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的当家主母》 第一章 私会 郑国元初,四十七年 初春刚过,春寒料峭,京中的人们纷纷换了轻薄一些的衣物,静待时节轮换。 京中一处位置远离皇宫,面积不大不小的宅子中,小丫鬟彩蝶正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药,步履匆匆地往夫人的房间走去。 “彩蝶,且将药给我。”陆良玉见她气息不稳,生怕将药给洒了,随即是伸出手来,自己接过那碗黑乎乎的药。 彩蝶吐了吐舌头,乖乖将药递给了自家小姐,尤其不忘吐槽道:“小姐,若不是二太太房里的人一直占着厨房,怎么会连夫人的药都耽误了时辰。” 陆良玉面上古井不波,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晓了。 彩蝶心下不满,只得是跟在小姐身后,尤且是在告状道:“小姐,你是不知,那二太太房中的人有多么嚣张……” “无须多言。”陆良玉开口阻止道,走了两步,接着是叮嘱道:“在夫人面前,且不可提什么二太太。” 彩蝶这才是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应该叫赵姨娘。” 陆良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十二三岁的年纪,脸上肉嘟嘟的,头上两个花骨朵似的发髻,眼睛倒是不时地转两下,透露出几分狡黠,就是做事有些毛手毛脚的。 眼看着夫人的房门近在眼前,那彩蝶突然是上前一步,开口低声问道:“小姐,今晚罗公子……” “不是早就回绝了吗?”陆良玉嘘了一声,制止了彩蝶近一步的说话声,一脚踏入了母亲的院子。 一眼望去,院中的枯竹实在是引人注目。明明是挺拔的竹子,枝叶却已是衰败泛黄,有些已经发黑了,看来是枯死已久。 府中的丫鬟小厮惯是个滑头,最会捧高踩低。众人心知这夫人不管家,手里没有油水,自是不会上门来清理了。 陆良玉掀开门帘入了内,便是见母亲正倚在窗前,依旧是捧着本书,见她进来,是头都不抬一下。 陆良玉过去,将那大开的窗子关了一半。母亲身子骨弱,是不应该这么大吹风的。 只是母亲一向性子又倔,自是不能多说两句。 半晌,陆夫人才是搁下书来,看向陆良玉手中的药,眉头是微微一皱。 陆良玉这才是捧上了药,细心服侍母亲吃了。 “那罗家竟是一直没有动静?”陆夫人喝了小半碗,便抿着嘴摇摇头。陆良玉立马是接过了碗,递上了手帕。 “年关刚过,估计是还没有预备。”陆良玉只随口搪塞道。 这罗家,便是她自幼定下的娃娃亲。她的未婚夫罗云光父亲是个武将,早些年同自己的父亲同一个地方为官。 那时便是定下了两家的亲事,也算是指腹为婚。后来那罗云光的父亲步步高升,直至坐上了正四品都司的官位。 而陆良玉的父亲陆世仁,却是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前些年,才是堪堪得了一个正六品的奉直大夫。不过是个散官,在京中这官员如云的地界,更是不值一提。 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个缘故,罗家便是一直拖着不谈论婚事。一直是拖到了陆良玉十九岁的“高龄”,依旧是不见罗家的人来提亲。 毕竟,京中女子早婚,多数都是十五岁方及笄就成婚,像她这般拖到十九岁的,实在是罕见。 也难怪母亲一贯是不理外事,却也主动提起此事。 “终究是要提上日程的,倒是成了心病。”陆夫人说了这一句后,照例是要上床去歇息了。 这药大抵是有安静凝神的效果,陆良玉服侍母亲歇息后,放下了内室的帘子,这才是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方才那彩蝶便是一直守在一旁,她最是惧怕陆夫人,跟那老鼠见了猫一般。这才是跟了上来。接着是道:“我看夫人今日似乎精神好了几分。” 陆良玉嗯了一声,明显是魂不守舍,对于彩蝶的宽心话,只当作没听见。 彩蝶是个多话的,一路在唠唠叨叨些什么,快到房门时,陆良玉突然是开口问道:“罗公子的事,你尚未回绝?” 彩蝶眼神一亮,立马是道:“还没有,方才熬药多耽误了些时候。”她是真心为小姐好,只希望小姐能多多跟那罗公子接触接触。 “拿来。”陆良玉伸手,接过那小纸条,是入了房内。 屋内,陆良玉细细地看着纸条上的几行小字,是罗云光的笔迹。她在拜年帖子上看到过。 他是宫中禁卫军的小头目,武人一个,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笔迹便是这般肆意大气。 说来,她同这罗云光交往不多,毕竟时下风化虽有变,但男女大防,依旧是得遵守。 只是,她也确实想知道知道,罗家对于这桩婚姻,究竟是什么想法。一直拖着毕竟也不是个办法。 丫鬟流月恰好是进了屋子。陆良玉也没有避着她。 流月同彩蝶都是同她一并长大的丫鬟,可以说是情同姐妹。彩蝶年纪小,做事跳脱。流月却是同她一般的年纪,做事稳重,她更信任流月一些。 “小姐是决定要去了?”那流月拿起纸条看了看,仔细收了起来。 “姑且是去看看。”陆良玉回答道。心下定了主意,是成还是退婚,总是要罗家一个说法。 …… 是夜,陆家人吃过了晚饭,陆良玉便是在流月的陪同下,往那后花园走去。 毕竟是自家的地界,陆良玉心中还是放心一些。 “一会小姐还是自己过去的好,流月便候在那小路口候着。”流月叮嘱道,还特地是塞给了她一盒香粉。 “小姐,多打扮打扮。” 陆良玉不疑有他,捏住了香粉盒。这般私会,自是于礼不合,还是要派个信任的人把风的好。 她缓缓往那纸条上约定的地点走去,罗云光约她戌时一刻相见,如此算来,怕是要到时辰了。 这晚无月无星,只隐隐能看到点路。陆良玉方停在那假山旁,便是听得有人似乎是过来了。 那人身形高大,乍一看,便是那罗云光。只是,那人越走越近,陆良玉却是隐隐嗅到他身上一股鱼腥味。 罗云光好歹是禁卫军的人,也算是大家公子,虽则是武人,却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怎么身上有这般味道? 陆良玉几乎是在瞬间,便是意识到了今夜的这般私会有诈,立马是转头就跑。 第二章 墙头 陆良玉这边一动身,那头的男子立马也跑了起来,直冲她而来。 陆良玉心吓得是砰砰直跳,暗夜之中,只剩了自己的喘气声。 此处假山颇多,地势崎岖不平,来时的路已是被堵住。 陆良玉看不清路,随意乱蹿,不过跑了几步,竟是快要被逼到了院门的墙角处。 陆良玉眼看避无可避,稳住心神,回头是对着身后那人怒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陆府?” 那人追了上来,身上的鱼腥味更加地重,嬉皮笑脸地开口道:“大小姐,难道不是你约小的来私会的吗?” 陆良玉心下大叫不好,看来今夜竟是有人故意设计,妄图陷害与她。 明明,她之前细细比对过,那纸条上确实是罗云光的笔迹。就是不知,此事他有没有参与。 陆良玉警惕地盯着眼前之人,慢慢后退,开口劝道:“我不知指示你的人是给了你多大的好处,我告诉你,我能给你好几倍的钱。” 那人撇撇嘴,是走进一步,调笑道:“大小姐,你可别装阔绰了。府中谁人不知,你是个穷光蛋,堂堂大小姐,还得自己做绣娘去补贴家用。” 陆良玉便知此人必是那赵姨娘派来的了,毕竟,能对府内如此了解,必是府中的下人了。 府中她母亲多病,一贯是赵姨娘管家,人员调配也都是由她安排。 况且她一个未出阁的闺秀,又如何能与人为敌? 谁能想到,赵姨娘竟是如此作践于她,妄图毁她清白。她实在是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招来如此灾祸。 当下是怒骂道:“你若是胆敢动我一下,我定是要你好看。” 那人更是逼进一步道:“大小姐,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明日我可就是这陆府的女婿了。” 说罢,那人跨进一步,竟是伸出手来,想要脱她的衣裳。 陆良玉退后一步,已是被逼到了墙角根下了。 此人定是厨房里的下人,力气大的很。陆良玉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又抓又挠,不过她一个大家闺秀,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挣扎过一个壮年男子。 正僵持之际,只听得那墙头上,一人飞跃而入,却是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堪堪好砸到了那欲行不轨之人的身上。 那人不料天降巨物,被砸了个正着,晕死了过去。 陆良玉惊魂未定,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对着那方才是飞跃入内的男子道:“多谢……多谢阁下……” 话未说完,便是见那人腿上插着一把利箭,神色镇定地冲她摆了摆手。 陆良玉不明就里,上前去,方欲再言,便是见那人又指了指外头,冲她摆摆手,自是叫她快点离去。 陆良玉便是懂了,此人怕是躲避什么逃兵,才误闯府中。虽则救自己也是无心之举,但毕竟救命大恩,她自是不能丢下救命恩人,独自一人逃去。 陆良玉思忖瞬间,回头看看四周假山环绕,便是起身,对着那人道:“得罪了。” 说罢,是架起此人,便是往假山里去。假山多洞,若是躲了起来,一时半会怕是一般人也是找不见的。 陆良玉是个大家闺秀,力气不大,此人却是身形纤瘦,好似只剩了骨头,没有多少重量。 她如此辛辛苦苦地架着此人,不过是走了几步,实在是有些走不动了,便是将他搁了下来,靠在了洞穴岩壁上。 黑暗中,自是看不清那人的脸。陆良玉却是能感觉到,那人似乎不怎么领情,反倒是冷冷地盯了她几眼,这才是开口道:“你还是快些逃得好。” 陆良玉心下知晓此人是外冷心热,大抵是怕连累了自己。这才是低声道:“姑且是躲在这里,避一避便是了。” 那人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腿,上头插着的箭深入骨髓。一股血腥味是弥漫洞穴,挥之不去。 陆良玉便知,这血腥味怕是一时半会是消散不了,引来敌人,是必然的。 那人大抵是看出了陆良玉的犹豫,只转头不再说话。反倒是有一股生死由命,静待死亡的淡定。 陆良玉却是摸到了袖中的那盒香粉,当下是掏了出来,打开盒子,毫不犹豫地将一整盒的香粉都洒在了那人腿的身侧。 顿时,洞穴之中,独属于姑娘家的脂粉味,一股香腻之气,是充斥着整个空间,甚至是溢了出去,很快便飘到了远处。 那血腥味,自是被盖了过去。 那人只轻轻皱了皱眉头,摇摇头,却没有多说。既是多了一个想死的,也好,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的洞穴之中,只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见。 半晌,只听得有两人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在暗夜之中,尤其明显,甚至,还能隐隐听到,那两人的刀摩擦腰间的声音。 两人自是没有丝毫犹豫,直奔香味而来。 那人眼神微动,看眼前的女子依旧不走,心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耳听着那两人越走越近,却是听得身侧的女子突然开口道:“罗云光,你明日还要去御前当差不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女子清脆温婉的声音,在暗夜之中,显得是尤其响亮。 那人诧异地抬头看着这女子,只见她接着是开口道:“皇帝如此看重你们罗家,你却是只给我送一盒香粉,我就是扬了,也不会用的。” 洞穴外,那两人的脚步声是一顿,不再向前。 陆良玉随即是怒道:“不许你说话!你说话便是要狡辩。”在外人听来,好似真的是那幽会的小情侣之间,在斗嘴一般。 陆良玉话说的是一句不停,这单簧戏一个人唱,却是不容易。 心下是紧张不已,手心都是汗。不知自己这般,能否是骗得过外头的杀手。 毕竟,罗云光是皇帝身边的人,不管是什么来历的人,都是要卖皇帝几分面子的。 真的杀了他,怕是此事不好交代。 “就这样不要说话,凑近一些,抱抱我好不好。”陆良玉接着是道。 为了是让外头的人信服,陆良玉随即是起身,往前几步,好似真的是要抱住那人一般。 外头的人明显是在商量该如何,一时打不定主意。毕竟,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人往这里来了。 外头的人不走,陆良玉却是离那人越来越近,甚至是能看到那人的眸子,好一双俊美的眼睛,在暗夜之中,也能看出一双凤眼,顾盼生辉。 第三章 好戏(一) 陆良玉靠近了那人,心下静待着外头两人能够撤退。 洞**外,两行人好似在僵持一般。正在陆良玉以为事情要槽之际,只听得外头,有熟悉的声音在喊:“小姐,小姐你可在?”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试探。 “是流月。”陆良玉激动地道。 外头的两人听到有人声,立马是转身离开。 陆良玉这才是起身,远离了那人,道了声:“得罪了。”随即是道:“我先出去看看。” 一出去,陆良玉便是知道,何以那杀手会离开。 外头灯火通明,一大群人手中提着灯,正诧异地看着她。当然诧异的人中,不包括那得意的陆良荷,还有那故作惊讶的赵姨娘。站在中间的,自是她的父亲——陆世仁。 “小姐,老爷他们突然来了。”那流月突然是跪倒在地,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 “陆良玉,你好大的胆子!”那陆良荷得意地怒斥道,她小陆良玉四岁,还是庶女,一贯是被陆良玉压着,今日终于是得意扬眉吐气。 陆良玉便知道,这出好戏,终于是开场了。 那小厮方被人弄醒,见到眼前之人,是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直称:“老爷,您千万别怪罪小姐,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住嘴!”陆世仁耳听着那小厮叫嚷,已经是暴怒。“来人,将这小厮给我压下去,乱棍打死。” 那小厮哪里猜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一时吓得是忘记说话。 一侧的赵姨娘立马是拦住生气的陆世仁道:“老爷这是作甚,怎能听这小厮胡言乱语便下了定夺?” 此话一出,就连陆良玉都不禁是感到奇怪,赵姨娘竟是有为她说话的一日?这怎么可能,黄鼠狼给鸡拜年,从来不会安好心。 那赵姨娘接着是道:“老爷,这般在外头成何体统,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果然听到此话,陆世仁大手一挥,对着身侧之人道:“将人给我压到大厅去。” 说罢,是回头对着众人厉声道:“今日之事,若是让老爷我听到一点风言风语,仔细你们的脑袋。” 众人皆低头称是,随即四散而去。 陆世仁袖子一挥,走在了前头,却是看都没有看陆良玉一眼。 陆良玉心下知晓,今夜有人是要置自己于死地,能否活命,就看自己的一番造化了。 …… “老爷,您先喝口茶消消气。”那赵姨娘端了杯茶递给了陆世仁。 陆世仁接过茶杯,却是不喝,反倒是皱眉冲着站在厅内的陆良玉摔了过去。 多亏陆良玉自进屋以来,便一直聚精会神盯着赵姨娘,对自己的父亲又十分了解,一个不算刻意的闪身,茶杯坠地,杯身四溅,里面的热水是溅到了陆良玉的裙摆上。 “你这小贱人,居然还躲,还不快快跪下给爹爹请罪。”那陆良荷是口不择言,痛斥道。 “我陆良玉清清白白,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陆良玉知晓今晚定会是有很多她难以预料的情况,但她要在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态度摆正。 “我知晓父亲此刻在气头上,怕是听不进女儿的解释。不过父亲也算是养了女儿十九年,不妨是想一想,我陆良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此处,陆良玉便是见自己的父亲眉头微展,看来是听进去了一些。 随即是乘胜追击道:“这等下人,就是给我陆良玉提鞋都不配。” 此话一出,那赵姨娘立马是在一旁补充道:“是呀,大小姐是何等尊贵的人,又怎会是那种暗中同小厮幽会的人,那样的地方,那个时辰,一般人也是不会去的。” 这番话一出口,那陆世仁立马是明白过来,厉声问道:“你好好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陆良玉便知这是个好时机,随即是道:“话说出来不怕父亲笑话,那罗家公子约我前去谈婚事,哪曾想这小厮突然冒出来,欲图不轨。” 那赵姨娘立马是笑眯眯地道:“这什么话都由着大小姐一张嘴来说,那罗公子不好好待在家里,怎么会出现在我们陆府?” “流月,将今日收到的字条呈给父亲大人。”陆良玉知晓,这关键的物证非常重要,至少能够证明,她不是同这小厮幽会。 虽则同罗云光私会的事情也是于礼不合,但毕竟两人是有婚约的,也算是情有可原。 岂料,那流月听了陆良玉的话,却是吞吞吐吐,不敢作声。 “流月!”陆良玉今晚遇此陷阱,需要应付之处颇多,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时间来得及想通。 那流月一听到陆良玉的怒斥,立马是跪倒在地,连声道:“小姐,你在说什么字条,流月实在是不知道呀。” 那赵姨娘才是得意地道:“你这丫头还是太实诚了点。”言外之意,就是陆良玉其实是逼得她撒谎串供。 陆良玉这才是意识到,原来这流月不知何时,早已是被赵姨娘收买。她与流月从小一并长大,说句情同姐妹也不过分。 彩蝶年纪小,人又跳脱,她有事都是同流月商量,岂料,今日竟是被这流月反插一刀。 “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竟是背主求荣,也算是我瞎了眼。”陆良玉当下是盯着那流月道。 那流月不敢看她,只低头道:“小姐说的什么字条,流月确实不曾见过。” “我的好姐姐,你还有什么话说?”陆良荷简直是想要放声大笑,这陆良玉一向高傲,竟也有今日。 “老爷,小姐今日确实是同我约会,我这里还有小姐所赠的手帕,请老爷明鉴。”那小厮见赵姨娘给他使了个眼色,立马是从兜里掏出一张白布手帕,上头绣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这小厮一看就是个大老粗,哪里用得了这等白布手帕,一看就是私相授受来的。 那赵姨娘手下的丫鬟秀珠立马是接过手帕递给了自家主子。赵姨娘拿到手帕,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道:“这等好的手艺,确实是大小姐的手笔。” “你这贱种,还有什么话好说?”陆世仁气得是大拍桌子,通骂道。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一人冷哼一声道:“就凭一个卖主的丫鬟同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下人,就可以凭空污蔑人了?” 第四章 好戏(二) 陆良玉听到屋外人的声音,心下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色。 来人正是陆良玉的母亲,也是这陆家的正房夫人。 只是陆良玉对于自己的母亲是再清楚不过,母亲性子孤傲,却又不谙世事。她恐怕,今晚这个局,针对的不仅仅是她自己。 陆良玉的母亲一进屋,只见那赵姨娘立马是殷切地上前问候道:“姐姐可算是来了。” 话说着热情,脸上也是带着笑意,但仔细看,眼里却是有几分不耐烦与疑惑。究竟是谁,在通风报信? 陆夫人听得那赵姨娘的问候,却是冷哼一声,她一个妾室,商户出身,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是过来攀身份,叫什么姐姐。 果不其然,这声冷哼出了问题,那陆世仁气得是大骂:“没教养的东西,难怪是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陆世仁,你有本事再说一遍?难不成,女儿竟是我一个人能生出来不成?”陆夫人自是被这番指责激怒了,全然是忘记了自己此行目的,同那陆世仁争执了起来。 陆良玉观母亲脸涨得通红,心下暗道不好。生怕母亲口不择言,给本就困难的形势雪上加霜。 府中老爷和夫人吵架,旁人自是不敢上前劝阻,就在陆良玉以为事情要变得更糟之际,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拐杖声。 拐杖声一下一下,杵在青石板上,在暗夜之中,听起来格外响亮,不知是谁,竟是前去通报了陆老太太。 陆良玉见状,是上前去照常打算扶老太太一把,却是被那陆良荷给抢了先。“祖母,哪阵风把您老都给请来了?” 陆老太太年近六旬,是头发花白,腰背佝偻,腿脚不甚利索,出行必须有人搀扶着。 这人一贯是陆良玉,今日却是给陆良荷得了空子。 见陆良荷嘴甜上前搭话,也不拒绝,却也不回话,只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大厅中间的正位上。 陆良玉只觉老太太路过自己身侧之际,似乎是瞥了自己一眼。她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自是不怵的。当下是将身子挺得更直了。 陆老太太的到来,自是打破了方才的争执,饶是陆良玉的母亲再任性,也是不敢多说一句。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老太太坐正了身子,这才是发话道:“大晚上的,倒是一个个长本事了,生怕旁人听不到。” 陆世仁只觉脸皮发热,不敢回话。 倒是那陆良荷好不容易是抓住了自己这个嫡姐的把柄,又岂能善罢甘休,当下是故作惊异道:“祖母不知,可是出了天大的丑事。” 那陆老太太“喔”了一声,陆良荷便好似是得到了许可一般,将这晚发生的事细细数来,说到最后,还来了句:“同为闺秀,姐姐做出这般事,实在是让良荷难堪。” 那陆老太太冷哼一句道:“你既是知道难堪,还不快快回去,这等事情,哪里能让未出阁的女儿家在场,更勿论是空嚼舌根?” 此话一出,陆良荷顿时傻了眼,这出大戏才刚刚开场,她还没看到陆良玉吃瘪呢,怎么忍心就立马离开,当下是闭嘴躲在母亲身后,不敢再说什么。 陆老太太既是了解了情况,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下是下了定论道:“良玉还有婚约在身,此事不能闹大,将这小厮逐了出去,且不可让他胡说八道,平白毁了我们陆家女子的声誉。” 话音刚落,便听得那赵姨娘忙道:“这可怎么行?” 陆老太太面色一沉,将手中那柄硕大粗壮的拐杖重重地锤了捶地,也不看向赵姨娘,只道:“这陆家,竟是没有我老太婆说话的地方?” 此话一出,那赵姨娘面上讪讪,只得闭了嘴,却是回头冲着那小厮使眼色,毕竟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布的局,若是伤不到陆良玉半分,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见老太太似乎要起身,立马是跪倒在地磕头道:“老太太明鉴,小的同大小姐确实是早有相识,小的……小的……” 这几句话,却是说的吞吞吐吐,明显是要引人遐想。 “你当如何?”见大厅内无人说话,陆良荷又忍不住跳出来问道。 “小的同大小姐,早有肌肤之亲。”那小厮故作迟疑地说了出来,全然不顾这番话对场上众人的冲击。 此话一出,陆良玉未及开口,便是见母亲急急起身,是伸出一脚踹向那地上的小厮。“你休要信口雌黄,污蔑我女儿清誉。” 陆夫人这几句话,说的是怒急了。 那小厮也不挡不避,生生受了她一脚,转而是得意道:“夫人,小的怎么敢胡说,那大小姐身上,左肩处可是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不知小的说的对与不对?” 此话一出,陆良玉便是见母亲脸色煞白地看向自己,眼神之中,似乎是在求自己一个认证,又似乎是在隐隐回忆,究竟女儿肩膀处,有没有这样一颗黑痣。 “来人,带大小姐……”一侧的陆世仁听罢,立马是要想要人前去检测。 “不必了。”陆良玉摆手开口拒绝道。“本是女儿家的私密事,我左肩膀处确实有一粒黑痣。” 此话一出,只见那陆夫人身影一晃,差点是没站稳。陆良荷更是面带喜色,只那赵姨娘见多识广,面色沉重,等待着陆良玉的后话。 “祖母同爹爹也看到了,良玉糊涂,是被贴身丫鬟出卖,不管是什么手帕也好,身上的痣也罢,更私密的事情,怕是贴身丫鬟均是知道的。” 陆良玉说此话,自是痛定思痛。流月临阵反叛,陆良荷是不懂的,但陆老太太同陆世仁均是人精,不可能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良玉恐这下人再说出什么污浊之语,平白辱没了众人的耳。这奸人意图玷污良玉清白,幸得父亲大人来得及时。不若,老太太做主,找个有经验的嬷嬷,验一验,良玉是否是完璧之身,方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此番老太太既是出马,自是要以陆家大局为重,只需陆良玉清白未失,同罗家的婚约尚且作数。老太太便是会保下自己,正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陆良玉才敢如此提议。 此话一出,陆老太太才是眉头微展,看向了陆世仁,道:“家宅不宁,你这做父亲的,应当是护着女儿才是。” 陆世仁脸色有些难看,老太太的话,自是信了陆良玉,怪罪他处理不好内宅之事了。 对着自己的母亲,也不好发作,只得欠身道:“谨听母亲教诲。”随即是对着自己身侧人低声道:“压下去。”至于后面的话,他没有细说,但身侧之人跟他多年,自是懂得。 那小厮不及防备,被蒙住了脑袋,才是拼命挣扎起来,口中囔囔,似乎要说些什么。 “快,堵住他的嘴,免得他胡言乱语。”赵姨娘突然是开口道。 此话一出,惹得陆老太太同陆世仁均是看了她一眼,赵姨娘突然是意识到什么,连忙找补道:“别平白污了大家的耳。” 第五章 祠堂 陆老太太也不在意那赵姨娘的这番辩解,既是小厮的问题解决了,陆良玉又安然无恙,陆家声誉没有受损,对陆老太太来说,就不是什么大事。 当下是干咳一声,一侧的赵姨娘是个机灵的,立马是递了桌上的茶上前。 陆老太太只不接茶杯,任由着那赵姨娘端着茶杯,反倒是慢条斯理地指了指地上的流月道:“这丫鬟我看也年纪大了,留不住了,你是个管事的,怎么处置你看着。” 那流月好似早就预料到一般,只低着头闷闷地道:“谨听老太太处置。” 那赵姨娘应了一声,却是见那陆老太依旧没有接茶杯的打算,只得继续端着。 “兰娟你既是这几日闲着,就过来给我老太婆搭把手。” 这兰娟便是赵姨娘未出阁时的闺名,老太太如此说,自是认定此事是赵姨娘捣的鬼,至少有她在其中搅乱。 “是。”赵姨娘不敢反驳,只得脸上堆笑应道:“能伺候老太太,是兰娟的福分。”面上自是没有露出半点对这处罚的不满来。” 老太太这才是满意地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对着身侧还在吃气的陆夫人道。 “至于柳琴,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争执。”这话便是在提点陆良玉的母亲了。“有点空,多学学府上的事了。” 陆老太太既是发话了,自是想着让陆良玉的母亲能够学着管管家,好歹是让府中众人不敢看不起。 赵姨娘被她叫道身侧提点,府中自是少了管事的人。对于陆夫人是个好机会。 岂料,那李柳琴听了,却是眉头一皱,道:“什么繁琐杂事,母亲是知道的,我最不爱这些了。”这话自是在推脱了。 一侧的赵姨娘立马是插话道:“夫人身子骨不好,不好操劳,还是兰娟代劳的好。” 陆老太太无奈地是摇了摇头,这个儿媳妇,怎么说,真是烂泥糊不上墙,扶持都扶持不起来。 明明各家各户均是正房太太管家,她倒好,仗着身子不适,就当了甩手掌柜,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全是赵姨娘在操持。 她倒是清闲了,日日捧着本书只管读来读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陆老太太抬头看了看陆良玉,初春时候,穿着一身不合时的旧扑扑的衣裳,姑娘家长得大了些,袖子处,手腕都漏出了小半截。 这做娘的,眼里却哪里有这个女儿? 罢了罢了,想到此处,陆老太太这才是搁下茶杯,对着陆良玉道:“良玉,今晚你去祠堂里头跪着吧。” 陆良玉自是不敢反驳,能有今日这个结果,已经是比她预想的要上许多了,当下是低头称是。 “你可知,你哪里做错了?”陆老太太有心是想要提点陆良玉两句,当下是问道。 陆良玉一愣,随即是摇摇头,她只知,自己一向谨小慎微,低调做人,实在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赵姨娘,招来如此灾祸。 若是今日被那贼人得逞,怕是此事便不会如此轻易收场了。想到此处,陆良玉心念一动。 “既是想不通,那就好好跪着。”陆老太太丢下这句话,便是由着儿子陆世仁扶着,往住处去了。 那陆夫人见事情解决了,当下也不多留,只道:“祠堂夜深,你多多保重。”说罢便是脚下生烟,也离开了大厅。 陆良玉回头看了眼依旧是跪在地上的流月,当下是转身出了房门。 陆良荷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当下是愤愤不平道:“母亲,难不成,就这样放过她了不成?也太便宜这个小贱人了吧。” 赵姨娘也不在意,只退回到了座位上,坐在了方才陆老太太的位置上,指节敲着桌子,望着陆良玉远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母亲。”陆良荷不满地又唤了一句,那赵姨娘才是回过神来,悠悠地道:“你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陆良荷才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指了指地上的流月道:“她待如何?” 流月听了此话,是猛地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赵姨娘。只听得那赵姨娘笑道:“不着急的。” …… 陆家祠堂所占的位置其实不大,毕竟在京中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陆世仁区区一个六品散官,能够住在这么大的宅子里,安置下一家老小本就不是件易事。 多亏了那赵姨娘的哥哥,是个做绸缎生意的商户,逢年过节贴补陆家,才换来陆家衣食无忧的日子。 也难怪就连陆良玉的父亲,均是要敬赵姨娘三分。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陆良玉就算跪在祠堂里,心下也是没有丝毫的怨气。 月明星稀,祠堂里点着昏暗的油灯,只两张桌子的长度,狭窄的只能供一人跪拜。上头供奉的正是陆家已经故去的老太爷,还有几个稀稀疏疏的牌位。 祠堂灯暗,陆良玉也看不清,所幸也不在意。 此刻,陆良玉便是跪在那祠堂地上的蒲团上,蒲团不知为何,染上了地板的习气,变得硬邦邦的,跪了不大一会,便觉膝盖硌的疼。 夜晚一阵清风吹过,陆良玉好像被击中一般,平白是抖了抖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外头打更的人刚刚走过,刚刚到子时,往日陆良玉应该是困了,眼下,她却是心中揣着事,精神得很。 “小姐~”外头传来猫咪大小的一声呼唤。陆良玉扭头一看,正是那白日后一直没露脸的彩蝶。 “呜呜,小姐辛苦了。”彩蝶是拿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有给陆良玉挡寒的大披风,还拿了几件旧棉衣服拿来做跪垫。 “这样终究是舒服些。”彩蝶边是细细整理,边是道。 半晌,更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里头裹着几块糕点。“小姐且垫垫肚子。” 陆良玉知道彩蝶一贯是个小馋猫,只摇摇头问道:“今日母亲同老太太,是你请来的?” 彩蝶当下是低下头道:“是我。今日是我连累了小姐。”若不是她执意劝小姐去见那罗公子,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也不会让小姐大半夜的被罚跪祠堂。 “与你无关,是我大意了。”陆良玉摇摇头,她心知,既是赵姨娘给她挖坑,她心中大意,总是会有中招的一日。 “对了,待会天快亮时,你前去方才发现我的地方,沿着外头的假山,偷偷去看看,里头还有人在不?”陆良玉心下一直惦记的却是此事。 那男子虽非无意,救了自己却是属实。就是不知,他还在不在陆府之中。 第六章 退婚 彩蝶听了自己小姐的一番话,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姐,你…你…该不会……”后边的话,彩蝶只觉得自己不敢再说下去,难不成,小姐竟是真的背着自己在偷人? “你个小脑袋瓜在瞎想些什么。”陆良玉有些哭笑不得。虽则夜深无人,但她还是压低声音道:“你当今晚我是如何脱身的。” 那彩蝶是个机灵的,立马是懂了,当下是点头道:“我待会就去,这可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怠慢不得。” “罢了,等快天亮了再去。你且去歇息一会。”陆良玉摇摇头道。 “彩蝶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小姐。”彩蝶边说着,是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厚棉袄,挤在了祠堂里头。 陆良玉见劝她不得,只得是由着她的性子,自己闭上了眼,心下暗暗思忖,今晚自己的确是大意了,让人钻了空子,老太太大抵也是为了提示自己这点。 “小姐~”一侧的彩蝶却闭不上眼,又小声道。 “何事?”陆良玉语气变得柔和一些。她在彩蝶面前一贯严肃,因着彩蝶年纪尚小,性子跳脱,自觉应该多加管教。 谁料,那做事谨慎的,却是闷不吭声给自己背后一刀,这性子不稳的,倒是能深夜陪着自己在这祠堂静坐。 正所谓,画人画骨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实在难测。 “流月姐姐那般,小姐必然是伤心了。”彩蝶揣摩着陆良玉的心意,小声地提示道。 猛地提起这个名字,陆良玉只觉胸口一痛,脑中无数的画面一闪而过,随即是陷入了回忆。 流月当真是同她一并长大,从她记事起,便是有这样一个丫头跟在她后头,扎着双髻。 那时也才五六岁,流月便比一般的丫鬟看起来要稳重些,因而陆老太太才留她下来。 陆家是前几年随着陆世仁升为京官,才得以搬迁到京中来的,老家在蜀地泸州。 母亲是那番不理世事的模样,彩蝶是到了京中才另选的丫头,可以说,流月才是陆良玉在多数时候商量事情的对象。 “小姐~”彩蝶小声提醒道,“小姐可知,流月为何会背叛小姐?” 陆良玉摇摇头,这件事她没来得及细想,却也一时没有什么头绪。她自认对流月亲昵有加,不曾有半分亏待。 “流月姐姐今年二十岁了。”彩蝶只轻轻地提醒道。 陆良玉这才是恍然大悟,是了,流月还大她一岁。 丫鬟到了这个年纪,早已是嫁人的嫁人,亦或者是另谋出路,有几分歪心思的,也想着做个姨太太,那另有志气的,当个管事娘子总是要的。 而流月却是守着她,一般白白耗着,等着那不知什么时候才来的罗家提亲。 流月隶属奴籍,卖身契还在赵姨娘手中捏着,也难怪她会另投明主了。 “小姐知道了便是,莫要再伤心了。”彩蝶笨拙地安慰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难过总是要的。”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陆良玉平白觉得心中轻了一些,只微笑道:“不过日子总是我们自己过的,向前看吧。” 心下却是暗暗发誓,待到出嫁,彩蝶的卖身契,却是不能再留在赵姨娘手中。 彩蝶年纪尚小,见小姐面带笑容,立马是如释重负,打了个哈欠道:“是的呀,小姐,我们一起向前看。” 两人随意拉扯了两句,彩蝶便眼皮子打架,沉沉睡去。 陆良玉跪在那蒲团上,一会是想起那赵姨娘的诡计,一会又想起了那陆老太太的问题,自己究竟是错在了哪里? 一会是记挂着那假山里的男子。那人莫非是什么江湖侠客,要不然怎会腿上中了一箭,却是一声不吭?看着却也不像。 那般漂亮的丹凤眼,怕是女子也自愧不如。不曾听说,京中还有这般的公子。 陆良玉这一晚均是在胡思乱想,始终是在半睡半醒之间。 不知是过了多久,耳听着院墙外头,接近郊外的地方,不知是谁家的鸡叫声是远远传来,听得有几分缥缈与不真切。 陆良玉却是募地想到,那外头两个追杀的人,会不会去而复返? 念及此。陆良玉才是猛地睁开了眼,只见外头窗户上,透着那白中泛黄的纸,隐隐可见外头天际有一抹鱼肚白色。 身侧的彩蝶正睡得死沉,陆良玉心下记挂着昨晚的男子,当下是毫不犹豫地伸手推了推彩蝶,彩蝶一动不动。 陆良玉三番四次推她,彩蝶才是有了意识,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来,打了个哈欠问道:“小姐怎么了?” “昨晚我交代你的事情,眼下快去。”陆良玉低声道。 彩蝶眼珠子一转,自是记了起来,立马是跳了起来,道:“小姐稍等,我现在就去。” 彩蝶这一去,便是直到太阳出来,均是没有回来复命。 眼下陆家人已经醒来,陆良玉自是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候起身。陆老太太既是叫她跪一夜,没有老太太的允许,她是不可能擅自起身的。 莫不是,彩蝶出了什么意外?那男子挟持了彩蝶?陆良玉一时免不了胡思乱想。 直到陆家人陆陆续续开始洒扫庭院,彩蝶才是一脸无奈地回来了。“小姐,老太太准许回房歇息了。” 彩蝶边说着,边是往起扶自家小姐,被陆良玉按住了胳膊。 “不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陆良玉急切地盯着彩蝶,随即是低声道:“那人?” “小姐,早不见了,我找遍了附近的假山洞,别说人,连根头发丝都没看见。”彩蝶摇摇头道。 “本来老太太通知我叫小姐回去歇息,谁知被那二小姐听到了,硬是拉着我让我帮她找什么珠花。我好说歹说,磨了好一阵子功夫才能回来。” 陆良玉心下一松,不管是如何,此人不在陆府,大概率是平安逃走了。 至于陆良荷耍得这点小把戏,她自是不会放在心里。 那彩蝶立马是扶着小姐回了房间。 跪了一晚上,陆良玉的膝盖已经是没了知觉。 “小姐莫急,我去药房找些药膏来。”房内只彩蝶一个丫鬟,她却是好似一夜之间成熟了一般,考虑问题也开始周全了。 陆良玉方才是眯了会眼,便听得外头似乎热闹得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便见那彩蝶从外头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何事?”陆良玉坐直了身子问道。 “小姐,是罗家人,来退婚了。”彩蝶说着,话语间已经是带了几分哭腔。 第七章 自尽 陆良玉便知,此事果然是还有后续的,也难怪昨日那赵姨娘能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看来此事的谋划,同那罗云光,确实是有关系。赵姨娘真正的主意,是要打在她的婚事上呀。 “小姐,这可怎么办?”彩蝶毕竟是一个小姑娘,遇上这事,急得简直是要哭出声来了。 “莫急,扶我起来,我前去看看。”陆良玉心下却是比之平日更加冷静,她心知眼下自己没有什么靠得上的人,唯一能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彩蝶忙是上前来扶自家小姐,陆良玉昨晚跪了一宿,这膝盖处弯得是直不起来,走路只得踉踉跄跄的。 方才是挪了几步出了门,便是见迎面跑过来了一个丫鬟,是母亲身侧的绿枝姑姑。 陆良玉赶紧拦住绿枝,便听得绿枝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听到罗家来退婚,晕过去了。” “那你快去外头请大夫,母亲那边我去照看。”陆良玉连忙是催着绿枝前去。 绿枝方才要走,陆良玉却又拦住了她,塞了一锭银子给她。“姑姑劳烦请好一点的大夫来。” 彩蝶见绿枝走远,心下知晓,那锭银子怕是小姐最后的私房钱了。这是小姐花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眼睛都绣花了才赚到的。心下不由得一阵难过。 两人步子是越走越快,陆良玉心知眼下陆家人估计都在商讨着她退婚的事情,母亲那边无人照看, 随即是忍着疼痛,强行崩直了膝盖,快步往母亲房去了。 待到进了屋子,便见那陆夫人是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彩蝶一下忍不住是又要哭了。 “莫哭,夫人应该只是晕过去了,你去烧些茶水。”陆良玉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细心地给她掖好了被子,静待医者到来。 她心知母亲虽则不理外事,但心下还是记挂着自己的。母亲这个人,性子急得很,怕是一时之间很难顺过气来。 是了,陆家其他人也好,母亲也罢,均是认为她能攀上这罗家的婚事,是天大的好事。 可惜等来等去,从她及笄开始,一直等到十九岁年关已过,等来的,却是罗家的退婚。 不大一会的功夫,绿枝很快是带着一个须发洁白的大夫回来了,那大夫正细细查看陆良玉的母亲,便见门外又进来了一人,正是那赵姨娘身侧的秀珠。 那秀珠只轻轻瞥了一眼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陆夫人,随即是对着陆良玉阴阳怪气地道:“大小姐,忙着呢。外头老太太同老爷可等着您过去呢。” 陆良玉只当做没听见,回头观那大夫似乎面色凝重,当下是问道:“老人家,我母亲可安好?” 那大夫摆摆手冲她道:“没事,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扎两针就好了。” 陆良玉这才是放下心来,当下是拱手道:“有劳大夫了。” 回头是叮嘱彩蝶道:“你留在此处,夫人有什么事情,既是来找我。”见彩蝶两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这才是摸了摸她的头。 “大小姐,走吧。”那秀珠神色间对此地是嫌弃极了,催促道。 陆良玉心知此去必是多般险阻,心下却是不怵的,反倒是仰首挺胸,悠悠地往外走去。 路上,那秀珠还待再催,回头对上陆良玉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是不敢再说话。 陆良玉这才是悠悠地跨入大厅,便是见那大厅内死气沉沉,陆老太太脸色晦暗,依旧坐在主位,脸色却是比昨日看起来,是差了不少。 陆世仁则是少见地在抽烟枪,那烟雾是一阵一阵,遮得是看不清他的脸色。赵姨娘依旧侯在一侧。 正中间的桌上,还放着一张暗红的信纸,应该就是那罗家同陆家的婚书。 陆良玉方才是左脚跨入那大厅,便听得那陆世仁重重地拿烟枪磕了磕桌子边怒道:“跪下。” 陆良玉这双腿已是跪了许久,心知眼下不是抬杠的时候,顺从地跪在了地上。 地板微凉,又触碰到了膝盖的旧伤,一时疼得是痛彻心扉,陆良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良玉呀,我们陆家待你不薄呀。”陆老太太是第一时间眉头一挑,叹了口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陆良玉只觉是有几分荒谬,这话说的,便是不把她当陆家人了。 “你可知,罗家方才来,是要退婚的。”陆老太太接着是哑着嗓子道。 陆良玉早就知晓此事,当下是仰着头道:“祖母待如何?” 此话一出,却好似触碰到了那陆世仁的逆鳞,当下是嚯的站起身来,怒道:“你还好意思问当如何?” 陆世仁拿着手中的烟枪指着跪在地上的陆良玉骂道:“罗家人说了,你这贱种私通下人的传闻已是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他罗家定是不会娶你这般失贞的女子。” 陆良玉便知,此事看来罗家是参与了,事情昨晚才刚刚发生,罗家一大早便是前来退婚,若说当中没鬼,又有谁信。 “罗家拖了我四年,如今终于是要找见个由头退婚,齐大非偶,既是要退婚,那良玉退便是了。” 陆良玉早知罗家是另有打算,虽则她已是十九岁的年纪,再嫁怕是难的,但婚,还是要退的。 那陆老太太同陆世仁没想到陆良玉答应得如此痛快,随即是对视一眼。 陆世仁接着是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唤你母亲过来,在这婚书之上签字。”说罢,是将那婚书扔在了陆良玉身侧。 “母亲眼下未醒,良玉斗胆,自己签了便是。”陆良玉捡起那书信,打了开来,便是看到那早已是斑驳的信纸上,一行漂亮的黑色小篆,写着自己同罗云光订婚之事。 看那字迹,怕是陆世仁的笔迹。 身后的秀珠灵敏,立马是递了一支毛笔上来,陆良玉随即是签上了母亲的名讳。 秀珠接了过去,却是递给了一直站在一侧的赵姨娘。 “良玉,你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你可知,女子失贞,兹事体大。你终究,是要以陆家声誉为重。”那陆老太太却似乎并不满足,反倒是痛惜地对着陆良玉道。 陆良玉心下有些不解,便听得那陆世仁道:“我陆家祖祖辈辈都是书香门第,几辈子积累下来的声誉,可不能毁在你一个女子手里。” 随即便是见那秀珠懂事地端了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有三尺白练,有锋利的匕首,还有一个小小的药罐,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陆良玉一看,便是懂了。 陆家人,这是要逼着自己自尽呀。 第八章 考验 陆家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赵姨娘是第一个出去的,步伐轻盈的,似乎有几分轻松。 陆世仁也很快走了出去,那只烟枪却是留在了大厅的桌子上。尚且在不时冒着烟。 陆老太太随即也是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到了那陆良玉身侧,是微微一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终究是背着手走了出去。 那托盘便是摆在了陆良玉的面前,陆良玉便知,陆家众人只需逼着她自尽,这样便可成全陆家的所谓名声。 陆良玉看着面前的托盘,却是笑了。 难不成,她乖乖自尽后,还能指望着众人提起她,会大拇指头竖起来,称赞她是一个贞洁烈女不成? 她死后,旁人只会将所有污蔑之词加之她身,说她品行不端,说她同那小厮私通,说她是羞愤而死,搞不好,还会有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如此黑墨般的脏水泼她身上,她却是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质本洁来还洁去,对她而言,就算是外人误解,她却依旧是要活下去。 …… 远在那镇南侯府,房内的侍卫却是来来回回在焦急地踱步。“侯爷,您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侍卫模样的精壮小子脸上简直是要拧巴起来了。 这人口中的侯爷却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只抿嘴不言。若是陆良玉在此,必定会大吃一惊,此人正是昨晚同她一般躲在那陆家假山洞里的男子。 那侍卫却是有些忍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道:“飞卓方才派人前去查探,那罗家的人前去退婚后,陆家人眼下正在逼着那女子自尽呢。” 那侯爷却是闭上了眼,只道:“既是如此,那便是她的命了。”说罢,是闭嘴不言。 那飞卓却是更加焦急,心下更加是不知这侯爷是如何想的。明明昨晚是他回来后,特意叮嘱他前去查探那名唤作陆良玉的女子下落。 他追随侯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女子如此上心。好不容易是找到了,如今那女子被逼自尽在即,岂料侯爷却好似是面对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但侯爷一贯说话是一言九鼎,不容异议。既是他如此气定神闲,飞卓只能干着急了。 那府上的侯爷却是突然睁开了眼,昨晚那女子的行止,却好似牢牢地在他脑中生根了。 他在朝中多年,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她一般,整个人身上有着一股不容摧毁的力量,好似从那大地之中生出来的野草一般,柔弱却又无比强大。 这样的女子,会被逼自尽吗? 其实若是她死了,也不过是比自己早走几年罢了。自己这幅残病身子,还是不要祸害人的好。 救了她又如何,就算是娶了她又能如何?侯府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岂是一般女子能待下去的? 陆家的是,就当是个考验。若是她能活下来…… 飞卓本是满脸激动地等着自家侯爷发话,却是见那人又闭上了眼,当下是唉声叹气。 侯爷的心思,真非他们这些下属所能猜透。 …… 那陆家的人等了许久,见那大厅里是安静了许多,心下是有了猜测。 那秀珠是受了主子的命令,壮着胆子在外头等了许久,随即是低着头闭着眼,生怕是看到了陆良玉的死状。 那秀珠边是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边是嘴上不停地念叨“冤有头债有主,大小姐千万别来找我,求太上老君、王母娘娘保佑……” 门吱啦一声开了,秀珠睁眼一看,眼前那人正坐在地上,笑吟吟地盯着她看,哪里是那副刚死的惨状? “大小姐,你这……”秀珠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大小姐还活着,眼前的白练也好,药瓶也罢,均是安然无恙。 “怎么,你还想亲自来勒死我不成?”陆良玉挑了挑眉,有些不屑地问道。 那秀珠对上陆良玉的那双眼睛,似乎是有一种威严一般,让她不敢直视,只得低了头道:“秀珠不敢。” “你去向老太太、老爷他们复命吧,还有你的主子,就说我有话要说。”陆良玉刚好是缺个传话的,当下是对着这秀珠道。 旁人想要看她死得惨状,她偏偏是要活得漂漂亮亮。 那秀珠应了一声,飞快地出了大厅。 不知为何,在那大小姐面前,她只觉压抑得很,甚至让人不敢直视。这是连面对陆家老太太同老爷均是没有的感觉。 陆良玉只舒服地站了起来,她只觉自己的膝盖是好了许多。一夜未睡,免不了是有些困倦,但陆良玉知道,接下来才是场硬仗。 她必须全力以赴,不为别的,只为能活命。她就不信,若是她不想死,陆家难道还能找个人勒死自己不成? 陆良玉要等的人很快是到了,从陆家众人的脸上,陆良玉均是看出了几分诧异,是了,诧异她为何没有羞愧自尽,反而是好好地站在那里。 “良玉,你这是……”那陆老太太是个人精,立马是意识到了陆良玉的难搞之处,随即是叹息一口,自是打算打人情牌了。 “祖母,父亲,”陆良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心知眼下是自己要示弱的时候了。 “良玉在陆家十几载,还未是来得及孝敬长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良玉心下愧疚不已。” 陆良玉说到此处,是挤出了两滴眼泪。这几滴泪,倒也不是全然假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陆良玉更多的,是在感伤陆家众人对她如此残忍,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名声,要逼一个活生生的人自尽。 “难为你有这份心了。”那陆老太太倒是有几分难过,一时是老泪纵横。“既是你知陆家的恩情,更是应该为陆家众人考虑呀。” 陆老太太接下来的话就让陆良玉听来十分扎心,她心知陆老太太心下怕是还记挂着远在老家的大伯家两个女儿,毕竟陆家一体,老太太怕是耽误了另外两个孙女的出嫁。 当下是心一横,咚咚咚连着磕了三个响头道: “良玉无能,让陆家蒙羞了。惟愿是前去庵院,日日礼佛烧香,念经给祖母同父亲祈福,惟愿祖母能长命百岁,父亲大人官运亨通,陆家家宅安宁。” 陆良玉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若是不然,良玉就算是死,心下也是记挂着陆家,也是一桩遗憾。” 这招请求自去尼姑庵里暂避风头的主意,是陆良玉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好用与否,她确实不知。 , 第九章 威胁 若是陆家真的能留她一条命,那她自是能好好安心礼佛,至于替他们祈祷与否,倒也不是关键。 但后面那几句话,可就不是什么好话了,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若是陆家执意是要逼死长女,那她作为冤死的孤魂,必然是免不了要搞事情了。祝陆老太太长命百岁,便是在质问陆老太太了,做了这等亏心事,难不成还想长寿? 她必是要日日扰得陆老太太夜夜睡不安稳,那陆世仁官运止步于此,闹得陆家上下,鸡犬不宁。 彼时众人逢年过节均是前去寺庙拜佛烧香,对于鬼神之事也是半信半疑。 当下听到陆良玉如此逼迫,那陆老太太同陆世仁均是变了脸色,一时竟是不知说些什么。 毕竟这陆良玉看着可不是个善茬,若是果真如她所说,怕是陆家也走到了尽头。 陆良玉心知自己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下是悄悄瞟了眼主位上的二人,见那两人均是脸上阴晴不定,明显是没有打定主意。 陆良玉正打算再加把火,便听得外头有人哭嚎着闯了过来,听声音,正是那陆良玉的母亲李柳琴。 “我的良玉,我的女儿。”那李柳琴好不容易是醒了过来,便是听得那陆家下人道,陆良玉竟是被逼自尽。 当下是不管不顾,一路跌跌撞撞,哭嚎着冲了过来。 她以为陆良玉已然断气,一时是哭得不能自己。她虽则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良玉毕竟是她唯一的女儿,又如何能不在乎? 待到推开门来,见到那陆良玉安然无恙地跪在地上,一时竟是忘记了哭嚎。 那陆世仁见她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模样,心下生厌,问道:“你来作甚?” 李柳琴这下是反应了过来,怒骂道:“陆世仁,你还是不是人?虎毒还不食子,你竟是逼得亲生女儿去死?” 陆良玉立马是拦住母亲道:“母亲切莫责怪爹爹,爹爹方才已经答应,让女儿前去庵院,暂避风头。” 李柳琴听了,却是半信半疑地看向陆世仁,问道:“真的?” 陆世仁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只得道:“骗你作甚。” 李柳琴听了,却是立马接话道:“那我也要去。” 陆良玉心下一急,心知母亲自是为了她好,但是母亲本就体弱多病,到了庵中,必然照顾不周,怕是病情加重。 况且,母亲留在陆府,待到过个一年半载,她打着思念母亲的由头,自是可以重归陆府。眼下二人均是出去,重回陆府,怕是遥遥无期了。 不待陆良玉开口,便听得外头一人走了进来,开口道:“夫人这般拳拳爱女之心,兰娟自愧不如呀。老太太、老爷,还是成全夫人的好。” 来人正是赵姨娘,她一直躲在外头偷听,一听到李柳琴自己跳出来要去外头的庵院。 当下是喜不自胜,本以为就算陆良玉死了,这陆夫人的位置却是难搞。 岂料,这次李柳琴自己主动请缨。现在世道不太平,两个弱女子,在去庵院的路上,出个什么岔子,亦或者是遇到什么劫道的贼人,怕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赵姨娘一时只觉心下痛快极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那陆老太太同陆世仁对视一眼,当下是道:“既是如此,那就先去庵院住一阵子,对外就说养病的好。” 那陆世仁立马接口道:“就回泸州便是了,路途遥远,还是早点回去收拾,今日午时前能出发的好,赶到天黑,路上也好有个能住的地方。” 赵姨娘抿嘴笑道:“还是老爷考虑的周到。” 几人的这番异常,却是引起了陆良玉的主意。若说答应他们母女二人去庵院便是了。何以会如此急切地赶着她走? 眼前太阳高升,离午时也就差不了几个时辰了。很明显,这几人背着她另有秘密。 想通了这层,陆良玉便是心下决定,就算是走,也是要能拖一日是一日,看看这陆家究竟是搞得什么鬼。 正所谓,穷三担、穷三担,穷人也有三担的家当。更何况陆良玉同陆夫人在陆家住了好多年,就算是再清贫,终究是有许多东西的。 既是前去庵院,丫鬟自是不能多带。那绿枝是母亲自幼的陪嫁丫鬟,也是母亲用惯了的、而彩蝶却是陆家买来的,陆良玉自是没有资格带走。 眼看着一侧的彩蝶是泣涕涟涟,眼睛鼻子都哭红了。当下是对着那彩蝶道:“待我走后,你最好是自请去伺候老太太。” 彩蝶哭着应了,眼泪便是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张口便是哭腔道:“小姐,彩蝶想同你一起走。” 陆良玉却是心知不可能,只得是搭着彩蝶的肩膀,安慰道:“你有这份心,我便是知晓了。你放心,将来有一日,你家小姐发迹了,定是会回来要了你的卖身契,还有给你嫁个好人家,看你美美的出嫁。” 这般话,说得彩蝶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边哭边笑道:“小姐取笑彩蝶了,不过彩蝶会一直等着小姐。” “嗯,一定。”陆良玉笑眯眯地道。心下却不是滋味,她自己尚且是自身难保,这般一出了陆家,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眼下,在小自己几岁的彩蝶面前,她却是不能露了怯。 “不过,眼下,小姐有两件事要你去做,你附耳过来。”陆良玉对着彩蝶低声道。 彩蝶听了,是连连点头,听罢,是擦了擦眼泪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办好。” 陆良玉磨磨蹭蹭,终于是在午饭过后,是收拾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准备离开陆家了。 那秀珠大抵是赵姨娘派来的,连连催促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二位快点出发吧。” 陆良玉指了指那些包裹道:“可是这些,我们一时也是搬不了的,少不得是要来回几次。我膝盖疼,我娘病弱,绿枝姑姑年纪也大了些……” “……”秀珠只觉得自己今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竟是来干苦力了。但自家主子催的急,势必要让他们今日离开府中。 当下是狠狠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是好不容易将行李搬上了马车,待到觉得终于是要送走瘟神了。 却是听得那驾车的车夫道:“这马拉稀拉得厉害,腿肚子都拉软了,今天看着是没法走了,姑娘还是等着明天吧。” 秀珠回头一看,大小姐眼巴巴地盯着她道:“劳烦秀珠姑娘,再帮着把行李搬回去。”一时,秀珠只觉头晕眼花,心下是万分绝望。 陆家的院墙外头,有人将这番话,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第十章 秘密 陆家的马临时出问题,自是陆良玉做的手脚。 陆家人想要赶她走,她却非是不走,偏偏要等等看,陆家究竟有何秘密瞒着她。 而远在镇南侯府,侍卫飞卓,一字不落地将自己在陆家的见闻全部都讲给了自家的侯爷听,讲得那是一个神采飞扬。 “侯爷您不知,陆家小姐可是毫发无损。” 飞卓讲到此处,偷偷瞥了瞥自家侯爷,见侯爷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当下眼珠子一转,随即问道:“侯爷可知,陆家小姐被迫今日离开陆家,为何今日走不了?” 床上养病的人少见地抬起眼眸,自是对话题很感兴趣。 飞卓咧嘴一笑,随即道:“陆家小姐可是个精明的,若不是我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的那个小丫鬟,可就发现不了她的计谋了。” 说到此处,飞卓故意买关子一般,顿了顿问道:“侯爷知晓为什么?” 侯爷眉头微动,随即摇了摇头。 便听得飞卓道:“陆家小姐,派小丫鬟偷偷在外头买了巴豆,混在了陆家马匹吃的草料之中,马个个腿软得都站不起来了,又如何能走得动道。” 讲到此处,飞卓忍不住拍手称快,回头一看,自家侯爷眉宇之间,也全是欢庆之色,明显是对陆家小姐的做法感到好笑。 飞卓心下暗暗称奇,自家这位侯爷,出了名的清冷,又身居高位,难免带了几分庄重,加之侯府父母的事情,常年板着张脸。 这般欢喜,实在少见。如此看来,自家侯爷对于这位陆家小姐,还是有好感的。 飞卓知侯爷眼下在病中,对这位陆家小姐又好奇地很,当下道:“陆家小姐之所以想留下来,我猜必然是想知道罗家退婚的理由。” 飞卓说道此处,便见侯爷坐直了身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当下接着道:“罗家之所以退婚,全然是因为,罗家的公子看上了陆家的二小姐陆良荷。” “罗云光?” 飞卓只听得自家侯爷突然开口问道,当下一愣,随即点头道,“是的,罗家公子就是^_^唤作此名。小的可打听清楚了,此人是宫中的禁卫军内的小头目,正等待升迁,大好的前途。” “罗云光。” 侯爷又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此人的名字,什么大好的前途,此人应该说鼠目寸光,错把鱼目当珍珠,可谓糊涂至极。 转眼脑中又响起了那日陆家小姐在山洞中的话,杀手在外,强敌当前,她却如此地镇定,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话语间听不出有丝毫的害怕。 “就这样不要说话,凑近一些,抱抱我好不好。” 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陆家小姐说的最后一句话,当下脸色一暗。她似乎挺喜欢姓罗的。 “将此事秘密知会陆小姐。”飞卓只听得自家侯爷突然开口,当下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什么?” 侯爷却闭上了眼,不再赘述。 飞卓从嘴角到眼角的整张脸上都布满了笑意,“侯爷,小的知道,这就前去。”说罢,转身离开。 “慢着,唤七皇子前来,就说我有事相请。”侯爷突然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随即开口道。 飞卓这下更是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当下领了命令,迅速地前去执行。 眼看着门外的飞卓不见了身影,侯爷却又睁开了眼,一双黑曜曜的眸子里,少见地闪过一丝困惑。 究竟,这样做,对吗? …… 眼下的陆家,陆良玉却再也顾不得这些,美美的躺在床上睡了个好觉。 昨晚她在陆家祠堂跪了一夜,白日又有各种糟心事,时时刻刻精神都在紧绷着,眼下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惜陆良玉这觉却并未如她所愿,能一觉睡到自然醒。 不过堪堪天微亮,京中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暂时被安置去清扫陆家院子的彩蝶,本想着前来最后跟小姐告别,再来最后伺候陆良玉一会。 待到进了屋子,却在屋内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份书信。