面,眼瞅着“内急”的罗义之一路狂奔,却匆匆掠过厕所而不入,一头扎进了事业部,顿起疑心:他这是奔那儿去呀?转瞬间又见罗义之旋风一般的冲将出来,目不斜视、笔直地扎向了业务部,刘敏章当即料定:这“罗游侠”一定是失了心性了!放着厕所你不去,你一个客房部老总往人家事业部里冲锋做甚!现在又想起到业务部找我啦,难道忘了本经理早被你甩到脑后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即便是活菩萨,生生地看着你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闯,自然也是要过问的了! 于是刘敏章紧跟在罗义之身后,奔到了自己统辖的业务部门前。他的突然现身,当然令所有的下属们立刻收敛了几分!见属下们为罗义之和自己闪开了道,刘敏章还在暗自得意呢,却万没料到罗义之会在半秒钟之内“反戈一击”!这刘敏章个子矮,自然是一头撞在了罗义之的胸口处,所以他的那声惊呼才显得略微有些发“闷”。 刘敏章拽住了向后趔趄的罗义之,见他并无大碍,便放开手,松了口气,沉眼扫视了一下傻傻站在门口的下属们,章助理和小伙子们立刻惊醒,垂头敛眉的鱼贯而出。刘敏章这才靠近了罗义之,低声问道:“义之!是哪着火了么?需要报警吗?”刘敏章一边打趣,一边麻利儿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比划着,一脸的坏笑。 罗义之被刘敏章这么迎头一撞,浑身不由得一激灵,待终于稳住了劲儿,才几分恼火、几分搪塞地低声丢下一句:“我去找人!”扭身便走。 刘敏章眼珠子一骨碌,低声逼问道:“是去找舒总吧?” 罗义之猛地转回头来,阴郁地盯向他,却见他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菩萨相,只得悻悻地“嗯”了一声,脚底下便迅速朝着电梯厅移步。 气人的是那刘敏章竟接口叫道:“正好!我也正要找她哩!咱们一起走!”说着就把敦敦实实圆圆胖胖的身子贴将上来。刘敏章的确是想找舒雨桐,想和她碰一下明天开幕式上全部嘉宾的名单。 罗义之侧目狠狠瞪了一眼满面笑容的“刘菩萨”,想发作,于心不忍,想拒绝,一时又没有借口,犹豫了片刻,只得作罢。 两个人一路无语,来到电梯厅。 电梯来了,他俩走了进去,电梯关上后却不动。俩人不禁相互一望,这才想起去哪儿找她啊?罗义之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刘敏章急中生智,突然一拍脑门:“对啦!早上柳助理跟我说过,她和舒总约好了上午十点半钟在多功能厅碰头!”罗义之随即伸手按了去五层的指示钮,电梯这才徐徐上升。 来到五楼多功能厅的门前,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推开了那扇华丽而厚实的双开大木门,大厅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两个人试探着向里面走了两步,便齐刷刷地惊呆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温馨而美妙的音乐,把人立刻带到了恬美舒缓的温柔乡。 只见大厅正前方的舞台上灯火通明,光晕璀璨,十几名体态优雅的礼仪小姐站成了长长的一列,每个人手上捧着一个又圆又大的金色托盘,上面托着大大的红色彩球,正一个接一个舒舒款款地走上舞台。 姑娘们一水儿的都是一身无袖、高领、下摆开衩高至大腿、裙摆掩至脚踝的白色丝绸旗袍裙,旗袍的前襟上都手工彩绘了一大朵鲜艳欲滴的红牡丹,那托盘上团团簇簇的彩球都是用大红绸子扎束而成的,于是红脸庞、红牡丹、红彩球连成一片,衬托出一派喜庆祥和的浓郁气氛。 就在舞台的左前方,婷婷玉立的正是主持人柳子君!只见她身上一袭泛着细碎金光的大红丝绒旗袍,腰身裁剪得十二分的合体,把柳子君身上所有的线条都凹凸有韵、丰满别致地衬托了出来!那旗袍的前襟上更是手绣了一大团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牡丹花束,这团斑斓锦绣的牡丹花丛,从柳子君的右肩上一直溢香流彩到了旗袍的右下摆,整个人都好似被那束牡丹花裹挟在了一起。 好一个牡丹仙子! 刘敏章瞪大了圆眼睛,望着柳子君一时看痴了。 罗义之漆黑如夜的眸子也不禁在柳子君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他便开始向舞台的右侧做水平移动,于是终于看到了她,他的目光便锁住了她不再动了。 就在这花团锦簇的舞台右侧,站着一身蜜色套装、发髻高挽的舒雨桐,她背对着他们,好像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在看手上的一份材料,时而,她抬起头来,对着面前那群长身而立的姑娘们低声说了几句,时而,又侧转身轻步走过来,与柳子君耳语起来,接着,柳子君便点了点头,返身回到舞台左边的侧幕条,准备重新走台,而姑娘们则左顾右盼,唧唧喳喳,腾起一片柳莺翠鸣。 原来她们正在彩排明天开幕式上的剪彩仪式。 舞台上的人们似乎全部都沉浸在了那片温馨的音乐和明媚的灯光里了,对光线较暗的大厅入门处突然闪进来的两条身影浑然不觉。 远远望着舒雨桐那专注而平静的身影,罗义之一时愣住了!工作中她总是会那么投入,那么尽情!这使他心里的焦虑不安似乎淡了,可早上她眼睛里的凄惶和委屈,却已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挥之不去了!也罢!现在先走开,不打扰她,但我今天一定要再找她! 罗义之倏地调转了身子,低声丢下了一句:“我不急,回头再说吧!”说完便走出了多功能厅。 刘敏章随着也是一个急转身,哼了声:“你不急?还那么玩命的跑?”但心下也不忍打断她,便说道:“我也不急,下午再说吧!”就跟在罗义之身后也退了出来。 进了电梯,罗义之终于按捺不住了:“喂!我说!你怎么老是跟着我呀?!” 刘敏章心想:你心里有鬼,才会心虚!脸上却不温不火不急不恼地扯出一缕憨笑:“罗老弟,这就叫做‘心有灵犀’吧!” 罗义之紧了紧眉头,提前在三层就下了电梯。当电梯门终于把刘敏章的一脸无辜关在了身后,罗义之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他甩掉了! 罗义之沿着步行梯走回了位于首层的客房部办公室,关上房门,点燃了一支烟。 他知道明天上午,舒雨桐要去医院,他则要坚守开幕式会场,中午要招待全体嘉宾,下午要盯守论坛会场,晚间还要与林总、鲍总一起有个应酬,而后天上午,她就要乘飞机出访。看来除了今天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今天还要想方设法和她碰一次面,否则这一别就是一个月呀。 然而,从中午一直到傍晚,所有的人都很忙碌,大家都在加速度地处理自己担负的工作任务。开幕式在即,手术在即,出访在即,舒雨桐自然是更加的忙碌不堪,罗义之再也没有找到与她单独交谈的机会。 下班之际,柳子君匆匆忙忙来找舒雨桐,只轻轻敲了一下门,便伸手将门推开了窄窄的一条缝,急不可耐地探进来一双妩媚的大眼睛,正好迎上了舒雨桐从厚厚的一沓材料上面抬起的眼睛,那双眼睛分明在文字堆里已经埋了很久了,疲惫中竟显出了几分呆滞。 一见是柳子君,舒雨桐扬声招呼道:“进来吧!”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材料,把头先向左歪,再向右歪,缓缓松弛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颈部,又端起杯子小小地啜饮了一口已经淡无滋味的茶水。 这会儿工夫,柳子君已轻轻飘到了舒雨桐身边,望着她没开口,却先自笑了笑。 “鬼丫头!笑什么笑?”舒雨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柳子君亲热的叫道:“雨桐姐!明天就要到了!” 舒雨桐不禁“扑哧”一笑:“又说什么傻话哩!”她见柳子君笑而不语,便又戏谑地讥讽她:“怎么啦?难道‘柳大主持’已经开始担心明天那最后的‘一哆嗦’了吗?” 柳子君微笑道:“不是!我不是担心明天的开幕式,我是担心明天上午妈妈的手术!” “哦!原来是柳小妹在担心柳妈妈呀!”舒雨桐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亲切的笑容。 柳子君却笑容微敛,眉头轻轻地耸了耸,小声唠叨起来,那口吻就像是在一位大姐姐面前充当小大人儿:“我哥刚来了电话,让我今天下班后就不要去医院了,也让老妈好好休息一下,等到明天开幕式结束了,心里边踏实了,再去医院看我妈。我虽然答应了,可这心里头总觉得有点儿不踏实,发慌,发紧!”说着说着,小脸上竟有了少许的萧然! 舒雨桐望着她发愁的模样,微微笑道:“子龙哥说的对,你明天重任在肩,不可大意,今天晚上理应早些休息才好,养精蓄锐嘛!这样才能保证明天能处于最佳状态。辛辛苦苦包装了一番,毕竟胜负就在这最后一搏了嘛!再说啦,柳妈妈只是做一个‘微创手术’,风险固然有,终究是‘一般般的’啦!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舒雨桐虽然神态自若、故作轻松的宽慰柳子君,心里却也不免嘀咕:柳妈妈到底一把年纪了,但愿明天的手术一切顺利才好! 柳子君盯住她的脸,几分动情地说道:“这一段可真是辛苦姐姐了!” 舒雨桐立即竖起了一只手掌,仿佛这样才能挡住柳子君的感慨,声调也立刻挂了几分严肃:“你先别急着给我戴高帽!咱们可是有言在先呐,我可是要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看你这个主持人能不能‘一鸣惊人’啦!” 柳子君却不怕她吓唬,反而嬉笑着追问道:“姐姐远在医院里,请问谁是姐姐的眼睛?谁又是姐姐的耳朵呢?” 柳子君料定了舒雨桐一定会这样回答:“当然是‘刘眼睛’和‘罗耳朵’喽!”她就等着要拿他们俩开涮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柳子君从事业部和业务部的几个“死党”那儿听说了罗义之曾在舒雨桐的办公室门口“站桩”,以及与刘敏章在业务部门口“撞车”的事情,又从两个礼仪小姐那儿听到一个笑话,说罗总、刘总突然闯进多功能厅,一见台上的姑娘们便立刻“花痴”了,变成两根呆头呆脑的木头桩子戳在大门口!然后又看到了“牡丹仙子”,两根木桩立刻“惊艳”,长出四条腿逃之夭夭了! 舒雨桐却意味深长地望着柳子君笑道:“我已经拜托林总当总评委啦!下午林总可就能给你打出总分了!你可要小心一点儿哟!” 柳子君听了,愣了一刹,突然柔柔的笑了,满怀信心地说道:“姐姐,您就擒等着‘叫好’吧!” 看到柳子君一脸笃定、胜券在握的样子,舒雨桐心里突然涌起一丝黯然:难怪林克峰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看来自己天生就是个“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命呢!想来他也是心疼自己,为自己惋惜吧?只这一瞬,她就完全平静下来了:有失有得,不失不得,自己虽说失去了更多的目光,却也得到了真实的契合,这就是所谓的顺其自然、各得其所吧! 这样想着,嘴角便扯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看看时间已不早了,舒雨桐开始下逐客令:“子君,要是没别的事儿,你快回去吧!”说着,瞄了一眼手头的材料。 柳子君见她还有事儿,忙一迭声地道歉:“打扰了!舒总!您忙吧!我走了!”说着轻轻快快地飘到了门口,拉开了门又转过身来,轻轻叮嘱一句:“已经下班啦,您也早些休息吧!” “啰嗦!”舒雨桐笑着白了她一眼,又把头埋进了那些材料。 此时舒雨桐的手里还有三份材料需要处理,两份是文稿,一份是《事业部岗位职责描述及考核办法》,另一份是《事业部规章制度(草案)》,一份材料就是《“旅游节”开幕式嘉宾名录》。 舒雨桐计划先把《嘉宾名录》核实清楚,明天就要凭借这个目录安排签到、发送礼品以及为中午的招待会布置席位。再把两份文稿审改完毕,以便尽快正式印发,凭以执行。因为明天上午去医院,下午到集团参加“出访考察工作预备会”,晚上准备行装,所以只有今天还算有时间,干脆加个班,一气呵成!这样走的时候也轻松。 因为下班了,沸腾了一整天的办公室终于整个安静了下来,舒雨桐也完全静下心来,潜心案头,只用了半个小时便核对完名录,又用了大约两个小时,终于改完了两份文稿,心里终于一下子轻松起来。她迅速地收拾好,关闭电源,将录有三份材料的u盘放到柳子君的办公桌上,嘴里哼着小调,袅袅婷婷的走出了酒店。 六点钟下班时,丈夫许援朝曾打来电话,说是已经为她做好一条清蒸鲫鱼,烧好了一盘糖醋排骨,还煲了一锅牛腩萝卜!舒雨桐告诉丈夫自己要加班,让他们不要等她,许援朝便笑着说,那还是老规矩,让两位老人先吃,吃完了好tv的新闻联播,他自己一个人等着她回来一起吃,夫妻两人共进晚餐才会有滋有味嘛! 舒雨桐一旦有事晚归,许援朝每每如是说,手里擎了一卷书闷在书房里,一定要等她归来后二人共进晚餐,日久天长的,她也就随他去等。但想到今天丈夫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也没打电话催她,心下里自然暖暖融融的。 许援朝比舒雨桐大8岁,在一家房地产开发集团公司做财务总监,遥想当年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金融专业的高材生,家中颇有背景,祖父和父亲先后在国民政府和新中国的财政部任过职,算得上是京城里的殷实人家。 许援朝本人长得也还算高高大大、端端正正、厚厚实实的,而当初吸引舒雨桐的,却是那双眼睛、那口牙齿和那副嗓音。 许援朝的一双眼睛外形长得一般,细细长长的双眼皮,但内里却很是奇特,黑白分明,瞳孔清清亮亮的,没有一丝杂质,只有善良。 他的一口牙齿可不是一般的洁白整齐,完全符合那个广告里所谓“全国牙防组”的标准,完美无瑕得简直像是后天组装的一样,一笑起来,满口的晶莹如玉,特别的灿烂。 他的嗓音浑厚圆润,说起话来,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却自有一种内在的磁性。 结婚这些年来,舒雨桐不止一次地调侃许援朝:这么富有磁性的声音,又加上满肚子的“发财经”,真不知迷惑了多少打“痴情女客户”了呢!许援朝每逢听到她犯酸,既不反驳,也不气恼,反倒愈加得意的咧开小而厚的嘴唇,把一口白得瘮人的牙齿,最大限量的袒露出来,引得舒雨桐每每捶胸顿足,气得要死。 当初舒雨桐和家人出席一个聚会,在那里偶然遇到了许援朝,第一眼便喜欢上了那双眼睛,感到可以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这个如同兄长一般的善良人,再看见他露出白白的牙齿灿然一笑,又听到他抑扬顿挫地和父亲交谈,便立刻决定自己这辈子就嫁给他了。 当然啦,按照舒家的惯例,舒艺平对准女婿足足考察了六年之久,才算最后点头,同意把女儿托付给许援朝。但婚礼之后,老人家却仍然不放手,舒雨桐小俩口至今都是和舒艺平老两口住在同一个单元门里。按照舒艺平的话:小桐是我的开心果儿,自然要朝夕相守、须臾不离喽! 舒雨桐轻盈地穿过酒店前面的广场,径直走到了路边,正好看见一辆白绿相间的出租车远远驶来,她优雅地伸出一只手……突然,提包里的手机响了,舒雨桐见那车上的司机已看到自己,正打了边灯靠过来,便迅速取出手机瞟了一眼,原来是罗义之打来的。 舒雨桐一边打开前车门,坐进了出租车,一边举着手机应了一句:“喂!是罗总啊!” 电话里罗义之的声音十分急促:“你去哪儿?” 舒雨桐还没开口,耳边又响起了更响亮的一句:“您好!请问您这是去哪儿啊?” 舒雨桐一愣,才回过味来,忙把头转向身边--那司机是一位胖乎乎的小伙子,平头,国字脸,一听就知道是个正统的北京人--那一口京片子不仅字正腔圆,还底气十足,很是打远哩! 舒雨桐顿了一瞬,先大声对胖司机说了声“东三环!”再转过来回答电话里的罗义之:“呃!我回家呀!”心里却好生奇怪,这么晚了,打个电话过来,就为了问这个? “你先别走!”罗义之的声音听上去竟像是在下命令! 舒雨桐怔住:为什么? 胖司机这时候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大姐!您倒是说清楚是东三环的哪一段儿啊?” 舒雨桐刚解释了半句“东三环南路--”电话里的罗义之却陡然提高了声音:“雨桐!你先下车!”完全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而且不等舒雨桐答应,就愣是把电话挂断了。 舒雨桐脑子里猛然一闪:这罗义之就在附近!他看得见她!他的意思是让她停车,下车! 此时出租车已经驶出了一段,正准备变线进入快车道,舒雨桐无瑕细想,赶紧叫道:“师傅!请您停车!我要下车!” 胖司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有些不情愿的减速、打边灯、靠向路边。舒雨桐连忙陪着笑脸:“对不起您了!师傅!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抱歉啦!”她举着手机,向司机示意自己确实是临时遇到了事情。 胖司机见她极其诚恳,脸上也不觉缓和了几分,手脚麻利儿地停了车,大度地说了声:“没关系!” 舒雨桐下了车,带着歉意,目送出租车缓缓离去。 然后,她才横跨一步上了便道,正要抬眼去寻找罗义之,却见一辆湖蓝色本田雅阁“刷”地一下停在了身边!舒雨桐定睛看向车里,驾驶席上的罗义之已然探过身来,打开了前边右侧的车门,舒雨桐稍一犹豫,便坐了进去。“湖蓝雅阁”又悄无声息地飞驰而去,转瞬便融进了茫茫的车河里了。 车里的沉寂仅仅一瞬,舒雨桐心中的疑问便从嘴里蹦了出来:“咦!怎么这么巧?罗总也是刚刚下班吗?”舒雨桐满心以为自己是碰巧搭上了顺风车,又知道罗义之认得自己的家,上次从“苏浙汇”出来就是他送的,所以就没再特意张罗为他指路了。 罗义之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就不吱声了,方才在电话里下达命令的那股子急促和果断劲儿全然没了踪影。 舒雨桐看了看腕上精巧的手镯表,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心想怎么这么晚他才走,不由嬉笑着打趣道:“哟!罗总可真是日理万机哩!” 罗义之飞快地扭头瞥了舒雨桐一眼,闷头驾车,并不答腔。 舒雨桐这才开始觉得好像是哪里不对头了,忙收敛了嬉笑,转过头仔细看了看身边的罗义之。 在路边街灯的映照下,罗义之的脸一派肃穆,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棱角分明的嘴抿得紧紧的,一副心无旁骛的神情,仿佛身边无人一般。 舒雨桐猜不透他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呢,还是遇到烦恼了,想问一问安慰一下吧,又觉得不妥,说不定是人家的隐私哩!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吧,又怕分散他的注意力,心里一时竟没了主张,便愣愣地盯着前方。 过了一会儿,罗义之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劲儿,舒雨桐有点儿恼了:你若想一个人安静,干吗还硬是拦下来非要人家搭你的车呢?再一想都这么晚了,他好心好意送自己,就别再挑礼儿了,再说他这人平时话就少,还是相安无事吧! 于是,舒雨桐讪讪的掉转过头去,茫茫然的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一闪而过的路灯。 车子里一直沉默着。 原来罗义之下班之后就一直在酒店门外等舒雨桐。等人的时候是最难熬的,两个多小时,对他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现在终于碰面了,他却突然大脑空白,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了。 过了前边的一个十字路口,车子突然减速,拐上了路南的一个小岔道。舒雨桐感到奇怪,她的家应该一直往东走才对呀!他这是要上哪儿去呀?还没等舒雨桐开口问,车子就在一片住宅小区旁突然停了下来,像刚才那样急促地、无声息地熄了火。 车外是一片柔和的灯光。 不远处就是一座接一座的高层住宅楼。 四周一片静谧。 罗义之停了车以后,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舒雨桐愣了愣,望望车外,又转眼看向罗义之,刚说了一句:“罗总,……”便突然被罗义之投过来的目光噎住了!那十分熟悉的眸子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两朵黑亮的火花,既咄咄逼人,又深邃无底。 就在舒雨桐惊诧之际,只听罗义之突然低声问道:“雨桐!早上是怎么回事儿?” “哦!”舒雨桐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还惦记着早上的事情!想必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是让他担心了!舒雨桐感慨之余,心里反倒生出了深深的愧疚。 因为此时,舒雨桐对早上的事情已经淡忘了。一来呢,是因为午前林克峰主动打过来的那个道歉电话。二来呢,也是因为她几乎忙了整整一天,脑子里充塞着无数的人和事情,所以早上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但眼前这个男人却为了她一时表现出来的慌乱与无助,整整一天都在念念于心,耿耿于怀。 啊!想起来了!早上在总裁室的门口,他几乎是脸贴脸的紧紧盯住自己,那双黑眼睛离得那么近,里面溢满了一种令她既陌生又心悸的温柔!还有他那双紧紧攥着自己手臂的大手,炙热、焦急,孔武有力! 噢!看来,他恐怕不是刚刚加完班,或许是下了班以后就一直在等自己!他那是不放心,以为自己还在委屈,还在伤心,想要安慰一下!可自己……? 对啦!怪不得中午吃饭的时候,听人说起罗义之曾万分焦急、上天入地、满世界的寻找自己, 第十三章 云淡风轻 那天晚上,罗义之几乎是从舒雨桐身边逃开的。 他那一吻,简直就是偷袭,石破天惊,鬼使神差,不仅被袭者芳颜尽失,偷袭者自身也是方寸大乱,整个一个晕菜。 只一瞬间,罗义之便跳上了“湖蓝雅阁”,以“第一宇宙速度”迅速地逃离了“作案现场”。已经驶出很远了,一颗心仍然“砰砰”作响直撞胸膛,久久难以平息,于是一辆有些失去了理智的“湖蓝雅阁”,便开始沿着三环路“转磨”兜圈子。 罗义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胆,这么莽撞,这么的不管不顾?回过头冷静下来细一想,竟十分的担心: 倘若一旦引起了她的反感,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厌恶,那就不仅仅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一切将前功尽弃、付之东流,而且那种令人神往的默契以及由此衍生的情意,也将会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这将让他们在今后的日子里又该如何面对、如何相处呢!如果是真的到了那步天地,对他而言,那可就真是悔不当初、生不如死了!倒不如就此一刀两断,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一阵紧似一阵几近疯狂的念头翻来覆去地纠缠不休,几乎使罗义之有些绝望了。 然而,人一旦到了这个地步,一种自我保护的潜意识就会自然占据上风,以尽量维持住暂时的自我平衡。于是罗义之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个霎那,于是又似乎生出了一丝安慰: 她是有些震惊,但只是震惊,并没有愤怒,或是其他厌恶的表示! 她不是那种绝情的女人! 她还是善解人意的,还是情感细腻的,她离开自己的时候走得那么慢,那就是不舍!况且是她自己回头的,小鸟一样的扑向了自己! 她应该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即便是她现在还不能接受这颗心,那她也会原谅它的,也不会让它滴血的!因为她终究是一个温婉善良、柔情如水的女人呵! 想到这些,罗义之的心里又开始溢出希望和憧憬: 她的身上总是会有一股清爽淡雅的茉莉花香! 她的小手是那样的纤细,温暖! 她的双臂是那样的圆润,温顺! 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温婉! 她的嘴唇是那样的柔软,温润! 她的气息是那样香甜,温馨……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惊慌失措! 哦!她可能真是被吓坏了! 她会生气么? 她还会想我么? 一个月之后,我们才能再次见面! 一个月很长呢,但也很短! 再见面时,我们又将会如何面对呢? …… 直到深夜,罗义之才半是亢奋、半是惴惴的回到了家中。 妻子、女儿已然睡下了。 罗义之蹑手蹑脚摸进书房,反手便把门锁上了,忘记了点烟,梦游一般地踱到小沙发旁,和衣仰躺了上去,两只手相交于脑后,微眯起双眼,再一次把这一天的情景在脑子里不断地回放,回想,回味,久久不能入睡。 这一夜,难以入眠的,自然不止罗义之一个人。 舒雨桐食不甘味地扒了几口饭,就撂下了筷子。抬起眼,正好对上了许援朝一双异常关切的眼睛和一个正在用力咀嚼的嘴巴。她心下一动:他一向好胃口,今天晚上已经等了自己这么久,想必是饿坏了!可自己怎么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呢? 舒雨桐愁眉不展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想到他殷切下厨,不就是希望夫妻二人共进晚餐吗?如果自己不吃了,他也一定会减了食欲。为了不使他扫兴,舒雨桐又慌慌张张地抄起了汤匙,有一搭无一搭的去舀那砂锅里的萝卜。 许援朝并没有停下铿锵有力的咀嚼,只是腾出筷子,拣了一块肉特别多的小排,轻轻放进了她的碟子,努了努嘴,示意她尝一尝。舒雨桐机械地放下汤匙,夹起小排,故作香香地啃着,还不忘抬起眼对他笑笑。 许援朝似乎得到了鼓励,一面继续大吃大嚼,一面又精心挑了一块鱼肉,剔除掉细细的刺,放进她的碟子,再用调羹舀了些汤汁浇到鱼肉上面。她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深深垂下了头,慢慢嚼着那鲜嫩的鱼肉,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了四个字:相濡以沫,一时不由得神色大变,先是粉红,后又深紫,最后竟成了煞白。 许援朝终于看出了妻子不是在吃饭,倒像嚼蜡,心下里琢磨她一定是劳累过度了,便终于对自己剧烈的口腔运动叫了“暂停”,细声问道:“小桐,不想吃啦?”舒雨桐轻轻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一副没精打采的颓败相。 许援朝轻声笑道:“那就别勉强了。你去冲个澡先睡下吧!我来收拾残局。”说完,扬起一张憨厚的笑脸,望着妻子。 舒雨桐立刻丢下碗筷,淡淡笑道:“援朝,那你慢慢吃吧!”说着便起身出了饭厅。再呆下去,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抓狂的。 取了一件浴衣,舒雨桐便立即把自己锁进了卫生间。 站在莲蓬头下,舒雨桐微微仰起脸,一任那温热如注的水流倾泻而下,轻轻地扑打在脸上,手上,身上,不一会儿,浑身自下而上的漫漫腾起了一团热潮,许久,她才伸手拾起一瓶花洒,打开,慢慢抹开了…… 当湿漉漉、香喷喷的她走出了卫生间,许援朝还在厨房里忙碌着,舒雨桐扯过一条白色大毛巾胡乱两把擦了擦头发,换上一件全棉淡粉色的长睡裙,便侧身躺到了床上,刚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全是他了。 雕像一般的身影,炙热有力的手掌,漆黑凝神的眼睛,低沉舒缓的声音,温湿润滑的唇瓣,略带烟草味道的气息,……一时间都涌现了出来。 他的大胆,直白,热情,执着……让她震惊,感动,慌乱,甚至是郁闷。 因为,他不是她所喜欢的那种类型。 在舒雨桐成为少女之前,父亲是她生命中第一个最为亲近且又十分优秀的男人。和睦融洽的家庭环境,潜移默化的亲情熏陶,以及母亲对父亲的尊崇和服从,使得父亲最终成为了舒雨桐心目中最为理想的男人楷模。或许就是这种恋父情结使然吧,舒雨桐对异性,从一开始就采取了一种低位姿态,希望将来的那个“他”可以让自己仰视。 只不过舒雨桐对那个“他”,却从来都不大注重于外貌形象、社会地位或是家庭背景,而是非常听凭于内心的直觉。她一向都比较喜欢那种内涵沉稳、平和温润、如同兄长一般的成熟男人,因为这种男人,她从小就熟悉,让她有一种踏实感,让她感到可以亲近,可以信任,可以依靠,可以撒娇、做小女人,甚至可以仰仗乃至于托付终身。 譬如,大她8岁,对她一直宠溺有加、呵护备至的许援朝。 再譬如,年长9岁,对她一向和蔼可亲、以诚相待的林克峰。 又譬如,年龄、阅历、资历、心智都足以令她尊敬和信赖的杨致远。 甚或是,虽然同岁,但却以超乎寻常的成熟圆润、温和体贴而貌似兄长的刘敏章。 舒雨桐自己没有哥哥、弟弟,只有姐姐,因此在她的潜意识里,就经常喜欢把这些人当作是自己的兄长一般,就像是亲哥哥一样。 然而罗义之却偏偏不属于这种类型。 其实,罗义之与舒雨桐年龄相同这一点,并不是唯一的障碍。这里还有一个心理障碍,舒雨桐自己不愿承认,那就是罗义之的外表太英俊了。这让她感到不自信,不踏实,因此也就有了距离感。 舒雨桐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说到底,在骨子里她是有些自卑的,所以在感情问题上,她从不愿意冒险,也不敢冒险,她知道自己不够漂亮,也不够执着,更输不起。 对于罗义之,舒雨桐更多的只是欣赏,站在远处保持一定的距离去欣赏他:把他当作一个睿智机敏的搭档,一个文武兼备的同事,一个性情孤傲沉郁的朋友,一个并不懂得如何宠惯女人的异性,一个常常自尊得令人琢磨不透、因而只得敬而远之的男人。 而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英俊潇洒、帅气可爱的大弟弟而已。 仅此而已。 然而今天,恐怕不再是而已了。 也不能继续再而已下去了。 舒雨桐从未料到一向自视极高、矜持沉郁的罗义之,竟然会喜欢自己。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兀,令人措手不及。 然而惊慌之后,舒雨桐扪心自问,却再一次惊愕地发现,自己从心里似乎并不厌恶,反而倒有了一丝感动。于是,舒雨桐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性格中的另一面--一种对感情的不断渴求,永不满足,甚至是虚妄贪婪!这另一面尽管还不为人所知,也不为世俗认同,但她已经感悟到了,在她的心底里,竟是那样的愿意被人在意,被人牵挂,被人宠爱。 女人是不是都会这样呢?舒雨桐这样责问自己,也这样抚慰自己。 迷迷糊糊中,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从身后嘁嘁簌簌、摸摸索索地攀援到舒雨桐那温润似玉、丝滑如缎的肩上,接着便开始顺着她的肩胛、腰部、髋部、大腿、小腿,一直到双脚,有节奏地徐徐按摩下来。许援朝低沉温润的声音传过来:“小桐,睡吧!” 舒雨桐低低“嗯”了一声,转瞬间却忽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竟有些骚动起来,身下突然涌起一缕缕愈来愈浓的暖意,她哼哼唧唧地转过身去,伸手搂住了许援朝,长长的呼出一口热气,然后像小鸡啄米似的“噌噌噌”地亲吻他。许援朝先是一愣,很快便热情地开始回应她,熟练的一粒粒解开粉色睡裙的扣袢,从她的额头、眼睛、嘴唇、脖颈、胸部一路热烈地吻了下去,将散发着浓郁香气、已经有些酥软的她压在了身下。 新东方的“旅游节”甫一开幕,即刻便引起了京城业内人士的普遍关注,乍一亮相的“牡丹花会”竟在社会各界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轰动,“牡丹仙子”柳子君也随之被京城各大媒体纷纷追捧为本年度颇具创意的企业形象代言人。 开幕式还没有结束,光彩照人的柳子君已经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所有的人都以一种赞叹不已、欣赏有加的目光投到了柳子君的身上。 面对数不清的倾慕和艳羡,柳子君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的情绪之中。然而,真正令她陶醉的,却是林克峰脸上绽露出的那种温和而沉静的笑容。只有沐浴在这种温暖和煦的目光中,柳子君才觉得自己这一次不仅是今非昔比,真的成功了,而且已经开始走进他的视野、靠近他的世界了,而这才是她内心所珍视和希冀的东西。 当天中午,新东方为所有参加开幕式的宾客举行了盛大的招待会。熙熙攘攘的宴会大厅里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人们似乎都有些陶醉了。 席间,已然有些两颊飞红的柳子君斟满了一小杯红酒,笑盈盈地来到主桌前,顷刻间一桌子的嘉宾贵客便齐刷刷地望向了她,似乎都在期盼着能和这位美丽的“牡丹仙子”推杯换盏、同贺佳时。 只见柳子君谦然一笑,微微颌首示意大家“敬请随意”,然后便一脸春风地径直走到了林克峰身前,停住脚,含了笑,捧着杯,深情凝望。 众人不由得慢慢止住了喧闹,怀了不同的期许,拭目以待。 林克峰淡然而笑,徐徐站起身来,随手端起自己的酒杯,温和地望着妩媚动人的柳子君,静静地等候着。 柳子君优雅矜持地上前一步,稍一沉吟,柔声笑道:“林总,今天的开幕式能如此顺利地进行,多亏您的正确领导和悉心指教!来,这一杯,是我敬您的!” 林克峰淡淡笑道:“柳助理,言重了!不过,今天你做的确实很好!这一杯就算是祝贺吧!”说着,略一举杯,便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柳子君也姿势优雅地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赞叹的掌声。 干杯之后,林克峰便想着收回身子,柳子君却没有走开的意思,而是又上前一步,插到了林克峰的身侧,伸出纤纤细手放下自己的酒杯,转而拿起了桌上的一瓶五粮液,另一只纤手则慢慢搭在了林克峰举着杯子的手上,旋即轻轻握住,双眸脉脉含笑,望着他说道:“一杯可不够!我还想和您喝两杯呢!” 林克峰依旧淡淡地笑着,任凭柳子君把着自己的手徐徐斟满了一杯白酒,当柳子君接过身边有人及时递过来的一瓶红酒开始为自己斟酒时,林克峰缓缓转动双眼,瞟了一眼不远处坐在杨致远身边的鲍玉良。 鲍玉良迅即低头与身边的杨致远耳语一句,遂起身快步奔过来,一伸手便拦住了柳子君正要举起的酒杯,大声笑道:“慢着!咱们的‘牡丹仙子’可不能偏心眼儿啊!只给林总一个人敬酒,那让我们该有多失落啊!” 众人立刻轰然大笑。 柳子君被鲍玉良突然间拦腰横刺里一把挡了驾,不由一愣! 没容柳子君再有反应,鲍玉良又大门大嗓地笑着叫道:“来来来!我鲍玉良不请自到!为了今天开幕式的顺利举行,为了‘旅游节’的圆满成功,我提议,让我们大家跟咱们的牡丹仙子干一杯!”说着便利索地从桌上抄起那瓶五粮液给自己斟满一大杯,爽快地招呼着身边的人:“大家举杯!为‘旅游节’,也为咱们这位美丽的‘牡丹仙子’,干杯!”主桌四周立即沉浸在了一片小小的欢呼雀跃中! 柳子君依旧姿态优雅,从容不迫地喝完了第二杯。喝罢,却仍然不肯罢休,酒兴似乎更浓烈了几分,刚才的两杯一下肚,柳子君脸上已然是绯红一片了,但这反而为她更加增添了几分妩媚迷人的神采。 她索性一闪身绕过了鲍玉良,上前一把紧紧抓住林克峰的袖子,往林克峰身前又贴近了一些,含着笑直直地盯住林克峰的脸,撅着小嘴低声央求他:“林总!您赏个光吧!我就和您碰最后一杯!” 林克峰被她拽着袖子,脸上仍然挂着清淡沉静的笑容,眼底却倏忽闪过了半丝锐利。柳子君恍惚间不禁怔了怔,不相信似的又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他。这时候,鲍玉良插过来一只大手,一把将柳子君的手从林克峰的袖子上拉下来,有几分蛮横地拖住柳子君便向一边走去,嘴上还继续打着哈哈:“走吧!柳助理!酒不够啦!咱们俩再去寻摸点儿来!”手上却暗暗加了力道,脸上仍然是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容。 柳子君感到鲍玉良的大手正使劲儿地捏着自己的手,甚至感到都有点儿疼了,她一时不明就里,怔住了,直愣愣的望着鲍玉良,脚下只是顺从地一步一步随他来到大厅的一侧。 见他二人离去,林克峰并不看别人,只低头淡笑着坐下了。 到了大厅边上的一个接手桌边,鲍玉良从桌上抄起一瓶酒塞到柳子君手里,见柳子君正呆呆的瞪着自己看,便突然收敛了笑容,靠近些低声说道:“柳助理!你知道不知道!林总以前得过肝病,他不能喝太多的酒!” 柳子君暗暗吃了一惊,不由得转头去寻,却见林克峰端坐在那里,一脸的沉静平和。 柳子君一时心有所悟,忽地明白过来,忙赔笑道:“鲍总!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您放心,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鲍玉良这才放开她的手,转而轻轻嬉笑道:“柳助理!你去招呼一下杨总吧!可别冷落了咱们的集团领导哇!”柳子君赶忙含笑点了点头,轻声笑道:“那您就等着看好吧!”说完,扬起了一张容光焕发的俊俏粉脸,巧笑盈盈、花摇柳摆的直奔杨致远而去。 鲍玉良望着柳子君袅袅婷婷的背影,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林克峰含笑坐在那里,见众人的注意力随着柳子君已渐渐转移到了杨致远的身上,不禁嗔怪的瞥了一眼遥遥相望、满脸得意的鲍玉良,然后慢慢站起身,缓缓取出手机,漫步向旁边走去。 大厅这边,柳子君、鲍玉良、罗义之、刘敏章、郝成全等人团团围住了杨致远,大家频频举杯,互相敬酒,一片欢笑。 