陆良玉的屋子本就清贫空旷,昨日早已被搬得空空荡荡,就连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均被带走了。 眼下一份书信搁在上面,自是格外明显。 彩蝶是个粗使丫鬟,大字不识一个,但她心知这封信必定不是寻常物,当下前去叫醒了自家小姐,将那份信递了过去。 陆良玉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打着哈欠将信件给拆了开来,待到看清信件上的字后,陆良玉精神一振,再多的瞌睡虫均被驱散。 “小姐可要起身……”彩蝶的话尚未问完,便是见自家小姐从床上跳了起来,直奔窗户而去。 陆良玉就着微弱的晨光,细细地查看信件上的字,微黄的信纸上,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字:罗云光欲娶陆良荷。 字体看上去,稀疏平常。这份没有署名,亦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份信,所讲的消息看似荒诞,陆良玉却一下子就信了。 也只有这一种结果,才能解释得通,何以赵姨娘会不惜寻小厮来毁自己清白,何以罗家执意要退婚。 “小姐?”彩蝶看自家小姐眉头皱得高高的,当下是拿了件外衣过来,给陆良玉披到了身上,随即道:“可别着凉了。” “彩蝶,昨晚托你买的巴豆还剩多少?”陆良玉开口问道。 “还剩一大半,这东西便宜,买了许多。”彩蝶疑惑地看向自家小姐,便听得小姐开口道:“你趁着现在其他人还没起来,全部下到马的草料里。” “小姐,你不打算走了?”彩蝶惊异地看向自家小姐,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陆良玉不屑地笑了笑,陆家人想要逼她走,她却恰恰不走。 她也不是非要死皮赖脸地待在陆家,只是被人阴了这么一把。不把陆家搞得天翻地覆,她就不叫陆良玉。 彩蝶当下欢喜地准备出去,听得陆良玉接着道:“稍等,还有件事,也要你去办一下。” 第十一章 反击 陆良玉一大早便是端着碗熬好的药,前去看望自己的母亲。那陆夫人虽则是年长陆良玉许多,却是为人天真,心下对于前去禅院是个什么生活,一点想法都没有。 只是昨日毕竟是动了气,眼下是躺在床上歇息,见女儿进了屋,当下是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东西可是收拾好了?” 陆良玉点点头,便是听得母亲道:“东西够用就好,只我那几箱子书是切记要妥善保管的。” 陆良玉知晓母亲爱书如痴,当下是点头称是,随即是将熬好的尚且是冒着热气的汤药端了上去。 便听得母亲不适地皱了皱眉,接着是问道:“现在就要吃药吗?早膳还未用呢,吃了这药,我可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了。” 陆良玉心念一动,随即是道:“既是不愿意吃饭,就算了,先喝药吧。” 站在一侧还在收拾东西的绿枝姑姑本是打算劝上一两句,毕竟这不吃饭就吃药,可是伤胃的。夫人本就脾胃不好。 转眼一想,怕是小姐同夫人即将离开陆家,均是伤心不已,却哪里有胃口吃得下去?当下只闭了嘴,不再说话。 陆良玉眼看着母亲喝了药,又躺着歇息了,当下是对着一侧的绿枝姑姑低声道:“姑姑一会可莫要吃早膳了。” 说罢,不待那绿枝姑姑有何反应,当下是给了她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陆家人一大早的可是遭了殃,一家大大小小,从陆老太太到陆世仁,再到那十二岁的陆横才,包括那赵姨娘同陆良荷,同底下的一干小厮丫鬟们,一个个均是吃坏了肚子,一个劲地往那茅厕里跑。 明明众人急得要死,偏偏那茅厕还是被人给霸占住了,众人是连催带骂,才是将那占据茅厕的人给骂了出来,竟是大小姐手下的丫鬟彩蝶。 “娘,娘,我这肚子,书院今日一定是要告假了。”那陆横才肉鼓鼓的身子是疼得直在床上打滚,压得床板是嘎吱嘎吱响。 赵姨娘尚且是自顾不暇,看儿子难受,自己是心疼不已。当下是安慰道:“我儿莫急,一会就去告假。” 偏偏一干手下没有一个能出去请个大夫过来的,均是挤在茅厕外头排队呢。 赵姨娘想到此处,是气得支撑起肚子,出去骂道:“都赶去投胎呢,连个请大夫的人都没有。秀珠,秀珠死哪去了?” 可惜那一众丫鬟小厮均是忙着呢,谁也不敢过来触她的霉头。毕竟,这太太少爷房里均是有恭桶的,下人们可是没有这等待遇。 那秀珠明知道主子叫她,眼下却也不敢冒头,只猫着腰躲在人群里,心下是暗暗道,难不成是因为昨日想要害死那大小姐,今日就遭了报应不成? 那赵姨娘骂归骂,她肚子也觉不舒服,随即是又躲进了房间。 那陆世仁自是告了假,好不容易派了个症状轻些的,是请来了大夫,帮着是开了几副药,派人前去药店抓了回来,众人是纷纷吃了下去,才是好不容易止住了前往厕所的步伐。 但一个个早已是虚脱了,腿软得连个送客的都没有,更勿论是前去给大夫酬金。 那赵姨娘心下是气愤不已,回头一看,那人群之中,却是不见那陆良玉的身影,心下暗暗思忖,莫不是那小浪蹄子搞的鬼? 转眼是想到了昨日那拉稀的马,当下是问道:“大夫,众人这般症状,可是有人故意投毒?昨日家中的马也是如此。” 那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徐徐道:“此事,怕是要从长计议。既是马也出了问题,那大概率是家中的水源出了问题,夫人还是好好关注水的比较好。” 虽则那大夫如此说,那赵姨娘却是半点都没有打消了怀疑的念头,反倒是眼睛一眯,暗暗打算着什么。 待到送走了医者,立马是前去那陆良玉住的地方。方才是进了房内,便是见那小丫鬟迎了上来,福了福身子道:“二太太好。” 赵姨娘只觉自己胸口便是被扎了一下,也难怪她讨厌来此地。明明她诞下长子,日常又操持陆家,谁见了不称一句夫人。 整个陆府,怕是也只有在陆良玉这里,她能听得到“二太太”这个称呼。 赵姨娘当下是冷着脸问道:“大小姐人呢?” 便是见那彩蝶回复道:“大小姐吃过早饭后便肚子不适,眼下也一直没出来。” 那赵姨娘观这丫鬟脸色苍白,看着不似作伪,当下是脸色好了一些。但愿不是这小贱种搞的鬼。 至于陆府中已经请了大夫开了药这件事,自是没有必要跟她讲了。 方欲离开,便听得里头那陆良玉虚弱地叫道:“彩蝶,你在同谁说话?” 话说着,便是见那陆良玉是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梁是摸索着出来了。是步伐微颤,脸色苍白,鹅蛋脸上是少见的连一丝红晕都没有。 赵姨娘不知为何,心下生出了几分痛快。这陆良玉长得是好模样,在自己面前也总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这般凄惨的模样,实在是少见。 那陆良玉见到了赵姨娘,只微微苦笑道:“姨娘怎么来了?”此话一出,赵姨娘只觉自己是更加的扎心。是了,比二夫人更加让她难忍的,便是整个陆府,只有那陆良玉一个人,不管在任何时候看到她,均是会甜甜地叫上一句,“姨娘。” 时刻都在提醒着她,她不过是一个妾室罢了。 那赵姨娘只冷冷地道:“来看看大小姐,远行的东西可是收拾妥当了。” 陆良玉勉力一笑道:“有劳姨娘费心了,听说那马匹也受了牵连,今日怕是,出发不了……” 此话一出,那赵姨娘气得是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当下是顺了顺气道:“大小姐莫急,我这就派人出去,买匹上好的马回来,耽误不了时辰。” “那就麻烦姨娘了。”陆良玉只抿嘴一笑。 赵姨娘方才是出了门,便听得身侧的秀珠道:“夫人,这一匹马可是要花费不少银两呢。” “就你聪明。”那赵姨娘是白了秀珠一眼,随即是道:“去集市上,给她买一头牛回来。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呢,还要坐马车,坐牛车去吧。” 那赵姨娘说到此处,是笑了起来。一侧的秀珠也只好跟着一起赔笑。 心下却是暗暗道,真得罪了这大小姐,怕是还有苦头吃的了。 第十二章 讨钱 那赵姨娘前脚是刚刚出了房门,后脚陆良玉便是直起了腰,方才那一幕自是为了哄骗赵姨娘故意装的了。 “小姐,你是不知道,今日上上下下,是有多么狼狈。”那彩蝶提起此事,是乐不可支。 陆良玉心下才是勉强舒适了一些,她可不是什么心软的菩萨,陆家人如此对她如此不厚道,她必是要报复回来才舒心。 她让彩蝶将昨日剩的巴豆,全部是下在了陆家厨房的水缸中,也难怪那陆家人是个个出丑了。 “彩蝶,昨日叫你买的匕首了?”陆良玉心下最是关心此事,那赵姨娘明显已是起了杀心,有远行这么好的机会,她就不信那赵姨娘会不动心。 那彩蝶从袖中掏出一把外表斑驳的匕首,苦恼道:“小姐,你给的银子是不够了,只得买把旧的。” 陆良玉接过匕首,拔出来一看,匕首刀刃锋利,寒光闪闪,当下是满意地收起了匕首,藏到了自己的袖中。 “小姐,你到底还走不走?”彩蝶是疑惑地问道。 陆良玉点点头道:“走自是要走的,陆家既是容不下我,小姐我也刚好不想在陆家待了。” 但就算是要走,她也是不能善罢甘休的,那罗云光同陆良荷,也别想置身事外,她还是有后手等着这对狗男女呢。 苦的是,眼下要办事,却是没有银子。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陆良玉心下是苦恼不已。 眼下方才是整治了那陆家一次,怕是赵姨娘心下早已是怀疑她了。这第二次,无论如何,是要等到她离了陆家再办。 陆良玉打算躺在床上歇会,毕竟一会还有场戏要她去演呢,不养精蓄锐怎么行。 躺在床上的陆良玉,脑中却是在思索着,今日那封信,究竟是谁写给她的呢? 她一贯是单打独斗惯了,这般不知是谁在暗中助她。陆良玉是思来想去,都想不到一个人,干脆是不想了,直接闭眼舒服地睡起了觉。 不大一会的功夫,便听得外头有人窸窸窣窣走路的声音,陆良玉便知,怕是那赵姨娘催人来了。 当下是跳了起来,一脸兴奋地往外走去。侯在一侧的彩蝶问道:“小姐,干什么去?” “讨银子去。”陆良玉微微一笑,赵姨娘想要送走她,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散财童子的本事。 那来的人正是秀珠,只是这次她可是学乖了,后头跟着几个家丁,自是一并叫来搬东西的。 “大小姐……”秀珠眼下同这位大小姐说话是小心翼翼,生怕是惹到了这位。“外头,马车都准备好了。” 陆良玉点点头,装作柔弱道:“那就有劳了。”说罢,是跟着彩蝶在一旁,是看着那家丁们将几个大包裹都搬了出去。 秀珠在一旁是一声不敢吭,眼看着屋内是空空如也,才是小声道:“大小姐莫让老太太、老爷他们久等了。” “老爷也在呀。”陆良玉眼看着日上三竿,随即是大步地跨了出去。这出戏,只赵姨娘一个人,可是唱不成的。 秀珠看着那陆良玉远走的步伐,心下是哀怨道,这小祖宗,哪里能看出是半点腿软的样子。 陆良玉是远远便看到了那陆家人均是聚在了车辆旁,待到凑近一看,竟是一辆牛车。亦或者说,是原来的马车车厢,前面是挂了只大黄牛。 陆良玉看到此景,心下是一阵冷笑,这赵姨娘为了赶自己走,真是不折手段,当下是故作柔弱地走了过去,看到那牛时,是故作惊讶地大喊:“呀,怎么是头牛?” 此话一出,那赵姨娘只觉自己是有些脸上挂不住的。毕竟这陆家管支出的可是她,彼时公卿人家出行都是乘马的,就连那商户也基本是骑马的。只那农户同贫苦人家才是驾的牛车。 赵姨娘又最是一个好面子的,眼看着陆老太太同陆世仁均是在场,当下是讪讪解释道:“这,事情出得急,府中马又有问题,一时之间是找不到什么好马。” 那李柳琴大抵是对陆家没有什么好感,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远离陆家,当下是道:“牛车也好。”倒是自顾自地上了车,自是不打算再看陆家人了。 陆良玉却不是个好糊弄的,当下是顺着那赵姨娘的话道:“是了,我知道,姨娘也是一片好心,本就是想给良玉同母亲买匹马的。” 一侧的陆良荷好不容易是身子好了一些,当下是在一旁应和道:“是了,是了,姐姐可是不要误解了姨娘的一番好意。” 毕竟,能送走陆良玉这个瘟神,她同那罗云光的婚事便可以提上日程,陆良荷心下得意,脸上也是忍不住得开心。 陆良玉便是伸手做了个万福,随即是道:“良玉知晓,姨娘定是要把那买马的银子剩下来,给良玉同母亲伴身,良玉替母亲多谢姨娘的一番好意了。” 说到此处,那陆良玉当下是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向赵姨娘,这一个万福,便是向那赵姨娘做的。 赵姨娘不松口答应给钱,她便是要摆出一副今日不走的模样。 那赵姨娘心下窝火,却又不敢当着陆老太太同陆老爷的面发作出来,但是让她如此爽快地掏银子,怎么可能。 一匹就算是再劣等的马,在京中,也得是花三十多两的银子了。 这就够的上普通人家好几年的花销了。 陆世仁只是个六品的文散官,一年的俸禄都不够吃喝。若不是这赵姨娘的娘家哥哥逢年过节补贴一二,哪里够用。 更何况这赵姨娘是商户出身,一贯是视财如命,想要她乖乖掏出银子来,自是难上加难。 陆良玉正是知晓这一点,才是厚着脸皮跟这赵姨娘讨钱。“良玉知晓,姨娘操持家中实在是辛苦,对待良玉也同对待良荷、横才一般,别无二致……” 陆良玉絮絮叨叨,就是不肯走,反倒是开始细数这赵姨娘的好来,这般说,便是让那赵姨娘不好对她区别对待。 “好了,就几锭银子,你给她便是了。”那陆世仁在一侧听得心烦,当下是开口对着那赵姨娘道。 赵姨娘心中憋着一团火,差点是怼了回去,这陆世仁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但眼下看来不给是不行了,那赵姨娘只得是对着一侧的秀珠道:“去库房支三十两银子出来,给大小姐买马。” 陆良玉这才是笑眯眯地收起了万福,直起了腰,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秀珠急急忙忙地去取了银两回来,直到将银两收到了口袋,才是笑眯眯地道:“良玉这就走了,惟愿祖母、父亲身体安康,多谢姨娘美意。” 那赵姨娘眼看着陆良玉上了车,才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下是恶狠狠的道,我倒要看看,这银两你这小贱人有命拿,可是有命能花出去。 第十三章 聘礼 陆良玉这才是上了牛车,悠悠地离开了陆家大门。 陆良玉一上车,便是见母亲手中捧着一本书,当下是道:“你同他们费这般口舌作甚。” 陆良玉心知母亲性子清高,最是看不起这黄白之物,当下也不做声。倒是那绿枝姑姑在一侧替她说好话道:“终究是有点银子好伴身。” 陆良玉的牛车一出陆府,那镇南侯府家已经是得到了讯息。 “侯爷,侯爷,我的好侯爷,陆家小姐可是走了。”那飞卓是急得不像话,随即是来回搓手道。 只见自家侯爷却是在闭目养神,似乎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一般,当下是眼珠子一转,随即是道:“侯爷,你可知,那陆家的姨娘,昨日可是暗中给了那车夫几十两的银子,被那车夫拿回了家。” 果不其然,那侯爷听到此处,是睁开了眼。眺望窗户外,道了声:“快来了。” “什么快来了?”飞卓是奇怪地看向外头,便是听得镇南侯府的房门大开,不知是谁来了。 …… 那赵姨娘好不容易是送走了陆夫人同陆良玉这个瘟神,虽则是多花了几十两,心下却也是痛快的。 陆良荷是个乖巧懂事的,见娘亲脸色高兴,当下是道:“娘,那罗家有说什么时候来提亲的吗?” 赵姨娘回头看了女儿一眼,笑道:“怎么,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提亲的事,你没同那罗家小子商量好?” 陆良荷随即是嘟起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父亲不同意,终究还是嫌弃我是妾室出身了。” 赵姨娘这才是抱了女儿的头过来,柔和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不必担心,很快就不是了。我的女儿,我一定叫她风光大嫁。” 陆良荷这才是笑眯眯的用头蹭了蹭母亲道:“娘最好了。” 两人正乐呵呵地说着一些话,便听得外头那秀珠是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步伐大乱,面带喜色。 “你这般慌乱作甚,没得规矩。”赵姨娘这几日看秀珠十分不爽,当下是起身怒斥道。 那秀珠却是不在意,只乐呵呵地道:“夫人,天大的喜讯,那罗家派人来提亲了。”她心知赵姨娘听了此事,定是会高兴,这才是争着前来报信。 “真的?”赵姨娘一时之间,是喜不自胜,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罗家居然这么快就同意娶良荷了。赵姨娘少见的激动起来,一时之间嘴咧得就合不上。 “自是真的,那媒人都已经上门了,后面的下人抬了十几担的礼物呢。”秀珠当下是连比带划,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赵姨娘喜得是连连点头,想不到罗家竟是如此看重女儿,毕竟提亲十几担的礼物,足以见重视程度了。 那陆良荷更是喜得脸上红扑扑的,回头对着母亲道:“娘,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 “这哪里够,快,去里头换身好看的衣服,就上次你舅舅送来的那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赵姨娘立马是指挥女儿道。 自己方欲是换件衣服,又恐是耽误了前厅罗家的人,当下是急匆匆地换了件暗红色外套,带着秀珠往外走去。 待到赵姨娘一进大厅,便是见那陆世仁已经在那里了。今日陆世仁因着身子不适告了假,尚在府中歇息。 当下是冲着那媒人迎了上去,“这就是正四品都司罗家的媒人吧。”不待那媒人说什么,便是见那陆老太太由着下人扶了进来,赵姨娘是有意要在陆老太太面前表现一番,当下是抛下媒人,前去扶了陆老太太一把。 “这就是那罗家派人来提亲的。”赵姨娘笑靥如花地对着陆老太太介绍道。 话音刚落,便听得那媒人连忙是摇头道:“这是亲家母吧……” 话未说完,又是被那赵姨娘给打断了,“良荷还在收拾,还是我们先谈的好,老太太以为如何?” 陆老太太只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当下是奇怪地坐定了身子,便听得那媒人道:“亲家母怕是搞错了,杂家可不是罗家派来的。” 此话一出,那赵姨娘的笑容便是僵在了脸上,一时是不知说些什么。倒是那陆老太太是个冷静的,只开口问道:“不知这是何家的下聘的聘礼?” 那媒人才是喜气洋洋地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是那镇南侯府请的杂家前来跑这么一趟。” “镇南侯府?”此话一出,陆家人皆是十分惊诧,毕竟那镇南侯府可是一等的侯爵,又如何是能下聘礼到陆家这等六品小官的人家家里。 况且是从未听过镇南侯府有哪位公子传出过要订婚的事情?“不知这位大姐说的是镇南侯府的哪位公子?” 陆世仁只觉得问话是口干舌燥,心下是怦怦直跳,他一直是沉寂下僚,若是能攀上这等人家……. 那媒人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道:“这可是天大的高枝,正宗的金龟婿,托我来提亲的,正是那镇南侯府现在的侯爷——秦侯爷呀。” 此话一出,那陆世仁只觉眼冒金花,他居然三生有幸,能攀得上这样的人家,当下是道:“好,好,好……”连着道了三个好字。 毕竟,这镇南侯府的侯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人物,年纪轻轻便继承爵位,深得皇帝敬重,贵为各位皇子的师长。 那赵姨娘当下是反应了过来,难不成,自家女儿竟是被这侯爷给看上了?这般前来,怕是要聘为妾室了。 不过听说那侯爷可未曾娶亲,就算是妾,也是罗家这等人家比不上的。这可是王侯之家,真正的贵族。 话说这,便是见那陆良荷身着一身艳丽的锦衣,穿金戴银,是打扮得好不富贵,当下扭扭捏捏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害羞地叫了声:“娘。” 赵姨娘一方面是喜不自胜,面上却是假装生气道:“你女儿家家的,出来作甚,还不快回去。” 那媒人见状,立马是迎了上去,笑眯眯地夸赞道:“这就是大小姐了吧?果真是长得好姿色,也难怪是被侯爷看重,好一派当家主母的模样。” 赵姨娘沉浸在喜悦之中,被这天大的喜悦给砸到了,头脑都是晕的,自是没有觉察到问题所在。 那坐在主位上的陆老太太,却是突然眼神一变。 第十四章 失踪 那陆良荷捕捉到的,却是话语中的“侯府”二字,当下是奇怪地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中透露出疑惑,怎么是侯府,不是罗家人前来提亲吗? 那赵姨娘一贯是八面玲珑,当下是热络地上前道:“良荷,这可是侯府派人来提亲的,镇南侯府你可知?”心下却是暗暗猜测,莫不是自家女儿背着自己,又结识了侯府的侯爷不成? 一侧的陆世仁终于是回转过脑袋来,回头看向一侧的陆良荷,是极力展示出一副慈父的模样道:“良荷,外头大人家说话,你先回避。” 此话一出,那媒人脸色募地一变,将那握着陆良荷的手往下一垂,声音也是变得尖了一些,道:“怎么,这竟不是大小姐?” 此话一出,赵姨娘只觉脑袋一花,忙问道:“什么大小姐?” 那媒人瞥了眼一侧面红耳涨不知所措的陆良荷,随即又是堆起笑脸道:“我的好太太,这镇南府侯爷看上的,可是您家的良玉大小姐。” 陆良玉尖锐地怒道:“什么?陆良玉?”怎么会是陆良玉这个贱人,陆良荷一时之间是咬牙切齿,恨得是牙痒痒。 一侧的陆世仁眼看着女儿一副愤愤不平要撒泼的模样,唯恐失了陆家体面,当下是挥手示意秀珠将良荷给带了下去。 那媒人依旧是笑容满面,装作是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道:“是我的不是了,杂家这番,是替镇南侯府的侯爷给您家良玉大小姐提亲呢,这下是弄错了,不知良玉大小姐眼下在哪里?” 此话一问出,赵姨娘同陆世仁皆是脸上一阵红一阵黑,两人互看了一眼,一时是说不出话。陆良玉在哪里?这不是前脚出了陆家的门,后脚估计是朝着京城门直奔泸州去了。 这会看功夫,大抵是出发快有半个时辰了,怕是已经出了京城的门了。 还是陆老太太见多识广,当下只对着媒人道:“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家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家,不必小女子出来的。” 那媒人立马是看出了这一直默不吭声的陆老太太才是主事的,当下是乐呵呵地道:“老祖宗说的对呀,怪我考虑不周。您老看,这镇南侯府家可是诚意满满,这大雁还是今早刚刚猎下来。” 这大梁国彼时成婚,自是要经历三书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第一步就是纳采。纳采是男方欲与女方结亲,请媒妁往女方提亲,得到应允后,再请媒妁正式向女家纳“采择之礼”。 那讲究礼数的人家,彼时必须要用大雁,最好是这男方亲自射下来的大雁最为上等。 媒人接着是指了指院子里的礼物道:“这一等侯爵的人家,纳采礼是绸缎十二,首饰十二,食品十二。这可是正宗的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可见那侯爷对陆家大小姐的看重。” 那陆老太太望院子里抬头一看,只见满院子红彤彤的,全是这侯府家送来的礼物。当下是微微一眯眼,问道:“不知这侯府公子今年贵庚?府中可有妾室?” 那媒人脸上一僵,心下暗道,这老太太好不知趣,遇上这样的人家,还如此挑三拣四。 当下自是不能发作,只笑眯眯地道:“这侯府公子今年二十七,大了咱家小姐几岁,但这公子一贯是个清冷的,府中别说妾室,连个通房丫鬟都没得,你老可放心了。” 陆老太太还欲再问,便是听得那陆世仁道:“既是如此,那这门婚事便是定了。” 那媒人一看陆家老爷如此说,当下是乐呵呵地道:“您老既是定了,杂家心里也是放心了。”说罢,是眼神示意,自是要讨个好彩头了。 那赵姨娘依旧是沉浸在巨大的气愤之中,何以陆良玉这样的小贱人,居然是能攀得上侯府这样的公爵人家。 那陆老太太见这赵姨娘是木然地站在原地,脸上顿时挂不住,只重重地咳了一声,对着自己身侧的嬷嬷道:“给媒人取二十两纹银。”心下暗道,果然是个商户出身,这般眼皮子浅,平白是丢了陆家的体面。 那媒人是乐呵呵地等在原地,随即是道:“既是这纳采定了,那杂家可就要去复命了,那侯爷府还等着呢。” 待到收了纹银,才是笑容可掬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杂家后头可还是要再来的。” 眼看着那媒人带着小厮出了陆家的门,院子里只空荡荡地剩下了满院红彤彤的礼物,陆家人脸上,却是不见笑意。 毕竟,方才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赶走了那陆良玉,谁能想到,如今却是要请她回来。 只那陆老太太是个拿主意的,当下是道:“既是如此,还不快派人出去,追良玉回来的好。”这话说的,却是有几分难堪。 那陆世仁也不是个含糊的,当下是派了手下的几个得力的人手,叮嘱道:“去挑选几匹好马,务必是悄悄进行,将大小姐追回来,不可惊动了其他人。” 陆家人就这样眼巴巴的坐在了大厅候着,是各怀鬼胎。 直等到午饭已过,那厨房的人过来问了好几次,要不要上饭,均是被陆老太太给挥手挥了下去。 “还是等良玉回来,一家人一起吃吧。”陆老太太开口道。 一侧的赵姨娘听了这话,是眼皮一跳,“一家人”,看来这太太转变的是好生快,不知道还以为她真心是将那陆良玉当孙女疼爱呢。 谁料想,这一家人是从日上三竿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愣是没有看到有回来报信的小厮。 那陆世仁有些坐不住了,在大厅踱步道:“不能够呀,那侯爷府的人来的时候,也不过是才过了半个时辰,牛又走得慢,如何能追不上?” 陆家人是等来等去,始终是不见回来报信人的身影。 直到又等了一个时辰,才是见那下人回来复命了。那陆世仁一马当先,是蹿到门口去了,问道:“大小姐呢?” 那小厮是哭丧着脸道:“老爷,小的们将这京中附近几十里的路均是找了个遍,没有看到大小姐的踪迹呀。” 那陆世仁是脸上一僵,这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竟是丢了不成? 话说这,便是见那陆府又奔进来了一个人,正是那负责送走陆良玉及母亲的赶牛车的车夫,那人一进来,是跪倒在地道:“小的无能,夫人同大小姐,不见了。” 第十五章 卖牛 那陆世仁听了此话,是嚯地站直了身子,忙问道:“这…这…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那车夫连连磕头道:“是小的无能,方才是到了那京中大道上,大小姐便是称,想要在临走前,去尝一尝那京中怀福家的糕点,托小的一定要去买。说是离了京城就吃不到了。这小的没办法,只得是将车停在路边,待到好不容易是买了糕点回来。那大街上……” “待如何?”陆世仁忙问道。 “大街上……便是不见了那车马的踪迹。”那车夫说到此处,是吓得声音都快变了。“小的是在周围找了许久,却是什么都没找见。” 此话一出,那赵姨娘脸色一喜,随即是肃容道:“难不成,竟是遇见了贼人?”心下却是道,若是陆良玉能趁机死了最是好,那侯府的婚事,可不就是良荷的了。 陆世仁摇摇头道:“话既如此,那就是没有出了京师,青天白日的,出不了什么事。”但这陆良玉究竟去了哪里呢? 倒是陆老太太是个有主意的,当下是细细地问了那车夫究竟是将牛车停在了哪里,停了多长时间,随即是道:“不必太担心,派几个人去附近问问,那牛车也显眼,老身估摸着,这良玉她们娘俩,怕是还没出京城呢。” 这次倒是被那陆老太太给猜中了。陆良玉心知赵姨娘心下是恨透了自己母女二人,路上定是会不怀好意,这车夫也好,亦或者是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其他人,怕是均会在那荒郊野岭之地下手,到时候直接挖个坑埋了,报个失踪,三五年的自是找不见了。 之后便是陆良荷代替自己嫁到罗家,赵姨娘也可以顺势当上这陆家的正房夫人。 也难怪这陆良玉会如此想,赵姨娘妄图找下人毁她清白,陆家人又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却是想要逼死自己。她们母女二人,可是陆家众人的眼中钉。 当下是打定主意,支走那陆家车夫后,是自己下了车,牵着牛直奔那京中的卖场去了。 陆良玉的母亲是大为不解,问道:“良玉,你这是作甚?不等那车夫回来了?” 陆良玉笑眯眯地道:“母亲不必担心,这牛车是慢了些,我们先卖了它,后续再慢慢同众人一并走官道回老家。况且,母亲该不会是真的想要前去那庵院住着吧?不若是在庵院附近租个小房子,好歹是不受那些规矩。” 李柳琴对这些事务是一窍不通,心下也不在意,只道:“既是你有主意,那就听你的便是了。” 倒是一侧的绿枝姑姑偷偷地对着陆良玉耳语道:“姑娘是担心陆家的人?” 陆良玉点点头,便听得那绿枝姑姑道:“既是如此,姑娘还不若是随我一并回李家。别的不说,好歹也是小姐从小长大的地方。” 陆良玉心知外公早已去世,唯一的舅舅前些年出去当兵打仗,也一直是音讯全无,只留下一个表弟,也随着舅母不知改嫁到哪里去了。 她孤儿寡母的回了外公家,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怕是免不了要受人算计。母亲天真,她却心知人心险恶。 上次陆老太太问她,可是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现在陆良玉是想清楚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错就错在,拥有了一些旁人没有的东西,被人所嫉妒,却是无法自保。 当下只回绝那绿枝姑姑道:“老家无人,也是不妥当的。还是先住在庵院附近,再作打算。” 绿枝姑姑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劝阻。 陆良玉便是直接是将那头牛带着陆家的车厢一并给卖了,一共是卖了十二两银子。这些再加上临走前问那赵姨娘勒索的银两,不出意外地话,什么都不干,过个三年五载也是没问题的。 待到买了牛车,已是日头偏西,陆良玉便是找了家客栈,先是三人一并吃了些午饭,才是细细去寻那打算前往泸州的镖局亦或者是商旅,打算结个伴。 …… 陆良玉不知道的是,从载她的牛车一出陆府,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监视。 “侯爷,陆家小姐可是走了,再不追,就要离开京城了。”飞卓眼下实在是不知道自家侯爷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明明是派人前去陆家提亲,却是放任着陆家小姐离开。 “看好人便是了。”那侯爷只捧着本书叮嘱道,接着是在细细地捧着书看,若是有人细细观察,定会发现,那本书,是好久都没有翻页了。 飞卓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当下是自己出去查看情况。不大一会,又是自己跑了回来。 那侯爷只斜了他一眼,便听得那飞卓忍不住是道:“侯爷,陆家小姐没有出京城。你可知,她居然是甩开车夫,将陆家给她的那头牛给卖掉了。” 飞卓讲到此处,是忍不住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这陆家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想的,一个官员的小姐,居然是能想到去卖牛。 “是个有脑子的。”那侯爷只别过书,简单地评价了一句。心下却是暗道,看来这陆家小姐,还是意识到了危险,终究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 待到那飞卓离开后,不知为何,侯爷脑海中突然是想到了那陆良玉牵着牛车前去卖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是勾起了一个弧度。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随即是很快板正了脸,自己娶她过来,让她过几年做了寡妇,怕是她心下不痛快的。 转眼又想,哪怕是寡妇,也是这侯府的遗孀,谅得旁人不敢欺负她。到那时,只需还她自由便是了。 …… 那陆良玉四处打听有没有一并前去泸州的人,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本就明显,自是被那有心寻找的陆家人发现了踪迹。当下是给请回了陆家。 陆良玉也盘算的好,若是陆家假装不知道此事,那还好办。若是陆家有心请她回去,她便是要再去讹那赵姨娘的钱来,毕竟母亲体弱,一直是汤药不断。 大不了是耗在陆家不走了便是。 所以被那陆家人找到时,心下一点是不慌。谁料是踏进那陆家的大门,便是见那陆家众人皆是脸色怪异,盯着自己,却是无人开口,看着是有几分令人奇怪。 陆良玉后背是猛地一发凉,难道自己偷偷卖牛车的事被发现了? 第十六章 福祸 陆良玉虽心下慌张,但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只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笔直地站在原地,眼神微微朝下,盯着那陆家大厅的青石板,等着那陆家人先开口。 那陆世仁第一个是忍不住了,当下是问道:“良玉,你……你怎么认识那侯爷的?” 此话一出,陆良玉眉头微挑,奇怪地问道:“哪个侯爷?” 那陆世仁当她是女儿家不好意思,只故意咳嗽两声道:“什么时候了,还同你爹爹我生分呢?那侯府的人,都已经请人来提亲了。” “提亲”二字一出口,陆良玉是吓得身子微微后仰,失声道:“哪个侯爷?”胸中倒是起来了一股子气,莫不是陆家一时后悔了,打算是将自己卖个哪个七老八十的侯爷当小妾? 这陆家人真是欺人太甚,她陆良玉不想嫁的人家,看谁能逼她嫁了不成? “就是那镇南侯府的侯爷呀,良玉你从未见过?”陆世仁话语中还是有几分不信任,只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神色。想看出她是否是在蒙骗自己 陆良玉摇摇头,心下暗暗盘算,这镇南侯府的侯爷是哪位大爷,难不成是死了老婆,想要娶自己过去当续弦? 陆老太太观她不像撒谎,当下只安抚道:“你们年轻人有主意的,我们这老一辈的也就不过问了。侯府家的提亲,我们也应了,之前的不愉快就当作是没有发生。待会派人前去接你母亲回来。” “祖母,这镇南……侯府是什么人家?我怎么从未听过……”陆良玉心知眼下还是有机会的时候,当下是开口问道。 那陆老太太只瞥了她一眼,道:“这婚姻大事,历来就是父母做主。更何况,侯府那样的人家,可是一般人家攀都攀不上,你还是安心待嫁吧。” 一侧的赵姨娘是阴阳怪气地道:“大小姐真是好本事,这日日是在房中待着,也是能芳名远博,被那侯爷知晓,实在是难得。” 此话便是在暗暗讽刺陆良玉不守妇德,暗自同外男勾搭了。 陆良玉看那赵姨娘的表情,同那话中的语气,便知赵姨娘是酸了。但她一贯不爱痛击落水狗,只微微一笑道:“比不得那些觊觎旁人婚事的。” 此话一出,赵姨娘便是闭了嘴。心下暗暗猜测,这陆良玉难不成已经知晓罗家同陆良荷的事情了?不能够呀,此事极为保密,从不曾告诉第四个人。 当下是眉头一挑,心下暗道,这侯爷再好,也不曾见过,搞不成是个七聋八哑,亦或者是瘸腿麻子脸的,要不然,怎会看上陆良玉? 想到此处,不免是有几分得意道:“听说那侯爷二十七了都不曾婚配,怕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后面的话,她自是没有细说,却是引人遐想。 陆良玉听到那二十七岁之际,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好歹不是个七老八十的老男人。 一侧的陆世仁只狠狠地瞪了赵姨娘一眼道:“什么妇人之见。那镇南侯府的侯爷我曾在朝堂之上,远远地望过一眼。那等人物,当真是龙凤之姿。” 话语间,自是对着侯爷的万般推崇。 赵姨娘一贯是对陆世仁惟命是从,眼下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做了妾室,矮那李柳琴便是了,怎么就连她的女儿,还是要低这陆良玉一头? 她怎么能善罢甘休,当下是讽刺道:“什么龙凤之姿,不过是有个好爹便是了。” 那陆世仁气不打一处,辩解道:“你懂什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那镇南侯府的侯爷如今这般地位,可是同他父亲没有什么干系。那老侯爷,早已病逝了。” 赵姨娘方待再问,便是见里屋秀珠匆匆跑了出来,哭丧着脸道:“夫人,您快去看看,二小姐她……” 待到看到那陆老太太同陆世仁之际,是又止住了嘴。赵姨娘只愤愤不平地骂道:“着急什么,投胎呢……”脚下却是往后院去了。 那陆世仁这下是看着自家女儿是越看越顺眼,当下是极力想要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柔声道:“良玉,你……”这莫名关心的话要出口,可不止陆良玉一个人不习惯,陆世仁也是没有熟悉过来。 只得是又咳咳两声,才是问道:“你同母亲怎么了?我听车夫说,一出来,就看到车子是都不见了。” 陆良玉已经是迅速判断出,陆家人觉得自己还有价值,陆家还是要继续待下去。 当下是说谎话不打草稿,只道:“什么呀,我们等了许久,有人说牛车有碍观瞻,只得是拉到其他地方。娘亲说是饿了,我们便是去了饭馆,待出来,牛车已经是没了。” “那东西呢?”陆世仁接着是问道。 “东西只剩下了几件不值钱的,也都在。”陆良玉将脸皮练得极厚,反正只要陆家不追究,她定是不会主动承认是自己卖了牛车。 那陆世仁随即是叹了口气道:“是我欠考虑了。你们母女二人从未出过远门,出了这样的岔子也是难免的。多亏是及时寻了回来,你好好歇息,我派人去接你母亲回来。” 这番话说的,俨然是一个为妻女考虑的好男人。若不是陆良玉饿着肚子同母亲一并被赶出陆家,怕是要信了他的这番鬼话。 人生在世,全凭演技。陆良玉也不好揭穿,只顺着道:“对呀,多亏了父亲。” 待到是往后院去了,只见那下人正在慌乱地收拾着地上的残骸。屋子里,陆良荷气愤尖锐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良玉便知,陆良荷看来是嫉妒发狂,摔了东西。从小到大,陆良荷是处处要同自己争。明明她什么都有,但却是见不得陆良玉有任何东西。 一有不得,便是要摔东西。不过赵姨娘娘家有钱,摔便是摔了。 陆良玉美美地回了房间,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房间,心下却是暗暗道:“这镇南侯府的所谓侯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何以会看上她?” 转眼一想,难不成,那封信就是他写的? 但,此人又是谁呢?娶自己来,又有何目的? 陆良玉从未都信奉,福祸相依。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谁又能知晓,这嫁去侯府,是好是坏呢。 第十七章 合八字 那陆家本是个小小的六品散官,在这卧虎藏龙的京中,更是显得尤为不起眼。 但眼下,那镇南侯府提亲的媒人方才是出了门,这条消息便是在京中炸开了锅。 不过短短一日,整个京中便都知晓了那意欲同镇南侯府结亲的人家,正是这个少有人知的所谓陆家。 陆世仁这几日是笑得嘴就没合上过,络绎不绝的帖子送到了陆家,邀他前去喝茶,想要攀个关系。许多均是往日陆家连想都不敢想的所谓达官贵人。 更有无数的旧识老友上门拜访,陆家的门槛快是要被踏破了。好多人都是借机来探访一下,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自是真的。”那陆世仁正值得意之际,面上是神采飞扬。只故作淡定地对着前来询问的人道。 来人心下咋舌不已,其中一人是陆世仁昔日的同窗,忙问道:“你可是亲眼看到了那侯爷?” 陆世仁微微一笑道:“婚姻之事,哪里有现在就见小辈的。”这话可是说的毫不恭敬,毕竟,侯爷可是正一品的品阶,当今诸位皇子见了,都得尊称一句“叔叔”。 在陆世仁口中,却是成了什么小辈。 来人对视一眼,心知这陆家是要发迹了。什么吹捧的话均是说出了口。“恭贺陆兄得此贤婿。”“陆兄做了这侯爷的泰山,日后可是要多多照顾在下。”“教女有方”等等溢美之词是充盈陆家大厅。 陆世仁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下却是异常舒畅。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听的话可是人人爱听。 却是听得其中一人幽幽地开口道:“在下听闻陆兄家的长女之前不是许给了那都司罗家了,怎么又同那侯府结了亲呢?” 此人正是那陆世仁在官场上的死对头,微微大他一级的尚宝司少卿,一贯是压着陆世仁一头,眼下见陆世仁如此春风得意,又如何能愿意。只出言问道。 陆世仁脸上一僵,当下是不知该如何回话。良玉同那陆家结亲的事,知晓的人也不少,自是不能直接否认。 但若是说出内幕,自是有损陆家声誉。若是将脏水泼给罗家,那良荷将来是要嫁与陆家,自是免不了是遭人非议。 陆世仁只微微咳嗽两声,正想着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便听得外面似乎乱哄哄有了响声,当下是上前一步,高声问道:“何事喧哗?” 便听得外头小厮进来禀告道:“老爷,是侯府家的人来了。” 那陆世仁是大松一口气,对着众人拱手道:“请恕在下招待不周。” 其他人则是纷纷道:“自是侯府的事要紧。” 这侯府家的人前来,却是为了问名。这是婚礼的第二步,自是男方行纳采礼后,托媒人前来询问女方的姓名同生辰八字,方便后面合八字。 这纳吉依旧是带了礼物同雁,众人明显是不愿错过这番场面,是踟蹰着不提离开的事,陆世仁则是有心在众人面前长脸,故也不提此事,只笑眯眯地迎了那媒人进来。 媒人一番好听的话,将这陆家上上下下均是夸赞了一番,才是取了陆良玉生辰八字的庚帖离开。 临走之际,那众人纷纷道贺,只那尚宝司少卿是故作随意地撇了撇嘴道:“这合八字可是难咯。” 转头是看那陆世仁脸色不好,当下是装作关心地道:“陆兄不要怪我说的难听,这生辰时分属相,全合可是实在难的。你可知道,这大户人家最是在意这点。” 陆世仁心下有气,却也不好发作出来,只道:“既是张兄如此关心,不若同在下一起等着,看那侯府家的回帖如何?” 众人知晓这两个老对头是又对上了,自是不愿错过这场好戏,只个个点头称是,便是要在陆家等着那侯府合八字的结果了。 这陆良玉同那侯爷合八字之事,最关心的人却并非是那将要结婚的两位新人。 那飞卓是从一大早就嘀嘀咕咕,手中是掐着指头不知在算什么,惹得那侯爷均是多看了他几眼。 终于是受不了他那副模样,忍不住是问道:“飞卓,你这是作甚?” 那飞卓一下是跳了过来,不知是从何处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册子道:“侯爷,今日可是您同那陆家小姐合八字的日子,我一大早就托人找来了这本合婚书,我算过了,您大陆小姐八岁,一个属兔,一个属猪,这在属相上自是合的,是所谓的……” 那飞卓说到此处,是说不下去了,又开始翻那册子查看。 那侯爷却是看都没看那册子一眼,只自顾自地捧着手在看。飞卓心下好奇不已,问道:“侯爷难道不担心?” “担心什么?”那侯爷是不咸不淡地问道,眼神都不瞥那侯爷一眼。 “担心您同陆小姐八字不合?”那飞卓是快人快语地问道。 “那又如何?”那侯爷是闭上了书问道。 飞卓一时语塞,这八字不合,毕竟是不吉利的。却听得那侯爷淡淡道:“我这副身子,再不合,也不过是将我克死罢了。” 飞卓立马是跪倒在地请罪道:“是飞卓失言了。” 那侯爷只挥挥手,让飞卓退了出去。心下却是暗暗想到,自己的这幅身子,怕是没几年了。就算八字再合,也不过是多活几年罢了。 八字合也好,不合也罢,陆良玉他是娶定了。若是天公不作美,他也只好恣意而为一把了。 …… 那陆府之中,陆良荷则是愤愤不平,揪着手中的手帕道:“凭什么,凭什么,到底凭什么陆良玉能被那侯府给看上。” 赵姨娘只叹了口气道:“你也别难过,若是八字不合,那陆良玉是成不了婚的。” 陆良荷却是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只撒泼道:“我不听,我不听,娘,你怎么能忍心看我被陆良玉那个贱人压一头,你无论如何是要帮我。” 赵姨娘一把握住了女儿的手,低声道:“不必担心,娘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嫁入侯府,不会白白便宜了那陆良玉的。一定会想办法的……” 赵姨娘声音中多了几分笃定,让陆良荷不自觉地想要信任母亲。 第十八章 大吉大利 众人均是在焦急地等着那侯府的人前去祖庙占卜,这焦急的氛围却是半点没有波及到陆良玉。 陆良玉是好不容易得了闲,正照例伺候母亲的汤药饮食。 “今日那侯府派人前来求八字,倒也是紧急。”陆良玉的母亲对于突然又搬回了陆家,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对于这唯一的女儿的婚事,终究是上了几分心思。 陆良玉没有搭话,只轻轻“嗯”了一声,这镇南侯府是个什么情况,她心下是没有底的。 便听得那李柳琴接着是道:“这几日,我差人暗中打听了,那侯爷倒是什么都好,只似乎身子骨不大好,体弱多病。” 李柳琴提到体弱多病之际,陆良玉不知为何,脑中是回忆起了那晚的男子。他看着身形瘦削,镇南侯府的侯爷,会是他吗? 那李柳琴不知陆良玉早已是出了神,只接着是续道:“听说那侯府之中,上头只留下一个老人家,还有一个叔叔婶娘一大家,不过是另外住的。这位侯爷的父亲同母亲均已是病逝。” 讲到此处,那李柳琴看向自己的女儿,问道:“良玉,私下有人说,那侯爷是个克父母的。”见自家女儿出了神,随即是又提醒道:“良玉?” 陆良玉却是在思忖着,若此人不是那镇南侯府的侯爷,又如何能解释眼前的这桩婚事?这桩婚事来的太过奇怪,她不曾与镇南侯府的人有过任何接触。 便听得母亲微微唤道,随即是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那李柳琴也不见怪,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才是问道:“你待如何看?” 陆良玉只微微一笑,对着母亲道:“就算再难过,也是不会比去外头庵院的生活难。”她不嫁侯府,陆家是容不下她的。那侯府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了。 李柳琴见女儿毫不在意,只得是叹了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便是要随着女儿去了。 话虽如此,这李柳琴对于那合八字的结果终究是上了几分心,心下总是担心着。 ……… “侯爷,成了,成了。”那飞卓第一时间是得了消息,快马扬鞭是回府报信。 见那侯爷眼神之中十分关切,只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大声念道:“五事其昌,安富尊荣,子孙健壮,积财多福,大吉大利呀。” 那侯爷听到此处,一直紧绷的手指是微微一松,嘴角罕见地勾起一抹笑容。心下暗道,上天终究是待我不薄。 只开口道:“将消息送去陆家吧。” …… 那陆府等着的人渐渐是焦躁起来,闲言碎语免不了是低声传开了。莫不是那八字的结果不利?何以等了许久不见人来? 陆世仁心下焦躁,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嘴上虽然还在说着客套的话,眼睛却不时地瞄向窗外。 待到听到外头有了动静,终于是忍不住站起身来,见那小厮进来请安道:“老爷,侯府的人来了。” 陆世仁忙道:“快请。” 那侯府来报信的,正是飞卓,他将方才的那番话,是原照原的说了一遍,只听得那陆世仁是眉飞色舞,连连拍手道:“好,好,好。” 陆世仁观那飞卓仪表堂堂,是威风凛凛,手中还拎着礼物,只对着一侧的人道:“快,给这位小哥倒杯茶。”是有意要跟那侯府的人寒暄两句。 飞卓只搁下礼物拒绝道:“小的还要回去复命,陆老爷客气了。” 那陆世仁对于能攀上侯府这门亲事是满意极了,好不容易是见到了侯府的人,哪怕只是个侍卫,也是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飞卓。 消息传入后院,气得那陆良荷又是砸了几个古董花瓶。“娘,你说说,究竟是要怎么办?这陆良玉怎么会跟那侯爷的八字是什么大吉大利?我可怎么办?” 陆良荷这几日是躲在房内不出屋,要不哭哭啼啼不停歇,要不就是痛骂陆良玉,顺便砸几个花瓶出气。 “良荷,你给我正常点。”赵姨娘看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如今这般,气得是脸色都变了,忍不住是出声劝道。 “这叫我怎么冷静,娘?”陆良荷气得是声调都变了,一向姣好的面容眼下却笼罩着一层阴霾。 “良荷,娘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你附耳过来,且听娘跟你细说……”那赵姨娘只淡淡地道。 陆良荷听了那赵姨娘的话,随即是眉头舒展,脸色渐渐变得好转,随即是眉开眼笑道:“娘,你真好,这次我一定会胜过陆良玉那个小贱人的。” “你还不快点去梳妆打扮,可没几日了。”那赵姨娘看着女儿又精神起来了,笑眯眯地道。 后院的陆良玉却并不知晓这针对自己的阴谋,直到第二日,那陆世仁派人来通知,只道,三月三上巳节要到了,让那陆良玉好好准备准备,同那侯爷一并出去游玩。 彼时大梁虽则风气比之前时是开化不少,但毕竟男女大防需得遵守,即便是已经订婚的男女,也是不能过于亲近的。 但上巳节这天却是与众不同。上巳节这日,人们通常出去宴饮行乐、踏青郊游、水边游乐。 但这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另名桃花节。是未婚男女可以光明正大一并出去游玩的日子。 陆良玉听得此事,却是问道:“那侯爷……可是同意了?” 那小厮只道:“在下不知,应该是同意了。” 陆良玉心知此事避无可避,便是点头应下了。毕竟,她实在是想知道,那镇南侯府的侯爷,究竟是不是那晚在陆家后花园腿上中箭的男子。 更何况,虽则此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但她终究是想要多了解一些这位未来的夫婿。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八字虽说二人是大吉大利,适合成婚的对象,但终究是要陆良玉亲眼看到此人,才会心安。 只听得那小厮又是补充一句,“老爷说了,二小姐也一并跟着去。” 陆良玉忍不住是挑了挑眉,这陆良荷真是阴魂不散呀。 第十九章 奸情 那三月三一眨眼的日子就到。 这日,惠风和畅,那泗水河边的排排柳树早已是抽出了嫩芽,平添了几分春日的暖意。间或能听闻那鸟儿伴着急促的短叫声掠过水面。 河畔早有了无数的人们携着家眷、亲友,一并踏青散心,是好不热闹。 正所谓,春水绿如蓝。陆良玉则是同陆良荷一并,是坐上了陆家的马车,前往那泗水湖上的小船,应约那侯府的邀请。 陆良玉心知这陆良荷是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眼下如此热切地跟着自己,怕是不怀好意。 只笑眯眯地盯着那陆良荷,见她不时地掏出小小的西洋镜来,是摆弄摆弄头发,唯恐今日是不够美。 那陆良荷见对方盯着自己,立马是搁下镜子,挤出一个无辜的笑容道:“姐姐今日,穿的是素雅了几分。” 这番话语,便是要显摆自己了。陆良玉却是不上套,她不是刚成年的姑娘,会被陆良荷的几句轻易的话激怒到。 那陆良玉见没人应和自己,这独角戏却是依旧要唱下去,只整理了衣服的袖子道:“可怜我这件对襟羽纱衣裳,穿着是有几分偏冷了。” 这陆良荷今日穿的轻薄,显出她曼妙的身姿,配上那副清纯无辜的大眼睛一闪一闪,也难怪那罗云光是着了她的道。 陆良玉依旧没有在意,她对于这种小女儿兴致的攀比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淡淡地道:“既是冷,就多穿点的。” 那陆良荷又摸了摸了衣袖,才是道:“自是比不上姐姐身上的这件衣服暖和。”随即是装作失声道:“良荷都快忘记了,姐姐这件衣服,好像是去年的。” 陆良玉心下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却是冷冷地道:“不是,是前年的。” 陆良玉才是满意地嗤嗤笑了,这几日她被陆良玉压得好苦,终于是能找到机会了,当下是阴阳怪气地道:“姐姐真的是……好生简朴,值得妹妹学习。” 陆良玉心下有些无语,只听得那陆良荷似乎又要在衣服上下文章,随即是对着外头的车夫问道:“可是快到了?” 外头回话的却是秀珠,只开口道:“快了,已经看到湖面了。” 这陆家的马车不大,外出便是让秀珠一个丫鬟跟着,陆良玉身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陆良荷听罢,是迫不及待地掀开窗帘凑了过去,果然是看到那湖面上两只雕梁画栋的船只停泊在此处。 陆良玉透过车窗,却只看到了陆良荷巨大的发髻,同偶尔透出来的水天一色的湖面。 两人随即踱步到了那湖岸边,秀珠似乎是有些做贼心虚低头道:“大小姐……秀珠先扶您上去。” 陆良玉回头看了一脸陆良荷,陆良荷立马是堆笑道:“姐姐先上去,我就在此地一览湖光山色。” 陆良玉眉头一紧,只觉得有几分荒诞,陆良荷这般盛装打扮,难不成只是为了在此次当雕塑站一站?但既是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勉强,只跟着那秀珠登上了左边的船。 一进船舱,陆良玉见那船上一男子正凭栏远眺,当下正犹豫要不要行礼,便见那人听见有脚步声,随即是转过头来。 这下轮到陆良玉惊诧了,此人正是她那好久不见的前未婚夫——罗云光。 这下陆良玉立马是懂了,何以陆良荷会执意要跟着自己过来,却不上船来,原来是为了鸠占鹊巢,代替自己去跟那侯爷见面。 陆良荷好大的胆量! 很快想通了这层,陆良玉转身便欲离去,便听得外头船门的门锁已然落下,自是那跟着一并前来的秀珠干的。 “大小姐,你可千万别怪我。”那秀珠心下暗暗祈祷。 “怎么,一见我就走?”身后的罗云光突然是上前开口道,话语中,自是浓浓的酸意。 陆良玉心知这下是想要走都走不了,这才是回转过头,看向那罗云光。 罗云光在宫中任禁卫军的小头目,是身形高大,时时佩戴着一把长刀,又是世家公子,自是长相不差的。看着有几分英气。 “这不是罗大公子嘛,怎么,今日怎么有空出现在这里?”陆良玉只随口打哈哈道。眼睛四周一转,却是瞄向了大船的窗户。 “陆良玉,你好生风光,明明是我的未婚妻,怎么几日不见,就勾搭上那侯爷?”罗云光又是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怒火。 陆良玉被他一步逼停在了桌椅上,当下是反问道:“罗大公子在说笑什么,那罗家退婚的婚书还在我闺房收着,要不要我派人前去取来给罗公子看看,顺便好好回忆回忆。我若没有记错,这退婚书,还是罗大公子亲自送来的,可没人逼你。” 陆良玉语气强硬,死死地盯着那罗云光,心思忖着,若是他再进一步,自己一定会拿那桌子上的茶壶砸到他脸上去。 那罗云光被陆良玉的一番话给怼了回去,一时是面红耳赤。这退婚的事,确实是他极力主张,自是一时哑口无言地退后一步。 陆良玉心下一松,随即是听到那罗云光接着道:“可若不是你同那小厮私通,失了贞洁,不守妇德,我又如何会提退婚。” 一提起此事,陆良玉心下是一股子火冒了起来,当下是冷哼一声,吐出两个字:“蠢货。” 罗云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 陆良玉一点都是不怕他,只道:“什么什么。我问你,谁告诉你的,我同那小厮私通?” 罗云光不曾想,陆良玉竟然敢直接质问自己,一时却是支支吾吾,不敢回话,自是怕招出了陆良荷 “是陆良荷对不对?”陆良玉不屑道:“那晚我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你的笔迹,约我戌时一刻前去陆家后花园相见。” 罗云光听到此处,是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写……”说到此处,却是住了嘴。他记起来了,他写过同样的内容,但那份纸条,送予的,却是陆良荷。 不过,这纸条又如何能到了陆良玉手中? 陆良玉见状,心下却是在思忖着,此事究竟罗云光有没有参与?她抬头看向了罗云光。 第二十章 快人快语 见罗云光突然是不说话,眉头皱得高高的,眼神中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陆良玉心下有了底,接着是道:“你可知,因为你退婚,陆家人逼我自尽。” 这几句话,陆良玉说的是轻描淡写,似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段经历。但要知,大梁国一向孝道为先,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那时的陆良玉,被未婚夫退了婚。更是被陆家老太太同陆老爷逼着,若是稍微屈服一点,怕早就是命丧黄泉了。 “我……不知……良荷只说……”那罗云光却并非是真正存了歹意,当下是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 陆良玉心知他一路是温室中长大的花朵,对于这些阴谋诡计是丝毫不留心。但他做了陆良荷母女的帮凶,却是板上钉钉,当下是不客气地道:“良荷说,良荷说。罗云光,不要怪我看不起你,你既是心中属意良荷,你就大大方方地退婚,我陆良玉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之人,就非你不嫁了。何以要同陆良荷一并是陷害于我?” 面对陆良玉咄咄逼人的目光,罗云光是下意识地偏转了头,囔囔道:“我并非是有意要害你……” “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这个道理,不用我再说了吧。”陆良玉心下对于罗云光是不想再多说一句。 只质问道:“今日我明明是来见镇南侯府的侯爷,何以你会出现在此处?” 大抵是提到了那侯爷,罗云光终于是想起了正事,这才是道:“我还没有问你,你究竟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搭上了那侯爷,你真是好手段呀。” 陆良玉心下着急脱身,不欲同他多加纠缠。那罗云光却是误以为陆良玉是心虚了,当下是逼问道:“莫不是,那同你私通的奸夫不是小厮?难不成你同那侯爷早就勾搭上了?” 方欲再问,却是听得外头有人沉声道:“本侯竟是不知,自己的事还轮得到他人盘问。” 陆良玉闻声心下一喜,看向了门口。便听得外头另一男子略带稚嫩的声音急切地道:“快,将门打开。” 那秀珠却是不知还在翻找什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即刻拿出钥匙。 “飞卓,开。”只听得那侯爷冷声道,那大船的门是应声而落,竟是被人给一脚踢开的。 趁着门板跌落、尘土飞扬的瞬间,陆良玉透过缝隙,看到了屋外人的眼,正是暗夜之中所见的那双凤眼,隐隐一丝流泻出来,好生熟悉。 门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人一步一步是缓慢地走了进来,陆良玉只觉身侧的罗云光一时是呆住了。 这是陆良玉第一次看到这侯爷的长相,真正是应了那日陆老爷所说的四个字“龙凤之姿。” 那人身子骨依旧是瘦削的,只是白日之中,便是能看清那紫色的蟒袍通绣九蟒,却好似是随意地披在了此人身上。 那人白皙中透露着几分苍白,紫色的大袍自是显得这份白皙有些不正常。好似长久不曾晒过太阳一般。 一头青色长发倾泻而下,男子的那双凤眼古井无波,看久了,让人只觉不寒而栗。 他缓慢地踱步过来,陆良玉只觉自己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身侧的罗云光此时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才是匆忙俯身单膝跪地道:“禁卫军统领罗云光,叩见镇南侯。” 那人却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只抬头看向了陆良玉,冲着她道:“出去走走?” 这般邀请,就好似两个人已经是熟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就好似那首诗中写到,“与君初相逢,犹如故人归。” 陆良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人便往外走去,她跟在了后头。从头到尾,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那跪在地上请安的罗云光。 …… 直到外头和煦的春风吹拂着陆良玉的脸,身侧的小孩子嬉笑打闹,追逐玩耍的声响,才让她清醒了几分。 陆良玉看向了身侧的侯爷,依旧是有些不敢置信,她居然在同他一并散步。 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陆良玉才是恍然大悟般道:“你是那晚……” “秦希泽。”陆良玉只见那人指了指自己道,下意识地跟着念叨了一句,“秦—希—泽。”这便是在自我介绍了。 随即是觉得有几分不礼貌,只开口道:“陆良玉。” 那人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 陆良玉便知,这侯爷对于自己还是有些了解的。说到此处,又觉得有些说不下去,只看向那人的腿道:“你的腿……” 那晚,她记得那人的腿上插着一把锋利的箭,看着入骨极深。 那人只向前随意走了两步,道了声:“无碍。”自是要让她看到,是好了不少。陆良玉心下一暖,“好了便好。” 两人方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得另一艘船上有人匆匆忙忙地走了下来,“姐姐,姐姐~” 这呼声如此急切,不用听便知是那陆良荷的声音了。 那陆良荷穿着长裙,因着心急,是走几步就踩一下裙子,好不容易赶了上来,这才是解释道:“姐姐,都是下人粗心,竟是将你我领错了船。” 这声音比之以往,是娇滴滴了不少。话虽然是对着陆良玉说的,但人却是看向了那镇南侯,看得是目不转睛。 “姐姐,怎么方才你与罗公子待了那么久?侯爷可是心急了。”陆良荷开口便是要给陆良玉泼污水。 那陆良荷方欲再说什么,却是见不远处那罗云光是追了上来,眼珠子一转,是打起了坏心眼。 见那罗云光靠近,只委委屈屈地道:“是良荷错了,良荷不知姐姐不想提罗公子的事情,姐姐莫要怪良荷了。” “良荷,不必同她解释,她要怪罪就怪罪到我的头上来。”那罗云光大步追上前,对于陆良荷是柔声安慰道,转头对陆良玉则是怒目而视。 “罗大公子你若是眼睛有问题,就快点去看大夫。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怪罪陆良荷了?” 陆良玉心下一时气愤,这一对狗男女想要在自己面前腻腻歪歪也不看看场合。 若是以前她尚且是要顾忌罗云光,眼下二人已经退婚,她才不会忍气吞声。 那罗云光一时是目瞪口呆,不曾想陆良玉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公然责骂他。 “姐姐一贯如此快人快语,侯爷不要见怪。”那陆良荷不急着去安慰罗云光,反倒是回头对着那侯爷又开始给陆良玉上眼药了。 陆良玉回过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她方才确实是骂得痛快,竟是没有注意身侧的镇南侯。 只听得那秦希泽微微一笑道:“快人快语……” 此话一出,陆良荷心中一喜,接着便听得那侯爷接着道:“好得很。”心下是重重一沉。 既是那侯爷发话了,罗云光脸色再差,也不敢公然抨击陆良玉。