大厅那边,林克峰从宴会厅的侧门缓步走了出去,人群中的柳子君举着空杯,稍稍侧过目光,静静地望了一眼林克峰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一侧,干杯后的杨致远与鲍玉良等人手里握着空杯仍然热烈地小声交谈着,几个人的脸上无一例外的充溢着愉快而自信的表情。 另一侧,人群中的罗义之淡淡瞥了一眼怅然若失走回自己座位的柳子君,唇边扯出一丝冷笑,随即又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打开,缓缓转过身,一边接听电话,一边也慢慢踱步走出了侧门。 侧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就在侧门往左不远处,林克峰面壁而立,低声打着电话。 电话里的那一边是舒雨桐。 林克峰沉声问,一切还顺利吗?舒雨桐的声音颇为轻松,很顺利的,半个小时前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柳妈妈已经回到观察室休息了。林克峰压低了声音,那你怎么还在医院呢?舒雨桐笑答,柳妈妈的主治医生薛大夫说要和病人家属谈一谈后期治疗的问题,柳子君的父亲在家里守着没有到医院来,哥哥柳子龙想请舒雨桐代表柳子君也一起听一听医生是怎么说的,她就同意了,现在她和柳家兄嫂妹婿几人都在等薛大夫哩。林克峰轻轻皱了皱眉头。 过了一会儿,林克峰又低声问,还没有吃饭呢吧?舒雨桐轻声笑着埋怨,不知为什么一到了医院里就不觉得饿,总也没有胃口,可能是太紧张了吧?回头再说吧。林克峰小声道,不吃饭怎么行?回头给你带一些,下午早一点儿到集团来,踏实下来吃点儿东西。舒雨桐赶忙阻拦,别麻烦啦,我路上买个面包什么的就可以凑合了。林克峰低声吼着,行了,别争了,就这样吧!舒雨桐轻轻“嗯”了一声,嘴角不由得往上翘了起来。林克峰又压低了声音,放心吧,这回不算打牙祭,以后再正式请你!舒雨桐哑然失笑。 林克峰刚要收线,舒雨桐突然低声叫道:“林总!您先别挂呀!还没问您开幕式怎么样呢?一切都顺利吧?宾客全部到齐了吗?各方面的反应怎么样?他们都好吗?” 怎么一天不见,就成了“十万个为什么”?林克峰眉峰一挑,心里觉得好笑,便轻声笑道:“都好。你就放心吧!” 舒雨桐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我是说他们都好吗?”她把“他们”说的很慢、很重。她想,他一定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林克峰嘴角掀起一丝清冷的笑意:“都很好。” 这人!就这么“慎于言”么!舒雨桐撇了撇小嘴,只得试探了一句:“柳助理的表现怎么样啊?”问完了她立即有点儿后悔了,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尤其在他的面前,她觉得自己有时候完全不设防,甚至没有任何的顾及。 林克峰却是淡淡的两个字:“不错。”淡得竟没有一丝味道。 真气人!就这么惜字如金吗?舒雨桐索性挑明了:“是不是‘一鸣惊人’了呀?” 林克峰终于轻声笑道:“唔,是有些‘一鸣惊人’!但不包括我。” 舒雨桐这才停住了,心里已经没有疑问了。 林克峰微微一笑,沉声道:“哼!盘问告一段落啦?那就挂了吧。” 舒雨桐无声地笑了笑,也挂断了。 林克峰收好手机,返身要回大厅,一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罗义之,好像也在接听电话,便迎上他的视线略一颌首,随后推开侧门进了大厅。 罗义之方才一开始确实是在接听电话。 电话是妻子伊琳琅打来的,说是晚上自己要带女儿罗伊去姥姥家看姥姥、姥爷,老人来电话说,想外孙女啦,还准备了一大桌好饭菜!罗义之便说,也好,晚上我有应酬,咱们一家三口干脆就兵分两路、各自为战吧。 伊琳琅很快就挂了电话,但罗义之却没有收线,他立刻拨叫了她的电话,他想听到她的声音,并盘算着自己可以先问一问柳妈妈的手术,这是一个绝好的借口,不会让两个人感到尴尬,如果她不挂断,他还可以再和她说些什么。 然而,舒雨桐的电话却一直接不通。 罗义之心有不甘,就一直举着电话听着,等着。而在前面几米开外,林克峰正侧身面壁接听电话,罗义之无意中被林克峰打电话的神情吸引住了。 林克峰平日里总是一副沉静而平和的表情,即便是笑,也是一种很中庸的笑,清淡之极。绝少能看见林克峰脸上显现出现在的这般柔和而温情,这温柔的笑容,仿佛使他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竟变得……那么亲切、随和、温情脉脉。 罗义之惊讶之余,继续拨打舒雨桐的电话,但她的手机仍然一直占线,一直都是那么一句:“您拨叫的用户现在暂时无法接通”。 怎么回事儿!动手术的明明是柳妈妈,又不是她舒雨桐,为什么就无法接通呢?再看看林克峰一脸的表情,罗义之突然悟到:电话里面的那个人是她!他们在通话! 血开始往头上涌。 可自己的确有事情要告诉她呀! 他决定等。也只能等。 终于,林克峰进大厅了。 罗义之赶忙再次拨叫舒雨桐。 太奇怪了,居然还是占线,还是“暂时无法接通!”罗义之心里突然一颤,有些焦虑起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昨天晚上和她分手的时候还好好的!难道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吗?那么林克峰刚才的电话……罗义之感到浑身一阵阵的发紧,眼睛不由得扫向了林克峰刚刚离去的那扇侧门。 就在罗义之万般无奈、六神无主的当儿口,那扇侧门突然洞开,刘敏章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嘴里还在大声地叫着:“咳!舒总呐!我就说了嘛!人家薛大夫可是中心医院胸外科的‘第一把刀’嘛!你们就只管听他的话吧!没问题的啦!一切都会好的!面包会有的!你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呀,大厅里面太嘈杂,我一时听不清楚,不是告诉你等我给你打嘛!幸亏我把手机提前调到了震动,倒是吓了我一大跳呢!现在总算该对我放心了吧?哈哈哈哈!” “!”罗义之狠狠瞪了一眼志得意满、自话自说的刘敏章,收起手机,鼻子里沉重地“哼”了一声,兀自快步走进了大厅。 下午,林克峰提前半小时赶到集团,此时还是午餐和午休时间,他径直来到总裁办门前,敲了敲门便推开了,进屋一看,几张办公桌前都没有人,只有岳冠伦一个人侧着身坐在屋子紧里边的一张桌子前,一颗脑袋直直扎在电脑前,神情专注地不知在忙活什么,连林克峰敲门进来都没有听见。 一见屋子里没有舒雨桐,林克峰便静静退了出来,一转身,迎面瞅见舒雨桐正沿着楼梯拾阶而上,不由微微一笑,站住脚,等着她走过来。 舒雨桐一上楼便看见林克峰立在总裁办门口,脸上不觉绽开了。 两个人迎面站住,相视一笑,并不开口,一前一后的进了总裁办。 舒雨桐一进屋匆匆扫视了一下便爽声笑着招呼道:“小岳,你好啊!” 岳冠伦方大梦初醒般的猛然抬起眼睛,瞥见是他俩,便很快站起身来,嘴里含混到:“呦呵!二位首长大驾光临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舒雨桐笑道:“小岳,我还没来得及吃午饭,想借你这块宝地休整一下。” 岳冠伦高声笑道:“既然是老领导回家来了,自然不必客气喽!需要俺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吩咐!”说着,还故作姿态的向前探了探身子。 林克峰笑着接口道:“不用麻烦,自己带了点儿。”说着走近一张靠门口的写字台,开始收拾杂乱无章的桌面,舒雨桐忙上前帮他归置。 第十四章 浮光掠影 在飞往伦敦的航班上,舒雨桐可真是晕惨了! 恼人的是,林克峰,还有杨致远就近在身前,这使她因芳容尽毁而痛彻心扉、无地自容的狼狈感,又加大了n次方。 以前舒雨桐也经常坐飞机出差,偶尔有过晕机,但最多不过有那么点儿腾云驾雾的困顿而已。这一次她晕得却着实有点儿邪,简直就是地覆天翻、深入骨髓,而且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个小时。 舒雨桐从来信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什么都会事先拟订计划,这次远行自然也不例外,虽说事先她已采取了若干措施,譬如随身带了话梅、果丹皮、清凉油、风油精、乘晕宁,登机前还在肚脐上贴了一块橡皮膏,可万没有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仍是在劫难逃。 她这人爱打破沙锅、追根溯源,已经晕了,仍不忘检讨自己:或许是因为这两天没有睡好,体质下降所致?或许是因为吃了太多的甜食?或许是航程过于漫长了?--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想着如何总结经验教训以利再战? 然而,十多个小时憋屈在一个虽不狭小、但却十分封闭的空间里,心里的仄迫感好像特别的尖锐,于是原本就过分灵敏的平衡器官,终于使舒雨桐眩晕到了崩溃的边缘。 其实最初的浅晕阶段,只是有些困意深重,昏昏欲睡,舒雨桐却硬挺着不敢昏聩。朝阳尚在窗,岂能这般懒惰? 再瞥一眼身边的林克峰正孜孜以求的翻阅一本杂志,紧挨过道的杨致远也在兴致勃勃的捧读一本厚厚的书籍,舒雨桐只好使劲儿的打起精神,但脑袋里却依然昏昏沉沉,开始频繁出现“断路”。 她赶忙含了一嘴的话梅、果丹皮,再抹上一脑门的风油精、清凉油,竟全然无效!依然是哈欠连天,且一个接着一个的不由自主,仿佛一辈子没睡过觉。 最后,“精疲力竭”的舒雨桐终于丢下了矜持,闭目假寐。 不想她这瞌睡却是传染的,先是杨致远妥协缴械合上了书,接着,一向精神抖擞的林克峰也被无辜传染,放下了手里的杂志,大家好像都被施了催眠术,不约而同的渴睡了起来。结果呢,笑容可掬的空姐们好心好意送来的一顿还算是比较丰盛的正餐,被他们吃得是风卷残云一般的出奇迅速,三个人都一门心思地想着,赶紧吃完,然后立刻继续睡觉。 就在罪魁祸首把别人都催眠了以后,舒雨桐自己却突然间清醒异常,以至于完全睡不着了--原来她脑袋两边的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痛了。 看来是进入到中度晕眩阶段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舒雨桐先是用手指使劲儿地摁在穴位上,实施所谓的土法点穴,未果。于是她用两手的食指学着母亲季禹的样子开始在额际间进行水平式按摩。季禹一直患有偏头疼的顽疾,每每发作,便常常自己给自己做按摩,每次竟也颇有功效。舒雨桐以为母亲的这种言传身教可以奏效呢,可眼瞅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宽宽的额头都几乎要被手指搓揉破了,可那欲裂的痛感非但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有了逐渐加剧的趋势。 舒雨桐有些慌了,取出随身携带的“芬必得”一口气吞了两粒--最大剂量了,然后努力平心静气,强忍着捱过了20分多钟,也许是药物和心理的共同作用吧,头痛的症状似乎开始减轻了,舒雨桐暗自祈祷自己快些恢复,好度过难关。 不幸的是,头疼刚刚有所减缓,胃部却开始发胀,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顶在胸口,此时舒雨桐已不敢随意服药,只得半闭着眼睛默默忍受煎熬。过了好一会儿,机舱里的午休已渐渐进入尾声之际,舒雨桐的胃里突然有了轻微的灼热感,接着又开始往上泛酸水,一阵一阵感到恶心、心慌,舒雨桐立即明白了:自己这是严重的晕机综合症!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取出大大的防水纸袋子,起身跑到飞机后面客人最为稀少的区域,匆匆捡了一个四周没人的空位子跌坐下来,张开纸袋子等待着那一刻。 一位有着一双褐色眼睛和一头金发的乘务小姐轻轻走过来,微微弯下身,操着有些生涩的中文轻声安慰了两句,又问她要不要服一片乘晕宁。舒雨桐勉强打起精神,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告诉她,自己没事儿,现在不宜服药,待一会儿就会好的。那姑娘迟疑了一下,含笑点点头,转身走了。 舒雨桐深深低下头去,把嘴对准了那个纸袋子。 …… 那一刻来得真是迅疾猛烈、翻肠倒胃,去得倒也干净利索、风平浪静。 吐完以后,胃里一下子排空了,心里立刻安稳了些,头疼也竟然无疾而终了。 舒雨桐微微喘着气:这可能就是晕机的最高境界吧?她有几分无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慢慢的把手上的纸袋子收拾利索,刚想站起来,身上却忽地冒出一层冷汗,脚底下也感到有些松软发飘,她只得垂下手捏住那纸袋子,懒懒地歪斜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以积蓄力量,伺机等待时机再去完成善后事宜。 恍惚间,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在了舒雨桐的肩上,她慢慢睁开眼,吓了一跳:林克峰的一张脸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那脸上一双略微吃惊的黑眼睛正牢牢的盯着自己。 舒雨桐连忙硬撑着想坐直一些,可身上却仍然虚软懒散的没有力气。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的眼睛里塞满了无辜和委屈,只是从林克峰的眼眸里,看到了惊讶和不安。 林克峰有些焦急的低声唤道:“雨桐!晕机啦?” 舒雨桐微微点点头,蓦地,又下意识地赶忙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并不是又要呕吐,而是猛然间想起刚才一犯懒,还没来得及漱口呢。 舒雨桐也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但从林克峰的脸上她看到了一丝痛楚,于是她心口感到酸酸的,有些无助的望着他。 停了一瞬,林克峰轻轻叹口气,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散发轻轻理到耳后,她望着他,任凭那温暖的手指在脸颊上轻柔的滑过。 又停顿了一会儿,他小声说了一句:“坐着别动!”就转身去了。 舒雨桐赶紧振作起精神,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拍了拍有些冰凉的脸颊,扯了扯皱在一起的衣襟,抻了抻揉搓在一起的裤子,气喘吁吁的把自己尽量地收拾了一番。 这当儿口,林克峰已经转了回来,手里举着两个杯子,腋下夹着几个防水袋子和两包纸巾。他先将杯子放在旁边座位前的小餐桌上,然后递过来一杯冰水和一包纸巾,轻声道:“漱漱口吧。”说着,弯下身用两只手展开了一只袋子,为她接着。 舒雨桐一只手拿起杯子、夹着纸巾,另一只手想要拽过袋子自己来,林克峰手上一闪躲开了,细声笑道:“你有几只手啊!还是我来撑着吧。听话!小心别弄脏了衣服。”那口气就像是对一个小孩子。 舒雨桐只得乖乖的漱口,擦嘴,再漱,再擦,顺从的如同一个孩子。 林克峰又将第二个杯子递过来,舒雨桐这才看清,这是一杯温热的茶水。林克峰小声道:“温茶水漱口,嘴里会更清爽一些。” 舒雨桐一一照做了。 尔后,林克峰将没用过的袋子、纸巾放到她身边,再将用过的袋子、纸巾、杯子等统统清走了。 舒雨桐看着他默默做完了这一切然后转身离去,不出声的笑了。这时,一股强劲的睡意袭来,她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中,舒雨桐觉得心里好暖,身上也好暖,她睡得很沉,很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前边传来,舒雨桐醒转了过来,一低头,身上多了一条毯子,怪不得这一觉睡得暖暖和和的,她盯着毯子,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舒雨桐感觉身上已然轻松了许多,精神似乎完全恢复了,便懒懒地伸展手臂,像猫儿一样的抻了一个惬意的懒腰,这时才感到肚子里有点儿饿了,便开始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吃点儿什么啦?突然她意识到,刚才的那阵骚动,显然是在预告又一顿正餐就要开始发送了。啊哈!舒雨桐轻轻站起身来,缓缓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她的座位紧靠舷窗,身边是林克峰,隔着一个通道是杨致远,其他几位同行者则坐在后一排的另一侧。 舒雨桐看到此时林克峰正坐在窗边自己原来的座位上,杨致远则紧挨林克峰坐着,两个人肩并肩,正侧着身低声交谈着什么,说得似乎很热烈。 舒雨桐便悄悄落座在过道边上原来杨致远的座位上。 侧脸朝外的林克峰先是用眼睛的余光罩住了她,而后微不可见的稍一颌首,没有招呼她,也没有打断杨致远的话。 杨致远此时背对着过道,面向林克峰正在说话,但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杨致远却突然掉转过头来,满脸含笑望着舒雨桐,兜头就是一句:“好些了吗?” 见鬼!难道他的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不成?猝不及防的舒雨桐愣怔了一下,赶忙答道:“啊!好多了!肚子都饿了!” “嗯!眼睛是有点儿绿了!”杨致远仔细打量着她,轻声道,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儿古怪。 舒雨桐不解,一呆。 杨致远遂笑着解释道:“没见过狼吗?饥饿的时候,或者看到猎物的时候,狼的眼睛都会发绿光!”说罢,又意味深长地转回头,瞥了一眼林克峰。 后者忍不住微微一笑。 舒雨桐气急败坏,却苦于不好发作,只得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状,恨恨嘟囔着:“好狠的心呢!人家都那么惨了,还挤兑人!” 杨致远当时就想对她说,有一个人心软就够了!但终于忍住了没说,只“嘿嘿”笑了两声,又转过去,继续与林克峰的谈话。 后来,舒雨桐也慢慢明白了,杨致远的心,其实也是很细,很柔的。 在考察过程中,由于时间紧,要考察的项目很多,行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自由活动时间,一切行动都是有计划的集体活动。 每天白天,考察团7位成员走马观花似的在事先安排的各个酒店参观学习,观摩他们的业务运作和服务流程,与酒店高层管理者一起座谈,围绕管理模式进行交流和切磋。 每天晚上,全体团员则聚集在杨致远的房间里开碰头会,整体梳理、回忆白天的考察内容,再简单安排第二天的活动计划。 周而复始,每天如此。 欧洲国际酒店协会作为接待方,为考察团详细安排了活动日程,并为他们配备了一名翻译。这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华裔小伙子,名叫甘德瑞,尚在伦敦大学读酒店管理专业,小甘的祖籍是中国广东汕头的渔民,上两代人便移居英国,先是经营中式餐馆和小杂货店,后来事业做大了,在伦敦市中心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假日酒店。 小甘是家族里的第三代移民,出生在伦敦,自小接受了典型的西方教育,然而由于家庭的影响,他对中国悠久的历史以及神秘多彩的东方文化非常喜欢,又由于从小在家中与家人只讲汉语,所以即可操着一口标准的伦敦音,也可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算得上是一位单纯而热情、颇为友好的译员。 考察团中,除了林克峰不懂英文外,其他人都多少具有一定的英语会话能力,其中舒雨桐的英文水平最好。杨致远知道林克峰内向,不大善于交际应酬,就干脆指名让小甘专门陪同林克峰,于是这个阳光一样的大男孩儿,便从早到晚贴在了林克峰身边寸步不离。 考察团员中只有杨致远和舒雨桐带了摄像机,其他人带的都是相机,杨致远便为大家做了明确的分工,每逢新到一处,遇到可以留作资料的环境或场合,都由舒雨桐一马当先,尽量完整地将其拍摄下来,杨致远则有选择地拍摄一些影像资料,其他人都主要侧重于和接待方的语言交流及沟通方面。 伦敦是考察的第一站。 第一天上午,他们来到一家著名的高档酒店,先是听了主人详略得当地讲述了这家酒店的悠久历史以及目前的发展现状,而后便对酒店的各个运行环节乃至整座建筑的重要场景依次进行了参观和拍摄。 中午,主人为他们提供了一顿方便快捷、名副其实的工作餐--一个三明治或一只“热狗”,一大杯饮料或白水。每人一份。 下午,考察团与酒店的几位高层管理者举行了座谈会,彼此介绍了各自的经营情况以及管理经验,并围绕酒店业的发展现况展开了讨论。 晚上,考察团员们回到下榻的酒店用膳--一顿非常丰盛诱人的晚宴。 晚餐后,大家便聚到杨致远的客厅里开碰头会,一坐下来,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回顾了一整天的考察情况,甚至连细微末节也不放过,在充分议论的基础上,有重点地交流了一下各自的考察心得或体会。舒雨桐一边听会,一边用集团业务部郑部长带来的一台手提电脑,将大家讨论、研究的内容进行归纳整理,形成了电子版的“会议纪要”。最后,杨致远对第一天的情况作了简要总结,并对第二天的考察安排作了大致介绍,要求大家回去后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准备。 碰头会结束后,别人都可以回屋休息了,杨致远叫住了舒雨桐,他们俩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杨致远先是掏出一小听咖啡,笑眯眯的对舒雨桐说:“雨桐啊,待会儿我请你和林总尝尝我带来的墨西哥科特佩咖啡!现在呢,咱们俩先把今天的拍摄内容简单编辑一下。” 舒雨桐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把装着银色摄像机的黑皮包打开来。 杨致远转过身,对着默默坐在一边的林克峰说道:“林总啊,咖啡呆一会儿再煮。你可以先去泡泡澡,放松一下。”考察团7个人中只有舒雨桐一位女士,所以每到一家酒店下榻时,别人都是两人一个标准间,而她总是被单独安排包住一间客房,小甘则在每天的碰头会之后回自己家住,而杨致远与林克峰总是同屋室友。 林克峰笑了笑,默然起身,出了客厅。 杨致远这才开始详细地布置工作任务: “雨桐,我带了手提电脑,我来负责做‘考察日志’,以后每天的考察活动都要进行翔实的记录,主要是记述当天考察的情况梗概,然后将第二天考察计划提示出来,以便此后按照计划予以落实。你负责按照‘考察日志’的口径,在你的摄影机上仔细核对当天拍摄的图像内容、先后顺序以及全部同期录音内容,如果发现有漏拍或录音不全的地方,可以在我的摄像机里查找一下相应的资料予以补充。此后,我们两人一起利用我的摄像机将第一天的拍摄内容进行初步编辑,建立当天的‘影像档案’。这样一个月下来,全部的考察内容就会有序而且系统,不会出现漏记、误差或重叠混乱的现象。等到回国以后,我们再对全部‘会议纪要’、‘考察日志’和‘影像档案’做一次系统的整体编辑,形成‘考察报告’,这样就可以作为一份完整的考察资料进行汇报和存档备查了。” 舒雨桐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心底下暗暗佩服,以前总听别人讲杨致远说话办事有条不紊、严谨有序,这一回可是眼见为实了!亏了他竟是一个如此心思缜密、计划周全之人呢!心里想着,嘴上就不知不觉溜了出来:“杨总,真没想到您还这么心细如发、计划缜密呢!” 杨致远微微瞥了她一眼,爽声笑道:“是在夸我么?不知道吧!我也曾经做过几年办公室主任呢!” “真的吗?”舒雨桐睁大了眼睛望向杨致远,她从未听到杨致远提起他自己的过去,所以很有些新奇。 “当然!就在东方集团总裁办,以前叫做总经理办公室,整整八年!所以我还算是非常明白办公室主任的基本素质以及她的重要作用的。而且,我也十分清楚谁才是咱们东方集团里最好的总裁办主任!”杨致远一边熟练地打开自己的超薄式手提电脑,一边低着头压着嗓门慢条斯理的说着,最后那一句说得尤其慢,眼睛却始终不看舒雨桐。 舒雨桐一时语塞,随后垂下眼帘,摆弄着手中的摄像机,脸上有些发烧。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渐渐飘溢着一股咖啡的阵阵浓香,两个人埋头工作,一时没理会。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工作结束了,正当两个人开始收拾东西时,林克峰一声不响的走进客厅,手里端着一小壶香气扑鼻的咖啡和一小碟西式小点心。舒雨桐眼睛一亮--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也不等林克峰把点心放到茶几上,舒雨桐一声欢呼扑将上去,攥住他的手,毫不客气地从碟子里捞走一大把,一边香香的往嘴里塞,一边挥挥手抬腿就要走。 杨致远赶紧唤她:“雨桐!带上一杯咖啡!” 因为嘴里已经塞得满满的,舒雨桐只得用手指了指咖啡,摇了摇脑袋,待终于停住了大嚼,咽下一大口,才小声说道:“谢谢啦!我怕失眠!”然后倏地便消失在了门口。 林克峰望着她的背影,先一默,再一笑,兀自低了头,慢慢拿起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品了起来。 杨致远盯着碟子里残存的几块五彩缤纷的点心,蹩着眉头:“咦,哪儿弄来的?” 林克峰浅浅一笑:“街上买的。” 街上买的?杨致远迅速瞥了林克峰一眼:“什么时候逛的街?” “刚才。”林克峰依然淡淡道,索性撇开了杨致远闪烁不定的狐疑目光,从沙发上拾起一个遥控板,“啪”的一声打开了电视,专注地看了起来。 杨致远随着蓦然鸣响的声音转眼望向了荧屏,却是一台电视访谈节目,两位老先生,一问一答,全部讲英语,而且没有字幕。“呃?”他心下奇怪,便拿眼去看林克峰,只见林克峰端坐在那儿,目不转睛的盯住荧屏,脸上的神情仿佛很专注,嘴角噙了一丝温柔的笑。 考察的日子就这样充实而有规律的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很快的,舒雨桐就习惯了这种日日飘泊在外的生活节奏,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那种在一个标准的语境里提升自己英语会话能力的激情与新鲜感,逐渐淡漠了下来。 而考察团的所有男士们却似乎都在渐渐的习惯了整天西餐、满耳英语、满眼金发碧眼的生活,因为天天都可以接触一些新事物、新问题和新朋友,所以极大的激发了他们的兴致,于是所有的男团员都开始有些随遇而安、乐在其中了。 这时候舒雨桐却开始想家了,想念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想念那一方孕育她、养育她的土地,想念那一群祖祖辈辈休养生息在那里的人们。 舒雨桐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拒绝新奇的人,但却是一个恋故守旧、心思极重的人。日渐浓愈的思乡情绪,使她开始睡眠失律、食不甘味,整个人明显的消瘦了。 起初,她还是忍着,不说出来,因为她明白这不是理由,说出来不仅令人沮丧,也不免有些难堪,因为太孩子气了! 当然她并不担心自己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因为人终归有所不同,想家并不丢人,何况她只是一个生下来就从没有长时间离开父母双翼的小女人呢!但她绝不想成为大家的负担。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也都会有自己的牵挂和惦记,她不想因为一己之私,令众人徒增烦恼,更不要说每天还有许多的工作等着她去做呢。 刘心武曾说:没工夫叹息。而她舒雨桐虽有工夫叹息,却没工夫想家!杨致远真不愧是一位投资回报的高手,他把一个月的考察日程表早已安排得严丝合缝,你一旦参与,就只能深陷其中、心无旁骛。 舒雨桐以为自己很坚强,然而,终究是她的眼睛、她的胃口出卖了她。 林克峰首先注意到了。 他发现舒雨桐虽然仍与大家谈笑自如,神色依旧,但只要一放下摄像机,她的眼神儿就开始有些涣散、淡漠,看什么东西好像都难以聚焦。 接着,他又注意到她的胃口突然开始萎缩,且一天不如一天,一顿不如一顿。到达英国的第一天,她还兴高采烈地说自己最喜欢吃西餐,尤其爱吃各种西式甜点和冰激凌,可没过两天,任你将什么精致鲜美的蛋糕或令人垂涎的冰激凌放到她面前,她都似乎难以下咽了,餐桌上再也看不见在飞机上吃饭时那个狼吞虎咽的舒雨桐了,再也看不见第一天晚上往嘴里使劲儿塞点心的那个十分贪婪的舒雨桐了。 可当你向她投去一丝疑虑时,她就会立刻解释说:我不饿。看她那样子,既不像是生病了,也不像是在刻意减肥,这只能是她的一种推辞,因为每天的日程安排得那么紧张,她怎么会不饿呢?她靠什么支撑呢?她究竟是怎么啦? 林克峰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竟会这么上心,这么牵肠挂肚的。 一番思前想后,林克峰突然醒悟:难道她是想家了?抑或是心里有所挂牵?于是林克峰开始琢磨,如何才能让她快乐一些。 如果是想家,或是惦念什么,就要想办法让她说出来,不要憋闷在心里,说出来也许会释然一些。再有就是应该适当调剂一下,把手上的工作放一放,创造机会带她出去放松一下。林克峰这样想着,当天晚上躺到床上,待杨致远关上灯以后,他就突然开了口,把自己的一番担心和想法统统告诉了杨致远。 黑暗中,杨致远有些感动。 其实杨致远也已经觉察到近几天来舒雨桐似乎有些压抑和漫不经心,但她却一直在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注意力,她的日渐消瘦已经令他开始担心,因此他也想到了是不是应该想方设法让她放松一下。 两个人一拍即合。于是便你一言、我一语的稍一商量,当即决定:第二天的考察活动压缩到上午半天完成,下午和晚上给所有团员放一次假,先组织大家参观大英博物馆,晚上集体逛街、购物、下馆子。 林克峰立即打开床头灯,给小甘挂去了电话。 小甘自然是欣喜若狂,当即就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谋划开了: 半天的时间吗?我们可以重点选一、两个馆参观,那首选的当然要数埃及馆啦!应该去看看那令人神往的大型人兽石雕,为数众多的木乃伊,和闻名于世的罗塞塔碑石,还有各种各样的碑刻、壁画、金玉首饰、镌石器皿以及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的模型!即便是浮光掠影,也足以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啦! 如果还有时间,那我们就到罗马馆去,蜻蜓点水地浏览一下古罗马历代皇帝的半身雕像和雅典卫城出土的雕塑,当然还有粘土版文书、陶壶、金器,以及额尔金雕刻群内的一组帕特农神庙雕刻啦! 小甘如数家珍一般的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林克峰笑着表示,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客随主便喽! 一边的杨致远见他俩没完没了,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林克峰终于收了线,关了灯。 杨致远这时候已经考虑到那博物馆可能是博大精深,一个下午的参观不仅会非常有收获,也一定会非常的疲劳。于是他又和林克峰再一次合计,看来明天晚上的节目只能是下馆子一项了,不可再外出活动耗费体力了,至于逛街购物嘛,可以推后几天择时实施。 第二天早餐时,杨致远刚一宣布这个变动,团员们竟异口同声的一阵欢呼!看到舒雨桐眼中竟也闪现了一缕惊喜,林克峰心里才有些踏实了。 中午,大家匆匆吃完午饭,便在小甘的引领下,乘车来到新牛津大街北面的大罗素广场,正待要进博物馆时,杨致远又发布了第二个消息:从现在起,各位团员可以自行组合或者单独活动,自由参观,在闭馆之前,我们在博物馆大门口处集合。 一声突然而至的欢呼之后,郑部长立即向自己的室友--一位来 第十五章 春意阑珊 远远看见舒雨桐和小甘边说边笑着回来了,林克峰登时松口气,遂快步上前,沉声道:“小甘,今天就歇了,有什么事,明早儿再说。”小甘眨眨眼,点了点头。 舒雨桐立刻冲小甘做个大大的鬼脸:怎么样,他等的是你!不是我!知道不知道!小甘气恼地瞪了林克峰一眼,转身便走。 林克峰却早已转向舒雨桐,小声道:“你也早些回房休息吧。” 舒雨桐得意忘形,轻声诺道:“遵命!”丢下甜甜的笑,一阵小碎步就飘到了电梯厅。 林克峰温厚一笑,目光不由追随着飘过去,又漫步跟上。 这一夜,舒雨桐睡得极踏实,香甜醇厚,一觉无梦,醒来早已是彩霞满天。 这一夜,林克峰失眠了,黑暗中总有个长发飘逸的影子,恍恍惚惚、影影绰绰的,踩了开怀的笑,时近时远…… 接下来的考察行程又步入了正轨,一切都在有序的展开。 就在结束了英国的考察,转机奔赴法国巴黎的头天晚上,临睡前,林克峰突然接到鲍玉良打来的国际长途。当猛然听到鲍玉良的声音时,他竟全身一震,潜意识里蓦地冒出一个疑问:家里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鲍玉良开口第一句,便是高门大嗓的一声问候:“林总呀!一切都好吧?”林克峰含笑应道:“都好!” 鲍玉良的第二句,是答复林克峰的询问:“家里边都挺好,不用挂念!”听那话茬儿接得倒利落,可语气却陡然降了半个调,林克峰不由略微一怔。 第三句,鲍玉良又明显降了一个八度,突然低声问道:“林总啊,您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林克峰一时语塞。 此次欧洲之行,考察团订的是往返机票,临行前林克峰也已经把回国日期告诉了鲍玉良,如今行程尚未过半,为何明知故问呢?鲍玉良不是那种健忘的人啊!想必是遇到什么坎儿了! 林克峰稍稍停顿了下,缓缓问道:“玉良啊,有什么事儿吗?”凭直觉,林克峰感到鲍玉良的来电,并非例行寒暄或是客套,定是有急事找他!可到底什么事儿呢?他脑子里一时翻腾开了。 鲍玉良支吾了片刻,却又改口了:“其实吧……也没啥!林总啊,我就是想您啦!掐着手指头盼着您回来呢!”那音调倒也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爽快。 林克峰笑道:“返程日期没有变,到时候我提前把具体到达时间告诉你。” 鲍玉良这才转入正式的寒暄:“林总啊,出门在外,您可要多多注意身体!” 林克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玉良,你怎么知道我这儿的电话?” 鲍玉良蓦地呵呵笑了两声,故意做出几分神秘:“林总呐,这您就不晓得了吧?我事先在您身边安装了一个‘全球卫星定位跟踪系统’!”此时的鲍玉良已然完全恢复了往日酣畅淋漓的口气。 林克峰有些奇怪了:“定位跟踪系统?” 鲍玉良打着哈哈:“对呀!” 林克峰沉吟不语,一时猜不透。 鲍玉良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嗨!就是舒总,舒雨桐啊!哈哈哈哈!” 林克峰“哦”了一声,想了想,也笑了。 鲍玉良边笑边解释:“林总啊,你们每到一个新地方,舒总就把具体地址和联系电话邮到我的邮箱里,我已算好了时差,北京现在是早上6点钟,我估摸您还没休息,才给您拨了电话。……哎!对啦,舒总呢,她也好吗?”谈笑间,鲍玉良这才想起来问候舒雨桐。 林克峰笑了:“舒总也挺好。我们在一起。放心吧,玉良!再有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每天的这个时候,我基本都在酒店里。” 鲍玉良应道:“我知道啦!”心里却暗自决定:林克峰一天不回国,自己就要坚持一天,尽量不打扰他,一切都等他回来以后再说吧! 林克峰顿了顿,缓缓道:“玉良,如果没事儿,那就挂了吧。” 鲍玉良大声说了句:“林总,保重呵!”也挂断了。 其实林克峰的直觉并没错,鲍玉良的确遇到事儿了。可这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急也不急,所以他才那么踌躇。 原来,就在林克峰出访的短短十几天里,鲍玉良和罗义之两个人无意之中因为一个女人产生了嫌隙,并由此很快生成了较深的分歧。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如日中天的“牡丹仙子”柳子君。 林克峰不在新东方的这些日子里,酒店的日常工作仍然按部就班地运行,“旅游节”的各项活动也在深入顺利地展开,然而暂时主持酒店工作的副总裁鲍玉良却感到有些身心交瘁,这主要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个组委会主任与副主任罗义之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隔膜,而两个人的脾气都属进攻性,一个豪爽直率,一个倔强乖戾,故而两人的矛盾表面上虽然不显山不显水的,但私底下双方已经在一些问题上开始较真,甚至是较劲儿了。 事情还要从“旅游节”的开幕式说起。 开幕式一炮打响后,社会各界人士对主持人柳子君的反响特别强烈,整个一片叫好声。紧接着,便有一些爱美之人、养美之士不期而至,排山倒海的涌了来,其中不乏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明里暗里的给柳子君递话,大有一种明目张胆挖墙脚、重金抢聘人才之势,鲍玉良闻风后立即深感此事重大,万万不可以等闲视之。 通过前期筹办“旅游节”,鲍玉良已明显感到柳子君的潜力非同一般,不应小觑,更不应该埋没,柳子君形象姣好且能文善武,尤其在场面上收放自如、游刃有余,非常具有号召力,而现在又正是企业间不择手段抢夺人才的关键时刻,情况紧急,时不我待,于是鲍玉良果断采取了一系列挽留人才的措施: 立即吸纳柳子君为“旅游节”组委会正式成员,让她参与“旅游节”乃至酒店所有重要的决策性会议; 借口刘敏章因业务部工作繁忙、不能分身兼管事业部,明确由柳子君临时牵头事业部,全权安排、处理部门的各项工作及相关事宜,如遇有难以决断的事项时,还可随时直接请示鲍玉良予以处置; 在各种公开场合或者各项业务活动中,鲍玉良亲自向所有主管部门及合作伙伴隆重推出新人柳助理,使她有机会全方位的熟悉并掌握酒店所有的对外关系网络; 柳子君的住家较偏远,为了便于她出席各种公关场合,鲍玉良特意指定了一部专用公务车,可以随时由她调配使用,为了方便工作,鲍玉良甚至每天上下班让柳子君搭乘自己的车。 一时间,柳子君俨然成了事业部的“代总经理”。 鲍玉良这样做,自然也有他的一番深思熟虑。 一者,林克峰、舒雨桐出访后,组委会只剩下鲍玉良、罗义之和刘敏章三人,现在增添一个柳子君,研究工作时自然就会增添一层考虑,况且柳子君从一开始策划“旅游节”时就基本上参与进来了,现在让她加入组委会,充其量不过是使她的参与名正言顺而已。 再者,在鲍玉良的内心深处,原本就一直在担心舒雨桐的去留问题,所以借此主位空虚之际加速培养柳子君,对其破格提携并予以重用,使她能够尽快脱颖而出,独挑事业部大梁,也是出于工作需要和长远考虑。 虽说鲍玉良也顾虑到林克峰的感受,但他认定了杨致远最终是绝然不会轻易撒手舒雨桐的,而林克峰拗不过杨致远,最终也是要服从集团安排的。 当然,鲍玉良也明白他这样做,难免会有先斩后奏之虞,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这也可以看作是一种非常时期的未雨绸缪,因为如果等林克峰回国后再做人事调整,万一这期间柳子君真的被别人重金挖走了(鲍玉良明白这也不是不可能,尤其对柳子君这样一个颇有心机的人来说,不过一念之差罢了),那可就晚了,后悔莫及。 最后一点,鲍玉良深知林克峰的为人,作为总裁,林克峰是不会在程序上过多的和自己斤斤计较的,林克峰的一贯原则是任人唯贤,他鲍玉良以权宜之计挽留人才,也不算任人唯亲。柳子君固然不如舒雨桐,但她却是舒雨桐的最佳梯队,因为柳子君的能力和优势已是有目共睹,而且从某些方面看,柳子君比舒雨桐甚至有些“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到底,他鲍玉良走这步棋,不仅仅是为了事业部,为了柳子君,也是为了林克峰,为了新东方的长治久安。 然而,罗义之对鲍玉良的这种安排,一开始就很不以为然,进而开始担忧起来,后来就只剩下反感了。 因为这种安排表明柳子君事实上已经接手事业部总经理的权限,这就难免勾起罗义之的一些沉重记忆,使他自尊敏感的内心,或多或少受到了伤害。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总经理的位置如果留给舒雨桐,罗义之或许可以默认,但要让柳子君坐了,却另当别论,因为他从心底是不服的,所以总是戚戚然有所不甘。 况且这些日子以来罗义之对柳子君本人不自觉的生出的某种疏离感,也使他对柳子君居然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而本能地产生一种反感甚至是排斥。 尤其令罗义之感到担忧的是,如果一旦柳子君真的接手了事业部,新东方实际上就没有了舒雨桐的位置,林克峰就有可能会完全失去留住舒雨桐的借口,而舒雨桐就有可能再一次回集团,他也就有可能再一次与舒雨桐逐渐疏远直至失之交臂,这是罗义之更加不安且又无法说出口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罗义之为此忧心忡忡却无法排遣,便将怨愤全部倾泻到鲍玉良身上。 人的内心其实是自私的。一旦心里有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时,那么任凭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多么道貌岸然的语言,都很难抵御这种私欲的力量。罗义之十分明白自己心里有非分之想,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那狂放不羁的性情也决定了他是不会遏制这种欲望的。 人一经陷入一段新鲜的诱惑时,随之不断膨胀的往往是超常的欲望、勇气和胆量,缺乏的却恰恰是一点点平和、冷静和理智。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罗义之经常难以自持的陷入一种焦灼状态,遇事容易急躁,喜欢钻牛角尖,不仅对柳子君,对鲍玉良,甚至对刘敏章,他都会动辄情绪波动,甚至无端的发怒、发难、发神经。 一个巴掌拍不响。聪明人遇到了魔鬼附体的人,自会寻找一套脱身术以求自保和心安,柳子君、刘敏章就属于这类人。柳子君采取了一种规避策略:“一躲以避之”。她现在毕竟和罗义之分属两个不同的部门,既然惹不起,那还躲不起么?柳子君十分理智,她既不愿毁掉与罗义之曾有的同室之谊,也不想给自己造成负面影响,于是对罗义之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或冷嘲热讽,她只当是没听见也没看见,好女不与男斗,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仔细做事,绝不给对方留以口实,居然也就很容易的躲开了--罗义之毕竟不是泼皮无赖,既没学会死缠烂打,也不善于泼脏诬陷。 刘敏章则用了一种无限度的“忍让”。那“刘菩萨”本来就一向的宽容雅量,加之对罗义之交情甚笃,而且多少也明白罗义之的反常主要是因为舒雨桐,与他刘敏章无关,所以面对罗义之的古怪刁钻、喜怒无常,他统统采取迂回政策,事事忍让,时时谦让,处处礼让,从而有效避免了和罗义之发生正面交锋。 倒霉的只剩下生性喜欢直来直去的鲍玉良。 鲍玉良本就是个炮筒子脾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肚里的肠子不会拐弯。他想提携、重用柳子君,罗义之总是摆出一副“死羊脸”,这让鲍玉良十分反感。恼人的是,罗义之却从不和他明挑,也不在背后搞小动作,更不在私下场合嚼舌头,但所有鲍玉良主持的会议或活动,罗义之只要参加,总是神色冷峻,沉默寡言,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可憎的轻蔑和让人难堪的漠视。 罗义之这种公开的“敌意”让鲍玉良感到极没面子,他想与罗义之沟通,但对方根本不给任何机会,使他无法知道罗义之究竟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和意见,如此这番一而再、再而三的“拉锯”之后,鲍玉良涵养用尽,忍无可忍,终于痛心疾首的决定:我行我素,不陪你玩了! 由于两个人都带了有色眼镜,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对方不顺眼,于是工作中出现了“冷战”,只要鲍玉良遇到罗义之,不是在一些枝节问题上别别扭扭,就是在一些原则问题上期期艾艾,动辄甚至会激化矛盾,直至闹僵。 倘若有林克峰在场,那情况就容易多了,有意见、分歧可以保留,最后怎么办,都听总裁一句话!可现在却没有人为他们从中斡旋、裁决和拍板,刘敏章虽然善于分析利弊得失,但他却从不肯定论,更不敢拍板,罗义之又是个吃软不吃硬、倔强无比、自负无度的家伙,于是鲍玉良和罗义之的隔膜、矛盾不断积累,从小到大、从量到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令人担忧的变化。 正是因为这样,鲍玉良才会如此急切地盼望林克峰的归来,因为他真的有些焦头烂额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想念林克峰,盼着他回来,甚至祈祷他能提前结束考察,立即返回! 囿于网络覆盖问题,移动电话无法接通,打国际长途费用过高且不便,加之林克峰行程紧凑,多是外出活动,白天根本联系不上,只能晚上联系,还要考虑时差,掌握不好生怕影响了林克峰的休息,所以一开始鲍玉良一直忍着没打电话。鲍玉良知道林克峰患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夜里有时会失眠,常常要靠药物助眠。这一次鲍玉良是经过了一番心里斗争才给林克峰打了电话,但一听到那舒缓沉静的熟悉声音,他立刻又心软了,所以最后只说出了自己的想念,却对打电话的直接动因只字未提。 鲍玉良认为自己及时刹住了话题,林克峰不会想太多。 林克峰也确实没有再多想,因为他知道自己远在国外,想了也没用,倒不如放手就让鲍玉良自己去处置,顺其自然。 如果说鲍玉良是因为感到一时无法驾驭罗义之,而异常想念林克峰,那么罗义之则是因为无法排遣对舒雨桐的思念,而一天天算计着考察团能早日回国。此时还有一个人,也在时时刻刻的盼望林克峰的归来,这个人就是柳子君。 柳子君在自己的事业势头正盛、一帆风顺的时刻,非常盼望能有一个人来分享自己的成功与快乐,而这个人,当仁不让的应该是林总--林克峰!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越是看上去根本不起眼的人,越是经常地被看上去非常起眼的人无端的惦记。 其实,柳子君也非常明白舒雨桐在林克峰心目中的地位,也知道林克峰对自己的真实感觉,但她更清楚舒雨桐与自己之间的优势和劣势,所以她依然执著于对林克峰的欲念,而且丝毫也不想放弃。在追逐情感方面,女人往往是勇往直前且义无反顾的。 柳子君觉得自己的能力、魅力并不输给舒雨桐,而舒雨桐却在时间上处于劣势--她也认准了舒雨桐终将是要回集团的。 但柳子君却不想伤害舒雨桐,她非常器重这位一直像姐姐一样待她的女人,她只是想在机会成熟的时候,水到渠成的取而代之,所以她要等,等待时机,等待舒雨桐渐渐淡出林克峰视野的那一天,等待林克峰有了时间、也有了空间注意自己并接纳自己的那一天。 现在,随着“旅游节”的顺利进行,她的声誉、地位、作用力都在直线提升,这为她更多、更紧、更近的走近林克峰提供了可能,所以柳子君既充满了希望和信心,也非常渴望自己能再多做一些,做好一些。 新的机会似乎遂人心愿的从天而降了。 这天下午,鲍玉良从集团参加会议后匆匆赶回酒店,立即召集刘敏章、罗义之和柳子君开了一个临时碰头会,传达了集团布置的两项工作。 一项工作是两周后京城酒店协会将举办“酒店行业新式观瞻服展示会暨工装表演”,要求各酒店自行组成8人规模的表演队参加。 另一项工作,是三周后全市将组织各酒店参加“全国高档酒店行业技能标兵大赛”。 鲍玉良传达了集团的有关部署后,便开始和大家商量新东方怎样逐项落实。 一说到两周后的“观瞻服展示会和工装表演”,柳子君立即想到那个时候林克峰已经回国了,而这种服饰展示与表演又是自己的强项,于是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接口笑道: “鲍总,观瞻服展示和工装表演,需要咱们酒店客房部、餐饮部、康体部、礼品部等部门提供各个岗位的观瞻服和工装样式,至于组织表演队嘛,我看我们事业部就能够承担起来,我们可以负责挑选模特组成表演队,并负责训练模特。前不久我刚刚接受过专业的礼仪培训和形体训练,培训效果大家也都公认了,这方面的指导老师我就可以负责联系,模特的主要训练也可以由我们自己搞,这样费用就可以节省下来了。” 鲍玉良一听她已经自行进入角色,而且还考虑得这样周全,自然喜不自禁,当下就表示这项工作就由柳助理牵头,事业部主办,其他各单位、各部门全力配合! 刘敏章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也为柳子君的敏捷和缜密感到高兴。 罗义之脸上却是一片漠然,不置一词,也不置可否。 鲍玉良匆匆瞥了罗义之一眼,皱起了眉头,终于还是忍住火,瓮声瓮气的问道:“罗总,你代表客房部和各基层单位,也说说你的意见呐!” 罗义之顿了顿,淡淡一句:“没意见。” 柳子君和刘敏章暗暗对视一眼,低下了头。 鲍玉良的脸色沉了下去,稍顷,他提高了声调:“没意见就这么决定啦!到时候,柳助理如果抽调模特、借用工装,你们客房部,还有其他各经营单位可都要全力支持!” 罗义之很快又是淡淡的一句:“我没人。” 鲍玉良阴郁地盯住罗义之,有些义正词严了:“组建表演队不是事业部一个部门的事情,是关系到整个新东方的企业形象!” 罗义之还是淡淡的一句:“我有工装。” 鲍玉良瞪着他,刚想发火,刘敏章忙接过话茬儿缓声道:“基层的经营任务比较重,人手也紧,选模特就尽量不要抽调基层的员工,还是以部室人员为主吧,我想柳助理也是这么考虑的吧?”说完,便拿眼睛去瞧柳子君。 柳子君冲着鲍玉良莞尔一笑:“鲍总,不瞒您说,具体的人选我已经有了一个小九九,不就是四男四女吗?女模特好办,就从咱们酒店现成的礼仪小姐里优中选优,全都选部室人员就齐了!男模特嘛,我们事业部现成的就可以出一名,另外三名可以考虑从业务部、工会和财务部各抽一名,绝不为难咱们基层单位!” 刘敏章微微一笑。 鲍玉良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问道:“子君,从你们事业部抽人,忙得过来吗?”鲍玉良近日称呼柳子君已然亲近随意了许多,这让柳子君很是受用。 柳子君含笑答道:“我打算抽调车队的一名司机,还有部里新来的一名大学生,应该没问题!” 鲍玉良笑着点点头。 罗义之眉毛轻挑,虽不吱声,心里也松动了一下。 鲍玉良又想了想,问柳子君:“子君,‘旅游节’还有好几项活动没结束,会不会与‘展示会’和‘工装表演’在资源上和时间上发生冲突呢?而且你两边都要兼顾,既分神儿也分身,安排得开吗?” 柳子君嫣然一笑:“您就放心吧!面包会有的!办法总比问题多!” 刘敏章不由戏谑地笑道:“喝!柳助理的确不简单呢,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任什么也难不倒啊!”他嘴上打趣,心里还是真心为她的成熟应对感到由衷高兴。 柳子君呵呵笑道:“哪儿呀?这都是我现囤来的,前一句是瓦西里说的,后一句是我们事业部舒总说的!”说完,貌似不经心的瞥了一眼罗义之。 罗义之听后神色微震,脸上竟略微舒缓了些,虽然仍是不说话,心思却有些飘远了。 一时间,大家都沉寂了下来。 停了一会儿,为了缓和一下有些僵滞的气氛,鲍玉良转过头看了看刘敏章,对他微笑道:“刘总啊,人家柳助理都自报奋勇抢着上了,我看另一个‘行业技能标兵大赛’,就你们业务部认领了吧!各基层单位负责配合你们,安排参赛选手,你来总协调,怎么样?” 柳子君此时笑着加进来一句:“我们事业部可以在安排技术训练场地、提供车辆服务方面全力配合刘总!” 刘敏章稍一沉吟,笑着说道:“鲍总,我觉得这类业务技术练兵活动还是与员工的业务等级评定、技术职称考核以及个人待遇问题有关联,您看这项工作是不是由人力资源部牵头,我们业务部配合更合适一些呢?” 鲍玉良有点儿不耐烦了:“标兵大赛既是技术练兵,也是对外拓展业务的契机,你在这方面有优势,还是你们业务部为主,人力资源部为辅吧!” 刘敏章只得笑着答应下来。 罗义之依旧沉默寡言的坐在那儿,脸上的神情既清冷,也散淡。 柳子君的机敏和乖巧,令他感到几分齿寒。刘敏章的恭顺和宽厚,使他多少有些无奈。而鲍玉良的粗放和随意,却让他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罗义之索性自己开始臆想推断起来: 倘若林克峰在,他是不会这么简单从事、仓促决策的,他会让工会牵头,事业部配合,两个部门联手负责组织“观瞻服展示会和工装表演”,因为这种活动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些活泼时尚的元素和员工生活的色彩,工会出面组织最为适宜! 倘若舒雨桐在,她也不会这么高调张扬、虚张声势的,她一定会从体贴基层的角度着眼,从细枝末节上入手,把如何提高展示品味和表演水平设计安排得更加具有可操作性! 倘若林克峰、舒雨桐都在,他们是断然不会把“标兵大赛”这项本该属于人力资源部职责范围的工作,交给业务部去主办,他们一定会嘱咐业务部应该如何扫清外围、打通渠道,全力配合主管部门共同完成这项任务! 罗义之气定神闲、如此这番地推想下去,嘴角便扯出了一丝凛然。 鲍玉良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罗义之,压低嗓门宣布散会,罗义之闻声立刻起身,目不斜视的昂然而去。鲍玉良对刘敏章吼了声:“敏章慢走一步,我有话说!”刘敏章微不可见的苦笑一下,望了望罗义之倔强的背影,颓然坐了下来。柳子君站起身,对着余怒未消的鲍玉良浅浅一笑,轻声道:“鲍总,那我就按照您的意思去布置啦!”鲍玉良转向她淡淡说道:“子君,你去忙吧!下班时我们一起走!”柳子君微微颌首,嫣然一笑,转身走了。 鲍玉良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刘敏章不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敏章见此情景,忙起身给鲍玉良的杯子里续了些水,再坐下来,静静等着鲍玉良开口。 鲍玉良重重地“嘿”了一声,停了一瞬,愤愤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啊!阴阳怪气的!” 刘敏章低声道:“您也别往心里去,他这人心不坏,就是这么个倔脾气。” 鲍玉良十分恼怒:“你说你要是真有意见,可以摆到桌面上理论呀!你看看他那张脸,那是什么表情啊!什么眼神啊!可就是楞让你说不出、道不明、抓不住!真憋死我了!” 刘敏章轻声安慰他:“鲍总啊,罗总还年轻,有些事情还不知深浅,还请您多担待点儿。” “他年轻!?那你呢?!”鲍玉良郁闷的嚷道 第十六章 别有滋味 对林克峰与英国夫妇开的那个“国际玩笑”,舒雨桐非但不反感,细一品,竟生出了甜蜜。 就在舒雨桐还兀自甜蜜呢,林克峰递过来一粒苦药片和一杯清水。 她极顺从,吃药、喝水,闭目养神,甚至连声“谢谢”也没说。她觉得,默契是一种心灵的契合,不需要语言。 眼睛虽闭上了,心里却开始了煎熬。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分,抑或是一种渴求,不知怎的,舒雨桐突然感觉自己有了一种冲动,想和他说点儿什么,而且特别的想。可到底说什么呢?心里想的一时还不敢说出口,说了也怕他不懂,或者不想懂,甚至不愿懂。眼皮下的两颗眼珠子开始转过来又转过去,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心口“咚咚”作响,呼吸就有些重了,脸也开始发烫,于是她忽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四周竟是一片静止不动。转睛去寻,却见林克峰沉沉地坐在身边,静静的低头看书。 只一瞬,林克峰便觉察到了,稍微侧转头,正撞上她灼人的眸子,不由微微一怔! 她毫不躲闪,仿佛等待了一生一世,只顾痴迷地凝视,一脸的怔忡。 林克峰缓缓扭过头去,瞥了一眼坐在另一侧的杨致远,见他捧了一本厚厚的书,正目不斜视、全神贯注,便转回头来,对着那张痴迷的小脸细声道:“雨桐,是不是头晕啦?” 舒雨桐猛地一惊,这才魂魄归窍,忙眨了眨呆愣的眼,有些嘶哑地喃喃道:“没有哇!”待定睛望去,才看清林克峰嘴角隐约衔了一丝揶揄,好像在说:哪儿有这么肆无忌惮盯着男人看的?便忽地觉着有一团火从自己心里一路燃到了脸颊,一时间燥热的似乎连眉毛都烧焦了。 舒雨桐羞得无地自容,赶紧缩了身子转向窗口,闭紧了眼睛,可耳根处依然一片灼热,她懊丧到了极点,哪里知道这“动辄脸红”的天性,有的时候能把人的羞愧扩大无数倍呢。 林克峰瞟一眼那只已如一片秋日霜叶的小耳朵,抿起了嘴角,缓缓低下头继续看书。 此时,他身边的杨致远也正好将手中的书翻动了一页,只是他的那一页不是向前翻,却是向后掀的,再看那双眼睛,虽停泊在书上,目光里却游弋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 凌晨五时许。 首都机场候机大厅出关口。 平地里突然冒出了一群男男女女,为首的是鲍玉良。 鲍玉良身边一左一右,正是柳子君和刘敏章,再看四周,新东方各基层单位和各部门的负责人基本上到齐了,杨致远的司机范雷、林克峰的司机黎伟鹏也在人群中。 单单缺了一个罗义之。 考察团员的直系亲属一个没来--他们全都让鲍玉良的一番“情真意切”给挡了驾了:“航班到达的时间太早了,诸位就不要去机场了,我们保证把您的人‘全须全影’的完璧归赵,您老各位就请在家中静候佳音吧!” 归国航班的落地时间是清晨5点45分。 此时整个机场非常的安静,即便间或有人声传递,人影晃动,也似乎都带了一股从酣睡中苏醒过来的迟缓。候机大厅一侧的花房也不例外,不大的一间小屋里只零零落落摆了几束玫瑰和什锦花束,守望在屋子角落里的一位团脸姑娘歪斜在一张椅子上,也是一脸的倦意。这个时候,连花儿也是半梦半醒的。 一袭红色长裙的柳子君沉吟片刻,轻声与鲍玉良耳语几句,鲍玉良点点头,遂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花房。 柳子君款款移步走进花房,不假思索地捧起了一束红白相间的玫瑰,细细嗅着,又选了两束什锦花束。 团脸姑娘立刻打起精神张罗起来。 当看到柳子君只抱着三束花出了花房,刘敏章便上前低声和鲍玉良说了句什么,然后也不待鲍玉良回答,便匆匆忙忙的奔进花房,神速地又买了四束花。站在一边的郝成全、萧雅婷等人也连忙过去搭把手,大家捧了花束纷纷疾步奔出花房--考察团已经落地了,只是在等行李,这对于献花程序而言,几乎有些来不及了。 一片嘤嘤骚动中,众人没有发觉此时有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候机大厅门口,正大步飞奔过来,手里边捧了一大束紫色郁金香--这个人就是罗义之。 风尘仆仆的考察团员一行七人各自推着行李车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杨致远。 人群中的柳子君却迟疑着没有挪步,刘敏章迅即瞥了她一眼,见她手里捧了一束玫瑰,正待要喊她,鲍玉良却从人群中大步走出来抢了上去,嘴里发出了一连串的招呼和笑声,将一束五彩缤纷的花束献给了杨致远。 杨致远微微一怔接过花束,微笑道:“啊!你好啊!鲍总!” 因为回国的航班时间较早,杨致远事先已嘱咐集团不要接机,未料到新东方却如此的兴师动众,尽管有些不大适应,但心头终究一热。 鲍玉良一边亲切的寒暄着引领杨致远向外走,一边回过头望了望柳子君。 紧跟在杨致远身后的是林克峰。 柳子君望一眼鲍玉良,见他微微颌首,便轻风一般的飘上前去为林克峰献花。 当一大捧鲜艳欲滴的红白玫瑰从天而降地落在眼前,林克峰先是一愣,然后一笑,接过来,道了声:“噢!谢谢!”便转而望向前边不远处的鲍玉良,见他正侧过头来对着自己笑得灿烂一片,便温和地回应他,也笑了笑。 柳子君在将玫瑰递给林克峰的同时,便很自然的从林克峰手中接过了他的外套,随意地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陪伴在林克峰的身侧,一面扶着手推车缓缓随他向外走去,一面亲切的和林克峰交谈起来,其间还不时转动眼睛,看一看走在前边的鲍玉良。 林克峰一边推车向外走,一边注意地侧过脸倾听柳子君的讲述,不时也歪着头和她说上两句。 后边,刘敏章指挥着郝成全、萧雅婷等人分别迎上前为郑部长等人献上花束,并三三两两的分头与他们亲切地寒暄,帮助他们推行李车、拿小件行李,一时间人们你来我往、大呼小叫的十分热闹。刘敏章却在一片混乱中悄然退后了一步,手里留下一束花,翘首向后面张望。 他在找舒雨桐。 舒雨桐与众人略微拉开了一些距离,走在了最后边。 她总是不大习惯这种过于正式和有些喧嚣的场合,多少总觉得有点儿做作和滑稽,所以嬉笑地躲到了一边,想当个无拘无束的旁观者,可这一回她却有些笑不起来了。 舒雨桐无意中十分清晰地看到了柳子君满脸含笑的上前为林克峰献花,又接过他的外套,一只手扶着小推车,另一只手似有若无的搭在林克峰的胳膊上,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交谈的场景,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声,脚下便开始迟滞了。 蓦地,舒雨桐想起了她和柳子君在星巴克的那次夜谈,柳子君闪烁其词的羞涩,难以言表的微妙表情……一时间舒雨桐恍有所悟,原来…… 突然,有人轻轻碰了她一下,舒雨桐的遐想被打断了,她赶忙定睛,看见刘敏章站在自己身边,两只手却背在身后,一双圆眼睛直直地望向了左前方,一边望,还一边冲着她努一努嘴。舒雨桐顺着他的示意向前看去,这才看到几步开外罗义之的一个侧背影,竟有些踽踽的,手里倒提着一束郁金香。 原来,刚才罗义之大步奔过来时,心里是想为舒雨桐献花的,但走近后一眼看见她呆立在那儿目视前方满眼迷惘,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一种虚无缥缈中,他立刻有些拿不准自己在这个时候过去献花是不是太唐突,于是便毅然掉转头,僵着身子想立刻躲开。 舒雨桐愣怔之际,刘敏章已伸手揽过了她的小推车,并频频歪头示意她“快去啊!”便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疾步追过去,轻声问道:“这郁金香是给我的么?” 听到她的声音,罗义之顷刻软了下来,猝然止步,转过身微微低下头望向身边的舒雨桐,嘴里嗫嚅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舒雨桐伸手从他手里拿过花束,一边欣赏,一边不由嬉笑道:“咦!紫色郁金香!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郁金香呢?对啦,你知道黄色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吗?” 罗义之并不吱声,只是瞠起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脸上淡淡的笑开了。 舒雨桐爱不释手地把玩手里的花束,不经意间抬起头转向了罗义之,刚说道“告诉你吧”,话没说完,嬉笑却僵在了脸上:近在咫尺的那双丹凤眼漆黑如墨,闪动着晶亮的光芒,那样一往情深,深不可测,竟可以直抵人的灵魂。 舒雨桐一阵心跳,有些后悔自己的随意妄为了。她以为几十天过去了,那个夜晚就会慢慢淡出他的记忆了,可此刻,从他的目光中她却再一次看到了那种令人不安的炙热。 恍惚间舒雨桐又觉得远处有人在看她,忙转头去寻,却见林克峰远远的回过身正向他们这边望过来,幸亏罗义之背对着林克峰,否则那炭火一样的眼神儿真不知会让林克峰作何感想呢。 舒雨桐连忙低下头,惶惶地看着手上的花束。 罗义之的目光静静地追随着她。 这会儿,刘敏章推着舒雨桐的行李车赶上来,一巴掌砸在罗义之肩头:“喂!入定啦?快走哇!” 三个人这才说笑着一起向前走去。 刘敏章手中的那束花,已然静静躺卧在装满行李的小推车上。 来到候机大厅门外,杨致远等人都在等候着,舒雨桐分别向大家微笑致意,转到柳子君时,那优雅亲切的红衣裙向舒雨桐这边摆了摆手,绽放出一片甜蜜妩媚的笑。 舒雨桐盯着那一团飘逸的红衣裙愣住了,僵僵的笑笑,便低下了头。 林克峰转身对鲍玉良淡淡一笑:“好啦!就到这儿吧!杨总给了我们一天的时间倒时差,明天正式上班。各位都请回吧!”说完又掉转头,对着不远处的舒雨桐说道:“舒总坐我的车走。” 黎伟鹏闻听,立刻走过来接过刘敏章手里的小推车。 鲍玉良忙接口道:“哎!林总,我们事先都已经安排好了,舒总、郑部长和两位教授没有车,分别由刘总、郝总、还有罗总负责,一定把大家送到家!” 此时杨致远缓缓加进来一句:“这样吧!舒总和我一车,我们两家大方向一致,离得不远,都在东南三环。” 范雷笑着又从黎伟鹏手里接过了小推车。 众人不好再说什么了。 上车以后,一路都沉默着。 杨致远轻声一句“听点儿什么吧。”范雷便放了一张古典音乐的cd,音量调得很轻,看来杨致远经常在车上听古典音乐,他喜欢的曲目,习惯的音量,范雷都心里门儿清,手到擒来。 舒雨桐一下子就放松了,她转脸向身边的杨致远微微一笑,便将目光撒向了窗外的远天。 舒雨桐心里十分感激杨致远这种既洞察秋毫又体贴入微的风格,他已经看出她有了心思,却不捅破,也不迫近,只是给一个宽松的空间,让你自己徜徉,最后走出来。 直到家门口她临下车时,杨致远才轻轻说了句:“好好休息。” 这一天在家里大部分时间舒雨桐都躺在床上,想想,睡睡,醒了再想,困了又睡。 一直没有电话打来--舒雨桐一跨进家门就把手机关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舒雨桐临出门上班前刚把手机打开,立刻就有电话打进来了,是杨致远! 杨致远说,雨桐,你今天到集团来吧,我们争取用一天的时间把《考察报告》完成了,明天再放你回新东方,我已经和林总说好了,过半个小时我来接你。 舒雨桐愣了愣神儿说,好罢,又忍不住问他,您怎么算的这么准? 杨致远笑道,神了吧,还不止这些呢,我还知道你昨天就关机了,所以今天早上才给你打电话,说完就先挂断了。 舒雨桐愣了愣,收了线,一查,发现有三个未接电话,两个是林克峰的,一个是罗义之的,都是在她昨天进家门刚关机后没过多久打来的。 这是异常紧张而又忙碌的一天。 舒雨桐和杨致远,外加一个电脑快手小岳,三个人聚在杨致远的总裁室里从早忙到晚,也只完成了报告的三分之二,估计第二天还要用上小半天。杨致远故意打趣舒雨桐:“看来这是‘我不留人天留人’呀!怎么样,雨桐,你明天下午再回新东方吧?” 舒雨桐轻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杨致远嬉笑道:“要不要我再给林总续上半天假呀?”说着,揶揄地瞥了舒雨桐一眼。 没等舒雨桐答话,小岳就笑着搭了腔:“这点儿小屁事儿,就不敢有劳大首长、二首长两位领导喽,自然包在俺小岳身上啦!” 舒雨桐笑了笑,没吱声。 小岳的电话却是费了一番周折。 他先给林克峰的办公室拨了几次,一直无人接。小岳觉得一点儿小事就给林克峰打手机,似乎不大合适,便拨通了刘敏章,这才得知这一整天林克峰就压根没在办公室呆过,上午审查“观瞻服展示会和工装表演”的预演,下午又坐镇“行业技能标兵大赛”的预赛现场,现在预赛刚刚结束,林总已马不停蹄的准备参加“旅游节”闭幕仪式和晚宴了,这会儿人已经在二层宴会厅了! 小岳和刘敏章打起了哈哈,刘总怎么没有一路追随领导陪同前往呢?刘敏章憨憨的笑道,这一回他可是轻松多了!小岳追问他,侍候领导如何轻松的了呢?刘敏章笑说,现在新东方出了一名“牡丹仙子”,场面上的事儿全都交给鲍总和柳助理张罗了,他“刘菩萨”总的感觉是“解放啦!”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晚上客人最多,他还是要亲自出马、保驾护航的哟! 打完电话,两人从集团出来,舒雨桐叫了出租车回家,小岳搭她的顺风车。 路上,小岳突然意味深长的说道,舒主任,也许不久的将来,您就要回集团了。舒雨桐一惊,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小岳低声道,依我看,您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当初您手下的哼哈二将--罗、柳两位助理,如今一位已荣升,另一位也即将提拔,您不回来还更待何时啊?舒雨桐一时无语。 小岳又道:我的分析判断,从来都是既讲客观、也讲现实,我也承认您回来对我来说是喜忧参半,因为动力、压力一起回来了,而且我的提升也会无限期推迟了,但我就是再心高气盛,这辈子怕也是迈不过您这道坎儿了,所以我也就死心塌地的等着和您搭帮啦!舒雨桐先是愕然,而后有些异样的看了看他,依然无语。 晚上回到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舒雨桐又把手机关了。 第二天午饭前,一部生动形象、完整有序的《考察报告》终于完成了!看着凝聚了一个月的考察精粹和全副心血的《考察报告》,杨致远、舒雨桐四目交织,会心一笑,都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小岳见此情景忍不住机智建言:“怎么样,大功告成啦?杨总,就冲舒主任这么不辞辛苦的连续作战,是不是也该论功行赏,适当犒劳一下呐?” 杨致远爽朗笑道:“此话正合吾意!怎么样,雨桐,咱们三个人中午来一趟‘石库门’如何?”他知道舒雨桐喜欢吃上海家常菜。 小岳已是手舞足蹈山呼万岁了。 舒雨桐却想推辞,她心底还是惦念着该回新东方了。 这时候杨致远的电话响了,是京城酒店协会主席于成龙打来的。 于主席祖籍山东,性情极其豪爽,说起话来嗓门不仅宽宏敞亮,而且声调一路上扬非常打远,杨致远在屋里接听电话,全楼道的人都可以分享。 那于主席一开场就高门大嗓的邀请杨致远一定要参加今天下午的“观瞻服展示会暨工装表演”,他说他已经在主席台上给杨总裁预留了专座,就在自己的旁边,还说你杨总裁可不能晾我的场子哟!于主席这最后一句,与其说是邀请,倒掺了几分要挟的意味。 杨致远呵呵笑着说自己可以去,但去归去,就不上主席台了吧。 于主席高声笑道,你们东方集团可是这次活动的主要协办单位之一呐,你们选派了三支表演队,据说新东方的“牡丹仙子”将作为副领队亲自率领一支表演队上阵,有这么争气作脸的好部下,你杨总裁怎么可以不上主席台呢! 杨致远笑着推说自己刚刚回国不久,情况不大熟悉,捧场自是义不容辞、理所应当的,还是派一位副总裁参加吧! 于主席却更加提高了音调,笑哈哈的向杨致远“将了一军”,杨总裁啊,您这不是“逗我玩儿”吗?我老于请的可是您呐!人家新东方柳副领队刚刚打来电话啦,说新东方的总裁林克峰也是刚刚回国才两天,已经答应咱们作为新东方的领队亲自督阵!您杨总裁这么推三推四的,莫不是对我们协会的工作有什么看法吧? 杨致远终于抵挡不住了,只得苦笑着应承了下来。 电话里于主席爆发出好一阵开怀大笑,引得杨致远和舒雨桐他们也不由呵呵笑将起来,好情绪从来都是具有感染力的。 杨致远收了线,舒雨桐笑道:“得!杨总下午有活动,咱们的‘石门库’就免了吧!”小岳忙补充了一句:“这次就算杨总欠舒主任一顿吧!今后咱们也有稽可查!” 杨致远笑着答应了,三个人便向集团食堂走去。 午饭后,舒雨桐正想告辞,杨致远轻声道:“雨桐,先回总裁办歇一会儿吧,回头和我一起去展示会现场,也看看你们的表演队,好不好?”杨致远将新东方表演队称作“你们的”,舒雨桐望着他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下午,舒雨桐随着杨致远来到国际大厦,走进了人声鼎沸的表演会场,杨致远立即就被两位先生迎住,旋即引领到主席台上。 由于时间还早,舒雨桐悄无声息地退到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的边上坐下来,只稍一巡视,便看见第一排贵宾席上端坐着林克峰,旁边是鲍玉良,站在林克峰身前、正弯着腰和林克峰低声说话的正是柳子君。 柳子君已将一头黑发盘了起来,身穿一件极其合身的翠绿底色白兰花图案的立领半袖真丝衫,配一条黑丝绒宽口长裤,脚下一双黑色漆皮高跟一字带皮鞋,挺拔,飘逸,风采夺目,脸上溢满了甜蜜的微笑,樱桃一样的小口鲜红欲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妩媚与优雅。 远远的舒雨桐一时也看呆了! 从柳子君的身上舒雨桐仿佛瞥到了自己往昔的影子,但她知道,柳子君比自己要漂亮许多,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穿的一身咖啡色调的薄呢套装,虽说也考究、合身,但却不免暗淡、收敛,心头竟升起了一股自卑。 林克峰听了柳子君的问话,只低声回答了一句就不再说了。鲍玉良见此情景,便大声催促柳子君快到后台去督阵。柳子君甜甜一笑飘然而去,霎那间引动全场许多双眼睛随之辗转。 林克峰取出了手机查找号码准备拨叫,随意一抬眼就瞥见了主席台上的杨致远,他立即收起手机起身过去,杨致远看见他过来,便倾身向前和他说了两句,林克峰点点头便返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开始四下里张望。舒雨桐见林克峰突然转向观众席环顾四周,心里一紧,赶忙往下缩了缩身子,微微垂下头来,盯着自己的提包。林克峰一眼就罩住了舒雨桐,他匆匆掠过了自己的座位,停也不停,径直奔向最后一排。鲍玉良眼瞅着林克峰目不斜视的疾步而去,不禁呆住。舒雨桐偷偷抬起头,猛地看见林克峰竟朝自己奔来,也来不及细想,“噌”地一下跳起来,转身便逃出了会场! 此时就在贵宾席的另一侧,有一个人正紧紧盯着林克峰迅速移动的背影,然后也呆住了--他看到了从座位上跳起来转身逃走的舒雨桐——那个人是罗义之。 舒雨桐出了会场大门竟凄凄惶惶地奔跑起来,隐约中似乎听见远远两声“雨桐!”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停步,一口气跑到了马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便连声催促快走!司机反应还算敏捷,立刻打灯并线驶上了主路,舒雨桐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感到脸上凉凉的,伸手去摸,竟是一手的泪水。 擦完了眼泪,舒雨桐便将手机关机了。 舒雨桐没有回家,一个人来到那次与林克峰一起喝茶的“品茗阁”,走进去,坐进了上次那间古雅的茶室里,要了一壶茶,吩咐侍者不要打扰,便静静地啜饮起来。 她要一个人想一想。 舒雨桐要自己冷静地考虑这样一个问题:我将何去何从? 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与衡量,她得出一个结论:我在新东方的使命已经完成,还是那句话,当断则断,是到了该回归集团的时候了。 但只要一想到即将离开新东方,心口竟一跳一跳的感到酸楚,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舒雨桐知道自己在新东方有了许多的不舍,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对自己太残忍了?但心底的自尊,还有自卑,一直顽强地不肯退让半步: 既然她完全可以取代你了,何苦还要勉强留下来呢? 更何况如果留下来,不仅会使你自己的良心居无定所,还会耽误别人的升迁! 既然你自己不屑于争宠,倘若勉强留下来,不仅顿失个人品位,还有可能给别人徒增烦恼,而这个别人不是其他什么人,恰恰是他--你所敬重的人! 也许,面对两难境地,最聪明的选择就是转身,一个华丽的转身,一个苍凉的手势! 也许,狭路相逢之时,退一步,不仅心平气和,海阔天高,还能给他留下一个温柔依旧的背影! …… 失意的女人,特别是那类多愁善感的知性女人,多少都难免有些自怜、自爱、自怨、自艾,没人看到嘛,那就是一幅画,可一不小心碰到了,却有可能会酸掉半口牙。 