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他没有那么笨。 第二十一章 婚期(一) 陆良玉本以为自己今日难逃责备,毕竟罗云光同陆良荷这般围攻自己,倒也不是少见的。 只之前几人均是有收敛,加之每次见面两家长辈均是在场,倒也话语没有如此尖锐。 秦希泽的话,却是她心头一暖。她在陆家,是步步为营,要护着自己那不谙世事的娘亲,处处是让陆良荷母女几分,在陆老太太同陆老爷面前,则是要做懂事的长女。 这般被人没由头的护着,说来有几分可笑,但却是确确实实是她生平第一次享受。 那陆良荷可不是个轻易放弃的,当下是装作娇弱地道:“都是良荷的错,让姐姐同罗公子生了间隙,要知道,罗公子之前同姐姐是最要好了。” 这话便是要故意引起这侯爷怀疑了,陆良荷心下笃定,这镇南侯必然是不知道陆良玉之前同那罗云光订婚的事情,要不然不会被这陆良玉所蒙骗。 当下是故作惊讶道:“侯爷怕是还不知道,姐姐之前是跟罗公子可是定了娃娃亲。”随即是又故作可惜道:“可惜了,罗公子执意退婚。这是为什么?”说罢是扭头看向罗云光,自是打算将此事坐实。 “不过是些龌龊事罢了。”罗云光方才同陆良玉一番谈话,自是知晓此事有些蹊跷在里面,但又咽不下方才被陆良玉斥责的那口气,只淡淡地道。 秦希泽像是看白痴一般看着二人,心下知晓,陆良玉在这样的环境中练就如此快人快语,实属正常。 这二人怕是不知道,那晚的事情发生时,自己就在当场。 陆良玉不忍受辱,当下是反驳道:“不过是心中龌龊之人,看待事情便龌龊了几分。罗云光,你有这个功夫,不若是好好问一问陆良荷,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那两人一时是沉默了。 陆良玉方欲再言,只听得远处有人快马加鞭而来,看衣着打扮,自是那侯府的人。 “侯爷,老太太到京中了,叮嘱您回府相见。”那人跪倒在地禀告道。 秦希泽微微一点头,回头是对着那陆良玉道:“祖母常年在外礼佛,改日我带你见她。” 此话便是在同陆良玉解释了。跟在后头的飞卓一时是目瞪口呆,自家这个冷面冷口的侯爷,竟是有一日能同旁人主动交代几句,实属不易。心下暗暗道,看来还是这侯府的主母厉害,这未过门就能让侯爷如此看重。 陆良玉点头应道:“侯府的事要紧。” 二人这般相处,虽则是第一次见面,倒有种老夫老妻相濡为沫的默契。 那侯爷回头是对着飞卓道:“送陆小姐回府。”陆府的人诡计多端,他心下不放心。 飞卓麻利地应了一句,心下暗暗发誓,日后定是要将主母同侯爷一般看重。 眼看着那秦希泽远去,陆良玉心下也觉得索然无味,回头是对着那罗云光同陆良荷二人道:“二人继续,好好探讨一下那张纸条的问题,我就先回陆府了。” 说罢,是由着那飞卓驾车送自己往回走去。 那飞卓是个话痨,又有意识地想要特意在陆良玉这个未来的当家主母面前刷个好感,当下是对着那陆良玉道:“陆小姐,方才那位,是您的妹妹?” 陆良玉点点头,心下知晓,那陆良荷必是在侯府的人面前出了丑。 “那位陆家小姐一上来便假装是您,故意跟侯爷套近乎。若不是侯爷早就认识您,怕是……”飞卓说到此处,是故意停顿了下来。 陆良玉心中却是早知陆良荷的为人,她事事均是要同自己抢,就连男人也不例外。 她之前从未怀疑过陆良荷同罗云光,不过是因为,陆良荷小自己四岁,也不过是今年才堪堪及笄。不过眼下,却是不在意了。 那飞卓有意讨陆良玉开心,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讲着一些侯府的趣事。 快到陆家时,那陆良玉突然是开口问道:“飞卓,听闻侯爷的双亲均已不在世,此事属实?” 那飞卓神色一愣,随即是不敢看向陆良玉,只道:“此事您还是亲自去问侯爷的好,小的不敢多言。” 陆良玉心下对即将嫁去的侯府充满了猜测,侯府的秘密似乎被笼罩在种种迷雾之中,亟待人去揭开。 ……… 三月三的第二日,侯府的人便是派人送来了聘礼。各色金银珠宝、奇珍异宝加之上好的绸缎、布匹、糕点,烟酒茶叶、名人字画等等,在陆家不大的院中,是塞得满满。 不仅如此,后头还有络绎不绝地抬进门的各色聘礼。 那赵姨娘看得是心花怒放,虽则要嫁人的是陆良玉,她却少见的欢喜起来。 这日,京中各家都在暗中盘算,这侯府家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家底之厚,这结婚聘请主母的十里红妆,非寻常世家所能匹敌。怕是连皇帝家娶媳妇,都没有这个排场。 那侯府的人送了聘礼,便是请由这陆家的人算好结婚的日期,名曰:请期。 “娘,娘~”陆良荷是看着自家娘亲躲在库房中是乐得合不拢嘴,心下气愤道:“你该不会是真的想要将那陆良玉给嫁出去吧?” 赵姨娘观女儿嘟着个嘴,当下是笑道:“良荷不必着急。娘自有妙计。” 那侯府的人很快是得到了陆家回复的日期,却是在一年之后盛夏的某一日。 “这也太热了吧?”飞卓看了看那日期,是连连咋舌道。 “去请人看看,这日期有没有什么猫腻。”那侯爷倒是一贯的冷静,只对于陆家其他人天然地不信任,让他不得不多加防备。 “侯爷,还真让您给猜对了,这陆家给的日子,猫腻大得很。”那飞卓很快是让人算了日期回来。 侯爷抬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那飞卓是对着日期是鹦鹉学舌般将从那算命先生那里听到的话,均是说了出来。 “这日子单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结合陆小姐的生辰八字看,却是大大的不利。选择这日结婚,对于陆小姐是诸事不利的那种。” 飞卓说到此处,眼神中显出几分得意,“侯爷,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好玩的?” 见那侯爷兴致缺缺,飞卓也不敢卖关子,只接着道:“我派人去查了那陆家小少爷陆横才的生辰八字,这日结婚对于陆小姐是百事不利,但对于那位陆家小少爷,可是大大的好。” 那秦希泽正在批阅奏章,微微一停顿道:“将此事暗中通知陆小姐。此外,让陆家人改期。” 飞卓有些为难道:“可是这改期说什么理由的好?” 那侯爷是微微一笑道:“就说,结婚日期太晚了。” 第二十二章 婚期(二) 陆家很快是得到了侯府的回复,却是少见地不同意这婚期。“这是为何?”那陆世仁当着侯府媒人的面疑惑地问道。 赵姨娘心中有鬼,只不敢吭声,默默候在一侧。 那媒人是个机灵的,是笑容可掬道:“您老不知,这侯爷已是快到而立之年,自是想要早点将您老的千金小姐娶回家,这一年之后,着实是晚了些。” 陆世仁抬头看向赵姨娘,眼神示意她解释。毕竟这陆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均是由赵姨娘负责。 赵姨娘这几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着墨绿色的蜀锦,是梳着倾髻,少见的戴了压箱底的镶宝凤蝶鎏金银簪,一双细眉是极为高挑。 看着倒是一个干练的当家妇人,她掏出了那套早就练好的说辞,只微微皱眉道: “此事倒是难办的很。毕竟这婚期兹事体大,顾虑颇多。我算来算去,也只一年后的那日是诸事不忌。要不,也就只剩下十日后的三月十六是个好日子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沉默了。毕竟十天的话,莫说是婚姻大事,就是办个生辰宴会,也是显得太过紧迫了。 那赵姨娘心下得意不已,面上更是忧心道:“这婚期我也是托了人好好算了,务必是要对侯爷同良玉均是好才算的,可不能胡乱来的。” 赵姨娘这番如意算盘可是打得响,她心下有意让女儿攀高枝,毕竟罗家再是官位显赫,比之侯府这等世家,却可谓是云泥之别。 她心知以良荷庶出的身份,怕是只能做妾。但她自己就是妾室就如何,这陆家的大大小小还不是掌握在她手中? 一年的时间,足够是生出无数的变故了。那罗云光倒是个正直的,不也是拜倒在良荷的石榴裙下。 她相信,凭借着女儿的美貌同自己的调教,那侯爷也是难逃她们母女俩的手掌心。一年后,良荷不过是二八年华,那陆良玉可就惨了,活生生拖成了个老姑娘。 那媒人听罢,也不敢立刻做主,只道:“既是如此,杂家这就去回复侯爷家,您老请好,等着杂家的消息。” 那媒人直奔侯府而去,她这几日奔波于秦陆两家,自是消息灵通,早就听闻那侯府家的老太君在外礼佛,是近日才到府中,婚姻大事,自是要由长辈做主。 眼下那镇南侯府,那秦老太君风程仆仆从五台山一路回到了侯府之中,路上是连个歇息的日子都没有。 脚程如此之赶,全然是因为,家中传信,只道她那长孙是有了要订婚的对象。 飞鸽传书一到,当天秦老太君便是收拾行囊,第二日便直奔京中而来,她倒是要看一看,这是何方女子,竟是让自己那个一贯清冷的长孙看上了。 家婆回来了,那秦家二房的主母自是要好生伺候,只听得那秦老太君问道:“这订婚怎么定的如此仓促?” 秦二婶只苦笑道:“老太君这可是问住我了,您老也知道,希泽心里想些什么,又怎会告诉我们。” 那秦老太君是皱着眉接着问道:“那就是他自己认定的了,这就奇怪了,这些年,明里暗里,也是给他提了好几次,希泽从未是点头应过……” 秦二婶摇摇头道:“我看侯爷这次是来真的,就连那订婚的东西都是自己备的,不瞒你说,我知道的,怕是比您多不了多少。” 秦老太君捻了捻手中圆滑木质的佛珠,这是她常年在外礼佛,在寺庙中养成的习惯。随即是道:“难道就认定了那六品小官的女儿不成?” 心下对于这女子,是充满了好奇。 府中的下人是端了壶热茶上来,秦二婶是亲自接了过来,体贴地给老太君倒了杯茶,这才是压低声音,边说边摇头道:“此事,外头还是有些传闻的。” 那秦老太君眼神一眯,眼中射出几丝锐气,随即是眼皮子一耷拉,问道:“是吗?” 那秦二婶凑近一些,这才是道:“我知晓老太君要问,这才私下托人打听了。那女子有个娃娃亲,是那正四品都司的罗家,前不久罗家却是退婚了。” 那秦二婶说到此处,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老太君,见她依旧是保持着原样,只续道:“后面,侯爷就派人前去下聘了。那陆家主事的,是这女子的二姨娘。” 说到此处,那秦二婶是双手叠在了小腹前,站得笔直,不再多言。 那秦老太君悠悠地端起茶杯,是抿一口,许久,才是道:“既是他看上的,就随他了。” 那秦二婶脸上的肉是微微一抽,随即是堆起笑容道:“是。” 便听得那老太君接着是清了清嗓子道:“不过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还是免不了矛盾。秦家的大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后面你再寻摸几个得体的大家闺秀,他既是愿意成婚了,终究是要选个合适的。有劳你费心了。” 这等人家,小妾主事,没有规矩,又如何是能养出什么得体的人来,又如何是能当得起这镇南侯府的长房孙媳。更何况,那退婚的事,怕是另有猫腻。 那秦二婶微微一点头,语调是一成不变的道:“我既是他婶娘,此事便是我的分内之事。” 秦老太君还欲再叮嘱几句,便听得外头有人禀告道:“从陆家回来的媒人来复命了。” “请人进来吧。”那秦老太君方才是发话,便是见那媒人一脸谄媚地进来了。 “给您老请安,您老人家可是气色好得很,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媒人只絮絮叨叨,是将这侯府上上下下,从秦二婶到秦家的桌椅板凳都夸了个遍。 秦老太君也不阻止,听到后面,才是道:“陆家人怎么说?” 那媒人将那赵姨娘的话复述了一遍,便是等着侯府的人来决定了。 那秦老太君瞄了一眼秦二婶,只听得那秦二婶道:“既是侯爷想要早点娶亲,那此事还是过问他的好。” 秦老太君点点头,托下人去询问了。几人便是等在了大厅,有那媒人在,又如何是能冷了场。 不大一会的功夫,下人回来了,只开口道:“侯爷说,十日后既然是个好日子,那就定那天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第二十三章 造假 镇南侯府同陆家成婚的日期就这样定了下来。 陆良玉听到这消息是吓了一跳,满打满算,她同那侯爷相识也不超过一个月,如此快的结婚,实在是让人有些惊诧。 陆家人是忙着置办酒席、写请柬通知各色人等,采购的东西更是一日日堆满了整个陆府库房,不得不堆在了院中。 陆世仁为了此事,还特意是告了假。上司早就知晓此事,是乐呵呵地批准了。 陆良玉就这样成了那待嫁的新娘。 这按照规矩,侯爷是正一品的官员,其迎亲之际,女方家自是要出相应的凤冠霞帔,加上颈套项圈天官锁,胸戴照妖镜,手臂缠“定手银”,绾臂双金环,耳中双明珠,美玉缀罗缨。 这陆家本是小门小户,自是出不起这些,但那侯爷千金为聘,送来陆家的珍宝是数不胜数,自是能支付得起这些。 那赵姨娘却是另有打算,这镇南侯府送来的东西,她自是打算自己独吞一部分,其余的,是要给自己的女儿陆良荷陪嫁出去,哪里舍得在陆良玉身上多花一分钱。 但毕竟这成婚是大事,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比如穿戴之类的,到时候可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新娘子的,这可是无论如何都少不了的。 这赵姨娘是想来想去,倒是真给她想出了个“好主意”。 …… 这日,陆良玉方才是送走了给自己量婚服的裁缝,便是见那赵姨娘手下的秀珠带着几个丫鬟上门了。 几人均是端着暗红色的小盘子,上头盖着红布。那秀珠这几次见了陆良玉,都好比老鼠见了猫,是不敢直视,只低声道:“大小姐,这可是婚礼那日的穿搭收拾,您可是看好了。” 一侧的彩蝶掀开了红布一看,不由得是惊叹道:“小姐,是金项圈。” 陆良玉随意是瞥了一眼,当下是道:“搁下吧,我后面仔细看看。” 待人走后,陆良玉是挨个掀开那红布,只见那大大小小的几个盘子中,是有那项圈天官锁、照妖镜、“定手银”、双金环同双明珠,一时之间,整个房间是烨烨生辉。 彩蝶头一次见这等好东西,当下是兴奋不已,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金镯子是感叹道:“这就是真金子呀,倒是比我想象得轻了许多。” 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话,却是平白让陆良玉生了心眼,她仔细地掂量着那金镯子的重量,是眉头微蹙。 彩蝶奇怪地看向自家小姐,问道:“怎么了,小姐?有什么不对劲吗?” “拿火折子来。”陆良玉心下更加生疑,随即是伸手道。 彩蝶不敢耽误,立马是取来了火折子。便是见自己小姐点燃了蜡烛,将那金子搁在了火焰上方,开始烧了起来。 陆良玉心下也只是怀疑,这份怀疑,不过是基于这么多年对于赵姨娘的了解。 但眼看着那金镯子在碰到了火焰后,随即是变得发黑,甚至是还有了几分变形。似乎凹陷进去了一块。 陆良玉心下是冷笑一声,赵姨娘,真有你的。当下是对着彩蝶叮嘱道:“你去我娘那里,取她的那只金戒指过来,就说我有用。” 彩蝶是个机灵的,自是看出了问题,当下是麻利地出了门。 陆良玉也不含糊,将那首饰同蜡烛、火折子一并是搁在了一个盘子里,自己端在了手里。 待到那彩蝶回来后,将戒指往怀中一揣,这才是道:“去请我父亲到祖母处,就说我有事相请。” 赵姨娘既是想要同她唱戏,那她就好好陪她唱一场戏。 陆老太太对于陆良玉的突然来到,明显是有些惊讶。“怎么不好好准备婚礼,有空来我这儿?” 自从陆良玉同那侯府的婚事定了下来后,陆老太太对于陆良玉便是高看一眼,说话也是不自觉地温顺了许多。 陆良玉随即是摇摇头,面上装作难过道:“良玉是遇到了些难事,不得已前来寻祖母帮忙。” 那陆老太太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道:“还是个孩子,这是什么事,能难得倒我家良玉。”这般看起来,确实是一副祖孙其乐融融的相处画面。 陆良玉只有些委屈地将那盘东西往桌上一搁,只道:“母亲今日送了我一个金戒指,恰好那赵姨娘送了婚礼当天要的首饰过来,丫鬟调皮,说什么真金不怕火炼,非是要试一试……” 说到此处,陆良玉抬头看了眼陆老太太,见她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大家都不是个笨的,不会有人真的相信她的这套说辞。 这般说话,不过是给赵姨娘留些体面。 陆良玉方欲再说,便是见院外头有脚步声,自是她提前请的陆世仁到了。 老太太屋的丫鬟殷勤地给陆世仁掀开了门帘,他一抬眼,便是见屋内母亲同女儿均是脸色不好,当下是问道:“怎么了?” 陆良玉也不遮着掩着,她此行来,就是要找人给自己出个头。当下是将那番话重复了一遍,捧出了那被烧毁的金子。 陆世仁又不是个傻的,自是看出了问题,当下只细细地揣摩着那金子不说话。 陆良玉当下又故作善解人意道:“良玉心知因为结婚的事,姨娘忙里忙外,定是一个不留神,被人给骗了,要不,咱们报官吧。” 此话一出,那陆老太太就不得不出声。毕竟此事又怎能真的去报官,那可真是天大的丑闻,陆家姨娘给小姐出嫁用的黄金是假的,足够成了京中各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只叹了口气,对着陆良玉道:“此事你无须再理,就安安心心地待嫁便是了。旁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要记得,即便你嫁了出去,陆家这个娘家也一直是你的家,陆家的声誉才是最重要的。” 陆良玉乖巧地点点头,道了声:“一切都听祖母的。”说罢,是请了安,便退了出去。 她相信,在这件事情上,陆家人会给自己一个合适的说法。 “小姐,听说那赵姨娘最近可是欢喜的很,侯府送来的聘礼可是不少……”彩蝶在一侧悄悄是咬耳根子道。 陆良玉微微一笑,这赵姨娘,实在是贪心不足。本来她若是规规矩矩,那聘礼如何处置,她就随陆家去了。 眼下赵姨娘却是连基本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她,那就不要怪她陆良玉不客气。 “彩蝶,你去给侯府传一份信,就说我有事相托。”陆良玉悄声叮嘱道。 第二十四章 陪嫁 隔了两日,那赵姨娘托丫鬟送来了结婚当日用的首饰,这次陆良玉上手一掂量,便知是真是假。 不过这送来的东西,却是多了两枝金钗,这可就是让陆良玉大为不解了,这赵姨娘如此抠门的一个人,又如何肯将主动送她两只金钗? 陆良玉心知此事必定有鬼,但她心下也不在意,赵姨娘吃了自己多少,必须给她全部吐出来。 那彩蝶从外头打水回来,只悄悄地道:“小姐,前两日,赵姨娘是吃了好大的亏,听说,还挨了老爷一巴掌,这几日均是躲在门里不敢出来,有什么事,都是秀珠传话。” 陆良玉心下是一阵冷笑,心知陆世仁这是做样子给自己看呢。毕竟,她是要嫁到侯府去了,怕是那陆世仁生了想要攀龙附凤的心思。 要不然,之前的十几年中,赵姨娘做的比这过分的事情多了去了,怎么从来不见陆世仁出来说半句? 一个大男人,靠着赵姨娘家吃穿有闲不说,却偏偏要靠打女人来彰显自己的地位,给陆良玉投诚,递投名状呢? 谁知这恰恰是陆良玉的大忌。她心知,之前的许多事情,不过是赵姨娘在前面唱白脸,自己的父亲隐身罢了。 午饭后,陆良玉照例前去探望母亲,那李柳琴掐指算了算日子,不过五日,女儿就要出嫁了,忍不住是感叹道:“昔日将你许配给那罗家,自成年后是整整四年,均是不见罗家人来提亲娶你。如今这侯府的人,从下聘到成婚,堪堪不到一个月,实在是让人咋舌。” 陆良玉心下也是感慨万分,婚姻之事,有时就是这般不讲道理。苦守多年未必能修成正果,惊魂一瞥有可能是前世夙愿。 一侧的绿枝姑姑是笑眯眯地道:“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嘛,说明大小姐同这未来的姑爷是天赐良缘。” 陆良玉心下对于这些恭维的话,是一笑而过。她心知,侯府这等深宅大院中的勾心斗角,怕是陆家所远远不能及的。 她同那侯爷也不过是短短几面相逢,虽则她是能觉察到对方对自己努力散发出善意。 但这少年人的情爱,最是不可靠,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若是想要单凭侯爷的所谓宠爱活下去,怕是只会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一味争宠,贪图一点侯爷的所谓恩泽,那还不如去尼姑庵里清净得好。 那李柳琴倒是有些惋惜道:“你是要出嫁了,可惜我陪嫁来的几个一些铺子、田亩,这些年均是经营不善倒闭了,要不然也是能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陆良玉心下感动于母亲的这份心,但对于母亲,是有些无语。陆良玉的外公本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同陆家的这门婚事也是早早定了下来,对于这个女儿是极为看重。后面外公病逝,唯一的舅舅前去参军,却是不知所踪。 陆良玉母亲当初陪嫁的物件着实不少,但她不谙世事,也懒于打理,是全权交付于陆家人,后面自是落入到了赵姨娘的手中。 什么铺子经营不善,田亩收成不好,均是在陆良玉小的时候,被赵姨娘给糊弄过去,转卖成了自家的产业。 就连几件大的家具,几件首饰,也被以买汤药钱数不够为名给算计去了。 陆良玉心知母亲是真真正正地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于这些钱财之物,完全不放在心上。怕是做个清贫的读书人,才是她内心唯一的追求。 那李柳琴说着,是让绿枝从里面是拿了三本书过来。陆良玉定眼一看,好家伙,三本书,儒家的《论语》一册;佛教《金刚经》一册;道教《道德经》一册。 陆良玉有些无语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只听得那李柳琴慢声道:“古时大户人家嫁女,陪嫁的楠木书柜中,总是要搁这几本圣贤之书,再加一本黄历。我思忖着,那侯府什么都有,自是不缺这点东西的。也就这几本书,你切记要时时诵读,不忘圣贤教诲。” 陆良玉捧着几本厚厚的线装书,看着那几个蘸着黑墨写的大字,是欲哭无泪。 这陪嫁的人家千千万,独独得了三本书的,怕是只她一人。面上却是不敢表现出什么来,只点头称是。 临近傍晚之际,陆良玉同彩蝶一并回屋。彩蝶先开了门,便是见那外头的窗户处,立着一个男人,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见那男子是竖起手指头“嘘”了一声,倒也不似坏人。 后头的陆良玉上前一看,便是见那人裂开嘴笑了,道了声:“陆小姐,侯爷托我送你东西。” 陆良玉这才是认出,此人正是送自己回来的,那侯爷身侧的侍卫,名唤飞卓。 只见那飞卓也不敢进屋,只从底下捧上了一个四方四正的黑漆漆的木盒子,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封信,只道:“这也是侯爷给的。” 彩蝶将那木盒子端了过来,奇怪道:“还挺重。”陆良玉接过信来,揣到了怀中。 那飞卓宛然一笑,只道:“小的回去复命了。今日不走寻常路,还望陆小姐勿怪。” 陆良玉点点头,她心知此物没有经由陆家,自是想要私下送予自己了。 “打开看看。”陆良玉摸着袖中的信,却是思绪飘远,暗想,这般,算不算是私相授受? “哇~”彩蝶打开盒子,看清那盒中的物品后,忍不住是出声惊叹道。 陆良玉凑了过去,只见那里头是一顶凤冠。 上头是三龙两凤,那凤形均作展翅飞翔之状,口中所衔珠宝滴稍短。其余三龙则装饰在冠后中层位置,也均作飞腾姿态。流光溢彩。 凤冠共用红、蓝宝石几百块,大小珍珠几千余颗,看上去是色泽鲜艳,富丽堂皇。 这可是说是陆良玉生平第一次见得此物,这般价值连城的宝物,怕是皇家也是少见。 “小姐,那侯爷对你,可是真好。”彩蝶愣了半晌,才是囔囔道。 陆良玉心下却是在想,这侯府,果真是陆家这样的人家,高攀都攀不上的。却是不知,那侯爷从哪里寻得这般宝贝。 第二十五章 博弈 待到那彩蝶小心翼翼地将这盒子收好后,陆良玉才是打开了一直怀揣的信件。 只见上头写到:“此事允诺。另凤冠一顶,愿良玉笑纳。” 落款上写着希泽二字。陆良玉对于这字迹早已是十分熟悉,但秦希泽亲自写他的名讳,却是头一回。 眼看着婚礼的日子只剩下了不到五日,陆良玉心下,却是对这未来的夫婿,依旧不甚了解。但她心知,人心隔肚皮,她同罗云光熟识十几年,却也是对他一无所知。 她一贯是信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 她从不依附任何人,侯府即便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试试。这侯爷,也是要相处遇事,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离结婚还剩三日的时候,那赵姨娘才是姗姗来迟,托丫鬟给她送了定好的婚服过来,只道,婚期太紧,凤冠是赶制不出来了,到时候还是插两根金钗的好。 陆良玉这才是恍然大悟,原来这赵姨娘在这里等着自己呢。也是,那赵姨娘吃了那么大的亏,又如何能善罢甘休。 怕是那凤冠根本就没有去定制。不过奇怪的是,镇南侯府的人又如何是提前得知了呢? 陆良玉这边安心待婚,那头彩蝶又给自己带来了一个消息。 “小姐,大事不好了。”彩蝶是慌慌张张地进了门,对着陆良玉道:“方才我听人说,那赵姨娘门内,是新到了两个漂亮的丫鬟。” 陆良玉便知,这赵姨娘憋了几日,终于是给她憋了个大招。当下只问道:“你确定了,是两个?” 彩蝶也不确定道:“我听人说了,是极为漂亮的两个丫鬟。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陆良玉这才是哦了一声,全然是不在意,反倒是拿起了绣花针,又开始绣了起来。所绣的,却是两只鸳鸯。 那彩蝶是急切地阻止了自家小姐道:“小姐,我的好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忙着做这些。你难道不知,这赵姨娘是打算让那两个丫鬟跟着你去,做你的陪嫁丫鬟呢。” 陆良玉回头看了彩蝶一眼,只淡淡地道:“你不也打算去做我的陪嫁丫鬟?” 彩蝶被自家小姐这股子劲给气到了,是连连咳嗽道:“这能一样吗?那几个丫鬟,一看就是赵姨娘准备好让她们争宠爬床的。” 陆良玉是放下绣枕,给彩蝶拍了拍后背顺气道:“你急什么,小姐我自有妙计。” 话虽如此,彩蝶心下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也实在是看不出自家小姐有何妙计可言。 陆良玉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自顾自地绣着那鸳鸯的枕套。 愁的彩蝶是在暗中连连叹气,却又不敢再跟自家小姐说。 到了这日傍晚,便是见老太太房里有丫鬟来请了。陆良玉看着那鸳鸯枕套已经是绣好了一个半,当下是笑眯眯地道:“好,待我换身衣裳就去。” 彩蝶是颤颤巍巍地跟在后头,陆良玉面上依旧淡定,一进房门,便是见那陆老太太身侧是站着两个陌生的丫鬟,身形高挑,水灵灵的,眉宇间是有几分媚态,一看就不是一般的粗实丫鬟。 那赵姨娘正陪侍在一侧,眉宇间能看出几分喜色。陆良玉心下诧异,她要嫁人了,还是嫁与侯府,这赵姨娘喜气洋洋的,是何说法,实在是奇怪。 那赵姨娘一见陆良玉,是立马上前道:“大小姐,你看着气色不错呀。”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陆良玉也是笑眯眯地道:“赵姨娘也是,良玉的婚事,都是姨娘里里外外操持,实在是辛苦了。”场面话谁都会说,那陆老太太见两人一团和气,心下很是满意。 那赵姨娘接着是道:“大小姐能如此想,我便是辛苦也值了。你看,这俩丫头怎么样?” 陆良玉抬头看了眼那两人,当下是摇头道:“不像正经人家的丫鬟。” 此话一出,笑容便是僵在了赵姨娘脸上,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那陆老太太开口道:“这两个丫头姿色是出众了些。但良玉,你要知道,你到了侯府,是孤身一人,手头也是要有人帮你的。与其是让那些狐媚子得逞,还不若是自己的家生子,好歹是手中有些把柄,省得他们乱来。” 陆良玉微微一笑,问道:“可是我手里怎么才能有他们的把柄?” 此话一出,那陆老太太是微微一愣,便知陆良玉是要卖身契了。但这两个丫鬟也是陆家用去监视陆良玉的人,甚至是牵制良玉的人物,自是不能将卖身契给了陆良玉。 那赵姨娘还装傻充愣道:“他们一家子都在我们陆府做事,良玉你不必担心的。” 陆良玉只眼神一冷,冷冷地道:“祖母和姨娘怕是忘了,良玉自幼一起长起来的流月,还不是个卖主求荣的喂不熟。” 此话一出,那陆老太太同赵姨娘只觉有几分尴尬,陆良玉此话,便是在提醒众人,当初他们合力要逼死陆良玉的事情,她还记得。 陆良玉接着是口气一缓道:“良玉心知祖母都是为了良玉好,这两个丫鬟便是算了。只那彩蝶一人,也是良玉看着长大的,希望将来能给她嫁个好人家,还望祖母成全。” 陆良玉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拿回彩蝶的卖身契。这两个丫鬟,等到了侯府,她自是有办法。这是一场博弈,她相信老太太会答应她的。 那陆老太太便是懂了,若是不给陆良玉那彩蝶的卖身契,这两个丫鬟她便是不收。 当下是乐呵呵地道:“难为你有这份心了,应该的。兰娟,你去将那小丫鬟的卖身契给了良玉。” 那赵姨娘心下虽然不乐意,却也是将钥匙给了秀珠,让她去取了。 陆良玉直到是拿到了卖身契,才是脸色一缓,柔声道:“多谢祖母、姨娘成全。” 众人皆是面上喜气洋洋,好似真的为她高兴一般。 回了房间,陆良玉将那卖身契是搁到了桌子上,彩蝶拿起来是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只递给了陆良玉。她自幼便是被卖与了陆家,自记事起就在陆家,对于这张束缚自己的纸张,却看不懂。 陆良玉却是将那东西都递回给了彩蝶,只道:“烧掉。” 彩蝶的眼睛瞪了老大,失声道:“什么?” 陆良玉又重复了一遍,“烧掉,以后你想要嫁哪里去,就嫁哪里去。” 彩蝶便是懂了,眼泪刷得流了下来,只囔囔道:“我哪里也不去,就要一辈子陪着小姐。” 陆良玉心下知道,彩蝶将是她在侯府唯一的盟友。 这张卖身契,可以算得上是一点恩惠,但也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彩蝶是自由身也好,奴籍也罢,对她没有大碍,但对于彩蝶,却是意义重大。 她不是什么好人,但她需要彩蝶的忠诚。绝对的忠诚,不可能用钱买来。 第二十六章 怪异 转眼临近大婚的时候,这日,陆良玉心知日后难以在母亲膝下尽孝,照例端了汤药,前去服侍母亲。 李柳琴今日兴致不错,喝了汤药后,还絮叨了一会,叮嘱道:“明日是你大婚之日,夜间要好好歇息,待到明日午后画好了妆容,记得到我房里一趟,赵姨娘今日同我说了,按照京中的风俗,临嫁前,做母亲的要给女儿梳一梳头发。” 陆良玉点头称是,心知明日侯府家接亲的人在早上,自己要同母亲分别之际,前来梳头。 待到伺候母亲午睡,放下了床头的帘子。陆良玉却见母亲身侧的绿枝姑姑冲自己招手。 她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低声问道:“姑姑有何贵干?” 只听得绿枝脸上一抹红而过,神态有些扭捏。 陆良玉心下有些惊异,绿枝姑姑同自己母亲一般的年纪,一向落落大方,这般小女儿姿态,实在罕见。 只见绿枝姑姑从袖中摸索出一张不薄不厚的书籍,塞进了陆良玉的怀中,只道了声:“你好好看看。” 说罢,红着脖子扭头进了屋。 陆良玉打开书籍翻看了一眼,随即哑然。心下感激绿枝姑姑考虑周全。 陆良玉知晓,母亲不谙世事,又自视清高,心又粗鲁,自不会去教她这些东西。此书定是绿枝姑姑自己私下买的。 绿枝姑姑自幼跟在母亲身侧,从未嫁人,却心下惦记着她,生怕没人教她,不懂这些。怎能不让她感动。 陆良玉怀中揣着那本书往自己房内走去,见一熟悉的身影从陆良荷的房内一闪而过,但一时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身影。 陆良玉回了房内,越想越是奇怪,陆良荷一贯是个好出风头的,又如何会窝在房内静悄悄的。 更何况,她明日就要出嫁了,陆良荷不来大闹一场,找找她的茬,怎么符合陆良荷爱折腾的性子? 彩蝶见自家小姐苦思冥想,当下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陆良玉心下只觉得不对劲,却看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叮嘱道:“明日便是我成婚之际,但凡你觉得有什么拿捏不住的事情,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均要同我商量。” 彩蝶点头称是道:“这是自然。” 陆良玉心下依旧放心不下,只开口道:“若找不见我,陆家出了事,你直接去侯府家,去找前今日你看到的那个侍卫,名唤作飞卓。让他去处理,可记住了?” 彩蝶见自家小姐叮嘱得认真,当下也郑重地点头应道:“彩蝶记住了。” 第二日就要成婚了,陆良玉心下却毫不慌乱,她心知,情况再糟糕,也不会在陆家更糟糕,只美美地睡了一晚上的觉。 这日一大早,陆良玉被彩蝶唤醒,外头天刚蒙蒙亮,彩蝶唤她起来,只道:“小姐,水打好了,您先沐浴更衣。” 陆良玉迷迷糊糊地起身,直到彩蝶帮着开始擦头发,才清醒了一些。 待到擦干头发,外头天已经大亮了。 绿枝姑姑特意端了碗长寿面过来,只道:“大小姐快吃点垫肚子,我特意叫小厨房的人去做的。” 陆良玉心下感激不已,心知这还是老家的规矩,取之又长又顺溜,讲究过日子舒心、两人长寿的意思。 她耐着性子,将那碗长寿面吃了个大半。绿枝姑姑才收拾了碗筷前去厨房去了。 这般一折腾,时间又过去了大半。彩蝶忙着给自家小姐梳头发。 陆良玉心下为了方便,只道:“待会回来再去戴那凤冠,免得母亲梳头为难。”毕竟凤冠一旦戴上,就很难看见头发了。 彩蝶乖巧地应了声好,给陆良玉换上了婚服。陆良玉在看到婚服的那个瞬间,才想起来了,昨日在陆良荷门口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正是那日陆家请来给自己做嫁衣的裁缝。 不过转眼一想,怕是陆良荷又在记挂着想要艳压自己了,当下也不在意。 对着彩蝶道:“你先研究研究凤冠,再去看看一会出门还缺些什么,莫要拉了东西。” 自己打算独自一人前去母亲屋里去了,实则她想要同母亲私下说些体己话,不便彩蝶听到。 她手头还有一些前不久讹了赵姨娘的银子,也想要私下给母亲一些伴身。 她不在府中,母亲的日子怕不好过,她打算劝劝母亲,不行,就离了陆家,她另外给母亲置办个小院子,一个人住也痛快。 陆良玉心下放心不下母亲,方才入了母亲的房门,便是见里头坐着一人,隔着门帘是看不真切。 陆良玉今日出嫁,本就心潮起伏,见到母亲,心下有些酸楚,母亲虽则不谙世事,对她终究有几分情谊在的。 “娘,良玉来了。”陆良玉开口唤道。 ..... 彩蝶在房中等了许久,一直不见自家小姐回来,眼看着外头日头出来了,当下想要出去寻人。她生怕自家小姐误了时辰。 方才出了小姐的房门,见秀珠迎面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问道:“彩蝶,这是去哪里?” 彩蝶只警惕地看了秀珠一眼,道:“去找小姐。” 秀珠依旧乐呵呵地道:“别找了,小姐已经前去看望老爷他们了。” 彩蝶更加奇怪,问道:“小姐的发饰?” 秀珠摆摆手道:“早就处理好了。厨房现在用人的多,你若有空,前去看看,搭把手。” 彩蝶脚下便往那厨房去了,却在半路趁着秀珠不注意,往陆老爷的房门去了。 果真是看到有一个新娘子披着红盖头在房内,令人惊异的是,新娘子头顶,却是戴着一顶凤冠。 彩蝶只觉十分惊异,明明小姐的凤冠由自己保存,钥匙还在自己手中,从未离身,又如何能又戴了一顶凤冠? 彩蝶心知此事古怪的很,偷偷从后院溜回了房门,打开了柜子钥匙,便见那顶镇南侯府侯爷送的凤冠,稳稳当当地还在房内。 她心知,若小姐成婚,不可能不戴这顶价值连城的凤冠。 彩蝶只觉自己手心出汗,犹豫半晌,她给自己换了身衣衫,从窗户翻了出去,直奔侯府而去。 第二十七章 唱和 彩蝶方才回了府,便见秀珠四处张望,看到她之际,明显松了口气,有些语气不善道:“你去了何处,怎么遍寻不到?” 彩蝶捂了捂肚子,装作不舒服地道:“早上起得急,灌了些凉水,肚子有些闹腾。” 既是人已经找到了,其余的,秀珠自不在意,叮嘱道:“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呢。有一点,小姐嗓子哑了,今日你不要多说话的。” 彩蝶眼珠子一转,装作关切地问道:“可有大碍?要不去我去请大夫?” 秀珠挥挥手不耐烦道:“大喜的日子,请什么大夫。你就记得少烦小姐便是了。快去吧,就等着你呢。” 彩蝶点头如捣蒜,当下脚底抹油,四处张望着,往大厅走去。 待到去了大厅,便看到陆老太太、陆老爷同陆夫人早已坐在了主位上,只听得外头鞭炮声响起,还伴随着唢呐、锣鼓等迎亲曲,侯府来接亲的人快到了。 赵姨娘也在一侧,身着暗红色镶金边的罗绸,头上戴着硕大的碧玉玲珑簪,浓妆艳抹,乐得合不拢嘴,来回张罗着宾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陆府嫁女儿的母亲。 反观陆夫人照例穿了一件莲青色的对襟,只比常日新了一些。头上带着羊脂色茉莉小簪,静静地坐在角落,依旧一脸的淡然,似乎周遭的一切同她关系不大。 彩蝶见状,悄悄踱了过去,低声问道:“夫人可同小姐梳发了?” 陆夫人摇摇头,只道:“怕是时间不够,我等了许久,取消了。” 话音未落,鞭炮声越发地大了,只听得外头有人高声道:“来接新娘子咯。” 彩蝶连忙上前,只见大厅里,新娘子早已头盖红盖头慢慢走了出来,身侧陪嫁的,却是那日说好一并前去侯府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不给彩蝶留缝。 彩蝶只得干站在一侧,见赵姨娘已经欢喜地拿了满是铜钱的袋子,嘱托下人前去陆家门口给围观的乡里乡亲撒一些,沾点喜气。 侯府的轿子很快到了门口,陆横才不过才九岁,背着新娘子往花轿走去。 彩蝶连忙上前跟在一侧,却敏锐地发现,新娘子个子竟跟陆横才差不了多少,也只略微长了一些。 当下更加笃定,陆家人好大的胆子,在这里玩狸猫换太子。 陆横才不过九岁,男孩子伙食好,长得高了些,又胖又高。陆良玉却已经一个十九的闺秀了,早已抽条,加之在陆家常年没有多少油水,又高又瘦,比陆横才高了一个头不止。 唯有陆良荷方才过了十五岁的生日,身子骨还没有长开,看着比陆横才只高了一些。 眼看着花轿喜气洋洋地抬着新娘子走了,彩蝶心下心急如焚,但没有人能够告知。方欲回去再找找小姐,却听得秀珠催促道:“小姐都走了,你还不赶紧跟上?” 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花轿走去,心下暗暗发誓,若是侯府的人管不了,她就一会在拜堂的时候,掀了陆良荷的盖头,让众人都看清她的真面目。 彩蝶如今唯一希望的,就是侯府的人能尽快找到小姐。 抬着新娘子的花轿方才走了不远,赵姨娘见陆府管事的急急忙忙地回来了,只急切对着陆家人道:“夫人,侯府家的人传过话来,这新娘子的花轿要绕城走一圈的。在此期间,新娘子的陪嫁要慢慢抬进那侯府的。侯府家门口,专门有人负责唱和,陪嫁了什么,在场的宾客可都要听到的。” 此话一出,陆家众人皆是一惊,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陆老太太在意的,“侯府的人怎么不提前说?”临了临了搞这么一出,不是成心看陆家笑话不成? 毕竟,侯府的聘礼足足抬过来了八十一担,陆家的嫁妆自是不能差太多。大户人家嫁妆是聘礼的两倍。 最少也要持平了,只穷人家结婚,不得已,嫁妆比彩礼少了许多。 陆家心下不愿拉了面子,也不愿不肯让到嘴的肥肉没了。 于是赵姨娘出面,派人前去定做了十二床的喜被、十二担的喜饼、还有十二担的布匹,已经三十六担。 还有什么花瓶、喜梳、剪刀、喜盆、镜子、毛巾、枕头之类的,也算上各一担。 再塞了些侯府送过来的十几件珠宝耳饰古董花瓶之类的,给陆良玉做了些四季的衣裳,也各算上一担了。只压钱箱多放了五百两银子,就这样给算给陆良玉的陪嫁了。 林林总总凑了六十四担,本以为被子同衣裳看起来大得多,喜饼又重,猜测侯府的人是看不出来,也算有几分体面了。 哪里能料到那侯府的人竟要当众唱和出来,陆世仁只觉眼前一黑。 他哪里知晓,赵姨娘是个貔貅,到了她手中的财,又如何肯漏出来点给陆良玉。 这点本就价值不多的嫁妆,赵姨娘手头又漏了点。布匹是最次等的也就罢了,侯府送过来的古董花瓶字画之类的,她全然没有给陆良玉,只塞了些干果茶叶之类的干货。 压钱箱里的五百两银子,被她给减少成了三百两。 至于陆良玉在侯府要如何过活,却不在她在考虑的范围内了。 眼下最慌张的人,竟不是爱面子的陆世仁,而是暗地里贪财的赵姨娘。 她眼看着陆良荷代替陆良玉上了花轿,心下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只主动开口道: “侯府这般,陆家的面子是重要的。快是将后院库房里侯府的担子原照原地抬了过去。” 说罢,对着陆老太太同陆世仁道:“老夫人、老爷,这次不出血不行的了。兰娟提议,府中的一个庄园同百亩良田,不若是也给良玉陪嫁过去。” 此话一出,众人惊诧,心下暗道赵姨娘真是出了血本。 但眼下,却由不得陆家人了,只得点头同意。一股脑将陆家有的首饰珠宝、古玩字画,侯爷怎么原样送过来的,立马原样送了回去。 匆匆忙忙中,抬出去了不少东西。 陆世仁心下滴血,却知晓今日不能失了陆家的体面,让旁人平白看笑话。 赵姨娘面上不露声色,心下却暗暗发笑。陆家的财产,可就成了良荷同她母女二人的私房钱了。 第二十八章 脱险 是了,方才上了侯府花轿的人,并非陆良玉,而是赵姨娘的亲生女儿陆良荷。 也就因为如此,赵姨娘才肯大出血本。 唱和本就是陆良玉知会那侯爷一并商议的,目的不让那陆家,尤其赵姨娘独吞这么多的东西。 眼下的陆良玉,却看着地上被她一刀刺伤在地的人,有些愣神。 方才她一入屋,想要同母亲说两句私己话。她唤母亲,却不见母亲应声。 当下陆良玉有些怀疑了,她见到母亲之际,十有九次,母亲手中均捧着本书,坐姿文雅。加之母亲身形瘦弱,看着婀娜多姿。 眼前的人却骨架偏大,个子偏高,坐起来好似一座小山,只伸出手来,不知在拨弄什么。手指头又黑又粗,一看便知不是女子。 毕竟,母亲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头极为细嫩的。 陆良玉发现不对劲之际,方欲往外逃去,见外头的门落了锁。心下暗骂,赵姨娘也实在过分,竟将阴谋都耍到了自己母亲的房间里。 她心知母亲定会被人绊住,不能回房救自己,眼下也靠不了任何人。 当下看向那人,冷冷地道:“别装了。” 那人转身,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个子高了陆良玉一个头,只谄媚地笑道:“大小姐还是乖乖待在此地,莫要出声的好。” 说罢,一步步逼近陆良玉。 陆良玉知晓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理,当下闭嘴不言,反倒镇定自若地坐在了房间入门处的软塌上,只看向那人,问道:“你可知,今日我要嫁的,是镇南侯府的侯爷。” 那人坏笑道:“过了今日,众人只知,大小姐眼光太高,竟临时逃婚,不知所踪了。” 陆良玉心知此人也不敢在这房间内杀人,毕竟此地乃陆良玉母亲的居住之所,若有异动,后面必会被察觉。 她猜测,此人定会要拖到陆良荷代替自己上了花轿,才会进行下一步。眼下自己是安全的。 当下只默默观察房间的地形,此处是陆良玉母亲所居之处,陆良玉比这人要熟悉的多。 她在短短几个瞬间,心中模拟了无数种可能。她知晓,她只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在思忖了无数次之后,确保方案没有任何致命的缺点之后,陆良玉终于决定先下手为强。 只站起了身,对着那人道:“你做这生意,赵姨娘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三倍、四倍、甚至更多。” 那人哈哈一笑道:“大小姐不要说大话,谁人不知,大小姐最是狡黠,若我真放了你,只怕连尸骨都不剩了。” 陆良玉只随意地在屋内走动,那人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有什么异动。 陆良玉装作不在意地翻翻母亲房内的书籍,随意地踱着步子,好似在闲庭散步一般。 那人观察一会,见她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又坐了下来,笑道:“大小姐真是镇定自若呀。” 陆良玉宛然一笑,道:“比不上阁下心态好。” 说罢,突然走到那柜子前面,拉开柜子,钻到了柜子里面。 那人心一惊,不曾想到陆良玉有这出,又惊又气,起身上前几步,怒骂道:“你躲起来没用的。” 说罢,伸手去拉那柜子,出乎意料的是,柜门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力,轻轻松松便被拉了开来。 那人本愤怒至极,使出了十层的力量,却扑了个空,胳膊一甩,还没来得及收回,正惊异之际,却见柜子里,一人扑了出来。 那人惊异地看着自己胸上,心脏之处,一把匕首深深地刺了进去,只剩匕首的把还留在外头。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脯,心知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当下欲掐死陆良玉,给自己报仇。 却是见闺中的女子早已一个滚地,从自己的身下钻了出去,滚在了一侧。他方欲转身,见那女子麻利地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砸向了自己的额头。 这本重重的书,好似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人轰然倒地,重重地扑在了地板上。 陆良玉在此刻,耳听得外头鞭炮声齐响,震耳欲聋、热闹至极。 心知定是侯府的人前来迎亲,但眼下,她却没法立马出去的。也唯恐赵姨娘再留后手,当下脱下嫁衣,换上了自己母亲的衣服。 这才看向地上那人,那人一双眼瞪得好大,脸上惊愕之色,真真正正地死不瞑目。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女子手中。 陆良玉经历了九死一生,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经常来母亲房间,知晓母亲柜中只几件旧衣服,空荡的很。躲一个陆良玉进去,简直易如反掌。 此人轻敌,以为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放松了警惕。他哪里猜到,陆良玉怀中,却带着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正是前几日,陆良玉在自己即将远行前往尼姑庵之际,托彩蝶买的。匕首虽然是二手的,但刀刃却锋利得多 她自从确认了赵姨娘对她有杀心之后,匕首就从未离过身。 男子以为她弱小无力,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哪里知晓,陆家未入京时,也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官,加之赵姨娘故意刁难,她身侧只流月一个丫鬟,煎药熬药,挑水,收拾等等,她样样能行。 力量自是最重要的,但时机,心态,武器在一场战斗中,也极为关键。 她低头从那人胸口处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在那人身上的衣服上蹭了蹭,将匕首擦了个干净,这才将匕首入鞘。 对于杀人,她没有愧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要活下去。 做完了这一切,她只觉额头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越是最危险的时候,越要保持冷静。 陆良玉耳听着陆府的鞭炮声渐渐小了,心知是迎亲的人走了。当下看向屋内,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能从房间里出去。 第二十九章 脱险 陆良玉心知,陆良荷的花轿一走,很快有人过来负责处理自己,她必须在那人到来前,出了此间房。 眼下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陆良玉心知大门不远处,就有人在候着接应。 她不能从关了的门里出来,当下瞄准了屋内的几扇窗户。 她伸出胳膊重重地推了几下,没有丝毫的动静。看来窗户也被外头的人给锁死了。 陆良玉心下焦急万分,掏出匕首打算看看能不能将窗户处割出个破洞出来。 …… 而眼下的镇南侯府,侯爷却早已从飞卓口中知晓了陆良荷的掉包计,只问道:“人找到了吗?” 飞卓满头大汗地回复道:“已经派人是秘密潜入陆府四处寻找了,但一时不见有人回来。” 见侯爷面上没有任何的担心,心下奇怪道,难不成,自家侯爷其实对陆家小姐并无想法,怎么不见半点关切之色。 这一想法方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听得侯爷起身道:“备马。” 飞卓眼睛募地瞪大了,下意识地道:“侯爷,你的腿……”说到此处,却不敢再说下去。 侯爷本就身子骨弱,加之一个月前腿上中箭,虽则日常走路看不出有什么大碍,但骑马却万万不能的。 只侯爷从来不听劝的,飞卓当下前去备马,心下暗暗唾弃自己,陆小姐在侯爷心中的分量,可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眼下的陆良玉,方才戳破了窗户纸,听得外头有人的脚步声慢慢走来。 陆良玉心下一慌,若被此人逮到,就算侥幸逃脱,地上的死人,她却也脱不了干系的。 门口来的,是二姨娘手下的秀珠。 外头二小姐的花轿已走,她奉命让那人将大小姐打晕,悄悄扛出去,外头门外有马车接应,可以直接转走。 待到开了陆夫人的房门,她悄悄探头往内,却看到房门内悄然无声,正中间,躺着一个男子,准确来说,是一具尸体,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胸脯。 秀珠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陆良玉方才躲在了门后,秀珠吓得往外跑了之后,她悄悄跟在了后头,一并溜了出去。 陆良玉出了母亲的房门,方欲直奔大厅,拆穿陆良荷的阴谋,走了两步,却有些犹豫了。 她心知在这个女子名节比天大的地方,陆良荷已经坐上了侯府的花轿,这会的功夫,人已然到了侯府。 她若贸然出去张扬,陆良荷的阴谋固然暴露,她可以前去做侯府的正派夫人,但侯府也不得不碍于众口,纳陆良荷为妾。 想通了这点,陆良玉便知此事不能声张,她宁可不去做侯府的什么主母,也不要同陆良荷这等人共事一夫,日日争宠,实在令人作呕。 相信不久,按照赵姨娘的预计,众人知晓,陆良玉逃婚失踪了。 她本可以将计就计,隐姓埋名,远离人情淡薄的陆家,远离侯府的这些算计。她身上还有几十两银子,三年五载饿不死的。 她本就厌倦各种勾心斗角。 但若如此,却中了那赵姨娘的奸计,白白让赵姨娘得逞。陆良玉一时犹豫了。 就在此时,只见那头一人走了过来,一陌生男子,衣着样式一看就不是陆家的下人衣服,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渗人之气。 陆良玉下意识以为此人是赵姨娘派来的,方欲低头躲了过去,见那人单膝跪地,道了声:“陆小姐,我们是侯爷派人来寻你的。” 陆良玉面上一惊,原来侯爷竟已经知晓了此事。见那人往空中放了一个信号弹。 那头已经从侯府出发,快马加鞭,直奔陆家的秦希泽,认出了是侯府的信号弹。 飞卓激动地道:“侯爷,陆小姐找到了。” 侯爷只微微点头道:“去,通知人将陆小姐带到陆家大门口,就说迎亲的人来了。” 陆良玉被那人带到了陆家的大门口,正巧遇到了陆世仁正同诸位宾客寒暄,看到陆良玉之际,惊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你……你……你……”陆世仁一时震惊得子倒吹,说不出话。 陆良玉眼睁睁地看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赵姨娘由之前乐得眉开眼笑,看到陆良玉那一刻,脸色变得比见了鬼还要白上几分。 就连她一向淡淡的,不理世事的娘亲,均少见得眼中现出惊异。 陆良玉淡定地走到了大门口,见不远处两人骑着马而来,在前头的,正是侯爷。 只见那人骑着高头大马,头戴黑色乌纱帽,身穿红色状元服,更衬得脸白了几分,剑眉星目,好似戏中走出的状元郎一般。 一身红衣被他穿出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此事来得突然,侯府接亲的花轿已经接了陆良荷走了。秦希泽想通了这点,才亲自骑马前来迎接陆良玉。 陆良玉方才在地上打了个滚,头发凌乱,加之换了母亲的衣服,看起来却有几分平平常常了。 她眼看着秦希泽骑马前来,停驻在了陆家门前。冲她伸了手。陆良玉眼下是没有回头的机会,终于伸出手臂回应了他。 入手只觉那人手凉的很,好似常年浸泡在寒潭之中一般。下一秒,陆良玉便被那人拉了上去,坐在了马后头,扬长而去。 留下惊异的众人,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陆良玉回头看向远去的陆府,才突然想起什么道:“侯爷, “凤冠还在我屋内。” “不急。”侯爷只开口道,浅浅两个字,却让陆良玉觉得心下一稳,莫名的放心下来。 “母亲房内,留有我杀人的尸体一句。”陆良玉又道。 “不急。有人会去处理。” “好。”陆良玉终于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第三十章 成婚 陆良玉只觉那颗一直砰砰跳的心放松了下来,见侯爷并未带自己直接前往那侯府,反倒在京中一处僻静的小院停了下来。 小院之中,早有奴仆在此等候。 “你且歇息片刻。”侯爷利索地下了马,接陆良玉下来道。 陆良玉心下感动不已,站定了身子,却有些犹豫地道:“嫁衣被我落在了陆家。”这般出嫁,自是于理不合。 “不必担心。”侯爷只道。一副万事有他在的模样。 陆良玉心知婚礼要到黄昏时候才举行,眼下还差些时分,倒也不必担心。 周侧的下人已簇拥上来,拉着陆良玉前去洗漱,重新做妆容,梳发势。 不大一会的时候,那顶富丽堂皇的凤冠便被送了过来。嫁衣却迟迟不到。 眼下的镇南侯府中,秦二婶正陪着秦老太君,两人翘首以盼。 “怎么还不见新娘子回来?”秦老太君疑惑道。 一侧的秦二婶也补充道:“就是连希泽,也不见了踪迹。” 二人均在猜测,莫不是花轿出了什么幺蛾子。毕竟,迎亲的人已经出去了许久。 秦二婶的女儿秦彤早已出嫁,眼下正候在自己母亲一侧,不屑地挑了挑眉道:“莫不是,知晓自家那点东西摆不上台面,不好意思来了?” 此话一出,身侧几个亲近的夫人,均嗤嗤笑了起来。 是了,方才唱和的一幕,谁人不知,陆家前头竟送过来了十二床的喜被、十二担的喜饼、还有十二担的布匹。 真让人笑掉了大牙。秦二婶只微微瞪了女儿一眼道:“切莫多嘴。” 一侧不知是谁家的小姐道:“我猜新娘子怕是胃口大得很,要不然,十二担的喜饼谁能吃得下?”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个个笑了起来。 秦老太君也不阻拦,众人便知,老太君心下,对于这孙媳妇,也不满意的。 正说着话,便听得外头有人高喊,新娘子快到了。 顿时,门口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噼里啪啦,到处一片喧嚣,吵得众人有些听不清。 秦二婶立马扶起老太君,往外走去。只见镇南侯府的门外,正当头的竟是骑马的秦希泽。后头跟着的花轿,自是新娘子的八抬大轿了。 “侯爷这次,真的上了心。”一侧的秦二婶开口道。 众人心下均在这样想。 毕竟,彼时男女双方身份差距如此之大,不必亲自前去迎亲,更何况,听闻侯爷体弱多病,这般骑马,倒实属少见。 众人见新娘子由着丫鬟从花轿中扶了出来,待到看清新娘子的穿着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新娘子身穿凤冠霞帔,头戴三龙两凤点翠凤冠,两边垂下长长的点翠珍珠步摇,上头镶嵌的珠光宝石让人应接不暇。 这倒也不是让众人诧异的原因,只那嫁衣,让人有些不忍挪开目光。 大红的衣服上,红色的婚服自是不必说,一看就是能工巧匠花费许久,用了上好的料子耗时许久完成。让众人惊异的是,霞帔用的金线绣成,竟是金黄色的。 可是只有皇家公主出嫁,亦或者正一品的诰命夫人才能穿的服饰。 一侧的秦二婶低声道:“我怎么看着,这件衣服很像……” 说到此处,却住了嘴。毕竟,彼时的嫁衣,要女子家自己备着的,莫不是陆家穷到连件嫁衣都不能给女儿准备了? 老太君面上依旧笑眯眯的,道了声:“是给公主备的,此事不必再提。” 秦二婶便知趣地不再说了。 陆良玉由着彩蝶扶下了花轿,手中却拿着一把团扇挡住了脸,见侯府的下人正在点火,要让新娘子跨火盆了。 媒人在一侧是唱道:“新娘过门跨火烟,明年添财又添丁;孝敬公婆人不恼,家庭和睦万事兴。” 跨火盆要图个红红火火,顺顺利利了,也是这进侯府大门的第一步。 彩蝶扶着陆良玉正欲跨过去,却见火盆中的火苗突然蹿了起来,变得大了许多。 陆良玉本身个子不算小,但毕竟穿金戴银,身子重了不少,火苗突然蹿了起来,自是没法过去。 若强行要过,免不了要烧到衣服了。 陆良玉正犹豫之际,便听得媒人道:“红红火火,这是大吉兆。”便要逼着陆良玉跨了。 众人也在一侧看笑话,有人以为风大了些,有人却暗中猜测,是有人在故意为难,将火烧得如此旺盛。 眼下的陆良玉跨也不是,不跨也不是。但若今日不跨这火盆,怕侯府的门,也进不去了。 正苦恼之际,见一侧的秦希泽上前,只轻声说了两个字:“小心。” 下一秒,陆良玉便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秦希泽长腿一跨,从火盆上跨了过去。他个子高陆良玉许久,火盆难不住他的。 媒人乐呵呵地唱道:“夫唱妇随同心腹,同辈相惜老辈尊。” 直到跨过了火盆,陆良玉才被放了下来,见老太君已经坐在了主位上。 主位上,却也只坐了老太君一人,另外两个父母之位,空着的。陆良玉心下便想,看来传闻侯爷的父母双亡,是实话了。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在意的。 只听得媒人高喊,“一拜天地。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有姻缘。” 陆良玉同秦希泽对着外头大门,跪地一拜。随即起身,转过身来,听得媒人接着道:“二拜高堂。二拜白发双亲养育恩。” 陆良玉敏锐地发现,秦希泽的腿明显有些不利索,方才起身的时候已经有些踉踉跄跄。 当下两人冲着老太君磕头。 待到起身之际,她却伸手扶了秦希泽一把,此事自是于礼不合,但一时,竟也没人说她。 待到媒人讲到:“夫妻对拜。三拜夫妻恩爱,白头携老。” 陆良玉心下想的是,她终于成婚了。 秦希泽心下思忖,白头偕老,是不能够了。 第三十一章 同情 正当陆良玉伸手扶了一侧的侯爷起身之际,却听得人群中一女子嚎啕大哭。 一时之间,众人自是喧闹起来,均看向那女子。 陆良玉隔着人群,只听得女子声音尖锐,好似要哭断肝肠一般。眼下出了乱子,陆良玉却不曾转头一下,她知晓,此事与她无关。 秦希泽却回头怒斥一声:“胡闹。” 话音刚落,便见得女子的声音好似被人卡住了喉咙一般,戛然而止。然后听得人群惊叫道:“晕倒了,晕倒了……” 陆良玉眼看着秦希泽拿眼神示意了飞卓,见几个人将女子抬了出去。 婚礼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听得媒人道:“礼成。” 陆良玉便由着秦希泽牵着,夫唱妇随,往后院而去了。 这是在外人看来的场景了,其实,却是陆良玉扶着秦希泽,做了他的拐杖。 待到离了众人的目光,秦希泽更将整个身子的一大半力量压到了陆良玉的身上,一时压得陆良玉步伐艰难。 飞卓是个眼睛手快的,赶忙将侯爷给扶了过来,担忧道:“侯爷,可是腿伤又犯了?我去找大夫。” “不必。”侯爷只摇头道。 飞卓知晓,侯爷必是担心结婚的大喜日子,不想看到医者。当下只应了一声,同陆良玉一起,将侯爷给送到了屋内。 “我去找药。”飞卓迅速地在屋内寻到了药膏,纱布,这让陆良玉不得不怀疑,侯爷怕是经常生病的缘故。 飞卓方欲给侯爷上药,突然看到了陆良玉在一侧,立马将药瓶塞到了陆良玉的手中,道了声:“拜托夫人了。” 说罢,迅速溜走。 倒是让陆良玉闹了个大红脸,拿着药瓶一时不知所措。 侯爷见状,轻轻摇头道:“你先放着,让下人来。”陆良玉却打开了药膏,问道:“侯爷经常受伤?” 侯爷摇摇头。陆良玉将纱布摊好,才是伸手去掀侯爷的下摆,想要看看伤口,却被那人突然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干什么?”侯爷将陆良玉手捏得有些生疼,只一双眸子盯着陆良玉,胸口起伏不定。 “看伤口。”陆良玉老老实实地回答,倒也丝毫不躲避地盯着秦希泽。 两人的眼中,一时只剩下对方的倒影。陆良玉只觉眼前人的眼眸,同那日初遇时一般,充满着说不出的东西,却又好似多了点什么。 外头的飞卓在出了门后,却悄悄溜回到了一处窗户处,暗暗道,侯爷,可别怪飞卓心狠,这可是给你制造的一个好机会。 待到看到两人手碰手之际,飞卓心下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也太进展飞速了吧。 陆良玉只觉秦希泽的手依旧凉的很,攥得自己生疼。半晌,才松开了她的手,避开了视线,一探手,捞起了身侧的一本奏折,伸手冲着窗户砸了过去。 窗户外的飞卓没想到竟被侯爷发现了,吓得落荒而逃。 只可惜,这么一番折腾,腿处更加伤口渗出。陆良玉这才揭开了下摆,那人却也不再阻止,只避开了眼。 便见红色的婚服上,沾染了鲜血。 白色的袴裤上,一看就是伤口渗出。 这伤口,却是两人初见时所受的伤,正在大腿的膝盖底下。 陆良玉见状,从袖中掏出那把匕首,将大红色的丝绸布料割开,才看到了渗血的伤口,血肉模糊,肉眼可见的血还在往外渗。 秦希泽却看着她手中的匕首,方才,她便用这把刀杀的人? “怕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陆良玉不明就里,摇头道:“伤口有什么怕的。” “我说的是杀人,你怕吗?”秦希泽继续解释道。陆良玉咧嘴一笑,道:“方才是吓的,现在不怕了。” 秦希泽点点头,好似对这个答案满意极了。“小心了。”陆良玉提示道,指了指伤口,却见那人没有反应。 直接将纱布扣在了伤口上,总要先处理伤口,才能敷药。 却见那人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下轮到陆良玉奇怪了,问道:“侯爷经常受伤?” 那人摇了摇头。 就在陆良玉以为这段对话也要结束时,却听得那人道:“但是我经常生病。” 陆良玉不在意地道:“我母亲也经常生病,都是我在精心照料。你放心好了,我也会照顾好你的,我最有经验了。” 侯爷只错愕地看向陆良玉, 却是见陆良玉突然捧腹大笑道:“当然,不是说,你是我的母亲……”说到此处,是笑了起来。 然后在侯爷的惊异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接着道:“当然,也不是说……不是说……你是我父亲。” 明明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但陆良玉不知为何,也许因为自己斩钉截铁地说要照顾此人,莫名生出了几分羞耻与笑意。 侯爷看她笑得眉眼也弯了,不自觉,眼神中也带了几分笑意。 谁家小姐,会在自己嫁过来的第一天,听到夫婿是个病篓子,却笑成这样,实在少见。 他哪里知晓,也只有对一个人有好感,才会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温暖,否则只会厌恶,哪里来的傻子。 这世界的偏爱,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陆良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对着侯爷道:“接下来我要上药膏了。” 侯爷点点头,陆良玉便伸手沾了药膏上去,细细地帮他涂了起来,边涂,边抬头看向那侯爷,那人眉头舒展,好似没有丝毫的疼痛。 秦希泽看着陆良玉的手指,细长却又粗糙,哪里像个官家大小姐,心下猜测,她怕在陆家吃了不少苦。 