然而不管是作茧自缚,还是无病呻吟,反正舒雨桐大主意已定:明天上午正式提出辞呈,卷铺盖、走人、回集团。 一旦真的看开了、想开了、放开了,舒雨桐倒完完全全的冷静下来了,她唤来侍者,要了一盘瓜子,边饮茶,边轻巧地磕起来。 舒雨桐自小喜食坚果,瓜子则是最爱,她的一口牙齿倒还齐整锐利。 快到傍晚了,舒雨桐才站起来信步走到窗前,长久地望着窗外天际处一片灿若烟火的晚霞,心绪平和而安谧。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呢?”舒雨桐浑身一颤,一个急转身,林克峰站在茶室门口,脸上的神情亦惊亦悲。 只不过三天没见面,仿佛分别了许久,许久,两个人一时全呆住了。 林克峰大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将舒雨桐揽进怀里! 时间就此凝固了。 半晌,林克峰开了口:“雨桐!你让我找的好苦!”说着,又将两只手紧了紧,好像怕她突然之间消失了似的。 舒雨桐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声音在胸腔里嗡嗡作响,一时觉得自己好累,靠在他怀里竟是那么的温暖、安静、惬意。 最初的激情渐渐平复下来了,林克峰才轻轻松开手臂,低下头细细地端详她,竟看见她满脸的泪水,便轻轻用手指为她擦拭。舒雨桐有些不好意思了,扬起手背胡乱抹了两把,低头拉住他,将他牵到桌边,又唤来侍者续茶、加杯子,两个人并肩坐了下来。 舒雨桐最先想到的问题是林克峰怎么找到自己的? 林克峰笑了,嗔怪道,我还不晓得你们女孩子一有了什么心事,就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 第十七章 一石投湖 舒雨桐跟随林克峰缓缓走出“品茗阁”,半明半暗的街上尚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晃动。舒雨桐知道林克峰行事低调、克制,便抑制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再去握他的手。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前停放的一辆“灰蓝富士”前,林克峰坐进驾驶席,舒雨桐坐到前排副座上,车子无声地滑出车场,稳健地驶上了三环主路。 这时候,一直停靠在马路对面树阴下的那辆“湖蓝雅阁”突然亮起了前车灯,随之也悄然无声地疾驰而去。 三环东路车流涌动,灯光闪烁,由北向南的第二条车道上,“灰蓝富士”始终匀速向前,仿佛并不急于抵达前方的目的地。 其后不远的慢行道上,“湖蓝雅阁”尾随而行,驾驶席上那支始终燃烧的烟,一闪一灭的犹如星星在闪烁,又好似夜空中的一双望眼。 终于,“灰蓝富士”驶出主路,沿着辅路向西行驶了一段之后,便拐入了一片宽敞而幽静的小区,不久便在街边一大片树影下缓缓停下,熄火、灭灯,然后陷入了一片昏暗的沉寂。 “湖蓝雅阁”在它身后几十米处也悄然停下来,那支幽灵般闪亮的烟依旧点燃着。 街边的路灯荧荧亮亮闪着柔和的光,使整条街道都浸染在一片浓愈而温馨的色彩之中,人影憧憧,车辆稀疏,小区似乎过早的安静下来了。 舒雨桐静静的等了一小会儿,见林克峰不响不动,便摒住自己已经有些不稳的气息,柔声一句“那我走了”,伸手去推车门。 一路上始终缄口不语的林克峰忽然急急冲出一句“等等”,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舒雨桐转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被他用力将身子拉了过去,抱住,温柔地吻了下去,贪婪地吮吸着。 舒雨桐闭上眼睛,温顺地任凭他拥着,吻着,沉醉下去,心中一片柔情便无边无际的四散开来,就像是被丢进一粒石子的湖面,顿时涟漪串串,一波推着一波荡漾开去。 过了一会儿,林克峰慢慢将绷紧了的身子松弛、闪开,放开了手,微微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仍然不说话。 舒雨桐知道现在自己可以走了,便冲着暗影里的他羞涩地笑了笑,开门下车,再回头望一眼,遂转身缓步向前,走到前面几十米处后便拐进右边一条依楼而行的小路,不见了踪影。 一直等到舒雨桐走出了视线,“灰蓝富士”才掉转过头来,缓缓离去。 “湖蓝雅阁”鸦雀无声,驾驶席上的罗义之,神色异常严峻,震惊、清冷、孤绝之中挂了几分犹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愿相信刚才从“灰蓝富士”的后窗中看到的情景: 那辆寂静无声的车里,两个人的头突然相互靠近了,竟叠印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个人,时间就像是停止了一样的漫长,直到那叠印在一起的两个人终于慢慢分开了,罗义之才从震惊中猛醒过来,却分明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罗义之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有一颗心,碎了。 就在这个夜晚,心碎的人不止罗义之一个人。 当林克峰突然挂断了电话,柳子君便举着电话愣在了那里,半晌没动。 不是忘了挂,而是不想挂,她想从那机械的忙音中发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因为直觉告诉她,就在林克峰接电话时,他的身边一定有一个人!就是这个人,打断了他们的通话,也搅乱了林克峰一直以来静如止水的心境! 因为柳子君清晰地记得,对于她,林克峰从来都不曾这样的清淡、冷漠! 可这个人是谁呢? 当然,柳子君也承认林克峰对她也的确从未真正的热络过,他与她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维持着一种平和的感觉,而这种距离和感觉,却一直让柳子君在内心深处存留了一线希望。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他都没容她笑着把话说完,他甚至不想体谅一下她当时的处境是多么的不易,他竟是那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挂断电话,“咔嗒”一声,只短短一刹那,她便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气,从电话的那一端溢了出来,一直冷到了她的心底,她甚至觉得电话里有一只冰凉的手伸了出来,猛然推了自己一把,把自己心里几天来逐日升温的好心情一下子推到了谷底。 林克峰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柳子君有点儿抓狂了,她一向认为自己的直觉十分准确,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那个人是他的妻子?抑或是别的什么人?难道会是她?柳子君在心底飞速地做着各种推断,或者臆想,不由瞪大了眼睛。 自从那天早上在机场与舒雨桐匆匆晤面之后,便一度失去了她的消息,整整三天,舒雨桐都不曾露面。柳子君忐忑不安之余不免生出某种希冀,虽然一开始她甚至感到有些自惭形秽,好像是在觊觎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这种希冀和诱惑却与日俱增,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清晰、强烈。 柳子君忍不住主动出击去寻找答案。 她曾暗中细细观察林克峰,他表面上倒也一如既往的平和沉静。 她装作无意的去问过鲍玉良,他却含含糊糊的说:她有可能在集团忙些什么吧? 她先后两次直截了当地向刘敏章打听,可这“刘菩萨”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她甚至想干脆找罗义之问问口风,奇怪的是罗义之这几天神出鬼没的抓不着人影,今天一整天他索性就玩起了失踪。 而一旦和林克峰单独相处时,柳子君又不敢贸然提起那三个字,担心他的反应会让她胆战心惊,担心从他嘴里会听到令她心灰意冷的消息。 柳子君本是一个知性理智的无神论者,这个时候她却在冥冥之中希望真能有一双上帝之手赐予自己力量、勇气和机会,她在心底暗自祈祷: my god !把她收回去吧,不要让她再归来吧! 就在柳子君举着手机思绪渺渺、忧心忡忡之际,耳边突然爆起一串响如炸雷的笑声:“哈哈哈哈!柳助理!怎么样啊?林总什么时候可以赶过来呀?” 柳子君猛然一惊,回头愤然望向身边正笑得一塌糊涂的于成龙,弯弯的柳叶眉随即微微耸立,一时竟恼从心起,刚叫了声“于主席!”手臂便被人轻轻拉住了,忙扭头一看,却是刘敏章,不禁一怔,于是几近滚到了嘴边的一腔幽怨,一个可能不期而至的尴尬场面,便被这“刘菩萨”及时地给拦住并化解了。 “柳助理,鲍总在那边叫你快过去呢!”刘敏章笑眯眯地望着柳子君,对她眼里倏忽间闪过的嗔怒,完全一副视而不见的嬉笑模样。 柳子君沉下一口气,顺着他抬头向远处望去,见鲍玉良正大步走过来,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刘敏章微微一笑,然后含笑凝眸转身迎向鲍玉良。 突然被这一连串的过程打断的于成龙,先是呆若木鸡地望着瞬息变化的柳子君,然后再转向笑容可掬的刘敏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鲍玉良疾步来到他们面前,径直转过身冲着于成龙爽朗地大声笑道:“于主席啊!我的意思是咱们就不等林总啦!他可能是有些劳累,先行告退了。林总前两天刚回国,一直都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呢!就请您老给我一次充分表现的机会吧!今天我鲍玉良就全权代表林总,感谢于主席以及诸位领导对新东方的厚爱与支持!” 鲍玉良说着,豪爽地向四周的人群做了一个抱拳致礼的姿势,立时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声。 于成龙也转而面露喜色,颌首同意。 鲍玉良在含笑环视中,乘机将目光锁定柳子君,递过去一个颇为得意的眼神,柳子君立刻会意,巧然一笑,随即便亮开一副莺燕婉转的花腔女高音,喜气洋洋地开始张罗大家入席落座。 鲍玉良望着柳子君婀娜多姿的身影,嘴角不觉高高翘起,细长的眼睛向下弯成了两个月牙儿:“这小女子,还真是蛮能干呢!” 一片杯斛交错中,柳子君收放自如地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祝酒高潮,优雅妩媚的笑容始终荡漾在脸上,只是在低首转身的瞬间,那平滑如黛的眉峰不时滑过了一丝一缕的惆怅。 然而美酒在握,美人在侧,满屋子的人对柳子君的强展欢颜、勉力应对,竟是众人皆醉无人醒,就连一向精明过人的鲍玉良也没有觉察,只有一个人对柳子君的黯然神伤有所发觉,这个人便是刘敏章。 刘敏章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柳子君与林克峰通了电话之后便面露凄惶、怅然若失,起先他感到蹊跷,而后心下似有所悟,但因一时不便深究,又担心她心思沉重而不胜酒力,于是便不动声色地暗中给与柳子君以全方位的呵护与关照。 这一顿庆功宴持续时间并不长,主宾却都颇为尽兴,尽管席间前来与柳子君推杯换盏的人,一拨接着一拨不曾间断,然而总是有一双手及时地从柳子君的身后伸将出来,或是拦挡住蜂拥而至的客人以好言相劝,或是干脆就接过举到柳子君眼前的酒杯全权代劳,故而酒至数巡,柳子君依然保持住了脸不变色心不跳、百分百完全理智、完全清醒的绝对优雅。 对这种舍生忘死的保驾护航,柳子君一开始并不知晓,直到后来有人被屡次拦挡和屡次截流之后终于高声埋怨道:“我说刘总啊!不可以这样独占春光、大义救美啊!我这是为柳助理敬酒,你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越俎代庖呢?也忒不给咱面子啦!” 柳子君闻听,这才发现了一直站在身后的刘敏章,并愕然看到了他那张虽然圆圆胖胖依旧、但却已经涨得紫红的脸庞了。 柳子君心下一动,忙上前一步,轻手按住刘敏章刚刚揽过去的一杯斟得满满的酒杯,缓缓接过来,轻声笑道:“刘总,这一杯让我来吧!”说着便转向客人含笑举杯,优雅利落地一饮而尽。 在一片稀落的掌声和怪叫声中,柳子君拉着刘敏章慢步回到座位前,扶他缓缓坐下来,将他面前一高一矮两只酒杯系数握在了自己手里,含笑对着已然微醺的刘敏章低声道:“从现在起,由我来给刘总保驾!” 此时刘敏章脑子里还很清醒,嘴上却已经迟钝了,只顾怔怔地望着柳子君,圆圆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愈来愈浓的温柔。 晚上,林克峰回到家,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三室一厅的单元里,一如既往地静谧无声。 妻子李琳是一家部队杂志社的副主编,长期上夜班,女儿林琳正在读高二,学校远在郊区,周末才能回来,平时晚间大都是林克峰自己做饭一个人吃。 他走进厨房,冰箱门上贴着一张黄色小便笺:我做了一碗炸酱。没有抬头,也无落款,笔迹却是妻子凝练浑厚的颜体。 林克峰淡淡一笑,开火、坐锅、倒开水,熟练地下了一把乌冬面,再从冰箱里端出那盆香喷喷的肉丁炸酱,切了细细的黄瓜丝,焯了鲜鲜的绿豆芽,剥了几颗紫皮蒜,便香香地吃了起来。 刚吃了几口,手机响了,是鲍玉良打来的。 “林总啊,您好些了吧?”鲍玉良走出了国际大厦宴会厅,向远处正在话别的于成龙、柳子君等人挥了挥手,侧转过身子,小心翼翼的只问了一句,便打住了。 鲍玉良没有像往日那样直接拨打林克峰家里的电话,自从那天晚上招待张向吉以后,鲍玉良就隐约发觉林克峰下班后似乎和过去的“直线回家”有了不同,偶尔也会有一些别的安排,为了尊重个人隐私,也为了谨慎起见,鲍玉良在一般拿不准的情况下,下班以后便不再直拨林克峰家里的电话,而是更多的选用手机联系。 其实鲍玉良打电话来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因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林克峰养成了每天晚上彼此通电话的习惯,即便不说工作,也要随便聊上两句,这已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一种晚间的例行节目。这次电话也是一样,鲍玉良并不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他也知道林克峰的身体应无大碍,但就是忍不住想听到林克峰的声音,想问候一声。 林克峰轻声笑了笑,缓缓说道:“没什么。我在家。刚给自己做了一碗面。” 一听到林克峰熟悉的笑声,熟悉的口吻,熟悉的语言,鲍玉良心里立刻有些懊悔了:刚才还不如直接就往他家里打电话呢,既节省电话费,也显得亲切随意没有距离!在鲍玉良的眼里,只有朋友之间才会用家里的电话,而拨打手机,总让人感觉有些隔心隔肺的,甚至是心术不正似的。 鲍玉良心里七想八想的,嘴上却大大咧咧的笑说: “林总啊,敢情您是一退六二五、一走了事躲过了一劫,我们哥几个可是拼死拼活才算送走了‘瘟神’呐!您知道么?这位于成龙于大主席可真是一个特别难缠的主呵!爱热闹、好挑事、善于发动群众斗群众,这些且不说,他的酒量还大的可以!应该说是十分可怕!我和敏章都觉得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呢,刚开始郝成全还红着眼睛跟我保证,说什么‘人在阵地在’,可不到半场他小子就出溜了!杨总裁还是老规矩,开宴半个小时就借口告辞溜之大吉了!最后只剩下柳助理他们在那儿苦苦硬撑着,七折八腾的总算是没有撂台子!好悬哩!”鲍玉良虽说从头至尾都在评功摆好、叫苦不迭,可话里话外对柳子君的溢美之意却是十分的明显。 林克峰笑道:“也真是难为你们了!注意着点儿,见好就收吧!早些休息,别搞得太累了。” 鲍玉良突然把声音放低了一点儿:“林总,您觉得怎么样?我看这柳助理还真是蛮有潜力的,尤其在外场上还真是给劲哩!” 鲍玉良就是个有话不愿放在肚子里过夜的直肠子!一旦他心里想到了,如果不让他说出来,他就会特别难受,又何况是对林克峰这种善解人意的温和型领导呢!鲍玉良只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把自己的话题挑明了。 林克峰突然缄了口,稍一沉吟,淡淡笑道:“玉良啊,我也正想和你聊聊这事儿呢!这样吧,明天一上班你就过来,我们一起合计一下。” 鲍玉良只一顿,就接口笑问道:“林总啊,您要是不太累,咱们俩今晚上就聊聊,行不?”憋了小一个月的贴己话,直楞楞的往嗓子眼儿扑腾,鲍玉良简直连半个晚上也等不及了。 林克峰默然一笑,问他:“在哪儿聊啊?”说着瞟了一眼桌上那大半碗还冒着热气的炸酱面。 鲍玉良嘿嘿一笑,大声叫道:“去哪儿也不如您家好,我就喜欢吃面条!刚才净顾着闹酒了,啥也没顾上吃,这会儿子肚子已经咕咕响了!您等着啊,我立马飞过来!” 鲍玉良非常了解林克峰,一听他刚才说一个人下了点面条,那就是说,嫂夫人李琳上夜班没在家,女儿又住校,正好他们两个人可以放松的沟通沟通,过过心气儿,林克峰出国一个月了,回来后一连忙了几天,两人都没有来得及好好聊一聊呢。 林克峰笑了下,忙高声叮嘱道:“玉良!你刚喝了酒,一定不要开车!让黎伟鹏去接你,或者干脆打车过来,你可不许给我来什么酒后超低空飞来飞去的!你不在意,我可在意!我去给你再下点儿面,时间还早呢,不着急的。”说完便挂了电话。 鲍玉良喜滋滋的收起了电话。 鲍玉良平日里都是自己驾车,林克峰考虑他应酬多,想给他配专职司机,他坚决不要。鲍玉良喜欢车,尤喜开快车,幸亏他驾龄长、车技高、经验多,倒也从未出过事,违章也少,但林克峰却始终对他不放心,盯得很紧,只要是有应酬,坚决不允许他开车,态度十分坚决,而且反复再三地叮嘱、吓唬外加威胁。鲍玉良每次听到他絮絮叨叨的来这么一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非常享受,他觉得林克峰这是把他当作了兄弟,是一种类似兄长的絮叨,充满了亲情,他爱听。鲍玉良在家行小,上面只有两个姐姐,所以打小就盼望着能有个哥哥或者弟弟,林克峰温和稳重的脾性正好暗合了他的心思,林克峰又恰恰比他大5岁,于是,鲍玉良私下里就把林克峰看作是自己的兄长。 其实林克峰在家里也的确是老大,父母都是农民,他下面有五个弟弟和三个妹妹,家境一直十分清苦,林克峰18岁当兵离家,一走便是27年,这期间尽管他极少回去看望,但二十多年来每当月初发薪,他都会立刻将工资的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二寄给远在苏北农村的父母,反哺之情、孝廉之义从未敢忘,鲍玉良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又一个兄弟罢了。 林克峰一边煮面条,一边陷入了沉思。 今天晚上,他觉得自己的心情特别好,极度的轻松之中蔓延了一种出奇的柔软,想起刚才在“品茗阁”,想起一脸绯红的舒雨桐,林克峰的心里便又一次涌动起无边的温柔。 一件事情“落听”了,另一件事情就该提到议事日程了,既然舒雨桐不离开新东方了,那么对柳子君的安排也该仔细斟酌一下了。 林克峰以前对柳子君的印象只是粗线条的“一般”,经过这次“旅游节”,他得以走近柳子君,便立刻看出柳子君对自己有好感,但同时也感到柳子君不适合自己。 林克峰不是不喜欢女人,也不是不喜欢漂亮的女人,但他不大习惯她的艳丽妩媚,也觉得她缺乏内涵,尤其是反感她的机巧功利。 出于一种虚荣或是无奈,林克峰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感受明白无误地反馈给柳子君,他认为有许多时候,有许多事情,还是“难得糊涂”来得稳妥一些。 然而回国三天来,他突然感觉到柳子君已经对舒雨桐产生了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已经开始左右他人,譬如鲍玉良!于是在林克峰的潜意识里便有了这样一个念头,继续把柳子君留在舒雨桐身边,看来已经不大合适了,因为舒雨桐过于敏感,又太善良。 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真的开始“十分在意”之后,那么这个女人身边的所有人便自然而然的纳入了他的警戒线。短短三天,林克峰已经感觉到了柳子君对舒雨桐心里造成的阴影,这种负面的心理作用甚至几乎导致舒雨桐选择逃避和离开,他不敢再让自己冒险了,也不愿再与柳子君“暧昧”下去了,更不想让舒雨桐受到任何伤害。 那么怎样妥善安排柳子君,才能既做到不埋没人才,又做到人尽其才、量才使用,还要留住人才、凝聚团队呢? 林克峰首先想到柳子君的长处是在对外公关业务和接待方面颇有潜质,不如培养她到业务部或餐饮部这种以对外开拓业务为主体的部门,给刘敏章或者郝成全做助手,业务部和餐饮部,一个是最重要的业务部门,一个是最重要的经营单位,尤其是餐饮部,员工队伍最为庞大,业务也最为繁忙,早就考虑过应该为郝成全配个副总经理,鲍玉良总说“宁缺勿滥”,现在看来,这柳子君恐怕是最佳人选了。 其次,林克峰针对柳子君善于向上看、向外看的特点,决定把柳子君归到鲍玉良主抓的业务口,让她在工作上既可以发挥一技之长,又方便直接对口鲍玉良,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的退出来,就让他们“各得其所”吧。 最后,关于柳子君调任后事业部助理一职由谁接替的问题,林克峰决定征求舒雨桐的意见后再定,既然这是她的助手,她一向又是极其善于发现新人、培养新人,就让她破例点一次将吧。 想到舒雨桐在人事上一贯的谨慎态度,想想她可能会表现出左右为难、不知所措的样子,林克峰的脸上闪过一缕温柔的笑。 “扑”的一声,锅里滚开的面汤溢了出来,林克峰赶紧将火调到最小,一大锅面条就要煮好了。 “叮咚”!门铃响了,林克峰过去打开门,鲍玉良带着一串笑声走了进来。 林克峰将煮好的面条盛了一大碗,递给鲍玉良。 两个人刚在过厅的餐桌前坐下,林克峰就笑着看了一眼鲍玉良,起身转到自己房间,不一会儿转回来,手里多了两瓶剑南春。 鲍玉良的细眼睛一时瞠得老大,高声叫道:“林总!您还嫌我喝得不多呐?”说着,伸手便将酒瓶抢过来,举到眼前仔细看起来。 林克峰嗔怪道:“不要命啦?这是让你回头带回家的!” “那您干嘛现在就拿出来,这不是逗我的馋虫嘛!”鲍玉良一脸的嬉笑。 “我怕过一会儿给忘了。”林克峰低下头开始吃自己那碗已经凉了的面。 “敢情现在是搁在我眼前‘备忘’呐!嗨!”鲍玉良笑着放下酒瓶,也不客气,抄起一双筷子端起碗,呼噜呼噜的大吃大嚼了起来。 “这还是出国前老战友送的,一直忘了给你带去。我说你平时也尽量控制着点儿,遇到什么场合了,再拿出来抵挡一下。今天就不喝了吧,走的时候带上。”林克峰一边吃,一边说。 “那要是谈的投机,我今儿个兴许就不走了呢!”鲍玉良咬了一口蒜,挑起一筷子面条,看着林克峰试探着。 “不行吧?回头弟妹过来查岗,可怎么办?”林克峰揶揄地瞥了鲍玉良一眼。 “不就是一个电话么!”鲍玉良嘟囔了一句,放下碗,掏出手机,刚要拨,却突然眨了眨眼,坏笑地盯住林克峰:“林总,不会不方便吧?” 林克峰“哼”了一声,笑道:“有什么不方便?个人睡个人的呗!” 林克峰家是三室一厅,一家三口不偏不倚一人占一间房,大过厅成了名符其实的公共区域,全家人吃饭、看电视、会客都在这里,而林克峰自己的房间里却摆了两张单人床。以前当鲍玉良第一次在林家留宿时,曾望着两张床发愣,林克峰淡然一笑,解释说自己十五年前得了急性肝炎,住了几个月医院,病愈后就和妻子商量着开始分床睡,后来妻子提升做了副主编,需要每天黄昏上班,午夜后下班,为了不影响林克峰休息,夫妻俩开始分室而居,当然有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会睡在一起的。 解释到最后一句时,林克峰的声音仍然平静,但脸上突然微微泛红,神色多少有些沉郁。 鲍玉良自从那天起,不仅更加频繁地出入林家,更是隔三差五的就与林克峰同室而寝了。鲍玉良并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是觉得林克峰有些孤单,而他自己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鲍玉良和林克峰一样也有一个女儿,妻子性情极其开朗,尤其精于持家理财,对他是既信任又放心,整个一个“大撒把”,家庭环境特别的宽松,无论年节假日、白天黑夜还是风霜雨雪,家对于鲍玉良从来都是进退随意、出入自由,只消一个电话就可以摆平一切。 鲍玉良打完了电话,呼啦呼拉扒拉完最后一口,嘴里“噌噌”不住地称赞:“还是炸酱面香!尤其是这种‘锅挑’儿,简直没治啦!” 林克峰笑问:“再来一碗?” 鲍玉良忙笑道:“自己来!自己来!”说着便“哧溜”钻进了厨房。 林克峰见鲍玉良果然吃得开心,早笑道:“就知道你一碗不够!敞开了吃吧!” 鲍玉良吃第二碗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他一边挑着碗里的面条,一面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林克峰,见他已然吃好了,正端坐在那儿,含了笑望着他,便突然停住筷子,试探道: “您觉得柳子君这人怎么样啊?” “人很聪明,也机灵,可以说是八面玲珑。”林克峰淡淡笑道。 鲍玉良稍稍一怔,还是接口问了句:“您觉着可以重用吗?” 林克峰略一沉吟,反问道:“打算怎么重用呢?”一句话说得很轻,又省去了主语,像是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 鲍玉良顿了顿,张了张嘴,却突然低下头吃面,不敢贸然搭茬儿了。 林克峰见 第十八章 黯然神伤 罗义之一看见舒雨桐,浑身的血液忽地就冲到了头顶,他满脸憎恶瞪了她一眼,倏地扭转了头去,凛然道:“你来做什么!” 舒雨桐登时瞠目结舌! 刚才护士在电话里只说罗义之出交通事故被人打断了肋骨,舒雨桐在赶来的路上一直担心他的伤情,却没料到他居然思维混乱,不认得人了,难道肋骨断了会伤及到脑子么?一时不免忧心如焚。 背对着舒雨桐的罗义之却突然阴阳怪气地斥责道:“用不着哭丧了一副脸,还轮不到给我送葬呢!” 舒雨桐差点儿跌倒!恍然间明白了:他意识清醒,也认得她,但显然对她充满了厌恶!可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舒雨桐从未遇到过被人憎恨、厌恶且当面又受到无情叱责的场合,惊骇、羞辱、悲伤、自卑一起涌上心头,顿时方寸大乱。 罗义之被自己内心深重的挫败感咬噬不过,又愤然扭过头来,瞠开一双冒火的眼睛,咬牙切齿道:“都是我罗某人瞎了眼!不识好歹滥用真情!我不下地狱,谁去下地狱?!” 舒雨桐用尽气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张小脸却气得煞白,她拼命暗示自己:他这是被人打晕了,思维混乱,头脑不清醒,万不可与智障者一般见识,为了使自己不至失态,舒雨桐下定决心咬紧嘴唇,默默望着罗义之,一声不吭。 罗义之见她盯视自己,反倒更来劲了,阴险地眯起眼睛,凶神恶煞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更加令人发指的话:“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水性杨花’!什么叫做‘最毒不过女人心’!” 舒雨桐浑身开始发抖,嘴唇也颤抖着,双手慢慢握成两个小拳头,懵懂中她开始有点儿明白了罗义之是在诅咒自己寡情寡义,他们之间肯定有了误会。 舒雨桐觉得自己非常委屈。 先是这噼里啪啦迎头一顿棒喝,搞得她万分恼火,本能的就想立刻反击,但转眼看到罗义之脸上青紫的瘀伤和衣襟上斑驳的血迹,满腔喷薄欲出的委屈和恼怒却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来了。 舒雨桐从小不会骂人、打人,也不会吵架,可能是几十年来始终温馨的家庭环境,使她生来就不知道人是可以用恶毒的语言和握紧的拳头来保卫自己的,也可能是她从来也不曾遇到过令她想发火、想骂人、想打人的境地吧? 可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满腔愤怒忍无可忍,一时间真有点儿想骂娘(她曾看过并听过别人是如何说脏话的),或者摔点儿什么出出气,然而她终于还是没有骂出口(他都伤成这样了,总不能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吧!那也太没风度了!),也一时竟没有找到可以摔的东西(手里倒是有个提包,可包里还有手机哩!)。 转念再一想,舒雨桐顾不上生气了:他这么肆无忌惮的生气发火,不要说伤了同事间的情分,他自己身上的创伤会不会加重了呢?该怎么让他先消消气呢?情急之下眼睛里竟涌满了泪水。 可舒雨桐不愿在罗义之面前示弱,她受不了他的鄙夷,便赶忙扭过身去,却又是一惊:满脸肃穆的罗医生正站在自己身后! 罗医生肃然而立,默默凝视着面色苍白、两眼含泪的舒雨桐,感觉到这个女人心里尽管委屈、气愤,但却一直在竭尽全力压抑着自己不爆发出来,眼见这种温柔中的坚强,一向为人处事超脱而冷漠的罗医生竟也生出了恻隐之心:女人啊,你还是太温顺、太孱弱了! 为了打破窘境,罗医生主动上前低声缓缓招呼道:“哦!舒雨桐!你就是小罗夫人吧?别着急,小罗的伤势还不是很糟糕,会好转的。” 一听这话,舒雨桐脸上登时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打翻了五味瓶,泪水夺眶而出,倒把那位泰然自若的罗医生弄得手足无措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位“清秀而生猛”的护士端着一托盘药推门进来了,一听到了女医生的话,护士不禁一愣:罗医生今天是怎么了?咋突然这么温情脉脉的像个女人了?要知道平日里她可一直都是一位令同事和患者不敢不“肃然起敬”的“零度天使”呵! 罗医生微微侧转身用手抚了抚舒雨桐颤抖的肩膀,却一眼瞥见了房门口呆若木鸡的护士,立刻横眉立目了起来,后者便成了见了猫的鼠,吐下舌头,做个鬼脸,跌跌撞撞的走上前给罗义之换药。 罗义之不胜其烦地瞪了护士两眼,脸色更加阴郁了。 舒雨桐已经很快止住了抽噎。她见罗医生误解了自己与罗义之的关系,不免窘迫,忙用手背揩了揩脸上的泪水,刚要张口解释,提包里的手机却突然铃声大作,她生怕吵了罗义之,慌手慌脚的取出手机,一看是林克峰打来的,便对罗医生抱歉的一笑,转身快步走到了门外。 罗医生回望了一眼舒雨桐仓促闪过的身影,转过脸对着愁眉深锁的罗义之缓声说道:“小罗啊,你就不要再发脾气了,这对你的恢复非常不利呀!你夫人来了就好了,回头我让她去办理一下手续,今晚上你就暂时在这儿观察一下吧,明天上午我再给你开一些散瘀消肿的药,回家静养个把月就可以啦!” 罗义之淡漠地望着罗医生,脸上的愠怒似乎消失了大半,显出一副茫茫然的神色。 罗医生见他面色有缓,便又不失时机地劝道:“小两口有什么矛盾,回家以后再说,在这儿拌嘴,影响多不好啊!你夫人涵养这么好,你怎么就不给人家留点儿面子呢?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现在对你来说治病养伤是最最重要的!” 一边换药的护士也忍不住搭腔进来:“你爱人一听到信儿,二话不说,飞一样的就赶来了!要是换个‘河东狮吼’,早把你扔一边儿不管啦!自己出了事儿,还和别人打架,反倒埋怨爱人,也忒任性了吧!叫我说呀,都是给惯的!就是欠!” 欠什么?究竟是“欠抽”还是“欠扁”,那护士没明说,但意思却是十二分的清楚无误。看来这护士不仅手脚生猛,还善恶分明,开口说话也能呛人一个跟头。 兴许是一物降一物吧,挨了顿“狗屁呲”,罗义之白着一张脸,瞪了护士一会儿,又瞥了一眼罗医生,突然就收了煞气垂下眼帘,脸色倒是平静了下来。 此时舒雨桐也接完电话,神色已然舒缓许多,她快步走进来,迎向罗医生微微笑道:“罗大夫,您现在有空儿么?我想和您谈谈。” 罗医生点点头,随舒雨桐走出了病房。 已经换完了药、也出了心头的恶气了,那护士看都不看床上的病人,鼻子里极其轻蔑地“哼”了一声,一扭身走了。 罗义之望了一眼她们的背影,抬头盯向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林克峰在电话里告诉舒雨桐,他和鲍总都在他家里,刚才已经和罗医生通过电话,这件事情他们大致都知道了。林克峰沉声道,雨桐你先不要慌,我已经叫黎伟鹏赶去急救中心了,但凡有需要跑腿的事儿,你就交给黎伟鹏去办吧。 舒雨桐轻轻点头,应声答道“好吧。” 林克峰轻声告诉舒雨桐,要注意两个问题,一是罗义之的伤情,无论费用多少,一定要让罗义之得到最好、最有效的治疗。二是对肇事者的处置,尽管罗义之先动的手,但对方看来还算通情达理,要尽量妥善处理好与对方的关系。 舒雨桐轻轻笑道“我明白了!” 林克峰又叮嘱舒雨桐,至于此事什么时候、以及如何通知罗义之的家属,最好先征求一下罗义之的意见,或者让罗义之自己去向家里人做解释,尽量注意不要给他与家人之间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就在舒雨桐答了声“好的”,准备挂断电话时,林克峰又补充道,如果有什么不好办的事情,尽管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随时开机。此外,处理完了以后,抓紧时间让黎伟鹏送舒雨桐回家休息。 舒雨桐举着手机,听着林克峰温和舒缓的语调,以及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的叮嘱,心里不仅踏实了下来,而且感到暖暖的,他的周密、细腻、体贴,让她完全找回了往日的自信和平静。 舒雨桐与罗医生来到走廊里,便开始详细了解罗义之的伤情,当得知他的伤并不严重,也不需要住院治疗,只要回家卧床静养便可,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罗医生接着又详细介绍了一些在家里应该如何注意饮食起居,如何吃一些有利于伤骨愈合的食物等常识,她完全把舒雨桐当作“小罗夫人”了。 舒雨桐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儿,仔细听着罗医生的话,一一记在了心里。 罗医生一边细细说着,一边温和地望着“小罗夫人”,心里对自己感到有些纳闷儿:十几年来,自己天天和患者甚至是死亡打交道,加上一段失败的婚姻,一颗心早已是千锤百炼得很冷静很冷淡很冷漠很冷酷了,不会再为什么人什么事动感情了,可今天晚上为什么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呢? 罗医生刚说完,黎伟鹏就赶来了。 舒雨桐与他稍一合计,决定先和那两个“奥迪”取得联系,把事故作一个了结。 罗医生立刻将那两位“奥迪”留下的手机号码交给了舒雨桐。 电话刚一拨通,就有一个声音洪亮的男子应答道:“喂!我是奥大平!请问您是哪位呀?” 舒雨桐答道:“您好!奥先生!我就是今晚那辆‘雅阁’车主的……” 对方突然高声叫了起来:“噢!您就是那位‘雅阁’的朋友啊!您好!您好!哎呦对了,怎么称呼您啊?” 舒雨桐笑了:“不用客气,我姓舒,……” “那就叫您舒女士吧!我说舒女士,您那位‘雅阁’怎么样啦?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吧?”奥大平的声音还是那么爽,只稍稍放缓了些。 舒雨桐平静的答道:“他还好。问题不大。他姓罗。” 奥大平立刻大声道:“噢!是罗先生!舒女士,那您就说说您的意思吧,今儿这事儿咱们怎么了啊?”奥大平倒真是爽,不出三句话便直奔主题而去。 舒雨桐缓声道:“奥先生,我看这么办吧!您留下的一万元现金,我们如数退还给您,现在这钱就封存在急救中心的结账处,希望您能尽早过来把钱取走。今晚的值班大夫是罗医生,您和她见过面,到时候找她就可以了。” 奥大平顿了顿,沉声问道:“怎么,你们不用吗?毕竟是我小弟二平先撞了罗先生嘛!” 舒雨桐笑道:“我们罗先生的车已经上了保险,我的意思是,由我们自己先去办理出险、修车,修车的费用嘛,如果小小不然的话,我们也就自己承担了,退一步说如果费用比较多,我们再找您一起协商,看看咱们怎么分摊一下,您看这样办好不好?” 奥大平停顿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舒女士为什么这样宽宏大度呢?” 舒雨桐又笑了:“理由嘛有三个,一是你小弟二平肯定也很后悔,否则我们罗先生骂他又打他,他是不会忍着不还口、不还手的,事故已然出了,既然不是故意的,总不该纠缠不休嘛,否则损失只会更大!二是我们罗先生也有一定的责任,毕竟是他先动手的,所以也应该有所担当。三是幸亏这件事情还不算太糟糕,老话说‘和为贵’,所以我们大家还是不要伤了和气才好。”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丝丝入扣,合情合理,一边的罗医生也不由频频点头。 电话里的奥大平大叫了一声“嘿”,倒把舒雨桐吓了一跳!只听他继续高声叫道:“舒女士!不!我看应该叫你‘淑女’才般配呢!我说淑女呀,我们哥儿们算是遇到明白人啦!没问题,就听你的!‘恭敬不如从命’嘛!罗先生的看病费就让你破费啦!至于修车的费用嘛,全由我奥大平一个人包圆了!咱们也别争了,也请‘淑女同志’给我们哥儿们一个当绅士的机会!回头得了空,咱们还真可以聚一聚,交个朋友嘛,这就叫做‘不打不相识’!今后有个什么事儿,互相也可以照应一下呀!” 舒雨桐轻声笑道:“那就这样吧,奥先生。有什么事儿,回头咱们再联系!” 舒雨桐打电话的功夫,黎伟鹏已经与保险公司的一个朋友通了气,这时他走过来对舒雨桐说:“舒总,这样吧,时候不早了,我先送您回家,后面修车的事,您就交给我办吧。” 舒雨桐板起了面孔:“怎么?嫌我碍事,想轰我走啦?” 黎伟鹏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是担心太晚了,怕影响您休息。” 舒雨桐笑道:“我没那么娇气!咱们俩一起去,遇到什么事儿,也可以商量一下嘛。” 黎伟鹏笑笑,不再说什么。 黎伟鹏从罗义之那里取来雅阁车的钥匙,两个人赶到了出事地点。 黎伟鹏那位保险公司的朋友也赶到了,先拍了片子,那位朋友便将车子开到指定的修理厂去修了。 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黎伟鹏又提出要送舒雨桐回家,舒雨桐笑道,不回家了,咱们还返回急救中心,今天夜里我就在那儿值班了。黎伟鹏急了,说您在那儿过夜不方便,您回家休息,我去守着。舒雨桐说,等罗总一醒,我还要和他商量一下这事儿怎么通知他的家人,你明天早上要接送林总,还是我去医院值班比较合适,咱们俩就别争了,好不好哇?黎伟鹏还想争辩,舒雨桐装出生气的样子,鼓着嘴说,黎师傅,你要是叫我舒总,就应该听我的,不然的话,我就叫你黎总,你叫我舒师傅得了! 黎伟鹏慌了,低头想想也觉得好笑,只得作罢,将她送回了急救中心。 到了中心,黎伟鹏说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儿,林总事先已交待过让自己寸步不离舒总,既然舒总不走了,干脆我也就留下来,咱们一起呆到天亮再说吧。舒雨桐使劲儿轰他,最后都叫他“黎总”了,黎伟鹏还是不走,舒雨桐没招了,也就只好由他去了。 病房里只有一张椅子,黎伟鹏让舒雨桐坐下来休息,自己则到走廊的座椅上去打盹儿。 罗义之已经沉沉睡下,舒雨桐见他一脸安然,便轻轻坐下来,用手支着头,望着沉睡中的罗义之,心里琢磨着等他醒来后该怎么劝他,突然,她看见罗义之血迹斑斑的上衣,灵机一动,又起身出了病房。 清晨,柔和的晨曦透过窗户一点点爬进病房,罗义之醒转过来,一睁眼便看见舒雨桐坐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头枕着手臂沉沉睡着,斑斓的晨光中舒雨桐的脸上静谧而温柔,罗义之一时没有将目光挪开。 舒雨桐突然醒过来,一眼看见罗义之漆黑的眸子正盯住自己,猛地一怔,脑子就完全清醒了,她望着他,没敢吱声,只是试探地微笑了下。 罗义之愣了愣,嘴角扯动了下,忽地转过脸望向别处,眸子里闪过复杂的神情。 舒雨桐见他总算比昨天晚上平静了些,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仍不吱声,只缓缓站起身,捋捋头发,又扯扯衣襟,弯腰将椅子边上的一只大袋子拎起来,轻轻放到床头,然后转身出去了。 罗义之转头望着那袋子心里奇怪,伸手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条新毛巾,一块香皂,一套漱口用品,一把电动剃须刀,一把牛角梳,一卷卫生纸,还有一件白色的新衬衫! 罗义之正看着出神儿,黎伟鹏端着一个塑料脸盆和一个漱口用的塑料杯子走了进来,小声笑道:“罗总,咱们先洗洗脸、漱漱口,再把衣服换一换,然后就送您回家养伤。” 罗义之坐起身来,默默洗漱完毕,换下了那件撕破了的衬衫,才不咸不淡地问黎伟鹏,你怎么也过来了?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被人撞了,又被人打了呀? 黎伟鹏正色道,看您说的,只有舒总和我知道。 罗义之的脸色稍稍缓和,正待要说什么,舒雨桐进来了,罗义之立刻又闭紧了嘴巴低下头,黎伟鹏端着脸盆转身出去了。 舒雨桐站在床前温和地问,你看一会儿是不是就送你回家呀? 罗义之板着脸不看她,硬梆梆的甩出一句,我自己能走,不用送! 舒雨桐微微皱眉,又问,那咱们怎么和你的家属说呢? 罗义之气哼哼的把她堵了回去,我自己有嘴,用不着别人嚼舌头! 舒雨桐脸上不免红一阵白一阵的,但还是温和地问,如果家属问起这事儿,我们怎样答复才合适呢? 罗义之转过脸恶狠狠的说,实话实说呗,就说我被人骗了,气疯了,才故意找茬儿挑衅人家的!本来就是找抽,活该被人家打断肋骨!打死了才好呢!也免得今后再上当受骗被人耍! 舒雨桐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她连忙低下头,强忍住就要掉下来的眼泪,浑身却止不住开始颤抖。 这时黎伟鹏返回了病房,他立刻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怪异,他看看舒雨桐,又看看罗义之,脸上一片狐疑。 罗义之立时感到有些尴尬,紧皱眉头也低下了头。 舒雨桐努力恢复了过来,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抬起头,对罗义之平静地说道,就让黎师傅送罗总回家养病吧,我去和罗医生道个别,说完就转身要走,她觉得自己如果再留下来,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突然,她被一只手揪住了袖口,侧头一看,是黎伟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 舒雨桐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使黎伟鹏心中顿起疑窦,他不知道短短几分钟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却看出了舒雨桐脸上的凄惶,立时有些放心不下,才伸手拽住了她。 舒雨桐勉强微笑了下,轻声说,黎师傅,我没事儿,可能是晚上没睡好,有点儿头晕,这会儿已经觉得好多了。 黎伟鹏有些不相信,追问道,舒总你去哪儿?要不我连你一起送回家休息吧? 舒雨桐淡淡笑道,我打车回酒店吧,今天上午还有个会,另外这事儿也得向林总汇报一下呀。 黎伟鹏犹豫着还想说什么,舒雨桐伸手用力握住了黎伟鹏,温和地笑道,你放心,我没事儿!罗总可就全权拜托给你了!你多费心啦! 黎伟鹏点点头,慢慢放开了手。 在回家的路上,黎伟鹏忍不住将头天夜里舒总怎么和事主奥大平联系,怎么安排雅阁车保修,怎么到昼夜超市采购洗漱用品和白衬衫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罗义之,他心里对罗义之在舒雨桐面前总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很不以为然。 罗义之侧卧在后车座上,静静地听着,两眼漠然盯着窗外,脸上始终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而他心里却开始了一种困扰和煎熬: 我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为什么她丝毫不为自己辩护,反而还对我这么关心呢? 为什么责备她之后,我的心里不仅没有一点释然,反而剪不断理还乱,更加的感到挫败和郁闷不堪了呢? …… 万般颓丧中,伤骨处又开始隐隐作痛,罗义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黎伟鹏从后视镜里看见罗义之痛苦的神情,以为他是伤口疼痛了,便赶紧放慢了车速,小心翼翼地向前驶去。 林克峰听了舒雨桐的详细汇报后,点了点头,没吱声,坐在一边的鲍玉良倒急急忙忙的问了一句:“那客房部怎么办?” 林克峰稍一沉吟,缓缓道:“自然不可以出现‘领导真空’了,客房部可是个大基层!这样吧,临时让刘敏章过去帮助抓一下!” “那业务部呢?”鲍玉良随即问道。 舒雨桐小心地接过了话茬儿,试探道:“林总,鲍总,罗医生说罗总的身体素质非常好,估计两三个星期便可以恢复如初。可不可以这样,在刘总代理客房部期间,业务部的工作,我,还有柳助理,帮助分担一下?” 林克峰和鲍玉良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林克峰遂微笑着对鲍玉良说道:“不如干脆就安排柳助理到业务部‘友情出演’吧,先把业务部支应起来再说。鲍总呢,就两边兼顾一下,多费心啦!” 鲍玉良笑着点点头,又转头看了一眼舒雨桐。 舒雨桐有些不明白。 林克峰微笑着告诉舒雨桐:“我已经和鲍总交换过意见,正准备调柳子君去业务部给刘敏章做助手,这下子事情来得紧急,也就容不得咱们再另择良辰吉日了,索性提前让柳助理到位算了!” 舒雨桐听了,不由一愣! 林克峰意味深长的望着舒雨桐,打着哈哈笑道:“今天呐,就算是正式通报舒总了!你的柳助理不日可就要到业务部走马上任了,舒总可要顾全大局、忍痛割爱哟!” 舒雨桐听了却没有笑。 虽然舒雨桐事先心里有准备,知道林克峰想要调动柳子君,但却没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心下里不免有些担心柳子君一时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因为听林克峰的口气,柳子君此番调动似乎是平调,业务部尽管属于喉咙部门,但事业部作为总裁的直辖部门,其地位、作用以及今后的发展方向,也是不容小觑的呀!更何况柳子君心里是愿意留在事业部,留在林克峰的视线内的! 想到这儿,舒雨桐不由琢磨起来:林克峰这样安排,是不是就为了迁就自己呢?倘若这样,舒雨桐的内心反倒惴惴不安了,她觉得好像是自己把柳子君挤出了事业部,并由此妨碍了柳子君的发展前程,于是良心上便有了一层不安,感情上便生出了些许不忍,一时反倒笑不出来了。 林克峰见她脸上一片踟蹰,眼睛里流露出游移愧疚的神色,知道她定是又心软了,便干脆挑明了据实相告:“其实啊,调柳子君到业务部也只是一个过渡,根据她的能力,我准备下一步安排她到基层,提拔起来做副总经理,协助鲍总主抓业务,担起更重的担子来!这么安排,舒总总该放心了吧?” 舒雨桐闻此,才渐渐露出几近宽慰的神情。 三个人相视无语,只静静地笑开了。 舒雨桐暗自庆幸自己总算不枉和柳子君同事一场! 鲍玉良心下感叹:如此这般也算是各得其所,大家都好! 林克峰缓缓舒了口气,这小小人儿呐,终还是心慈、手软,本性难移! 鲍玉良此时接到一个电话,便匆匆招呼一声先告退了,总裁室里剩下了林克峰和舒雨桐。 舒雨桐一时感到有些累,也想告辞,林克峰却说你先别走,还有事儿和你商量呢,舒雨桐便又坐了下来。 林克峰递给舒雨桐一杯水,然后就突然问她:想提拔谁作助手呢?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舒雨桐立刻两眼茫然,有些忐忑地说道,这种人事方面的安排,还是林总拿主意妥当些,您就是负责提拔人、聘用人的,最有发言权,也最有经验,我怎么可以胡言乱语、胡作非为呢?直到末了一句,舒雨桐才带了一点点调侃的味道。 林克峰笑了笑,还是坚持让她点将,舒雨桐收敛了嬉笑,可怜兮兮地说,我真的希望林总不要太在意我个人的感觉了,谁做事业部的助理,我都表示欢迎,否则,一旦影响了您的正确决策,别人会有意见的! 林克峰轻笑道,我还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和判断力吧?舒雨桐却急巴巴地说,必要的程序也是要遵守的,林总以前说过要按照规矩出牌的呀! 林克峰无奈的摇了摇脑袋,用手指点着舒雨桐的鼻子嗔笑她胆子也太小了,说用人嘛,既要任人唯贤,也要举贤不避亲! 舒雨桐却矫情道,这“任贤”、“举贤”可都是你们领导的职责哩! 林克峰笑道,你坚持这么做,虽说尊重了规则,但也不免失于“防卫过当”了,这让我几乎失去了用武之地呀!林克峰故意把最后一句说得很慢。 舒雨桐却突然坏坏的一笑,说你已经拥有了“一小块用武之地”了 第十九章 婆娑起舞 舒雨桐撇下刘敏章,径直奔向事业部,一路上都觉得刘敏章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她既不想让这一位无端猜测,又放不下养病的那一位,心下矛盾且杂芜了一丝慌乱,便闷头猛走到事业部一把推开门,却险些撞上一个人。 门里的那人骇得惊呼一声,赶忙往后躲闪,舒雨桐定睛一看,却是田蓓蕾!只见那姑娘瞪了一双又圆又大的杏仁眼,扶门而立,满脸的惊讶。 舒雨桐一手拍抚自己胸口,一手轻轻摆动向蓓蕾表示歉意,嘴里长长呼出了一口冷气。然而田蓓蕾高分贝的尖叫声,还是把一屋子人,连同走廊里的一干人全部定格了若干秒。 这田蓓蕾长得可是恰如其名,五官漂亮,衣着时尚,性格尤其特别阳光,乍一看上去,确实是一株鲜艳欲滴、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 田蓓蕾的父亲算是一位成功的商人,膝下只这么一位千斤,家教虽严,却终究宠爱有加,故而田蓓蕾从小便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敢说敢想敢做敢为的假小子脾性,喜欢看功夫片,喜欢读武侠小说,喜欢穿中性服装,骨子里崇尚江湖义气,待人接物尤显得豪爽奔放、无所顾忌,所以如果从内里看,这“蓓蕾”就又有那么几分像是浑身带刺的仙人球了。 也许正是性格差异才会相互吸引吧,舒雨桐倒是从心里蛮喜欢这个大大咧咧、满不在乎、说话办事都有那么几分横冲直撞的“蓓蕾”。 几个月前,大学毕业的田蓓蕾应聘来到新东方,一进事业部便对温文尔雅的舒总经理颇为欣赏,把她当作富有才华的女强人来崇拜,前些日子田蓓蕾又被提为总经理助理,薪资待遇提高了,办公条件改善了,同事也另眼相看,更使田蓓蕾觉得舒总对自己有提携之恩,于是常常会冒出一种不惜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冲动! 就在半分钟前,田蓓蕾接到了林克峰打来的电话,说要找舒雨桐,当时舒雨桐正在隔壁业务部和刘敏章谈事情,田蓓蕾听出电话里林总的语气显得有些焦虑,也就跟着焦虑了起来,一撂下电话,便立即拉出一副百米冲刺的姿势,心急火燎地就要直奔业务部,不想却在门口撞上了舒雨桐。 舒雨桐稳住了心跳,刚想开口,田蓓蕾早已杏眼圆睁,急急忙忙上前打断了她:“舒总!我正要找您去呢!林总来电话了!请您一个小时后到总裁室议事!” 一小时?不是还有60分钟么,慌什么?看田蓓蕾的神经倒显得比被找的舒雨桐还要紧张几分!舒雨桐哭笑不得的淡淡应了句“知道了”,正待要迈步进事业部,却又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唤住了。原来是餐饮部总经理郝成全想请舒雨桐一起过去看看他们新设计的领位员观瞻服,舒雨桐略一沉吟便爽快的答应了,于是便带了已有几分雀跃的田蓓蕾随着郝成全去了。 炎炎夏日里,酒店的业务在有序展开,国内日益升温的旅游热、展会热、培训热,使得传统的经营淡季呈现出了淡季不淡、旺季更旺的喜人趋势。 就在这日渐炎热的季节里,集团传来了消息: 为了迎接建国五十周年大庆,十月一日国庆节当天晚上八时至十时半,北京天安门广场将举行由首都各界人士和民众约几十万人参加的国庆焰火狂欢晚会。在晚会前半场以及三次燃放焰火的间隙中,广场上的几十万民众将在统一播放的16支舞曲的伴奏下,共同跳起由16个集体舞串联而成的国庆组舞。东方集团奉命与京城酒店协会麾下的数百家企业共同组建成数千人规模的行业方阵,于晚会当天在天安门前的金水桥畔载歌载舞,与首都人民和全国人民一起欢庆节日。 任务层层分解到了东方集团,便被高度浓缩了: 7月上旬,集团牵头组建由各公司百余人参加的东方集团舞蹈分队,男女队员各半; 7月上中旬,从确定的舞蹈队员中先期抽调10男10女,作为小教员,由国庆晚会总指挥部指派的舞蹈老师教授集体舞; 7月下旬至9月上旬,小教员回各单位普及集体舞; 9月中旬,全市将举行几次国庆晚会集体舞大型合练,晚会各分指挥部将按照行业方阵分别进行集体舞的检查、评比和验收活动; 9月下旬,国庆晚会总指挥部将举行两次实地彩排和一次实时预演,以正式迎接国庆节的到来。 任务落实到了新东方酒店,又被进一步肢解了: 酒店抽调男女员工各10人参加集团国庆晚会舞蹈分队,并从中指派一男一女两人为小教员提前参加培训,负责对其他18名舞蹈队员进行训练,届时参加合练和预演。此外,新东方的小教员(女教员由集团戴帽指定为舒雨桐,男教员新东方自定),从7月上旬开始到集团参加小教员舞蹈集训。 林克峰接到集团的红头文件后,便找来鲍玉良商议,两个人确定:此项工作按照集团的统一部署,由酒店工会牵头组织落实。 因为鲍玉良中午安排了一个活动,两个人简单碰了碰,就直奔事业部而去,想抓紧时间找舒雨桐商量一下参加小教员集训的事情。 鲍玉良一边走,一边提出了自己的一大堆看法: “林总,这纯属政治任务,咱们本该无条件服从,别的什么都好说,我就觉得最好不要抽调舒总去跳舞,更不要去当什么小教员!您能不能跟集团协调一下,换个别人去呀?那怕是柳子君也行啊!因为如果她去跳舞,业务部的事儿我还可以抓起来,可事业部舒总那儿就不行啦!您看目前田助理刚到位不久,经验少,几乎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事业部里里外外基本上就是舒总一个人在那儿单打独斗,而且业务部柳子君那儿她还要帮着罩一眼,这一抽出去跳舞,就得将近三个月时间,她一个人可怎么分得开身呢?这一个人即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出几个钉子哩?” 林克峰却主意已定,曼声劝道:“玉良啊,这可是政治任务,十年一遇啊!首先,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参加就可以参加的。其次,若想参加,除了会跳舞,还得经过政审!此外,舒总抽出来当小教员,也不是我的意思,是集团杨总点的将。所以咱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样补台吧。我估计不会三个月都是全脱产,一开始可能占用时间要多一些,后两个月会松弛一些,舒总那儿还是能匀出一些时间来的,你我多搭把手也就都有了!再说,罗义之就要康复上班了,刘总回到业务部后还可以反过来帮事业部一把哩!” 鲍玉良见他决心已定,也只得准备罢手,却还是有点儿不甘心:“这不像搞活动、写材料,非她舒雨桐不行,这不就是跳跳舞吗?难道一定要抽咱们的高管吗?再说舒总也不是小青年啦!爱跳舞的年轻人多的是,哪怕多抽几个我也没意见呵!” 林克峰笑着解释道:“玉良啊,杨总刚才追过来一个电话,说舒总不光要当小教员负责培训其他队员,还要作小教员的领队,集团这20名小教员还有一个很艰巨的任务,就是要承担咱们整个行业方阵的文艺演出任务,他们要在晚会前半场放烟花之前表演舞蹈节目呢!” 鲍玉良愣住了:“啊!表演舞蹈节目?那舒总她得跳多少个舞啊?她行吗?” 林克峰呵呵笑道:“行吗?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舒总可是非常喜欢跳舞,跳的也非常好,集团工会汪主席点了名要她当小教员的领队,就是为了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到时候咱们集团的舞蹈分队可是在一个数千人的行业方阵里表演节目呀!” 鲍玉良有些疑惑地望着林克峰突然问道:“林总,您看过舒总跳舞?” 鲍玉良的记忆里,在一般社交场合中,林克峰一向都非常拘谨、低调,甚至有些古板,顶多就是打打乒乓、钓钓鱼而已,从来没听他唱过歌,更没见他跳过舞,他又是打那儿看见舒雨桐跳舞的呢? 林克峰微微一怔,缓缓道:“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林克峰的眼里闪过了一片柔和,蓦然忆起多年前舒雨桐年轻婀娜而略带羞涩的舞姿,不由衔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鲍玉良见此,几分夸张的笑道:“哦!这么说倒是我有些官僚了?我还真的不知道舒总是个舞蹈家呢!这回倒有机会见识一下喽!” 这时身后突然爆出一声嗔笑:“啊哈!两位领导背后又说人家什么坏话呢?” 两个人忙回头,只见舒雨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含笑望着他们,身边还戳着一个满脸稚气的田蓓蕾。 舒雨桐今天穿了一件圆领窄袖、束腰散摆、孔雀蓝与沙滩褐两色相间的纱质连衣裙,整个人显得风情别致、优雅时尚。 田蓓蕾则是一身的青春气息:白色纯棉无领无袖的短款体恤,外加露出膝盖的白色纯棉五分裤,阳光清新且朝气勃勃。 巧合的是两个人脚上都穿了白色凉鞋,只不过舒雨桐穿了一双精致的羊皮镂空坡底鞋,田蓓蕾则是粗线条的平底帆布凉鞋。 林克峰静静地看着舒雨桐,间或望一眼田蓓蕾,笑而不语。 鲍玉良看一眼林克峰,嘿嘿笑着上前答道:“就是借我一个胆儿,也不敢当着林总的面儿说咱们舒总的坏话呀!我和林总正要找舒总商量一下国庆晚会的任务怎么落实呢!” 舒雨桐微微一笑,轻轻问了句:“是不是要成立舞蹈队呀?”十年前她在集团总裁办时就参加过国庆四十周年的狂欢晚会。 林克峰含笑点点头,他依然清晰的记得十年前的那次盛况空前的国庆晚会,当时林克峰是集团国庆晚会舞蹈队的副领队,领队正是杨致远。 舒雨桐嫣然一笑,轻快的说道:“那我第一个报名参加!” 鲍玉良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舒雨桐从来都是被动地听从和服从组织的安排,可从没有主动站出来争抢任务的呀! 林克峰戏谑地转过头冲着鲍玉良眨了眨眼,意思是说:你看看,只要一说到跳舞,任谁可是都拦不住她的,即便浑身只能打一个钉子,人家也是铁了心喽! 鲍玉良一脸苦笑,几分无奈的晃了晃脑壳。 舒雨桐看看林克峰,又看看鲍玉良,立刻明白了,便知趣地转向鲍玉良,半是起哄半是乞求的嬉笑道:“鲍总啊,求您啦!‘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就照顾一下人家的天生特长,同意了吧!我保证一定尽量安排好份内的工作,力争做到革命、生产两不误!” 鲍玉良望着一脸调皮的舒雨桐诡异地一笑,突然问道:“你倒说说看,这‘僧’是谁?‘佛’又是谁呀?”说完还别有用心地瞥了一眼林克峰。 林克峰依然含笑不语,只淡淡地望着舒雨桐。 舒雨桐愣了愣神儿,刚开口说了句“鲍总……”,站在一边的田蓓蕾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泼泼辣辣的开了腔: “鲍总!林总!我们舒总的意思是请领导们放心,我们事业部的各项工作一定会安排得井井有条、妥妥当当的,做到跳舞、工作两不耽误!两位领导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舒总可是个舞蹈家哩!那舞跳得可棒啦!如果让舒总去了,不仅能给咱们新东方撑门面,而且还显得咱们酒店人才济济、多才多艺!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就请两位领导答应我们舒总的请求吧!” 田蓓蕾的语速非常快,两片嘴噼噼啪啪的几乎没有停顿,一口气说了这一大篇。 众人闻听了,不由都转了头去,齐齐的打量这位田助理:咦!这姑娘倒真是快人快语、仗义执言呀!虽说有那么点儿唐突,倒也蛮有些主动决策、参政议政的意识哩。 三个人的突然沉默和审视,倒把田蓓蕾弄了个大红脸:“怎么?你们不相信我说的吗?我以前真的看过舒总跳舞的呀!她跳过……” “哈哈哈!”众人见姑娘急得挣红了脸,不禁齐声笑将起来。 事情正如林克峰所预料的那样,7月份集团的小教员集训一律为半脱产,每天下午两点到六点在集团大会议室排练,集训时间共三周,也就是说每天的上午外加晚上,舒雨桐还是可以抽出时间和精力妥善安排事业部的各项工作的。 与此同时,罗义之已经病愈,开始上班,客房部的业务很快恢复如常。 刘敏章回到了业务部继续主持工作,并与柳子君配合得非常默契。 鲍玉良终于松了一口气。 舒雨桐不失时机、步步为营,不仅自己出来做小教员,还以“舞蹈感觉良好”为由,一举将事业部的车队司机童明松也抽调出来,和她一起参加小教员集训。 田蓓蕾对此不仅举双手赞成,而且是她主动推荐童明松的。 田蓓蕾非常了解自己的男朋友童明松天生就是一个舞蹈爱好者--为什么不多给他一个展示自己才华的舞台呢? 田蓓蕾也明白这是提升自己工作能力的极好机会--舒雨桐已明确表示当自己参加集训不在时,可由田助理全权处置各项事宜,于是聪明自信的田蓓蕾更加全力以赴地把份内份外的工作勇敢地担当了起来。 一切进展得出人意料的顺利。 然而,集训第一天,集团工会的汪主席刚一宣布集训计划,舒雨桐就暗自吃了一惊。 原来这三周内,小教员的集训内容不仅包括要学会16个集体舞,而且还要额外增加两个表演性舞蹈,一个是印度舞蹈《脚铃舞》,另一个是中国舞蹈《红绸舞》,而这两个舞蹈的难度比16个集体舞要高出数倍。 《红绸舞》属于中国民族舞,还比较好学,而《脚铃舞》则充满了异域风情,整个舞蹈包含了印度舞中的许多极其复杂的舞蹈语汇和肢体动作,从来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小教员们一时都感到力不从心、无从下手,舒雨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一直在打鼓。 负责教舞的是国家歌舞团的一位资深舞蹈家--即《脚铃舞》的编舞兼领舞伍道中老师。伍老师先给大家将整个舞蹈示范了一遍,小教员们立刻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有几个人甚至当时就打起了退堂鼓。 一向自视较高的童明松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坐在一边观摩的汪主席也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沉默。 舒雨桐尽管非常喜欢跳舞,但却从未跳过印度舞,伍老师做出的一系列动作,确实令她有些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譬如那头部的顿、颈部的摆、胸部的柔、腰肢的扭、臂膀的抖、膝盖的曲、脚踝的搓、手指的上下翻飞以及眼睛快节奏的眨动,既新奇迥异,又极其不易拿捏,她不由也踯躅起来。 但舒雨桐明白,既然是政治任务,便没有了退身步,更何况自己还担任了领队一职,士气可鼓不可泄,于是她鼓足了勇气,摒除杂念,全神贯注地捕捉伍老师的每一个感觉,模仿他的一招一式、一呼一吸、一跃一顿、一动一静,小半天过去了,总算找到了一点点感觉。 伍道中一开始虽然很热心,也很耐心,但第一次面对这些毫无经验的业余舞手,他也有点儿没信心了。起先,伍老师只是试探着让小教员们随着自己亦步亦趋的学做了一、两个最基本的分解动作,很快的,他发现了舒雨桐身上那种不一般的感悟力和表现力,于是他重新将整个舞蹈队形做了调整,将身高中上的舒雨桐和大个子童明松调到第一排,明确让他们俩作男女领舞,带领大家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动作、领会要点,找准感觉,培养信心。 艰苦而诱人的排练由此正式开始了。 每天下午的几个小时里,尽管集团会议室里冷气大开,但小教员们挥汗如雨刻苦训练,半天下来浑身的衣服汗湿、汗透了无数遍,终究是功夫不负苦心人,慢慢的他们从最初的照猫画虎、邯郸学步,渐渐进入到动作连贯、气息流畅、站位准确、整齐划一,最后终于达到了融会贯通、形神兼备、韵味十足,两个相当专业的舞蹈,按照计划,居然被这群非专业舞蹈爱好者全部学会并初步掌握了。 大家喜不自禁! 临别那天,伍老师竟有些依依惜别了,他对全体小教员们知难而进的顽强精神和超乎预想的艺术感悟力给予了高度评价。 几乎没有时间喘口气,集训便转入下一个阶段,小教员们在晚会总指挥部派来的文化宫舞蹈老师的指导下,开始学跳16个集体舞。此时的舒雨桐和小教员们已经是今非昔比,又有了前一段“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深刻体验,大家自然是信心百倍、干劲冲天。 自从参加集训以来,舒雨桐每天上午早早来到酒店,有条不紊地安排部署部里的各项工作,午饭后,便和童明松一起匆匆赶到集团参加集训,没过几天,整个人就显出了疲惫,三伏天跳舞,毕竟在体力支出上属于一种超负荷运转,但舒雨桐太喜欢跳舞了,于是便一天天的“舞,并快乐着”。 舒雨桐也明白自己在这一阶段要特别善待自己,及时地补充各种营养,否则将会出现体力透支,于是每天的晚餐都成了舒雨桐的“大餐”,她告诫自己:既要吃的丰富,又要吃的营养,还要吃的足量。 丈夫许援朝自然也要颇下一番功夫了,他每天在岳父岳母的全力支持下,费尽心机、翻着花样为舒雨桐安排一些既可口实惠又营养丰富的膳食。 然而终究还是过于辛苦了,半个月下来,舒雨桐的精神状态尽管依然神采奕奕、劲头十足,但整个人明显的瘦了一圈。 林克峰很快就注意到了。 这天中午,舒雨桐吃完饭,正准备和童明松赶去集团排练集体舞,黎伟鹏就挂来了电话,说是林总让他从今天开始每天负责中午送舒总他们到集团参加集训,晚上再送他们回家。 舒雨桐考虑到专车接送自己去集团排练,不仅太扎眼,而且会影响林克峰的出行,此外也太劳累黎伟鹏了,便想婉言谢绝,但一时又觉得不好驳了林克峰的好意,便不置可否的支吾了过去,尔后就与童明松一起悄悄溜出酒店打车走了。 坐上了出租车,舒雨桐心下里开始估摸,呆一会儿黎伟鹏找不到他们,一准要向林克峰汇报,林克峰一定会追过来电话寻她,舒雨桐便提前把手机攥在了手心里,不想等来等去,一下午却是平安无事,竟没有一个电话打过来。 舒雨桐的小心眼儿又开始发痴:人家跳舞那么辛苦,怎么就不问候一声呢? 傍晚排练结束后,舒雨桐他们匆匆地洗浴完毕,便带着满身的疲惫走出集团办公大楼,刚要拦下一辆出租车,却见林克峰的那辆“灰蓝富士”急急驶来,瞬间便停在了身边。 舒雨桐歪着头向后座瞄了瞄,没有他!驾驶席上的黎伟鹏歪一歪身子,打开副座车门,示意他们上车。舒雨桐和童明松一前一后坐进车里,不待她张口,黎伟鹏一面沉声说了句“我送你们回家”,一面将车子迅速驶上主路。 舒雨桐顿了顿,试探道:“黎师傅,这么晚了,送林总了吗?” 黎伟鹏只含糊的“唔”了一声。 “?”舒雨桐一顿,转过脸看了看黎伟鹏,见他果然沉着脸,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不禁小声追问道:“林总已经回家了吧?” 黎伟鹏轻轻叹口气,只得实话实说:“还没呢。” 舒雨桐立刻有点儿急了:“那送我们做什么?黎师傅,你还是去送林总吧!可别让领导等着我们呐!你把我们放下吧!我和明松打一辆车回家挺顺路,也很方便的!” 黎伟鹏却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眼睛直直望向前方,心不在焉的嘟囔着:“来得及,回头再说。” 舒雨桐皱了皱眉,不对呀!都这么晚了,林总兴许是有活动吧?这么说黎伟鹏是在活动中间打了个时间差过来送我们啦?心里这样猜着,疑问就溜出了口: “黎师傅,今晚有安排吧?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赶来送我们的?” 嘴上这么一推测,舒雨桐心下就有些于心不忍了,她决定马上下车,让黎伟鹏能抽出一点儿时间吃晚饭,要不干脆就三个人半路上找一家饭馆停车,她请大家搓一顿算啦! 舒雨桐正盘算着,不想黎伟鹏却突然低声发起牢骚来了:“什么安排呀?他就老是替别人安排,从来不替自己安排,能凑合的就凑合,不能将就的也将就!” 舒雨桐听出了画外之音,缓了缓语调,婉转道:“黎师傅,有什么事儿告诉我,如果安排的不大合适,咱们也好帮着给领导提个醒呀!” 黎伟鹏终于忍不住了,倒豆子一样的道出了实情: “咳!林总这两天身体一直不舒服,今天快下班时实在难受不过了,就在办公室躺下休息了,我想陪他去看大夫吧,他说睡会儿觉就好了,临了还不忘让我到集团来送你们回家。” 一听林克峰病了,又是一个人在办公室忍着,舒雨桐心里立刻焦灼起来,她稍一犹豫,迅即转过头对童明松说,明松,麻烦你自己打车回家吧,我和黎师傅过去看看林总。童明松忙说,我和您一起去吧,有什么事儿我也可以搭把手啊! 舒雨桐知道林克峰的脾气,便轻轻笑道,明松,听话,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咱们还要继续上班、练舞呢,如果真有事情需要人手,我第一个叫你,好不好?童明松笑着下了车,黎伟鹏飞快地把舒雨桐送回了酒店。 沿着寂静无人的走廊,舒雨桐和黎伟鹏急匆匆的奔进了总裁室,房间里一片漆黑。 舒雨桐打开灯,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黎伟鹏引着她穿过整个房间来到后面,打开了一扇小门,里面竟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休息室。 林克峰和衣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透过外间微弱的灯光看见舒雨桐正走进来,一时惊讶,遂支起了身子,低声问道:“雨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舒雨桐站在门口停住了,她从没有进过这间小屋,不禁四处张望了一下,黎伟鹏伸手将小屋的顶灯打开,舒雨桐一眼看见半躺在床上的林克峰,心里突然就是一颤! 她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倾身向前一把抓住林克峰的手臂,声音颤抖着几乎变了调:“你怎么啦?告诉我哪儿不舒服啊?”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林克峰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 林克峰低声答道:“没什么,有点儿伤风,浑身没力气,懒懒的。” 舒雨桐见他面色微红,忙伸手试了一会儿他的额头,有点儿热度,便轻声道:“可能有点低烧,这样吧,我们去医院输点儿液,开点儿药,再回家休息,好不好?” 林克峰犹豫地望着她,沉吟了下。 舒雨桐先扶着林克峰躺好,遂缓缓坐到床边,柔声劝道:“如果能够及时地对症下药,兴许就能好得快一些,这么硬扛着,不仅会消耗体力,弄不好还有可能转成慢性病,或者引发别的病,那就得不偿失了,恢复起来就会很慢、很麻烦的。” 林克峰的神色沉了沉,身体却没有动,他感到极度的疲惫不堪。 舒雨桐见他犹豫不决,知道得帮助他先把精神头儿提起来,便又想法子刺激他:“林总啊,是不是现在身上觉着特没劲儿?不想动弹?您别担心,有我和黎师傅两个壮劳力呢!咱们一起走。您就听我一句,干脆放下身段,让我们俩扶着您下楼,别说扶着走,就是抬着走,我们俩也是没问题的咯!是不是,黎师傅?一点儿都不费事儿的!您不知道我特别有劲儿呢,俗话说‘个大力不亏’嘛!” 林克峰终于微微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好吧!” 舒雨桐过来就要搀扶林克峰,她想和黎伟鹏一边一个人架着他走,她以为他虚弱的根本走不动了。 林克峰忙说道:“我自己来吧。”边说边缓慢的坐了起来。 舒雨桐又一脸认真地做开了“思想动员”: “林总啊,您别有顾虑,我们又不是要绑架您,只是搭一把手,这时候早已经下班 第二十章 清风朗月 当得知罗义之天天来看集体舞排练,舒雨桐尽管不能确定他究竟是来看谁,但已做不到无动于衷了。 童明松的一再追问,舒雨桐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却装傻充愣,说罗义之是在“看咱们大家吧!” 童明松当然不信。 舒雨桐也不信。 童明松追问舒雨桐的目的,并不只是想让舒雨桐注意罗义之,而是想由此挑出一个话题,引起舒雨桐对他自己的注意。 由于面对面、手拉手的跳了两个多月的舞,舒雨桐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童明松的视线,从刚一开始端庄文雅的女强人,渐渐的褪去了那层拒人千里之外的矜持与清高,而一步步变得随和、亲切,令人放松、舒服,甚至是着迷,加之在舞蹈上的心有灵犀、惺惺相惜,童明松心里竟生出了别样情愫,他感到迷惘,但却几乎不由自主、无法抗拒,于是陷入了一片困窘之中。 然而在舒雨桐眼里,童明松不过是个临时的小舞伴,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儿而已。在他们两人中间,时间与空间都是不等式,并且完全错位的,这不仅仅是年龄的悬殊、职务的阻隔、阅历的迥别、性格的差异,更重要的是,还夹着一位侠肝义胆的田蓓蕾。对此,舒雨桐从来都是十二分地清醒和警觉。 但显然那男孩儿不这么想,童明松的骨子里,浪漫甚至是冒险的基因,终究多于现实。 舒雨桐已有所觉察,她做出一副对此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嘴角甚至衔了一丝不屑,脚下一阵轻快,便径自汇入到了向外涌动的人流之中。 扪心自问,自己对自己尚且常常会读不懂,又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呢? 不过,既然是小孩子,也就尽量不去伤害那份敏感和那点儿狡黠吧! 她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舒雨桐有点儿烦。 童明松站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兀自垂下了头,默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踱步而去。 第二天排练时,舒雨桐几次向门口处张望,虽不动声色,但手上脚上的动作到底还是有点儿敷衍了。 不知到了第几次,果然看到那颀长的影子一闪而入,瞬间便没入了观众席的一片暗色之中。 舒雨桐立时感到有些心跳--那影子,她太熟悉了! 舒雨桐继续踩着节拍舞之蹈之,却开始深一脚浅一脚了。 才知道,人的记忆往往是无法刻意进行选择的,有些记忆、有些影子,在你的主观意识中,或许是模棱两可、时有若无的,但只要不经意地投去一瞥,你就会一眼认出来,而且只需要瞬间,便将你以为已经尘封了的记忆之门隆隆开启。 一旦知道罗义之就坐在那片黑暗里,舒雨桐便没有办法止住自己不再往那儿张望,她不忍,也不能。 接下去的舞蹈,舒雨桐尽管跳得远不如往日那般投入、沉迷,但早已流淌在血液中的因子总还在,一组舞跳下来终究不失其应有的圆润流畅,只是手舞足蹈之余,舒雨桐一双不大的眼睛不时地向那片黑暗梭寻,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是希望他明白,她知道他在那儿。 他立刻明白了。 于是每天的这个时候,他便会悄悄闪进来,在黑暗里默默坐上一会儿,再静静地离去。而她呢,一面随音乐舞蹈,一面向黑暗梭寻。 彼此之间没有目光交织,没有只言片语,却有了一种心灵上的感应,或是契合。 于是这样过了许多天。 又是一天。 突然的,他没有如约而至,事先也没有任何征兆或解释。 排练当然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她却第一次有些心不在焉了,也不知道是惯性使然,还是真的心有所绊。 第一轮排练结束了,一直坐在一旁观摩的酒店工会钟主席依例认真的为大家讲评,既肯定了九分成绩,也指出了一分不足,舞蹈队员们席地而坐,一边擦汗,一边议论纷纷。 人群中的舒雨桐面对寂静无声的观众席盘腿打坐,阴郁地凝视那无边的黑暗,若有所思。 正当众人站起身准备开始第二轮排练时,突然,多功能厅的大门豁然洞开,人影憧憧,空旷的观众席随即也亮起了照明灯,林克峰、鲍玉良带着酒店各单位和部门的负责人约十余人有说有笑的鱼贯而入。 