陆良玉看着秦希泽的伤口,突然问道:“凶手抓住了吗?” 侯爷摇摇头,又补充道:“知道是谁,但不能抓。” “不气吗?”陆良玉问道。 侯爷只觉得有些错愕,笑道:“不会,会报复回去的。” “那就好。”陆良玉才是心下平衡一些,要不然,白白受这等苦,实在是…… 让人有几分同情? 陆良玉只觉自己疯了,这位高权重的侯爷,哪里需要自己同情。她不若是同情同情自己,但看着狰狞的伤口,胸中依旧感觉被堵了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同情是致命的,有时候,同情是爱的萌发。 第三十二章 两输 待到给侯爷包扎好伤口,陆良玉收好了药膏,打量起了侯府的环境。 房内大得很,空荡荡的一张案几,旁边一排排的书柜。 软塌是房内唯一一个能够让人休息片刻的。陆良玉意识到,此地并非婚房,而是秦希泽的书房。 外头人山人海的人很多,但却没有人敢进来叨扰这侯爷,大抵都怕他的。 陆良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陆良荷哪里去了?” 侯爷微微一笑,好似这并不是一件让人担忧的事情。 眼下不止陆良玉关心此事,陆府中的赵姨娘,已经急疯了,将所有的下人都派出去寻找自己的女儿。 陆世仁看她那副模样,当下什么都明白了,当着众人的面冷哼一声,不愿再说,只让人将赵姨娘扶到了后院,等着秋后算账。 宾客之中,认识陆良玉的人不多,但看侯爷的装扮,却也猜到了什么,窃窃私语。 赵姨娘在意的,自己将半生的积蓄,全部搭了进去,给抬到了侯府,白白便宜了陆良玉,这口气,她又如何能咽得下去。 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回来,好不容易有回来报信的,却摇头说还未找到。 一想到女儿不见了,毕生经营没了大半,赵姨娘一时头晕眼花,差点摔倒在地。 秀珠眼疾手快地扶起主子,惊恐低声道:“主子,那人的尸体,还在李柳琴的房内。” 秀珠方才见到了那人的尸体,尖叫地叫主子来处理,绕来绕去,先看到了陆良玉的身影,只得躲了起来。 赵姨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你快去找我哥哥的几个手下,将那尸体……” 说到此处,却突然停了下来,摇头道:“这人是陆良玉杀的,就必须让陆良玉负责,你且去拖住李柳琴,就说房间内闹耗子,让她先住在别处。亲自去将房间给锁住了。” 心下却惦记着,或许可以拿此来威胁陆良玉,让她将吃进去的彩礼给吐出来。 待到秀珠出去,不大一会的功夫,满脸煞白地回来了,颤声道:“夫人,那尸体……不见了……” 赵姨娘嚯的站了起来,问道:“怎么会不见了?你看真切了?” 秀珠脸色煞白,信誓旦旦道:“我看得真真的,死人胸口上插着匕首,死的不能再死。却真的不见了。” 赵姨娘是坐倒在椅子上,心下猜测着,究竟是谁,将尸体给偷偷挪走? 莫不是陆良玉,她时间紧,哪里来得及?难道是陆老爷?但看样子,陆老爷是不知道的。 一时,赵姨娘脸色难看极了。 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待到天色渐晚,宾客渐渐散去,赵姨娘依旧寻不到那陆良荷。 这才有些心慌了,赵姨娘叫来了陆世仁,待陆世仁一进门,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道:“老爷,要不您去侯府问问,良荷究竟被抬到哪里去了?眼下天快黑了,良荷一个女儿家家,在外头不知所踪,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能放心的下来?” 陆世仁气愤赵姨娘擅作主张,得罪了陆良玉同侯府不说,还平白叫外人看了笑话。 今日回去,陆家又要成了不少人口中的笑谈了。当下只冷冷地道:“兰娟呀,兰娟,你可是长本事了。既是你自己的打算,你自己解决便是了。” 说罢,往外走去,自是不打算管了。赵姨娘立马是抱住了陆世仁的大腿道:“老爷,良荷也是你的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陆家也要跟着受指责的。” 陆世仁对着赵姨娘终究有几分感情在的,当下想也是,开口道:“此事不许声张,我派人去探探口风。” 话音刚落,见外头的丫鬟跑了进来,喜道:“二小姐回来了。” 赵姨娘一听,立马站起身来,抹了抹眼泪,见外头陆良荷身穿一身嫁衣,走在前头,似乎在垂泪。 后头,跟着的人,却并不陌生。 陆世仁一见那人,当下问道:“云光,良荷是你找到的?” 罗云光却是脸色不佳,只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家中还有其他事,云光先走一步。” 说罢,自顾自地离开了,丝毫没有去看身侧的陆良荷。 赵姨娘见状,忙上前问道:“良荷,究竟怎么一回事?” 陆良荷边哭边道:“我上了花轿,一路被抬到了那荒郊野外。侯府的人也不让我走,一直等到了那天黑,才等来了罗……” 说到此处,看陆世仁眼神不善,才住嘴不敢再说。 赵姨娘便知道,很明显有人特意通知的罗云光,这招真狠,想要断了陆良荷的退路。 赵姨娘生怕陆世仁责怪自己同女儿,立马道:“快,去后院洗漱一下。”说着,借机一并去了那后院。 待到看不见那陆世仁,赵姨娘才道:“良荷,你是怎么同云光说的?” 陆良荷脸上惊魂未定,当下摇头道:“我只顾着哭来着,他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赵姨娘这才满意地道:“你这次做对了,但不能一直什么都不说。后面你就主动给罗云光道谢,只说陆良玉看不上自己,派人将你捆了起来,绑上了花轿,送到了荒郊野岭。就说故意折损你。” 陆良荷点点头,才哭道:“娘,陆良玉是不是嫁到侯府去了?我可怎么办?”说罢,呜呜哭了起来。 赵姨娘一提起陆良玉,想起了自己的银子,当下心在滴血。只强装冷静道:“良荷,你还有机会,三日后陆良玉回门,日后你也可以时时前去侯府探望姐姐,有机会的。” 说罢,替女儿擦干眼泪道:“我女儿如此美貌,没有男人能逃得过你的手掌心。” 第三十三章 洞房(一) 陆良玉正欲问个仔细,却只觉腹中饥饿,开始叫唤了。她不好意思地道了声:“看来饿了。”毕竟,她从早上开始,就滴水未进。 对秦希泽,她没有丝毫的避讳。有话直说,也许因为她潜意识中觉得,秦希泽并不会怪罪自己。 秦希泽听到此处,微微一笑,对着门外高声道:“来人,进膳。” 眼看着天黑了下去,外头的人陆陆续续地将饭菜端了进来。 这一番折腾下来,陆良玉真心有些饿了,侯府的伙食看着不错,有鱼有虾有鸡有鸭,有饭有汤,每道菜做的色香味俱全。 陆良玉对着侯爷道了句:“得罪了。”伸出筷子率先吃了起来,眼下方才春季,侯府中已经有了笋尖同香椿这等稀罕玩意。 光是普通的豆腐,均是比外头做的好吃得多。“侯爷,你也吃。” 陆良玉见秦希泽看着她,却不动筷,催促道。 秦希泽才拿起筷子,只夹个一两筷子,吃的极慢。 陆良玉拿了个大馒头,叹息一口道:“侯爷,你多吃点,要不然可长不胖的。这食物乃养生之根本。” 侯爷笑笑,道:“你还懂养生?” 陆良玉笑眯眯地道:“多吃是福。”便是见侯爷点点头,果真多吃了一些。 陆良玉才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你们侯府的东西真好吃。” 秦希泽纠正道:“是我们侯府,现在你也是侯府的人了。” 陆良玉正吃着馒头,被噎了个正着,半晌,才脸红脖子粗地道了声:“好。” 心下却是知晓,侯府此时,对她还是个陌生的地方。陆家不是她陆良玉的家,侯府却更不会是。 这顿饭吃得陆良玉胃口大开,似乎之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饭后,陆良玉看着下人将饭菜陆陆续续地撤了出去,才道:“我这个凤冠重的很,我想卸了。” 那侯爷唤人将她带到了婚房,陆良玉看到彩蝶正在婚房中,旁边立着两个从陆府跟来的丫鬟。 当下的对着两人道:“你们去外头,帮着看一下门。”两丫鬟一脸不满,却也不敢出言顶撞,只不情愿地出去了。 彩蝶才笑眯眯地道:“小姐,你见过侯爷了?” 陆良玉点点头,问道:“你吃过了吗?”彩蝶嗯了一声道:“府中有人来送饭。” “那就好。”陆良玉指了指自己的头道:“帮我卸下来,太重了。” 彩蝶边往下取凤冠,低声道:“小姐”,我方才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会婚礼上大哭的女子,听说是侯爷的表妹。” 陆良玉嗯了一声,示意彩蝶接着说下去。彩蝶接着道:“我听说,是侯爷姨母家的闺女,正二品的‘淮阴伯府’的独女,家里宠得很,听说一直爱慕侯爷。” 彩蝶见陆良玉面色淡淡,问道:“小姐难道不在意?” 陆良玉打了个哈欠道:“以他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若有意,早就娶了。” 彩蝶咋舌,“小姐真是想得通透。” 陆良玉卸下了凤冠,只觉得舒服许多,往大床上一躺,顿时是被硌得起身。 “这是什么?”她回头一看,才是忘记了,原来是床上铺的什么“早生贵子”之类的干果。 彩蝶忙是将干果给收拢起来,边说边道:“今日真是好险,赵姨娘母女实在是太过分。” 陆良玉帮着一并收拾,只叮嘱道:“万事小心,侯府,怕是比陆家要危险得多。” 彩蝶是神态一愣,随即道:“小姐实在是辛苦了。” 陆良玉微微一笑,心知彩蝶心下有些害怕了,当下安慰道:“弱肉强食,本人间常理。今日你家小姐我在此等位置上,眼红的人不止一个,若德不配位,能力不足,早晚是要滚下去的。” 她对于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她所能依仗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她必须不断地去磨练,快速成长。 彩蝶似乎懂了一些,坚定地道:“我一定会帮着小姐的。” 陆良玉满意地道:“在侯府,须得万事小心。”主仆二人一时对于在侯府的生活,均有了些新得了解。 待到月上柳梢头之际,彩蝶伺候陆良玉洗漱完毕,迟迟不见侯爷入房内。 “彩蝶,你且去歇息。”陆良玉对着一旁已经困得连连打哈欠的彩蝶道。 彩蝶睁大眼睛,看了看屋外,小声问道:“小姐,侯爷莫不是不来了?”心下知晓,自家小姐嫁那侯爷本就高攀,若成婚当晚是独守空房,怕日后在侯府的路更加难走。 当下却不敢违背小姐的意思,点头往外走去。道了声:“小姐,早日歇息。” 彩蝶出了房门,另外的两个丫鬟却还门口候着,当下道:“夏露、冬阳,你俩随我一并去歇息吧。” 两人明明已经快睡着了,听了彩蝶的话,却摇头道:“我们还等着伺候小姐呢。” 另一人补充道:“可不像彩蝶姐姐一般得了空。” 彩蝶冷声道:“小姐叫你们回去睡呢。”两人依旧不动声色,只全然没将彩蝶的话放在眼里。 彩蝶心下气愤,知晓侯府外头的丫鬟多了去了,怕隔墙有耳,也不愿吵闹起来,平白给人看笑话。 当下只摇摇头,自顾自地回了下人房。 眼下关注这婚房内情况的人,正如彩蝶所想的一般,可不止一人。 “侯爷可是回房了?”老太君问道。 “尚未。”老太君身侧的老妈子摇头道。“您要不先睡吧,明早新媳妇还要敬茶呢。” 老太君看了看时辰,摇头道:‘“再等等。”说罢,接着道:“你说希泽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间就想到要娶媳妇了?” 老妈子笑笑道:“也许年纪大一些了,就想开了。” 说着,给老太君点了烟枪,老太君吸了一口,才吐了出来,问道:“你看今日那女子如何?” 第三十四章 洞房(二) 老妈子是老太君用了许多年的,最清楚老太君的心思,当下道:“看着脸如银盘,是个好生养的。” 老太君咳嗽了一声,笑道:“若是能让我早日抱曾孙也是好。” 说到此处,却眉头一皱,问道:“府中的大夫可曾说希泽的病有好转?” 老妈子摇摇头,却生怕老太君不高兴,随即宽慰道:“终究看到少爷成家了,日后少奶奶悉心照料,再添个一儿半女的,侯爷心情舒展,自是病情会好起来。” 老太君又是叹息一声,道了句:“终究是我们侯府对不起他。我心下在想,他寻这小官的女子,是不是有几分不满的意味?” 老妈子摇头道:“老太君莫要多想。侯爷最孝顺,应该没有其他的心思。” 老太君摇头道:“若真孝顺便好了,京中的世家子弟中,希泽排行第一等,如今却是娶了末等出身的女子,我心里又如何能高兴?” 老妈子顺着道:“少爷配那皇家的公主都绰绰有余,此事日后再行张罗。他知道了女人的好,应该不会再拒绝。” 这几句话,说到了老太君的心思上,当下连连点头。 此刻的陆良玉却在早已趴在了桌上打起了瞌睡,不知过来多久,她只听得外头刺啦一声,有人回房的声音。 当下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见到侯爷,打了个哈欠,道:“侯爷来了。” 门口的两个丫鬟听到有说话声,均是惊醒,一个个从门口进来,一个上前要扶侯爷,另一个柔声道:“侯爷,我帮您更衣。” “滚。”侯爷只伸手一甩,怒斥道:“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入房来。” 两人连忙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侯爷,是奴家不对。” 侯爷转身往里走去,陆良玉见他腿脚不利,上前扶了他坐在了桌上,见他脸色微愠,一时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你早点休息吧。”侯爷只开口道,语气平和,让陆良玉心下一松。 她之所以等到现在,全然是因为,桌上的交杯酒却还没有喝。但观侯爷的脸色,没有这个意思。 当下点点头道:“侯爷也早日歇息。”说罢,利索地钻到了被窝里,沾枕头即睡。 一直困扰陆良玉的,这今晚的同房,两人虽则有几分好感,但毕竟从相识到现在不过一个月,实在算不上熟悉。 眼下他既是不愿,陆良玉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学习的内容看来用不上了。 待到听着床上女子的呼吸渐平,秦希泽才缓慢地踱步,走到了床前。 眼前的女子,肤白貌美,鹅蛋脸配上高挺的鼻梁,即便闭上了眼,也能感受到那股发自内心的蓬勃生机。 他不仅想起了府中大夫的话,“侯爷怕是……活不过而立之年。”今年他堪堪二十七,长她八岁。 到底一时昏了头,亦或者着了魔,非要将这女子娶回家。 大抵秦家凄冷,他不愿一人孤独死去。 他记起了初遇她的那一晚,他如同以往的无数个时刻一般,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不是什么时候来的死神。死亡对他,实在是一件太过稀疏平常的事情。 她却不肯走,不仅不肯走,还要用拙劣的演技帮他。 他身居高位,历来只有旁人求他,没有他求旁人,需要旁人帮的时候。听着她聒噪的叙述,他却在想,身侧有这样一个人能陪着说话,也是极好的。 只是,为了自己这短暂的几年,将她囚禁过来,究竟是好是坏? 侯爷叹了一口气,歇息到了床上。她还专门给他空了一个位置。 身侧的人睡得正熟,他从未与人如此接近,一股女子的清香传来,让他忍不住面红耳赤。 他身子冷得很,再厚的被子都无法让他暖和起来,身侧,却好似有一个小火炉一般犹豫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臂,抱住了身侧之人。 一股温热传了过来,他闭上了眼,心下暗想,良玉良玉,果真如玉般温润。 ……… 翌日,彩蝶一大早便前来是候在门外,今日需得向长辈敬茶,不能迟到的。 待她来之际,看到已经有丫鬟侍卫侯在一侧。侍卫自是飞卓,他负责护送侯爷上朝。 小丫鬟一见到彩蝶,上前笑眯眯地道:“这是彩蝶姐姐吧?我名唤红莲,负责房内洒扫的,日后还要姐姐照顾。” 彩蝶连连称不敢,看向了里侧,低声问道:“里头还未起身?” 红莲摇摇头道:“没见到动静。” 三人也不敢催促,只看着外头日头渐高,府中洒扫的小厮丫鬟都出来了,怕是众人都醒了。 屋内的人,似乎还在睡觉。 屋内,秦希泽却是早已醒了,他本就觉少,年纪大了越发睡不着。陆良玉多觉,手脚扒在他身上,依旧在熟睡。 他也不唤醒她,默默地在想,陆良玉真是暖和。 彩蝶却是有些忍不住了,若是第一日敬茶就迟到,小姐免不了要受人指责。 当下上前一步,轻敲房门道:“小姐,小姐,该起床了。” 听得内侧没有声音,彩蝶敲门的声音更大了一些。陆良玉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点知觉。 见侯爷眼疾手快推了自己一把,随即起身去了。“早。”陆良玉打了个招呼,知晓今日要敬茶的。 当下利索地起身,将门给开了开来。彩蝶立马道:“小姐,该去敬茶了。” 飞卓方欲往内,听候侯爷吩咐,便听得侯爷突然道:“外头候着。”这才吃了一惊,随即意识到,房内有女眷,他自是不便入内。 连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乖乖躲在了大门口。 陆良玉由着彩蝶给自己梳发饰,“小姐,梳一个倾髻如何,大方端庄?” 陆良玉点点头,她应该梳夫人发型了。由着彩蝶搭配,穿了一身朱红色梅花纹沙袍,再配一件软毛织锦披风,看着凛然不可侵犯的一个贵族妇人。 临出门前,红莲笑眯眯同陆良玉问好,顺带夸赞了一番她的一身打扮。 陆良玉面上温和,见红莲脸圆圆的,十分讨喜,心下却在想,这侯府的丫鬟,有几个会真心接纳自己呢?且待日后看看。 第三十五章 下马威 秦二婶得到了那头起身的消息,才慢悠悠地往大厅走去。路上见有丫鬟过来传话。 低声道:“如何?” 小丫鬟摇头道:“昨夜侯爷子时入的房,不曾听闻有叫水用,况且,今日整理床铺,不曾见有……落红。” 秦二婶便点点头,对着小丫鬟道:“有赏。”说罢,是直接前往秦老太君的居处了。 秦老太君早已收拾妥当,见她前来,立马将下人屏退,才问道:“可起身了?” 秦二婶点点头道:“起身了。”说到此处,却面色为难,老太君看出来了,只道:“有话直说。” 秦二婶便将方才的话复述给了老太君听。老太君当下奇怪道:“若说没行房,他巴巴地将人娶回来,只为做个正人君子,我是不信的。但若是……” 说到此处,便停顿了。二人今日起身如此之晚,看着却不似没行过房。 秦二婶才犹豫道:“前几日,我打听到了一些内幕。” “说。”老太君眉眼一紧,声音也不自觉严肃几分。 “是。前几日,我托人打听了罗家退婚的原因,罗家人虽不愿细说,但我从一个跟罗家关系好的夫人口中,却听说,罗家退婚,纯粹因着,女子之前同府中的小厮不干不净的,被罗家人察觉到了,才非要退婚。” 老太君听闻了此事,冷笑道:“想不到我侯府中人,又有着了这狐媚子道的一日。” 秦二婶只沉声道:“前几日,我得了这消息,一方面是知晓,侯爷就算知晓,怕也不会退婚。另一方面,心下不完全信这传闻,故不敢随便叨扰娘的耳朵。” 老太君神色缓和一些,道:“这件事不怪你,希泽是个有主意的,你就算跟他说,他也不一定是听的。他虽则看着面冷,实则心思单纯,要不然也不会上这等当。” 转而起身道:“我侯府,不能再出一桩这样的丑事了。这次,一定要处理好。” 秦二婶心中一跳,立马扶着老太君道:“但听老太君吩咐。” 两人一并前往那大厅,便见陆良玉同秦希泽早已在原地等候。 老太君坐到了主位上,一侧的丫鬟忙将茶端了上来,彩蝶在一侧递了两个垫子。 陆良玉扶着秦希泽跪了下来。“祖母,请喝茶。”秦希泽率先敬茶道。 老太君乐呵呵地接过了茶,喝了一口,才道:“希泽,你也是娶了妻,日后自是要早日让我抱上孙子。” 秦希泽点头道:“谨听祖母教诲。” 接下来轮到陆良玉了,陆良玉提前排练好了,自己接过茶,微笑道:“祖母请用茶,祝祖母身体康健。” 老太君笑眯眯地道:“你有心了。”随即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才将茶杯递给了丫鬟,从袖中掏出一个玉做的手镯,乐呵呵地道:“日后开枝散叶的事就全靠你了。” 陆良玉双手接过手镯,乖巧地道了谢。 轮到秦二婶,秦二婶面相柔和,将陆良玉好一阵夸,才递给了她一个珊瑚香料做成的镂金镯子。 陆良玉依旧道谢,二婶娘却亲自将镯子给陆良玉带上。“这香料可好闻了,你且日日戴着。” 陆良玉只觉此人性子柔和,看着十分和善,是个好相处的。 一侧的老太君开口道:“你婶娘是这府上管事的,你有不懂的,该向她请教。” 陆良玉不待说话,听得秦二婶笑道:“什么请教,日后侯府便是你家,你有不懂的,只管来便是了。” 既敬完了茶,秦希泽要入朝去了。 陆良玉方欲回房,听得秦二婶道:“良玉没有吃早饭,不若一并前去吃一些。” 陆良玉不好推辞,一行人前去用膳。侯府家大业大,身侧使唤的丫鬟多得很。 一大群人簇拥着老太太是前去,待到到了饭桌,上头已琳琅满目。 陆良玉扶着老太太坐定后,方欲寻个位置,听得秦二婶道:“良玉,你初来乍到,不若先学着如何服侍老太太。” 陆良玉一听,知眼下没法坐下了,面色温顺道:“是。” 站定了位置,听得老太太身侧的嬷嬷道:“老太君爱吃那银耳粥,少夫人舀些过来。” 大户人家吃东西,最不怕浪费,老太君似乎想吃的很多,陆良玉不停地夹菜,舀汤,偏偏每个老太君只吃一两口,一顿饭下来,忙的陆良玉脚不沾地,累弯了腰。 她心知侯府的人故意折损她,面上不露声色,反倒主动道:“祖母牙口好,能吃是福。” 一句话说得老太君面上讪讪。 待到众人吃定,秦二婶才对着下人道:“将桌子撤了,良玉你也忙活得挺累的,回去歇息歇息,日后莫要忘了晨昏定省。” 晨昏定省虽则儿女孝道,但大多人家只走个形式。陆良玉心知这侯府要故意折磨自己,故而点头称是。 待到好不容易是送走了老太君同秦二婶,饥肠辘辘肠地回了房间。 陆良玉一进门,先灌了一壶茶,才道:“有没有吃的,先给我吃点。” 彩蝶方才就在一侧,看到了那侯府人的样子,当下抹眼泪道:“小姐受苦了。” 陆良玉笑了笑道:“明知道她们想要看我们不舒服,我们更加不能哭了,这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所以遇到问题,不仅不能哭,反倒要笑出来。” 彩蝶忙擦干眼泪,挤出笑容道:“小姐,我去给你找些吃的回来。” 陆良玉饿到嚼了嚼昨晚剩下的干果,等了许久,才见彩蝶回房,哭丧着脸道:“小姐,厨房的人说,现在不是开火的时候,给回绝了。” 陆良玉饿得浑身发软,眼冒金星,开口道:“我记得陆家不是给送过来十二担的喜饼,你去拿几个回来,我吃两口垫吧垫吧。” 彩蝶很快拿了喜饼回来,供陆良玉吃下。看着陆良玉狼吞虎咽,彩蝶感叹道:“还不如是在陆府,好歹是能吃得饱。” 陆良玉是笑了笑道:“你多拿些回来,我怕中午也故技重施。” 侯府的人这般对她,不知是长久的,还只想给自己来点下马威。 第三十六章 训妻 “小姐,早上敬茶之际,我发现老太君似乎并未喝你敬的茶。”彩蝶犹豫再三,才道。 “猜到了。”陆良玉道。老太君不喜欢自己,她方才察觉到了,只理由究竟是为何,值得她深究的。 到了中午,果然会有老太君手下的丫鬟特意来叫陆良玉。 陆良玉心下早有打算,照例伺候老太君吃食,自己看起来任劳任怨。 很明显,陆良玉的这般顺从却并未讨喜,老太君面上不露, 行为上却对陆良玉极为严苛。 待到送走了老太君,已是午后。老太君身侧的嬷嬷只道,老太君要午睡,午后要喝些茶,让陆良玉随着一并去学习泡茶。 多亏了喜饼厚实,垫肚子耐饱。要不然非要饿坏了不成。 陆良玉便站在日头里,看着嬷嬷慢慢地从泡茶开始讲起。 “少奶奶可知,这泡茶的第一步,自是品茶。”嬷嬷只肃容道。 陆良玉点点头,见嬷嬷拿出了好多茶,只道: “茶道乃世家女必知。老太君爱喝乌龙茶,少爷爱喝龙井茶,二老爷爱喝大红袍,二奶奶爱喝碧螺春。少奶奶今日只需泡得这四种茶便是了。” 陆良玉只面上敷衍,心知这老太君有意折损,她做的太好也无用,只面上看着积极,心下却毫不在意。 “乌龙茶色泽青褐如铁;碧螺春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大红袍则嫩芽梢尚壮,深绿微紫;龙井茶色泽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形如雀舌……” 嬷嬷只絮絮叨叨道,说的又快又急,随后对着陆良玉道:“水则是冬日收集好的雪水。少奶奶可瞧仔细了,我只教一遍,少奶奶可得自己学了。” 说罢,行云流水一般,完成了倒水、置茶、洒茶等一系列动作,随后道:“少奶奶自己琢磨。老奴还有要事。” 只留陆良玉一人在那原地,眼看外头阳光正好,偶尔一阵冷风吹来,将热茶冒出的气吹散几分。 方才嬷嬷动作如此之快,陆良玉又如何能看得清,她连那几样茶都分不清,又如何能学会。 嬷嬷泡好的茶还停留在原地,陆良玉端了起来,喝了一杯,好歹暖暖胃。 嬷嬷悄声回了房间,听得老太君问道:“如何?” 嬷嬷点头道:“面上看着倒是个乖巧懂事的。” 老太君打了个哈欠道:“你且让人盯着她,不许偷懒。另外,希泽若回来了,第一时间让小厮告诉,就说是她主动请缨给我泡茶。” 嬷嬷应了一声道:“还是老太君考虑周到。莫要因着这,伤了祖孙情分。” 老太君嗯了一声,闭目歇息去了。 嬷嬷便轻声退了出去,对着老太太院中的丫鬟道:“前去盯着少奶奶,就说老太太还等着喝茶呢。” 陆良玉本就无心泡茶,多数自己喝了,润润嗓子。她苦中作乐,自顾自地坐在了院中的大方石块上。 待到院中的丫鬟是过来,传达了原话。陆良玉也不起身,依旧端着茶杯自顾自地坐在了石块上。 丫鬟方欲再催,陆良玉摇头晃脑地抿了口茶道:“莫急,让我好好品一品这茶,莫让老太太喝得不合口。” 丫鬟虽则着急,却也拿陆良玉没有什么办法。只得看着少奶奶一杯杯品着茶。 待到日头偏西,小丫鬟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少奶奶可打算泡茶了?老太太要起身了。” 陆良玉才悠悠起身,随意地拿着已经微凉的水,随意地将茶给塞进了茶壶,倒了水进去。 小丫鬟不由是咋舌道:“少奶奶,这水……” “你不懂,这样才有感觉。”陆良玉只温柔地解释道。秦老太君连她孙媳妇进门第一天敬得茶都不喝,又如何肯喝她现在泡的茶。 说罢,在丫鬟一脸震惊之中,才之前嬷嬷剩下的茶给搅和在了一起。 才端起茶杯,对着小丫鬟道:“走吧。老太君该醒了。” 老太君方才歇在软榻上,听得外有人前来禀告,少奶奶端着茶过来了。 秦老太太冷冷地对着下人道:“唤她进来,倒记得讨好我。” 陆良玉一入内,见那老太君一脸慈祥地坐在主位上,接过陆良玉手中的茶杯,道了句:“良玉可是辛苦了。” 陆良玉随即微微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话音刚落,听得外头有丫鬟入内,面带喜色道:“老太君,少爷方才回府,眼下要过来了。” “快传。”秦老太君面带喜色,忙道。 便见秦希泽很快推门进来了,很明显知晓陆良玉在此处。 秦老太君见秦希泽入内请安,心疼道:“入朝回来,可是渴了?这是你媳妇方才学了一下午,硬要给我这老太婆泡壶茶。来,你快喝了,润润嗓子。” 秦希泽便双手接了过来,看了眼身侧的陆良玉,只见她脸上似乎有些古怪,待到一口茶下肚。 秦老太君忙问道:“如何?” 陆良玉便是见秦希泽将一杯茶均咽了下去,一滴不剩。才道:“泡得还行,挺香。” 秦老太君见茶杯已空,好奇道:“真有那么香?便宜了你这馋嘴的,我一口都没喝到。” 秦希泽道:“过些日子,我要出去一趟,到时候拿些新茶回来,让奶奶尝鲜。”便将这话给圆了回去。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秦希泽才带着陆良玉离开。待到出了老太君的院门,秦希泽回头看了陆良玉一眼。 陆良玉知晓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了,只默不作声。待到回了房间,秦希泽让彩蝶先出去。 陆良玉便知,事情要遭。毕竟古人有云:训妻要避开外人。只听得秦希泽道:“奶奶又如何招惹你了?” 第三十七章 捐赠 秦希泽的语气实在算不上责怪,陆良玉颇觉尴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摇摇头道:“我以为她不会喝,随便糊弄了。” 至于今日秦老太君故意刁难,连口热汤都没让她吃的事,却全然没有提。 一则,陆良玉从不愿同人诉苦,这不符合她的性子。她不愿做那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也不愿成了那满腔怨气的怨妇。 她这人睚眦必报,从不肯吃半点亏。 二则,她虽同秦希泽结为夫妻,却也知二人从未深交。 侯府的秦老太君也好,秦二婶也罢,就连随便一个小丫鬟,同秦希泽相处都比她久。 这些不能当着当事人面说的话,她不会同秦希泽讲。 否则,被人当成了她故意嚼舌根子,更不好。 天底下,婆媳关系最难处。 讲了出来,秦希泽若是不信,夫妻生隙;若是信了,她也不能指望着他为了自己一个外人,为自己抗争,亦或者同自己的亲人反目。 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 秦希泽见她认错态度还算恭顺,轻声道:“莫要多想。晚上还有晚宴,二叔一家均会到场,到时你就挨着我便是了。” 陆良玉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彩蝶忙是迎上来,一脸担心地问道:“小姐,你同侯爷……” “无事。你让厨房去煮些热的姜茶过来,一会给侯爷直接送过去。不必多话。”陆良玉打断了她,反而叮嘱道。 彩蝶应了下去,陆良玉回了婚房,梳妆打扮起来。她心知今晚是婚后第一次晚宴,有秦希泽在场,秦家众人倒也不敢放肆。 心下却有点后悔,秦希泽一看身子骨就不好,还喝了她特制的冷茶,怕要不好受了。 秦希泽却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姜茶愣神,抬头问彩蝶道:“少夫人今日做了什么?” 彩蝶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一直同老太君、二奶奶在一起。”旁的话,却不敢多说一句。 毕竟,自己小姐有叮嘱。 秦希泽喝了两口姜茶,只觉舒服一些。待到前去见陆良玉,两人已表现得和好如初。 临走之际,秦希泽却敏锐地发现,房内多了两盘喜饼,只喜饼个个又圆又大,白皮上刻着个红红的喜字,粗制滥造,哪里能比的秦家的精致小个的糕点,一看就是陆家应付送过来的。 奇怪的是,两盘喜饼吃的只剩一两个,盘内全是渣渣。陆良玉就算胃口再大,也不至于吃下这么多的喜饼。 他心下存疑,面上却不表露。 二人一并前去入席。 这是陆良玉第一次见到了秦家一大家子的人。秦老太君,秦二婶自不用介绍。 秦二叔,陆良玉却是第一次见到。只一个中年男人,倒是没有沾染半点世家豪门的那份傲气,看着和和气气,老实人一个。 秦家二房一子一女,均为秦二婶所生。据彩蝶打听得知,秦二叔是有个妾室的,却是个多病的,加之无所出,故而很少露面。 穿着华丽,浓妆艳抹,一双眼睛时不时地上下打量人,眼中全是咄咄逼人之态的,是秦二婶的长女——秦彤。 听闻秦彤早年间嫁了人,不知为何,却经常住在侯府中。另一侧一个头上已经长出了胡子,身形肥硕的男子,应该是秦家二房唯一的男丁——秦贵泽。 陆良玉看着那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挺着个大肚子,眯着一双小眼,对着陆良玉道:“这就是大嫂了吧。” 陆良玉只微微一点头,便觉身侧的秦希泽似乎有意无意地往自己挡了一些。心下暗暗发笑,这二房的人,可没有他们嘴上说的那么友好。 毕竟,秦希泽年长,后面出生的,却偏偏是要叫什么“贵泽”,什么心思,是明摆着。 秦希泽是长房长孙,身居侯爷之位,却还有人意图比他贵重,打的什么鬼主意。 一行人坐定,老太君张罗着开席。“少有的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地坐在一起。” 秦二婶忙道:“侯府福泽绵延,自能让老太君享天伦之乐。” 老太君哈哈一笑,场面看起来温馨。 陆良玉因着一日均是未吃些什么,几个喜饼早已消化了,腹中饥饿,吃饭之际,虽则尽量控制,却也不免夹菜快了几下。 秦彤见状,笑眯眯地对着丫鬟道:“将那几个菜往少夫人那里挪一挪,免得少夫人够不着。”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神采各异。秦彤似乎并未察觉一般,接着道:“嫂嫂这鹅蛋脸,看着喜庆。胃口好就要多吃些,我今日还听闻,嫂嫂让丫鬟去库房拿了几盘子喜饼过去。” 陆良玉面上不动神色,微笑看着那秦彤。一侧的秦二婶似乎在拿眼神示意秦彤闭嘴,但秦彤一门心思想要折损陆良玉,又如何能看到。 接着道:“也就只嫂嫂能吃的下了,喜饼一个怕有碗那么大了,比不得府里的糕点细致。” 这便在讽刺陆良玉没见过世面,是个只知生吞的粗野农妇。 陆良玉却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想吃,一会我叫丫鬟拿些去送过去,不碍事的。” 秦彤脸上一僵,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嫂嫂还是留着自己吃罢,只可惜了从嫂嫂娘家挑过来的十二担的喜饼,不知是要吃到哪年哪月去了。” 说到此处,面上看似忧愁,其实让陆良玉下不了台。 秦二婶接着道:“倒也是个问题,时间久了,总是要发霉的。” 一侧的老太君一直默不作声,眼下却开口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我侯府历来勤俭持家,浪费粮食实在是不行的。” 秦彤接着道:“对呀,全部分予下人,也不够的。况且,库房内还有十二担的布匹呢,只那料子,怕是给小厮们穿也难送。” 陆家做的那些难堪事,众人自是要算到陆良玉头上。让陆良玉知晓,小门小户高攀不上侯府的。 陆良玉未及开口,便听得一侧的秦希泽道:“明日全部捐了出去,汉中开春大旱,缺粮。” 一锤定音。 说罢,是不顾众人反应,拿起碗,给陆良玉舀了勺火腿鲜笋汤,只道:“慢慢吃。” 桌上众人一时沉默了。秦希泽话里话外的袒护之意,再明显不过。 秦老太君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陆良玉,秦二婶忙打圆场道:“还是侯爷做事周全,可算解决了。来来来,尝尝这松子鹅油小花卷,味道真不错。” 第三十八章 墨宝 席上的这点小插曲好似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待到宴会结束,几行人均各自散了。 陆良玉回了房,却又重新梳妆,好一番折腾,才喝了杯茶,不时看向外头,好似在等着什么。 “早点歇息。”秦希泽在批着公文,对着陆良玉道。 陆良玉摇摇头道:“一会还要过去同祖母请安,晨昏定省,规矩不可废。” 秦希泽笔下一顿,看向陆良玉道:“谁同你说的?” 陆良玉不说话了,只起身抖抖衣服,才道:“侯爷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陆良玉走后,秦希泽搁好墨笔,唤飞卓入内,只道:“去派人悄悄问问,今日少夫人同老太君一起,可发生了什么?不可惊得老太君身侧的人。” 飞卓领了命出去。隔了许久,却一脸晦色地摇头道:“府中众人只道少夫人恭谨孝顺,早、午餐均伺候服侍老夫人用饭。并未听闻有什么异样。” 秦希泽点点头,只道:“唤夫人的丫鬟进来。” 飞卓摇头道:“彩蝶同夫人一并去请安了,两个陆府陪嫁过来的还在。” “一并唤进来吧。”秦希泽开口道。 那头的秦老太君已准备歇息了,却听得外头的丫鬟入内道:“少夫人来了?” 这下轮到秦老太君疑惑了,这么晚了,都要歇息的时候了,她来作甚? 方欲回绝掉,心下又有些好奇,道:“传。”随即又披了件外袍,坐了起来。 便见陆良玉入内,笑眯眯地道:“祖母可要歇息了?良玉来服侍你。” 秦老太君面上一惊,才想起今日所说的什么晨昏定省,话已经说出去了,不能打自己的脸,不情不愿地道了句:“不必了,还是丫鬟们伺候的习惯。” 陆良玉故作惊讶道:“这怎么能行?良玉虽则笨拙,但毕竟是小辈,祖母莫要推辞,这是良玉该做的。” 说罢,自顾自地看向四周道:“祖母,这窗户可得是关好,夜晚有风可是不成。”她心知,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便是别人。 待到是看四处的窗户均是关好了,才道:“祖母欲睡了吧,良玉来给你铺床。” 吓得老太君身侧的嬷嬷忙道:“不劳少夫人,老奴已经铺好了。” 陆良玉又如何肯走,一会问问这,一会问问那,好似处处关心,事无巨细。 吵得老太君只觉头疼,嬷嬷看了出来,道:“少奶奶,您还是回去歇息吧,您的心意老太君知道了。” 陆良玉才恋恋不舍地跟老太君告辞,临走之际却问道:“明日还要早上过来请安的,老太君几时起,好歹不能误了时辰。” 吓得嬷嬷忙道:“不必,不必,少夫人早些歇息,请安的事情不必急。” 待到好不容易送走了这陆良玉,秦老太君却已经困意全无,无奈地扶额道:“明日可一定要拦住她,我一会都不想再看到她了。” 嬷嬷叹了口气道:“少奶奶可不是一般人,也难怪侯爷能看上了。” 秦老太君是头疼道:“我观他鬼迷了心窍,这等手段的人,也难怪能中招。我倒要看看她这个泼猴能不能逃得了我的五指山。” 待到陆良玉回了房中,见秦希泽依旧在远处批阅奏折,好似没有挪过位。 见陆良玉回来,只道:“明日我亲自同祖母去说,日后免了你的晨昏定省。” 陆良玉眉头微动,拒绝道:“不必。此事我自有打算,侯爷不必为我出头。” 她语气如此肯定,让秦希泽不免是为之侧目。也好,他是无法庇佑她一辈子的。 待到第二日,陆良玉早早起身,天不亮便站在了那老太君的院子里。老太君本就没有睡好,这下彻底没法睡了。 只得派嬷嬷出去,道了句:“少夫人一片孝心,老太君心领了。老太君体谅少夫人年纪尚幼,日后的晨昏定省,便免了。” 陆良玉这才满意地道:“良玉就不打扰老太君歇息了。” 秦二婶听了这消息,心下犹豫,不知此人是真的实诚,还是另有心思。但无论如何,是个不好对付的。 待到午后,宫中却有太监前来传旨,这旨意却只给陆良玉一个人的,只道: “侯府主母体恤百姓疾苦,捐献喜饼、布匹,贤良淑德,大方得体,堪为闺中妇人表率,特赐陛下亲笔书写‘贤良淑德’墨宝一副,愿京中众人以自勉。” 这话,是在逼着京中的富家豪门出银子了。 秦彤气得要死,毕竟,好名声只陆良玉一个人得了,旁人却必须真金实银地出钱财。 回了房内,气鼓鼓地道:“就凭她十二担的烂饼,就换了皇帝的一副墨宝,一个贤良淑德的名号,实在过分。我府中的钱都被那个狐媚小妾给拿了,我又如何有银两。” 秦二婶安慰道:“一看就是侯爷替她说了话,你不必急,钱的事,娘有的是办法。” 陆良玉得了这墨宝,面上喜气洋洋,心下知晓,朝中众人不过是利用她同众人要银子罢了,也不甚在意。 回了房内,却是见彩蝶是细心地收好了墨宝,问道:“小姐可要挂起来?” 陆良玉摇摇头,道:“不必。” 彩蝶看向窗外,低声道:“昨晚小姐前去给老太君请安,侯爷将夏露、冬月二人唤入房内片刻。” 陆良玉微微点头问道:“做什么?” 彩蝶摇摇头道:“不知,两丫头不肯说。”却是免不了为自家小姐抱不平。” 这侯府的人,个个刁难小姐,不怀好意。”侯爷又这般,自己小姐的日子,不好过呀。 陆良玉打断她道:“不必多言,准备准备,明日回门日,莫要忘记了。” 第三十九章 回门 待到第二日,陆良玉方才睡醒,便见彩蝶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 “出了何事?”陆良玉随手拉过衣袍穿了起来,边穿边问道。 彩蝶深吸一口气,道了声:“侯爷一大早就入朝去了。” 陆良玉便知,今日的回门宴,怕只有她一人回去了。至于侯爷是有意不愿前去,还是无意给忘记了,却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了。 饭后,陆良玉带着准备好的礼物,登上马车之际。 秦二婶早就得知了消息,故作宽慰道:“今日回门,侯爷定是有急事。只需耐心说明,相信亲家是不会怪罪的。” 陆良玉点头道谢,待到马车缓缓开动,彩蝶问道:“小姐,家中老夫人、老爷真的不会怪罪吗?” 陆良玉微微一笑,摇头道:“会。”这种日子,陆家人自是要看看自己在侯府是否得宠。这侯爷没来,陆良荷的冷嘲热讽自己少不了。 果然不出陆良玉的猜测,陆家众人在看到只她一人回来之际,立马变了脸色。 陆世仁急切地问道:“侯爷呢?”边问眼神还看向后头,似乎期待着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对眼前的女儿完全不在意 陆良玉只冷静地道:“入朝去了。”此话一出口,陆家众人脸上精彩极了。 陆老太太看了陆良玉一眼,不咸不淡地道:“进来吧。” 陆良玉看到陆良荷面露喜色,这下过来上演姊妹情深,挽着陆良玉的胳膊道:“姐姐,这侯爷可真是……忙得很。” 是了,忙到连陪新婚妻子来回门都没时间。 陆良玉在侯府不受宠,一时之间,成了陆家众人的共识。陆世仁全然冷静下来,方欲问问女儿在侯府的日子,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母亲呢?”陆良玉看了眼母亲不在,问道。 “夫人身子不舒服,怕见风,在屋内歇息。”赵姨娘忙道。脸上还挂着笑。 赵姨娘对陆良玉如此殷切,实在出乎陆良玉的意料。事出反常必有妖,陆良玉心下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声色,声称要去看看母亲。 陆良玉的母亲却并非生了病,只不耐烦这些人情世故,故而称病躲在屋内。 陆良玉塞给了绿枝姑姑几十两银子,这是她的体己钱。陆家抬到侯府的彩礼,她却还来不及过目。 李柳琴见那侯爷未来,心下也不在意,随意问道:“在侯府可习惯?” 陆良玉挑好的说,一番话下来,李柳琴便觉得女儿在侯府过得不错。 母女俩闲聊了一阵,那头便有丫鬟来,只道老爷召见。 陆良玉便知陆家人这是要说正事了,出门去了。绿枝姑姑送她出去,却趁机小声问道:“怎么不见姑爷?” 陆良玉心下感激绿枝姑姑的关心,知她不像母亲那般好哄骗,握着绿枝姑姑的手宽慰道:“姑姑放心,良玉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侯爷确实有事。” 她韬光养晦,却也从不任人欺负。 绿枝姑姑叹了口气道:“我知晓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快去吧,老爷还等着你呢。” 这是陆良玉婚后第一次踏入陆家大厅,虽则她已嫁入侯府,陆家人对她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变化。 陆良玉一入内,见陆老太太坐在主位,陆老爷坐在一侧,赵姨娘倒忙迎了上来。 “你且莫要指望她,她怕自身难保。”、 陆世仁冷冰冰地道,他为了今日能会见侯爷,特意在朝中请了假。如今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明日如何给各位同僚交代? 陆老太太却话头一转道:“良玉啊,虽则你嫁了出去,但毕竟是我陆家的子孙,这何以那陪嫁过去的丫鬟,陆家人联络了好几次,均不见回话?” 此事陆良玉确实不知道,摇头道:“大抵是侯府中的规矩。” 总之往侯府中推锅便是了。 陆老太太接着语气一柔,故作慈祥道:“我知你是个好的。你可知,这嫁出去的女儿,也要依仗着娘家的。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你可要时时惦记着陆家。” 一侧的陆世仁添了一句道:“你外嫁,要知将来是你的兄弟才能帮你。” 陆良玉面上平和,心下知晓,陆家人要步入正题了。 果然听得赵姨娘在一侧笑道: “你这兄弟不是一直在家附近的书院读书,眼下你入了侯府,也让你兄弟跟着沾个光。听闻京中太学一向是人才济济,你不若跟侯爷提一句,让他帮着弄个名额进去。” 陆良玉才是知晓何以赵姨娘这幅笑靥如花的表情,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请人做事的事情,她可不会随便同意的。更何况,陆横才一贯同他娘亲、姐姐一般,仗着自己是陆家唯一的男丁,嚣张跋扈,可没少欺负自己。 当下悠悠道:“听闻太学选拔,要求九岁以内,亦或者十三岁前中童子第的,横才怕不符合吧。” 此话一出,赵姨娘顿时变了脸色。一侧的陆良荷趁机酸溜溜地讽刺道:“父亲、母亲,你们可别为难姐姐,我看姐姐也不是有意搪塞,实在没法同侯爷搭上话。” 陆世仁重重地将茶杯摔倒在地,对着陆良玉厉声道:“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既是陆家人,横才是陆家唯一的男丁,你做姐姐的,就得时时刻刻惦记着他,凡事以他为先。知道不?” 一侧的陆老太太忙道:“将来就算你有个好歹,横才也能助你一臂之力的。” 陆良玉心下冷笑一声,这时候倒记得她是陆家人了?软硬并施逼她就范呢。 陆横才坏种,她早已看得清楚,真要陆横才当了家,将来她就算讨饭到了陆家门口,陆横才都不愿给她一口水喝。 当下冷冷地站在原地不说话,冷眼旁观着陆家众人。 陆世仁方欲再发作,门口有小丫鬟匆匆入内,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侯爷……侯爷来了。” 第四十章 故地 侯爷要来的消息,顿时让陆家众人面上一阵慌乱。“快,快请~”陆世仁忙起身,伸手对着小丫鬟道。 “找几个丫鬟过来,将地板的茶杯先收拾一番。”陆老太太则发话道。 陆家人一时忙乱起来,只陆良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听得外头请安声不断。 秦希泽来了。 秦希泽入内,只对着陆老太太、陆世仁拱手道了句:“老太太,岳丈大人。” 让陆世仁诚惶诚恐,忙道:“侯爷客气了,快,侯爷上座,来人给侯爷上茶。” 秦希泽回头看了陆良玉一眼,注意到了地上的茶杯残渣,站在了陆良玉身侧。 秦希泽面上清冷,众人也不敢多话。陆老太太道:“既是回来了,也不急,良玉,你带侯爷在陆家后花园逛逛,熟悉熟悉。” “是。”陆良玉乖巧地应道。 陆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逛的地方,除了各个主子的宅院,也只后院的假山处。 这还是前任的院主留下的,陆家人疏于打理,乱草丛生,又加不少荆棘。 旁的丫鬟小厮也不敢跟着,陆良玉心头有事,不知不觉脚下便走到了此处。 故地重游,不过堪堪一个多月,二人从素未相识的陌生人变成了同床共枕的夫妻,缘分的事,实在让人难以预测。 陆良玉心中想着陆世仁方才说的事,不知该如何开口,脚下一时不慎,被各处的乱石绊了脚,脚下不稳,一个踉跄。 “小心。”秦希泽伸手捞她,用力扶住了她的手臂。陆良玉身子微倾,两人一时四目相对,某种不可名状、细若游丝,让人微不可察的事物在空中蔓延开来,通过那对视人的眼眸,流淌入了心间。 半晌,陆良玉站直了身子,道了声:“多谢。”秦希泽放了手,手指却微微张开。 “今日,是我疏忽了。”秦希泽道。 汉中大旱,趋势蔓延,正值农种之际,若持续下去,百姓怕难以收成,后果不可想象。他这几日均在焦头烂额地处理此事。 这日天刚亮,他想到了一些办法,急忙入了宫,待到同皇帝商量妥当,出了殿门,却遇见了七皇子郑齐。 郑齐年方十七,也算是看着长大的。 郑齐见他在此处,十分惊讶地问道:“叔叔,今日不是你陪婶娘回家的日子?” 他才恍然大悟,今日竟要陪陆良玉回陆府的日子。他一贯少理凡尘之事,心下不记得这些。这才急急忙忙驱车出宫,直奔陆家而来。 陆良玉点点头,对于此事,似乎不甚在意。他来最好,不来,却也没关系的。 秦希泽看了出来,免不了心下一沉。他明明喜欢她那副凡事靠自己的样子,眼下却希望她能依赖自己几分。 “为何眉头微皱?”他突然开口问道。若不是心下埋怨自己没来陪她,为何偶尔眉头微皱?莫不是不信他的这番说词? 陆良玉有些诧异地抬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的纹路,问道:“有吗?” “嗯。”秦希泽点点头,他看她入眼,一举一动均放在了心下。她不自觉地皱眉,他比她看得还要仔细。 陆良玉听罢,微微一笑,道:“侯爷真是观察细致。” 随即将方才陆世仁说的一番事全盘说了出来,劝勉道:“此事,侯爷可万万不能勉强自己。陆横才我又不喜欢,以他榆木脑袋,去哪里求学,怕也是无用的。” “小事。”秦希泽开口道。 陆良玉知晓这样的事,对于一个侯爷不是难事。心下却并非是在意这点,她只是,不愿麻烦秦希泽罢了。 人之常情,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陆家人若是尝到了甜头,自是会得寸进尺,三番四次,只怕秦希泽免不了心下有隙。 一旦有求于人,就会不平等,不平等就会有限制。否则何以自古以来,均推崇门当户对。 高嫁,可没有旁人看着风光。门不当户不对,更加小心谨慎,凡事不能落人话柄。 秦希泽却伸出手来,轻轻在陆良玉的眉头一平。他指腹冷得很,陆良玉只觉眉心一凉,整个人倒是瞬间清醒了许多。 两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心照不宣地拉扯了两句其余的话,陆良玉心下却始终记得,微凉的指腹划过自己的额头的微凉,好似要将所有的烦恼,都帮自己解决一般。 不远处的秀楼上,陆良荷看得火冒三丈。气得重重地捶桌子道: “真是便宜了陆良玉这贱人,我陆良荷发誓,今生绝对要嫁得对她好上一百倍一万倍,让她跪在我脚下仰望我。” 一侧的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大小姐已经嫁的是侯爷了,二小姐想要嫁的更好,只能嫁到皇家去了。 秦希泽答应解决陆横才入学的事情,陆家人均个个面带喜色,万分殷切。 陆世仁不时地劝酒,一会恭祝皇帝万寿无疆,一会恭祝侯爷官运亨通,喜得有些醉了。 陆良玉观秦希泽也不推辞,一杯杯喝了下去,一贯惨白的脸上,有了几分白里透红,看着倒有几分好颜色。 也不便多言,知晓他定有数的。 陆良荷见父亲有些醉了,眼珠子一动,假装体贴道:“良荷观父亲同姐夫均有几分醉意了,不若是在府中歇息片刻再出发。” 此话说的,在众人听来,倒没有什么问题。 女儿携女婿回家中,按旧例,二人不能共留一宿。历来传说中多,但具体为了什么,也没人能说清楚,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陆良玉心下记挂着母亲,见飞卓也在身侧,对着秦希泽叮嘱道:“你且去歇息,我去看看母亲。” 见秦希泽点了点头,便由着飞卓架着回了客房。 第四十一章 古怪 陆良玉前去看望母亲,方才母亲又装病,也不参与宴席,落了个清净。 陆良玉心下其实想劝慰母亲,既如此,不若前去庄院里歇息,倒不必在陆家受气。 她离了陆家,最记挂母亲,生怕一肚子坏水的赵姨娘母女对母亲下手。 李柳琴听了两句,便往外赶陆良玉了。“你去照顾侯爷便是,我的事莫要多管。” 陆良玉只得前去看看秦希泽,待到到了客房门外,却见陆良荷不知为何,在门口偷偷摸摸地往里张望。 陆良玉冷哼一声,走了过去,咳嗽一声,吓得陆良荷一个哆嗦,回头一看,手中端着的碗里的汤差点洒了出来。 讪讪道:“姐姐……” “作甚?”陆良玉冷冷道。 陆良荷扭扭捏捏地道:“侍卫有事,我想着给父亲、姐夫都端碗解酒汤。 “你倒是有心了。”陆良玉冷哼一声道,说罢,从陆良荷手中拿过那碗汤,道:“我来吧。” 陆良荷似乎有些不愿撒手,被陆良玉狠狠一夺,才不情不愿地道:“姐姐辛苦了。” 陆良玉端着那碗解酒汤入了内,见秦希泽正端坐在桌前,双目紧闭,柔声问道:“可是乏了?” 便见秦希泽猛地睁开了眼,问道:“你是何人?” 这下轮到陆良玉震惊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人的眼,眼中倒是全然对她的陌生,隐隐透露着一丝的戒备。 陆良玉便知,秦希泽原来喝醉了呀。当下是对着秦希泽道:“我是你妻子。” 此话一出,秦希泽脸上现出了疑惑。陆良玉接着道:“我们成婚多年了,早已有一儿一女,你可得小声点,别吵醒了孩子。” 秦希泽果然好似被束了手脚,低声问道:“一儿一女?” “对,”陆良玉说谎话不打草稿,将那碗解酒汤往桌山一放,道了声:“喝点好睡觉。” 心下却暗暗发笑,秦希泽喝醉了,是不吵不闹,就是什么都不记得,好似一个几岁的小儿一般,实在有趣极了。 只见秦希泽乖乖地喝了一口醒酒汤,随即放了下来,摇头道:“不好喝。” 这下轮到陆良玉头疼了,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只觉味道有些怪,但她从未喝过醒酒汤,又如何知道真实的味道如何,当下对着秦希泽道:“还好。” 他若是不喝,鬼知道酒要醒到何时去,太阳下山前,两人要离开陆家的。 看秦希泽满脸写着拒绝,只得微微一笑道:“啊~张嘴,我喂你。” 秦希泽乖乖地张嘴,一口口喝了下去。 陆良玉一时倒生出了几分照顾小孩子的成就感,待到那碗解酒汤喂到了最后一口,陆良玉终于松了口气,道:“好了。” 却只觉自己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捏得她有些生疼。 那头的陆良荷闷闷不乐地回了房,想到自己方才在陆良玉面上好似老鼠见了猫,只觉十分丢脸,一生气,瓶瓶罐罐又砸了诸多东西。 砸了东西,丫鬟们便要去通知赵姨娘了。 赵姨娘一见陆良荷,震惊道:“方才那碗醒酒汤,你没给侯爷送过去?” 陆良荷气鼓鼓地道:“送了,被陆良玉拿走了。娘,你说我怎么这么憋屈……” 话说这,却见赵姨娘心思明显不在这里,只得奇怪地问道:“怎么了?娘。” 赵姨娘摇头道:“无事。”却匆匆出了门,陆世仁眼下喝醉了,指望不上。 赵姨娘想到此处,脚下生风,直奔陆老太太的房内而去。 陆老太太听了赵姨娘的话,转头瞪大了眼,道:“怎会?” 赵姨娘忙解释道:“娘,这是良荷亲眼看到的。” 陆老太太连连摇头道:“应该不会呀,良玉一向最识大体。侯爷我看着,也是个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 赵姨娘急切地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新婚燕尔的小两口,眼下又没有旁人,一时兴起……” 此话一出,陆老太太便也有些犹豫了,皱眉道:“在娘家做出这等事,可是对我们陆家的运势不好呀。” 赵姨娘在旁连声附和,陆老太太低声道:“你去找个嘴紧的丫鬟,在门外唤几声良玉的名字,就说我有事要找。切记不要将事情闹大,免得侯爷脸上难看。” 赵姨娘忙应道,却并非听了陆老太太的话,一行人大大咧咧地往客房去了。 对于能搞臭陆良玉名声的机会,她可从不肯浪费。 一行人到了那客房门外,赵姨娘一使眼色,秀珠立马低声叫道:“大小姐,大小姐~” “大点声叫。”赵姨娘嫌弃地对秀珠道。生怕府中众人没听到。 秀珠又扯起嗓子,方欲再叫一声,便见客房的门打开了,里面出来的,却是彩蝶。 “赵姨娘怎么了?”彩蝶不卑不亢地问道。 赵姨娘一向视彩蝶为眼中钉,当下推了她一把,往屋内看去,却见屋内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只听得彩蝶问道:“姨娘找什么呢?” 赵姨娘不死心地往房内看了一会,才问道:“你家小姐呢?” 彩蝶开口道:“姑爷临时朝中有事,已经带着姑爷回去了。这不留我下来,等老爷酒醒了,同老爷说一声。” 赵姨娘见那桌上的一碗醒酒汤早已喝了个干净,心下疑惑,难不成,这药竟是没用?不能够呀,这可是真金实银买来的,不可能是冒牌货。 那么,陆良玉这小蹄子,眼下去了哪里?赵姨娘盯着那彩蝶看,心下默默猜测道。 而眼下的陆良玉,却早已趁着陆家主子们不注意,坐上了侯府的马车。 “夫人,眼下该如何?”飞卓低声问道。 方才他前去厨房端醒酒汤,等了许久才拿了汤,一推开门,便见侯爷脸上一个老大的嘴巴子,夫人对他道:“先将侯爷扛出去。” 第四十二章 身孕 陆良玉一巴掌可没有打醒这秦希泽,既醉了酒,又被人下了药。陆良玉便知,秦希泽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了。 眼下秦希泽对自己这般挨挨蹭蹭,侯府自不能回的,若被有心人看到,怕少不了事端。 当下皱眉道:“送我来的那辆马车一并跟在后头,至于我们,往人少的郊外开去吧。” 陆府所住的宅子本就离郊外不远,眼下午后时分,郊外树多人少,道路广阔。 飞卓只眉头微动,便架着车马,飞奔而去。 待到将马车停在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飞卓低声道:“到了。” 说罢,飞速地溜下了车,好似后头有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 飞卓特意叫那后面驾车的车夫躲得远远的,两人一并守在大马路牙子上站岗放哨。 车夫拿了根烟枪,奇怪地问道:“荒郊野岭有什么好看的。”飞卓给了他一个不可说的表情。 车夫均是侯爷手下的人,嘴倒严得紧,不必担心。 眼看着日头偏西,秦老太君奇怪地问道:“怎么还不见希泽同少夫人回来?这可不合规矩。” 秦二婶在一侧道:“侯爷临时赶过去,怕要多聚一会。”心下却知晓,秦希泽对于陆良玉,倒极为看重。 话说着,便是见丫鬟来禀告,只道少夫人已到家,声称在家沾了些酒气,要早点洗漱歇息。 “侯爷呢?”秦老太君关心地问道。 丫鬟摇头道:“侯爷似乎有事,并未见一同回来。” 秦二婶皱眉道:“嘱托府中去煮些醒酒汤,一会给少夫人送过去。” 眼看着丫鬟领命是下去了,秦二婶才叹了口气道:“良玉喝酒,可对于子嗣不好呀。” 秦老太君语气不爽道:“日后你要多多规劝她,我就不信,侯府这么多的规矩,还调教不出一个守礼的夫人出来。” 秦二婶摇头道:“终究侯爷喜欢,我们也不能做的太过,平白跟侯爷生分了。” 秦老太君眼神看向外头,道:“我就不信,希泽能时时刻刻待在府中。” 那头的彩蝶好不容易别了陆府的人回侯府,却见自家小姐已沐浴完毕,换了新衣,披着头发,发丝看着还未全干。 眼下却蹲在屋内一脚,正在揉搓衣服,彩蝶一惊,忙上前道:“小姐,你怎么自己洗衣服?快,快停下,让我来。” 见自家小姐脸上慌乱,随即摆手道:“不必,彩蝶,我自己来,以前也洗过。” 彩蝶这下有些难过了,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小姐,现在不比以前,你可是侯府的少奶奶,怎么能干这等粗活?” 便是听得自己小姐尬笑道:“没有关系,我一时也是闲来无事。” 彩蝶说着就要抢过衣服,被自家小姐推了开来,还是有些疑惑不解,只得垂泪道:“小姐嫌弃彩蝶了?” 边说着,边拿手绢擦眼泪,正经人家的夫人,哪里会自己动手洗衣服。 陆良玉无奈,只得道:“真的没事,我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要些饭过来。对了,侯府的人问起就说我还有些醉酒。” 彩蝶点点头,才擦干眼泪退了出去。 陆良玉这才松了口气,好险。 那头陆良玉醉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侯府。陆良玉没有等来彩蝶的晚饭,倒等来了那秦二婶。 “我听丫鬟说,你还有些醉酒,便让人少了这醒酒汤,你快喝些。”秦二婶是笑眯眯地道。 陆良玉眼下一见醒酒汤就头疼,只得摆手道:“我闻不惯这味。” 此话一出,秦二婶太阳穴一跳,却也并未说话,反倒笑眯眯地道:“你且好好休息。对了,怎么不见侯爷回来?” 陆良玉眼神微微躲闪,道了句:“大抵朝中有事。” 待到出了那陆良玉的门,秦二婶直奔老太君的房门而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陆良玉真的是怀了?”秦老太君脸上满是喜色。 秦二婶只摇头道:“我也不敢确定,观她似乎有些胃口不好。” 说到此处,是看向了外头,低声附在老太君身侧道:“不要怪我多想,陆良玉怀孕的时间怕有些端倪。” 此话一出,秦老太君眼神一震,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你猜测的很有道理。” 两人方才成婚就怀孕,怕有些古怪在里头。 “去,传府中的大夫,让他去看看少奶奶身子如何。”秦老太君正色道。 “是。”秦二婶应道,随即听得秦老太君道:“这秦家,还没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呢。” 不由得心下一颤,随即低下了头。 陆良玉这头看着醒酒汤生厌,方才是往花盆里倒了一些,听得外头有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了。 带头的自是秦二婶,“我观你似乎食欲不振,既不想喝那醒酒汤,就让府中的大夫给你把把脉看看。” 秦二婶笑靥如花,容不得人拒绝。 陆良玉真佩服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动不动就招来大夫。当下也不拒绝,由着大夫把了把脉。 大夫屏气凝神,陆良玉只觉身侧的秦二婶似乎比她还紧张,不过看看身子,有那么难吗? 陆良玉见大夫冲着秦二婶微微摇头,随即见秦二婶立马眉开眼笑。心下冷笑一声,这秦府的人,真虚伪。 当下扶了扶额,问道:“大夫,可是有什么异样?” 大夫恭敬地回答道:“少夫人身子安康,并无大碍。若觉得头晕,歇息歇息便是了。” 陆良玉才笑眯眯地道:“我就不送各位了。” 送走了秦二婶同大夫,陆良玉心下便知,秦二婶派人来检查自己是否有怀孕。待看到自己并无身孕之际,松了口气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真心关心侄子的贤惠婶娘能做出来的。 更何况,她同秦希泽可从未同房,哪里会怀孕。秦二婶这次,可有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暴露了自己。 不知,秦希泽知晓,自己的这个好二婶的真实模样? 第四十三章 远归 陆良玉没有身孕的消息让老太君觉得空欢喜的同时,对她多了几分警惕。 终究她很有可能是自己未来曾孙的母亲,要寻个机会好好调教一番。 而唯一让人忌惮的,就是秦希泽了。她本想着待到秦希泽回来,祖孙俩是好好促膝长谈一番。 谁知这一等,却等了许久,直等到月上柳梢头,均是不见秦希泽的身影。 眼下的飞卓在马车外画了无数个圈圈,听得里头有动静了,才悄声上前问道:“侯爷,您醒了?” 只听得里头的人轻咳一声,似乎在掩饰什么,半晌才哑着嗓子问道:“夫人呢?” 飞卓回话道:“夫人早就走了。侯爷,我们现在要回府去吗?” 只听得里头的人忙道:“不必了。” 飞卓停了下来,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过了漫长的许久,久到飞卓以为里头的人大概率又睡了过去,才听得那人低声道:“去汉中吧。” “恩?”飞卓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这黑灯瞎火的,侯爷居然要长途跋涉,前去汉中? “汉中大旱,需要一个主事的,我前去看看。你记得让人回禀朝廷。”侯爷只叮嘱道。 这下飞卓彻底有几分无语,看来侯爷是先斩后奏。当下眼珠子一转,问道:“要不要告诉府中人一声?比如,少奶奶?” 只听得里头的人重重地咳了一声,摇头道:“不必了,即刻出发吧。” …… 秦希泽这一走,便再无音讯。 在侯府的人看来,自是陆良玉同秦希泽生了间隙,亦或者,从头到尾,在秦希泽心中,便是没有陆良玉多少地位在。 要不然,也不会是新婚燕尔,便夫妻分别,千里迢迢公干去了。 “小姐,今日我听人讲,侯爷以前一出去,便好几个月的不回来。” 彩蝶从外头挎着个篮子回来了。这话便在宽慰陆良玉了。 陆良玉点点头,距离秦希泽远走,怕有一个来月了。她被拘禁在这侯府之中,倒有些忘记了时日。 “小姐,今日送过来的饭菜,依旧冷饭,闻着还有一股子馊味。”彩蝶有些气愤地道。 自从侯爷走后,自家小姐便备受这府中人的欺压,不仅日常的行为被管制了,除了在秦家人的监视下,回陆家看望了陆夫人一趟,其余时间,均不许外出。 话也说得也好听,只道夫君在外,要遵男女大防,守妇道。免得让人说闲话。 这也就算了,日常的饮食却也开始克扣,到了后头,直接每日送了所谓的大鱼大肉过来,看着极为丰盛,但实际却是冷掉的饭菜,好多时候,一看便知是剩菜。 天气热了起来,剩菜只需隔了夜,不大一会,就有股子馊味。彩蝶为此气愤不已,同厨房的人争论几番,却也没有什么结果。 很明显,这是侯府主事的人默许的,底下人也不过按照指令办事。 陆良玉心下也不在意,她心知侯府的人故意想要逼退她。只可惜她并非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只不过眼下不愿同侯府中人争执罢了。 前方的路怎么走,她还未想清楚。但被人逼退,却也不是她的性子。 只让彩蝶帮着,两人在院中的角落处堆了个泥炉子。从外头买了个口铁锅,若送过来冷饭,就热热再吃,馊了的饭直接倒掉。 菜若不够吃,自己买来外头的青菜,炒几盘小菜。 只这样过了几日,侯府的人便不让彩蝶频繁出门了。 陆良玉见状,让彩蝶给自己买了点菜种子回来,将那院子后头的一块地给开垦了去,种上了杂七杂八的什么生菜、小青菜、蓬蒿、韭菜之类的,什么长得快种什么。 天气热了,蔬菜长得极快,不过几日,那片地方长得郁郁葱葱。 她虽则算得上小官的女子,但从前陆家家境尚未发家之际,她跟着不谙世事的娘亲,在陆家也吃了不少苦头,农家的活,她也懂的。 