舒雨桐一眼看到林克峰,不由嫣然一笑,转开脸又瞥见罗义之也夹杂在人群中,不禁眼中一亮。 罗义之一走进门便立刻用眼睛在舞台上梭寻,倏地,就对上了她投来的目光,只一刹那,两束目光便彼此读懂了。 此时大厅里响起了钟主席的声音--原来是酒店的各级领导们来检查集体舞的排练成果了! 音乐声起,舞蹈队员们成双成对翩翩起舞,舒雨桐和大家满怀激情跳了起来,当跳到《开门红》这支欢快的舞蹈时,舒雨桐显得尤为兴奋,她非常喜欢这个热烈奔放的东北大秧歌,随着激越人心的旋律和铿锵有力的鼓点,舒雨桐一边纵情舞着,一边陶醉地用眼神儿和每一个舞伴交流着,满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就在她的眼角扫过观众席时,不经意间与罗义之对上了,她难以抑制地幸福地微笑着,冲着自己的舞伴,冲着每一张闪现在眼前的笑脸,也冲着人群中凝视的那双漆黑闪亮的眸子。 音乐滋养幸福,舞蹈滋养喜悦,欢乐的歌舞带来的好心情,谁也无法抗拒,只有陶醉其中,并将这美好的心情传递给身边遇到的每一个人,于是,幸福便被无限的放大了。 台上的人跳得如痴如醉,台下的人看得有滋有味,一种因喜悦而快乐而幸福而相亲相爱的氛围油然而生。 这便是艺术感染力之所在! 一组舞蹈顺利跳完了,20名舞蹈队员个个气喘吁吁、挥汗如雨,但大家自觉地保持整齐的舞蹈队形,恭恭敬敬的站在舞台上,人人脸上都是一片红光灿灿、喜气洋洋。 林克峰满脸含笑的从人群中缓缓站起来,鲍玉良等人也随着站起身来,掌声便响起来了! 鲍玉良一边使劲儿鼓掌,一边露出了非常兴奋的神情,大声笑道:“很好!真不错!没想到咱们的舞蹈家们跳得这么整齐热烈,这么鼓舞人心,让我们在底下都有点儿坐不住喽,直想冲上台去跟你们一起蹦上一段!” 其他人也都随声附和起来,台上台下形成了一种热烈而真挚的互动。 钟主席躬身站在台口处,两手平举,十二分谦虚地恳请各位领导多提宝贵意见,结果他的谦辞很快的就被台下一连串的叫好声给彻底淹没了! 舒雨桐和她的舞伴们一下子也都松了一口气。 其实,鲍玉良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舒雨桐的舞竟会跳得这么好看。 他趁势转过头,贴近林克峰小声叹道:“林总,我算服了!整个一个‘鹤立鸡群’呐!这舒总可真是个人物呢!能写,能说,能干,还能跳,简直是文武双全!哎,她是不是上过什么专科舞蹈学校哇?” 林克峰淡淡一笑,倾身低声道:“据我所知,没上过。可能就是一种天赋吧!”十年前的那次国庆晚会,他就已经找到了答案。 鲍玉良狐疑地瞅着林克峰,摇着头:“已经不年轻了,怎么会跳得这么好呢?难道天生的?真是难以置信!” 林克峰又神秘地微微一笑:“玉良啊,哪天找个机会,你请舒总唱支歌吧,就唱那首《真的好想你》,相信一定还会有惊喜!” 鲍玉良瞠大了双眼,望着林克峰怔了怔,突然呵呵笑将起来:“这机会我可有的是呀!哪天咱们一起试试啊?” 林克峰听了,瞥了鲍玉良一眼并不答话,脸上却笑得更加温润了。 鲍玉良脸上嬉笑着打趣,心里却是砰然一动:一向非常古板的林克峰竟会如此熟练的提到那首《真的好想你》,脸上露出的又是这样一番温柔的神情,眼睛里还溢满了亲切的笑意,鲍玉良完全懵了! 这时候,笑容满面的钟主席走了过来,请林总为大家讲话,林克峰赶忙含笑摆摆手,向前倾着身子与钟主席低声交谈了几句,钟主席连连点头称是,一张原本十分拘谨的脸立时笑成了一朵花儿! 不一会儿,这一行人又交谈着、说笑着,随着林克峰、鲍玉良走出了多功能厅。 人群中的罗义之走到门口时似乎回头望了一眼,接着也消失了。 一时间,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钟主席这才微笑着大声宣布了好消息:酒店领导对我们的排练工作甚是满意!为了表示鼓励,准备为全体队员每人置办一套练功服和舞蹈鞋,另外还要为大家补发排练津贴! 舞台上立刻此起彼伏的山呼万岁,并响起了一片更加热烈的掌声! 舒雨桐微微一怔,也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 接下来日子里,相继举行了几次集团组织的所属各公司排练情况的综合检查评比活动,晚会分指挥部对酒店行业方阵整体合练彩排的两次验收工作,也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眼瞅着进入到9月下旬,大家开始全力以赴准备参加全市国庆晚会总指挥部部署的三次夜间实地预演,而那万众瞩目、普天同庆的节日已一天天临近了。 近来这段时间里,林克峰打来的电话明显少了,舒雨桐并未多想,自己已忙得晕头转向、不亦乐乎了,他可能也是太忙了吧?直到那天傍晚舒雨桐与家人团团坐在餐桌前刚刚端起饭碗,黎伟鹏突然挂来一个电话,只吐出四个字:林总病了!急促的口气却很像那部老片子--“橡树!十万火急!” 什么病?--舒雨桐撇了饭碗,避开父亲疑惑的目光,单刀直入。 可能是肝病。--答了五个字,却让黎伟鹏说得支支吾吾。 肝病?--舒雨桐一惊!霍地起身转回了自己的房间。过去就曾听说林克峰十几年前得过急性肝炎,可这么多年了,难道旧病复发,或是转成了慢性病? 就是……肝部有点儿不舒服。--黎伟鹏的解释一片含糊其辞。 去那家医院看了?--舒雨桐追问着,已经开始懊悔自己这一段疏于联络了,再忙也不至于没有时间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呀!别不是他操劳过度引起的旧病复发吧? 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黎伟鹏瓮声瓮气的嘟囔着。 啊!久病成医了?舒雨桐一头的雾水。 自己吃中药呗。--这闷牛黎伟鹏!就这么一句解释还慢了半拍!舒雨桐恼得哭笑不得。 那怎么行!肝病可不同于一般的感冒发烧,这可是最为重要的脏器之一,况且林总年轻的时候有过肝炎病史!--舒雨桐一连串的责难铺天盖地的砸了过去。 所以请舒总给劝劝。--黎伟鹏松口气,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那句话。 你在哪儿啊?--舒雨桐一边问,一边开始脱掉居家时才穿的那身粉色纯棉休闲套头衫裤。 就在您家楼下!--黎伟鹏的最后这一句不仅回答得痛快淋漓,竟还透了一丝坏笑。 你这人呐,我就下来!--舒雨桐忙不迭的又迅速套上了一条银灰色小格子薄呢百褶连衣裙。 借着等舒雨桐的功夫,黎伟鹏又赶紧给林克峰打了电话,只说自己呆一会儿就把药送过去,林克峰轻轻“唔”了一声,什么也没问。 一路上,黎伟鹏一脸的严肃,把车子开得飞快。 舒雨桐静静地望着窗外,灯光闪烁,夜色渐浓,一轮皓月孤独地悬挂在西天边,仲秋之夜的一缕温热使人感到一阵阵的焦虑不安。 来到林克峰居住的那栋高楼前,黎伟鹏停好车,引着舒雨桐走进楼门。 负责开电梯的是一位年逾半百、热情好客的大姐。 一看见黎伟鹏,大姐便熟门熟道的招呼起来,黎伟鹏一边应声,一边点头,舒雨桐也跟着向大姐笑了笑,于是大姐热情地聊开了:我认得这位黎师傅,这位女士(她称呼舒雨桐时稍稍犹豫了几秒钟,终于选了这么一个时髦的词儿)是头一回见!20层的老林家平日里客人可不多,只有一个鲍老板(显然大姐对鲍玉良是既熟悉又喜爱),老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儿!要说老林呐,可是个好人嘞! 大姐的最后一句感叹,来得特别实诚。 舒雨桐心里觉得这个“老林”的称呼有那么点儿挺可笑,也挺可爱,便忍不住问大姐,这“老林”怎么好了?大姐“咦”地瞪了她一眼,就是脾气好,人缘好呗!舒雨桐长长的“噢”了一声,又笑了笑,笑得很甜。大姐望望她,也笑了。 两个人站在林克峰家的大门口。 黎伟鹏上前一步按了门铃,心里开始琢磨应该怎么向林总解释舒总的不期造访。 舒雨桐看出了黎伟鹏的犹豫不决,马上知趣的缩了缩脖子,躲到他身后。 一会儿,门打开了,林克峰穿着一身暗蓝色小碎格的旧睡衣,满脸倦意的站在门口,当他看到黎伟鹏欲言又止的尴尬神情时,先是微微一怔,再看到藏在黎伟鹏身后偷偷露出小脑袋的舒雨桐,不由愣住了,刹那间,似有一丝不快从林克峰的眼中闪过,转瞬即逝。 舒雨桐猛地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心下竟是一惊!两天前还见过面,怎么竟这般憔悴了呢?心下一酸,脚下就沉重了些。待瞥见林克峰眼里迅速隐去的一丝不快时,舒雨桐心里又一沉,自己突然闯来是不是太唐突了?方才只顾心里着急了,听见黎伟鹏和林克峰通电话,却没有砸实了让他提前帮自己向林克峰打个招呼,脚下便愈发的沉重起来。 幸好僵局被及时打破了,林克峰随即向后闪了闪身子,轻轻招呼他们:“都进来吧”。 两个人几分尴尬、几分扭捏的来到过厅。 林克峰淡淡道:“这一阵子都挺忙的,就没告诉你,还让你跑一趟,坐吧。” 这话显然是对舒雨桐说的,黎伟鹏倒大大松了口气,兀自先坐下了。 舒雨桐心里还是别扭,不知他这是埋怨呢还是客套,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傻傻的挨着黎伟鹏坐了下来。 林克峰一面说着,一面走向过厅另一侧较远的一张椅子,缓缓坐下了。 见他坐得离自己那么远,舒雨桐心里猛地一寒,肚子里有许多要说的话,一时竟冻在了嘴边,不知先说哪一句了。 黎伟鹏站起身从手袋里取出一包药,规规矩矩的放到了桌子上,又回身坐下。 林克峰看了一眼那包药,淡淡一笑,转头问道:“这一两天全忙着国庆晚会的预演了吧?” 舒雨桐轻声答道:“明天晚上开始,隔一天一次,一共三场预演。” 林克峰缓缓问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舒雨桐轻声答道:“应该没什么了,您放心吧!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舒雨桐想起了前两天集团总裁杨致远曾告诉她,这次国庆晚会的排练任务整体完成情况很好,等国庆节一过,集团准备召开表彰会,要好好犒劳他们呢!想到这儿,舒雨桐不由得微微一笑。 林克峰望着她也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却立刻又慢慢坐下来,轻声对黎伟鹏说了声:“伟鹏,帮着张罗两杯水吧。” 黎伟鹏立即起身奔进了厨房。 舒雨桐望着林克峰淡漠的笑容,突然间明白了:他是怕别人有忌讳!因为他患的是肝病,可能会传染,所以他才坐得那么远,甚至连茶水都不敢给她倒! 舒雨桐心里猛地抽紧了,眼圈便红了,她赶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心里不住地骂自己:怎么搞得!说是来看望病人的,结果没有安慰生病的人,倒是自家先哭了起来! 林克峰望着欲哭又止的舒雨桐轻轻摆了摆头,眼睛里流露出鼓励、安慰的神情。 黎伟鹏端着两杯水从厨房里出来了,一看到红了眼圈的舒雨桐便愣怔了,顿了顿,才慢慢将杯子放到她面前。 舒雨桐掩饰地端起杯子,急急地喝了两口,喘了口气,又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心里更加起急了:什么忌讳,什么传染,见它的鬼去吧! 林克峰淡淡笑了,停了会儿,轻声问道:“怎么又这么渴了?”他想到了上一次舒雨桐在他的总裁室里也是这么没完没了的喝水,便又笑了。 舒雨桐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抬起头见他在笑,也想笑笑,可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儿。 黎伟鹏问她:“还喝么?” 舒雨桐倏地站起身,一边说“还喝。我自己来。”一边低着头快步奔进厨房,身后传来黎伟鹏的声音:“饮水机在门后。” 舒雨桐一手扶着饮水机,一手接水,才接了小半杯,眼泪已无声地滑落下来,她关上龙头,放下杯子,躲在门后抹起眼泪,刚抹了一把,又涌出一把,泪水就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尽管离的远,过厅里的光线也有些暗,她还是看清了林克峰蜡黄消瘦的面容和掩饰不住的病态,舒雨桐感到心口十分酸楚,真有了一种心如刀绞的感觉。 按说舒雨桐遇到过的病人并不少,甚至她还亲自守护过开刀的重症病人,但猛不丁的看到林克峰生病的样子,她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惶遽不堪。 过厅里的两个人见舒雨桐半天不转回来,都有些纳闷儿。 黎伟鹏向林克峰投去疑惑的眼神,想站起来去看看,林克峰却微微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她可能一下子有点儿慌了。” 黎伟鹏点点头,顿了顿,小声对林克峰说:“林总,我到楼下抽会儿烟,待会儿就不上来了,您要是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明天再来看您。” 林克峰张了张嘴,又停住了,望着黎伟鹏笑了笑,点点头,起身送他出了门。 待返回过厅,仍不见舒雨桐出来,林克峰慢慢走到厨房门口,却见舒雨桐靠着厨房的门正在抹泪,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问:“舒总啊,怎么啦?” 舒雨桐有点儿倔强的低了低头,不理他:人家心里那么难过了,你还装作没事人儿似的!这么严重的病,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林克峰犹豫着走近了一步,低声道:“雨桐,还难过呢?” 舒雨桐还是不吱声,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 林克峰犹豫再三,慢慢走到舒雨桐身边,一只手轻轻抚着那颤抖的肩膀,嘴里小声问:“雨桐,是为我着急了吗?” 舒雨桐猛地一扭身子,想要甩开那只手:再怎么为你伤心,你也不理解!有了病就知道自己硬扛着,为什么不去医院看大夫? 林克峰叹口气,终于伸出双手将舒雨桐揽进了怀里:“傻孩子!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她藏进他的怀里,两只手将他拦腰紧紧抱住,小声抽泣起来。 平日里妈妈总说舒雨桐“眼硬”,因为她是不大容易落泪的,一来是心里有障碍,不好意思,诺大的人哭天抹泪的成何体统!二来是过于心宽,很少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今天才知道,这个男人在自己心里竟是这么的重要!看到他生病受苦,自己心里竟是这么的难受,这么的惊慌失措。 这眼泪,与其说是一种悲伤,倒不如说是一种恐惧,一种生怕自己所珍爱的东西会突然失去的深深的恐惧。 他被她的悲伤和恐惧打动了,平日的矜持、谨慎慢慢褪去了,代之以深深的温柔和感动,他紧紧抱住她,动情地吻着她柔柔的秀发,宽宽的额头,红红的脸颊,小小的耳朵…… 她身子一颤,抬起头急急的去寻他的唇,把他温润的唇含住了再也不肯放开。 他只稍稍犹豫了下,便回应她的热吻,气息渐渐急促起来,身体也绷紧了,环着她的双手一点点将她更加紧紧地搂住,像是要揉进自己的身子里去。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都开始颤抖了。 一个气喘吁吁:“我想你,想你!” 另一个也喃喃自语:“我也是,想你!” …… 过了一会儿,林克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黎伟鹏还在楼下等着,不可久留了! 他捧着她的脸,温柔地亲吻着脸上的泪水,小声道:“乖,该回家了,他还在楼下等着你呢!”说完对她微笑了下。 舒雨桐这才想起了黎伟鹏,遂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慢慢松开了手。 林克峰端起放在饮水机上的杯子,笑问她:“还渴么?” “还渴!”舒雨桐有些撒娇的撅起小嘴。 林克峰接满了水递给舒雨桐,嗔笑道:“我家的水好喝,是吗?” 舒雨桐一梗脖子:“人家是想让你明白!”说完眼圈又发热了。 林克峰低低的一声:“我全明白!”又上前搂紧她,热烈的吻住了那张撅的高高的小嘴。 舒雨桐身体早软了,她微微喘着气,依偎在他怀里,伸手拨弄他胸前的扣子,喃喃道:“你想我么?” 林克峰慢慢“嗯”了一声。 舒雨桐轻轻解开一粒扣子,把滚烫的唇贴在他的胸口上。 林克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伸手轻轻捧住舒雨桐红红的脸,仔细端详着那双渴望的眼睛,神色郑重的柔声说道:“非常想。不止是今天想。但今天不行。听话。等着我。给我留着!” 舒雨桐望着林克峰疲倦的面容,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微不可闻的叹口气,一字一顿道:“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好好养病,把身体养的棒棒的!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林克峰环拥着舒雨桐转过身缓缓向大门走去,舒雨桐不住口的叮嘱他:“吃中药疗效太慢,过两天如果不见效,就去看西医,还记得中心医院的薛大夫么,我们可以去托他,那里的医疗水平是全市最好的。”那口气自然得像是一个妻子。 林克峰含了笑点点头。 舒雨桐又说:“我明天早上向鲍总汇报一下,不然他又要跟我急了,埋怨我无组织无纪律了!”口气里已经有了一点点揶揄。她突然想到了那天鲍玉良痛心疾首的好一通责备。 林克峰笑着又点点头。其实前一天他已经给鲍玉良打过电话了,不过他再三再四的叮嘱鲍玉良不要过来看他,更不要“广而告之”。看来鲍玉良是遵守诺言、守口如瓶了。 舒雨桐走到大门口,又回转身嘱咐道:“等向鲍总汇报后,就干脆让黎伟鹏过来陪着您,有什么事儿让他去办。” 林克峰停顿了下,还是笑着点点头。 舒雨桐拉开门又补充道:“在家好好养病,我还会来的。” 林克峰微笑着点点头。 舒雨桐紧跟着又找补了一句:“来之前我会先通报一声的,免得打扰了领导休息。”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朝林克峰做了个鬼脸。 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林克峰淡淡笑着,目送舒雨桐走进了电梯间,才缓缓关上门。 林克峰转回身长长吐了一口气,将屋里的灯一个个关上,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黑暗里,他坐在床边,眼睛直直的凝视前方,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燥热的身体和翻腾的心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天安门广场如期举行了国庆晚会前的第一次预演。 预演一开始就出了一个小失误:在跳《脚铃舞》的时候,不知道是一时紧张还是心不在焉,童明松把左脚给崴了! 当时这男孩子还逞强,想咬咬牙坚持跳完了再说,因为四周坐着许多观众呢! 舒雨桐急了,一把薅住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低声喝道:“你不要命啦!快坐下!”一边吼叫,一边不由分说地就把那有点儿惊慌失措的男孩儿一把按在地上坐稳了,然后匆匆的奔到观众区找到带队的钟主席,低声商量了一下,又 第二十一章 一叶知秋 童明松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田蓓蕾以为他是因为脚上伤疼难忍,立刻心疼不已,忽地扑身上前,连声追问:“明松!明松!你怎么啦?是不是脚上特别痛?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找罗医生来给你开些止疼药哇?” 童明松猛地瞠开了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你悠着点儿行不行?这是病房,不是你家!也不是菜市场!”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女孩儿哪里受得起这劈面一顿喝斥,霎时愣怔了,眼睛里渐渐堆满了委屈。 眼见女孩儿的嘴角直往下耷拉,男孩儿遂缓和了下来,低声道:“蕾蕾,你先去看看罗医生有没有空儿。”边说,边伸手捏了下女孩儿圆润的脸颊。 女孩儿的脸不由泛起一片美丽的红晕,神情也转悲为喜,娇柔地对男孩儿一笑,扭转了身子轻盈的去了。 望着女孩儿无忧无虑、窈窕灵动的身影,童明松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身前的这一位,始终是不管不顾、不离不弃的,一心一意全都扑在了自己身上,可自己为什么仍然那么不耐烦呢? 而心里的那一位,总是若即若离、时远时近的,你袒露心扉,她却根本不屑一顾,自己这又是何苦呢! 男孩儿正兀自烦恼不堪,罗医生随着田蓓蕾快步走进了病房。 女医生看了一眼男孩儿俊朗白皙的面孔,仔细审视了一番平放在床上的伤脚,抬眼望着女孩儿焦虑不安的神情,破天荒的笑了,缓声安慰道: “姑娘,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的小朋友伤情不算严重,处理得也很及时,他年轻,体质又好,我相信他会很快恢复的。以后如果要跳舞啦、爬山啦、踢球啦,应该都不会受到影响的。现在你就可以带他回家休息了。” 女孩儿杏眼圆睁,满脸放光,对着女医生甜甜的一笑,轻声道了谢,便上前搀扶男孩儿起来。 男孩儿突然变得十二分听话,乖乖的听任女孩儿为他理了理浓密黝黑的头发,又抻了抻衣领,然后任由女孩儿搀扶着自己高大的身躯,两个人相拥着慢慢走出了急救中心,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舒雨桐把田蓓蕾叫到了总经理室,催促她立即给童明松打电话: “蓓蕾,我已经请示鲍总同意了,组织上决定给童明松一周的假期,他毕竟是在完成国庆晚会演出任务的过程中受的伤,这属于因公负伤。你可以马上打电话告诉他,一定要安心在家里静卧养伤,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受伤的脚一定要尽量平放,尽量不要下地走动,即便是上卫生间,也要柱上拐以减轻伤脚的负担(此时田蓓蕾已得知,今天早上一上班舒雨桐就让黎伟鹏将一副拐杖送到了童明松家里,也不知道一夜之间她是从哪儿弄来的)”。 田蓓蕾刚要转身,舒雨桐的指示却没完没了:“你还要告诉他注意按照罗医生的嘱咐按时更换外敷膏药,保持伤脚的皮肤清洁。总之一句话:一定要养精蓄锐、安心休养,时刻准备着,争取最后能够顺利参加国庆节当天的演出。” 一席话让田蓓蕾听得直发怔!她眨了眨圆圆亮亮的杏仁眼,盯着舒雨桐很泼辣的说道:“舒总呵,我看还是您直接打电话给童明松下命令吧!” 舒雨桐一瞪眼:“你是事业部的助理,是协助我分管车队的,童明松名正言顺的可是你的兵啊!” 田蓓蕾撇了撇薄薄的嘴唇,有点儿发窘的笑道:“不好意思啦,舒总,我没想到您的指示会这么复杂,我,我还没记住哩!” 舒雨桐一时哭笑不得,只得虎着脸,恶狠狠的盯住姑娘,从头到尾又重复了一遍,最后才带了几分揶揄冷笑一声:“田大助理,这回记住了没有哇?要不要咱们再做一次正式的录音,或者本经理干脆就给你出具一份书面通知啊?” 田蓓蕾这才嘻嘻哈哈道:“不用了,不用了,舒总,这回我都记住啦!舒总啊,我今天可是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呐!我发现您的心可真是既缜密又细腻呀!比我考虑的都周到,简直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呀!我代表明松先谢谢您啦!” 舒雨桐嗔怪的笑了笑:“傻丫头,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么!”话说完了,嘴上仍在笑,脸上却开始有点儿发僵,舒雨桐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径直埋下了头,专心致志地处理手上的工作,不再言语。 田蓓蕾略感诧异,却也顾不得深想,只咧开嘴傻傻的笑了笑,转身出了办公室。 此后的几天里,几乎每一天,舒雨桐都会自发地组织一个“袖珍慰问团”,带了各式各样的营养品,轮番去童明松家探望,第一拨是鲍总带队,然后是钟主席率领,再后来由田蓓蕾领头,最后一次甚至惊动了集团工会的汪主席。 慰问团井然有序的奔赴童明松家进行家访,不间断的、不厌其烦的把组织上的关怀和大家的挂念送到了童明松的手上。 然而就在这高密度、“轰炸式”的轮番慰问活动中,舒雨桐却一次都没有露面。 大家以为舒雨桐太忙了,并不多想。 却有两个人不以为然。 这两个人,一个是鲍玉良,另一个就是童明松本人。 洞悉世故、精明过人的鲍玉良首先起了疑心:这可不大像是舒雨桐的一贯风格啊!按说这类照看病人和伤员、呵护“弱势群体”的事情,她从来都是身先士卒、越俎代庖的,甚至不惜先斩后奏、“舍身取义”。可这一回,怎么神龙见尾不见首,犹抱琵琶半遮面了呢? 既然心里起了疑,一向直肠子、炮筒子的鲍玉良自然是要探个究竟,于是这一天,他径直来到舒雨桐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笑呵呵的“审”开了: “舒总啊,这两天一不留神儿,就听说你出面组织了好几个慰问团去看望童明松,不仅把我给捎带上了,还连带着把集团汪主席都给忽悠了!可我就纳了闷儿了:舒总自己为什么回回都不出头露面,总是‘躲在幕后’呢?我记得不久前舒总还伺候过那位‘八杆子打不着’的柳妈妈哩!这照顾病人、安慰伤病员可是你舒总的‘长项’呀?” 面对鲍玉良的旁敲侧击,舒雨桐一副淡定从容、胸有成竹的样子,应答得振振有词、滴水不漏:“回鲍总,鄙人实在是太忙了,无法一手遮天,没能抽出时间来,所以才委派了田蓓蕾--田助理全权代表我和事业部的全体同仁了。” 鲍玉良当然不相信,便继续步步紧逼,脸上却仍然呵呵笑着: “这个童明松不仅是你的员工,而且还是你的舞伴儿,他是为跳这个舞受的伤,你再怎么忙,按理说也应该去看望一次呀,就算是领导慰问下属、体贴下情嘛!我们再怎么去,也是‘县官不如现管’,终归隔了一层。况且,我听说那男孩儿每次都问去看他的人,舒总怎么没来?她还好吧?她是不是很忙?现在谁做舒总的临时舞伴儿啊?老实说,我那次去就已经被他问了个底儿掉了!你看看,人家最惦记的,到底还是你这个顶头上司加舞伴儿啊!” 舒雨桐微微一笑,不急也不恼,越发一脸的洒脱清爽: “我说鲍总啊,我不是不想去,也不是抽不出时间来,关键是咱们可不能忽视了年轻人的特殊需求。您也知道,我们田助理和童明松正在谈朋友,这回呢也正好算是老天给了姑娘一个表示心意、增进感情的天赐良机,况且人家田助理也是我们事业部的一员干将,一个人兼任了领导加朋友的双重身份,公干、私情正好都可以兼顾,我适当的倾斜一下政策,人家也是正当防卫,咱们做姐姐的,干吗不送个顺水人情呢?” 鲍玉良听她说得有根有据有情有份的,虽然直觉上还是感到舒雨桐有点儿强词夺理、言不由衷,但一时又说不过她,于是晃了晃大脑壳,摆手一笑,不再掰持这事儿了。 舒雨桐目送鲍玉良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却暗自怔忡了起来! 她自然明白自己内心里实际上是在有意无意的躲避童明松,是在想方设法的减少与这位舞伴儿的接触机会,可这样做究竟是出于心虚还是厌恶,她自己一时竟也拎不清,只不过有一点她心底十分清楚,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伤害那个单纯的姑娘。 舒雨桐下决心要与男孩儿拉开一些距离,除了上下级之间的纯工作关系和国庆晚会的纯舞伴儿关系外,她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再掺杂任何别的内容。 舒雨桐十分清楚自己所喜欢的类型,倘若真是遇到了合适的,她或许不会拒绝,但童明松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对于她,不仅仅是不合适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可能,他几乎就从未引起过她的任何感觉。 在处理与异性的关系方面,舒雨桐一直本能的希望既能引起对方好感,又能与其友好相处,她盼望得到友谊,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感觉,但决不想引起误会,也不想伤害无辜或妨碍他人,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征服欲和虚荣心,她只是遵从于女人的一种直觉。 在这种潜意识的引领下,十几年来,舒雨桐陆续结识了为数不多、但却十分合得来的异性朋友,得到了温馨的感情,另一方面,一旦遇到了脾气禀性不大投合的人,她也都会在尊重对方感情的同时,较为得体的拉开距离,从而使双方都可以避免陷入尴尬的境地。 然而这一次,舒雨桐却完全没有料到,那男孩儿竟天生了一副耿倔不屈的牛脾气,不仅认死理、固执己见,而且不服输、逆流而动,在感情问题上不仅相当的主观,而且相当的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便是撞上了南墙,也依然不打算回头。 一向自尊心极强、喜欢感情用事且又非常敏感的童明松,很快就意识到了舒雨桐是在有意识地躲避自己,他立刻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伤害,心里渐渐撮起一团无名之火,由于病伤缠身,他不仅无法见到舒雨桐,而且整天还不得不躺在床上,度日如年的男孩儿,犹如一只被锁入樊笼的豹子,一天天变得暴躁乖戾起来。 童明松开始想办法创造与舒雨桐见面的机会。 田蓓蕾到底年轻,不谙世故,单纯到了以为男孩儿只是让伤病磨得性情骤变,于是每天下班后都要跋山涉水的跑到童家陪护在他的左右,对男孩儿一次次无端的发飚,不仅姑息、忍让,甚至愈来愈逆来顺受了。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一个心猿意马,一个一厢情愿;一个身心备受煎熬,一个始终无原则溺爱,原本的甜蜜蜜开始变味,慢慢演变成了一种折磨,男孩儿终于熬不住了,神经几近崩溃且一触即发,可怜的女孩儿却浑然不觉,尚兀自陶醉在青涩的梦境之中。 这天下班后,田蓓蕾又跑到童明松家,还给他带来了几张介绍国际上著名舞蹈家的音像资料,当时童家的人都出去了,只有童明松一个人在,女孩儿便大胆的依偎过来,眼里充满了炽热和渴望。 童明松立即感到一阵烦躁和慌乱,他终于明白自己不可以再隐瞒下去了,摊牌只是早晚的事情,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男孩儿收下了光盘,只说了声“谢谢”,然后就一脸郑重地向女孩儿摊牌了:“蓓蕾,我们分手吧!” 女孩儿自然目瞪口呆,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以为男孩儿是在开玩笑。 男孩儿便又十分残酷的重复了一遍:“蓓蕾,我们分手吧!” 女孩儿这才大惊失色,跳起身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孩儿脸上写满了真诚:“蓓蕾,你是一个好姑娘,无可挑剔!但是我们不合适。” 女孩儿瞪起了杏仁眼:“童明松,你把话说明白点儿!我们怎么不合适了?” 男孩儿咬了咬牙:“我们两个人的性格不合适,不是一个路子!” 女孩儿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我们交往都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你现在才说不合适,你早干什么去了?” 男孩儿阴郁地答道:“我自己也是刚刚悟到的!” 女孩儿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气呼呼地掷过来一句“你混蛋!”便摔门而去--“砰”的一声,清脆而短促,惊天动地。 男孩儿的一颗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田蓓蕾冲出了童家,昏头昏脑的认不清东南西北,便跌跌撞撞的一头冲进街边的一家酒吧,一杯接一杯的喝起了红酒。 机缘巧合的是,就在这个时候,舒雨桐突然挂来一个电话,向田蓓蕾询问童明松的伤情,这才惊愕地从女孩儿的又哭又笑中了解到两个人刚刚分了手,此时此刻女孩儿正在一家酒吧里买醉呢。 嘿!怎么偏偏你怕什么它就来什么呢?舒雨桐一下子懵了,气急败坏的挂断了电话。 这个十分偶然却也十分及时的电话,是舒雨桐在黎伟鹏的车上打的,当时她正要和黎伟鹏一起去看望在家养病的林克峰,已经好几天没去看他了,心里的思念日甚一日。 早上舒雨桐听到鲍玉良念叨说这两天林总打来电话,说自己的病情已经明显好转了,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考虑到当天晚上正好有空儿,她便立刻约黎伟鹏下班后一起去看望林克峰,黎伟鹏一口应承了下来。 他们的家访只能在下班以后悄悄进行。 连日来,整个酒店里除了鲍玉良、舒雨桐和黎伟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总裁生病了,大家只是听说林总偶患小恙,需要在家休养几天,不日即可恢复上班--鲍玉良对所有的人(其中也包括集团总裁杨致远)彻底隐瞒了林克峰的病情。 而且,除了黎伟鹏和舒雨桐四天前探访过一次林克峰,再没有人去过林家,连鲍玉良自己也没有去看望过林克峰。 鲍玉良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不敢去。 这些天来,鲍玉良每天一早一晚至少要与林克峰通两次电话,对林克峰的病情,鲍玉良最了解,林克峰对他也是毫不隐瞒,正因为知根知底,鲍玉良不仅为林克峰的病情焦虑不安,而且心里还十分苦闷,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守在林克峰的身边,然而尽管他心里十分想见林克峰,但却没有勇气去看他。 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鲍玉良对林克峰的病情终归还是有所忌讳,鲍玉良的父亲是一名老中医,老人疼爱唯一的儿子,曾多次从中阻拦,生怕儿子被传染上这种很麻烦的疾病。 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鲍玉良怕自己的感情承受不住先自崩溃了,他深感自己与林克峰的友情已深入骨髓,一旦看见病重的林克峰,自己很有可能会控制不住,弄不好甚至会嚎啕大哭,那他宁可不见他,也不敢想象一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完全失态的窘况。 鲍玉良是性情中人,也是一个孝子,他不能说服自己迈出最后那一步,又觉得在这种关头袖手旁观终究是辜负了林克峰,于是精神上加倍的受煎熬,几乎天天是锋芒在背、如坐针毡。 几次半夜时分,鲍玉良都几近疯狂的开车冲到了林克峰的楼下,但终于没有走下车来,最后的一次夜访,他甚至就坐在楼下的车里,跟林克峰通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但到了最后关头,还是开车掉头回了家。 鲍玉良心里藏不住欢乐,更藏不住苦闷,很快的,他就把心里的矛盾与痛苦,一一说给了舒雨桐。 如果不让他说出来,他一定会憋死,但说出来了,他又觉得万分惭愧,只是心里似乎轻松了一点点。 舒雨桐是一个非常好的倾听者,她望着他安静地听他诉说,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专注凝神而又温和平静的神情。 起初鲍玉良认定了一旦自己说完,舒雨桐一定会流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他甚至准备接受她的责骂,然而,当他一口气倾诉完了,舒雨桐却给了他一个温婉宽厚的笑容,鲍玉良有些惊呆了。 实际上,对鲍玉良的所作所为、所忧所悔,舒雨桐并没有感到反感或是犹疑,她认为自己能够理解他,女人的善良与包容使舒雨桐完全忽略了鲍玉良所表现出来的踯躅和懦弱,因为她设身处地的体会到了鲍玉良内心所承受的压力和折磨。 林克峰突然病倒了,鲍玉良就要独自承担起整个酒店的领导责任,这不仅意味着他这个副总裁整日里注定要被公务缠身、琐事羁绊,而且还意味着上下左右、人前人后他都要孤独的去面对,压力之大,磨难之重,绝非一般常人所能想象的到的,在这个时候,鲍玉良最需要的是理解,是支持,是鼓励。 于是舒雨桐毫不犹豫的对鲍玉良袒露心迹: “鲍总,恳请您不要再责备自己了,我非常理解您此时此刻的心情和难处!如果您征求我的意见,我希望您最好还是维持现状,既尊重林总本人的意思,也尊重您父亲的意见,不要去看望林总,因为您身上的担子非常重,不应该、也不可以有丝毫的闪失和动摇,况且此时此刻我们任何人也无法替代您的位置!凡是您和林总之间所有需要沟通的信息和事情,就请您全部交给我去办吧!有我和黎师傅两个人给您和林总当联络员,您就放心吧!” 鲍玉良心潮起伏,默然无声,他良久地凝望着舒雨桐,为林克峰,也为自己能拥有这份真挚的情义而感慨不已。 憨直爽快的男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点了点头,眼眶里闪着晶晶亮亮的光芒。 就在这天下班后舒雨桐和黎伟鹏临行前,鲍玉良还左叮咛右嘱咐,把他们一直送到了酒店门口,最后又交给舒雨桐一大包保肝护肝的营养品和一大包文件资料。 刚一上路,舒雨桐想到明天晚上将要参加国庆晚会的最后一次预演,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在家养伤的童明松,便给田蓓蕾挂了个电话,想问问童明松恢复的怎么样了,她是想如果有可能就让童明松参加明晚的预演,不用他上场,只让他感受一下现场的气氛。然而始料不及,正是自己身边的这对欢喜冤家却突然间节外生枝、出了岔子。 当得知田蓓蕾此时因突然情变正泪洒酒吧呢,舒雨桐满心欢喜盼着见到林克峰的心情,一下子就给冲得七零八落了。 挂了田蓓蕾的电话,舒雨桐立刻和黎伟鹏简单商量了一下,两人一致决定,推迟一步去林家,先掉头赶到酒吧,把那个伤心欲绝的女孩儿捞出来再说!那毕竟是咱们新东方的人,是咱们事业部的姑娘啊! 车子旋即掉转头,箭一般的扎向了“伤心酒吧”。 