但凭着自己的一双手,她也不可能将自己饿死。春花秋月也好,龌龊肮脏事也罢,她均是不在意,只自己一双手实实在在养活自己。 所幸侯府人也不来烦自己,她倒过得悠游自在。隔个几日,便让彩蝶偷偷溜出去,买些酱鸭、鸡腿回来打打牙祭。日子过得不好不坏。 “自从侯爷走了,我观独居苑的那位,似乎消停了不少。”秦二婶伺候着老太君梳了梳头发,闲谈道。 秦老太君道:“没了靠山,她可不就得消停了。” 秦二婶皱眉道:“就是不知,侯爷若回来了,看到了这般该怎么办?” 秦老太君却早有把握道:“我前几日托人问信过了,希泽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总得是让她再多吃几日苦头再说。” “若是希泽心下怪罪可怎么办?”秦二婶担忧道。 秦老太君冷哼一声道:“我替他看着媳妇,他不来谢我也就是了,哪里还有怪我的理。” 秦彤在一侧是道:“我观那可不是个简单的,听说院子里炉子都砌上了,到底乡下来的,将那套农妇做派带入了侯府。” 归根到底,侯府中的女人,个个家世显赫,自是看不上小门小户的陆良玉。 别人看不看得上自己,陆良玉却全然不在意。 “饭菜你先别急着倒,先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冷了的我热一热,坏了的便倒在后院里,埋在地里沤肥料。”陆良玉对着彩蝶道。 她倒忙着清洗摘回来的小青菜。 彩蝶见状,挨个闻了闻那桌子上的饭菜,随即撅起嘴道:“十有八九是坏的,这侯府的人是成心的。” 陆良玉微微一笑道:“对嘛,你既是知晓,那就要时刻脸上带着笑,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彩蝶才点头道:“我记得小姐说的。”抬头便看到外头一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彩蝶手中盘子一抖,颤声道:“小姐,侯爷回来了。” 第四十四章 寻常 陆良玉忙着摘菜,转过身来,果真看到进来的正是月余不见的秦希泽,他似乎消瘦了一些。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心照不宣地避开了眼神,便见后面又进来了一人,乐呵呵地道:“你可算让我来看看弟妹了。” 陆良玉观那人气宇轩昂,大抵五十出头的年纪,胡子花白了,虽则笑眯眯的,眉宇间却有一股震慑人的气魄。穿着看似低调,但布料一看却非比寻常。 心下猜测,秦希泽的大哥,怕身份地位也不低。当下做了个万福道:“这位是?” 秦希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转身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来看看。” 那人往桌上一瞧,乐呵呵地道:“我可是赶上好时候了,正是饭点。”说罢,往桌上一坐,道:“一看就很丰盛,我可不客气了。” 陆良玉不及开口,见那人拿起筷子,一侧的彩蝶忙阻止道:“不能吃的。” 那人奇怪地看了一眼饭菜,鼻子微微一嗅,闻到了饭菜的那股馊味,当下疑惑地看了陆良玉一眼。 陆良玉微微一笑道:“让大哥见笑了。”随即对着彩蝶道:“将饭菜给撤了,去院子里摘些熟了的菜来。” 对着秦希泽同那人道:“房中简陋,没有什么可以备的。二位若不介意,良玉炒一些自己种的小菜。” 大哥当下拍手道:“好,我想不到,在这侯府之中,还能过得上乡居生活。今日,看来我要尝一尝弟妹的手艺了。” 陆良玉微微一笑,做了个万福,转身出去,同彩蝶一并收拾,不过堪堪一会的功夫,便做好了一道白灼生菜、爆炒小青菜,再加上凉拌小黄瓜,配上之前剩下的酱鸭,倒也算得上四道菜了。 “粗茶淡饭,还请不要介意。”陆良玉端了盘子上好菜,微笑道。这饭菜就算乡下招待远来的亲戚,也算简陋了。 那人立马挥手道:“弟妹请坐,我们这就好似平常人家一般,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陆良玉便坐在了秦希泽身侧,时隔这么久,两人第一次距离这么近。 秦希泽见她落座,轻轻伸手,将她往自己身侧拉了一些,差点让陆良玉身形不稳。陆良玉顾忌着有外人在场,也没有拒绝。 “可惜了,没有酒。”陆良玉遗憾地开口道。 那人哈哈一笑,摇头道:“弟妹,我这兄弟可不能喝酒的。” 陆良玉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两人边吃,边在静静地聊天,谈着一些事情,陆良玉也就静静地在旁边听着,偶尔有什么听不懂的,也会去问。 那人本诧异地看了陆良玉一眼,倒也不在意,只同她解释。听了许久,陆良玉便懂了一些。 她虽则没有上过学堂,但毕竟识字,圣贤书也读过几本的。知晓这两人谈论的未雨绸缪的农事,还有朝中一些事情。 秦希泽是个沉默寡言的,只偶尔说上一两句,但似乎每句话,都能切中要点。 一侧的彩蝶只偶尔过来添点茶,侯爷回来了,自是极好的。这婚房内,自侯爷走后,少有人至。 几人这样谈天说地,说到后头,话题便偏了许多,甚至大哥还询问了陆良玉读过哪些书,种了哪些菜。 在得知陆良玉并未读过几本书后,哈哈一笑道:“那你可得多跟希泽学学,他是出了名的才子,若非限于身份,定能得个状元郎回来。” 陆良玉微微一笑,却并未看向秦希泽。秦希泽却悄悄伸出手来,捏了捏身侧陆良玉的手掌。 外人在场,陆良玉面上不露声色,暗地里,拿指甲盖掐了他的手心,示意他放开。 秦希泽似乎不觉得疼,反倒将拿大手,将她的小手抱在了手心。 这一番谈话,便持续到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进这侯府的房间,少见的添了几分普通人家的温馨。 侯府厨房的小丫鬟又前来送饭了,在外头喊道。 彩蝶有意要在侯爷面前揭露,当下出门去,掀开那饭菜,怒道:“怎么又是剩菜。” 她的话一出,屋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陆良玉回头平静地道:“彩蝶,将饭菜留下便是了。莫要吵闹。” 彩蝶才不情不愿地拿了一篮子的饭菜,送了丫鬟走。屋内的谈话声便继续了。 送饭的小丫鬟自是听到了少奶奶屋内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当下眼珠子一转,匆匆往秦老太君的房内走去。 “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大哥起身道,“今天多谢弟妹的招待,我好久没有这么随意了。” 这番话说的陆良玉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道:“应该的。” 大哥对着秦希泽笑道:“希泽,我之前还怀疑,什么样的人能被你看上了,如今看来,你可是娶了个好媳妇。” 秦希泽微微一笑,待到送走了客人,屋内才剩了陆良玉同他二人。 彩蝶早已识趣地躲在了屋外。 陆良玉正在收拾那桌上的残羹剩菜,听得秦希泽低低地唤了一句:“良玉。” 她手下动作不停,也不出声,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这下秦希泽也看出来了,陆良玉生气了。 方欲上前再唤一声,听到外头有人的脚步声传来,听着好像人数还不少。 带头将门一把推开,大声道:“少奶奶,你好好解释解释。” 待到看到里头的人是秦希泽之侧,立马神色慌张,跪倒在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头的人却也跟着入了内,话未出口,均吓得跪倒在地。 “谁给你们的权利可以擅闯少奶奶房间的?”秦希泽只压低了声音,怒道。 众人吓得哆哆嗦嗦,浑身发抖,却没有一个敢开口的。 秦希泽往外一看,见站在外头的,正是自己的祖母,当下深呼一口气,对着丫鬟们道:“还不快滚。” 丫鬟们各个吓得转身往外,倒什么都顾不上了。 第四十五章 疑惑 外头发生的一切,陆良玉丝毫不在意。 彩蝶收拾了碗筷,不大一会的功夫,厨房的人送过来了一桌子的饭菜。 时隔这么久,她第一次在侯府吃到了好菜好饭,她也不等着那秦希泽,有饭菜来她就吃,没有饭菜,她就自己去做。 秦希泽这一去,去了许久,直等到外头黑漆漆的,陆良玉在灯下,随意地绣着一块手帕。 待到外头似乎风声渐大,风呼呼,刮得窗户一阵阵响。才见秦希泽推门进来了。身上还带着几分寒气。 陆良玉犹豫半晌,起身,帮他脱下了外套,方欲帮他去拿里衣,却被秦希泽拉住了手,柔声道:“良玉,我错了。” 陆良玉斜眼看她,秦希泽接着道:“我再也不敢了。”说着揽住了陆良玉的腰。 陆良玉怕痒,发力拍打他的手道:“我可没看出侯爷错在哪里了。” “娘子,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是丢下娘子。”这娘子“”二字,就好似是烫嘴一般,秦希泽脸皮子一红,从脖颈处一直红到了耳朵。 陆良玉也觉自己似乎脸红了几分。 “娘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秦希泽柔声细语地哄道。 提起这茬,陆良玉才是真正火气上来了,她转头看向秦希泽嗔道:“这次我就饶你一回,但你要记得,没有下次。若是日后还如同这般没有踪迹,音讯全无。这侯府我不待了。” 秦希泽连连发誓道:“不会,绝对不会有下次。” 陆良玉才平息了气,她知晓二人是新婚夫妻,侯爷眼下对她还有几分感情在,不能闹得太过。 不过,她还是奇怪,秦希泽为何不辞而别,还走了这么久。 这话一问出口,见秦希泽本就白皙的脸红得好似能滴出水一般,话却没有回她,反倒抱着陆良玉小鸡啄米似的开始亲吻。 陆良玉心下隐隐有点感觉,侯爷,似乎是因为之前的事,有些怕羞了,不敢见她似的。 两人既误会解除了,又小别胜新婚,加之之前已有肌肤之亲,一时倒干柴烈火,烧得好旺。 明明万事俱备,氛围正好,偏偏临门一脚之际,侯爷却是停了下来,反倒给陆良玉盖好了被子,喘着粗气,穿衣出去了。 这下让陆良玉好生不解,她思来想去,想破脑袋,均想不通为什么。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结果,自己的夫君不行?但上次马车上,似乎并不是…… 陆良玉等了许久,直到睡了过去,均不见秦希泽有再回来。 两人之间方才好起来的关系,就这样莫名地尴尬起来。陆良玉只觉,秦希泽身上有着她看不透的东西,但他既不愿敞开心扉,她也只能静静等待时机。 两人终究,认识的时间太过短暂了。 过不了几日,便是宫中太后的生辰,侯府的老太太还特意派人给陆良玉做了一身衣服。 陆良玉身着樱红色金丝软烟罗,头戴红梅镂金珠花,看起来贵气十足,比之从前刚入府,看起来更像一个贵族夫人。 秦老太君特意嘱咐陆良玉同她一并坐车入宫。陆良玉心下有些许紧张,她知道,老太君必要找她谈事。 果不其然,马车缓缓而动,老太君只轻瞥了她一声,道了句:“倒也穿的喜庆。” 陆良玉才反应过来,老太君似乎在夸她,有些诧异地看向老太君,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讨喜的话。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道:“长房只希泽一个,体弱多病,又父母缘浅,希泽一心为你,你可不能让他寒了心。既他看好的人,我也信他一回。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他。我再待一段时间,便要回五台山了。” 这下轮到陆良玉吃惊了,问道:“祖母要去哪里?” 老太君看她一眼,道:“希泽已成婚,我也就放心了,再去礼几年佛,保佑我们侯府能事事顺利。” 陆良玉才懂了,当下乖乖点头称是。 秦老太君不见得真喜欢陆良玉,但既是秦希泽开口了,她要给自己的孙儿几分面子。 那日秦希泽的话还在她耳边,“祖母,希泽怕没有几年活头了,希泽别无所求,惟愿祖母看在我的面上,日后能善待良玉。” 她这个孙儿一贯冷面冷口,从未像这般服软。她一时心下难过,也就随他去了。 提起此事,秦老太君是道:“你和希泽可要抓紧些,早日给我抱个曾孙,不行就去看看大夫。” 陆良玉只觉呼吸一滞,点了点头,心下却暗暗吐槽,老太君,这抱不着孩子可就不怪我了,要怪还是怪你的孙儿去吧。她一人可生不出孩子来。 转眼之间到了皇宫之中,这是陆良玉第一次入宫。她之前一贯是小官的女儿,哪里有机会入了皇宫。 只见皇宫之内,到处张灯结彩,看起来,太后的诞辰,办的极为热闹。 陆良玉同秦二婶一并跟在秦老太君后头,同老太君早就熟识的老太太打招呼。 秦老太君在外人面前颇为维护她,从头到尾,夸奖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太君有多么喜欢她。 秦二婶自是也察觉到了老太君态度的变化,一时对陆良玉有些复杂。 一会的功夫,太后要单独召见老太君说些私房话。 “你去寻些小辈,一并说说话。”老太君只叮嘱道,“莫是要走太远。” 陆良玉应了下来,见秦二婶已和熟识的人热络地聊了起来,一群年轻些的夫人要不跟在老人家后头,要不早就熟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地对她指指点点,捂着嘴巴在笑。 陆良玉知晓这些人大抵在嘲讽她,当下不愿成为众人的焦点,往院中走去。 今日宫中管控,她连彩蝶都没有带,多少有些冷清了。 皇家的院子,比不得一般人家,陆良玉毕竟见识不多,放眼四望,脚下随意地走着,也不敢走太远。 第四十六章 提防 陆良玉随意地转着,发现前方一个衣着朴素,身形瘦削的男子,正在稀疏的几棵树丛中,原地转圈圈。 陆良玉观他个子也不甚高,看着也不过十来岁,心下暗暗奇怪。 加之她本就无事,见那人默默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意识到,这孩子,该不会迷路了吧。 意识到这层,陆良玉暗暗发笑,看来确实是个孩子。她抬头看看四处,宫人们忙忙碌碌,无人在意那角落的孩子。 她想到此处,起身慢慢走了过去。“你迷路了?”她对着那人问道。 那人转过头来,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陆良玉这才发现,这人虽则身影颇瘦,但其实走近了发现,个头也只比她矮一点,还长出了一点青涩的胡渣。 眼眶红红的,明显刚刚哭过,并非她以为的迷路了。 但既已经开口问了,总不能调转身子立马离开,只得轻声道:“莫要难过了,一会宫中就要开宴了,你若心中难过,就多吃一点,会好受一些。” 她看此人衣着寒酸,猜测是某个大臣不受宠的庶子,开口安慰道。 那人大抵不好意思再哭,低声问道:“真的吗?”声音细小,陆良玉却也听得清楚了。 当下笑道:对呀,太后过寿,饭菜肯定好吃,你多吃几口,待你长大了,你会发现,这些今日让你烦恼的事情,都不算问题了。” 她对眼前的这个比她小一些的男孩,倒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她在陆府不也这般的不受宠,衣服要选陆良荷剩下的穿,饭菜不敢吃好的。 年纪渐长,渐渐学会了自己去争取,倒让陆府之人慢慢开始忌惮她,不敢再肆意妄为。 她看到这人,倒好似看到了幼年的自己一般。“只有你成了参天大树,旁人才不会忽视你,也不敢欺辱你。” 她好似鼓励眼前的男子,又好似在鼓励自己。 “嗯。”小男子郑重地点点头,张了张嘴,想要同她说些什么,却又垂下了眼。 听到不远处有人匆匆而来的脚步声,那人才冲陆良玉急忙作揖,随后道了声:“再会。”小步跑走了。 男子回了宫殿,见众大臣均在场,悄悄走到了一人身侧,默默坐了下来。 听得身侧人问道:“礼物送了,太后可是喜欢?” 男子摇摇头,道:“三哥送了一尊紫珊瑚,五哥送了玉佛。我自是比不得他们。” 身侧之人低声道:“阿齐,你也长大了,须知千金易得,心意难求。你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太后会知道你心意的。就算不知,也没有关系。阿齐不必在意。” 名唤阿齐的郑重地点了点头,想起了方才那女子对自己说的,“只有你成了参天大树,旁人才不会忽视你。” 他突然觉胸中充满了力量,当下回复道:“阿齐知道了,叔叔说的有理。”说这话时,他的眼神烨烨生辉,充满着坚定。 身侧之人微微一笑,赞叹道:“阿齐果真长大了。” 阿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道:“叔叔这番回来,变化了许多。阿齐实在好奇,婶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身侧之人眼神之中充满了柔情,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缘分到了,自能让你见到。” 名唤阿齐的,心下暗暗生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会让名震天下的镇南侯,钟情于她。那时,叔叔腿受重伤,还托他前去射了几只大雁回来,做那提亲的信物。 实在是奇异,好似一股神奇的魔力,让人脱胎换骨。 叔叔一贯清冷,不理俗事,只提起婶娘之际,才多了几分少见的柔和。他对这位陌生的婶娘,实在好奇得很。 想来定是一位端庄秀美的女子,同叔叔琴瑟和鸣。他一人孤苦伶仃,不知何时才能遇到他命定的人。 想到此处,阿齐突然想到了方才遇到的女子,她眼睛亮得很,说话语气柔和,让人不自觉地让人想要亲近。 只可惜,天色昏暗,方才心下急切,并未询问门第姓名,不知是何家闺秀。 一颗懵懂的情愫种子,在少男心间慢慢种下。 陆良玉见男子快步跑走了,才慢慢踱步回了大殿。 秦二婶正在四处张望找她,见她入内,忙满脸喜色地过来,问道:“你去哪里了,倒让我一顿好找。” 陆良玉微微一笑道:“随便看了看,皇宫气派得很。”这便在故意藏拙了。 她现下对于这秦二婶,实在算不得喜欢,同这人相处,实在累得慌,一句话均要在脑子里过一遍,才敢说出口。 反倒不若方才同小男子随意交谈。 秦二婶只神神秘秘地拉过她,附耳过来道:“你可知,谁回来了?” 陆良玉摇头,自是等待那秦二婶说下去。 “长公主和熙。”秦二婶开口道。 陆良玉对这位公主,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一脸茫然地看向秦二婶。 秦二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接着道:“也难怪,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正常的。”说罢,细细讲了起来。 她说话不比平时的柔和,又急又快,好似在故意赶着什么。 一番话下来,陆良玉终于了解了和熙公主何许人也。 和熙公主本是宫中的娴妃所生,皇帝的第一个女儿。十四年前,年方十六的和熙公主,踏上了和亲之路。嫁与了匈奴的右贤王做续弦,生了两个孩子,倒也算夫妻和睦。 右贤王年纪大她许多,前几年生病而死。和熙公主一直寡居。前不久,听闻太后诞辰,才回宫不久,怕日后不会再回匈奴。 陆良玉听了,心下感叹这公主命运坎坷,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经历颇多。 秦二婶看陆良玉了解了,轻轻在她耳侧道:“我可提醒你,要提防和熙公主。听闻小叔这些年不肯婚嫁,有大半是为了她的缘故。”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良玉一眼。 第四十七章 古怪 陆良玉听得此话,眉头微调,面上显出惊异的神色,心下却在暗暗发笑。 秦二婶真是有些急了,狐狸尾巴都藏不住了,看老太君有几分护着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挑拨陆良玉同秦希泽的关系。 和熙公主同秦希泽,有过也好,没有也罢。作为婶娘的,本就不应该故意嚼舌根。眼下她想要在陆良玉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若是陆良玉是个蠢笨的,直接去质问秦希泽,免不了夫妻失和。即便不去问,光知晓丈夫心中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回府,就让人很难心头平静。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陆良玉。 陆良玉这人做事,不在意情绪,更看重证据。若是真被她发现什么,那才算,空口无凭的话,她只听听就过了。 宴会开席,长公主却并未露面,太后出来说了几句好听的场面话,借口身子不适,早早离开。 陆良玉随着秦老太君回了府中,皇宫中的一切,只不过是一段不重要的小插曲,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侯爷今日还未喝药吧?”陆良玉替秦希泽除下外衣,突然想到。 秦希泽看了她一眼,眼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摇头道:“挺晚了。”是了,太后生辰,宫中闹得极为盛大,确实时候不早了。 陆良玉却不依不饶道:“祖母今日特意交代,日后要好好照顾你。你若不好好喝药,难不成想要我将来改嫁不成?” 秦希泽听到“改嫁”二字,呼吸一滞,顿了顿,才道:“随你吧。” 陆良玉当下道:“夜深了,丫鬟们都已经睡了。你放心,我替你去熬药,我服侍母亲多年,早有经验。外头的小炉子刚好可以用上。” 秦希泽便只能随她去了。他长年累月的吃药,府中大夫开的药,均放在箱子里,日常都由小丫鬟去熬。 陆良玉兴冲冲地生了火,对着秦希泽道:“你去里屋歇息,我在这里看着。” 秦希泽却也不听,只默默地坐在她身侧,两人围着那红红的火炉,有的没的闲扯了一些,好似寻常的夫妻一般。 “侯爷一直在府上的吗?”陆良玉问道。 秦希泽点点头,半晌才意识到,陆良玉是想要同他交谈,于是反问道:“你呢?” 陆良玉笑笑,才悠悠地道:“我家祖籍在泸州安上的一个小镇,以前父亲没有升官入京,我们就同伯父家住在一起。” 这些事情,秦希泽之前都有派人查过,当下却也没有说出来,只默默地听陆良玉述说。 “老家一大家子,人多眼杂,我母亲又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实在过得有几分压抑。”陆良玉叹了口气,接着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有个表弟。” 陆良玉提起这唯一的表弟,神采飞扬,仔细介绍道:“我表弟性子柔和,一点都不像他泼辣的娘亲。舅舅前些年出去打仗,后面就信讯全无。表弟跟了舅妈改嫁,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陆良玉说到此处,神色黯淡起来。母族势弱,她唯一的亲人也无法相见。 秦希泽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方欲开口,便是见陆良玉倒自顾自地调整好了,只看向炉子道:“侯爷吃药多久了?” 秦希泽回道:“有记忆起就开始吃了。” 陆良玉爱怜地摸了摸他的手,道:“可怜见的,药可是苦得很。” 她自幼给母亲熬药,有经验,当下拍胸脯道:“日后我定给你好好熬药,盯住你吃药,保你能好起来。” 秦希泽微微一笑,道:“借你吉言。” 心下却是一沉,明知晓欺骗的话说不了太久,却也不想看她失望的神色。 陆良玉熬了许久,才将药撇去药渣,给秦希泽倒在了碗中。药碗中,热气腾腾,陆良玉只道:“不急,待凉些再喝。” 话说着,陆良玉嗅了嗅药,奇怪地道:“怎么味道不一样?” 秦希泽安慰道:“莫不是火候问题?没关系的。” 陆良玉摇摇头,皱眉道:“不是,我熬药多年,就算火候不对,也不会药与药之间味道差这么多。” 说罢,捧起那药碗,使劲地拿鼻子嗅,闻来闻去,都觉有几分不对劲。当下轻轻舀了一勺,吹了吹,递给了秦希泽道:“侯爷尝尝。” 秦希泽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怎样?” 陆良玉急切地问道,“有没有觉察出不一样的地方来?” 却见秦希泽是摇摇头,低声道:“我喝药多年,已尝不出味道了。” 陆良玉心下奇怪得很,她直觉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对着秦希泽道:“你还别喝了,待到明日,丫鬟送来了药,我给你对比对比,真的味道完全不同。” 见陆良玉执意追究这件事,秦希泽好声安慰道:“好,娘子熬药是辛苦了,今日早些歇息。” 陆良玉心下却一直想着此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待到第二日,一大早,送药的小丫鬟端来了药,陆良玉主动接了过来,对着丫鬟笑眯眯地道:“你下去吧,我来服侍侯爷吃药。” 待丫鬟走后,陆良玉拿出了昨晚那剩下的药碗,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一碗已完全冰凉的药放在了一起。 秦希泽盯着陆良玉认真的小表情,心下不无感动。侯府中,畏他敬他,悉心照料他的人不少,怕只有陆良玉一人,才会将他喝得每一碗药,均放在心上。 陆良玉知晓靠着秦希泽这个几十年吃木了的药篓子,必察觉不出来,当下自己拿勺子,各舀了一小勺,尝了一些。 方才丫鬟端进来的药,味道偏酸,至于昨晚陆良玉自己熬的药,则味道偏咸。 陆良玉这下终于确定了,两碗药确实不同的。 秦希泽心下却不在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无须在意的。”他本就活不了多长时间,药苦一些,酸一些,对他也没有什么大用。 陆良玉心下却不肯放弃,挥手叫彩蝶过来尝一尝这两碗药的区别。看着彩蝶苦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忙问道:‘“如何?” 彩蝶摇摇头,道:“小姐,都是苦的,好苦。”边说着,边着舌头。这下轮到陆良玉有些无语了,难道真是自己搞错了? 第四十八章 威胁 秦希泽心下并不在意,陆良玉却不肯放弃,她不死心地又尝了尝两碗药,心下更加确定,这两碗药味道不同,并非她有意怀疑。 “不行就唤府中大夫来问一问。”秦希泽见陆良玉如此上心,提议道。 陆良玉却摇摇头,道:“今日的药侯爷莫要吃了,前去上朝吧。” 说罢,亲自送走了那秦希泽,反倒将两碗药都小心地装在了药罐子中,让彩蝶带着。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彩蝶见自家小姐好生打扮,疑惑地问道。 陆良玉却给了她一个眼神,并未多话。 两人要出侯府门的时候,却见到了秦二婶在府中闲逛,见到陆良玉,微笑道:“良玉这要去哪里?” 陆良玉笑眯眯地道:“二婶好,我去看看我母亲,好些日子没见。” 秦二婶夸赞了陆良玉一番孝顺,眼看着陆良玉跨出了侯府大门后,却板起了脸,对着身侧人嘱咐道:“派人盯着少奶奶,看看她去做什么。” “是。”身侧的嬷嬷只应道,随即小声问道:“夫人怎么这么在意此人,她不过是个山野村妇罢了,不值得夫人如此上心。” 秦二婶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上戴着的祖母绿戒指,摇头道:“你不懂,陆良玉,不管是对希泽也好,对侯府也好,是个变数。” 这侯府的一切,均要在她的掌握之内。变数,让人无法预料,自是她不喜欢的。 陆良玉一进陆家门,赵姨娘便迎了上来。陆世仁不在家,老太太应该在后院不知晓此事。 赵姨娘见没有外人,只看向陆良玉道: “良玉,你大婚之际,陆家为全你脸面,倒是搭进去不少好东西。你也知道陆家的家底如何,眼下大婚过了,最近府内开支多了些,过得不免有些拮据,不若,你拿些回来。” 陆良玉冷哼一声,上次她一人回陆家,就看到赵姨娘吞吞吐吐,却原来为了说此事。 当下只故作惊讶道:“姨娘说的,是十二担的喜饼同布匹吧,良玉可是做不了主了,那些东西让侯爷捐出去了。姨娘难道没听说?” 陆良玉大婚时得到的东西,对赵姨娘而言可谓是大出血,当下咬着后槽牙道:“陆良玉,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在侯府春风得意,大抵忘了自己怎么被退婚的。” 说到此处,得意极了,斜眼冲着陆良玉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说,我若是将你同小厮的事情告诉侯府的人,你会不会被扫地出门?” 这便是她做法的高超之处,即便陆良玉同小厮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但这等传闻,却是任何闺秀都不愿沾惹上身的。 她自是想要借此来威胁陆良玉将吞进去的银子、首饰、古董之类的好东西吐出来。 陆良玉上前一步,凑到了赵姨娘身侧,低声对着赵姨娘道:“姨娘怕是忘了吧,那日大婚,那具突然失踪的尸体。” 此话一出,便见赵姨娘身子一抖。陆良玉才好心地双手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膀,接着道: “姨娘若是非要说出来,良玉也没有办法。就只怕这陆家的大门上,不知何时,会吊上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 说到此处,陆良玉停顿了下来,见赵姨娘脸上满是惊异与害怕,接着道: “姨娘好好想想,若是尸首刚好是附上了什么身份证明,官府的人来查,你说,最后会查到谁的头上……” 陆良玉之所以并未同赵姨娘算大婚那日换新娘的帐,不过是因为,那人是她亲手所杀,她也不愿将此事闹到人尽皆知。 加之赵姨娘在钱财方面大出血,怕是半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陆良玉既得了钱财,拿人手短,想着放她一马。 最重要的是,陆良玉的母亲尚且还在陆府,她也不愿逼急了赵姨娘。赵姨娘这人心狠手辣,若狗急跳墙,怕会做出一些伤害母亲的事情。 谁料,眼下赵姨娘居然敢主动来挑衅她。陆良玉自不愿受人威胁。 当下见赵姨娘满脸晦色,坐在了椅子上,随即笑道:“姨娘好好想想,良玉还要去看望母亲。” 路上,彩蝶悄声道:“小姐,你好厉害,赵姨娘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良玉只微微颔首,她一向做事不愿赶尽杀绝,此番手下留情了。 待到入了内,李柳琴正倚在窗户一侧捧着本书,见陆良玉来了,只不咸不淡地道:“你成了婚的人,倒也有空。” 陆良玉知晓母亲是个刀子嘴,心下乐意自己来的,当下笑眯眯地道:“娘,这次来,可是有事情拜托你。” 这下轮到李柳琴是奇怪了,便听得陆良玉只上前,低声叙说了几句。 陆府中的人均听说了,外嫁的大小姐回府,外请了个大夫来调理夫人的体质,倒是个孝顺的。 陆良玉却一脸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大夫,大夫是个资历深的,却甚少在京中露面,只偶尔前来坐镇。 陆良玉特意让人寻了一个对京中各家势力关系了解不甚清楚的人,此事关系重大,她不敢掉以轻心。 “如何?”见大夫又是用鼻子去嗅,又是伸手尝了那两碗药,陆良玉忙问道。 只见大夫摸了摸胡子,皱眉问道:“药是给这位夫人吃的?” 陆良玉点头道:“是。还请大夫说说,两碗药可是有什么不同?” 大夫眉峰聚了起来,抬头看了陆良玉一眼,眼中满是警惕,道:“夫人既要我说,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你看,两碗药中,这一碗偏酸,全然是因为,其中加入了一味名唤九里香的药材。” “九里香?”陆良玉疑惑地问道。 大夫肯定地点点头道:“是。” 第四十九章 坦白 大夫接着朗声介绍道:“夫人有所不知,九里香主治行气活血,散瘀止痛,解毒消肿皆是良药。但此药却有一个禁忌。” “什么?”陆良玉只觉自己胸中有某种呼之欲出的答案即将浮现出来,她甚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候,甚至下意识地拿手攥住了衣角。 “此药,阴虚患者慎服。”大夫以为此药一直是一侧的李柳琴在服用,当下开口道,不时地抬头观察李柳琴的脸色。 “服了会如何?”陆良玉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是高低起伏,没有片刻是待在胸中。 “此药微毒,虽则毒性不多,但长年累月下来,对于体质,却也是极大的损害。” 说到此处,大夫却宽慰道:“我观这位夫人气色还可以,应该没有服用多久,问题不大。” 陆良玉却脸色微变,声音中带了几分颤音,问道:“若是,有人自有记忆起就开始服用,大夫以为如何?” 大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沉吟半晌,才是道:“若长年累月,毒素积累在体内,怕难过而立之年。” 陆良玉只觉自己耳侧似乎是有片刻的耳鸣,但很快刺耳的声音消失,她听得自己问道:“若是现在开始治疗,是否……” 大夫行医多年,也是个有眼力劲的,只道:“夫人莫是要担心,也是要看究竟是服用此药多久,病人体质如何。我这边是见不到病人,如何说也是不算的。” 陆良玉微微点头,似乎强忍着胸中的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只对着大夫道:“今日的对话,劳烦大夫切记勿要说予第二人。” 说罢,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轻轻地搁在了桌上。 大夫眉头微动,将那锭银子塞入了袖中,只道:“老朽若不收,夫人定不放心。医者仁心,老朽的信用,夫人尽管放心。” 他行医多年,这些宅斗的路子,也看得多了去了。 陆良玉才示意彩蝶将大夫送走。 一侧的李柳琴倒是听出来了一点味道,疑惑地问道:“这药你从哪里来的?谁吃了?” 陆良玉不愿母亲担心,当下没有说出实情,反倒掉转话题,问道:“母亲可有信任的大夫?” 李柳琴眉头微皱,半晌道:“我只知道,修穆似乎被送去学医了。”修穆,是陆良玉舅舅家的表弟,不过眼下只是个学徒,又如何能管用。 陆良玉却心下一动,问道:“娘,你知道,修穆在哪里学医吗?” …… 秦希泽下了朝,片刻不留,直接回了府中。好似归巢的鸟儿一般,他只觉府中有一位让他惦记的人。 待到要回房,便是见陆良玉身侧的小丫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秦希泽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待到推门入内,只见自家娘子正端坐在软塌上,见他入内,只抬眼问了一句:“侯爷可是用膳了?” 秦希泽摇摇头,“未曾。” 觉似乎屋内的气氛有几分紧绷,当下站定了身子,看向陆良玉。 陆良玉观眼前人身形瘦削,今日身着一套浅蓝色长袍,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一头的秀发随意地披散着,只一双眸子,总透着疏离,眼下却也多了几分暖意,漂亮得好似那从画中走出的谪仙。 心下是一阵酸楚,少见地叹了口气。 她这人心硬得很,一贯心下也只在意母亲同彩蝶二人。对眼前的人,却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情愫。 是了,她不过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她的夫君如此好看,听了大夫那样说,她心下又如何能不掀起波澜。 “希泽,你实话实说,大夫是不是说过,你的病,熬不过这几年了?”陆良玉抬头问道。 见秦希泽眼神一变,呼吸急促,随即好似炸毛的刺猬一般,浑身竖起了刺,周身气质募地变得清冷起来,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过了半晌,陆良玉才见他睁开了眼,低声道:“是。” 他没有问她如何知道的,但她如此多智,知晓此事早晚的。只是,现在就知道,倒也让他多了几分讶异。 陆良玉心下生出了无数的感慨,半晌,才问道:“你为什么娶我?” 秦希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好似疯魔了一般,非要将陆良玉娶了回来。 大概因为孤寂太久了,总处在黑暗之中,对募地出现的温暖,终究多了几分向往,想要抓住。 “你既是知道了,想离开便走吧。”他知晓陆良玉最有主见,上次她便说过,若他再音讯全无,这侯府她便不待了。 他知晓,她这人最果断,一贯说到做到。他并非有意隐瞒,但他贪恋那一丝光。 任他权倾朝野,身份尊贵,但谁又会耗着自己的青春年华,陪着一个行将朽木的人呢?他终究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欺瞒了她。 “你放心,我签和离书,对外可以先隐瞒。待到我身后,我名下的所有东西,都给你,也算我的一点赔偿了。你若不愿待在京中,我让人送你离开……” 秦希泽一贯是个少话的,但这几句话,却说的又快又急,只语气冷冷地在交代后事。 好似即将去世的人,并不是他。 陆良玉一时倒被他气得有些想要笑了,她反问道:“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些?” 秦希泽低眸不回话,转身,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 方才往外走了两步,便见那身后之人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了声:“你这人真是……”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 身后的身子温软的,话语说的如此柔和,好像那撒娇的小猫一般。 秦希泽募地红了眼眶,用力掰开了陆良玉的手,低哑着嗓子道:“你既知道我已时日无多了,你我也算夫妻缘分已尽。” 正所谓,至亲至疏均是夫妻。 连自己的亲生父母均要抛弃他,他又如何能奢望一个相识不到两个月的人。 也是他一时魔怔了,非拉她入了这个圈套。 第五十章 出京 陆良玉转过身伸手冲着秦希泽额头轻弹一下道:“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胡话。我们是正经拜过天地,皇天后土认证过的夫妻。” 秦希泽板着眼不说话,脸上肌肉微微颤动,却也站得笔直,不敢碰陆良玉一下。 这是他最期待却也最痛恨的,他希望陆良玉能够心下有他,但陆良玉真的喜欢上了他,他却只能留她一人在这世上。 他活着,自是可以宠爱她,但也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欢愉,转眼便是死者长逝,生者独独在世上苟活,沉浸在那过往的甜蜜之中,何其残忍。 他必须狠下心来,为她考量,她才不到二十的年纪,若能再嫁得良人,倒也是能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良玉,你知道我活不了……”他的话尚未说完,却是被陆良玉伸手用手心堵住了嘴。 “我要你,长命百岁。”陆良玉仰头望着他的眼,笃定地道。这话温柔中,透露出了几分坚定。 秦希泽一时哑然,这世上,除了祖母外,竟还有人真心希望他能活下来。 不过,他望着她双眼灿若星辰,心下感叹,她终究还太过年轻,不知这病的厉害,带了几分天真地希冀。 “良玉,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寿命之事,不能强求。”秦希泽接着道。 却是被陆良玉拉到了桌前,指着桌上的两只碗道:“希泽,你看。” 见秦希泽眼中仍是充满疑惑,陆良玉开口解释道:“今日我问过外头的大夫,这碗丫鬟送过来的药中,多了一味九里香。长期服用,自是会让人体质虚弱,乃至有生命危险。” 秦希泽突然浑身紧绷,剑眉紧蹙,半晌才是道:“这味药,是府中大夫开的,自我记事起就开始吃了,从未间断过。” 他心头升起了片刻的希望,但转眼之间,消失殆尽。他只怕,陆良玉满怀希冀,最后落得一场空。 没有什么,比重获希望之后又归于失望更让人感到绝望。 陆良玉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无论如何,终究是一条生路。你不必担心,你为我考量那么多,也应该想一想,我愿意做什么。” 秦希泽诧异地看向她,只见眼前之人星眸微转,面带笑容道: “你放心,嫁给你也好,后面是守寡也好,另嫁也罢,终究都在我的掌控范围内,难道你娶我,只是为了娶一个柔弱不能自理,只能依附于人的菟丝子不成?” 秦希泽心念一动,他都忘了,她如此聪慧,若是不愿嫁给他,自也有无数的办法。 当下少见地握紧了陆良玉的手,开口道:“勉力一试,只是,你我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好。”陆良玉紧紧地握住了秦希泽的手。“我将会是你一生最忠实的盟友。” 侯府的人今日好生热闹,只道少奶奶是要回老家探亲,侯爷却也是要一同跟着前去。 “祖母,二婶不必再送,良玉此番回乡,只为是寻唯一至亲的表弟,一有踪迹,便会传消息回来。”陆良玉嘴角挂着笑道。 秦老太君只叮嘱道:“在外不同在家中随意,万事须小心谨慎。”陆良玉颔首称是。 见秦二婶笑靥如花,开口打趣道:“你们小夫妻真是感情好,希泽竟是舍得将公务放下,实在稀奇。” 这番话,说的陆良玉脸上一红,觉得自己平白无故担了个红颜祸水的名声。倒是秦希泽镇定自若,好似说的并不是他一般。 一侧的秦老太君眼下倒是乐得见二人如此甜蜜,开口道: “小两口出去走走也好,听闻泸州也算是好山好水了。” 倒是特意对着飞卓叮嘱道:“在外面一定要看好少爷同夫人,不得有疏忽。”飞卓低头领命。 待到坐上了马车,侯府之人渐渐看不见了踪迹,陆良玉才收敛了方才的笑意,柔声问道:“可是,有目标了。” 昨夜,她将此事同秦希泽讲了出来,想要知晓,究竟是谁一直在药中下毒。 秦希泽摇摇头,其实他心下隐隐有猜测,但眼下没有证据,也不愿随意怀疑。 毕竟,能够在侯府中给当朝侯爷下毒这么久而从未被人发现的,可不过就那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罢了。 他不过是不愿去怀疑自己的亲人罢了,秦希泽闭上了眼。任谁被至亲之人背后插一刀,都很难无动于衷。 陆良玉拉过秦希泽的手,摸了摸他手上那消瘦的骨节。这么一个宛若谪仙般的人物,被折磨到骨瘦行销,是多么狠的心,才能下得去手。 “什么时候开始的?”陆良玉开口问道。 “具体的不记得了,大抵四五岁那时,我生了一场重病,病愈之后,开始喝调理身子的药。”秦希泽只答道。 “什么重病,莫不是重病也是被下了药才得的?”陆良玉开口问道。 秦希泽摇摇头,却不愿再说。他那双平静无澜的眸子中,现出了几分少见的锐利。 陆良玉见状,叹了口气道:“你是顾忌祖母吧。”只见秦希泽点头应了一声。 是了,侯府之中,也只觊觎侯爷之位的人,才能是对长房唯一的子嗣下手。 但眼下秦希泽不知还有多久的活头,此事若是告知秦老太君。她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妇人,便要受骨肉相残之痛。亲眼见到儿孙失和,家宅不宁。 秦希泽看着冷口冷心,对唯一的祖母,却极为孝顺。 “你看,我们在哪里歇脚比较好?”陆良玉掉转话题问道,此番出行,颇有几分仓促。去泸州寻找表弟,不过是陆良玉的一番托辞罢了。 她的真实目的,是想要远离京中,寻个可靠的大夫,好好看看秦希泽的病症。 京中各方势力盘综交错,太过复杂,此事却万万不能泄露消息。陆良玉恐为幕后人得知,才是不惜编造了这番谎言。 “就去泸州看看吧,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也想去看看。”秦希泽开口道,他的声音低醇好听。 二人甚少有这般相处的机会,他若真是药石无医,能陪她走这一遭,也是无憾了。 第五十一章 同命 陆良玉自记事起,甚少有这般轻松欢愉的时候,她同秦希泽只一路游山玩水,将京中的勾心斗角全部是抛之脑后。 待到离那泸州越发接近之际,陆良玉才忍不住对秦希泽道:“还是就在此处就医的好,免得留下痕迹,被人追查。” 秦希泽只颔首称是,此处是一个不大的集市,人来人往,路边均摆着小摊在叫卖。 陆良玉扶着秦希泽走进一家不大的医馆,这家医馆开在闹市的角落,看着倒有几分冷清。 “两位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医馆的小学徒是上前来开口问道,态度极为恭谨。 这两人看着衣着低调,但却是少见的好模样,让人心生好感。 “劳烦小兄弟寻个坐镇的大夫,替我夫君把把脉。”陆良玉只开口道,二人装扮作寻常夫妻。 “二位请到雅室,大夫在里头坐镇。”小学徒是邀请道。 临到那里屋的门口,陆良玉却是只觉秦希泽按住了自己的手臂,低声道:“我自己进去。” 她哑然,随即点头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说了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知晓,她与秦希泽二人的命运,在此一场了。 陆良玉在此处落座,小学徒忙是端了杯清茶上来,还不忘宽慰道:“夫人莫是要担心,我家大夫可是出了名的医术好。我观那位爷也是个有福气的,定是能药到病除。” 陆良玉微微一笑,抿了口茶,笑道:“借你吉言。” 她观学徒年纪不大,个子尚未长开,招待客人倒也是机灵,突然心念一动,搁下了茶杯,柔声问道: “小兄弟,我向你打听个人,你这一带学医的,可曾听闻,泸州有一个名唤李修穆的小学徒?” 小学徒是挠挠头,堆笑道:“这位夫人您这可是难住我了,小的也只在这家医馆里学徒,不曾出去过,也从未听过什么叫李修穆的。” 此话倒是在陆良玉预计范围内,她知晓,自前几年陆世仁升官,陆家入了京,便是同表弟是失去了联系。 毕竟,她唯一的舅舅当兵去了前线不知踪迹,舅母便是将修穆送到了医馆学习,如今算来,修穆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陆良玉道了谢,同小学徒随意地聊了几句,心下知晓,此事必定不容易,但只需能寻得舅母,便有一线生机,此事急不得。 京中,镇南侯府 “二奶奶,侯爷此番出行,我们的人跟在了后头。”秦二婶身侧的人道。 “跟着就好,莫要被发现了。”秦二婶只沉声道。她终究是要事事掌控,才能放心。 “二奶奶觉得,长房的人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侧的嬷嬷低声问道。 秦二婶摇摇头,若是发现了,二人不会如此淡定,更不会依旧同自己如此亲昵。“盯紧点,有什么异动,及时汇报回来。”秦二婶叮嘱道。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陆良玉见门帘微动,急忙起身,见秦希泽已出来了,后头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 “如何?”她急切地问道。心下隐隐是有期待,期待事情能变得更好。 便是见秦希泽少见地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伸手摸了摸陆良玉的发丝,低声道了句:“有救。” 只不过是平常的两个字,在陆良玉听来,却好似天籁之音般动听,她只觉浑身舒展了许多,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就好。” 秦希泽见到陆良玉如此欢喜,心下却是微微一沉,方才大夫的话尚且是在耳畔回荡。 “这位公子的病自是有的救,只需是日日服药,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便可去除毒素。日后只需注意养生,寿命同旁人均是无异。只一点需要注意,九里香不同于一般的药,加之公子长期服用,终究伤了根本,日后恐子嗣艰难。” “子嗣艰难。”秦希泽却不知,此话该如何同陆良玉述说。不过,好歹又捡回了一条命,又能奢求些什么。 大夫是帮着开了药方,陆良玉便又打包了许多的药,在沿途又买了一个小炉子,“日后,你可不许偷懒不喝药了。”陆良玉只盯着秦希泽叮嘱道。 “好。”希泽似乎乖巧极了,眉眼间的全是柔情,若是认识他的人,必定是会诧异,这还是那个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当的镇南侯的侯爷吗? “良玉,你又救了我一命。”秦希泽是虔诚地亲吻了陆良玉的手背道。 那日在陆家后院的刺杀是一次,这又是一次。老天终究是待他不薄,在遭受了许多后,赐给了他陆良玉。 陆良玉微微一笑,反驳道:“不是我救你。你我既是夫妻,便是生死与共的同命之人。” 生死与共,秦希泽倒是被这句话给怔住了。夫妻,原来是这样呀。他亲吻陆良玉的发丝,心下暗暗发誓,陆良玉的命,应当是放在他前头。 眼看着天色不早,几人一行便歇息在了附近的客栈,计划着明日再动身。 陆良玉与秦希泽早就成婚,自是开了同一间房。 虽则是镇上最好的客栈中上房,却依旧免不了有几分狭小。 “希泽,你帮我将桌前的木梳拿过来。” 秦希泽只听到陆良玉轻声唤道,心下暗暗笑道,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这位小祖宗敢使唤自己了。 待到是绕过屏风,便是见陆良玉身着浅色长衫,隐隐是有春色若隐若现,免不了呼吸一滞。 陆良玉哪里在意这些,她方才卸了妆,伸手道:“快将木梳给我。” 见秦希泽却不动弹,待到回眸一看,秦希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目光灼热,隐隐觉得屋内的气氛有几分异样的暧昧。 下一秒,那人便是上前,长臂一伸,将她抱入怀中。 陆良玉只觉,一直梗在他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 第五十二章 闺秀 比之之前在马车的那次扭扭捏捏、半生不熟的青涩,这次的二人可是真枪实战,毫不掩饰。 一场酣畅淋漓之后,陆良玉面色潮红,只伸手拿床单挡住了自己,道:“我要去洗漱一下。” 方才起身,便是见那人呼吸急促,将她又重新拉倒了床铺之上,低声哄骗道:“再来一次。” “好哥哥,饶过我行不行?”陆良玉小声求饶道。 那人观她眉宇间媚态横生,忍不住心念一动,吻了上去。 这番不知节制的后果便是,翌日,直到日上三竿,飞卓急得在门外转来转去,却依旧不敢敲门,只恐打扰了侯爷的好事。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彩蝶也是有些担心了。里头连个有动静的都没有。 飞卓在意地却不是这个,按照之前的计划,今日便该是到泸州了,眼看着无人出发,怕是回程的日子也是要拖下去了。 两人正嘀嘀咕咕地商量对策,便是见客房的门是猛地推开了,里头出现的便是侯爷,只看向外头二人,沉声道:“今日就先不出发了。” 此话一出,倒让外头二人是忍不住咋舌。 侯爷接着是道:“端些吃食上来。”话音刚落,门又是啪的一声关上了。 待到彩蝶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子菜进了房,便是见自家小姐还躺在床上歇息,侯爷却是坐在书桌旁不知在写些什么,随即轻声提醒道:“小姐,该用膳了。” 陆良玉立马坐起身来,对着彩蝶道:“一会我们就出发。” 彩蝶是忙抬头看了眼侯爷,小声道:“侯爷方才叮嘱了,明日再出发。” 陆良玉冷哼一声,道:“我说今日出发,就今日出发。” 彩蝶忙是看了眼侯爷,只觉自家小姐似乎越发的硬气,都敢这样同侯爷说话了。 便是见侯爷只开口道:“那就听夫人的,午后便出发。” 彩蝶放下饭菜,便是自觉地退了出去,待到是关好了房门,只听得里头小姐似乎气鼓鼓地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彩蝶捂着嘴是噗嗤一笑,谁能猜到,小姐这急匆匆嫁了,倒是觅得良人了。 老天爷真的是大发善心了。 陆良玉执意要求,一行人在日暮时分,未及夜幕开启之际,终于是到了陆良玉自幼生活的故土——泸州。 “此番回乡,谁也未曾通知,还是要小心行事。”陆良玉开口道。好几年没有回来,泸州变化颇大,她虽则要寻人,一时却也没有头绪。 既是要寻人,第一步便是要去附近的医馆看看,陆良玉由着秦希泽陪着,两人将附近的医馆全部是拜访了个遍,各种打听,却是不曾有人听到一个名唤李修穆的小学徒。 眼看着天色将暗,一行人只得留宿到了一处客栈。 客栈不大,是由一家人经营,招牌虽则破旧,内里看着倒也干净。 老板是个眉目和善的老头,儿子在后厨。儿媳妇正年轻,做事是个利索的,见陆良玉一行人进来,忙擦拭着桌椅板凳,热情地招待道:“客官可是要来点饭菜?” 彩蝶拿出了包裹中的药道:“寻个做事仔细的,帮着煎碗药。”儿媳妇拿过药,接着问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陆良玉抬头对着秦希泽道:“我这边可是比不得京中山珍海味,只乌骨黑鸡还算出名,你可以尝尝。” 正在一侧招待的儿媳妇听到陆良玉说话,诧异地看向眼前的妇人,带了几分颤声,又带了几分试探问道:“陆良玉?” 这下轮到陆良玉惊异了,她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妇人,脸颊微胖,身着一身粗布蓝底白花衣裳,袖子挽了起来,梳着干净利索的妇人头。 眼底有点青黑的眼圈,眉宇间仔细看起来,却有几分熟悉。 “沈娟?”陆良玉才是猛地想了起来,忙是拍手道。 沈娟是她幼时一并长大的闺秀,后来陆家入了京,以前的朋友就不曾再有联系。 沈娟激动地是快要哭了出来,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在一起,眼下同她儿时瘦弱得模样是判若两人。 “你何时回来的?”好久,沈娟才是止住了泪,忙问道。 陆良玉笑笑道:“今日才到。”她不曾想到,在这里竟是能遇上沈娟。 “对了,你怎么?” 陆良玉说到此处,倒是住了嘴,诧异地看向沈娟。沈娟父亲以前大大小小算个小吏,在陆良玉父亲手下做事,他对唯一的独生女宠爱极了,一贯是含在口中怕化了,当作掌上明珠来看待。 又如何会,让沈娟来做这等粗活,日日伺候客人? “我父亲后面生了重病,我便是嫁人了。”沈娟提到此处,又开始抹眼泪了。 陆良玉不曾想,几年不见,闺中密友竟是生此巨变,一时竟不知说些是好。 只听得沈娟忙是擦干眼泪,笑道:“你看我,又说哭了。今日好不容易是见到你,你且是等着,我让我相公给你们做顿好吃的,好好招待你。” 不大一会的功夫,沈娟便是从后头端上来了一壶茶,后头一个老太太是端着几个茶杯,再往后,却是跟着一个毛头小孩,眼睛滴溜溜地直转。 陆良玉诧异地看向小儿道:“你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沈娟抱起儿子道:“是呀,也已经是成婚多年了。” 陆良玉观小儿晶莹粉嫩,实在是可爱极了,当下是抱了过来,小孩也不怕生,只拿手拽着陆良玉的发丝玩耍。 沈娟给众人倒好了茶,看向那秦希泽之际,将茶杯递了过去,忙道:“这位就是那罗家的公子吧,好些年不见,我也猜,你该同良玉成婚了。” 此话一出,桌上便冷了下来。 一侧的飞卓同彩蝶大气不敢出一声。 陆良玉同罗云光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沈娟是她自幼一并长大的闺秀,自是知晓的。 眼下看着此人同陆良玉关系亲密,自是认错了人。 未及陆良玉解释,便是见秦希泽只伸手端过来了茶杯,道了声:“多谢。” 第五十三章 表弟 既是故友重逢,那便是自己人,沈娟的丈夫同公婆一大家子均是坐在了桌上。 陆良玉观沈娟的夫君虽则身形胖硕,皮肤黝黑,但眉宇间看着是个老实人,心下一时倒是百般滋味。 饭后,沈娟将陆良玉拉到了自己的房间,两人说些体己话。 “良玉,你那个夫君真是冷得很。”沈娟是碰碰鼻子道。 陆良玉只抿嘴一笑,秦希泽在外人面前一贯如此,更何况沈娟将他认作了旁人,他能高兴才怪。 “不过你夫君倒是个好模样,罗家公子几年不见,倒是出落得如此标致。”沈娟是个性子直爽的,只有话便说。 陆良玉才是解释道:“我同罗家退婚了,这是我后面另嫁的。” 此话一出,沈娟直咂舌道:“都怪我,方才我说错话了。”说罢,是看向陆良玉道:“我观你夫君看着倒像个大户人家,你夫君是做什么的?” 沈娟说此处时,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陆良玉,一时倒是让陆良玉有几分失神了。少时二人一并长大,沈娟那时有父亲宠爱,过得不知比她是要舒服百倍。 眼下……想到此处,陆良玉只轻轻一笑道:“是个商户人家,也就做点小生意。” 沈娟微微点头,才是想起了那包药,道:“莫不是你夫君身子骨弱?你们怎么没要个孩子?” 陆良玉笑笑道:“日后再说,总是要调理身子的好。” 两人又随便说了些这些年分别的见闻,直到外头小儿困得不成了,两人才分别开了。 待到回房,便见秦希泽正端着在床榻上,连书也不看了,脸色晦暗不明。陆良玉见状,微微一笑,道:“怎么,秦大公子生气了?” 秦希泽沉声道:“你回来的,太晚了些。”话语间,却有几分委屈。 陆良玉这下有些无语了,她拿湿毛巾擦了擦脸,才随意道:“好些年没见,多聊了些。” 秦希泽更加吃味,问道:“聊了罗家的人?” 陆良玉真是被他气笑了,沉声道:“想哪去了,聊的孩子,沈娟问我何时要孩子。” 此话一出,秦希泽便是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问道:“你怎么回的?” 陆良玉不以为然道:“随缘吧,总得过些日子再说。” 床榻之上的秦希泽便不说话了。 临睡前,陆良玉却是听得秦希泽问道:“良玉,你喜欢孩子吗?” 陆良玉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回道:“总是要生的。” 翌日,陆良玉睡醒之际,便是见秦希泽已是穿戴好了,当下是诧异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秦希泽只眼皮微动,道:“有事的。” 陆良玉也不在意,京中不时有千里飞鸽送来的奏折要他处理,倒也实属平常。 陆良玉既是要寻人,沈娟在此地经营颇久,有些人脉,不过半天的功夫,便是打听清楚了,陆良玉的舅母毛翠珠改嫁了泸州郊外一家做木工的人家,唯一的儿子李修穆,原先确实是在医馆打杂了几年。 但在医馆做学徒,可是不给工钱的。孩子大了几岁,便送到了附近的一家酒楼后厨去打杂。 陆良玉心知自己的表弟李修穆只十二岁的年纪,又如何是能受得了酒楼打杂的生活。 当下是让人打听清楚了是何家酒楼,一行人便是去寻李修穆去了。 酒楼本是镇上一家富商开的,也算得上是豪华,日头是人头攒头,陆良玉一行人入内,便是见小二迎了上来,陆良玉只开口问道:“小哥,我找你家掌柜的,你替我寻过来。” 寻人自是要通过上头的人,小二虽则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找了自家管事的人过来。 那人是个有眼色的,观秦希泽气度非凡,身侧的飞卓手中还带着一把长剑,态度恭谨了许多,只俯身问道:“几位有何贵干?” 陆良玉只细细说了来寻表弟李修穆一事,管事的便是记了起来,只开口道:“是有这么个人,夫人既是要寻人,我就将人给你叫过来。” 陆良玉见状,忙道:“我同你一并前去。”说罢,是一起往后厨走去。 前头既是门庭若市,后头也是饭菜香味、烟火俗气,同那来来往往人群的嘈杂声夹杂在一起。 院子里客人吃剩的剩菜剩饭便是大大咧咧地放在桶中,上头是飞旋着几只苍蝇,味道也不好闻。彩蝶哪里见过这些,忙是拿手捂住了鼻子。 烂菜叶子也是随处可见,不知是洗菜也好,还是洗碗罢的脏水在地上便是随意地流淌,被来来回回的脚踩的是乌黑。 “夫人不该来这等污浊之地。”管事的忙是道。“要不您先去包厢中等着。” 陆良玉却是摇摇头,回头对秦希泽道:“你要一起去?” 秦希泽却是募地伸出手臂来,将陆良玉的胳膊架了起来。他本就身形高大,陆良玉被他轻松地架了起来,随即是助她从那脏乱的水坑之中跃了过去。 陆良玉不知为何,心下涌起了几分感动。李修穆可谓是她母族唯一的至亲,眼下在这脏乱的酒楼后头做苦役。 某种程度上,她的母族也便是如此处境不堪,秦希泽并未是避讳或是表现出丝毫的嫌弃,让她觉得,他发自内心地接纳了她。 接纳了她身世的低下,他带着她,跨越了这世俗巨大的身份差异。 里头是拥挤狭小的厨房,昏暗之中,有一人正弯着腰在摘菜。 管事的忙是上前问道:“小癞子,你是叫李修穆不成?” 听到小癞子这个称呼,陆良玉心中好似被刺了一番,猛地一疼。 便是见那人缓慢地回头,站直了身子,眼神中显出了几分疑惑。 陆良玉上前道:“修穆,我是你姑姑家的良玉表姐,你还记得我吗?” 那人是抬头看向陆良玉,眯起了眼,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才是道:“是陆家的表姐?” “对,陆良玉。我来接你回家。”陆良玉笃定道。伸手将那人从厨房之中拉了出来。 那人便照在了阳光之下,露出了本来的长相。 第五十四章 医者 陆良玉只觉自己摸到的手腕极为纤细,明明已是十二岁的孩子,却看起来好似那八九岁的小孩子一般。 李修穆皮肤蜡黄,最为可气的是,有一大块头皮是长了癞子,已经是斑驳不生发了,也难怪方才那人唤他叫小癞子。 “姐姐。”李修穆的眼睛是生出了光亮,是开口唤道。 陆良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管事地道:“劳烦老板给个方便。” “好说,好说。”管事的看着是笑眯眯的,但做事却是一点都不含糊,转眼便是狠狠地要三十两银子的赎身费。这可是抵得上一般人家几年的吃喝。 陆良玉才知,自己的表弟竟是被舅妈卖作了奴籍,当下是气不打一处来。 毛翠珠,实在是可恶。当年她外公去世后,李家虽则不算富裕,但终究是有薄产一些。 陆良玉的母亲李柳琴出嫁之际,是分了一些出去。大头却还是留给了陆良玉的舅舅,舅舅前往边疆后,李家的财产便是落到了毛翠珠的手中。 虽则不算小康,但混个温饱总是可以的。之前陆家还在此地的时候,大抵孩子还小,便是送到了医馆做学徒。 谁能料到,虎毒尚不食子,陆家一走,她却是将唯一的儿子卖作奴籍,实在是可恶。 “这女人,我定是要她好过。”陆良玉是狠狠地咬牙道。一时脑中倒是闪过了无数狠毒的主意,想要来出胸中的这口恶气。 李修穆却是轻轻拉住了陆良玉的手道:“姐姐,算了。”陆良玉心头一梗,才是意识到,毛翠珠再可恶,却也是李修穆的亲生母亲。 “你想回去?还是同我一并入京?”陆良玉只开口问道。李修穆这么小,心中依恋母亲也是情有可原。 李修穆却是攥紧陆良玉的手,低头道:“姐姐,我只怕,给你带来麻烦。” 陆良玉不仅是为他的懂事而心疼,当下只笑道:“你姐姐今时不同往日,护住一个你,是绰绰有余。” 李修穆只抬头看向陆良玉,见陆良玉眼神坚定,当下是点头道:“好。”这一声好,便是将自己的命运托付于陆良玉了。 陆良玉领着半大的孩子回了客栈,烧水让他先洗个干净的澡。一会,便是见那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是走了出来,衣裳还是临时从沈娟那里借来的。 一番洗澡,倒是现出了李修穆漂亮的大眼睛,只人看着蜡黄,跟竹竿似的。 陆良玉心疼地摸了摸他额头上的癞子,心下感叹,不知能否治好。可惜了这漂亮的小男孩。 李修穆却是轻声道:“患者素体虚弱,病程迁延,出现面色萎黄,等气阴两虚表现者,治宜益气养阴、清热解毒,选蓝芪汤。” 陆良玉愣住了,半晌才是意识到,孩子大抵是在说如何给自己治病。 当下是问道:“你确定?” 李修穆是肯定地点点头。 “好,我让人去医馆配药。” 陆良玉心知自己的表弟在医馆几年,并未是荒废时光。当下是极为欣慰。 她最怕的是,苦难的日子磨掉了他对于世事所有的激情,万幸,他依旧拥有一颗求知之心。 临到出发之际,陆良玉同沈娟是依依惜别,约定日后还要再回来相聚。 “你确定不回去看看?此一去,再回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陆良玉望着远去的泸州城是若隐若现,对着身侧的李修穆道。 其实她心下,隐隐有几分担心,却又不清楚在担心什么。 “不必了。”李修穆只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这般骨子里的决绝,倒是让陆良玉心下一暖,不愧是她们李家人。 李修穆便是同陆良玉一并坐在马车,对于秦希泽,他只怯生生地喊了句:“姐夫。” 秦希泽微微颔首,倒是一贯的清冷。 陆良玉此番出行,倒是感慨不已,对着秦希泽道:“古人常云,‘无毒不丈夫’,何以你也好,修穆也好,面对来自旁人的伤害之际,却均是选择了偃旗息鼓?” 陆良玉这番,是真实地不解,她这人是锱铢必报,做事多般权衡,从不肯轻易吃亏。 秦希泽听罢,却是嘴角微动,道:“没有触及底线。” 这下轮到陆良玉吃惊了,秦希泽的底线究竟是什么,连秦二婶如此陷害,却也选择息事宁人? 秦希泽却并未多说,陆良玉是好生疑惑,秦希泽却又不肯再多说一句。 