到了酒吧门前,车子尚未停稳,舒雨桐便匆匆跳下来,心急火燎的往里跑,才奔到酒吧门前,黎伟鹏突然高声吼住她:“嗨!你等我一下!” 被他猛不丁一吼,舒雨桐骇了一跳,黎伟鹏还从来没有这么粗声大气的对什么人喊叫过呢。 只短短一瞬,黎伟鹏已泊好车、锁好门,大步流星的奔了过来,见舒雨桐正呆愣愣的立在酒吧门口扭了脸盯着他,黎伟鹏也不解释,一个侧身闪到了舒雨桐前面,抢先一步推开酒吧的大门走了进去,舒雨桐只得愣怔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酒吧。 酒吧里面烟雾缭绕,人声嘈杂,酒香弥漫,灯光黯淡,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步走向吧台,四下里不停的找寻着。 哪里有田蓓蕾的影子呢? 刚刚走近吧台,横刺里突然闪出几个浑身酒气的俄罗斯小伙,打头的那一个,留着一头金色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条曲曲弯弯的马尾巴,上身套着一件印有黑色骷髅图案的体恤衫,下身穿着一条膝盖上挖了两个大窟窿的牛仔裤,脚上夹着一双黑拖鞋,嘴里嘻嘻哈哈、叽哩咕噜的直奔舒雨桐贴将过来。 还没等舒雨桐有所反应,黎伟鹏就忽地伸出一只大手,将舒雨桐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后,接着又乍起两条粗壮的胳膊,如同母鸡护小鸡一样的反手护住了她。 那“金马尾”见此不由得一愣,继而又“哈哈哈”的大声怪笑起来。 这时,一直站在吧台里冷眼旁观的酒吧老板--一位黑脸壮汉轻声打了个唿哨,顷刻间就有两个彪悍的黑衣侍者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的出现了,他们带着墨镜,沉着脸,侧身缓步,慢慢向着对峙中的黎伟鹏和“金马尾”靠近过来。 黎伟鹏始终紧张地盯住了近在咫尺的“金马尾”,舒雨桐则有几分惊愕地瞪着那两个神秘黑衣人看,几个俄罗斯小伙子也都愣怔在了原地,一股子迫人的压抑使混乱嘈杂的酒吧竟突然安静了下来。 蓦地,那“金马尾”将两个手指插进嘴里,尖锐而短促地打了一个唿哨,随即哈哈大笑着猛然一拍巴掌,转过身子,夸张的与身后的伙伴叽里咕噜的挥动手臂嚷嚷起来,接着,还没容众人反应过来,俄罗斯小伙们便大声哼鸣着不知名的小调,脸上挂着笑、脚下绊着蒜、彼此勾肩搭背、迤逦歪斜的向酒吧大门口扬长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所有的人都松弛了下来。紧接着,酒吧里原有的各种嘈杂刺耳的声音又轰然鸣响了起来。 黎伟鹏垂下双臂,松了口气,扭过头去,对那黑脸老板轻轻点头致意,后者却似笑非笑的摇了摇脑袋,调转身漠然扫视着四周,不再看任何人。 黎伟鹏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舒雨桐,舒雨桐脸上的表情非常鲜明--惊愕。只有惊愕。大大的惊愕。 这惊愕,一小半是因了那“金马尾”--那家伙满身的酒气把舒雨桐熏得几乎呕吐。一大半却是因了黎伟鹏--直到今天,舒雨桐才突然看见了黎伟鹏的另一面:原来刚才酒吧门前他高门大嗓的吼她,都是因为担心她一个人闯进去会遭遇骚扰或伤害,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黎伟鹏竟也会突然显露出如此男人的一面。 舒雨桐心里的感激溢于言表,又被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愕放大了一倍。 黎伟鹏却被舒雨桐感激的目光看得生恼,他皱了皱眉头,撇开舒雨桐,自顾自的开始继续寻摸田蓓蕾。 酒吧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两人找了快一圈了,竟然没找到。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倒是田蓓蕾突然间从人群里冒了出来,嘻嘻哈哈、摇摇摆摆的走过来招呼她的“舒总”--谢天谢地,她总算还认得人! 看到满脸已是一片胭脂、走着猫步、嬉皮笑脸的姑娘,舒雨桐上前挽起她的手臂低声道:“蓓蕾!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微醺的姑娘不饶舌,也不争辩,只吃吃笑着靠过来,听任舒雨桐拉着她一步步走出了酒吧。 刚一坐上车,田蓓蕾便抱住舒雨桐号啕大哭起来! 黎伟鹏黑着脸发动了车,二话不说,直奔田蓓蕾的家,童明松是他的徒弟,他曾听男孩儿说过女孩儿的家住在南城。 舒雨桐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只手温柔的抚摸姑娘那浓密而略显粗硬的披肩长发,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姑娘簌簌颤抖的秀肩,心里却在诅咒那负心的男孩儿,开始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找他算账。 过了好一会儿,田蓓蕾渐渐安静了下来,把头偎在舒雨桐的肩上,愣愣地望着车外闪烁的灯光。 最后,他们来到了京城南三环中路田蓓蕾家所在的花园小区。 舒雨桐让黎伟鹏把车停在花园公寓小区的大门外,她握着姑娘的手和她一起走下车来,把她一直送到小区门口。 临别时,田蓓蕾瞪着又红又肿的杏眼怔怔地望着舒雨桐。 舒雨桐什么也不说,只对她轻轻点了点头,便撒开手,目送她走进了楼门,走进了电梯间,方才转身回到车上。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舒雨桐觉得应该马上去找童明松问个究竟,想办法尽量挽回一下,否则第二天一上班兴许就没有时间了,这事情如果就这么悬在半空中,那女孩儿恐怕要伤透心了,捱过了这一夜,总应该对她有个说法。 这样盘算着,舒雨桐便和黎伟鹏商量了下,两人决定,先到林克峰家点个卯,然后就直奔童明松家,童明松住在西郊很偏远的一个小区 第二十二章 千回百转 黎伟鹏送舒雨桐回到家时已近深夜十一点钟,看着舒雨桐走进了楼门,黎伟鹏才掉头钻进车里,当他打开边灯驾车左转迅速驶上主路时,没有留意右侧的一条支路上,一辆湖蓝色本田雅阁正缓缓停靠在路边的一大片树影下。 舒雨桐蹑手蹑脚走进了家门,宽敞的过厅里静无人声,只幽幽的亮着一盏壁灯。父亲母亲已经回房间看书去了(两位老人每天睡前总要阅读一个小时),丈夫许援朝依旧端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忙碌着。 舒雨桐感到肚子饿了,便悄悄来到厨房,见碗柜上摆了两只餐盒,一只盒里盛了莲子粥,一只盒里装了两个卤蛋,不由嘿嘿一笑--定是援朝给她留的夜宵!她把饭盒放进微波炉加了热,喜滋滋的坐到了厨房的小餐桌边,刚要吃,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由于房间里一直都非常安静,那突兀的铃声便显得格外嘹亮,舒雨桐忙手忙脚的取出一看,是条短信。 都这么晚了,谁还这么有兴致?舒雨桐不假思索的打开了手机,咦?竟是罗义之发来的!她全身一震,忙钩下头仔细看。 那短信很短--林总身体还好吗? “啊?”舒雨桐不由自主跳将起来,原地兜了一个圈,随后又飞步奔进自己房间,穿过卧室,径直打开了直通阳台的玻璃拉门,一步就跨到了阳台上。 一阵清凉的夜风扑面而至,舒雨桐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便扒在栏杆上俯下身去,仔细地向楼下张望起来。 但是楼层太高了,只能看见楼下院子大门外的小路上停靠了一长溜的车子,然而树影婆娑、灯光闪动,怎么也看不清究竟哪一辆才是那辆“湖蓝雅阁”。 舒雨桐重新低下头,匆匆回复对方--他正在恢复中。短信发出了,又忍不住抻长了脖子,几分徒劳的向楼下瞠目梭寻。 转瞬间,对方的短信如约而至--告诉我实情,他究竟怎么了? 舒雨桐犹豫起来,本想搪塞一下,却又有些于心不忍。 对方完全摸准了她的心思,不待回复就紧跟着追过来两句--你不会欺骗我。我们是朋友。 舒雨桐重重叹了口气,略微斟酌了一下--他感觉肝部不舒服。 对方立即追踪不舍--肝炎复发了吗? 舒雨桐想还是让我们大家都放松一点儿吧,便故意做出几分轻松--只是不适,正在服中药调理。 对方毫不买账,一副咄咄逼人状--这种病不应该保守治疗!贻误了时机会非常麻烦的! 舒雨桐被唬住了--那你的意见呢? 几乎在瞬间就来了答案--当然首选西医!应该尽快到专科医院就诊! 对方的斩钉截铁和毋庸置疑,促使舒雨桐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好吧!一两天内我负责去游说,想办法劝他去医院。 对方却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如果他不听呢? 舒雨桐顿了顿,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的,他应该会听的,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她。 正在犹豫时,对方直截了当的丢过来一句--你太温柔了! 舒雨桐愣住了。 对方依然自话自说--如果需要,就叫上我,我有办法! 舒雨桐又叹了口气--好吧。 对方终于打算结束了--你要注意休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后面他用了省略号。 舒雨桐淡然一笑,刚想回复“谢谢你”,对方竟又追过来那句已经被省略的话--关心你的人! 舒雨桐怔了怔,还是把“谢谢你”发了过去。 几乎是在突然之间,双方便都沉静了下来。 舒雨桐默默抬起头,最后扫视了一眼楼下院门外的那一大片树影,刚要转身进屋,倏地,那片树影下突然有一辆车猛然打开了雪亮的车灯。 舒雨桐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啊?难道他真的就在楼下? 没容她多想,只见一辆深色的轿车,幽灵一般的窜出了树影,飞驰而去。 真的是他么?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怎么知道我去了林克峰家? 难道,他一直就跟在我们后面? 一时间,舒雨桐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舒雨桐在酒店大门口遇到了鲍玉良,两个人等不及上楼,立在那儿就开始沟通。 听了舒雨桐的汇报,鲍玉良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忧郁稍稍舒展了些。 舒雨桐又顺口提起了田蓓蕾和童明松的事情,两个人便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就在这当口,田蓓蕾眼睛红肿、小脸儿煞白,骑着一辆大红色的山地车过来了。 鲍玉良瞥见了,心里便软了几分,转回头低声道:“舒总啊,你抓紧安排一下,最好今天能抽时间去一趟童明松家,看看他的伤,也跟他好好聊一聊!这楞小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哩?” 舒雨桐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夜之间就憔悴了许多的田蓓蕾,犹豫着点了点头。 正是“金九银十”的旅游旺季,整个酒店的业务异常繁忙,舒雨桐手上的工作也是千头万绪,好不容易见缝插针的安排好一切,太阳已挂到了头顶。舒雨桐和黎伟鹏甚至都来不及吃午饭,胡乱揣上几块点心,便忙里偷闲的跑出酒店,一路全速直奔京西,赶到童明松家时已然是中午一点钟了。 车子停稳后,舒雨桐反倒犹豫起来:这大中午的,人家一家子可能都在午休吧?这个时候闯进去“家访”,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宜呀? 正在举棋不定,一旁的黎伟鹏突然淡淡说了句:“顶多一个小时后咱就得往回赶!”原来下午三点钟舒雨桐还要参加一个会议,他是在帮助她下决心。 舒雨桐拿定了主意,毅然决然道:“黎师傅,我们进去吧!”没料想黎伟鹏又语出惊人:“我还是在车上等您吧。” 舒雨桐立刻冲着他瞪圆了小眼睛--童明松只是脚扭伤了,又不会传染,他还是你的徒弟呢,你回避个甚!况且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一层呀? 黎伟鹏却不慌不忙的垫补了一句:“我先送您上去。” 舒雨桐真有点儿急不得恼不得,但转念又一想,像这类牵扯感情的谈话还是应该私密一点儿好,如果没有旁听者,兴许会谈的更顺些,再抬头瞧瞧黎伟鹏,见他眼神里似乎也是这个意思,舒雨桐摇着头笑了笑,不再勉强,顺手把一小袋点心塞到了黎伟鹏手上。 童明松家住在一幢老式六层楼的顶层,单元大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福字,门旁边摆了一大盆粉白相间的仙客来。 黎伟鹏走上前试探性的轻敲了一下,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位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奶奶站在门口,一看见是黎伟鹏,老人便咧开一张四周刻满皱纹、里面几乎没有牙齿的瘪嘴,脸上绽开了一片慈祥。 舒雨桐趋步上前,温婉的笑道:“奶奶您好!我们是童明松的同事,今天过来想看看他,因为只有中午这会儿有时间,可能影响你们午睡了,不好意思啊!明松这会儿是不是正在休息呀?”说这话时,舒雨桐想到自己有可能扰了别人的休息,声音里便自然含了一丝歉意。 老人笑眉笑眼的上下打量着舒雨桐,只一个劲点头,却不搭话。 突然,从里边传来了童明松一连串清亮急促的声音:“是舒总吗?快请进来吧!奶奶!快请舒总进来呀!” 奶奶呵呵笑着上前拽住舒雨桐的手转身便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早就听明娃子说啦,有个女领导叫舒总,识文断字,还会跳舞,可好啦!原来长相也这么俊呐!就跟画儿上的一样!快来闺女,跟奶奶来!” 老人粗糙的手掌紧紧握着舒雨桐的手,生怕她丢了一样,一边往里走,一边絮絮叨叨的拉起了家常。 舒雨桐涨红了脸,笑盈盈的跟着奶奶一路走,一路东瞧西洒。 黎伟鹏在后面替她们把大门轻轻关好,下楼去了。 童家是那种老式的三居室,过厅狭促,几乎就是细细的一条通道,通道的一侧并排三个房间,似乎都不大,另一侧是厨房和卫生间,更是狭小,整个单元里的陈设和家具极其简单、实用,里里外外却非常整洁。 童明松的父母住在靠外的一间,公母俩都在西山煤矿上班,父亲在井下挖煤,母亲在食堂做饭,两个人都上白班,没在家。 奶奶和童明松的妹妹住在中间的一间,打开门一看,上高中的妹妹正在埋头做功课,抬起眼睛瞅了瞅舒雨桐,露出了几分腼腆的笑。 最里侧是童明松的房间,窄窄的一条,大约六、七平米,顶头开了一扇小窗,窗下顺着摆了一张床,并排一个两屉桌,床与桌子中间夹了把凳子,挨着桌子立着一个简易小书架,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童明松迎门靠窗坐在床上,枕头四周散放了几本打开的书,舒雨桐瞥了一眼,都是有关经济理论的专业书,看来他在养病期间仍在自学有关成人高考的专业课程。 奶奶拉着舒雨桐的手一直走到了床前,把她按到凳子上坐下,说了声:“闺女,你先坐,我去弄杯水来。”说着便一阵小碎步奔向厨房。 舒雨桐忙起身笑着拦她:“奶奶,您别忙了,我不渴。” 奶奶嘴里一叠声的“闺女你坐!坐呀!”脚底下却没停步。 童明松向前倾着身子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舒雨桐,爽声笑道:“舒总,您就坐着吧!我奶奶见了您高兴,让她去忙,您拦不住的!” 舒雨桐只得坐下来,立时觉得有点儿别扭,原来那凳子紧靠着床,她坐在凳子上,童明松坐在床上,两个人几乎是肩并肩挨得非常近,紧接着她又发觉童明松正握着自己的手,而且一直都没有松开。 男孩儿的大手掌宽厚温热,骨骼粗壮,皮肤白皙,非常有力气。过去每当他们两人拉着手跳舞时,舒雨桐都会感受到这宽厚的手掌中所发散出来的热情和力量。 此时,舒雨桐低头盯着童明松的大手,脸上一热,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男孩儿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于是并肩而坐的两个人,一个用力挣脱,另一个紧攥不放,一时竟僵持了起来。 舒雨桐恼了,猛地抬起头,狠狠瞪着他。男孩儿毫不示弱地直视舒雨桐,眼睛里闪动着不羁和挑衅。舒雨桐却一下子泄了气,懊丧的垂下了头。 说到底他毕竟是个病人,又是个孩子,再怎么任性、执拗、不讲理,总得让他几分才是,大中午饿着肚子赶过来,终究不是来斗气的,而是要劝他回心转意,和那姑娘和好的,那姑娘现在就在办公室眼巴巴的等着好消息呢!想到这儿,舒雨桐的神情很快稳住了,随即又温和了下来。 舒雨桐的不期造访,童明松的第一个反应是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已然等了很久,原以为都是徒劳,却突然间等到了,自然喜出望外,全然没料到内心里竟会如此的亢奋,一时激动便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而一旦握住了就又不想放开了。 舒雨桐越是想挣开,童明松就越是来劲儿,他既为自己的胆大妄为感到兴奋不已,又特别想看看在自己忘乎所以的凝视下她窘迫不安的表情,甚至还想看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男孩儿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可转瞬间,舒雨桐的脸上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端庄与沉静,童明松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悻悻地放开了她。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奶奶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僵局才算被完全打破。 舒雨桐生怕奶奶又走,接过杯子放到桌上,便伸手挽住了老人,亲切地笑道:“奶奶,您坐这儿!我们一起说说话吧!” 童明松暗自一笑,瞥了舒雨桐一眼。 奶奶轻轻拍着舒雨桐的手,一脸的慈爱:“闺女啊,你坐!喝水!我知道明娃子有话要和你说,我不在这儿碍事啦!”说着,转身走了。 舒雨桐不觉又紧张了起来,端起杯子僵坐在那里,竟不知从何说起了。 屋子里一时静寂下来。 半晌,童明松忽然开了口:“我知道您为什么来看我,是不是就是来给我们‘说和’的?” 舒雨桐轻声漱了漱嗓子。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无功而返呀!她转过脸望着童明松开诚布公道:“明松,你说的没错,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说和’的。” 童明松一下子沉下了脸,断然喝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儿!”言外之意非常清楚:你舒雨桐就不要跟着瞎操心啦! 男孩儿的确有些愤愤然了,想用“横话”把她噎回去。 童明松心里很生气--你这人真是让人摸不透!当着所有人的面,你可以毫无顾忌的关心我、照顾我,可身边没人的时候,你却拒人千里,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藏得严严实实的!难道不为了田蓓蕾,不为了“说和”,你就不能来看我么,哪怕只看一次呢,哪怕是只敷衍我一下呢! 一看童明松拉长了脸,舒雨桐反倒来了情绪:“明松啊,这件事儿我希望你能认真仔细的再考虑一下!我承认蓓蕾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姑娘,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但她非常在乎你,你知道她为了你有多伤心吗?” 童明松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感情上的事儿怎么可以勉强呢?我的心已经不可能留在她身上了,你又能叫我如何呢? 舒雨桐进一步试探道:“明松啊,你能不能再和蓓蕾好好谈一次,至少也应该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她,让她明白自己的差距,我想她一定会珍视你的感受,一定会努力让自己做得更好的!” 童明松垂首凝目,依旧一言不发--爱或者不爱,本来就是不可以强求的,也是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你又让我怎么向她解释呢? 舒雨桐不甘心,继续苦口婆心:“两个人在一起时难免会产生摩擦或者误会,如果双方相互谅解一下,彼此包容一点儿,或许就能够求同存异,甚至是海阔天高!要知道能走到一起,那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啊!既然你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这就说明彼此之间还是有感情基础的,为什么不去珍惜呢?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羡慕你们两个呀?” 听到这儿,童明松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的盯住舒雨桐,一字一句十分肯定地说道: “蓓蕾她人很好,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是我变了,我爱上了别人,无可救药的爱上别人了!我承认是我辜负了蓓蕾,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该发生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发生,谁也无法预知,谁也无法阻拦!你心里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你应该明白的!” 此时此刻,男孩儿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很男人的勇气,他第一次以“你”直呼舒雨桐,直抒胸臆,并不顾一切的开始表白: “请原谅我今天冒昧的用‘你’来相称,我这样做,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在感情问题上,我和你之间不再有什么工作职务、社会地位、甚至是年龄上的差距或者距离,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权利!我说这话,就是想让你理解这些日子以来我内心的真实感受和所有的困惑,我认为自己有权利选择或是放弃,有权利喜欢你,或者是其他任何人!你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也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但是你应该尊重我的权力,尊重我的选择!我喜欢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甚至与你无关!” “?!”眼看事与愿违、弄巧成拙,此行的目的就要落空了,舒雨桐真的慌了。 她绝对没有料到这男孩儿竟会这么固执、蛮横,这么一意孤行,这么不顾一切,这么令人难堪且难以接受,这么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而且,他居然还有这么一大篇冠冕堂皇的歪理。 慌乱之中,舒雨桐完全忽略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种感受,那男孩儿的一番真情表白,终究还是让她有了一点点感动,尽管她认为那简直是不切实际和不可理喻的,但舒雨桐终归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逝去,怎么才能说服他呢?舒雨桐焦虑万分。 就在几近走投无路之际,舒雨桐突然急中生智--她决定破釜沉舟,开诚布公,直面矛盾,晓以利害,我就不信我不能说服你一个小毛孩子! 于是她略微低下头来,冷静的调整了一下思路,然后抬起头侧过身子,沉静地看着童明松,缓缓说道: “明松,对你的这份情意,我只能表示尊重,但如果因为我而让蓓蕾受委屈,我会因为良心不安而坚决拒绝的!我是过来人了,我知道感情上的事情在许多情况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甚至也是分不清是非曲直的,感情这东西它似乎只是合适与不合适的问题,而究竟谁最适合于自己,那也只有当事者自清,局外人一般是很难体会的,也是不应该评头论足、指手画脚的,即便是我比你大10岁,是你的领导,也一样无权评价你的感情,无权干涉你的私事。但是这件事情终究是因我而起,它既牵扯到了我所器重的田蓓蕾,也牵扯到了我自己,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表明态度,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童明松见她如此诚恳,也微微侧转过身子,一脸凝重地望着侃侃而谈的舒雨桐。 “明松,蓓蕾因为你不理解她而伤心欲绝,你因为我不理解你而愤愤不平,看来你和蓓蕾之间、你和我之间都存在着一定的不理解和误会。我想提一个建议,既然感情上的事情是复杂的、可塑的而又多变的,我们大家不妨都冷静一下,都不要把话一口说死,都各自向后退让一步,你先给蓓蕾一个机会,看她可不可以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向去努力,从而能够继续做你的女朋友;如果确实不行,确实不合适,也请你把实情告诉她,做一个坦诚的交待,然后再去寻求新的感情归宿。当然了,我并不能保证这样做就可以解决一切的恩怨或纠葛,但至少你给了蓓蕾一次机会,这样做才算公平,才算真正尊重了别人的感情!” “那如果我们俩确实不行了,你会怎样对我呢?”童明松紧紧抓住了舒雨桐的话头,丝毫不放松。 舒雨桐顿了顿,坦然正色道: “如果确实不行,我答应你,也给你一个机会,让我们彼此之间能够相互了解对方,看看你的这份感情有没有进一步发展下去的可能。我们都给对方一次回旋的余地,让大家都能在主观上作一次最后的尝试和努力,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尽力了,最终的结局到底如何,那也就只能随缘了!” 童明松微皱眉头,目不转睛的望着舒雨桐,心下反复地思量着。 舒雨桐见童明松已有所缓和,便一面兀自斟酌着字眼儿,一面继续掰开揉碎的帮他分析: “明松啊,你说你喜欢我是你个人的事,与别人无关,可你就不想一想,我不仅年龄比你大许多,而且也已经有了家庭,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接受你的感情呢?更何况我又怎么能忍心在蓓蕾十分痛苦的基础上接受你呢?为什么就不能把这种喜欢只维持在一种友谊的尺度内呢?如果你给了蓓蕾一个挽回的机会,做到仁至义尽了,那么即便她最终失去了你,也就不会那么遗憾了。惟有这样,我也才有可能考虑你的要求,否则你这不是等于把我置于一种不仁不义的境地了吗?也许你会说,我喜欢你,但我不破坏你的家庭,我给你自由!然而这种浪漫是不是有点儿太不实际了?我们都生活在现实中,为什么一定要抛弃本来很有希望的一段感情,而偏偏去追求那种很不现实的东西呢?” 一番话虽绕口,却说得情真意切,童明松愣怔了半晌,终于点头应道:“好吧!我答应你,找蓓蕾再谈谈!” 舒雨桐立刻追上一句:“不光是谈谈,还要给她机会!” 童明松郑重地点点头,男孩儿虽然对自己的感情深信不疑,但到底还是被舒雨桐的一番话打动了。 舒雨桐总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 她赶紧取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好,还有半个小时的富裕时间哩,心里一轻松,嘴角便向上翘了起来,待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童明松炯炯的目光。 舒雨桐沉静的一笑,伸手打开大提包,将一个鼓鼓的布口袋提搂出来,转手塞给男孩儿,话里有话的笑道:“诺!这是蓓蕾和大家伙儿给你准备的好吃的,你的口味呀,也只有人家田蓓蕾心知肚明!” 童明松瞥了一眼布袋子,咧嘴笑了笑,不说什么。 舒雨桐又含笑说道:“原想这次来是要请你今天晚上和大家一起去参加最后一次预演的,现在看来你的脚还是应该再好好巩固一下。离国庆节还有几天,到时候再说吧!” 童明松立刻正色道:“我已经好多了,可以下地走了,不信你看着。”说着就翻身下床,一下子站到了地上。 舒雨桐下意识的赶紧站起来伸手扶住他,男孩儿却果断地推开她,迈着步子往前走。 舒雨桐一边紧盯着男孩儿,不放心的伸出双手护在左右,一边小声道:“还是再养两天吧。” 童明松停住脚,小声央求起来:“舒总,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冒险,老老实实当观众,看你们跳舞!” 舒雨桐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了,男孩儿立刻露出笑容,又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握舒雨桐的手臂,但这次只握了一下就松开了,舒雨桐红了红脸,无奈的摇摇头笑了。 男孩儿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心里开始为自己突然抓到了她的“软肋”而窃窃自喜:看来对付她硬碰硬是行不通的,要采取迂回战术,要实施软化攻势。 童明松从新的发现中找到了更多的自信。 舒雨桐回到酒店后立即将自己“说和”的结果告诉了田蓓蕾,还向姑娘支了几招,她希望那姑娘能变得更聪明一些。 姑娘自是满心欢喜,马上跟男孩儿通电话,约他明天上午一起到中心医院去做复查,顺便也做一次全面体检--姑娘的叔叔正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当天晚上的第三次预演非常顺利,于是所有的人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一心一意盼望国庆节的到来。 第二天舒雨桐给了田蓓蕾一天假,让她陪童明松去医院复查伤脚。田蓓蕾在第一时间就挂来了电话,乐呵呵的告诉舒雨桐:童明松的脚伤完全恢复啦!大夫说从明天起就可以正常上班啦! 舒雨桐立刻怂恿姑娘,童明松在家憋了好几天了,你干脆陪他出去转一转玩一玩吧,姑娘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可是到了下午,田蓓蕾却突然出现在事业部助理室的门口,脸上的表情清清淡淡的十分微妙。舒雨桐一把将姑娘拽进自己的总经理室,低声问她,你怎么又来了?怎么没有陪陪他呢? 田蓓蕾淡淡一笑,说道:“童明松已经回家休息了,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舒雨桐感到蹊跷,试探地问她,你们和好了吧? 田蓓蕾又淡淡一笑,说道:“童明松昨天下午就给我打来电话,请求和解了。” 舒雨桐还是奇怪,忍不住又问,今天上午童明松表现得如何呀? 田蓓蕾依旧淡淡一笑,说道:“童明松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对我非常客气,非常体贴。” 舒雨桐暗自松了口气,虽然直觉上仍有些疑惑,但由于手上还有一大堆的工作,便不再纠缠姑娘了。 舒雨桐原以为事态的转变终究会有一个过程,不可以操之过急,但她没有料到,有些事情的突然逆转,才是真正的令人始料不及且又手足无措呢。 转过天来,童明松果然上班来了,整个人的气色蛮好,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出人意料的平静,田蓓蕾也是如此,男孩儿和女孩儿之间仿佛发生了什么,但显而易 第二十三章 花开花落 回到集团,杨致远一路低头疾走,径直推开了总裁室,步履沉重的走到会客区坐了下来,并不招呼舒雨桐,仿佛就没她这个人似的。 舒雨桐心中忐忑不安,悄悄拣了一只靠门的小沙发远远的坐了下来,尚未坐稳,杨致远阴着面孔兜头便掷过来一句:“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想起到医院去检查?呃!” 舒雨桐哑然敛容,不敢答,因为这不是在提问,而是在拷问、责问! 紧接着,杨致远更加痛心疾首的丢过来一句:“为什么对我还一直封锁消息?呃!” 舒雨桐静默无语,心中泛起了一阵强似一阵的愧疚悔恨。 杨致远喟然长叹:“你呀!这种病怎么可以保守治疗呢?一旦耽搁了,后果将不堪设想啊!”说着抬起了头,却一眼看到舒雨桐蜷缩在小沙发里已是满面惊恐,终于那后半句“这简直就是坐以待毙呀”才被他生生的硬吞了回去--杨致远到底生出了恻隐之心。 杨致远将工会汪主席请了过来,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就国庆晚会的相关事宜做了总体的部署和详细的安排。 午饭后,杨致远送舒雨桐来到集团办公楼前,范雷将车子开到距两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悄然等候,直到这个时候,舒雨桐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舒雨桐轻声道了别,转身要走,杨致远却向前走近了一步,低声道:“雨桐啊,把心放宽些,要有信心。”他并不提林克峰三个字。 舒雨桐心里明白,只郑重地点了点头。 杨致远又缓声道:“现在的治疗水平和医护条件都应该说是今非昔比了,我相信会有奇迹的。” 舒雨桐转身望了他一眼,又点了点头。 杨致远顿了顿,最后小声说了句:“注意身体。” 舒雨桐停住了脚,扭过脸对他惠然一笑,转身上了车。 鲍玉良他们回到酒店后,立即召集全体中层管理者开会,正式通报了林克峰总裁因病住院的确切消息,众人一时间不免惊讶、错愕、议论纷纷,出现了短时的骚动不安。 但到了中午,全酒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便渐渐呈现出一派异乎寻常的平和与宁静,各级管理者都开始自觉的平息各种猜测,推动各项工作继续有条不紊的循序展开,大家似乎都抱定了一个信念,稳定自己的情绪,率领身边的员工,积极拓展经营,努力踏实工作,以更加饱满的精神创造更加优异的业绩,迎接即将到来的国庆佳节,迎接林总的康复归来。 鲍玉良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感到心情激动,一个人只有身处压力之下、困难之中,才能够深切的体会到这种人情的温暖和人心的宝贵。 晚上下班了,舒雨桐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忽听见有人慢慢推开了总经理室的门,抬眼望去,只见柳子君半是犹豫、半是企盼的站在门口。 前几天,柳子君已正式提升为餐饮部副总经理走马上任了,由于餐饮部与管理部门的工作时间是完全错开的,除了开会舒雨桐和她很少能碰上面。 舒雨桐愣了愣神,立即扬声笑着招呼道:“噢,是柳总啊!来来来,进来吧!今天是不是又该轮到你盯晚班啦?忙不忙啊?” 尽管柳子君很长时间都在给舒雨桐做助手,但舒雨桐对称谓的改口却似乎比任何人都快,而且餐饮部的业务每天都要拖到晚上七、八点钟甚至更晚一些才能结束,柳子君要和郝成全等人轮流值晚班,所以舒雨桐的口气里又自然流露出了关心的意思。 柳子君快步上前走到舒雨桐身边,张了张嘴,却没吱声。 舒雨桐见此,便爽快地指着写字台前的客椅,笑道:“柳总啊,来吧,过来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柳子君有些神色不安的支吾道:“您都该下班了,我还来叨扰……” 舒雨桐轻声打断她:“子君,跟我就不用客气了吧!说说看,是不是工作上还有什么不适应啊,我的柳总?”一边说笑着,一边起身走过来,伸手将柳子君按到客椅上,再慢慢踱步返回来坐下,暗自细细的端详她,心里不由揣摩起她此行的目的。 直觉上舒雨桐感到柳子君找她的目的,十有八九有可能是因为餐饮部的总经理郝成全。 多年前在集团时,舒雨桐带着柳子君在总裁办,林克峰带着郝成全在人力资源部,柳子君和郝成全因为共同组织两次活动曾经打过交道,事后柳子君对郝成全的精明强干和老成持重印象不错,如今二人在一起搭班,凭着对两个人的了解,舒雨桐有一点儿担心郝成全可能会抓大不放小,面对这个自信满满的副手和跃跃欲试的新搭档,应该给与的信任度和施展空间可能会略显不足。 舒雨桐的直觉很敏锐,也很准确。 柳子君到任没几天,便对郝成全大权独揽、小权包揽、遇事喜欢独断专行的作风很有些不适应,过去多年来柳子君在舒雨桐较为宽松的施政氛围下,已经养成了一种独立思考、单独行事的习惯,现在一下子要转换为对郝成全的完全服从和俯首听命,她感到有些压抑,但柳子君还是非常珍惜这个岗位的,也努力在熟悉情况、了解业务的同时,积极配合郝成全的工作,以使自己能够早日适应这种高度集中的领导风格。 按说私底下与昔日的老领导发一发牢骚本也无可厚非,但柳子君此次来访的目的,舒雨桐却意外的猜错了。 柳子君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舒雨桐,态度诚恳的说道: “舒总,我知道您待我好,所以当着您,我才不会有什么顾忌。我今天来,并不想说我的工作,我来不为别的,只有一个要求,下次您去看林总时,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带上我!