这一路,倒是比来时要快许多。李修穆大抵是累极了,路上一半的时间均是在睡觉。 陆良玉怜他受苦,只随了他。倒是不时摸摸他的头皮,只希冀着他能快快长出头发来。 这日,陆良玉照例地察看表弟的头发,似乎看着那斑是淡了一些,正俯身之际,手腕却是被人一把抓住。 一侧正捧着本书的秦希泽只微微侧目,看向陆良玉被抓住的手腕,眼神中倒是透露出了几分犀利。 陆良玉冲他摆摆手,想要看看小儿方欲是做什么。 睡梦中的小儿却是募地睁开了眼,嗅了嗅陆良玉手腕处戴着的镯子,开口道:“是麝香,易致人不孕。” 此话一出,陆良玉惊异地将那镯子靠近鼻子嗅了嗅,却是只能闻到一股普通香料的味道,并无奇特之处。 “麝香味被珊瑚香料给掩盖。”李修穆只坐直了身子,肯定道。 陆良玉看向一侧的秦希泽,他只伸手将那镂金镯子给撸了下来,问道:“是她送的?” 陆良玉肯定地点头,这是给新媳妇的第一次见面礼。她觉得好看,便是时时戴着,也生了几分想要讨好那人的心思。 秦希泽的脸色极为难看,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镯子,是看了许久许久,看着陆良玉只觉是有几分渗人了,才是开口道:“此事交予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良玉从未见过秦希泽这般的神情,那一双眸子,好似吞噬了无数的黑暗,她只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还有我。” 秦希泽回握了她的手,只觉是从她身上汲取了一些人世间的温暖,将他从那地狱中拉回。 第五十五章 不许 陆良玉就这样是带着一个小儿回了侯府。 秦二婶本是有些怀疑她此行目的,见这样一个小儿入府,倒也是打消了全部的怀疑。 秦老太君对于府内多了一个小毛孩,倒不甚在意,不过是多双碗筷的事情,侯府家大业大,又不是养不起。 自上次秦希泽同她一番讲话后,老太太对于这个孙媳妇,便是由着她去了。终究是不能伤了孙儿的心。 陆良玉做出这个决定,却也是同秦希泽商量好的。修穆年纪尚小,放到外头,她心下终究是担心的。 在陆家的母亲又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加之母亲性子疏漏,还是将小儿跟在她身侧的好。 陆良玉回侯府的第二日午后,便是有一位不速之客前来,竟是那好久不见的陆良荷。 陆良玉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冷冰冰地问道:“怎么,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陆良荷这人就是这样,越是你不给她好脸色,她反倒越是要热脸来贴冷屁股。 当下是装作可怜巴巴地对陆良玉道:“姐姐,你怎么如此说话?良荷心下好生难过。” 陆良玉冷哼一声,沉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若是再这般,我可就找人将你给轰出去了。” 良荷才是慌慌张张地拉住陆良玉的胳膊道:“别,姐姐,我可是真的有事情。” 她话说着,眼睛却是盯着陆良玉身上的那套大红色的蜀锦,摸上去,料子如此的舒适,心下是恨得牙痒痒,若是当日嫁过来的是她…… 陆良荷的一双眸子是转了又转,才是压下了眼底的恨意,巧笑倩兮道: “姐姐,你知道横才前不久入了那太学,这些日子与同窗之间发生冲突,被太学禁了足,父亲那边便想着,能不能让姐夫再去说说情。” “不能。”陆良荷的话刚刚出口,陆良玉便坚决果断地拒绝了。 她本就知晓陆横才不是那入太学的料子,陆家人却是不听,强行攀了关系,这可不就惹出了乱子。 陆良荷却是不依不饶道:“姐姐,此话你说了可不算,我这次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其实也就姐夫的一句话,姐姐莫是要担忧。” 陆良玉眼看着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不好真心赶她出去,只得是由着她待在房内。 陆良荷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将侯府是看了个遍,心下更加是断定陆良玉在这侯府过得是极为舒坦,她自认是模样、性情哪样都比那陆良玉强上几分,何以她就嫁不了这么好? 陆良荷心下更加是忿忿不平,在屋内是转来转去,不时地同陆良玉说说话,一直是拖到日暮西山,秦希泽回府。 眼看着秦希泽要回房,陆良荷是一个抢先前去撩门帘。秦希泽哪里会注意一个开门的丫鬟,只阔步往陆良玉身侧走去。 陆良荷见状,是脚下一个站不稳,便往秦希泽怀中摔去。边摔还是边娇嗔道:“姐夫~” 陆良荷在一侧抿了口茶,心下暗暗发笑,陆良荷终究是嫩了些,这是看了哪本旧的话本子,想出了如此 拙劣的招数。 难不成,罗云光便是被她这般引诱过去的?实在是蠢得很。 那秦希泽自是眼睛余光看到了倒下的身影,只身子一个灵活的侧步,便是见陆良荷结结实实给摔倒了地板上。 一旁的彩蝶是忍不住偷笑,弯腰去扶人,故意问道:“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陆良荷是委委屈屈地站起了身子,装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对着秦希泽道:“姐夫,我是良荷。” 秦希泽只板着脸不应话,好似没有看到这么一个人一样。 陆良玉尚未来得及说话,便是见外头进来一人,正是那秦二婶手下的嬷嬷,只俯身道:“二奶奶听闻少奶奶家人到此,特意是准备了宴席,接风洗尘,还望各位赏脸。” 这宴会自是为了李修穆准备的。陆良荷哪里知晓,当下是故作情态道:“有劳嬷嬷了。” 嬷嬷诧异地看向陆良荷,之前自是没有注意到此人。那陆良荷便是自顾自地介绍道:“我是来看望姐姐的。” 嬷嬷行礼道:“二小姐好。” 陆良荷更是兴奋,心下觉得这侯府人对于自己,实在是看重,只轻声道:“你好。” 嬷嬷便奇怪地看了这人一样。直听到陆良玉应允了,才是离开。 “姐夫,良荷此番前来,是为了幼弟的一番事情……”陆良荷声音柔弱,细细将事情给复述了一番,边说还边哭了起来。 是拿出手绢来,抽抽搭搭地对着秦希泽道:“姐夫,你也知道,我幼弟自幼就是陆家的唯一希望,我们姐弟情深,他如今这般,我心里也看着难受……” 说罢,看向秦希泽,是梨花带雨,一双小眼朦胧,故意给秦希泽抛媚眼。 陆良玉冷哼一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般,陆良荷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听到陆良玉的哼声,陆良荷才是反应过来,接着是道:“良荷思忖着,姐夫位高权重,这不过是姐夫您一句话的功夫。可姐姐她,实在是不允诺,都不顾什么姐弟情深……” 说着,又是抹起了眼泪。 “不许。”秦希泽只冷冷地开口道。 吓得陆良荷一时是忘记了哭泣,诧异地道:“姐夫,你说什么?” “既是我娘子不同意,那就不许。”秦希泽是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随即是伸手对着陆良玉柔声道:“娘子一并过去。”这前后的语调之差,比变脸还快。 陆良玉心下只觉好笑,但秦希泽既是愿意给她脸面,她自是乐得见成,只扶手起身。 只回头对陆良荷道:“时候不早了,良荷你一个未嫁女,还是早日回去得好,免得家人担心。” 心下暗暗道,你同陆横才是一个娘胎肚子里出来的,一母同胞,我同陆横才可不是什么姐弟情深,莫是要强行攀关系。 第五十六章 盘算 陆良玉这边同秦希泽一并出了房间,走在前头,陆良荷却也跟在了后头,是追了上来,紧跟着道: “姐姐,天色不早了,不若是留我一饭,妹妹好心来看姐姐,做姐姐的,总不至于是让妹妹饿着肚子回去吧。” 陆良荷的这几句话,是说的又快又急,倒不似她平日的柔弱。 侯府的一些丫鬟自是听到了,只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良荷。陆良玉没法,只得是让她跟着,陆良荷的脸皮,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来人,去请小少爷。”陆良荷只对着身侧的丫鬟道。秦二婶是特意为李修穆举办的宴席,自是要主角出场。 陆良荷却从未听过什么小少爷,心下暗暗奇怪,侯府哪里来的小少爷。 待到一行人到了那宴会,李修穆大抵是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只胆怯地躲在陆良玉身后,小心翼翼地看向侯府众人。 “今日侯府倒是热闹。”秦老太君大抵是年纪大了,喜好热闹,看到这么多人,倒是欢喜。 秦二婶忙是夸奖道:“是了,我观这小儿长得极为好看,府中可就缺个孩子了。”说罢,转身对着陆良玉道:“你和希泽,也得抓紧了。” 此话一出,秦希泽只脸色一沉,周身气质大变。 陆良玉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转身是堆笑道:“有劳婶娘操心了。” 心下则是暗暗吐槽,真是人才,背地里送人不孕的麝香镯子,表面上却是能装作如此亲昵体贴,实在不是一般人。 陆良荷见状,只觉众人忽略了她,忙是道:“这位就是姐姐的婶娘吧,果然是精明干练,我经常听姐姐提起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番话说的极为谄媚,配上陆良荷标志性的假笑,秦二婶果然是欢喜得很,转身是夸奖道:“陆家的姑娘,果真是一个赛一个招人喜欢。” 席上,陆良荷趁机是又说了几句投巧的话,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秦二婶是乐得脸上的褶子都加深了。 秦二婶的女儿秦彤可就不乐意了,当下是语气不善道:“侯府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坐到位上来了。” 这番话说的极为不客气,陆良玉只觉身侧的李修穆身子微微一缩,自是觉察到了话中有针对他的意思。 陆良玉虽则不喜欢陆良荷,但这样的场合,她心知秦彤针对的根本不是旁人,就是她。 当下是笑眯眯地开口道:“姐姐说的极是,只可惜待客之道历来如此。”此话自是不给秦彤留半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话说的虽然过分,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又让人觉得不像是在对峙。 一侧的秦二婶自是意识到了这点,忙是收敛了笑容,厉声道:“阿彤~” 秦彤吃了这等大亏,又被母亲这般甩脸色警告,当下是愤愤不平,道:“娘~” 主位上的秦老太君不愿见到事情恶化,只调转话题道:“怎么不见你兄弟过来?” 今日秦家人团聚,却是不见秦贵泽的身影,也难怪老太君要问了。 秦二婶忙是解释道:“听说是同窗之间有聚会,早就约好了,一时也不好推辞,只得随了他。” 陆良玉不知为何,只心下觉得此事有几分怪异,回头疑惑地瞥了身侧的秦希泽一眼,却是见秦希泽正默契地同她对视,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陆良玉便是心领神会,此事背后,怕是秦希泽做的手脚。至于他做了什么,却不是她眼下能猜到的了。 秦二婶大抵是觉得有几分对不住陆良玉,当下是道:“良玉,听说过几日兵部尚书家有举办赏花宴,各大世家都下了帖子,你既是回来了,可以去玩玩。” 随即是回头对陆良荷亲切地道:“陆二小姐若是有空,也可以拿着我那份帖子去,我年纪大了,也不喜欢这些场合,还是你们年轻人去的好。” 陆良荷简直是兴奋极了,她一直自持美貌,却苦于没有机会进入这些世家女的场所,毕竟这可不是一个六品小官女儿能进入的地方,门槛高着呢。 当下是喜不自胜,忙是连连道谢,脸上的喜色是显而易见。举止之间都带了几分轻浮,惹得秦老太君暗暗皱起了眉头。 虽则同样是陆家的女儿,但这般看来,一向冷静自持的陆良玉,倒是强上不少。 陆良玉一则生性不喜应酬,二则知晓这些所谓的世家贵女,骨子里高傲得很,秦彤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这些人的脸色,她是领教过了,自是不愿前去自取其辱。 当下方欲是拒绝,便听得主位的秦老太君是语气和蔼道:“良玉呀,你确实应该出去同各个世家结交,作为年轻一辈的,维持侯府同各家的关系,这些世家同侯府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 此话一出,秦二婶脸色一白,随即是笑道:“对嘛,良玉还是去的好。” 话虽如此,秦二婶的眼中却是没有丝毫的笑意,老太君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话中传递的意味非常明显,俨然一副将陆良玉当作下一代侯府对外主事人在培养。 秦二婶这才是发现,不知何时,秦老太君再也没有谈过对付陆良玉的事情,反倒好似对她十分满意。 想到此处,秦二婶只抬头是笑眯眯地看向陆良玉,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心中,一条毒计却已经在酝酿。 陆良玉哪里能猜到这些,心下知晓眼下不能再推辞,当下只点头称是,道:“谨听祖母教诲。” 秦老太君见陆良玉答应了,对答有比较得体,心下倒是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意。 这孙媳妇虽则是门第低了一些,但好歹是没有将那股子小家子气带来。 假以时日,好好培养,倒也不失为希泽背后的贤内助,日后侯府交到她手中,也未尝不可。 秦老太君看陆良玉是越看越满意,心下暗暗盘算道。 第五十七章 赏花宴 陆良玉待到是回了房,才是看向秦希泽问道:“二婶家的孩子……” 秦希泽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头道:“不必你操心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陆良玉知晓他最是有主意,当下只得是强压住心中的好奇心,话头倒是转向了三日后的赏花宴。 “世家贵女的赏花会,究竟是去做些什么?” 陆良玉心下略略是有些好奇,心知二人夫妻一体,自己在外代表着是秦希泽的脸面,丢了自己的面子还好,若是丢了侯府的面子,终究是会有些过意不去。 秦希泽看她这幅模样,微微一笑道:“我不曾参加过,只猜测大抵是借着赏花的机会,闲聊罢了,不必担心。” 陆良玉才是点点头,便听得秦希泽接着是安慰道: “你是我秦希泽的夫人,这普天之下,没有哪家的夫人能有你尊贵。你且放宽了心,盛气凌人些也无所谓,若是不慎被人欺辱了,也有你相公给你找回场子。” 陆良玉观他说此话时,是端坐着,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几分不符合身份的荒谬。 当下是被他的这番话,逗得噗嗤一笑,忙道:“侯爷若是当了皇帝,怕是要成了一个十足的昏君了。” 这番话自是说的毫不客气,秦希泽一向清冷,甚少与人这般嬉戏打闹,心下却也觉得有几丝暖意。 赏花会一转眼之间便到,临上轿前,那陆良玉特意是叮嘱修穆道:“且在府中专心读书,有什么事,只管是交代给下人。” 修穆毕竟年纪尚小,眼神中对自己的表姐是充满了依恋,只懂事得点点头。 “小原子,你且照顾好少爷。不许耍滑头。”陆良玉对着一侧的小儿道。 这小儿不过十岁的功夫,是府中老太君身侧吴嬷嬷的孙儿,这下是送了过来,给李修穆做陪读小厮。 小儿有几分滑头,眼睛滴溜溜地转,陆良玉恐李修穆被欺负,故而是特意警告道。 “少奶奶放宽心,我一定照顾好他。”小原子一双胖手,将胸脯拍得“砰砰”直响,郑重承诺道。 陆良玉才是放心地上了轿子,一侧的彩蝶夸奖道:“小姐今日身着华丽,一看就雍容华贵,定是能艳压群芳。” 陆良玉摇摇头道:“这些场面话你我之间可不必再说。” 她一向最有自知之明,心知这京中美女如云,她实在是算不得数一数二的漂亮,艳压群芳更是谈不上了。 更何况,她所依仗的,从来也不是什么过人的美貌。 彩蝶吐吐舌头,倒好似在陆家时的那番调皮,是笑道:“小姐还不许人说实话。” 陆良玉心下暗暗思忖道,彩蝶到底是年纪小了些,做事透露着几分不稳重。 虽则做事比不上昔日的流月,但这份忠心,却最为难得可贵。观她不过是随口夸奖,哄自己开心,也就随她去了。 眼下正是夏日时分,百花盛开之际,那兵部尚书家的韩夫人是个喜好侍弄花草的,往年均是邀请京中众人过来。 “夫人,平西王府的小姐到了。”门口的小厮最是机灵,立马是前去报告道。 “快,随我一并去迎人进来。”韩夫人忙是起身,整理衣着,方才是走了两步,便是见另一小厮跑了进来,喘着气道:“夫人,镇南侯府家的车马也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另有小厮进来道:“夫人,淮阴伯府的小姐,同西北镇疆大元帅小姐的马车也一并是堵在了胡同口。” 这下轮到那韩夫人头疼了。 她诧异地看向自家嬷嬷道:“今日是吹得什么风,这些个人物竟有空来参加我这小小的赏花宴。” 嬷嬷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只低声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按老奴看,夫人还是不要出去迎接的好,她们待如何,夫人是东道主,控制住场面便是了。” 韩夫人听罢,也只若是出去迎客,一时怠慢了谁也是不好,当下便止住了脚步。 “小姐,似乎前面堵住了。”彩蝶从车帘探头出去观望一会道。这会各家的车马都堵着,谁也不愿让谁。 陆良玉当下是果断道:“先下车吧。堵在车上也是无济于事。” 彩蝶便是接了自家小姐下车。 眼看着陆良玉下了车,一侧的一辆马车上,一男一女也下车来了。 陆良玉只微微一瞥,在此地竟然也能是遇见熟人,男子正是她之前的订婚对象罗云光。 女子则是罗云光的妹妹罗云巧,按照身份,陆良玉是正一品的侯府夫人,自是应该同她行礼。 罗云巧欠身做了个万福的礼,二人之前早已相识,倒也一直相处还算和谐。 陆良玉当下是微微一点头示意,便欲往里走去。 一侧的罗云光突然是跨步上前,若不是罗云巧眼疾手快,拉了哥哥手臂一把,怕是他要冲到陆良玉的面前。 陆良玉也是被罗云光的举动吓了一跳,只微微一躲,斜眼看向罗云光,不知他是何用意。 “哥哥。”罗云巧是个大家闺秀,只细声劝道。 罗云光大抵才是清醒了过来,喃喃道:“良玉……” 这般大庭广众之下,陆良玉不愿同他有纠葛,只是罗云光这么一闹,后头的人自是免不了窃窃私语。 陆良玉冷哼一声,整理了头上的红珊瑚番莲花钗,才是冷声道:“罗公子,按律你是要唤我做侯府夫人。” 罗云光只低下了头,未及开口,便是见陆良玉已经毫不留情地入了内。 身侧的罗云巧是松了一口气道,低声道:“哥哥还是不要鲁莽的好,云巧先入内了。” 抬头却是见自己的哥哥正双目怔怔地看向那远去的陆良玉,却也只能是望见一角衣裙了。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陆良玉虽则年纪不大,但赖着侯府官阶大,韩夫人便是邀她入坐主位,陆良玉推辞不过,只得是坐了下去。 方才坐定,便是见陆陆续续有各家的小姐入了内,其中有一些早已熟悉的,有一些,却是从未见过。 中有一人,对着陆良玉是怒目直视,好似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一时倒是让陆良玉有几分奇怪了。 她见过这人吗? 第五十八章 长公主 只见女子身穿金丝织锦礼服,头戴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妆容异常艳丽,同她略显稚嫩的脸蛋,有几分不符。 陆良玉见状,也不避着她的视线,直视过去,女子便很快翻了个白眼。 陆良玉心下暗暗发笑,这是谁家的小祖宗给放了出来。一侧的彩蝶见状,是暗暗提醒道:“小姐,我观这人,应该是淮阴伯府的小姐韩念意,就那日在婚礼上,被侯爷一个眼神吓晕过去的,我远远看过一眼。” 陆良玉才是恍然大悟,难怪此人对她是恶意满满,原来不是杀父之仇,而是夺夫之恨呀。 不大一会的功夫,各家的小姐均是到场了,陆良玉甚至还看到了人群中的陆良荷,她衣着好似一只花蝴蝶,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好不显眼。 韩夫人正欲是派下人将培育好的各色花艺捧出来,便是听得外头有人高喊道:“长公主驾到。” 声音尖细,却又极具穿透力,一听便是宫中的太监。场上众人一时慌乱了起来,众人倒是听闻长公主早已是回朝,见过的人却不多,更不曾想,今日会驾临此地。 陆良玉听得长公主到来,心下咯噔一声,想起了昔日 秦二婶说过的一番话,长公主,似乎同秦希泽有些纠葛,莫不是,眼下冲着自己来的? 陆良玉想通了这层,当下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便是见外头一人身着繁复黑衣,头戴暗花,是款款入内。 周侧的各家小姐齐齐起身,做了万福,开口道:“恭迎长公主。” 陆良玉心知按律她同这长公主品阶齐平,但此人毕竟是皇家的人,当下是低眉颔首,同众人一并是做了万福。 长公主只缓缓入内,一直是到了陆良玉身侧,才是停了下来,缓缓盯着陆良玉。 陆良玉微微抬头,见那人目不转睛,才是意识到,长公主莫不是要坐主位?当下只往外跨了一步,沉声道:“长公主请就座。” 那人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陆良玉才看清了长公主的长相,此人脸上有着历经风霜的刻薄,眉宇间自带了一股皇家人的傲气。 一双眉毛画得极为高挑,妆容却是黯淡了几分,嘴抿得极紧,配上那身黑衣,给人一股死气沉沉的暮色之气。 陆良玉不知为何,是想了起来,长公主,也不过是三十岁的年纪。 韩夫人才反应了过来,对着下人道:“去,给镇南侯府的夫人搬个椅子过来。” 陆良玉便是候在了旁边,只觉长公主的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打量了好几遍,半晌,才是缓缓转走了。 陆良玉在这般打量之下,是泰然自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待到椅子搬来,便顺势坐在了长公主身侧。 “开宴吧。”长公主只缓缓道,声音有几分沙哑,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气派。 韩夫人便是由着众人搬了花朵上来,眼看百花盛开,一看就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培育。 花朵娇艳无比,各家的夫人小姐们更是争奇斗艳。座位之上的一女子笑靥如花,当下是对着长公主开口道:“我记得,公主之前最是爱这牡丹花。” 长公主只眼皮浅抬,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何人?” 小姐只面露尴尬,开口解释道:“我父亲是平西王,我名唤彩烨。” 长公主才是哦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只留小姐在原地。 韩夫人见状,开口打圆场道:“听闻在场各位小姐在才艺方面均有不俗的造诣,不若是露一手,给大家助助兴。” 这种赏花宴上,若是有闺秀愿意表演,还表演的不错,便是会有才名显露,各家想要相看媳妇的人,也会口口相传。 对于未婚的闺秀,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只见陆良荷果不其然是第一个跳了出来,一看就是早就准备好的,命下人将自己的琴都搬了出来。 陆良玉心知陆良荷苦练古琴数十载,算得上是精通了,当下只冷眼旁观。 陆良荷一曲琴弹得倒也不好不坏,可谓是中规中矩。岂料,一曲终了,陆良荷方才是款款起身,冲着众人行礼。 便听得方才彩烨是拿手绢捂住了嘴,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破烂户,这等水平也好意思出来秀,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此话一出,陆良荷便是涨红了脸,一时的伶牙俐齿也是发挥不出来了,只开口道:“小姐莫是要血口喷人,不若是请这位小姐露一手,还请指教。” 平西王府的小姐高傲了许多,是冷哼一声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是让我一较高低?” 陆良荷呼吸一滞,方欲说话,便是见一侧另一女子站了起来,开口道:“既是表演,就莫要伤了和气。” 此话一出,那彩烨却是瞥向那女子,耻笑道:“蒋钦勇,你这也回京好几日了,怎么还穿着这身半男不女的装束,莫不是,西北镇疆大元帅府上连身好看的衣服都没有。” 此话一出,场上众人皆是议论纷纷,此人名唤蒋钦勇,哪里有女儿家唤作这个名字。 更何况,此女身形颇为高大,只身穿一身驽装,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气,女生男相也就算了,举手投足却也好似那粗犷的男子一般。 陆良玉观她目光清亮,为人正直,倒是对此人生出了几分好感。 蒋钦勇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琴棋书画,是一窍不通,还是不凑热闹了。”说罢,又坐了下去。 有了这样一个小插曲,后头的闺秀便不愿出来被人评头论足了。 韩夫人见无人表演,一时倒是犯了难。 陆良荷见状,突然是眼珠子一转,开口道:“家姐颇负才名,一向低调,不若是请她出来露一手。” 韩夫人见状,忙是喜道:“请问这位小姐的姐姐是哪一位?” 陆良玉只觉事情要遭,只微微低头,便听得陆良荷是噗嗤一声笑道:“我这姐姐,可是出了名的,便是主位上的镇南侯府的夫人。” 话音一落,陆良玉便觉场上众人均是将目光投向了她,当下是面露笑容,心中却是想要将陆良荷吃了的心都有了。 第五十九章 三招 陆良荷这番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这世上,怕是只有她最是清楚,她的这个姐姐,从未学过琴棋书画之类的才艺。 毕竟,陆家是赵姨娘当家,陆良玉又要日日伺候病中的母亲,哪里来的闲钱给她学这些陶冶情操的玩艺儿。 陆良玉心下也只是知晓这点,当下是推辞道:“不了,在下才疏学浅,登不得大雅之堂。” 此话一出,便听得方才一直没有出声的韩念意是尖着嗓子道:“陆家的姐妹真有意思,表嫂你还是别推辞了,我倒是也很好奇,我表哥是看上了你哪点。”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免不了是议论纷纷,陆良玉被架到了高位上,当下方欲是开口拒绝。 便是听得身侧一直在看好戏的长公主也是悠悠开口道:“本公主倒也想看看镇南侯府夫人的才艺。” 陆良玉这下倒是彻底没招了,若是拒绝,不免是有些拿乔了,更何况长公主还发话了。 若是不拒绝,便是要承认自己什么都不会。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绣花了,只眼下各府之中,均有绣娘在,也只能算是末技了。 这便是她之前的担忧了,丢了自己的面子事小,若是丢了侯府的脸面,心下终究有几分过意不去。 眼看着那陆良玉左右为难,方才起身的蒋钦勇是微微一笑,起身道:“各位,我观这侯府夫人同我极为投缘,既然后面各位均是要表演,不若是请这侯府夫人配合,我二人一同表演几招。” 说罢,是伸手邀请陆良玉下台。陆良玉知晓此人给自己解围,只微微颔首,下了台。 “这位夫人,不知该如何称呼。”蒋钦勇只开口问道。 “陆良玉。”陆良玉被人解了围,只觉是心下放松不少,笑着报了自己的姓名。 便听得那人唤道:“良玉注意了,接下来,这第一招,便是我要伸手勒住你的脖颈。” 说罢,是站在了陆良玉身侧,她本就比陆良玉个头高一些,当下只用力扼住了陆良玉的脖颈。 陆良玉一时没注意,是吓了一跳,浑身紧绷,便听得蒋钦勇接着是问道:“各位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该当如何?” 这些小姐夫人均是温室里的花朵,又如何想到如此凶险的环境,当下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陆良玉却是微微一笑,从头上拔下了金钗,作势要刺向那人的双手。 蒋钦勇哈哈一笑,便是松开了手臂,眼中流露出了赞许,笑道:“良玉果真是个聪慧的。” 接着是冲着众人稍稍解释道:“良玉此计甚好。” “接下来,我要开始第二招了。” 说着,她与陆良玉是正面相对,问道:“若是我同良玉正面相欲,欲行不轨之事,该当如何?” 陆良玉观她双手张开,身形高大,一步步逼近自己,很快是要扑了上来,当下是摇摇头,示意蒋钦勇指点。 便是见蒋钦勇伸出脚来,是猛地往下处踢去,解释道:“只需是冲着男人的命根子处猛踢下去便是了。” 此话一出,便是听得在场的小姐夫人均是羞红了脸,那韩念意是尖着嗓子叫道:“粗鄙,粗鄙,实在是粗鄙至极!” 一侧的彩烨则是冷嘲热讽道:“蒋钦勇,你是在男人堆里混久了,大抵是忘记了自己是女儿身了吧。”说罢,是噗嗤一笑。 眼看着众人议论纷纷,蒋钦勇却是毫不在意,只开口道:“良玉不妨一试?” 陆良玉点点头,便是见蒋钦勇是扑了上来,她伸出脚去,倒也不敢真的踢狠了。 蒋钦勇利索地避开了她这一脚,拍手道:“好。就是力道要再狠一些。” 陆良玉这才是站定了身子,问道:“敢问这第三招是什么?” 蒋钦勇是故作玄虚道:“眼下,却要良玉扮作那贼人扑过来了,我则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姐。” 陆良玉当下心领神会,是故作凶像,却是见蒋钦勇见状,是转身往后逃去。 边逃还是边大喊道:“来人呀,救命呀,杀人了~” 宴会上的小姐们本是聚精会神地盯着蒋钦勇,以为她会是传授些什么好办法,谁能料到,那蒋钦勇竟是做出这般姿态,当下是一怔,随即是哄堂大笑。 矜持点的,还是拿着绣帕堵住了嘴,更有甚者,直接是笑弯了腰,身子发软,瘫坐一团,倒在了身侧小姐的身上。 就连一贯是严肃的长公主,均是眉眼之间笑了开来。 只剩陆良玉在场上错愕良久,才是拱手笑道:“多谢阁下指教。” 蒋钦勇本就厌烦这京中小姐娇滴滴的万福,当下也豪爽地拱手道:“也多谢侯府夫人的配合。” 随即对着那笑作一团的小姐夫人们正色道:“各位,这男女体力,本就有差,方才那两招,是万不得已之际,正遇到事情,还得靠这最后一招。” 坐下的彩烨忙是嘲讽道:“蒋钦勇,我还以为你在边疆学了些什么呢,却原来,你们西北蒋家大军,最擅长的竟然是三十六计中的走为上计,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蒋钦勇不曾想,彩烨居然是攻击到了自己的家族,当下是正色道:“彩烨小姐,你如此做派,倒好似在故意针对我,你打着什么心思,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彩烨听罢,却是少见地闭了嘴,不敢再说。 陆良玉在一侧,却是心下暗暗发奇,蒋钦勇所说的司马昭之心,究竟是什么? 也怪她对于这京中上层之事,其中的门路是一窍不通。 韩夫人见状,忙是起身打圆场道:“我观侯府夫人有些出力了,不若是由丫鬟带着,到后院休息片刻。” 陆良玉低头看自己方才同蒋钦勇比划一番,发髻同衣裳均是有些微乱,心知韩夫人是为了提醒自己,当下点头称是。 韩夫人便是唤来了丫鬟,派人领着她往后院去了。 第六十章 纠缠 兵部尚书虽则是比不上侯府家大业大,但毕竟是在京中浸润多年,后院府邸修建得极为繁复。 廊腰缦回,曲曲折折,倒不似一般的武人之家,遍地可见山环水绕之势,可知兵部尚书骨子里是个儒士了。 陆良玉由着那小丫鬟领着,往后院走去。 “夫人当心。”小丫鬟做事极为稳重,遇到台阶之处均是会小心提醒。 “夫人勿得嫌弃,小的领您那客房儿供您梳洗。”小丫鬟笑盈盈地道。 眼看着是到了后院的花廊处,韩夫人果真是个爱花之风雅之人,长廊上开满了紫色的藤萝花,望着让人赏心悦目。 正所谓,“良辰好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陆良玉只觉得一时心情舒畅。 方才是进一步,却是却见花坛处闪出一人,正是方才在大门外见过的老熟人——罗云光。 丫鬟一惊,怒斥道:“你是何人?一个外男,如何是能进入我家后院?”下意识地想要唤人过来。 罗云光却是眼睛一直看向陆良玉,目光之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听得丫鬟的问话,只伸手举了腰牌,朗声道:“禁卫军,奉命护送长公主,在此稽查。” 此话一出,丫鬟忙是欠身万福道:“奴家无知,冲撞官人了。” 罗云光却是接着语气一缓道:“我同这位……夫人有话要说,劳烦姑娘给个方便。” 丫鬟抬头,观罗云光威风凛凛,一表人才,是募地脸颊一红,道了声:“官人请自便。” 便是挪步待在了长廊的另一端,只远远地望着陆良玉。 陆良玉倒是不惧不畏地直视罗云光道:“罗大公子若是想要寻人,怕是寻错了。良荷同令妹均是在前厅。” “不……”罗云光下意识地拒绝道。 “哼。”陆良玉只冷哼一声,她倒是想要看看,罗云光究竟是何目的。 “良玉……”罗云光脸上显出了一丝疲惫,“你就不能好好同我说句话?” 陆良玉眉头一挑,心下暗暗发笑,道:“我不知罗大公子想要说什么,只觉我一个已婚妇人,有几分不合适。” 说罢,是转身欲走,罗云光却是一手将腰上的剑鞘一横,挡住了去路。 陆良玉知此人最是倔强,当下只深吸一口气地道:“好,罗公子想说什么,麻烦快一些。” 罗云光才是用目光上下仔细地打量了陆良玉一番。 陆良玉不习惯这样的目光,只微微扭转头,看向了外头。不远处的空中,似乎有片乌云缓缓而来。 罗云光才是低声道:“良玉,好久不见。” 陆良玉嘴角勾起几分讽刺,冷声道:“罗公子大可不必如此。” 罗云光急切地道:“良玉,你之前说过的话,我在心中不停地想。我最近,心中总是觉得塞着什么。” 陆良玉快速地打断他道:“这种诉衷情的话,罗公子还是讲与良荷听的好。不必污了我的耳。” 罗云光话语中,却是多了几分落寞。 “良荷她,心下怕是属意更远。这赏花宴,本是未婚女子给世家相看的机会,我不让她来,她却是偏偏要来……” 一阵微风吹过,陆良玉只觉是身上微寒,忍不住是身子一个打战。 摇头道:“这些话,罗公子还是同良荷商量的话,与我无关。” 罗云光忙是道:“是我唐突了。其实你上次说的那纸条的事情,我问过良荷了,她只说不知道。结婚那日的花轿也是,她说的话,我是有些不信了。” 这下倒是让陆良玉有些诧异了,罗云光居然能领悟到这一步,倒也是让人刮目相看。 “罗公子说的这些,是你自己的事情,同我无关。”陆良玉脸上写满了疏离。 “父亲之前鞭打过我,说我是个糊涂蛋,叫我做事看人,用心去体会。” “你父亲说的好。”陆良玉忍不住是插嘴道。 罗云光突然是上前一步,吓得陆良玉一个侧身往后躲,他才是停了下来。 “良玉,我之前最是不喜你这样的性子,家中除了父亲,其他女眷均是哄着我,捧着我,我已然习惯了这样同女人相处。” 罗云光说到此处,是顿了顿,接着道:“你却从未细声细语同我说话,也从未表现出对我的半分崇敬。我很多时候在想,你究竟有没有喜欢我?” 陆良玉噗嗤一笑,嘲讽道:“倒是我的错了,从未将罗大公子供起来。” 罗云光却是目光之中透露出几分难过,隐忍道:“”之前是我不懂,我总是想,我终究是要娶个喜欢我的。” 陆良玉有些听不下去了,快速道: “罗云光,你既是想通了,现如今我也已经嫁人了,说这些都是白费功夫。我还要去整理衣服……” 罗云光却是一把攥住了陆良玉的胳膊,低声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对我,有半点喜欢?哪怕曾经有过……” 陆良玉只狠狠地拍打着罗云光的手臂,任凭她使出多大的劲,罗云光却是纹丝不动,只恶狠狠地盯着她道:“我终究是要一个答案。” 陆良玉快速地看向四周,见兵部尚书家的丫鬟已经是故作避嫌地转过脸去。 心下知道,若是纠缠许久,不是好事。但若是唤外人来,凭她同罗云光之前的那层关系,更会是惹来不少闲言碎语。 当下只得是低声道:“你松开我。” 罗云光却只盯着她,似乎一定是要一个答案。 陆良玉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这份娃娃亲,自她出生之际,却早已是定好了。不管她如何去想,但终究,少女怀春之际,她心下知晓,自己未来要嫁的人,是他。 这份沉默却是让罗云光给误解了,他面上全是喜色,手上的劲已是松了开来。 陆良玉才是收回了自己的衣服,微微整理,随即是高傲地抬起头道:“罗云光,我们都是要朝前看的,我如今已是嫁入侯府,你也另有所属,以后便是大路朝前,各走一边了。” 罗云光却是低声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是知道了。” 陆良玉只给了他一个白眼,怒道: “你知道什么?罗云光,错过便是错过,我被你蹉跎岁月,熬到了十九岁,好不容易是嫁了个好夫婿,”婚姻美满,你若是再如这般试图破坏我的好婚姻,我不会让你好过。” 这般威胁的话,那罗云光却似乎没有听到耳中,反倒是低声笑道:“你大抵,还不知道吧。” 第六十一章 妖言 陆良玉不耐烦地道:“知道什么?我可没好性子陪你耗着。” 罗云光却是轻轻地上前,靠近陆良玉道:“你大抵还不知道吧,我可是听宫中可靠消息,镇南侯府的那位,之所以这么多年不娶,全然是因为身子病弱,活不过三十岁了。” 陆良玉听到此处,是面露惊异。原来,宫中人也知晓此事。 罗云光对于陆良玉的反应,十分满意,当下伸手爱怜地摸了摸陆良玉的发髻道:“”我会一直等你,待那侯爷去世后,你我便可……” 说到此处,脸上却是重重地挨了陆良玉一巴掌。罗云光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良玉。 “罗云光,你休要放肆。这一巴掌,一是打你咒我夫君之事,二是报昔日你退婚辱我之仇。” 陆良玉怒目而视,一巴掌下去,打得她手都疼。 一侧的兵部尚书府上的丫鬟听到了巴掌声,是转身过来,惊诧地看着陆良玉。 陆良玉却是收敛了目光,只凛声道:“我的夫君,是要长命百岁的。退一步讲,就算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宁可去守寡,也不会嫁与你的。罗云光,你死了这条心吧。” 那罗云光挨了这一巴掌,反倒是笑了起来,“陆良玉,你逃不过的,你我是命定好的婚姻。” “是吗?”陆良玉不屑地笑了笑。 对着那罗云光道:“我且问你,你是否相信,我同那小厮也好,侯爷也罢,之前均是清清白白的?” 那罗云光却是开口道:“”小厮的事情我不信,但侯爷……” 陆良玉有攀龙附凤之心,自是会去勾搭那侯爷。不过,也实属人性自然。 陆良玉听到此处,转身是往大厅外走去。 什么是命定的婚姻,陆良玉一点都不相信。若早有命定,那二人便不会是蹉跎许久。 罗云光从未是真心相信过她陆良玉的为人。 若真有命定之说,那也是她同秦希泽的婚姻,千里姻缘一线牵。 …… 外头的风是越刮越大,陆良玉却是毫无惧色,只微微整理衣袖,昂首走了出去。 那罗云光却是望着陆良玉远去的背影,在心下暗暗发誓,“我的命定之人,终有一日,定会是要娶她回去。” 待到是回了大厅,只见那大厅之上,众人均是看向了她。 陆良玉微微欠身道:“兵部尚书府内曲折,花费了些时辰。” 那韩夫人见状,忙是笑道:“”夫人客气了。我观各家小姐已是有些乏了,最近府中新进了一批舞姬,排了新舞,据说是从西域传来的,各位可以一观。” 众人皆是翘首以盼,对于这传说中的西域新舞,倒也有几分好奇。 外头的风似乎大了许多,吹得窗户是砰砰直响。有丫鬟前去关上了窗户。 大厅内便是暗了下来,影影绰绰中,一群身着淡黄色异域服装的女子是款款而入。 女子身材曼妙,舞姿翩翩,还蒙了面纱,众人皆是好奇地观望。 …… 那远在宫中的秦希泽突然是停下了笔墨,对着身侧的飞卓道:“外头,是不是快下雨了。” 飞卓往外张望了半晌,才是摇头道:“天阴了,风有些大了,未见有下雨的迹象。” 那秦希泽将笔搁在了砚台之上,是起了身。 这下轮到飞卓惊讶不已了,“”侯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秦希泽只径直往外走去,留下了一句话,“给宫中告假,恐天要下雨,备车马,前去接夫人。” 飞卓暗暗捂住了嘴巴发笑,这哪里是害怕天要下雨,侯爷大抵是怕,夫人被人欺负了,这是不放心,要前去看看了。 …… 陆良玉同众人一般,正在欣赏着那舞女的舞蹈,伴着音乐,倒也是赏心悦目。 一曲终了,众人皆是捧场地鼓掌,这便是要散场的信号了。 那韩夫人方才是站了起来,欲说些什么。突然是见那舞女之中,有一人猛地是跪倒在了陆良玉面上,是痛哭道:“小姐救我。” 事发突然,众人皆是没有反应过来。 陆良玉见面前那人跪了下来,往后一避,听得说话声音,却有几分熟悉。 那韩夫人见状,忙是挥手对着外头的侍卫道:“”快,来人将这女子快快拉出去。” 那舞女却是拉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是梨花带雨地哭泣道:“小姐,是我,我是流月呀。” 陆良玉心下一沉,在此时此刻此景遇到流月,她可不会有什么主仆重逢的喜悦,很明显,是个针对她的阴谋,亦或者说,是个阳谋,有人故意为之。 那么,究竟这个布局的人是谁? 外头的侍卫已是快步入内,方欲拉跪在地上的流月走。 流月则是哭喊道:“小姐,我自幼服侍你长大,救救我。” 而座上的彩烨听到此处,立马是站起身来,故作吃惊道:“这女子,竟是认识侯府夫人,不若是好好听她讲讲,免得是误伤了。长公主以为如何?” 那长公主不置可否,便是同意了。 护卫们停下了脚步,候在一旁。 陆良玉见状,是冷哼一声道:“平西王府的小姐想要管事,未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不过是一个背主求荣的丫鬟,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此话一出,那陆良荷却是抓住时机,上前一步,是故作惊讶道:“这不是伺候了姐姐十几年的流月吗?可怜见的,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边说着,边是扶了流月起身,掏出手绢来,给她擦了擦眼泪。 安抚道:“有什么冤屈,你且慢慢说来,在座的各位小姐夫人均是能为你做主的。” 那流月望见陆良荷,眼中闪过一丝仇恨,转眼又恢复了那副可怜的模样。 陆良玉心知先发制人,不及流月说什么,只起身对着众人开口道: “诸位,这本是良玉自己的事情。此人因着诬陷于我,早就被家中长辈处置。不知今日何以出现在此处,是何意图。” 在场的夫人中,早有一些人精看出了事情的诡异,听了陆良玉这番落落大方的话,倒是信了不少。 毕竟,手下的人背叛,最是可恶。 那韩念意立马是跳了出来,阴阳怪气地道: “”早就听闻表嫂最是精明,正所谓,清者自清,表嫂不必怕的,还不如先听此人说说,究竟是什么莫大的冤屈……” “对的,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一侧的陆良荷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也帮腔道。 第六十二章 诬陷 流月听到此处,是眼泪流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小姐,我心知你恨透了我没有替你掩盖同那小厮的情况……” 话说到此处,那彩烨好似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消息,忙是仔细问道:“什么小厮,什么情况?” 在场众人听到此处,皆是议论纷纷。 陆良玉听到此处,是打断,朗声道:“”相信诸位都是聪明人,有人意图是败坏我名声,这些龌龊事好似那泼在良玉身上的脏水,还望诸位能明辨是非。” 韩念意笑道:“”表嫂为人,大家再是清楚不过了,不若是听此人说完。” 那流月接着是低着头道:“因着同那小厮的事情,罗家退婚,小姐怀恨在心,生生将我卖入青楼,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陆良玉听到此处,是怒斥道:“我不过是一个内宅的小姐,家中大小事情,均是交予赵姨娘管教,你如何是被卖入青楼那种地方,我怎会知道?” 她人虽锱铢必较,却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那小厮在哪里?空口白话,可是不行的。”韩念意兴奋地好似要抓奸一般。 陆良玉冷哼一声,便听得那流月道:“事情败露,那小厮自是被打死了。” 当下是反驳道:“”那小厮心怀不轨,伙同外人诬陷于我,难不成,还能留他性命?” 流月便是接着道:“小姐同那小厮私会,一向是要流月掩盖,事情败露,自是要灭口的。” 陆良玉心下一时是五味杂陈,这就是她十几年交往,视若亲姐妹的人,反咬一口,好似那恶狗一般。 这流月是陆良玉的贴身丫鬟,说到帮着遮掩,灭口之事的时候,众人心下不知为何,已经开始半信半疑了。 毕竟,是贴身丫鬟,知晓什么龌龊事,也实属正常。 “小姐若是果真同那小厮没有私情,何以自幼定下的娃娃亲罗家要退婚?” 那流月口齿伶俐,是死咬住这点不放。 “姐姐退婚,确有其事。良荷竟是不知……”陆良荷一向是个落井下石的,当下是装作诧异道。 陆良玉之前退过婚的事情,也只个别人家略有耳闻,眼下听到这丫鬟如此说,陆良玉自己的亲妹妹又确认了,便知此事非虚了。 “听闻那罗家姑娘似乎也在场,不知可否同各位说说,也好是还侯府夫人一个清白。” 那彩烨眼珠子一转,转身是对着在场的人道。 “不知罗家姑娘是哪位?” 眼看着那罗云巧是站了起来,陆良玉心下下定主意,若是她胆敢乱说,她便是要抖出罗云光同陆良荷有私情之事。 虽则陆家声誉肯定是要受损,但凭什么她替旁人背锅。 那罗云巧站起身来,瞥了陆良玉一眼。 陆良玉呼吸一滞,心知若是罗云巧诬陷自己,三方证词,对自己着实不利。 只见那罗云巧面上恭敬,是微微做了个万福,轻声道: “”这婚姻之事,强求不得,也看几分缘分。家兄同这位夫人缘分稀薄,早已再无瓜葛。还望诸位不要听信谗言,平白是污了这位夫人清白。” 这番话,是四两拨千斤,一时说的众人皆是信了。 若果真是出了什么丑事,相信罗家不会如此冷静的。 那彩烨却是接着道:“”侯府权势滔天,罗家怕是怵了。” 便是让众人明白,这罗云巧说的怕是违心话,只怕得罪了侯府。 陆良玉却是松了口气,只需罗家不要死咬自己,舆论场上,她便是有翻盘的机会。 一直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蒋钦勇却是嚯的站起身来,打抱不平道: “这侯府夫人真是惨,早就说了此人卖主求荣,说的话有几句是能听的。这等叛主之人,在我们军中,按律当斩。” 她这番话说的是正气凛然,那流月听了,平白是身子一抖,当下是哭道:“小姐,你不能是勾搭上了侯府,便要对流月赶尽杀绝。” 大抵是提到了侯府的人,那长公主终于是有兴致了,开口问道:“你家小姐,同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长公主声音沙哑,透露着几分疲惫。 话中的意味,却是相信流月的话了,要不然也不会是向她问话。 那流月只摇头道:“不知,只知前脚罗家退婚,后脚侯府求亲的人便进了府,” 这个锅,便是引人怀疑陆良玉是因着勾搭上侯府,才是退婚了。 即便不是同小厮私通,但攀龙附凤的名声,也是不好听的。 “怕是那侯爷也被蒙蔽了。”那彩烨是撇撇嘴道。 “一派胡言。”陆良玉怒斥道。 此话一出,正值外头闪电飞舞,一声闷雷炸在了众人的头顶之上。 陆良玉的话,更加是显得正义凛然。 众人被那惊雷吓了一跳,随即是外头天色昏暗,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 那流月是个机灵的,见状忙是冲着那长公主道:“求这位夫人救命,流月不想因着说几句真话,便丢了性命。” 她观这人对自己有几分兴趣,还坐在了陆良玉的上头,心知身份必不在小,当下是求救道。 那长公主似乎正在犹豫之际,便听得外头有人高喊道:“镇南侯府侯爷到。” 此话一出,那长公主是嚯的站了起来,神情不复之前的慵懒。 流月听到此处,却是身子一软,差点是摊在了地上。 陆良玉心下却是奇怪,难不成,是有人知会了秦希泽。 众人只见那院中一侍卫打着伞,伞中之人,便是那侯爷了。 因房内均是女眷,那侯爷便只站在了雨中,不便进屋。 一侧的飞卓是高声道:“”适逢降雨,特来迎接侯府主母。叨扰各位了。” 那韩念意心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忙是道:“”表哥既是来了,这里有丫鬟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表哥肯定想要听一听。” 秦希泽却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沉声道:“我来接你表嫂。” 韩念意哪里错过这个机会,只对着秦希泽道:“”表哥还是听一听,这丫鬟是表嫂之前的的贴身丫鬟,只道似乎表嫂之前同小厮不清不楚,惨遭罗家退婚……” 、 第六十三章 杀伐 韩念意本是洋洋得意,话刚说到此处,便听得秦希泽厉声道:“妖言惑众。” 韩念意一向最是惧怕这个表哥,当下吓得是闭了嘴,一时不敢再说。 “夫人安好?”那秦希泽收敛怒气,沉声问道。 陆良玉听到此处,款款起身,从座位上起来,缓缓往门口走去,朗声答道:“万事皆好。” 便听得那秦希泽接着道:“兵部尚书夫人可在?” 韩夫人在一侧正恍然之际,忽然提到这侯爷提到自己,吓了一跳,忙是道:“在。” 心下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这侯爷为何突然提到自己,难不成是要怪罪自己? 只听得秦希泽随即是朗声道:“听闻有妖言惑众,辱我夫人。现特派侯府侍卫入内,还望通融。” 那韩夫人愣了一下,只犹豫道:“啊?” 历来从未听过各家是这样办事的,哪有侍卫直接进旁人家抓人? 未及她点头答应,众人皆是听得门外的镇南侯爷道:“来人,抓了那丫鬟,送入慎刑司。” 话音刚落,便见外头几个身手矫健之人冲了进来,径直冲向前头,将那丫鬟直接给拖了出去。 事发突然,一向是温室中的各家小姐哪里见过这等局面,当下吓得花容失色,抱作一团,是瑟瑟发抖。 那流月未及反应,已经是被抓了起来,毫无还手之力,只来得及是哀嚎了一句:“救我……” 转眼之间,人已经被塞上了嘴巴,拖了出去。片刻之间,是不知所踪。 那长公主甚至都来不及说话,人已经在自己面前不见了。 如此行事做派,也难怪历来朝中众人提到这位镇南侯府的侯爷,均是战战兢兢。 这些年,他年纪渐长,行事做派似乎圆融不少,倒是让人忘记了。 这镇南侯府的侯爷,重权在握,力压朝中百官,为整治吏治,曾连斩十二个地方官员的脑袋,一时政坛为之清明,是个杀伐果断的狠角色。 众人吓得皆是大气不敢喘一声,脸色煞白。 只那彩烨年纪尚小,不了解这些旧事,加之被府中人宠得有些肆无忌惮。 依旧是强撑着一口气,质问道:“侯爷如此行事,怕是有些不合王法。这丫鬟不过是说几句实……” 说到此处,是改了口风,道: “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侯爷便派人将她抓去慎刑司,未免有些太过霸道一些了。不知依的是何方法令,不若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有几分令人只觉压抑的声音传来。 “辱朝廷正一品诰命夫人,按律应充奴籍。奴籍者,则发配边疆。” 彩烨听到此处,得意道:“既是如此,侯爷的夫人也不是什么正一品诰命夫人……” “是。”秦希泽只肯定道。 “什么时候?”彩烨满脸震惊,据她所知,这正一品的诰命夫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封号的。 毕竟这可是同长公主齐平的封号,怕也只有镇南侯府的秦老太君同几个老一辈的侯府夫人,一等公夫人能得到这样的封号。 陆良玉小小年纪,才嫁入侯府一年时候不到,如何是获得这样的封号。 “今日。” 众人皆是听到那院中的男子斩钉截铁地道,话语之中,自有一股上位者不容人质疑的威严。 此话一出,那彩烨脸上显现出了错愕。长公主则是脸上尽显出难过之色。 陆良荷眼底闪过一丝嫉妒之色,何以这风头,不是她陆良荷的,这正一品诰命夫人,不是她陆良荷的。 老天真是不公平,陆良荷暗中是狠狠地想到。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一时场上再也无人敢开口说话,纷纷在想。 这侯爷的袒护之意,实在是有些太过明显了。 不少闺秀心中暗暗思量,看来,这个小官出身的陆良玉着实不能让人小觑,日后要多多结交,切莫惹恼了此人。 陆良玉终于是到了门口,那飞卓麻利地过来打伞。 她笔直地站在了门槛处,透过蒙蒙雨雾,却是看清了秦希泽的脸,他一无既往地冷淡,眼中却添了几分关切之意。 陆良玉心中满是感激。 她知晓,秦希泽用如此雷霆之刑,不惜是留下话柄,全然是为了她的名声考虑。 当下对着那侯爷微微欠身,那人头上撑着一把伞,缓缓走了过来,伸出消瘦白皙的手来,骨节分明的大手,带了几分微凉,握住了陆良玉的小手,往外走去。 余下众人,仍处在震惊之中。 …… 翌日,镇南侯府,室内。 彩蝶端着茶水进了房门,陆良玉接过了茶杯,看向了那往日应该在朝中处理政事的秦希泽。 秦希泽身上披着暗青色蜀锦的衣裳,消瘦的身影更显单薄,眼下正坐在窗户一侧,提笔批着奏折。 院子里,初夏时分,繁花簇锦,屋内倒也凉爽。 “侯爷还好?”那彩蝶小声地嘀咕道。 陆良玉点点头,摆摆手让彩蝶退了出去。跨步向前将那茶杯搁在了秦希泽桌上。 “多谢。”秦希泽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陆良玉顺势坐在了秦希泽身侧,轻声问道:“”侯爷,这次是不是怪我?” 秦希泽摸了摸陆良玉的发髻,摇头道:“莫要多想。” 语调软语温言,一如对待小孩子一般。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有宫中的人高喊道,“圣旨到。” 陆良玉当下起身,奇怪地看向秦希泽,“宫中的人来干什么?” 见那秦希泽却不多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起身将陆良玉拉了起来。 两人一并出了院门。外头大院中站着的身影,正是宫中来传话的小太监。 秦老太君同秦二婶已是听到了消息,也匆匆赶来。 按律,府中众人皆是要一并接旨。 一行人跪倒在地,只听得那小太监尖声尖气地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南侯府侯夫人陆良玉贤良淑德,恭谨谦让,特封一品诰命夫人,钦此。” 此话一出,那秦老太君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秦二婶却是僵住了许久,笑容挂在脸上,半晌,都有些忘记扶身侧的秦老太君了。 直到秦老太君艰难地站起身来,她才是慢了半拍,匆忙前去扶住了秦老太君。 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希泽受罚,原来是为了换取这个东西。” 此话一出,老太太脸色一暗,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第六十四章 罚跪 秦二婶说到此处,才好似意识到什么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故作歉意道:“都怪我,有些口不择言了……” 秦老太君面上不悦道:“你也是为了希泽考虑,不怪你。” 秦二婶怎会甘心此事如此匆匆结束,随即上前一步,拉住了陆良玉的手道: “良玉刚入府,怕不知,希泽一向最得圣上宠爱,莫说是受罚,连一句重话,当今圣上也未曾说过。” 却原来,秦希泽因着那日派人闯入兵部尚书宅内,强行带走了一个诋毁陆良玉的丫鬟,把那日在场的闺秀吓了个半死。 听闻此事的某些朝臣好不容易是逮到机会,如雪花般的奏折飞到了皇帝的案牍上。 要求惩治镇南侯府侯爷这般目无王法、肆意妄为的行为。 为首的,便是一直同镇南侯府不对付的五皇子一党。 五皇子母族鼎盛,生母又是出身世家大族的皇贵妃宁妃,同太子一向是热门的夺嫡人选。加之太子昏庸无能,朝中大臣支持五皇子的人不在少数。 只秦希泽一人,力顶众人压力,强调应该立长立嫡。 五皇子一党将秦希泽视为眼中钉,也实属正常。 皇帝碍于众人压力,下了处罚措施。秦希泽被罚俸半年,半月不得入朝,责令在家闭门思过。 秦老太君见到自己这个一贯做事小心谨慎的孙儿,竟为了这个认识不久的陆良玉,犯下如此大过。 心下免不了一慌,想起了一些侯府往事。有人情味可以,但如此偏颇,不免是…… 镇南侯府家,长房不能再出一个所谓的“痴情种”了。 希泽为陆良玉,做的有些太过了。 秦老太君想到此处,只眼神微眯,冷声道:“良玉,你现如今是我大郑国的正一品诰命夫人,按律,也不过只宫中那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能罚得了你。” 陆良玉听到此处,听出了秦老太君话语中的不满之意,忙是低头欠身道:“良玉不敢。” 秦老太君对于陆良玉这般懂事,心下倒是一宽慰,但还是厉声道: “正所谓,夫唱妇随。希泽出身高了些,你封号随他,自是没有问题,只我镇南侯府自这大郑国开国几世以来,能长久屹立不倒,便是处处做事小心谨慎。” 陆良玉做了个万福,低声道:“良玉谨听祖母教诲。” 秦老太君心中的火气才消了一些,指着大厅旁的一侧道: “你也是侯府的人,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你去那墙角根跪半个时辰去吧。” 陆良玉回头望了一眼那青石板地面的墙角,咬咬牙,温顺地道:“良玉审得。” 她既已经得了正一品诰命夫人的牌子,便须知晓,万事福祸相依,不过是跪半个时辰,算是赚了。 当下是低头退了下去,方才走了一步,便听得一直在一侧默不作声的秦希泽开口道: “祖母教诲,希泽也听到了耳中。此番事情,全然是希泽的错。祖母话已出口,不可违背。祖母方才说过,夫唱妇随,希泽同良玉一并,跪在墙角反思。” 此话一出,侯府众人皆是瞠目结舌,侯爷,莫不是疯了。 为了一个女人,主动前去罚跪。 陆良玉回头看了秦希泽一眼,心知他这般,只会让秦老太君更加生气,当下微微摇头,想要劝阻他。 秦老太君最担心这秦希泽被一个女人左右,最终犯下大错,当下是怒气冲冲道:“你既是执意要如此,便随你去吧。” 说罢,扬长而去。 只秦希泽伸手拉过陆良玉,二人一并跪在了墙角。 陆良玉心下难免心疼道:“侯爷何必执意如此?” 秦希泽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索性也是无聊,陪陪你。” 陆良玉真的被气笑了,“侯爷从未被罚过跪?” 要不然,怎会是如此心性。 “有过一次。”秦希泽说到此处,却闭了嘴。 陆良玉敏锐地察觉到,这让秦希泽沉默的背后,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眼下,他既不说,她便也不问。 秦希泽只握住了她的手,细细摩挲,道:“让你受委屈了,祖母怕是这侯府唯一一个真心为我考虑的人,你切莫要在心中记恨她。” 陆良玉观周围有不少好奇的小厮丫鬟,正在悄悄望着他们二人,想要悄悄收回了手,秦希泽却是不让,只按住了她的手,要让她答应了。 “好。侯爷发话了,我就宽宏大量一回,今日之事,绝对不会记在心中。” 陆良玉调笑道。 秦希泽才放下心来,对着陆良玉道:“良玉时常被罚跪?” 陆良玉摇摇头,“时常谈不上,隔三差五倒是有的。” 她在陆家之际,赵姨娘心下看不惯她,经常变着法子寻她的过错。 陆世仁不在意她,陆老太太便经常让她去祠堂前罚跪。 “日后不会了。”秦希泽开口道。 陆良玉有心想要让他舒畅一些,开口道:“侯爷既好不容易得了闲,我们不若是寻着这个机会,出去玩玩。” 秦希泽只眼中含笑,示意她继续。 陆良玉接着道:“修穆方才是到了京中,也只去过陆家,见过我母亲,对于京中各地都不熟悉。” 秦希泽语气不好道:“原来娘子不是为了同我一起?” 陆良玉只是想到哪里说哪里,哪里能想到他竟在意这个,当下摇头道: “侯爷冤枉我。” 秦希泽才是语气温柔,软言温语道:“随你了。” 话语中的温柔,好似能滴出水来。 二人虽则跪在墙角,面前除了一堵灰扑扑的墙,便再无其他风景。 一对有情人相伴,却好似在那世上最舒适的地方,只谈天说地,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二人却意犹未尽。 一侧的彩蝶早就候在一旁,见时辰到了,忙来扶自家小姐起身。 陆良玉只觉自己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一回头,目光却落在了秦希泽的膝盖上,暗青色的下摆,有殷红渗出。 “侯爷,血……”陆良玉焦急道。 “来人,快,寻府中大夫。” 第六十五章 出游 陆良玉面上急切,观侯爷却泰然自若,好似出血的并不是他一般。 反倒是摆摆手,低声道:“莫要惊动了府中大夫,免得祖母知晓。” 陆良玉哑然,也不再多说,扶了他入内。 掀开下摆,只见初次见面时,膝盖处中箭的伤口,已是破裂开来。 “怎么不说?” 陆良玉接过飞卓递来的纱布,小心地清理道。 “我想多陪你一会。” 秦希泽大抵观她脸色不对,说话都软上了几分。 陆良玉无奈地深吸一口气道:“日后不许了。” “好。” 秦希泽答应得十分郑重。这点小伤,对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但观陆良玉的神色,却也知道,日后他不能再如此任性。 陆良玉上了药,拿着帕子细细地擦净了手。 便听得外头有人匆匆赶来,是修穆 “姐姐,听说你被罚跪了?”李修穆急切地上前,眼底全是担心。 “谁说的?”陆良玉眼神犀利地在修穆后面的小原子脸上扫射一番。 小原子立马心虚得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府中丫鬟都在议论。”修穆生怕陆良玉责备,随口道。 “这是大人的事,修穆无须挂念。” 陆良玉只安慰道。她心知这个表弟最没有安全感,当下摸了摸他那依旧是凹凸不平的头皮,问道:“怎么还不见长头发?” 李修穆知晓表姐不让自己担心,当下答道:“还需一段时间。” 陆良玉知晓他如此说,定是有把握,只点点头。 几人正在考较李修穆最近的功夫,便听得外头有粗使丫鬟来禀。 “夫人,有贵客来访,是位小姐,指名道姓要见您。”丫鬟老实地回复道。 这下轮到陆良玉吃惊了,她整理衣裳,对着秦希泽道:“我去看看。” 心下默默盘算,这来人究竟是谁? 毕竟,京中她认识的小姐少之又少,更何况她身份尴尬,主动同她结交的小姐夫人更是凤毛麟角。 陆良玉随着丫鬟到了侯府大厅,见一人正背门而立,身形高大,一身弩装,一看便知是那日赏花宴上替她解围的女子。 “蒋钦勇?” 陆良玉心下欢喜,上前问道。 那人回头,双目有神,眉毛浓厚,一股英气自眉宇之间露出,不施粉黛,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的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陆良玉。”蒋钦勇面上满是笑意,三言两语,便说明了来意。 “我初来京城,对各地均不熟悉,想着寻个向导,这不就想到了你。” 陆良玉最是喜欢此人的爽朗大方,当下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两人好似相识多年,相处倒也默契。 “但说无妨。”蒋钦勇笑盈盈地道。 陆良玉想的是,将自己的表弟李修穆也带上。只蒋钦勇尚在闺秀之中,修穆虽则只有十二岁。 未婚男女同行,终究是有几分不妥当。 “多一人,多一分热闹,无妨。” 蒋钦勇毫不在意,她在军中多年,身侧都是一堆大老爷们,似乎不觉得这般有什么问题。 李修穆出来之际,见到有陌生女子在场,当下有些羞涩,耳根子都红了。 “姐姐,我还是不出去的好,我这个头……” 李修穆摇头是轻声道。 蒋钦勇上前,敲了敲李修穆的脑袋道:“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须太在意外表。” 李修穆羞得脖子都红了,只低头喃喃道:“好。” 蒋钦勇大大咧咧的,又如何能注意到这些。 一行人就这样出了侯府门,直奔这京中最豪华的一条街——含光街而去。 “京中不比西北,实在是热闹。”蒋钦勇透过车帘,见到街上熙熙攘攘,感叹道。 陆良玉在京中住了好几年,细细介绍道:“含光街上,御福堂的酒楼最好吃,采蝶轩的衣服最受京中大大小小的闺秀追捧。” 说到此处,她看了眼蒋钦勇的一身驽装,当下是拍案道:“待会我带你去买几件女装。” 