我原想自己抽时间去,可鲍总上午在会上强调了,要求大家服从大局听从指挥,尽量不要个人私自行动,不要干扰医院的秩序,所以我想最好您能带我去!” 舒雨桐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子君呐,据我了解,‘一传’的住院处对探望病人的时间和人次都卡的非常严,传染病院毕竟和一般综合性医院不一样,当时医生对我们就已经把话讲得很明白,如果个人随意去探视,很有可能不放行。鲍总理解大家的心情,但为了稳定军心,配合医院,他必须做出妥善的安排。他那么说,也是无奈之举,你能理解么?” 柳子君低声道:“我并不是埋怨鲍总,我只是自己忍不住,一想起这事儿,不知为什么心里就非常难受!” 舒雨桐心里一动,轻轻叹口气,想了想缓声道:“下次再去时,我来想想办法吧。” 柳子君几乎哀求道:“雨桐姐,就算我求您了!” 舒雨桐虽然无奈,还是心软了:“我尽力而为吧。不过,你是知道鲍总的脾气的,如果这次不同意,咱们再争取下一次!” 柳子君却接口道:“在这种时候,除了林总,鲍总只会听您的!” “?”舒雨桐不禁有些纳闷儿,不解的看着她。 柳子君重重的叹了口气,几分苦笑道:“因为您最了解他了。” 一旦说到了敏感处,柳子君便巧妙的借用了一个“他”将一切轻轻带过,你既可以理解她是在明指鲍玉良,也可以理解她是在暗指林克峰,至于究竟该如何理解嘛,那就靠个人心灵感应了。 舒雨桐眯起眼睛微微摇了摇头,温婉柔和的一笑:“好吧,我答应你!” 柳子君脸上立刻闪过一层浅浅的红晕,眼睛却突然湿润了,她连忙低下头,有些哽咽地说道:“谢谢您了!”便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舒雨桐走出酒店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渐浓时分,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才走了一段路,手机响了,打开一听是田蓓蕾,不觉甚感意外:“呃?蓓蕾!有什么事儿吗?”舒雨桐记得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事业部的,难道这时候她还没有下班么?电话里姑娘的声音十分平静:“舒总,我正在回家的路上,我打电话,是想第一个告诉您,我和童明松正式分手了。” “啊?”舒雨桐脑袋里又是“嗡”的一下,举着手机就愣在了那里! 身旁的司机小伙闻声迅速瞥了舒雨桐一眼。 田蓓蕾见舒雨桐半晌不说话,忙提高了声音问她:“舒总,您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舒雨桐使劲儿咽了一下口水,尽力压住心里正在一点点涌起的烦恼,直不楞登的冲口问道:“童明松是怎么跟你说的?” 姑娘却感到意外,回答得支支吾吾:“他,他,他没说什么呀?” 舒雨桐恼了:“我是问童明松那天怎么和你谈的?” “哦!”姑娘突然顿悟了,忙不迭的解释起来:“舒总啊,您可能是误会了,不是那么回事,是这么回事儿!这一次是我主动提出来分手的,不是童明松!自从那次您找他谈话以后,他对我一直都是很客气的,真的!” 舒雨桐有点儿懵,这不符合逻辑呀:“蓓蕾啊,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主动放弃呢?童明松不是答应要给你一个机会的吗?” 姑娘沉吟片刻,终于道出了实情。 原来,那天上午复查伤脚之后,田蓓蕾就陪着童明松作了一次全身体检,没想到无意之中却查出了童明松患有轻微的风湿性心脏病。体检甫一结束,中心医院的田副院长--田蓓蕾的叔叔便坚持把田蓓蕾一个人留了下来,叔侄儿俩作了一次十分严肃的谈话,田蓓蕾由此才得知这种风心病是一种很棘手的病症,患病初期不可过劳,不宜参加任何消耗较大的体力劳动和竞技活动,病症发展到一定阶段就需要手术治疗,一般风心病患者的寿命都可能会受到影响,容易引起心衰、心率不齐、呼吸道感染甚至栓塞等并发症,瘫痪卧床的几率也是存在的,病症经过10-15年还容易出现心力衰竭……鉴于此,田副院长坚决不赞成田蓓蕾与童明松继续发展恋人关系。 下午田蓓蕾从医院回到酒店时已经心如乱麻、无所适从了,她觉得叔叔的话不无道理,自己应该冷静地为今后的日子从长计议,特别是当她意识到如果童明松一旦因病情加重而瘫痪在床时,自己恐怕是撑不住多少时日的,于是越发百爪挠心、矛盾万分了。 晚上回到家,田蓓蕾的父母已从田副院长那里了解到一切,两人一致坚决反对女儿和童明松继续交往,父亲甚至提出了要立即送女儿出国,以此来断绝两人的联系。 面对双亲的坚决反对和有些残酷的现实,田蓓蕾终于含着热泪决定斩断情思,并在当天晚上就给童明松打了电话,她已经没有勇气面对男孩儿了。 童明松接到田蓓蕾断交的电话后,却几乎不假思索的一口答应了,这倒让心存愧疚的姑娘感到了几分意外。 听着电话里姑娘的叙述,舒雨桐突然为那男孩儿的极度自尊感到震动,同时也有些醒悟到为什么今天一下午田蓓蕾都没有来找自己谈这件事情,要知道她们俩之间仅仅只是一墙之隔呵!看来,姑娘对自己也似乎有了一丝愧疚。 姑娘一口气说完了,缓了缓又低声道:“舒总,我知道您以前那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是不会忘记的!但现在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您能理解我!” 此时舒雨桐已然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遂缓声说道:“蓓蕾啊,婚姻是终身大事,是一生的承诺,我理解你,也理解你的家人,他们都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今后能遇到更合适的伴侣。” 姑娘有些惊喜:“舒总!谢谢您这么理解我!我还以为您会怪罪我哩!” 舒雨桐几分无奈的轻声笑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有选择的权利。好啦!事情既然过去了,就要真的放下,还要向前看,尽量不要影响自己的情绪和工作!” 收了线,车也到家了,舒雨桐下了出租车,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上楼回家,而是转身踱步来到楼前的小花园里,随意拣了条长椅坐了下来,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很混乱,也很沉重,需要一个人静下来理清头绪。 舒雨桐首先感到应该尽快搞清楚风心病的基本情况,便立即与中心医院的薛大夫通了电话,薛大夫在电话里向她介绍了一些有关风心病患者的情况以及风心病的治疗常识和注意事项,舒雨桐的心情反而愈加沉重了起来。 那男孩儿明白这病的严重性么? 他那么年轻,正在努力准备参加自学高考,事到如今他还有必要继续朝着那个不算低的目标去奋斗么? 他目前的工作是否适合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呢? 他什么时候需要住院进行治疗? 他的病症将来会怎样发展下去呢? 他今后将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命运呢? 等待这个年轻人的将会是什么呢? 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情绪是否稳定? 心绪不宁的舒雨桐很快便拨通了童明松的手机,可电话响了半天却无人接听。 是他没把手机带在身边呢,还是故意不接呢?舒雨桐无端的紧张起来。 以前童明松和舒雨桐曾通过两次电话,那男孩儿应该知道是自己打过来的电话,可为什么他不接呢?正胡思乱想,突然那边有人接通了电话,舒雨桐连忙“喂”了一声,对方却不吱声。 他接听她的电话,却不和她说话。 舒雨桐有些紧张地提声问道:“喂!是童明松吗?” 对方沉默无语。 舒雨桐停了一下,把语调沉下来:“我刚刚听说了你们分手的事情。” 仍然一片沉寂。 舒雨桐想了想,小声问:“是不是生我气了?” 还是杳无声息。 嘿!什么意思?只听不答,这算什么?也罢!你不是在听吗?那我就开说!舒雨桐沉吟片刻,梳理了一番,又定了定神儿,开始以一种平静舒缓的语气说道: “明松,首先我要谢谢你,因为你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给了蓓蕾一次机会,这说明你是一个有承担、重诺言的男人。 其次,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把你目前承担的工作做一个小小的调整,你现在负责的是酒店的商务车,我想给你调成一部小车,只负责一般公务出行,这样就可以适当降低出车频率,减轻一下工作强度,我打算明天一上班就和黎师傅商量一下,然后正式通知你。 最后,我希望你在完成这次国庆晚会任务之后,立即到中心医院再做一次全面复查,如果需要的话,我或者是黎师傅可以陪着你一起去,等到最后确诊后,我们可以遵照医嘱看看下一步究竟是安排你住院手术治疗呢,还是休假在家进行服药疗养,如果暂时可以继续上班,那么我们再具体商量一下如何根据你的身体状况来调整你的工作岗位,以及怎样帮助你继续参加自学高考等一系列事项。总而言之,我想我们大家无论如何都是要尊重科学的,既不讳疾忌医、掉以轻心,也不盲目悲观、轻言放弃!你说对不对?” 电话里依然没有一点儿声音。 舒雨桐此时已经把一时涌上心头的许多心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倒有些释然了,便轻声笑着激励对方,也鼓励自己:“明松啊,你还年轻,这病幸亏发现的比较及时,如今科学技术发展迅速,医疗水平也在不断的提高,我对此还是充满了信心的!” 电话那边还是一片静悄悄。 舒雨桐这才感到有点儿含糊了,别不是那边根本就无人接听,自己在这儿傻呵呵的自言自语自话自说了吧?一想到这儿,亢奋的情绪立刻跌到了谷底,自尊心也大打折扣,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滑稽可笑,便嘟嘟囔囔的准备收线: “喂!童明松!要是你压根就没听,白白让我对着空气发了一通神经,明天你可要给我付精神损失费啊!不过到了明天,你就逃不了了,我还是要揪着你的耳朵大声重复一遍的,这可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和爱护!反正这些话,我已经差不多都背下来了,咱们明天见!” 舒雨桐说完就要挂断,没承想电话里骤然响起了沉闷的声音:“不用等明天了!你的话我已经都记住啦!” 舒雨桐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笑了,又忍不住嗔怪道:“你这倔孩子!怎么现在才吭声?” 只一瞬,童明松沉静清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舒雨桐你听好了:从现在起,对你而言,童明松永远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对我来说,你也已经不再仅仅是过去的那个舒总了!你曾答应过要给我一次机会,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决定放弃了,无条件的放弃!不过有一点,你必须尊重我的选择和我的权利,那就是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改变!但我不会妨碍任何人的,我会把它永远埋在心底,这既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唯一的希望,请你不要再把它拿走!”说完,童明松就挂断了电话。 舒雨桐凝视着手里的电话无言以对,沉默良久方步履沉重地上了楼。 童明松站在自己的小屋里,盯着舒雨桐曾坐过的那只凳子,狠狠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明天就是十一国庆节啦! 国庆前夕的新东方沉浸在一片节日的热烈氛围中。 上午,鲍玉良主持召开了全体员工大会,对国庆期间酒店的整体工作进行了总动员,接着又马不停蹄的举行了全体中层管理人员联席会,将近期酒店的业务活动和行政管理做了全面系统而又详尽的安排,并分解下达了经营计划指标,提出了具体的措施和要求。 午饭后,鲍玉良将舒雨桐、刘敏章叫到副总裁室,想和他俩商量一下去医院探望林克峰的事情。 舒雨桐力主当天下午或者傍晚就去,先各自分头争取把手上的工作尽快安排好,然后一起去看望林总,应该抢在节日前夕慰问一下,医院方面应该可以通融的。 刘敏章点点头表示同意,还及时补充道:“一过节就连着放假七天,大家可能要分头完成节日值班,再想把人凑齐了可就不容易了。” 鲍玉良却有些为难的摊开了两只手: “昨天林总打来电话,说节前这两天医院安排了要给他连续做一些深度检查,还要聘请院外专家过来一起会诊,时间已经被排得很满,林总的意见是,节前酒店工作最忙,节日期间既要安排值班,又要搞促销活动,这一段大家都很辛苦,假日里应该趁机会陪陪家人休整一下,目前李琳已经向单位请了长假,每天24小时寸步不离的在身边照顾,所以请我转告大家,就不要再去医院探视了,等到国庆假期结束以后恢复正常上班了再说。你们看怎么办?” 舒雨桐一时语塞。她心里非常矛盾,林克峰的话有情有理,他的意见,自然应该予以尊重,但心底总难免溢出几分酸楚,几分挂牵,几分无奈。 刘敏章微微颌首,脸上一副若有所思,并不急于表态。 鲍玉良稍一沉吟,做出了决定: “既然林总有言在先,我看节前就不去了吧。明天就是十一了,雨桐要参加晚会,从中午开始就要到集团集合待命,直到半夜才能完事。我今天晚上要和全体值班人员会餐,明天白天在酒店要值一整天班,上午集团杨总裁还要来酒店慰问员工,明天的夜班是敏章带班,10月2号,敏章和我,还有罗义之要陪着集团杨总裁一起去参加酒店协会的一个大型活动,看来国庆节的头两天咱们可能凑不齐了。这样吧,咱们三个人初步商定10月3号那天去医院看林总,具体时间我负责和林总商定一下,等定好了我再给你们俩一个准话儿。节前嘛,咱们就分别和林总通电话问候一声吧!” 舒雨桐望着鲍玉良点了点头,又急急的提醒了一句:“到时候是不是请集团杨总一起去呀?” 鲍玉良立即对她点头应道:“可以。你就负责通知杨总裁吧。” 舒雨桐笑着答应着,却又转了头拿眼睛去寻刘敏章,后者随即会意,便微笑着问鲍玉良:“鲍总啊,您看可不可以也叫上罗义之啊?” 鲍玉良沉下脸,停了一瞬,终于勉强点了下头。 舒雨桐、刘敏章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鲍玉良抬眼瞥见了他俩的小动作,“哼”了一声,指点着刘敏章的圆鼻子冷笑道:“你这个‘菩萨’呀,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那个‘倔兄弟’!”刘敏章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并不说什么。 鲍玉良稍稍放松了一下有些沉郁的神情,说了句:“那就这样吧。”舒雨桐和刘敏章遂起身告退。 才走到门口,舒雨桐突然想到了柳子君,忙扯了一下刘敏章小声道:“刘总,请等我一下。”便忽地转过身子,正好撞见了鲍玉良投射过来的目光,那目光直愣愣的,有些暗淡、伤感,又有些游离、恍惚,舒雨桐立刻明白鲍玉良准是又想林克峰了,便赶紧收住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她实在不忍心打扰那个正在伤心的人。 鲍玉良却猛然发现舒雨桐转回身来了,连忙掩饰地低下头大声咳了两下,抬起头扬声问道:“舒总还有什么事儿吗?”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朗。 舒雨桐犹豫了片刻,快步走上前,小声道:“鲍总,前两天柳子君找过我,说她好长时间没有看见林总了,特别想去看看他,您看能不能……” 其实舒雨桐刚一提到柳子君,鲍玉良心里便打算同意了,对这位柳子君,鲍玉良似乎多了一点点温情,他刚要张口答应舒雨桐,一看见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不知为何却突然想捉弄一下,便假装皱了皱眉头,几分夸张地大声打断了舒雨桐:“她为什么自己不来找我,还要派你来当说客?” 舒雨桐愣怔了一下,忙低声解释道:“柳总也是怕坏了鲍总的规矩,她只是托我请示一下鲍总,您要是觉得不好安排,我再想办法去跟柳总做解释。” 鲍玉良见她当真了,愈加想逗闷子,便转动了一下眼珠,凛然拉长了脸沉声道:“安排她去,那郝总呢?人家是一把手,又是林总一手培养的!还有康体部的萧总呐,那可是林总的老战友了!全酒店这么多高管,基本上都是林总一手提拔或培养起来的,舒总你倒说说看,病房就那么大,我究竟让谁去不让谁去呢?” 舒雨桐微微惊讶,神色不免尴尬,但心里也确实感到有些棘手。 鲍玉良却更加来劲儿了,就跟真的似的,十分夸张地又追问了一句:“舒总啊,你总是‘心太软’,既放不下这个,也放不下那个,你倒是说说,我这碗水该怎么端平呢?” 舒雨桐见鲍玉良一副两边为难、无法决策的样子,倒被他的这番话激起了一股侠肝义胆,她狠了狠心,故作爽快地接口答道: “干脆这样吧!鲍总,我也不为难您了,我不去了!让出一个名额让柳总去吧!这些天她一直都没见过林总,心中自然非常牵挂,其实她不想为难您,但又惦念林总,毕竟对林总,对您,她有一份感恩的心,您就通融一次吧!至于郝总、萧总那里,我可以帮您去解释一下,我们几个以后有机会再分批去看望林总,您说这样行不行?” 鲍玉良吃惊了,忍不住低声问:“你真的放弃了?” 舒雨桐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笑容,痛快的答道:“我等下一次吧!”眼圈却不争气的红上来了。 鲍玉良不忍心逗弄她了,连忙小声说:“雨桐,你别着急呀!我是开玩笑呢!就让柳子君和咱们一起去吧!” 舒雨桐被他搞糊涂了,眨眨眼,几分怀疑的问道:“您真的同意柳总去啦?” 鲍玉良气笑道:“我再不同意,你就该‘哇哇’哭鼻子了,我怎么敢呢?”心里冒出的那句“林总知道了也饶不了我呀”,他忍了忍才没有说出来。 舒 尾声 (a)云卷云舒 10月7日夜里,经过医院接连三次实施紧急抢救,林克峰终于闯过了鬼门关。 事后他才知晓当天晚上按照医院的吩咐他的妻子已然为他准备了寿衣。那是后话了。 当天晚上9点多钟舒雨桐得知林克峰病危的消息后,二话没说,立刻坐进罗义之的“湖蓝雅阁”直奔医院而去。 深秋的京城风清月冷,灯光萧疏,一路上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沉默无语。 舒雨桐面色苍白,两只眼睛空洞洞的盯住前方,额头上因为紧张竟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脸上的神情完全恍惚,她人虽然坐在罗义之身边,心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几天来她曾几次拿起手机想给林克峰打电话,但一想到李琳在他身边,便顾虑重重,最终只得恨恨的放下,却没料到林克峰的病情会急转直下,舒雨桐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罗义之侧转头望了一眼满脸凝重的舒雨桐,想让她放松一点儿,便试图用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雨桐,今天傍晚吃完饭我就开车转到了医院,见院门紧闭,就在医院大门外给林总打电话,想借机会进去看看他,不想电话却是林夫人接的,一开口就哭着对我说,林总这两天病情非常不稳定,但他却坚持封锁消息,生怕搅了大家的假期,可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今天下午终于被送进了急救室抢救,经过几个小时的紧急处置,现在才刚刚有所缓和,郭大夫、宋院长他们一下午都盯在现场,现在还聚集在急救室里进行磋商呢!” 罗义之的声音低沉而平缓,他想尽量把事情交代得平淡一点儿。 舒雨桐静静听着一声不响,两只眼睛始终凝视前方。 罗义之轻叹一口气,沉声又道:“一听李琳这么说,我也顾不上什么了,硬闯了进去,结果郭大夫他们都跟我急了,坚决不让我进急救室,后来连家属也不让进了,我就和李琳守在急救室门口,大约在一个小时前,院方才终于发出了病危通知,并让家属准备后事,我一听就赶紧开车来接你了!” 舒雨桐忽地转过脸盯住了他,罗义之转头一看,立刻明白了她的眼神,连忙安慰道:“你放心,鲍总、杨总,还有刘总他们我已经都通知到了,估计这会儿他们差不多都该赶到医院了!” 舒雨桐又慢慢收回了目光。 罗义之沉吟片刻,再一次低声道:“雨桐!我知道你心重,可是我们也要做好思想准备,现在我最担心的不是林总,他有郭大夫、宋院长,还有李琳,我担心的倒是你。答应我,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坚强一些,要想开一点儿!”舒雨桐微微点点头,望着前方轻声说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放心吧,义之!我明白!” 轻轻一声“义之”,罗义之不由眼圈发热,咬咬牙不再吭声。 一进到医院立刻感到与前两次的气氛截然不同,楼道里医生、护士穿梭往来,人人都是一副肃穆紧张的神情,杨致远、鲍玉良、刘敏章、黎伟鹏、李琳等人都聚集在急救室的门外,众人脸上都掩饰不住有些惊慌失措,大家低着头,尽量避免目光的交汇。 一看见舒雨桐和罗义之,李琳立即抢步迎上前握住了舒雨桐的手,只一声“你来啦!”眼圈就红了。 舒雨桐突然生出了勇气,沉声安慰她:“大姐!您先别着急,医院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我们要相信大夫!”一边说,一边扶她到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下休息。 两个小时以后,一直在病房里指挥抢救的郭大夫总算现身在急救室的门口,只见他两眼疲惫、满脸严肃地对大家说:“今天下午和傍晚病人两次突发器官性衰竭,经过我们全力抢救,目前危险暂时过去了,但后半夜我们仍然要加强观察,以防止再次出现意外。” 众人听罢神情稍微缓和。 说完,郭大夫和宋院长等人便返回了主任室休息,护士长走过来小声告诉大家:急救室里有几名护士看守,目前无关人员暂时还不可以进入急救室,家属可以在门外守候,其他人还是回家休息吧。 众人经过一番争执,其他人陆续走了,李琳和舒雨桐留了下来,两个人并肩坐在急救室门外的长椅上守候。 杨致远临走时叮嘱舒雨桐:一旦有情况要立即与他联系! 20分钟后,已经离开的罗义之和黎伟鹏又避开众人的视线蹑手蹑脚地返了回来,在距离急救室较远的一条长椅上悄悄落座,舒雨桐望了他们一眼没吱声。 凌晨3点钟,林克峰的病情又一次出现反复,郭大夫、宋院长和两位值班医生快步冲进急救室,李琳、舒雨桐将身子贴在门外,紧张地等待着。 令人煎熬的两个小时过去了,林克峰凭着一种顽强的求生欲望终于与死神擦肩而过,拂晓前精疲力竭的郭大夫终于宣布:病人已经脱离危险,病情总体上已经被完全控制住了! 两个几乎崩溃的女人不由自主的相拥而泣。 罗义之倾身向黎伟鹏耳语了几句,遂起身悄然走开了。 舒雨桐赶紧给杨致远打电话通报消息,与此同时,罗义之也拨通了鲍玉良的手机。 杨致远在电话里有些哽咽的只说了一个字:“好!” 鲍玉良对着罗义之一连大声念叨了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这一夜竟成为了一个分界岭,从此林克峰的病情开始逐步好转,两个月后,林克峰终于痊愈出院,新东方上下自是一片欣喜若狂。 就在林克峰痊愈后准备上班的头一天晚上,杨致远突然登门造访,事先也没有一个招呼,林克峰颇感意外。 李琳夜班,林琳住校,家里仍然只有林克峰一个人,他引着杨致远走进过厅,两人稍事寒暄便面对面的坐下了。 林克峰起身取出了一小桶尚未开封的“明前清”张罗着沏茶,杨致远却笑着拦住他说,不喝了吧,免得晚上睡不好觉。 林克峰心下奇怪,杨致远品茶一向很有功力的,这才意识到杨致远此番夜访一定是有特别的事情要说,便稳住神,递给他一杯清水,缓缓坐下来。 杨致远坐在那儿却半天没出声,只一个劲儿望着林克峰默默端详,眉眼间飘过一缕犹豫。 林克峰淡然一笑,怎么,我老了很多吧? 杨致远笑着摇头,哪里!没怎么变,倒养得胖了些,反显得年轻了呢! 林克峰又淡淡一笑,那你担心什么呢? 杨致远沉吟片刻,低头不语。 林克峰僵了一瞬,缓缓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杨致远终于轻叹一声抬起了头,克峰啊,我遇到难题了! 林克峰含着笑,揶揄的瞥了他一眼,嘴上说什么事儿能难得住你啊?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杨致远终于微微敛容,缓缓说道,集团要与香港明珠集团合资经营一家五星级酒店--东方明珠大饭店,港方派出一位总裁,集团派出一位副总裁,日前双方人选已经敲定。 林克峰霎时收住了笑,恍然大悟,这个副总裁就是……? 杨致远盯住林克峰停了口,只微微颌首。 林克峰心头一阵急跳,脸色不觉阴沉下来,难道就不能派别人去吗? 杨致远见他果真沉了脸,有些不忍地轻声提醒他,克峰,我们可是有约在先呐。 林克峰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盯住手里的茶杯默然无语。 杨致远又缓缓提示道,这对她毕竟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呵! 林克峰无言以对,蓦地抬眼望向天花板,神色平和,心中却一片黯淡。 杨致远稍稍提高了一点儿音量,好在任期就三年,三年后还回集团。 半晌儿,林克峰终于微微摆下头,长长叹了口气。 杨致远随即也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既然林克峰已然让步了,也就不忍心再刺激他了。 第二天林克峰一上班,立即召集中层管理人员开会,宣布了舒雨桐奉命离任调回集团的消息。会后,遵照林克峰的指示,舒雨桐随即与集团调来接任新东方酒店事业部总经理一职的岳冠伦进行了工作交接。 一天后,舒雨桐离开了新东方,临行前,她来到总裁室向林克峰道别,林克峰却不在,舒雨桐便将最后一件事情托付给了鲍玉良。 次日上午,童明松便接到了调任自己为副总裁鲍玉良担任专职司机的通知,但他没有接任,而是提交了一份辞职报告--男孩儿下决心要追随舒雨桐只身奔赴香港,到东方明珠大饭店谋一份事业。 舒雨桐收到了男孩儿发来的短信,沉默良久,终于回复他:暂时聘你做我的专职司机,待以后机会合适了再做调整。童明松回了她四个字:一言为定。 春节后,舒雨桐以副总裁的身份,带着一批业务精英奔赴香港,参加东方明珠大饭店筹备组,着手参与大饭店的筹备工作。与此同时,新东方酒店因为开业一年来业绩突出、信誉提升,被集团评为全年度“最佳新企业”。 一年后,香港的东方明珠大饭店隆重开业,京城的新东方酒店则终于跻身全国“明星饭店”行列。 三年后,东方明珠大饭店因业绩显著、声誉广播,迅速跻身香港知名五星级饭店行列,新东方酒店则被评为“全国最富创意、最具潜力的优秀酒店”。 第四年,舒雨桐请求去职东方明珠大饭店,经集团总裁杨致远允诺,舒雨桐重返离别四载的东方集团担任副总裁。与此同时,集团又派出了一位副总裁赴港就任,这位新到任的东方明珠大饭店副总裁就是罗义之。 尾声 (b)云卷云舒 10月8日凌晨,林克峰在医院实施的第三次抢救中因病情突然恶化,抢救无效,遂于拂晓前溘然长逝,卒年45岁。 一直守候在急救室门外的舒雨桐总算在子夜时分和林克峰见了最后一面,这还要感谢林克峰的妻子李琳。 10月7日子夜时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林克峰突然醒转过来,尽管整个人已虚弱之极,但神志却显得异常清醒,已连续10个小时紧张忙碌在病床旁边的郭大夫、宋院长及几位医生和护士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郭大夫伸手抹去满头的汗水,深看一眼神色阴郁的宋院长,转身对一名护士低声道:“请家属进来吧!” 李琳闻听,立即拽着女儿林琳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进急救室,一头扑到病床前,当她看见林克峰居然眼不交睫、神色镇定的望向她们,脸上一副很平静的样子,悲喜交集的李琳还以为丈夫总算闯过了这个关口,不由转身一把拉住了郭大夫,一迭声的说“谢谢!谢谢!” 郭大夫用力握住李琳的手,慢慢地摇了摇头,满脸凝重:“李大姐,你要坚强一些!要有思想准备啊!” 李琳似乎明白了,满脸哀伤地回转身凑近了病榻,伤心欲绝地瞅着憔悴不堪的林克峰。 一个小时前才被黎伟鹏从郊区枫林中学接回来的林琳趴在病床边望一望爸爸,又看看妈妈,稚嫩的脸上惊慌不安。 半晌儿,林克峰才慢慢眨了眨眼睛,定神望着李琳,缓缓轻声道:“老李,如果我不行了,这个家,还有琳琳,就拜托你了!” 李琳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哭出声来,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林克峰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很坚强!” 李琳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声音嘶哑地说道:“老林,你也要坚强一些,要有信心!不要放弃!” 林克峰心里几分无奈,脸上却笑一笑,又冲着眼泪汪汪的女儿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林克峰突然低声问了句:“外面还有谁?” 李琳一下子愣怔了,没有听明白,她皱了皱眉头,将眼睛转向了门口:丈夫这是指的谁啊?远在家乡的亲戚要到明天下午才能赶过来。外面?外面走廊里有医生,还有护士……哦,对了,还有新东方酒店的舒总、罗总、黎伟鹏!午夜前,李琳把杨致远、鲍玉良、刘敏章等人一一劝走了,只有舒总留下来陪自己,罗总在消失了20分钟后又悄悄返回来了。 想到这儿,李琳应道:“外面还有舒总,罗总,对了还有黎师傅。”说完转回了头,一眼看见林克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口,李琳想,他也许有事请要对同事讲,便小声问:“老林,要不要让他们进来看看你?” 林克峰抬眼望着李琳默不做声,一瞬,又缓缓摇了摇头。 李琳看出他的心思,遂小声道:“你等一下。”便起身走了出去。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舒雨桐见李琳站在门口招手示意她进病房,便迟疑的起身走进了急救室。 罗义之、黎伟鹏也跟在她身后进了门,但罗义之只是站在门口对林克峰招了招手,就又拉着黎伟鹏转身出去了。 李琳缓缓用手推着舒雨桐一直走到病床前,又轻声招呼女儿和自己出来,并轻手将门掩上了。 躺在床上的林克峰望着一脸悲伤的舒雨桐,心想安慰几句,张了张嘴,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舒雨桐心神不宁,满脸凄惶,眼睁睁地看着满身插着许多管子躺在那里面色晦暗、虚弱无比的林克峰,一阵阵酸楚袭上心头,她想到自己应该鼓励他努力坚持住,可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深情凝望,静默无声,好像在相互告别,一个脸上含着静静的、暖暖的微笑,一个心里盛满了幽幽的、淡淡的悲伤。 过了一会儿李琳返回来了,走上前便立刻感到舒雨桐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忍不住伸手搂住她。 林克峰转睛看了李琳一眼,又望向舒雨桐淡淡一笑,像是对着她们俩轻声说了一句:“舒总很能干的。”李琳微微颌首,舒雨桐摇了摇头,只痴痴立在那儿望住他,泪水流了一脸,却发不出半声,李琳终于叹了口气,轻轻挽了她转身走出了病房。 这句话便成了诀别。 几个小时后他平静的走了。 鲍玉良听到林克峰去世的消息,两眼一黑,整个人就闷声栽倒了,随即便因突发高血压被紧急送进了医院。 在料理后事的几天中舒雨桐没有再哭过。 泪水好像流干了,也没有时间哭泣。 白天,她和罗义之、刘敏章、柳子君等人,一方面召集员工大会向大家通报总裁病逝的情况,提出要求,稳定人心,以保证酒店的经营业务和管理工作按部就班的继续进行; 另一方面他们分头安慰直系亲属,协助办理抚恤手续,通知外埠亲属来京奔丧,向有关单位和领导以及所有亲朋好友发送讣告,印制遗像,购置寿衣,安排遗体告别仪式及火化、安葬事宜,布置灵堂,组织召开追悼会等各项事宜。 夜晚,舒雨桐生平第一次为一个熟悉的人写了一篇悼词以及他的生平简介;她又和柳子君、田蓓蕾等人一起一连几夜加班,亲手为追悼活动制作了一千多枚白色小花。 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步骤地默默进行。 第七天早上,追悼会如期举行,赶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及员工竟达千余人之众。 鲍玉良由于病情不稳定,为防意外,医院坚决不同意他出院参加追悼活动,鲍玉良只得坐在病床上抱头大哭,刘敏章一直默默地守护在他的身边。 罗义之主持了追悼会,杨致远代表集团致了悼词。 李琳始终表现得非常坚强,她强忍住泪水,接受大家的敬意和慰问,女儿林琳学着妈妈的样子,努力做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大人模样,舒雨桐和柳子君自始至终守护在李琳身边。 追悼会结束后,人们无声地四散而去。 舒雨桐陪着李琳母女等候在火化室外,空寂的停车场里只剩下两部车,黎伟鹏、范雷分别坐在自己的车上等候。 中午时分,一位神情肃穆的工作人员将骨灰盒捧到李琳的面前,李琳镇静地接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刚要迈步却双腿一软几乎跌到,舒雨桐连忙用力搀扶住她,李琳和怀里的骨灰盒才没有落到地上。 黎伟鹏开车过来,将李琳母女和林克峰的骨灰接走了。 舒雨桐告诉范雷自己还有事,让他先回集团。 踩着午后温暖的阳光,舒雨桐又一次来到“品茗阁”,一个人静静地坐进了那间茶室里,桌子上摆放了两只精致的茶碗,碗里斟满了碧绿的清茶。 几个小时过去了,茶室里静寂无声,茶水未动。 晚上,杨致远接到范雷的电话赶了过来,舒雨桐抬眼看见杨致远默默站在茶室门口,想到今后真的再也见不到林克峰了,不禁趴在桌上痛哭失声。 三天后,大病初愈的鲍玉良出院了,整个人一下子老了许多。 一周后,集团总裁杨致远来到新东方酒店召集全体中层管理者开会,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 调任新东方酒店副总裁鲍玉良到东方集团工作,任集团业务开发部部长,原业务部部长 郑逸东调任新东方酒店业务开发部任总经理。 任命罗义之接任新东方酒店总裁,刘敏章为副总裁。 新东方酒店事业部总经理舒雨桐调回集团,以副总裁身份进入集团新项目--东方明珠大饭店筹备组,即日赴香港与新任命的东方明珠大饭店总裁黄逸群先生一起开始着手饭店的筹建筹开工作。 黎伟鹏作为专职司机跟随舒雨桐去了香港东方明珠大饭店。 一个月后,新东方酒店总裁罗义之任命病愈出院回酒店工作的臧新生为酒店事业部总经理。 童明松被调任刘敏章副总裁的专职司机并兼任事业部车队主管。 半年后,新东方酒店事业部总经理助理田蓓蕾辞职离开了新东方,随男友赴马尔代夫旅游结婚,而后便随丈夫定居马来西亚。 10个月后,位于香港中环北路的东方明珠大饭店举行落成典礼,两个月后隆重开业迎客。东方集团总裁杨致远带着集团总裁办主任岳冠伦赴港出席了盛大的开业仪式。 一年后的春节前夕,舒雨桐在香港突然接到一个从京城寄来的贺年卡,打开来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凝练浑厚的颜体:好人一路平安!落款:姐:李琳。 两年后,李琳再婚,随新婚丈夫移居上海。 同年秋天,林克峰的女儿林琳高中毕业,顺利考入首都经济贸易大学企业管理学院酒店管理专业。 三年后的10月7日。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 薄暮中位于京城东郊的天堂公墓。 舒雨桐一袭黑色风衣,手捧一束紫色郁金香来到林克峰的墓前,寂静的墓碑前不知被什么人也放上了一大束紫色郁金香,舒雨桐心下猛然一动,随即抬头四顾,周围却是满目青松,空无一人,只有西天边一抹夕晖灿若烟花、美如幻境。 舒雨桐轻舒一口气,走近来蹲下身将手里的花束轻轻放在那束花的旁边,然后久久凝望着墓碑上林克峰的照片。 三年来,舒雨桐没有离开过香港,只将全身心投到了东方明珠大饭店,她甚至没有带一张他的照片,也从不说出或写出那个名字,只是偶尔会在夜半时分蓦然醒来,回想自己曾在新东方度过的那个寒来暑往,几番心口阵痛,两眼长泪。 三年过去了,舒雨桐觉得自己终于有勇气来看看他了,果然,一看到他,眼里虽然发热,心里却觉得静静的,暖暖的。 望着那仍然十分熟悉的面孔和那淡定沉静的笑容,舒雨桐心里也十分安静,她知道自己终于走过来了。 她在心里告诉他:林总,新东方现在一切运转正常,业务开展得非常顺利,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京城优秀企业,今年又被评为最有潜力、最富创意的酒店。鲍总、罗总、刘总他们也都很好,不用挂牵,尤其是您一手提拔的罗义之表现非常优秀,他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良久,舒雨桐最后对着那张照片淡然一笑,柔声道:“林总,再见了!” 或许今后她不会再到这里来看他了,因为她已经把他和有关他的一切都尘封在了心底。 出了公墓,舒雨桐上了一辆暗紫色的澳洲霍顿,驾驶席上的黎伟鹏默然发动了车子,“紫色霍顿”迎着如火似锦的晚霞悄然驶去。 一路上,他们俩只交谈了一句,他低声问:“他好吧?”她笑着答:“他很好。” 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辆“湖蓝雅阁”一直悄然随行,半晌儿,就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紫色霍顿”依然全速前行,“湖蓝雅阁”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