蒋钦勇听到此处,却是撇撇嘴,摇头道: “我最是不喜欢这些衣服,粉粉嫩嫩也就算了,长长短短的,穿着又不方便。” 陆良玉心知她应该是自幼同男子待在一起,习惯了穿男装,当下是也不在意。 一行人下了车,蒋钦勇同李修穆对于街边的店铺好奇极了,一行人挨个逛一遍,不管是玉石古董,还是小吃什么,通通先看个过瘾。 小原子在京中长大,年纪虽小,对各项玩意儿却十分精通。 不大一会的功夫,李修穆同蒋钦勇手上已经是塞满了各色的糖人、捏得泥人、、海棠糕等小玩意。 “夫人听我讲,御福堂的名气虽大,小玉轩的菜色才是一绝,京中的达官贵人都去那儿。” 小原子信誓旦旦地推荐道:“若不好听,将我脑袋拧下来。” 陆良玉观他十分肯定,当下笑道:“就听你的。” 几人一行入了小玉轩,小二看他们均是小儿女眷,招待便不甚热情了,给随意安排在了靠街的一面。 外头小贩买菜的吆喝声是清晰可闻,蒋钦勇愤愤不平,想要前去争论。 陆良玉不欲多生事端,京中支系盘根错节,小玉轩能做大,背后的人怕也不简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笑盈盈地调转话题道:“想吃什么,今日我做东。” 蒋钦勇也不客气,唤来了小二,专门点了招牌菜来吃。 “下次我请。”她落落大方道。 一行人正等着上菜,却是见外头不知是谁家的车马,好几辆马车从闹市中扭扭捏捏地过来了。 带头的马车最是豪华,车辆气派得很,一时不慎,车角将一小贩的菜摊掀翻在地,蔬菜洒了一地,被马蹄践踏。 小贩一时哭天抢地,好不难过。 马车上的人好似全然不觉得有问题,丝毫不见有人下来查看。 蒋钦勇见状,怒从心头起,不待陆良玉反应,直接跨步出去,一个闪身,拦在了马车前头。 车夫避之不及,急急忙忙勒马,便听得车内一男一女诶呦一声,自是撞到了头。 陆良玉便留了秦希泽一人在家,同蒋钦勇一行人,往那 第六十六章 死灰 马车骤然停下,车内的男子掀开车帘,破口大骂道:“敢拦本王的车,找死不成?” 驾车的车夫狗仗人势,立马对着蒋钦勇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子,胆敢拦了当今五皇子殿下的车马?” 一听闻是五皇子,周围还在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如鸟雀散开,生怕波及到自己身上。 蒋钦勇听到此处,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是五皇子也好,其他人也罢,碰倒了人,就得道歉赔偿。” 车内一女子探出头来,正是那日赏花宴见过的平西王府闺秀——彩烨。 她横眉一竖,怒道:“蒋钦勇,你莫要太过分,我表哥是什么身份,让他同一个小贩道歉,痴人说梦。” 陆良玉生怕蒋钦勇吃了亏,心想前去给她做后盾。 前头的马车被蒋钦勇拦住了,后面车上的人已然下了车。 陆良玉只微微一瞥,便认出了人群中竟有罗云光。 五皇子坚持不肯下车,彩烨又在一旁挑衅不已。 买菜的小贩最是可怜,心知惹了不能招惹的人,跪倒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只见罗云光腰间佩剑,快步上前,对着五皇子请安道:“殿下可有受惊?” 五皇子本是惧怕这面前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听到罗云光说话,立马有了底气。 “将这人妖同小贩一并关进刑部,我倒要看看,蒋家多大的能耐。” 罗云光面露难色,规劝道:“五皇子,陛下还在宫中等着,耽误了时辰,可不太好。” 五皇子一向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当下狠狠地锤了锤车梁,怒道: “来人,将这人妖给我抓起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直立在车前的蒋钦勇脚下旋起,伸手一把将车内的五皇子给抓了下来。 五皇子被一女子光天化日之下,从车里拎了出来,一时目瞪口呆,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我……” “蒋钦勇,你好大的胆!”彩烨慌张地怒斥道。 “道歉!” 蒋钦勇将五皇子搁倒在地,让他同小贩面对面。 事发突然,罗云光立马上前扶起五皇子。 岂料,五皇子经此一役,已经吓得哆哆嗦嗦,站都有些站不直了。 陆良玉在一侧,拧着眉,暗中盘算,蒋家能否力保蒋钦勇。 “抓起来,统统抓起来。”离了蒋钦勇的手,五皇子简直气得要爆炸了,叫嚷道。 罗云光眼看五皇子面部狰狞,犹豫片刻,也不敢得罪他。 当下只挥手冲着后头的属下上前,欲抓了蒋钦勇给五皇子熄火。 禁卫军带刀的属下已然将蒋钦勇给团团围住, 陆良玉一看事情要遭,立马上前沉声道:“我看谁敢!” 五皇子不认识陆良玉,看衣着打扮,以为是何家的大家闺秀,口中不逊道: “小娘子且莫要多管闲事,否则……” 一侧的罗云光眼看着陆良玉强出头,低声道:“你来作甚。” 陆良玉没有理会他,眼下她必须站在蒋钦勇一面。 “皇兄,可否给我个面子,饶了这两位姑娘。” 人群中,一身着白衣男子踱步前来,声音温婉。 将跪倒在地的小贩给扶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温和地对着小贩道: “老人家,这锭银子,赔偿你的损失可够?” 小贩连连点头,听得男子道:“够了就好,老人家快快回去吧。” 眼看着小贩连东西都不收拾,匆匆离去。 男子对着五皇子道:“皇兄,父皇同一干大臣还在宫中等候,今日的事情若传到父皇耳中……” 五皇子自是害怕自己的父亲,但在光天化日吃了这等大亏,又岂能善罢甘休。 只冷哼一声道:“我定要蒋家给我个说法。” 蒋家军规深严,一贯正义,蒋钦勇最好打抱不平,当下毫不畏惧道:“此事,就算闹到皇帝面前我也不怕。” 陆良玉见状,对着五皇子淡淡道: “殿下身份尊贵,却在闹市之中与人纠缠,纵仆行凶,为难两个女子。不知想要什么说法?” “你……” 五皇子被陆良玉的一番话,怼得是哑口无言。 “你既要强出头,就连你也抓,小娘子可别哭鼻子。” 五皇子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道。 他观这小娘子好颜色,心下一时痒痒。 “表哥……”彩烨忙下了马车,轻轻揪了揪五皇子的衣袖。 “作甚?”五皇子怒道。 “这位夫人,是镇南侯府侯爷的夫人。”彩烨只咬着嘴唇,低声道。 此话一出,五皇子脸上一下变得煞白。 一侧的男子正低眉敛目,听到彩烨的这番话,少见地抬起头来。 在那女子脸上一扫,惊喜转瞬即逝,随即变成了一片死白。 一时之间,在场众人皆沉默了下来。 “七弟,七弟,救我。”五皇子颤颤巍巍地往后头的男子走去。 男子深吸一口气,拱起手来,道了句:“还望夫人……恕罪。” “对对对,夫人……啊,不……婶娘,是婶娘。”五皇子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 若被镇南侯爷知晓,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唤婶娘为小娘子,他怕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五皇子吓得连连点头道:“婶娘,这是误会,婶娘大人有大量……” 蒋钦勇见五皇子这幅死样,冷哼一声,却也不挪位置。 被唤作七弟的男子见状,柔声对着蒋钦勇道:“这位姑娘,在下已经代替兄长赔了小贩银两,还望姑娘宽恕。” 蒋钦勇抬头,只见男子身着白衣,眉清目秀,好不斯文,当下不知为何,募地脸一红。 只低头喃喃道:“好。” 便走到了一侧。 男子走到陆良玉面前,垂下眼眸,柔声道:“多谢夫人。” 陆良玉观此人温文尔雅,做事得当,当下点头道:“好说。” 男子听到此处,心下却是难掩一阵失望,她大抵,没有认出他来。 一向死寂的心,唯一生出一点点的苗头,也被扑灭了。 “公子慢走。”陆良玉微微颔首,拉着蒋钦勇回了酒楼。 这四个字,却好似一阵挠人的风,方才被扑灭的火星,又死灰复燃。 他死死地盯着远去的女子,闭上眼了,一时百感交织。 “阿齐,你说,侯爷会不会怪罪我?”五皇子脸拉得老长,一脸苦恼得道。 男子嘴角勾起弧度,道:“明日,我替你到侯府问问。” “多谢,多谢。”五皇子激动地道。 “侯爷一向最疼你,你可要给我美言几句。” “好。” 第六十七章 补偿 陆良玉带了蒋钦勇依旧回酒楼,一桌子的美味已经上齐。 却见她举起筷子,不加菜,整个人看着魂不守舍,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饭菜该凉了。” 陆良玉给蒋钦勇夹了一筷子新鲜的笋尖,提醒道。 蒋钦勇一愣,才回过神来,却依旧木讷地将菜塞入口中。 陆良玉哪里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以为她还在想方才的事。 宽慰道:“我观五皇子应该想要息事宁人,你不必担心。” 蒋钦勇又木然地点点头,哪里有方才那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这下陆良玉没招了。 几人方才出了酒楼,路过一家成衣店时,蒋钦勇募地站定了身子,先打量了一番陆良玉的穿着,又冲店铺内的女装看去。 未及说话,脸先羞红了。 陆良玉哪里能不懂,挽着她的手往店里走去。 蒋钦勇大抵初次挑选女装,紧张得手足无措。 陆良玉见状,知她没什么注意,当下做主,让掌柜的将几套时兴成衣全部拿了过来。 “这,这不太好吧。”蒋钦勇吞了吞口水道。 蒋家世代清廉,父兄是粗人,从不讲究吃穿,她手头带的零用钱也不多。 陆良玉微微一笑,摆手道:“就当报答你昔日替我解围之恩了。” 说罢,拿了几件衣服,推蒋钦勇进去尝试。 过了许久,蒋钦勇才扭扭捏捏地从衣帘后走出来,局促不安地揪了揪自己的裙摆,问道:“如何?” 一侧的李修穆在众人不注意之际,羞得忙扭转了头,看向窗外。 陆良玉起身,观她身材高大,这一副玉绡翠纹裙,穿她身上,大气不失典雅,又带了几分英气。 可谓是真真正正的世家贵女。 当下连连拍手,将蒋钦勇转了个圈,夸耀道:“好好的一个美人胚子,平白给耽误了。” 这几句赞扬的话,一半真一半假,蒋钦勇为人真挚,听到陆良玉如此说话,当下心花怒放。 只低声道:“钦勇自幼边疆长大,未有记忆之际,娘亲便病逝。一直被当作男子抚养,身侧丫鬟也不懂什么梳妆打扮。” 陆良玉摸了摸她的发髻,当下拍了拍胸脯道:“我虽不精通这些,但我这丫鬟彩蝶梳头手艺不错。” 说罢,让彩蝶给蒋钦勇梳了一个配套的双云鬓。 蒋钦勇看镜中自己异于前时,宛然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喜得脸红扑扑,异于之前的驽装英气。 带着打包好的几件成衣,两人分别之际,蒋钦勇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握住陆良玉的手。 柔声道:“钦勇自幼没有什么闺秀,良玉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 陆良玉拍拍她的手道:“良玉也是。” 她虽则一直同女人打交道,但真心朋友却一个都没有。 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别,约好三日后再会。 李修穆同陆良玉一并入内,给秦希泽请安。 陆良玉一入房内,只觉室内气温低了许多,平白让人生出几分寒意。 观秦希泽只端坐在窗前,在凝神批阅奏折。 “见过姐夫。”李修穆请安道。 秦希泽才是停了笔,扭头问道:“今日可是畅快?” 这话说的,语气之中总有几分怪异。 李修穆为人聪慧,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只闭口不言。 后头的小原子便跳出来给自己的主子答话,他自幼生养在侯府,对侯爷十分亲近。 当下回道:“很舒服的,侯爷,你不知道,今日的蒋小姐,帅气极了,一把将五皇子从马车里拎了出来……” “怎么回事?”秦希泽看向陆良玉问道。 陆良玉无奈,将今日街上一副复述一遍,却隐去了五皇子的出言不逊。 她不愿他再为了自己,同朝中人生隙。 “侯爷,蒋小姐武功简直太厉害了,我……”说到此处,小原子停了嘴,眼珠子转向陆良玉。 接着道:“夫人也很喜欢。” 陆良玉呼吸一滞,只觉秦希泽的脸色似乎并不好看。 小原子似乎误会了秦希泽,立马解释道:“真的,夫人还给蒋小姐夹菜了。” “哦?”秦希泽将笔搁置在一侧,眉头微挑。 李修穆下意识地往后转了转身子。 小原子生怕秦希泽不信,补充道:“夫人还给蒋小姐买了好几套衣服。” “接着。” 秦希泽沉声道。目光在陆良玉身上打转,陆良玉只觉自己身子一紧。 “夫人对蒋小姐恋恋不舍,两人临走之际,还手握着手,在互……” “在互什么来着。”小原子挠挠头,想不起来了。 “互诉衷情?”秦希泽声音凉如水,悠悠地道。 “对,对,就是……”小原子说到此处,被陆良玉连忙打断。 哪里来的传话的小祖宗,好的不说,尽挑坏的说。 “你们是不是饿了,今日功课还没做吧。” 陆良玉忙让彩蝶将二人给支会出去。 好不容易关了门,回头一看,那人脸色沉沉,好似笼罩着一团黑雾。 陆良玉隐隐觉察到了几分不对劲,殷勤地倒了杯茶,递给了秦希泽。 下一秒,整个人被秦希泽搂到了怀中。 “你喜欢会武功的?”陆良玉观秦希泽死死盯着自己,眼底如墨。 立马摇摇头。“不喜欢。” 秦希泽却明显不信,一双眼眸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陆良玉心下暗暗庆幸,多亏她没有提到,今日罗云光也在场。 想到此处,她忙举起手发誓道:“我喜欢会读书,就侯爷这样的最好。” 秦希泽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 接着问道:“夹菜、买新衣、恋恋不舍……这一桩桩,一件件,夫人打算怎么补偿我?” 陆良玉才想起了他的腿伤,忙欲起身,道:“别压到伤口了。” “不碍事。” 秦希泽说到此处,将人捧到手心,深深吻了下去,唇齿相触,一时室内春色满园。 “希泽……光天化日……不太好……”陆良玉手脚并用,忙护住自己仅剩的几件衣裳。 那人却低声哄道:“你出去快活,留我在府中,这是补偿……” 话说着,又欺身压了上来。 …… 不远处,李修穆担心得看向书房,听得一侧的小原子问道。 “少爷,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李修穆摇摇头,又想起了今日的女子,他是第一个,见过她穿女装的男子。 真好。 第六十八章 发誓 次日,陆良玉一觉醒来,只觉腰酸背痛,浑身酥软,当下只慵懒地躺在床上。 观秦希泽已是坐定了身子,眉头紧蹙,不知在忧愁些什么。 “侯爷有烦心事?”陆良玉披了件长袍起身,随口问道。 “朝中大旱的事,似乎并未处置得当。”秦希泽也不敷衍,认真答复道。 “侯爷没有解决办法?”陆良玉甚少见他这般,当下给他按了按头,柔声问道。 秦希泽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解释道:“这半月我均不能入朝,大抵真的没法了。” “既没有法子,那就干脆不去想,侯爷好不容易有机会歇息歇息。”陆良玉一把按下他的笔道。 秦希泽便随了她,关切道:“快去填填肚子。” 二人一并洗漱,吃了早餐,陆良玉正谋划着怎么让秦希泽忘记朝政的烦恼。 听得外头有人来禀,“侯爷,七皇子求见。” 陆良玉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日温文尔雅的男子,心知他大抵是为了五皇子的事,前来当说客。 但此事,她并未讲与侯爷听。 眼下,只得见招拆招了。 “要不我先避让?”陆良玉指了指外头。 “不必,阿齐不是外人。”秦希泽只摇头道。 对着属下道:“将七皇子带到书房,我稍后就到。” 说罢,伸手拉着陆良玉道:“阿齐是我自幼看着长大,他一直想见见你,一并去吧。” 陆良玉只得跟在秦希泽后头,一并前去。 “见过叔叔……婶娘……”七皇子早就在内等着,见二人入内,忙拱手行礼道。 头压得极低,似乎不敢抬头去看。 “阿齐不必多礼。”秦希泽面色和蔼了不少,只道:“好些时日不见,阿齐长高了不少,看着像个大人了。” 此话一出,七皇子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一侧的陆良玉,心下几个转回,终于回复道:“前些日子,跟着宫中师傅开始学了些拳脚功夫,吃的多了一些。” “好事。”秦希泽只点头道。 哪里能注意到,七皇子脸上和煦,心中却五味杂陈。 他本是因着她的那番话,几个月来,勤学苦练,多加餐饭,好似抽条一般,快快长了起来。 心下想着,他要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方才能娶了她过门。 谁料,心心念念了几个月的女子,一转眼,竟是…… “叔叔不入朝,难道不担心……”七皇子调转话头,问道。 “且由他们去,也好让他们试试,自己能做成什么样子。”秦希泽不以为然地道。 陆良玉观二人似乎并未提及五皇子的事,当下只道:“我去看看茶,怎么还不来。” 待客之道,哪里有这么久不上茶的。 “好。”秦希泽只道。 待到陆良玉推门出去了,秦希泽对着面前的七皇子道: “阿齐,朝堂之事,风云诡谲,祸福难料,我既入了此朝,别无所求,惟愿日后侯府若发生什么,你必要万事先护着你婶娘。” 七皇子心下一怔,抬头看向秦希泽,这个叔叔自幼便指点自己读书,可谓是亦师亦友。 叔叔一贯清冷,从未对人对物有过多情感,眼下这般,实在令人诧异。 “叔叔吉人天相,自不必担心。”七皇子宽慰道。 秦希泽心知自己身居高位,早就为朝中许多人所不容。之前隔三差五的刺杀便是。 自己又比陆良玉大了快十岁,两人此生无子嗣,只怕自己身后,良玉日子难过。 当下正色道:“阿齐,我要你发誓,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要将婶娘,放在叔叔前头。” 七皇子心头大惊,一颗心上上下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当下只颤抖地道:“好……阿齐……答应叔叔就是了。” 脑海中却有一个念头飘过,就算没有叔叔这番话,他也会将她放在自己心口,放在任何人的前面。 不过,叔叔待自己如此好,日后,他万万不可升起对婶娘的一丝不敬之意。 七皇子心下暗暗发誓道。 秦希泽这番好似托孤的话罢,抬头看向外头道:“怎么还不见人端茶进来?” “叔叔莫急,阿齐前去看看。”七皇子让秦希泽坐定,自己起身往外走去。 陆良玉方才一出了门,只见府中大大小小的丫鬟均不知去了哪里。 她只得自己前去厨房,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了几步,才看到粗使丫鬟拿着个茶壶,却不知在同旁人窃窃私语些什么。 “拿茶过来。”陆良玉也不生气,只厉声道。 吓得圆脸小丫鬟一个哆嗦,连忙跪倒在地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发生什么事了?让你们一个个魂不守舍。”陆良玉只开口问道。 小丫鬟吱吱呼呼不敢说话,陆良玉侧着耳朵一听,似乎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吵闹的声音。 当下问道:“什么人在喧哗,你可知道?” 小丫鬟不敢不回话,只道:“一大早,二房夫人那边就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上门,不知在吵些什么,小的一时好奇,就耽搁了事……” 说罢,急忙磕头求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良玉见状,挥挥手道:“起来吧,府中有贵客到,前去烧壶好茶,莫要再误了时辰。” 小丫鬟本以为要挨一顿骂,岂料陆良玉如此好说话,当下连忙道谢。 “你们也各干各的去,莫要偷懒了。”陆良玉对着一伙的丫鬟道。 看着丫鬟三三两两的散开了,她只看向了不远处的二房,心下知晓,二房定是出事了。 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她却猜不到了。 难不成,跟秦希泽之前的布局有关?陆良玉脚步不停,往房内走去,心下暗自猜测道。 “婶娘小心。”七皇子眼看着陆良玉头不知看向那里,明明路还宽的很,尚未撞上,却是一个跨步上前,扶住了陆良玉。 “多谢。”陆良玉哪里想到,方才在恍神,当下急忙道谢。 香玉入怀,七皇子心潮澎湃,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半晌都未放开手中的人。 陆良玉退后一步,他才缓过神来,忙解释道:“婶娘好久不回去,叔叔差我出来看看。” 话说这,眼神却肆无忌惮地落在了陆良玉身上。 他好久,没有看到她了。 这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物。 第六十九章 异样 陆良玉敏锐地觉察到了有几分不对劲,入目却见七皇子一拱手道:“多谢……” 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 “多谢……没有说出皇兄那日出言不逊,郑齐代替皇兄,拜谢……” “婶娘”二字却好似烫嘴一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来。 陆良玉立马摆手道:“毋须多礼。侯爷近些时日事不少,我也不想让他烦心。” 她讲话的时候,七皇子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那双秋水般的眼眸,再到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 陆良玉下意识地往后微微倾了倾身子,只觉有几分不适,心下好似被刺了一下,想要躲避这目光…… 又暗暗安慰,大抵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对了,五哥托我送一件赔罪的礼物给……你。”七皇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青木色的木奁。 “这我可不能收。” 陆良玉连连拒绝道。 “你还是收了的好,否则我没法给皇兄交差……”七皇子温和地道。 说到此处,见陆良玉面上全是拒绝,心知她定不会收。眼珠子一转,故作落寞道: “你也知道,五皇兄那人什么性子,我若将这礼物原照原地还给他,只怕接下来的几个月,日子都不好过……”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陆良玉心知自己若是不收,七皇子会受到牵连。 她不愿为难他,只得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揣入袖中,便见七皇子面带喜色,道: “这下我好交差了。” 二人一并入了房内,不知是陆良玉的错觉还是什么,她只觉这七皇子神采之中,自带一股异样的兴奋。 距离自己,也有些太近了。 七皇子主动推开了门,里侧的秦希泽正在闭目,见二人入内,只关切地问道:“如何?” 外人在场,陆良玉也不好直说侯府的事。 况且,此事全貌她并不知晓。 只推脱道:“丫鬟误了时辰,不碍事的。” “阿齐这些时日,功课如何?”秦希泽只关切地问道。 七皇子一对上秦希泽的一双满是关怀的眼,心下泛起几丝愧疚,当下恭敬地答道:“一直跟着夫子在学,不敢有半分懈怠。” “好。”秦希泽点点头。 二人随便拉了一些家常,陆良玉发察觉到,自入了房内,七皇子的目光便再也没有往自己一侧瞧过。 心下松了口气,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他大抵因着依恋秦希泽这个叔叔,才对自己有几分别样的亲昵,看来是自己有几分不习惯婶娘这个身份。 几人倒也其乐融融,秦希泽还留了七皇子一并吃午饭。 接下来的时日,七皇子对陆良玉恭敬有加,不曾有丝毫越礼之处。 全然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态度,让她更加放心。 午后阳光稀落,阵阵清风吹来,带了几分即将到来的夏日的燥热。 秦希泽腿脚不便,便由着陆良玉前去送七皇子出府。 “还请留步。”七皇子话语中,似乎又带了几分兴奋,语调都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目光也开始直视陆良玉了。 陆良玉压下心中的不适,笑盈盈地道:“侯爷很喜欢你,这半月,你若有时间,可以多来陪陪他。” “好,有时间我一定会来。” 七皇子的话又快又急,还带了几分笃定。 “好。”陆良玉送客到此,便要等客人离开了。 “你可曾……入过宫……”七皇子明明脚已经跨出了门槛一步,却扭过头来,小声问道。 陆良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点头道:“太后生辰时有过一次,怎么了?” 心下那种诡异的感觉又隐隐升了起来。 “没事,宫中宏伟壮观,你日后可以常入宫看看。” 七皇子话语间难掩落寞之情,攥了攥手,暗暗难过道,她果然不记得自己了。 陆良玉只觉这番话奇怪得很,当下扯了个笑容道:“好。” 眼看着七皇子上了马车,却回头冲自己微微颔首。 心下更加慌乱,待到回屋的路上,摸到了袖中的那个木奁,心下有了主意。 一见秦希泽在内,她只上前将那个木奁搁在了桌上。 秦希泽目光示意她解释。 “五皇子那日对我有几分出言不逊,托七皇子给的赔礼。”她只开口道。 “既给你的,你收着便是了。按照礼节,他们均是晚辈,送些礼来孝敬你,也实属应当的。” 秦希泽不以为然地道。 陆良玉只得扶他起身道:“去歇息会。” 待到秦希泽歇在了床上,她才出去,悄悄叫过彩蝶,将盒子递了过去道:“去库房登记了。” 彩蝶乖巧地接过了盒子,陆良玉丢了这烫手的山芋,才又回了房。 秦希泽长臂一挥,拉她到了床上,俯身压了上来,手脚有几分不老实。 “不行……我不行……”她有些羞怯地挥手拒绝道。 “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秦希泽弹了下她的脑壳,宠溺道:“陪我一并歇息会。” 陆良玉一时无语。 谁想了,明明是他先动得手。 二人一并相拥午睡,岁月静好,不外乎如此。 陆良玉觉少,不大一会便醒了过来。只觉外头天色正好。 她一动身,秦希泽也苏醒了。 “我去给你要点茶。”陆良玉笑眯眯地道。 待到出了门,却见彩蝶正在门口来回徘徊,一看就是转了许久。 “出什么事了?”陆良玉诧异地问道。 “小姐。”彩蝶一见自家小姐,立马上前,神秘兮兮地拉了陆良玉到一侧。 将那个木奁又递给了陆良玉。 “怎么了?”陆良玉有几分奇怪彩蝶的举动,接过木盒问到。 “小姐先打开看看。”彩蝶抿着嘴道,神色严肃。 陆良玉打开木奁,待到看清盒内之物,随即默然。 “小姐,应该不是我想错了……”彩蝶小心翼翼地道。 “我一看到是此物,便没有前去登记。” “你做的对。”陆良玉眉头紧蹙,微微点头道。 “小姐待如何?”彩蝶低声问道。 “此事,我自有主张。”陆良玉又将盒子揣入了怀中,转身往里走去。 这件事,终究不能瞒着秦希泽。陆良玉心下暗暗想到。 第七十章 木人 陆良玉呼了口气,拎了茶壶入内,便见秦希泽正眯眼看着自己。 “怎么?”她略有些怪异地问道,给他沏了壶茶过去。 “无事。”秦希泽只微笑地接过茶。 抿了口茶,才抬头望向陆良玉,话语间全是温柔。 “你同阿齐二人,明明同我全无血缘,却少有的让我觉得亲近。我一生能得良玉这般贤妻,阿齐这个知己,只觉死而无憾。” 秦希泽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露骨。 陆良玉听到此处,却是呼吸一滞。 被藏在怀中的木盒,眼下却不知该不该拿出来。 “阿齐……七皇子同侯爷关系很好?”陆良玉故作轻松地问道。 秦希泽温柔地伸臂拉陆良玉坐入他怀中,随即亲昵地道:“你我成婚之际,提亲用的大雁,我还是托阿齐前去猎来的。” 秦希泽的这番话,让陆良玉更加犹豫,若是拿出怀中之物,只怕他难做。 秦希泽见陆良玉愣神,随即道: “良玉,我自幼孤寡,阿齐好比我的亲兄弟一般,他年纪尚小,在宫中多受排挤,你日后也要对他多加关爱。” “好。”陆良玉心口不一地回复道。 心下知晓,秦希泽为人一向有戒心,她嫁入侯府许久,甚少见到他其他人这般亲近。 七皇子能得他信任,只怕二人情谊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此番,全然当作自己理解错了吧。 想到此处,陆良玉压下心头的不安,只掉转话题问道:“今日似乎二房不甚太平。” 秦希泽神秘地抿了抿嘴,沉声道:“你且等着,有好戏看。” 多余的话,却不愿再多说。 陆良玉一向对秦希泽颇为信任,他不愿谈,她从不多问,当下只随意聊了些其他的。 待到晚些时候,秦希泽去了书房,陆良玉才唤了彩蝶入内。 “盒子留下,里面的东西,你偷偷处理掉。”陆良玉只将盒子搁在了桌上。 彩蝶观自家小姐的神色,似乎懂了一些。 接过盒子,关切地问道:“小姐没有同侯爷说?” 陆良玉叹了口气,点点头。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小姐放心,我一会趁着天黑出去,将这盒子里的木簪直接扔入河中,保管不会有人发现。” 彩蝶低声道。 是了,七皇子所谓的给五皇子送的赔谢礼,竟然是个木簪。 送个簪子之类的私人物品,本就有些逾矩了。 若说是些珠宝稀奇之类的东西,还让人能理解。 这个木簪,刻工粗糙,样式简单,还带了几分老套,看起来,倒像是个新手刻的,更准确些,更像七皇子自己送的礼物。 陆良玉心知,五皇子家世显赫,若是真的送她赔罪礼,绝对不会送她一个粗糙普通的木簪子。 那么这个礼物究竟是谁送的,只怕不难猜到。 只是,七皇子送她一个自己亲手刻的木簪,难道就不怕她会告诉秦希泽? 陆良玉心头掠过一丝愤怒,他怎么敢! 此事若是被外人知晓,至少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绝对跑不脱的。 陆良玉想到此处,对着彩蝶叮嘱道:“若日后有人问起,便说不知搁到了何处,礼物你我都没打开过。” 彩蝶懂事得点点头,心知此事容不得疏忽。 陆良玉眉头微皱,不自觉地扶了扶额头,心下有些看不懂七皇子的心思。 她同他明明只初次见面,何以会如此? 明明,秦希泽还是他的叔叔。 此事既想不通,那就算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是不怕的。 陆良玉的猜测并没有想错,这木簪,确实是七皇子亲手所刻。 七皇子离了镇南侯府,一人回了宫内。 “七弟,如何?侯爷可没生气吧?” 五皇子一大早就在宫门口翘首以盼,见七皇子回来,立马迎上前来,期盼地问道。 “侯府夫人收了礼物,答应不会提及此事。”七皇子只悠悠地开口道。 “老七,这次我可是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了。”五皇子拍了拍七皇子的肩膀,满脸喜色。 紧绷了一个上午,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东海夜明珠好使。 “你我都是兄弟,不必多礼。”七皇子摇头道。 五皇子却不依不饶。 “那不行,你帮了我,我不能让你吃亏,你说你想要什么,珠宝还是美人,兄弟我都有。” 说到此处,五皇子眼珠子一转,语气变了几分,调侃道:“说来,七弟怕还没那啥吧。” 七皇子脸色一红,只喃喃不语。 “你我都是男人,怕什么,我那里有几个新送进来的雏儿……”“不用了,皇兄只需日后不要说出送礼这件事,阿齐便知足了。”七皇子说到此处,快速地打断他的话。 五皇子便眼睁睁地看着人快速地跑走,叫都叫不住。 心下暗暗鄙弃道:“不愧是宫婢之子,那一股子小家子气挡都挡不住。皇帝老爹也是的,真是饥不择食。” 五皇子摇摇头,本想着能笼络此人一二。 七皇子一口气跑回了房内。 此地在皇宫的一处偏殿,远离皇宫之处,离冷宫只几墙之隔。院子里只几个老态龙钟的老太监在伺候。 按理这宫中的皇子,到了十六岁的年纪,便会封了爵位,出宫开府。 他眼看着十六岁的年纪将到,宫中朝中,却无一人提到此事。 他身份不比五皇子尊贵,怕是,要在宫中长久住下去了。 七皇子回了房内坐定,屋内黯淡,只屋角处一颗偌大的夜明珠,发出了淡淡的光泽。 此物自是五皇子托他送的礼物,此地偏僻,少有人至,七皇子也不在意。 反倒起身,从柜中拿出了一个木制的小人。若有熟悉的人,怕是能一眼认出,观轮廓,这木人所刻的,正是陆良玉。 七皇子拿出一个刻刀,凭着自己的记忆,又耐心地将木人的眼角、眉目之处,一刀一刀,慢慢地篆刻。 这木人,是遇见她的那晚,他才决心刻的。 送那木簪,他从未后悔,也不害怕。 他心下早有答词,只说心下感激,想要送件自己亲手做的礼物以表心意,至于男女大防,就说自己从未想到。 刻了许久,七皇子才小心地吹掉木人身上的木屑,细细地抚摸起来,好似在摸着什么稀世珍宝,爱不释手。 想到方才五皇子的那番话,不知为何,突然满面潮红…… 第七十一章 大丫鬟 夜色沉沉凉如水。 彩蝶借着取糕点的名义,将木簪偷偷扔到了河中。 “小姐,办妥当了。”彩蝶回来复命道。 陆良玉点点头,心下不知为何,有隐隐的感觉,此事只不过是个开始,她早晚要将这件事告知秦希泽。 但眼下,能瞒一时,是一时了。 她心知,来自亲人的背叛,已经让早就性子疏离的秦希泽很难信任他人。 眼下,若知晓自己看重的知己这般,只怕…… 她看得出,秦希泽心下,真的很在意这个七皇子。 她能做的不多,惟愿他能平安喜乐。 秦希泽正拧着眉,揉了揉眼,在灯下不知看些什么。 “夜深了,早点睡。”陆良玉给他披了件长袍,宽慰道。 当下帮他按了按眼睛。 秦希泽点点头,道:“你先睡,有新送来的消息,我先看看。” 陆良玉不愿他一人如此,当下挑了挑灯芯,拿出了一件窄窄的淡蓝色长带子,一看已是绣了不少。 “这是什么?”秦泽挑了挑眉,诧异地问道。 “你时常熬夜,对眼睛不好,我问了修穆,给你装些决明子、茯苓,累的时候敷上,对眼睛好。” 陆良玉只抿嘴笑道。 秦希泽心下一暖,他贵为侯爷,吃穿不缺,朝中也好,府中也好,人人惧怕,阿谀奉承之辈入过江之鲤。 只良玉一人,时时能将自己放在心头。 注意到他一点一滴的小事。 当下感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二人灯下各忙各的事情,倒也一派和谐之景。 翌日,宫中有事,秦希泽一大早便被宫中之人秘密召入宫去了。 陆良玉所幸闲着无事,将昨夜敷眼的长带子又缝了一些。昨日,他似乎又揉眼了。 “小姐,府中自有绣娘在,小姐何必费这等功夫?” 彩蝶有些百无聊赖地问道。 陆良玉抿嘴笑了,没回话。 反倒掉转话题,问道:“叫你暗中盯着一下二房的人,如何了?” 彩蝶眉头皱得厉害,只摇头道:“府中人只说,似乎跟二房的公子爷有关,但多余的话,却再也问不出来了。” 陆良玉也不在意,彩蝶身份特殊,秦二婶管家能力又强,一般人不愿同她说,也实属正常。 当下只点头道:“凡事上点心,有什么动向,及时通知我。”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有人禀告道:“少夫人,侯爷库房的管家丫鬟到。” 陆良玉观自己手中的长带子剩了不少,随手将针裹好,塞入自己怀中,道:“让人进来吧。” 入内的丫鬟看着年纪不小,眼角皱纹若隐若现,只依旧梳着少女鬓发,看来一直未曾婚配。 “夫人好,奴家名唤玉尚,一直掌管着侯府库房的钥匙。” 丫鬟倒也落落大方,行了礼让人挑不出错。 只眉宇之间,并未有对陆良玉的恭敬。 陆良玉抿了口茶,也不在意,只问道:“所来为何事?” 玉尚款款答道:“府中老太君生辰将至,往年均是玉尚自作主张,挑选生辰礼物,眼下需要夫人一并前去过目。” 话说到此处,彩蝶已眉头微皱,对着玉尚十分不喜欢。 陆良玉这才知道,原来是秦老太君的生辰将至,当下点头道:“我随你一并去。” 她虽则对秦老太君一直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在秦希泽的份上,终究面上要过得去。 三人方才出了门,便见另一头,一丫鬟过来请安道: “少夫人,府中为了张罗老太太生辰,人手忙不过来,能不能调彩蝶姐姐过去帮忙一会?” 陆良玉也有心打探府内的消息,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下只对彩蝶叮嘱道:“快去快回。” 陆良玉随着玉尚一并往库房走去。 “你在府中多久了?”陆良玉随意地问道。 毕竟,能够掌管后院库房钥匙的,说明秦希泽对她至少是信任的。 玉尚微微一笑道:“奴家是少爷娘亲选的人,自幼便陪在少爷身侧。” 此话一出,陆良玉嗅到了一丝针对她的味道。 只“哦”了一声,接着道:“先家婆不幸早逝,侯爷倒吃了不少苦头。” 玉尚听到此处,只一笑道:“未毕。” 陆良玉大惊,不知自己说的这番话,究竟哪里有值得反驳之处,当下看向玉尚,问道:“如何?” 玉尚却不慌不忙地福了个身,道:“是奴家鲁莽了,有些话,也不是玉尚这个身份能说的,少夫人若果有疑问,还是自己亲自去问侯爷的好。” 说话语气虽柔和,话语却极为生硬。 说罢,便闭嘴不再多说。 二人一并往后院走去,陆良玉这才发现,路上遇到的丫鬟,基本均会恭敬地冲着玉尚行礼,唤一句:“玉尚姐姐。” 待到看清身后的陆良玉,才忙福身补一句:“少夫人好。” 这个玉尚,似乎在丫鬟中,地位不低。 陆良玉心下思忖道。 玉尚却好似看破了陆良玉心思一般,只有些冷淡地补充道: “少夫人莫要见怪,奴家入府的早,一向又在少爷身侧贴身伺候。府中姐妹心下害怕我便是了。” 陆良玉对于这玉尚的话,有几分疑惑在。 听着此人,似乎是秦希泽身侧的大丫鬟,何以自己入府至今,从未见过此人。 玉尚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更让陆良玉疑惑不解。 只听得那人款款道: “少夫人到底年轻了些,博少爷喜爱。可惜奴家福薄,未能给少爷留下一儿半女,辜负了太太嘱托,日后,还要靠着少夫人了。” 陆良玉听到此处,变了脸色,停住了脚步,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秦希泽的通房丫鬟?” 玉尚眼眸一低,轻声道:“奴家身份低微,都是少爷娘亲选的,少夫人有什么疑问,可以去问少爷。” 陆良玉压下了心头不快。 她其实不太信,秦希泽若后院藏着这么一个通房丫鬟,为何从未对她提过一语半句。 此事她定要听秦希泽亲口跟自己解释。她二人少年夫妻,眼下正是浓情蜜意,容不得旁人离间。 却听得玉尚道:“少夫人,库房到了。老太君生日是三日后,少夫人切莫误了时辰。” 第七十二章 走水 陆良玉细细观摩眼前的丫鬟,说她逾矩,此人行礼也好,说话也罢,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来。 说她恭敬,但话中总透露着几分针对陆良玉的味道。 从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来看,她是秦希泽那个过世的母亲选出来的人,心下怕自认有几分看不上陆良玉的。 陆良玉稳了稳心神,心知此事她只能等秦希泽回来,再另行询问。 若贸然举动,只怕会落个不能容人的名声。 普通丫鬟也好,通房丫鬟也好,眼下都不能动她。 “好,进去看看吧。”陆良玉整理仪容,面不改色地回应道。 不远处,盯着二人的小丫鬟立马回去报信。 “人进去了。”小丫鬟低声回答道。 “等火烧起来,我们就过去。” …… 陆良玉入了内,只见屋内略有些黯淡,摆设简单,物品倒整理摆放得干干净净。 玉尚拿出一个已然泛黄的账本,仔细介绍道:“少爷入府的东西,均在此处。夫人想过要送老太君什么生辰礼物。” “往年送过什么?”陆良玉只开口问道。 玉尚听到此处,微微一顿,眼眸之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后打开账本,细细翻阅道: “去年老夫人生辰尚在五台山礼佛,少爷托人给所在寺庙修缮房屋,捐善款一千两作为贺寿。” “前年,送南海玉观音一副……” “大前年,送紫檀木佛珠一串……” 只听得玉尚缓缓地开口读到,每一年的生辰礼物,均细细记录在案,没有任何的疏忽。 陆良玉观她神色认真,识文断字,精通账本,心下暗暗猜测,这玉尚怕出身不低。 “好,你有什么推荐?”陆良玉只打断了她,问道。 玉尚说到此处,微微一愣,这个少夫人的敏捷,似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只缓缓答道:“库房之中,有人送了上好的黄花梨木鱼,还有一件《松鹤延年益寿图》,一本名师手抄般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三件礼物,来做生辰礼物均可以。” 陆良玉听到此处,点点头,心知这玉尚看着性子有几分冷淡,做事倒也让人放心。 想到此处,对着玉尚道:“将这三件礼物拿来,我过目一下。” 玉尚一愣,随即点头道:“好。” 说到此处,点燃了桌上一柄暗黄的蜡烛,对着陆良玉邀请道: “少夫人一并前去看看,大婚那日入府的嫁妆也都还在。” 陆良玉手头宽裕,自不在意那日入府的嫁妆,一直搁在侯府没有再动过。 眼下既有机会,不妨前去望上一眼。 毕竟,赵姨娘半生心血可是均在此地。她不去看上一眼,也对不起赵姨娘的一番谋划。 二人一并往屋内的库房走去。 到了库房门口,只见一道冰寒的铁门紧闭。 玉尚见状,毫不客气地将蜡烛递与了陆良玉,道:“少夫人,我来开门。” 陆良玉微微一愣,还是伸出手,接过了蜡烛。 玉尚掏出腰间的一串钥匙,将门锁打开。 率先走了进去,陆良玉一愣,立马也举着蜡烛,跟着入内,只见库房幽暗,不知为何,隐隐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陆良玉鼻头微微一嗅,奇怪地想,这味道究竟是什么? “少夫人,举灯到这边来。”玉尚已经走到了库房的一处。 陆良玉举步走去,只觉脚下有些滑腻。 她不曾来过库房这种地方,心下不知这地上,究竟是什么东西。 似乎,有点像水,黏黏地,又有点像…… 陆良玉停住脚步,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转眼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 玉尚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闪身出来,拉了陆良玉一把,道:“少夫人,怎么不走了?” 话语平淡,却让陆良玉平白生出了几分寒意。 她只觉一股大力拉了自己一下,脚下丝滑,陆良玉一个不慎,跌落在了地上,膝盖咳得生疼。 手中的烛台自是拿不稳,也跌落在了地上。 陆良玉顾不得身子疼痛,便见那跌落在地的蜡烛,好似触到了什么,一瞬间,地板凭空起火,只几个瞬间,便烧到了旁边的物件。 “你疯了?”陆良玉迅速起身。 若她方才判断没错,地板上有些黏糊,让她站不稳的东西,让火能烧得如此迅速的,怕就是桐油了。 “少夫人,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不慎跌倒了。”玉尚突然悠悠地开口道。 话说这,只见里头的火星子已经迅速地往内蔓延而去,转眼之间,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陆良玉大惊,转身往外跑去,所幸虽然滑腻,好歹没有再摔倒。 她不顾往外跑去,回头却见玉尚依旧是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跑出来?”陆良玉怒斥道。 她虽然恶心此人居然对自己设下如此毒计,但眼下,却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活生生地烧死在自己面前。 玉尚似乎还在愣神,被陆良玉吼了这一声,立马回过神来,起身跑了出来。 陆良玉这才发现,库房内已然大火熊熊,一片火海,隐隐有要窜过来的趋势。 当下对着玉尚催促道:“快,把铁门锁住。” 铁门已经有几分烫手了,陆良玉帮着将大门锁死。 虽然不一定管用,但能挡住火焰一时是一时了。 这才是对着玉尚严肃地道:“我不知你怎么想的,眼下还是先将火灭了的好。” 说到此处,急忙往外跑去,谁能料到,一开外头的房门,却发现房门紧锁。 陆良玉使劲地拽了拽房门,门连连晃动,却回头怒道: “我跟你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将我烧死在屋内。” 玉尚大惊,不相信地自己也去开门,发现门居然真的打不开,才是面上惊悚,摇头道:“这不是我做的。” 话音刚落,便见房屋外头,居然也开始烧了起来。 这下玉尚脸上都不是可以用震惊来形容,简直面容死白,只怕地狱中的恶鬼,也不会比她更惨白了。 陆良玉恶狠狠地踢了房门几下,发现没法踢开。 待到前去推窗户,早已被锁得死死的。 火苗上蹿,差点烧到了她的手。 陆良玉看着外头火焰肆虐,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在此地,绝对不能! 第七十三章 知会 侯府丫鬟小厮众多,很快有人发现了起火的烟味。便听得外头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 陆良玉耳听得外头一片混乱,房外窗户处火光直窜,屋内也开始冒起了黑烟,看来暂时等不及府中下人来灭火了。 她大脑迅速地转动,心知此地既为库房重地,侯府百年世家,极为讲究规矩。 库房昏暗,平日里这丫鬟均带蜡烛入内照明,就意味着,必然有准备灭火的水。 当下对着已经吓傻了的玉尚道:“水缸在哪里?屋内灭火的水缸?” 玉尚还傻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外头的火苗,好似听不见她说话一般。 陆良玉顾不得她,在屋内四处寻觅,终于在靠近铁门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大水缸。 陆良玉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果真有大半缸子水。 外面已是浓烟滚滚,时间紧急,她立马脱下外套,将外套沾湿,蒙住了口鼻。 玉尚突然反应过来,快速跑了过来,对着陆良玉道:“你赶紧躲进缸内。” 说着,便扶陆良玉入缸,浸泡在了水中。 自己反倒费力前去搬了地上的桌子,将水缸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你一起进来。”陆良玉半个身子在水中,只留了脑袋出来,邀请道。 玉尚守在外头,回头看了眼陆良玉,却摇了摇头。 “我被人算计了,不管怎么样,你要相信,我从未想过害你性命。”玉尚叹了口气,面色低沉道。 “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少爷一辈子都会郁郁寡欢。” 陆良玉听到此处,眼珠子一转,不用想,也能猜到这个算计她的人是谁。 眼下,虽情况危机,却也是最大的转机。 陆良玉想到此处,眼珠子一转,对着玉尚惋惜道: “你照顾侯爷多年,难不成,最后留给他的印象,是个伙同外人,企图害死他妻子的坏人?” 只见玉尚神色激动,眼睫毛呼呼直闪。 陆良玉知她必定心下动摇了,只继续诱惑道:“我可以帮你,隐瞒这次的问题。” 陆良玉心知,自己要扳倒幕后黑手,单凭自己的空口白话可不算,更何况,库房地板上的证据,怕早被烧得干干净净。 眼下,没有比留住玉尚这个唯一的证人,更为关键的了。 听到“隐瞒”二字,玉尚募地转向陆良玉。 陆良玉神色平静,只继续劝道:“你也知道,我要你一个丫鬟的性命是无用的。只需你帮我做证人,侯爷最多,治你一个管理不利之罪。” 玉尚眼眸微低,很明显想要同意。 陆良玉见状,忙伸出手来,将她一并拉入了缸,细细问道:“你们原先的谋划如何,你同我好好说说。” 镇南侯府,二房 秦二婶眼下正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对着急匆匆进来的大丫鬟道:“急什么?火可是烧起来了?” 大丫鬟点点头,随即咬着牙道:“可是,房间外头,也烧了起来?” 秦二婶手上一慌,茶杯差点跌落,被她慌乱地搁在了桌上。 “谁干的?我不是说了,只准烧库房。”秦二婶忙站起身子道。 丫鬟摇摇头道:“我们看到的时候,外头已经烧了起来。” 秦二婶想到此处,募地瞪大了眼,急切地问道:“陆良玉呢?你可看到陆良玉出来了?” 丫鬟被秦二婶的语气吓了一跳,忍不住是退后一步,颤颤巍巍地道:“不……不知……” 秦二婶上前一步,重重地摇了摇丫鬟的肩膀,问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到底,陆良玉有没有出来?” 秦二婶心下慌得厉害,一颗心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说到此处,也顾不上披衣裳,忙匆匆往外走去,边走边对着丫鬟骂道:“还不快去救火。” 倒也并非因为她有多么喜欢陆良玉,而是她十分清楚,若此次的谋划中,陆良玉出了什么差错,只怕秦希泽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此刻的秦希泽,正在宫中。 府中一着火,便有人立马飞奔前去宫内,将此事告知了候在大殿外头的飞卓。 “刘公公,我家侯爷可要完事了?” 飞卓着急地对着皇帝身侧的公公忙道。 刘公公摇摇头道:“眼下朝中几个重臣正在同陛下商议实情,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的。” 飞卓着急地在外头来回踱步,却无论如何不敢闯入。 眼下,正在商量朝中大事,后宫前朝,一轮不得入内,违者必斩。 但……飞卓心知府中库房着火,主母被困可不是小事。 想到此处,他忙拱手对着刘公公道:“公公,府中出了一些急事,若非事情过大,小的也不敢劳烦您,您老还是给想个办法。” 刘公公观他神色着急,不似作伪,只得道:“洒家尽力。” 说到此处,提了壶茶,不紧不慢地推门入了内,见皇帝还在争论些什么。 先是走到了皇帝身侧,将茶杯中的水倒满。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在了皇帝手旁。 皇帝正讲的口渴,随手拿了起来,咽了一口茶后,方欲接着讲下去。 却听得刘公公道:“陛下若不介意,在下给场上的各位大臣,都添添茶。” 这刘公公历来是伺候皇帝的,一般臣子哪里能得他伺候。 皇帝听到此处,却笑了笑道:“你年纪大了些,这些小事,还是换其他人来。” 说到此处,对着众人道:“先暂停一会,你们也喝口茶,歇息歇息。” 说着,命人打开了大殿的门,唤其他小太监进来添茶。自己往后殿走去。 飞卓趁机也入了内。 “何事?”秦希泽正盯着折子,眉头紧锁。 飞卓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府中库房着火,夫人被困在了里头。” 此话一出,只见秦希泽身形微晃,随即站起身来,对着飞卓道:“派人给陛下告假。” 说到此处,脚步飞快,急忙往宫外走去。 惹得朝中其他大臣诧异地侧目,这镇南侯可一向镇定自若。 火势如何?”秦希泽一路飞速,到了宫门口问道。 “不知。”飞卓有些愧疚地回道。 保护不好主母,是他们这些侍卫失责了。 “不必坐马车了。”秦希泽说到此处,一个翻身上了马,马蹄四飞,他尤且嫌不够快,抽了马一鞭子。 马本就是夜行千里的良驹,挨了这一鞭子,直接蹿了出去。 秦希泽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陆良玉,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他不能再失去一次在意的人了。 第七十四章 合谋 待到秦希泽赶回了侯府,只见府内已经乱成一一团了,来来回回均是慌乱的下人。 “火灭了吗?”飞卓抓住路过的一人问道。 “快了,快了。”下人见到侯爷,吓得颤声忙道。 二人一并入内,只听得老大远,秦二婶焦急的声音传来,“快,快去挑水。” 隐隐,空气中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弥漫。 秦希泽心下一紧,跨步走了过去,秦老太太已经候在院子里了。 见到秦希泽进来,反倒上前一步,安慰道:“火快灭了,不急……” 一句话未说完,只见自己这个孙儿沉着脸,一言不发,已经随手夺过一桶刚挑来的水,浇到了自己身上,瞬时浑身湿透,连发梢的水珠都滴落了下来。 秦老太君吓得下意识退后一步,只觉水珠似乎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下一秒,只见秦希泽不带丝毫犹豫地往已然着火的房子里走去。 木制的门窗,已然烧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只剩了火光。火势已然不是很大,但火焰依旧在跳跃,照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各人神色各异。 秦老太君浑身一个激灵,立马懂了这个孙儿要做什么。 “快,拦住侯爷。” 她又惊又吓,只觉自己的整个嘴唇都在发抖。 飞卓反应得快,快步上前拦住了自家侯爷。 “让开。”秦希泽只冷冷地道。 “侯爷,稍等一会,火马上就灭了。”飞卓只觉自己口中有几分干涩,说出的话都十分别扭。 秦希泽甚至都没有再回复他,只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让飞卓浑身胆寒。 他认识侯爷这么久,从未违背过侯爷的一点命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眼下,他知晓,自己不能。 “希泽,你不要急……”秦二婶试图过来打个圆场,只对上秦希泽的脸,吓得瞬间闭了嘴。 那个深邃的眼神,太过可怕,大抵今日陆良玉若出半点差池,只怕她得陪葬。 秦二婶的心瞬间掉到了无边地狱之中,她只能祈祷菩萨保佑,陆良玉能活下来。 秦希泽欲往里,被飞卓擒住了胳膊,饶是他一拳砸的飞卓鼻子出血,飞卓却也不敢松开。 侯府人多力量大,一盆盆水浇了上去,加之眼下平静无风,火势渐渐小了。 彩蝶正灰头土脸地在前面帮着灭火。“小姐,小姐~”彩蝶只低声唤道。 现场,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只剩了彩蝶一声声的呼唤。 “小姐,你不要吓我……”彩蝶听不到房内有人回应,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若再拦我,便不要怪我无情了。”秦希泽只对着飞卓道。 飞卓一愣,便见自家侯爷已然跨入了还在烧着的房内。 屋内地毯上,火光一片,大梁烧得倒了下来。到处是烧尽的废墟。 秦希泽四处躲避火焰,在呛人的烟雾中,轻声唤道:“良玉~” 目光所及,没有看到半点人影。周围火光烧起的热气依旧在,他只觉,浑身好似掉进冰窟中寒冷。 陆良玉只怕,凶多吉少。 陆良玉整个人的头都沉在水中憋气,隔几秒,出来透口气,只听得外头似乎有人唤道。 “在。” 陆良玉将头从水缸中伸了出来,大声喊道。 秦希泽回眸望去,只见角落处,一个女子从水缸中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头。 眼下,在火光缭绕中,这好似世上最美的风景。 秦希泽不顾火光,跨步跑了过去。 头发不慎碰到了火,发梢瞬间烧了起来。 “呀呀呀,你别急。”陆良玉看到他发丝着火,忙是紧张地道。 玉尚已经推开桌子,从缸中跃了出来。 秦希泽三步并两步跨到了水缸跟前,陆良玉忙伸手舀出水来,淋到了他头发上。 “你真是……”陆良玉心疼地望着秦希泽被烧毁的头发。 话未说完,便被秦希泽紧紧搂在了怀中。 一时间,埋怨的话,似乎也说不出口了。 …… 侯爷既然入了内,下人们立马使出了十四分的干劲来,将门口的火焰给灭掉了。 “希泽~希泽~”外头,秦老太君呼唤的声音正清晰可闻,话中能听出无数的担心。 “你祖母唤你呢。”陆良玉提醒道。 秦希泽这才送开了她,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仔细地察看她的周身。 “莫看了。我浑身无事,就是在书中泡久了,免不了喝了几口水。” 陆良玉温和地道。 秦希泽这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陆良玉身上,牵着她走了出去。 秦老太君一看秦希泽出来了,后头还牵着陆良玉,终于松了口气。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孙媳妇若出点什么事,只怕她就会失去这个孙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秦老太君面上少见地和蔼起来,问道。 “对呀,玉尚,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着火了呢?” 秦二婶对着一侧湿淋淋的玉尚问道。 这便是二人之前计划好的,只需说,是陆良玉不小心跌落了蜡烛,从而烧了库房,这口黑锅,便要陆良玉背下了。 至于库房内被烧毁的东西,自是无人追究了。 秦二婶心下美滋滋地想到。 事情虽则有些出入,但终究,还在规划之内。 “小的不知,小的同少夫人一并前来给老太君挑选生辰礼物,只见库房内着火,便入内查看,谁料房门也被人锁住了,屋外还着了火。” 玉尚只行了个礼,口齿清楚地叙述道。 听闻此话,秦老太君皱了皱眉头。 秦二婶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丫鬟,怎么,跟之前二人约好的不一样? “那就报官吧。”秦希泽只开口道。 “报官?”秦二婶吓了一跳,哪里能猜到是这个走向,下意识地道。 “二婶觉得不妥?”陆良玉微微挑眉问道。 “当然还是报官,报官得好。”秦二婶讪讪道。眼神却留意在玉尚身上,这丫鬟,究竟为何换了说辞? “祖母稍安,我们前去换身衣裳。”陆良玉开口道,她在水中,泡了许久,浑身湿润。 “好。”秦老太君道。 陆良玉牵着秦希泽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 “玉尚,你房间被烧了,我观你同彩蝶身形差不多,一并前来换衣裳吧。” 玉尚犹豫片刻,跟了上来。 秦二婶看着远去的背影,只觉眼皮狂跳,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出乎了自己的控制。 第七十五章 机会 陆良玉推门入内,寻了几件秦希泽的长袍,堆在了秦希泽怀中,将秦希泽往书房推去,见秦希泽不明就里,笑道:“我们女孩子还要换衣裳呢。” 秦希泽乖巧地听了媳妇的话,抱了衣服往书房走去。 一侧的玉尚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悔恨,心道:“侯爷如此疼爱少夫人,自己方才,差点是酿成大祸。” 彩蝶忙着帮陆良玉找衣服,陆良玉指了指一侧湿漉漉的玉尚道:“我自己来,你去帮她寻几套你的衣裳。” 彩蝶不知内情,方才虽则不喜欢此人,但看自家小姐对她如此看重,当下笑眯眯地拉着玉尚的手道:“难为姐姐了,快随我来。” 二人一并往彩蝶房内走去。 陆良玉自己寻了几件简单的衣着穿上,随意挽了个发髻,便出了房门。 “走吧。”陆良玉观玉尚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对着沉默不语的玉尚道。 玉尚见状,便乖乖跟在了后头,不知这少夫人要带着自己,前去何处。 彩蝶忙跟在后面道:“小姐不先梳梳发髻?”这般简朴随意,只怕被侯府其他人看到了,又对小姐多加口舌。 陆良玉摇摇头,时间紧急,凡事讲究先下手为强。 彩蝶见状,只得跟在后头,方才出了院门,便见飞卓仰着鼻子迎面走来。 “少夫人……好……”飞卓站在一侧低头问好,尽力用手捂住鼻子,不让鼻血流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陆良玉有些奇怪地问道,飞卓可是秦希泽身侧的一号人物,跟了侯爷多年,谁敢打得他鼻头出血。 飞卓自是不敢说自己主子的坏话,只闭嘴不答。 彩蝶知晓内情,便答道:“是侯爷……侯爷想进去救小姐……” 后面的话,她即便不多说,相信以小姐的聪明才智,定能猜到。 陆良玉心思一转,自是猜到了定是飞卓拼命拦住,才挨了秦希泽的拳头。 当下不无几分歉意道:“既是如此,彩蝶,你去帮着拿点药,处理一下伤口,莫要到处乱跑了。” 飞卓道了谢,随着彩蝶前去敷药。 陆良玉接着往前走去,跟在后头的玉尚突然幽幽开口道:“侯爷他……果真对你有几分与众不同之处。” 不待陆良玉开口,玉尚接着讲起了往事: “侯爷这人,外人皆认为他一贯清冷,喜怒哀乐不现于形。上一次见他这般,还是四岁那年,尚且做小儿的时候。若没有那时的事,只怕侯爷也不会戒备心如此之重。” 陆良玉听到此处,并未询问何事,反倒转过身子,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才更不应该背叛他。” 玉尚身形一晃,没有想到,陆良玉帮自己隐瞒,竟是为了此事。 是了,他身侧,能信任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自己却还勾结外人……玉尚心下,一阵的悔恨涌上心头。 若不是被那人诱惑,想要做个什么姨太太,又怎会…… 如今想来,侯爷最有主见,若他不愿,旁人如何撺掇,也是无济于事。 只可惜,自己醒悟得有些太晚了。 半晌,玉尚才俯下身子,对着陆良玉做了个周到的万福。低声道:“是玉尚一时糊涂了,侯爷日后,拜托夫人了。” 陆良玉没有回她,接着往前走去。心下想的是,她的夫君,她自是会好好照顾,不需要外人来说。 “走吧。”陆良玉到了一处门口,对着身后的玉尚道。 玉尚抬头望了望此处,院内一颗硕大的苍翠松树,昭示着主人尊贵身份,只一步跨了进去。 “少夫人,您过来有事?”院内的小丫鬟恭敬地上前问道。 “对,寻老太君有要事相商。”陆良玉嘴角含笑道。 是了,她直接带着玉尚这个人证,来寻眼下秦家内宅真正的主事人——秦老太君。 有些事,终究要摊在明面上来说。 方才嫁入侯府之际,她不确定秦希泽对自己的心意,加之新媳妇入门,凡事便忍让了几分。 对于侯府的事,她也不甚上心,心头终究想的,也许有一日,便要离开此地,过自己的悠闲生活。 丫鬟前去通报了,陆良玉只气定神闲地留在原处。 一侧的玉尚观她神情,心下才知晓,此人在侯府,看来一直在韬光养晦,等的,就是这样的时机。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一招毙命。 此番,看来是白白送上门的机会了。 “少夫人请随我来。”丫鬟神色恭敬地领着陆良玉前去内厅。 “身上可有受伤?”秦老太君关切地问道,这话倒也不仅是寒暄,终究带了几分真情实感。 正所谓,爱屋及乌。自己孙儿如此在意此人,她到底也有了几分看重。 “劳烦祖母挂念。” 陆良玉只微微颔首,接着指了指身侧的玉尚道:“这丫鬟,有事跟祖母说。” 说到此处,回头望了望屋内的丫鬟们,只低声道:“此事,还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秦老太君眉头高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对着嬷嬷点点头。 半晌,屋内便只留了一个嬷嬷在。 “老太君安好。”玉尚只跪倒在地,口齿清楚地将自己同那人的勾结,一句句说了出来。 待听到,要在库房内撒上桐油,诬陷陆良玉之际,秦老太君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可能。” 她脱口而出。 陆良玉对于秦老太君的态度,早就在意料之中了,当下神色平静道:“老太君,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次,连祖母都没有叫。 秦老太君又冷静了几分,这场大火,确实来的诡异。 但还是不愿相信,她那个相处了许久,一贯良善的儿媳妇,竟是个会杀人放火的毒妇。 这让秦老太君,怎么相信。 但眼下,人证就在此处,言之凿凿,秦老太君,终究心下动摇了几分。 但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可是你二婶她这样大费周折,图的是什么?她又不缺钱?” 跪在地上的玉尚摇摇头,只道:“库房内的东西,属于少夫人的那部分嫁妆,早被她运了出去。” 秦老太君不说话了,半晌才喃喃道:“你二婶一向操持侯府,对希泽也十分关照,她不像这种人……” 话语中,终究是有几分不信任。 陆良玉听到此处,只低声道:“老太君说的话,只怕不妥当。” 第七十六章 摊牌 陆良玉知晓,若她不说,只恐怕,秦希泽此生都不会主动同秦老太君讲起此事。 只悠悠开口道:“前些时日,希泽同我出京之际,寻了外头的大夫把脉,老太君猜如何?” 秦老太君一时愣住,但她毕竟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募地,心房好似打鼓,咚咚咚地响了起来,一时竟有几分耳鸣。 陆良玉将老太君的声色看在眼里,接着不慌不忙地道:“大夫只说,希泽常年生病,一大半的原因并非之前众人以为的身子骨弱,而是有人在暗中下了毒。” “下毒”二字,陆良玉就这般轻飘飘地吐了出来。 听在屋内另外几人耳中,却好比平地炸起了惊雷,一时之间,震得众人说不出话来。 半晌,跪在地上的玉尚才伸手扒住了陆良玉的胳膊,颤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陆良玉观秦老太君默然,声色之间,满是震惊与遗憾。 也不顾地上玉尚的疑问,接着问道:“能在侯府之中,长年累月给希泽下毒而不被人怀疑发现,老太君不妨猜猜,究竟是谁,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玉尚听到此处,摊软在地上,嚎啕大哭道:“是我对不住我家小姐,辜负了她的嘱托,没有照顾好少爷……” 一时,屋内只余了玉尚的哭泣声,清晰可闻。 外头一阵清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让人只觉得脑皮一凉,秦老太君似乎清醒了几分。 只哑声道:“此事……终究只是猜测罢了……” 陆良玉观秦老太君声色之间,少了几分昔日的威严,多了几分颓唐之色。 知秦老太君并非全然不信,只是人总是这样,越在面临难以置信的事情之时,心中总存了几分侥幸。 想到此处,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掏出一物,搁在了桌子上。 东西扣在木质的八仙桌上,隐隐有清脆的声音,显出此物的不凡。 “此物,相信老太君也识得,里头,被人塞了能致人不孕的麝香。自我入门开始,便日日戴在手上,直到被大夫发现……” 此物一出,秦老太君,终究是有几分绷不住了,只颤巍巍地拿起桌上的镂金手镯,细细地抚摸着那做工精美的手镯。 从外表看,谁又能猜到,这精美的手镯里,竟然含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陆良玉知晓,攻人攻心,需得乘胜追击,只悠悠道:“老太君想要其他的证据,我眼下自是没法给,不过我相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希泽的手段,终究是能查出来的。” 秦老太君才是颤声道:“此事,希泽也知道了?” 陆良玉点点头,半晌才道:“老太君,此事希泽不想让你知道,我也不想毁了他的良苦用心。只盼老太君记得,希泽在侯府,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惟愿老太君,不要寒了人心。” 秦老太君便知,陆良玉想要隐下此事。当下只挥手道:“此事我知晓了,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得了秦老太君这句话,陆良玉只微微欠身,带着玉尚一起告退了。 至于此事会在侯府掀起怎样的波澜,秦老太君又会如何处置,便不是她关心的了。 方才走在回房的路上,只见李修穆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今日随夫子外出前去书斋买些书籍用品,过了许久才听闻外头有传侯府着火的事情,这才急急忙忙跑回来。 见陆良玉安然无恙,神色平缓一些,但眼中已饱含热泪。 男孩子毕竟年纪大了些,知晓羞了,强忍着一股鼻腔中的哭声,问道:“姐姐可安好?我听闻,府中着了大火。” 陆良玉笑了笑道:“无事,不过是下人们不小心,烧着了库房,不碍事的。” 说着,拉着李修穆往外头走去,掉转话题问道:“今日同夫子买了些什么书?” 李修穆心下知道姐姐不愿自己担心,便遂了她的意,聊了些自己在京中的见闻。姐弟俩一时倒也和睦。 陆良玉安抚好了担心的李修穆,待到回了房内,只见秦希泽正披着一头浓墨般的湿发。 陆良玉上前,接过布帛,柔和地帮他擦了擦头发,待看到发丝处的烧灼痕迹之际,不禁慨叹道:“可惜了,这一头的秀发。” 秦希泽回眸,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沉声道:“不可惜。” 虽则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但头发没了可以再长,陆良玉却只有一个。 待到发髻稍干,陆良玉只见秦希泽递给了自己一把剪刀。 她没有犹豫,接了过来,“咔咔”两声,将那烧毁干枯的头发全部给剪掉了。 外头的飞卓正在窗外,将屋内的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不无感慨,也只有这位,敢在“老虎”头上动剪刀了。 秦希泽抱着怀中的陆良玉,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只觉,整颗心又落在了自己的胸膛里。 “良玉,此事是我疏忽了。”秦希泽心下不无愧疚道。 “终究我们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又什么时候曾放过我们?”陆良玉摇头道。 秦希泽握了握陆良玉的手,解释道:“她之所以如此缺钱,全然是我派人做的。” 却原来,自从秦希泽知晓秦二婶多年来,一直对自己下毒,同时还在陆良玉的手镯中放置令人不孕的麝香。 心下便生出了报复的计策。 秦二婶最为看重的,便是她唯一的儿子——秦贵泽。这也是秦二婶为何一定要出手谋害秦希泽的原因。 为了让她的好儿子能主掌整个镇南侯府。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秦希泽最是深谙此理。他暗中派人前去同秦贵泽勾结,几个出手大方又不怀好意的人,对秦贵泽多加吹捧。 秦贵泽一贯是被隐藏在秦希泽巨大的光环之下,人人均知镇南侯府的侯爷,官居高位,为陛下所倚重,还担当宫中诸位皇子的老师。 况且其人容貌俊美,非比常人。 谁还能知晓,镇南侯府二房还有一个连科举考试都没有过的秦贵泽,估计将来只得靠着祖上的恩荫,谋个闲散官了。 眼下见到有人极力奉承自己,秦贵泽心下好不得意,将这几人引为毕生知己。 不过短短几日,便随着这几人一并是出入赌场、花楼,好不快活。 只可惜,所谓久赌必输。输了也不怕,这几人会借钱给他。 秦贵泽又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哪里知晓钱有多少,借来借去,利滚利,便成了一笔很大的数额。 直到讨债的人上了门,秦二婶才知晓此事。只可惜,她虽管着侯府后宅,但侯府的库房、田宅均在秦老太君手中。 逼不得已,便将目光放在了抬了许多嫁妆入府,娘家没有后台的陆良玉身上。 第七十七章 绝杀(一) 秦希泽眼中不无愧色,摸了摸陆良玉的发丝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她竟敢在你身上动心思。” 若单单对付他一人,看在秦老太君的份上,他自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手升过长,碰到了陆良玉身上,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陆良玉心头闪过玉尚的话,心下拿不定主意,按照秦希泽说的,秦二婶确实只想谋财,不想害命。 但屋外有人放火也是为真,眼下也不必追究。 只眉眼弯弯问道:“那我的嫁妆,侯爷可打算如何?” 秦希泽观她脸上狡黠之色,宠溺道:“你真是个小狐狸,你打算如何?” 陆良玉拉他过来,附在他耳畔,轻轻咬耳根子。 秦二婶既是不惜为了钱财,意图谋害她性命。她便要她知晓什么叫人财两空。 她定要秦二婶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 …… 过了半晌,只见外头彩蝶入了门,禀告道:“小姐,老太君那边有请。” 陆良玉已然梳好妆容,穿戴整齐,只起身整理道:“就来。” 回头冲着秦希泽盈盈一笑,二人眼神汇成一条线,顿时心领神会。 待到陆良玉再入秦老太君院落,只觉院内一片肃穆,嬷嬷丫鬟们均凝神敛气,神色严肃。 隐隐听闻屋内有啜泣声传来。 “少夫人,请随我来。”这次是秦老太君身侧的嬷嬷亲自来迎接陆良玉,态度比之从前,恭谨了许多。 “劳烦嬷嬷了。”陆良玉微微颔首,态度随和。 嬷嬷眉头低垂,眼底全是赞赏,这少夫人当真不一般,经历了如此波折,脸上全无惧色。 手中握着那人那么大的把柄,也从来没有透露半分,城府之深,在她这个年纪,实在少见。 哪怕眼看着胜券在握,也对自己这个下人如此温顺,没有半点暴发户的小家子气,不愧是侯爷选中的人。 陆良玉哪里知晓旁人对自己的这番评价。 她只徐徐入内,端得一副气定神闲。眼下,该急的人可不是她。 待到一入屋,只见秦老太君正坐在主位,神色之间,明显在强忍怒气。只身形微微歪着,看着倒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之色。 罪魁祸首秦二婶则瘫坐在地上,眼角含泪,哭得妆都花了。 见陆良玉入内,秦老太君深吸一口气,对着陆良玉道:“此事既与你有关,便由你来决定吧。” 未及陆良玉说话,秦二婶抢先开口道:“良玉,我这做婶娘的哪里对不住你,你竟拿着不知从哪里寻来药物塞到了镯子内,诬陷于我。” 说着,将地上的镂金镯子扔到了陆良玉面前。 接着边哭边道:“我对希泽更是掏心掏肺,多年来兢兢业业,待他好比亲生儿子。” 哭到情深处,更是声泪俱下,道:“今日你在火中被困,我如何担忧,让小厮丫鬟们救火,府中众人,是有目共睹,你如此诬陷于我,真是狼子野心,让人胆寒!” 好一个一口反咬! 陆良玉面上不动声色,只冷冷地站在原地,看着秦二婶是絮絮叨叨,一会说着陆良玉没有证据,凭空诬陷她。 一会又忆起了自己对秦家的功劳,照料侯府,往日里如何伺候秦老太君,如何关爱秦希泽的往事。 “老太君,我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难道还不清楚?怎么能听信了一个入府不足半年的女子的话?” 说道此处,更是抹了抹眼泪,抽泣道:“难道……大哥的前车之鉴,您老是忘记了不成?” 任凭她如何述说,陆良玉只冷眼旁观,立在原地,眉宇之间,不曾有丝毫动容。 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秦老太君饶是年纪大了,经历颇丰,但关系到自己的儿媳孙儿,终究是心软了几分。 待到抹了抹眼泪,秦老太君一晃眼,只觉眼前那个背光站在大厅口,直立的身影有几分眼熟。 乍一看,从那个眉宇冷淡的女子身上,隐隐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孙儿——秦希泽的影子。 秦老太君只觉心中一凛,顿时清醒了几分。 此番,哪里是陆良玉同自己来谈判,分明是,自己的孙儿前来。 陆良玉只不厌其烦地听着那秦二婶如此细细絮叨,待到秦二婶停了下来,才悠悠道:“二婶说完了?” 秦二婶一时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良玉接着道:“二婶若是说完了,就该我来说了。” “侯爷身侧的粗使丫鬟红莲,一直负责给侯爷熬药,药中常年可是二婶身侧的人?” “二婶可别急着否认,红莲本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幼被卖到了侯府为奴籍,前些年,红莲老家的父兄突然发迹,不仅是在县城中盖起了三层小楼,还开了家粮油铺子,红莲父亲更是日日出入赌场。” 说到此处,陆良玉顿了顿道:“二婶猜猜,红莲家的钱从何而来?” 秦二婶脸色已然惨白,一双眼睛木然瞪着陆良玉,不曾想,她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那秦希泽,岂不是,死不成了? 陆良玉接着道:“镯子的事情,二婶非要否认,良玉无话可说。只今日大火,二婶口口声声是诬陷,不知二婶可熟悉,你身侧白嬷嬷的孙儿钱老二,眼下正在城中别院处看守,不知我若是叫官府的人前去,你猜,会查出什么?” 待听到钱老二的时候,秦二婶神色之间,已然极为慌乱,只颤声道:“你……怎么会知晓……” 转眼便知,有秦希泽在,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 她之前,不过仗着秦希泽年纪尚小,双亲不在身侧,对侯府中人全无戒心之际,先行下手为强,多年小心谨慎,才得了先手。 亏她多年韬光养晦,不露声色,却败在了陆良玉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手中,她又如何甘心? 秦二婶咬了咬牙,正想着如何辩驳。 便听得外头有丫鬟入内,只低声禀告道:“老太君,官府来人,只说查到了少夫人的嫁妆被人运到了何处,想要来找……” 丫鬟说到此处,声音颤抖,顿了顿,竟不敢再说下去。 “说。”秦老太君厉声道。 “官府……的人说,要寻二夫人,帮着……”丫鬟这一句话,说的颤颤巍巍。 一时,屋内陷入了沉寂。 第七十八章 绝杀(二) “要二夫人帮着……协助调查……府中着火……一事。”丫鬟结结巴巴,终于将外头的事情给交代清楚了。 官府的人,自是秦希泽暗中通知的。他早就盯了秦二婶身侧的人许久,查到嫁妆弄往何处,简直轻而易举。 待听到“官府”二字,秦二婶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浑身颤抖得如筛糠的簸箕一般。 “老太君……老太君……救我……我真的不是为了个人私利,是贵泽他欠了人家赌坊的银子,若还不出,那些人要断他手指。” 秦二婶忙上前一步,抱住了秦老太君的大腿边哭边解释,只死死不放。 她心知,若被官府的人查到她同纵火一案有关,任凭她出身不低,怕也会被秦希泽那个狠心的狼崽子送进监狱。 眼下,还是抱紧秦老太君的大腿,希冀着心软的老太君能出手摆平此事。 秦老太君眼下却也拧着眉,不愿发话。 反倒暗暗叹了口气,扭头对陆良玉道:“此事,还是听良玉的处置吧。” 这便是将秦二婶的生杀大权,交予在了陆良玉手中。 秦二婶心下慌乱不已,她如此坑害秦希泽同陆良玉夫妻二人,陆良玉又如何肯放过她?这下浑身颤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辈子高傲,从前比不过长房秦希泽那个出身尊贵的娘罢了,眼下,个人性命竟要被一个小官出身、年纪不大的女子来决定。 她又如何肯心甘情愿? 陆良玉微微颔首,盯着秦二婶淡淡地道: “良玉年纪不大,辈分又小,哪里敢随意处置二婶。此事如何定夺,全然看二婶怎么做了。” 话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下去,话中的意思,就看秦二婶能领会多少了。 秦二婶一向是个人精,哪里能听不懂陆良玉话中的意思,这是逼要她交出侯府管家的权力了。 只她苦心经营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熬走了秦希泽的娘,老太君又常年天高皇帝远,眼看着侯府是她们母子二人的了。 她怎么甘心,将到手煮熟的鸭子给放掉了?一时竟沉默不语。 陆良玉心中一阵冷笑,这人真是爱权爱财胜过爱命。 当下也不催促,只冷冷地站在一侧,她相信,形势会逼着秦二婶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秦老太君有些看不下去了,对着身侧的吴嬷嬷催促道:“去将二夫人的对牌拿过来。” 这对牌乃世家大族用来支配下人支取物品、银两的信物,某种程度上来说,基本等于整个家族当家人的象征。 吴嬷嬷下了台,对着瘫软在地上的秦二婶低声道:“二夫人,请您不要为难小的。” “不……不……”秦二婶却连连摇头拒绝道,“我不能交出对牌,贵泽怎么办?他们说了,还不出债务,是要废了他手指的。” 场面似乎一时僵持住了。秦二婶毕竟是府内的夫人,吴嬷嬷也不敢动粗。 “来人,将二夫人按住,取对牌过来。”秦老太君少见地表现出了几分严厉,看来是打算用强了。 “不必了。” 陆良玉只开口拒绝道。看来此人还是苦头没吃够,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当下对着身侧的彩蝶叮嘱道:“去唤官府的人过来,只说我这边丢了嫁妆、被人放火差点烧死,有些线索要提供。” 此话一出,秦二婶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陆良玉,是她这次大意,低估此人了。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一个活了几十年的人,还会斗不过一个小门小户的小丫头片子? 念及此,只乖巧地从怀中掏出对牌,递与了吴嬷嬷。 吴嬷嬷将此物递给了秦老太君,意味着秦二婶后宅当家的权势被废。 陆良玉见状,才对着彩凤又道:“你去跑一趟,就说府中二夫人被人蒙蔽,中了圈套,劳烦官府的人跑一趟。” 这便是要放秦二婶一马了。 此话一出,不止秦二婶一人暗暗松了口气,就连主位上的秦老太君,也不禁对于陆良玉的处决满意极了。 侯府毕竟是一体,若秦二婶闹出些什么事,在外人眼中,看的终究是侯府的笑话。 此事,万万不可闹到人尽皆知。 想到此处,秦老太君只清清嗓子,朗声道: “传令下去,府中二奶奶识人不清,误信了下人谗言,心下愧疚,有意前去府中珈蓝院闭门思过一年。府中一切事务,由少夫人负责。” 这番短短的话中,意味深长。 珈蓝院是侯府专门为了秦老太君回来礼佛方便,特意建造的佛堂。 地处偏远,与其说是闭门思过,不如说是禁足更恰当些。 陆良玉也不指望着秦老太君能对这个二房的夫人做点什么,褫夺了此人管家的权利,禁足一年,终究面上有了个说法。 跪在地上的秦二婶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口中直称“多谢老太君宽恕”,却暗中攥紧了拳头,心下发誓,终有一日,她要夺回所有属于自己的一切。 秦二婶被人扶了出去,押送前往珈蓝院。 陆良玉方欲离开,便听得秦老太君挽留道:“良玉留步。” 她一回头,便见对牌递在了自己面前。她也不推辞,双手接了过来,口中道:“良玉不才,日后还需老太君多多指点。” “你做的很好。” 秦老太君面上难掩疲惫,对着她低声道:“方才你二婶说的,贵泽在外头欠了些银子,此事你去处理一下。” 说到此处,接着道:“若事情属实,也不必动用府中库房的钱财,我这般还有些早些年嫁过来的嫁妆,一会吴嬷嬷随你一并前去,将此事处置好。” 陆良玉知晓秦老太君本就出身显赫,嫁妆丰厚。 接着道:“良玉,你嫁妆火中受了损,到时候你清点一下,少了什么,也列个清单,遣吴嬷嬷去置办。” 陆良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便听得秦老太君道:“莫要推辞,既是二房有的,长房肯定也会有的。” 陆良玉心知老太君在尽力做到不厚此薄彼,也算在尽量补偿了,当下也就不再拒绝。 只浅浅道:“多良玉便多谢主母了。” 不过半天的功夫,侯府之中,从上到下,均是得知长房的少夫人,成了侯府后宅新的管事人。 一时之间,颇多议论。 第七十九章 自经 陆良玉回了房内,将手中一双古朴光滑的玉质对牌摊开,示意给秦希泽看。 秦希泽微微一笑,故意拱手道:“日后,还需侯府主母多多关照。” 陆良玉抿嘴一笑,转头提起了秦贵泽的那笔赌债,究竟要多少合适。她心下隐隐不安,毕竟坑的人不是原本的目的秦二婶,钱最后要从秦老太君那里出。 秦希泽拉过她手,宽慰她道:“祖母出身不俗,多年经营,资产颇丰,这笔钱,对她不算什么。” 陆良玉心知侯府偌大的田亩、庄院、铺子之类的经营,也全部在老太君手中掌管。 既然老太君主动提出,就不要怪她贪心,想要“宰大户”了。当下伸出五根手中,示意给秦希泽看。 秦希泽点头称是,道:“这笔钱是你凭本事赚来的,入了你的私库便是。” 这笔银子可来的不轻松。 募地得了这笔巨款,陆良玉心头一喜,这笔银子到手,她打算去置办点田亩、宅院,记在母亲名下,日后若有不慎,也好有个去处。 她将此事讲与秦希泽听。“狡兔三窟,良玉此计甚妙。”秦希泽夸赞道。 明明是句吹捧的话,从秦希泽的口中说出,陆良玉心头轻松了不少。他真是事事为她考量。 二人细细谋划了一番。陆良玉对于举办即将到来的秦老太君的寿宴,心下有几分忐忑。 “若我办不好,丢了你侯府的面子该怎么办?”陆良玉眉头微蹙,有几分忧心道。 她毕竟从未有过管家的经验,往常在陆家,母亲从不理会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赵姨娘更是处处避着她,生怕她偷学到一星半点。 她到底没有底气。 秦希泽摇摇头,揉了揉她的手,勉力道:“无须害怕,凡事有我。” 陆良玉知他有心安慰自己,但内宅的事情繁琐,总不能事事都去麻烦他。 自己心下打定主意,她既做了他的夫人,定要有足够的能力,担当起侯府夫人的大任。无论如何,不能露了怯。 念及此,她唤彩蝶入内,“去寻玉尚过来,我想问问府中的情况。” 玉尚在侯府多年,对于府中各处关节,必定了解颇多。况且,她手中还有玉尚的把柄在,料想玉尚也不敢翻了天。 “你倒也信任她。”秦希泽少见地添了一句。 陆良玉胸有成竹地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幅自信的模样,让秦希泽看了,心下暗暗钦佩,好似一个运筹帷幄的主将。 彩蝶在府中寻了一圈,不见人影,回来复命。 陆良玉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丝不妙,当下急忙起身,对着彩蝶道:“你同我一并前来。” 二人急匆匆地出了门,陆良玉走在前头,脚下生风,直奔库房而去。 库房此地被烧了个焦黑,还没人收拾,四处只见断壁颓垣,空气中隐隐还能嗅到一股烧灼的味道。 陆良玉一马当先,越过层层堆着的杂物,往已经烧焦的房内走去。 “小姐,我们来这里作甚?”彩蝶只觉奇怪,问道。 陆良玉也不答话,急忙往里走去,待到看清屋内之人的时候,心下一紧,果然不出她意料。 彩蝶跟在自家小姐后头,嫌弃地迈入房间,一抬眼,便见到了面前横梁上挂着一个青衣女子,长发四散,吓得是尖叫一声。 “鬼呀……”彩蝶呼吸急促,拔腿往外跑去。 扭过头来,却见自家小姐已然搬了个破椅子,正踩在椅子上,想要将 “还不快过来帮忙?”彩蝶听到自家小姐叫道。 她两腿发软,颤声问道:“小姐,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陆良玉摸着此人身体尚温,但也拿不定主意。生怕彩蝶害怕,只得哄骗道:“没有,还活着。” 待到主仆二人好一顿努力将此人卸了下来,陆良玉探了探鼻息,还好,有出气,人还有救。 陆良玉急忙伸手掐了掐玉尚的人中,不大一会,那人悠悠转醒过来,不住地咳嗽。 陆良玉观她脖颈处一大片勒红的印记,心知她存了死志。当下对着彩蝶道:“你去倒杯热茶过来。” 彩蝶心下兀自犹豫,这个寻死的疯女人,同自家小姐在一起,只怕危险。 “快去。”陆良玉催促道。她才是快步跃了出去。 陆良玉看着摊在地上的玉尚,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都说了,会帮你瞒着侯爷。” 玉尚沉默半晌,才嘶哑着嗓子,边咳边道:“是我……对不住…….侯爷……”面上满是没有死成的懊悔,只双眼迷离,生的念头全无。 陆良玉正色道:“难道一死了之,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吗?”一句话说出,说的玉尚眼珠子一转,似乎活了几分。 陆良玉接着道: “你既然愧疚自己同害了侯爷的人联手,就应该想想能做些什么,好歹弥补一番。那个害侯爷的人还好好活着,你倒是先死在了前头,真是个好忠仆。” “好忠仆”三个字一出来,玉尚只觉脸上一红。 陆良玉也不再劝,见彩蝶端了茶杯回来,只对着玉尚道: “你好好想想,我能救你一次、两次,不可能次次都救你。你想清楚了,要是想死,我也不拦着你。要是想通了,不想死了,就来找我。” 说着,让彩蝶喂了点水给她。 自顾自地出门去了,彩蝶追了上来,二人回头,只见玉尚正颤颤巍巍地端着茶杯喝水。 玉尚的事情,倒提醒了陆良玉。 “去唤府中的大夫过来,就是我身子不适。”陆良玉开口道。 彩蝶不明就里,回头看了看自家小姐,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不像是身子不适的模样。 过了不久,侯府众人都听说了,府中的大夫不慎给少夫人开错了药,被少夫人及时发现,给逐了出去。 大夫也是心虚,不敢吭声,只默默收拾了东西离开。 要不是陆良玉知晓不管是秦老太君还是秦希泽,均不想闹大秦二婶给他下毒的事情,这个大夫,蹲牢房是一定了。 但这番举动,府中众人可不是这样解读的。 众人心中默默在想,这个新上任的少夫人,看来是有几分不好惹。 第八十章 顺水推舟 已补 陆良玉就这样开始操办即将到来的秦老太太的寿宴。 因着秦希泽尚在禁足之中,外头的人也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意,递了帖子的人家,大多没有回复。 也没说来,也没提不来。 陆良玉将此事派人告知秦老太君,让秦老太君自己来拿主意。 “我一个老太婆,又不是什么大寿,就一家人吃点饭,简单些好。”秦老太君只回了这句话。 这倒有些难住了,眼下秦二婶被禁足在府内不得外出,二房的秦贵泽又因着赌债,被人好一顿打,眼下正躺在床上养伤。 府中正值多事之秋,哪里来的一家人陪秦老太君吃饭。 只恐那时,冷冷清清,秦老太君见了,也不免黯然神伤。 陆良玉正思忖着,便见玉尚从外头入了房内,前来请安:“给少夫人请安。” 玉尚规规矩矩做了个万福,身着浅灰竖领短衫,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这般穿着,在夏日时分,实在少见。 只脖颈处的红痕,依稀可见。 陆良玉听她依旧声音沙哑,但眉宇之间,已不见之前的落寞,知她思维调转了头。 当下拿起手头的茶杯,给她斟了杯茶,递了过去,问道:“眼下,有件事情想问问你,帮我出个主意。” 玉尚恭敬地接过了茶,低声道:“少夫人折煞奴家了,但说无妨。” 陆良玉讲出了自己心下头疼的问题,只扶额道:“老太君想要一家人,眼下实在难办。” 玉尚微微一思量,缓缓道:“少夫人入府的晚,不知其实老太君家人也在京中。” 此事陆良玉确实不知,当下奇怪道:“何以从未见人来探亲?” 玉尚解释道:“老太君只一个同母胞弟,前些年去世了,同娘家便联系得少了些。加之近些年均在五台山礼佛,少在京中,怕是同小辈也生疏了。” 陆良玉听到此处,微微一思忖,只觉此事可行,当下点头道:“好,那我便派人前去下帖子,不知老太君母家是什么门第?” 玉尚在府中待的久,当下道:“老太君出身将门,母家正是大名鼎鼎的袁家。只可惜,袁家子嗣稀少,后继无人,终究是没落了。” 陆良玉这才了解,何以秦二婶多年经营,却从未掌握侯府后宅真正的大权。 老太君乃将门虎女,即便快七十的高龄,依旧紧抓权势不放,是个不一般的角色。 这头的问题方才解决,彩蝶便气鼓鼓地进来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彩蝶毕竟年纪小一些,双手叉腰,腮帮子鼓鼓的,一点心思都藏不住。 “何事?”陆良玉奇怪地问道。 “小姐今日叮嘱了我几件事,我前去交代人办理。谁知,一个两个,不是头疼脑热,就是拉肚子,总之各个都有病症,哪里有那么凑巧,这不明摆着故意的吗?” 彩蝶愤愤不平道。 陆良玉倒神色淡定,只淡淡道:“想不到,府中倒是真有几个‘忠仆’。” 说着,起身整理了衣襟,对着一侧的玉尚道:“走,一并去看看。” 待到到了后院,只见十几个嬷嬷丫鬟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在絮叨些什么。 见陆良玉来了,忙低头请安。 陆良玉对着一侧的彩蝶道:“方才你交代了什么事情?又是托谁去办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几个方才耍滑头的嬷嬷丫鬟顿时有些慌了神。 彩蝶见自家小姐在,有了底气,立马指了指一侧的妇人道:“王嬷嬷,今日我托你前去定一下老太君生辰日要用的鲜花。” 说到此处,故意问道:“嬷嬷是何说法?” 王嬷嬷毕竟在府中浸润多年,当下回答问题滴水不漏道:“彩蝶姑娘,我之前回复的是,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改天帮着姑娘去问问。” 说到此处,对着陆良玉又恭敬地行了礼道:“少夫人仁厚,老身年纪大了些,并非故意推托,还望少夫人明察。” 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又借着年纪大为借口,若陆良贸然处罚,只怕会落个不体恤府中老奴,为人苛刻的评价。 但若陆良玉不处理,只怕众人日后便知晓了这位少夫人的底线所在,日后谁都使唤不动了。 陆良玉又如何不知此事背后的干系,当下笑眯眯地道:“王嬷嬷在府中多年,也算劳苦功高。” 王嬷嬷听到此话,微微欠身道:“少夫人谬赞了。” 陆良玉募地话锋一转道:“嬷嬷既然年纪大了,也辛苦了许久,也该歇息的时候了。这样吧,我观府上有几个庄子不错,嬷嬷不若去那里养老的好。” 此话一出,一直镇定自若的王嬷嬷突然有些慌乱,结巴道:“少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能赶我走。” 最后的话,却说得极为笃定。 陆良玉眉毛微挑,故作诧异道:“嬷嬷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怎么敢赶嬷嬷走。庄子也是侯府的庄子,在哪里不是为侯府效力。庄子清闲些,嬷嬷也轻松些。” 说到此处,对着彩蝶嘱咐道:“一会去府上账房那里,给嬷嬷支十几两银子看病,可别让人说,我苛待下人了。” 彩蝶立马懂了,对着王嬷嬷道:“少夫人如此宽厚,嬷嬷还不快快谢恩?” 王嬷嬷眼下已经有些欲哭无泪,一双眼睛不停地转动。 毕竟,谁都知晓,京中镇南侯府家境富沃,对待下人又宽厚。 而去了偏远的庄子,条件清苦不说,还有干不完的农活,每月例钱更是少之又少。 如何能比得在府中活少轻松悠闲。 但眼下,陆良玉话已经出口,王嬷嬷只得不情不愿地做了个万福,挤出一副难看的笑脸,道:“多谢……少夫人恩赐。” 陆良玉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对着彩蝶道:“还有哪几位身子不舒服,侯府毕竟家大业大,几个忠仆总养得起的。” 余下的几个嬷嬷丫鬟吓得忙跪倒在地,口称:“小的日后不敢了。” 毕竟,谁都不愿被发配到庄子去。 陆良玉见她们也算真心认错,当下笑道:“大家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几日府中忙了些,辛苦各位了,待到老太君生辰日过后,另行犒劳。” 众人一听又有奖赏,当下又欢喜起来。 一时府中倒也和乐。 第八十一章 初试牛刀(一) 翌日,已到陆良玉同蒋钦勇约定的三日之期,蒋钦勇一大早,便身着女装,早早登门拜访。 陆良玉却忙于府中事项,只得抱歉道:“府中事多,只怕不能出去游玩了。” 蒋钦勇奇怪地问道:“怎么让你来管事。” 陆良玉便知,前几日侯府中大火的事情,外人并不知晓。看来,侯府下人的口风,实在是严。 她也无意让蒋钦勇知晓侯府秘闻,随意搪塞了几句。 蒋钦勇也不在意,当下爽朗地笑道:“反正我也闲来无事,不若看看你如何大显身手。” 候在一侧的彩蝶得意极了,忙把昨日陆良玉如何整治府中刁奴的情况,大吹特吹了一番。 蒋钦勇听罢,笑了笑道:“良玉这招,叫先兵后礼。想不到,小小内宅之事,也有这么多的门路。看来我得好好学学。” 陆良玉敏锐地觉察到了,蒋钦勇似乎对于妇人如何治家,多了许多兴趣。 心下暗暗猜测,难不成,她竟是有喜欢的人了?不知是何家公子,眼下也不方便直接问,还是日后盘敲侧击得好。 陆良玉同蒋钦勇一并走在秦家后宅,只见众多丫鬟嬷嬷忙着在院子里张灯结彩,还有些小厮在一侧搭戏台子,好不热闹。 玉尚则在一侧帮着监工,提些意见。 蒋钦勇只好奇地四处张望,感叹道:“京中毕竟不同西北地界,一个生辰宴会居然也办得如此隆重。” 陆良玉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小丫鬟前来禀告。 “少夫人,之前定好的那家唱戏的班子,今日前来回话,只说时间空不出来,让我们另寻他家。” 小丫鬟说话间,低着头,却能听出快要急得哭出来了。 陆良玉有些诧异地道:“不过一家戏班子,不行就另换一家便是了。” 小丫鬟摇摇头,解释道:“这家戏班子在京中早有声誉,老太君最是喜欢,往年办寿宴都要请人来唱上一整日。” 玉尚听到此处,从一侧走了过来,沙哑着嗓子补充道:“而且老太君只愿意听那名唤怜官的青衣角儿唱戏。往日里回京,也要去听一听才甘心。” 陆良玉心下略有些无语,这些大户人家,真是毛病多。 蒋钦勇更是快人快语,吐槽道:“不过一个戏子,有必要嘛。” 玉尚摇头道:“且不说,这怜官备受京中票友追捧。老太君为人最是念旧,年年都听,若有一年不听,只怕……” 话说到此处,陆良玉便知,看来这个戏班子,老太君在生辰日的时候,是必须听到了。 否则,只怕心中多多少少会埋怨她这个管事的,办事不利了。 当下问道:“明明已经订好了,怎么突然反悔了?” 小丫鬟只摇头道不知。 一侧的玉尚瞥了眼旁边的蒋钦勇,嘴唇嗫嚅,似乎有些话要说。 “有话直说。” 玉尚点点头,低声道:“那家戏班子的班主,同府中二夫人,早些年便相识,这番只怕,有人在背后故意作祟。” 陆良玉听到此处,冷哼一声,她早就知晓,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本来此事她想着,实在不行,就另寻个戏班子算了。眼下府中正是多事之久,她相信秦老太君并不一定真有兴趣去看什么唱戏的角儿。 更不论说,因着这件事,就对她有什么别的看法。 但此事若秦二婶在背后搞鬼,那她可不会随意忍气吞声的。 看来府中的珈蓝院也关不住秦二婶一颗想要作妖的心。 当下对着蒋钦勇道:“走,看来今日,你我有机会出门去了。” 二人坐上了侯府宽大的马车,蒋钦勇才是奇怪地问道:“我们这到哪里去?” 陆良玉笑笑,握了握她的手道:“带你去见识见识,这京中的名角。” 二人直奔京中最繁华的一处街道去了。 戏班子门口迎宾的是个有眼力见的,一见到镇南侯府的马车停到了门口,立马上前迎道:“是侯府的贵人到了。” 陆良玉下了车,只神色平淡道:“我来寻贵班子的班主,不知小哥可否通报一声。” 迎宾的小厮似乎早有预料一般,腰弯了下来,脸上堆满了笑,褶子清晰可见,忙点头哈腰道:“您老来的这可真是不巧,班主他外出谈事去了。” 陆良玉也不在意,只淡淡地道:“既如此,反正我左右闲来无事,就等着班主回来吧。” 说着,便拉着蒋钦勇往内走去。 这客人要来,可没有往外赶人的事情。更何况,一侧的蒋钦勇气势汹汹,看起来可不是个好惹的。 迎宾的小厮只得将几人安排在了楼上的包厢内。 忙着端茶送水道:“二位贵人稍等,小的这就派人前去通知班主。” 陆良玉截住了小厮,幽幽道:“怎么不见戏班子里的角儿?” 迎宾小厮忙道歉道:“二位贵人来的早了些,眼下不是开场的时候,要到日暮以后了。” 陆良玉冷哼一声道:“怎么,见不到班主也就算了,连一个唱戏的,都不肯露面,未免有些太看低人了。” 这几句话说的,极负气势,吓得那小厮连连擦汗道:“贵人言重了,小的这就给您老去请,您来稍安勿躁。” 小厮急匆匆地出了门。 一侧的蒋钦勇奇怪地问道:“你见那个唱戏的作甚?” 陆良玉抿着嘴笑了笑,不肯多说,只道:“你且看好戏。” 不大一会的功夫,只见外头一清秀的男子推门入内,只款款行了个女子的万福道:“怜官给二位贵客请安。” 一股有些清淡的脂粉味迎面扑来,蒋钦勇嫌弃地捂住了嘴鼻,略略退后一步。 那男子自是感觉到了,只身子微微一僵。 陆良玉点点头道:“起身吧。” 转过头去,对着一侧的小厮道:“你还在这里作甚?” 小厮一愣,忙退了出去,心下暗暗发怵,这可难办了,莫不是,这侯府的夫人,看上怜官了? 这实在难办,若被侯爷知晓,只怕戏班子开不下去不说,自己有没有活命的机会,还不知道呢。 想到此处,小厮加快了脚步,往外走去。 第八十二章 初试牛刀(二) 小厮出了门,顺便带上了门。 陆良玉示意彩蝶将大门敞开,瓜田李下,不得不防。 她回头见那名唤怜官的角儿,正站在地上,身形微颤,当下只敲了敲桌面,问道:“怜官?” “小的在。”怜官瞬间站直了身子,身形瘦削高挑,虽然低着头,但也能看得出,眉宇间不输女子的一股清秀。 声音清爽之中,又透露着丝丝甜腻之处,难怪能受到京中众人追捧。 “不必紧张,我今日前来,想要同你做桩生意。”陆良玉尽量语气平和道。 “小的卑贱,不敢同贵人做生意。”怜官只低头道。 陆良玉观他还算本分,当下道:“你须知,饶是眼下你千金一掷,博得众人追捧,但这样的日子能有几时?” “我这里有个主意,我给你出赎身费,千两也好,多少也罢。助你赎身之后,给你出笔银子,自己当班主,岂不痛快?” 话说到此处,怜官募地抬起了头。只见一张半大清秀白皙的脸蛋,上头细眉高挑,嘴唇却没有什么血色。 神色之间,全是激动。那一双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我见犹怜。 半晌,才是低下了头,低声问道:“夫人说笑了。” 陆良玉站起身子,整理了衣袖道:“我也不是平白发善心,条件是有的。” “两日后,你前去侯府给过寿的老太君唱几日的戏。至于赎身的银两,日后你只需在世一日,每年便要给我缴纳一半的赎身费,除此之外,你想如何,我均不干涉。” 说到此处,拉着蒋钦勇往外走去,道:“你也不用怕什么报复,有镇南侯府给你撑腰,谅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找你的事。” “你可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陆良玉说着,脚已经迈到了门槛处。 只听得身后的人急忙道:“小的同意了。” 陆良玉才笑笑道:“此事不可走漏了风声,明日镇南侯府的人来谈赎身的费用。” 怜官款款俯身,道了句:“多谢贵人。” 出了门,陆良玉特意叮嘱道:“今日的事情,可不敢往外说出去。” 身侧的二人均点点头。蒋钦勇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要给这戏子赎身作甚?我听闻,这些角儿,花费可不少了。” 陆良玉抿嘴一笑道:“我自有主意。” 别了蒋钦勇,陆良玉回了府中,直奔秦希泽的书房而去。 秦希泽正忙着批阅奏章,陆良玉见状,沏了杯茶端了上去,还乖巧地给秦希泽按了按肩膀。 秦希泽微微一笑,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殷勤?” “哪有。”陆良玉反驳道。 “说吧,有什么事?”秦希泽停下笔来,将陆良玉拉入怀中问道。 陆良玉忙夸道:“侯爷真是机智过人。” 秦希泽点了点她的鼻头道:“比不得你精明,今日去哪里了?” “戏院。”陆良玉老实地回答。 “去哪里作甚?”秦希泽眉头微皱,问道。 “去见戏班子的名角儿。”陆良玉乖乖回答道,她知道,这些话,她即便不说,秦希泽也能查到,还不如自己提前交代了得好。 果然,秦希泽听到此处,眼神一变,深吸一口气,问道:“怜官?” 陆良玉老老实实地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只觉秦希泽握着自己的胳膊募地一紧。 当下举起双手交代道:“我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了蒋钦勇一起。” 这下侯爷简直哭笑不得,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觉得我听了会放心些?” 陆良玉忙故作委屈道:“这不是为了操办祖母的寿宴,秦二婶使坏,戏班子临时放了侯府鸽子。我不得已而为之。” 秦希泽听到此处,只道:“不愿意来,就派侍卫将人直接压过来便是了。” 陆良玉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抿嘴道:“我想了个更好的主意。” 秦希泽怪异地看着她,陆良玉笑道:“我答应要给怜官赎身,而且放出话去,日后镇南侯府罩着他。” 秦希泽眯了眯眼,问道:“你可知,给这样一个名角赎身,需要花费多少银两?” 陆良玉忙乖巧地搂住秦希泽的脖子道:“这不我立马就想到了侯爷,我相信,侯爷砍价可是一把能手。” 香玉入怀,秦希泽募地呼吸一促,勒紧了怀中之人,极力保持平静,解释道:“这样的角儿,可是颗摇钱树。” 陆良玉乖顺地道:“若不是戏班子欺人太甚,我也绝不会挖了他的摇钱树。” 若不是那个班主给她下绊子,态度傲慢还不见人,她不会想着断人财路的。 秦希泽一见陆良玉这幅小模样,知她肯定吃了瘪,当下心一软,便应了下来,道:“明日让管家过去谈。” 陆良玉心下欢喜,笑吟吟地道:“侯爷最好了。” 这番感激的话,自是发自内心。至少她知晓,无论她有什么想法举动,秦希泽总会站在她后头。 秦希泽观她眼睛亮晶晶的,募地眼神一暗,一双铁臂将怀中人的盈盈细腰勒得更厉害了。 陆良玉见情况不对,急忙柔声求饶道:“侯爷今日饶了我,我还有好些事情没办。” 她恳求得厉害,秦希泽便靠在那人身上,慢慢平复了呼吸,反倒忍不住自嘲道: “幼时读书不懂,如此倒识得了几分滋味,何以自古多少英雄豪杰,最终都难过美人关。” 陆良玉笑道:“侯爷自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无疑,只可惜,我离红颜祸水的倾国美人还差些功夫。” 秦希泽眼眸低垂,道了句:“各花入各眼。” 心下暗道,她可比那些花瓶摆设似的红颜,生动多了。 陆良玉观他似乎平静下来,帮他揉了揉眼睛,不无惋惜道:“可惜了,那日快要做好的敷眼睛的带子,不慎掉落在了火中。” “人无事就好。”秦希泽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 陆良玉眼珠子一转,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二婶说,库房的火是她指挥人放的,但外头的火可不是。她只图财,不害命。我观此事,有些蹊跷在里面。” 其实,此话是玉尚同她说的。 陆良玉总觉得,秦二婶如此谨慎的人,真要置她于死地,也不会用如此鲁莽的法子。 此事,只能告知秦希泽,慢慢查看了。 第八十三章 主意 临到寿宴只剩一日之际,这日天朗气清,陆良玉一大早便亲自端了几个寿桃,往秦老太君院子里去了。 毕竟,秦老太君可是明日寿宴的主角。 况且,从老太君那里讹来的五千两银子已经到了陆良玉的私库中了。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家手短。陆良玉在办理秦老太君寿宴这件事情上,可谓尽心尽力。花上了十二分的功夫。 大抵是平白得了一大笔银子,陆良玉只觉底气足了不少,神清气爽地跨进了秦老太君的院内。 扫地的丫鬟忙请安道:“少奶奶好。” 陆良玉微微点头,自她前几日掌管了侯府以来,府中丫鬟嬷嬷,态度比之从前恭敬了不少。 到底人均是踩底捧高、趋炎附势之辈。 窗户处的嬷嬷见陆良玉来了,少见地往内粗着嗓子喊了句:“少夫人来了。” 陆良玉微觉诧异,身侧的彩蝶已经帮着掀起了门帘。一入房内,陆良玉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 看来老太君这次,是病了呀。 陆良玉不慌不忙地将寿桃搁在了桌上,关切地问道:“祖母可是身子不适?” 秦老太君正躺在床上,额上绑了个绷带,一张脸是蜡黄,边咳边道:“不中用了……咳咳……染了风寒……” “可是看过大夫了?”陆良玉候在一侧问道。 不及老太君说话,身侧的吴嬷嬷道:“不曾,只熬了些旧时的药。” 陆良玉这才想起来,府中的大夫,前几日刚刚被她赶了出去,新的大夫,却还来不及物色。 想到此处,陆良玉对着身侧的彩蝶叮嘱道:“去找侯爷,让他从宫中请个御医过来看看。” 病榻上的秦老太君摆手阻拦道:“不必……咳咳……不必。” 陆良玉知她定怕快要生辰了,不愿生病的事情外传。 当下和颜悦色地劝道:“祖母,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开几剂药,也免得遭罪。” 秦老太君又不说话了,看来是默认了。 身侧伺候的丫鬟帮着喂了口水,只见老太君身侧的吴嬷嬷冲她使了使眼色,陆良玉便心领神会地出去了。 这吴嬷嬷本同陆良玉是非亲非故,但自从吴嬷嬷的孙儿小原子做了李修穆的贴身小厮后,吴嬷嬷爱屋及乌,对陆良玉也看着顺眼了许多。 凡事也多加提点。 吴嬷嬷走到陆良玉身侧,拉她到了院门处,低声道:“少夫人,老太君这次的病,我观更多的是心病。” “此话怎讲?”陆良玉好奇地问道。 吴嬷嬷叹了口气,解释道: “少夫人不知,老太君一生要强,自府中老太爷去世后,老太君便撑着整个侯府。长房又出了那样的事,老太君心下对少爷本就有愧疚,谁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老太君自知晓了此事后,夜里均是长吁短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侯爷被禁足在家,却只日日在书房中,也不过来。” “老奴猜测,老太君心下还是担忧少爷怪罪自己,才会急火攻心,得了风寒……” 陆良玉便是懂了,当下道:“嬷嬷所言极是,我这就将此事告知希泽,让老太君宽心些。” “有劳少夫人了。”吴嬷嬷道,说罢,又回了屋内。 陆良玉去寻了秦希泽才知,秦希泽亲自前去宫中请御医了。 待到御医到了府上,陆良玉忙拉过秦希泽低声嘱托道:“祖母心下还是记挂着你的事情,有些思虑过度了。” 秦希泽抿嘴道:“我从未怪罪祖母。” 陆良玉点头道:“我知道,待会你脸色好一些。” 这下可难倒秦希泽了,他只摇头道:“侍奉长辈,恭敬便是。” 陆良玉见说不过他,也无可奈何。 入了房内,还是觉察到秦希泽语气柔和了许多,只细细询问了御医,秦老太君病症如何。 御医是个老滑头了,只云里雾里说了半天,陆良玉猜测,大抵是夜间着了凉。 御医还特地叮嘱道,病人这几日均不能见风。 秦老太君听到此话,是连连摇头道:“不必如此的。” 明日侯府大摆生日宴,宾客来访,戏台子搭在院子里,她这个寿星哪里有躲在屋子里不见人的道理呢? 况且,陆良玉这几日尽心尽力操持此事,众人皆是有目共睹,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陆良玉的一番心思白费了。 况且,她的病症中,一半是担忧秦希泽,还有一半,却也是挂念二房的缘由。 对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呀。这话自是不能同秦希泽细说。 陆良玉客气地送走了御医,回头对老太君宽慰道: “祖母莫要担心,寿宴是要办的,祖母的身子也要顾的。此事就交予良玉来办理。” 秦老太君半信半疑,眼下身子顾不上了,权当她是宽慰自己了,只能随她去了。 秦希泽同陆良玉一并出了房门,低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妙招?” 陆良玉狡黠地笑了笑,道:“容我先买个关子,侯爷明日一看便知晓了。” 秦希泽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真是有主意。 陆良玉则是有些感慨,侯爷也并非全然清冷,偶尔也是会笑的。 秦希泽回了书房,批阅奏折的间隙,只听得外头似乎乒乒乓乓,一群人来来往往,叽叽喳喳,不知在搬些什么东西,又在商讨些什么。 陆良玉的声音间或夹杂在其中,语气沉稳中,又带着几丝欢快。 他不自觉地双眼含笑,日子过久了,便容易木了。 侯府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似乎自她入府,府中便多了几分暖意。 他实在是有几分期待,陆良玉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陆良玉眼下正对着赎回来的怜官暗暗肉疼,这么一个人物,花了她足足两千两雪花纹银。 她前后打量了怜官一圈,心下盘算着,不知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回本了。 她哪里知道,这些名角儿,很多时候都是一掷千金。 若不是戏班子临时毁约,先失信于人,自觉理亏,加之秦希泽权势在,只怕多出十倍的银子,也赎不下这么一个人物。 第八十四章 交锋 秦老太君寿宴的日子一晃眼便到。 陆良玉反而没了前几日的忙碌,只悠闲地从衣柜中挑选出一件月牙白的长衫,帮秦希泽穿好了衣裳,随手拍打着衣服上的褶皱,夸赞道:“侯爷好气色。” 秦希泽观她笑盈盈的,不自觉地眉眼含笑,握紧陆良玉的手道:“近些时日,辛苦了你。” 陆良玉身着一身绛红色薄纱丝衣,转身拉了秦希泽的手往外走去道:“走,去看看我昨日的成果。” 府中下人忙碌地穿梭在期间,二人毫不避讳,手牵手往院中走去。 只见偌大的大厅已然被搬空,只余了一个圆厚的大桌子,供一家人入座。 中间搭着个不大不小的戏台子,看着极为花哨。 彼时京中人家做寿,戏台子均搭在院中的,似这般搭在屋内,实在少见。 从大厅往后,只见一路上,长廊两侧都挂着透亮的五色丝绸,绚丽极了,将一条通往老太君院子的路,遮得密不透风。 蒋钦勇闲来无事,来的最早,一跨入府中,见这五色长廊,大为惊奇。 陆良玉忙上前迎接,听得蒋钦勇指着长廊道:“你这是作甚?怪好看的。” 陆良玉也不便说明是为了秦老太君生病,不得见风的事情,只顺着蒋钦勇的话道:“好看吗?这样热闹。” 不大一会的功夫,已经络绎不绝有几波人前来送礼物了,只可惜,来的都是管家下人,不见正主。 看来,这些世家大族都精明得很,一方面怕公然庆贺,惹得皇帝不高兴;另一方面,却也怕得罪了权势滔天的镇南侯府。 这样一来,礼到人不到,两不得罪。 大厅里的戏台子上,已然有师傅开始吹拉起来。陆良玉随蒋钦勇一并看向戏台子。 只见外有一个不速之客从大门走了进来,宛然一笑道:“姐姐,好久不见。” 来的女子,自是心怀不轨的陆良荷。 但正所谓,来者是客。常言又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陆良玉心下再不待见赵姨娘母女俩,眼下也不得不收起心中的不满,只平静地应了声:“来了?” 陆良荷身后,跟着的正是赵姨娘身侧的得力干将——秀珠。 秀珠手中捧着一个木盒子,头压得极低。哪里敢正眼多看陆良玉一眼。这个大小姐,可不是她能得罪起的。 “走吧,姐姐,带我去看看老太君。这可是父亲特意托人寻来的礼物,我总是要亲自交予老太君的。” 陆良荷一点都不见外,往内走去。 陆良玉心知资格妹妹代表着自己的娘家人,只得由了她。 陆良玉这个东家反倒跟在了后头,蒋钦勇见状,吐了吐舌头道:“你这妹妹,可不一般。” 路上,陆良荷自然见到了自家姐妹的杰作——五色长廊,当下不无诧异,假装热情地夸奖道:“姐姐真是好手段。” 心中却恶狠狠地想到,本以为,陆良玉这贱胚子,同她那个只知死读书的木头脑袋娘亲一样。 谁料,此人心机叵测,在陆家多年,受了自家同娘亲多少刁难,居然也能沉得住气,看来一直在藏着自己的狐狸尾巴。 这等心机,实在可恶! “对了,怎么不见姐夫?”陆良荷又走了几步,四处张望,随口问道。 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镇南侯府的侯爷耶。 蒋钦勇最是看不惯这点,天底下哪有做妹妹的来看望姐姐,不对姐姐嘘寒问暖,第一件事是先询问姐夫的去处? 当下冷哼一声,不无讽刺道:“这位妹妹,当心点路,可别望的太过远,想要走不属于自己的路,不甚崴了脚。” 陆良荷是个人精,又如何听不出话中的意思,只她脸皮厚的很,只微微一笑道:“多谢蒋小姐提醒。” 蒋钦勇是大家出身,论脸皮怎么比得上陆良荷,当下被她说的竟不知如何去接话。 陆良玉眉头微挑,解释道:“你姐夫不是被禁足了嘛,这些时日均是不能出书房的。” 这话自是在诓骗陆良荷了,但话中的警告意味也十足,她别想提前看到秦希泽了。 陆良荷也不在意,今日老太君寿宴,侯爷总不能多一整天不露面吧。 几人一行来到秦老太君的院子。 只听得屋内传出一阵欢声笑语,听起来,似乎早有人至。 陆良玉等人进了屋,才知二房的秦彤同秦希泽姨娘家的表妹——韩念意二人早已到场,正围坐在老太君身侧,讲些逗趣的话。 秦老太君观神色似乎好了不少,不复之前病恹恹的样子,身侧围着几个小辈,倒也舒畅。 “良荷拜见老太君。”陆良荷最爱出风头,第一个上前,故作大声道。 “这是?”秦老太君年纪毕竟大了些,一时竟没有认出陆良荷是何许人也。 毕竟,陆良荷也只来过侯府一次。 秦老太君当下奇怪地看向身侧的秦彤同韩念意,二人均是嗤嗤笑了起来。 也不吭声,只摇头看向陆良荷。 陆良荷一时脸红了起来,只觉进退两难,尴尬极了。饶是她脸皮再厚,也应付不了这幅场面。 还是一侧的陆良玉看不下去了,上前解释道:“祖母,这是良玉娘家的妹子,前来给老太君祝寿。” 算是给陆良荷解了围,也算是保全了陆良玉自己的面子。 秦老太君这才是反应过来,同陆良荷亲切了许多。陆良荷是个嘴甜的,当下三言两语便哄得秦老太君合不拢嘴。 一侧的秦彤同韩念意见到此景,神色间明显不高兴了。 秦彤因着娘亲被囚禁,失了靠山,得了娘亲的叮嘱,饶是心中再气,面上再难看,难听的话,却只能死死地憋在心中。 韩念意出身尊贵,可不管这些,当下是阴阳怪气地道: “老太君既是如此喜欢嫂嫂的这位妹妹,不若过几日前去五台山礼佛的时候,也将这位姑娘带上,青灯古佛到底寂寞,有这位姑娘在一侧,日日陪着老太君说说话,解解闷。倒也舒服。” 陆良荷本来听到老太君喜欢自己,还挺得意。 待听到青灯古佛之际,已经是白了脸。 偏偏韩念意还不解气,问道:“这位姑娘,我观你同老太君也算投缘,不知是否愿意前去?” 逼得陆良荷答应 第八十五章 引狼入室 “韩丫头,你自己想偷懒了不成?”秦老太君笑着打趣道,将此事搪塞了过去。 韩念意立马乐呵呵地道:“我可真心希望能日日陪着老太君,就怕老祖宗嫌我吵闹。” 这件事便打了个哈哈,算过去了。 陆良荷才能继续说些逗趣的话,将陆世仁寻来的冬虫夏草献了上来。 这些玩意对于陆家算个稀罕事物,对于侯府,实属平常。韩念意免不了挤兑两句。 秦老太君看着陆良玉的份上,也满面笑容地收了下来。 室内一时好似其乐融融。 陆良玉看着一屋子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真笑假笑不知,握了握身侧的蒋钦勇。 他人真假不知,身侧的这个闺蜜,是少有的赤诚之人。 耳听着外头咚咚咚,隐隐有唱曲的声音飘来,若隐若现。 秦老太君耳朵一动,自是听到了,笑道:“看来开场了,我心痒痒,你们随我一同去看看。” 一行人便往外走去,秦老太君早就听闻府中丫鬟提到了陆良玉托人布置的长廊。 眼下看到,面上依旧乐呵呵的没有什么反应,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是个聪明人物。 在屋内大厅上,一个黑脸的老旦在一板一眼地唱着戏文。 秦老太君久居佛寺,甚少热闹,忙坐在了大厅位置上,如痴如醉地听了起来。 “少夫人,外头有贵客到了。”府中的丫鬟入内来禀告。 陆良玉观众人皆看向自己,笑吟吟地道:“诸位稍等,我去迎人入内。” 一行人中,只陆良荷轻轻瘪了下嘴,若那日嫁过来的是她,今日哪里有陆良玉说话耍威风的份。 来人是一个老妇,满头银发,身侧两个秀丽的女子伺候在一旁。 “袁老夫人来的巧,祖母也方才出来。”陆良玉忙上前热情地招呼道。 “这位就是侯府的少夫人吧,婚宴时候见了一面。”袁老夫人紧紧地握着陆良玉的手,一双老手青筋毕露。 来人正是秦老太君娘家的弟媳,身侧二人,大抵是袁家的孙女辈的人物。 陆良玉观这袁老夫人看着面容,比秦老太君要老上许多,两个孙女穿的衣裳,新则新矣,但看样式,均有几分过时,心下猜测,袁家看来真的没落了。 “祖母你看,是谁来了?”陆良玉扶了袁老夫人入内,对着还在听戏文的秦老太君道。 秦老太君双眼微微一眯,仔细辨认了来人,恍然大悟道:“是娘家弟媳。” 姑嫂二人一直感情不错,几度春秋,再度相见,忍不住执手相看,老泪纵横。 陆良玉见状,忙劝道:“祖母同袁老夫人莫要哭了,再这样下去,良玉可都要哭了。” 这番话说下去,二人忙擦了擦眼泪。 “姐姐,这是承青、承丽两个丫头。”袁老夫人挥手冲着身后的两个姑娘道。 两个女子一般的打扮,一个丰韵些,一个看着苗条些,一副温婉贤惠的模样,当下款款请安。 “好久不见,丫头们都长这么大了。”秦老太君忙将二人好好打量一番,拉着手道:“可怜见的,快,坐到我身侧来。” 这样一来,陆良荷同韩念意就不得不往外挪了,二人面上均是不悦。 “这次多亏了少夫人邀请,要不然,我还不知,姐姐居然从五台山回来了。”袁老夫人夸了夸身侧的陆良玉。 秦老太君微微一笑,陆良玉这件事,确实做得很合她心意。 “姐姐这次回来,可不打算再走了吧?侯爷成了婚,往后含饴弄孙,岂不舒坦?” 袁老夫人接着问道。 说到此处,回头瞥了陆良玉肚子一眼,便知成婚许久,没有动静,便也不再提。 一侧的韩念意立马抓住这个机会,大大咧咧地道: “老太君还要去五台山的,听说,五台山求子最是灵验,嫂嫂不打算一起去?” 这便在讽刺陆良玉生不出孩子了。 陆良玉心下微微一笑,韩念意还是太年轻,这孩子的事,可不是她一个人能生出来的。 当下面带恭敬道:“祖母不嫌弃,良玉自是愿意伺候身侧。” 秦老太君想起了陆良玉提到的,秦二婶给的镯子中有避孕成分,只恐子嗣艰难。 当下微微一笑,搪塞道:“日后再说。” 说着,转向身侧的两个水灵灵的袁家小姐,心念一动,问道:“我看这两个丫头也大了,可有许配人家?” 两个袁家小姐一听,皆羞红了脸,拿衣袖微微挡住脸。 毕竟,甚少有当着未出阁姑娘的面,谈论婚事的。 袁老夫人摇摇头,答道:“尚未。” 秦老太君动了几分心思,她娘家侄儿是个不成器的,吃喝嫖赌,娘家便没落。 若能从这两个孙女辈的人物中,挑选一个做秦希泽的妾室,子嗣的事不用愁不说。 旁人看着秦希泽的面上,对袁家也会忌惮几分。 想到此处,对那两个袁家的孙女更加亲近,回头看向陆良玉问道:“良玉,怎么不见侯爷?让他来一趟,拜见一下长辈。” 陆良玉心下冷哼一声,这秦老太君真是生病生的有些糊涂了,哪里有诸多未出阁的小姐在场,公然唤一个外男进来?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回头一看,桌上众人一听到秦希泽要来,韩念意脸上满是激动,陆良荷眼中闪过几丝得意,两个袁家小姐更是羞红了脸。 只蒋钦勇一人面不改色。 心下暗暗吐槽,坐了一桌子秦希泽的小老婆。 但眼下自己若阻挠秦希泽纳妾,只怕惹秦老太君讨厌不说,还会得个善妒的名声。 自己这次,真是引狼入室,失策失策。 当下起身,话语中便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冷意,道:“我去看看。” 秦老太君不为她考虑,也就别怪她不给好脸色。 待到出了门,极力让自己头脑保持冷静,心知眼下,胸中有气,绝对不能冲着秦希泽发泄一星半点。 秦希泽,是她要极力争取的盟友。 若秦希泽是个愚孝的蠢货,这大大小小的老婆都娶进家门,她也有把握,将侯府先闹个底朝天,再撂摊子不干。 这口气,无论如何,眼下必须先咽下去。 这般想了想,情绪便平复了下去。正往秦希泽的书房走去,迎面便撞见了一人。 第八十六章 思绪联翩 来人正是前几日来过府中的七皇子,只见他一身白衣,脸上已现激动之色。 陆良玉一见此人,只觉头大。 方欲转身离开,七皇子已经上前拱手行礼,挡在了前头,柔声道:“见过……” 婶娘二字,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陆良玉便不能装作没看见了,只得微微一点头,笑吟吟地道:“来了,可曾见过侯爷?” 七皇子抬起头来,目光在陆良玉身着的绛红色薄纱丝衣上一扫,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子一红,又低下头,恭敬道:“见过了。” 陆良玉有心提点他,只叮嘱道:“府中今日宾客众多,女眷也不少,莫要四处乱走,免得冲撞了。” 希望他能时时记得男女大防,不要再做出上次那番不合情理之事。 七皇子听了陆良玉这几句话,丝毫觉察不出不对,极力克制满腔的激动之情,保持面容平静道: “多谢提点。” 陆良玉见状,便道:“我有些事情要去找侯爷,你自便。七皇子却微微踟蹰,从袖中拿出了一本书来。 陆良玉大惊,以为此人竟故态萌发,又要送自己什么不合礼仪之物。 当下后退一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要慌张,我抄写了一整本的《金刚经》,本想送给秦老太君做生辰礼物……” 说到此处,七皇子突然停住了,又从袖中掏出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这夜明珠一看便不是凡品,不像七皇子这样一个落魄皇子能够拥有的。 “上次,五哥托我给婶娘赔罪的礼物,其实是这颗夜明珠。只我惦记着老太君生辰,自己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才动了坏心思,克扣下来。” 七皇子一脸诚恳地说道,说着,便将夜明珠塞到了陆良玉手中。 夜明珠微凉,触到陆良玉的手却温热细软。 七皇子募地缩回了手,红了耳根子,喃喃道:“是我不好。” 陆良玉哪里顾忌到这些,手中掂量着沉甸甸的夜明珠,心下暗自诧异,原来是自己理解错了。 上一次,七皇子之所以送自己那件木刻的簪子,原来是因为克扣。 是了,他虽贵为皇子,却自带了几分落魄,倒跟自己往日的遭际相同。 虽则身为陆家嫡女,吃穿用度,日用开支,却处处不如旁人。 一时之间,颇有种自伤同类之感。 观他神色局促,却能对自己直言不讳,坦言相告,心知若没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怕以他的为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原来全然是自己误会他了。 当下柔声宽慰道:“你既同我直言讲了,便不必再担心。这夜明珠我先收下,人多眼杂,却也不易作为老太君的礼物。” 说到此处,将夜明珠塞入怀中,道:“我让人去库房寻件黄花梨的木鱼,配上你手抄的佛经,相信老太君定会喜欢。” “多谢……多谢……”七皇子又一次俯身拱手道。 陆良玉接过佛经抄本,随意翻了翻,夸奖道:“七皇子好书法。” 七皇子募地只觉心下一暖,随即神色感伤道:“阿齐不过一介书生,身份低贱,也就这字还能拿得出手。” 陆良玉轻笑一声道:“你贵为皇子,天底下除了皇帝,只你身份最为尊贵。莫说你是皇子,历史上那几个开国皇帝,有些只一个小小的亭长出身,有个干脆乞讨出身,要论出身低,可没人比得过他们,一点都不妨碍他们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 说到此处,自觉失言,便住口不言。 七皇子听了此话,却不仅不欢喜,反倒微微摇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犹豫半晌,并未开口。 陆良玉见状,问道:“七皇子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既是你的婶娘,同侯爷一并,权当是你的亲人,莫要隐瞒。” 七皇子观陆良玉神色恳切,便说出了希望能够在年满十六岁之际,得以出宫,自立外府的事情。 “好,此事我必定会同侯爷提起。能不能成,我却也不敢保证。”陆良玉满口应道。 七皇子少见地咧嘴笑了,现出了几分少年人的爽朗出来。 “多谢婶娘。” 这句话,终于是说了出来。 心下暗暗思忖道,侯爷待自己好比手足兄弟,婶娘又处处为自己考虑,日后切莫不可升起这等禽兽心思。 二人一并入了书房,见秦希泽正凝神饮茶。 “侯爷,老太君嘱咐你前去,拜见袁家长辈。”陆良玉只客观地陈述事实道。 “袁家长辈?”秦希泽微微皱眉,有些意外。 “是,还有你两个表妹,也一并来了。”陆良玉接着道,语气波澜不惊。 端坐在座位上的七皇子诧异地抬头,仰眼望了陆良玉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既有女眷,那便日后得空再说。”秦希泽解释道。 “好。”陆良玉听到此处,应了一句。 便接着道:“那我回去,继续招待客人了。” “嗯。” 待陆良玉走后,秦希泽突然对着身侧的七皇子问道:“方才,你婶娘,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七皇子眉眼微动,摇头道:“不知。” 秦希泽便“嗯”了一声,二人随意地聊了些朝中近几日的奏章,西南边境似有异动,东南则又有台风袭击。 只可惜,二人均有些心不在焉。 秦希泽细细地品味陆良玉方才说话的神色,语气,甚至内容,都透露出了几分客套而又疏离,不似往日对自己的一腔热情。 大抵,祖母那边有事,惹恼了她。 一会还需细细探问出来。 七皇子抬头望了望眼前的男子,依旧一副端坐而清冷的模样,他自有记忆起,便由着眼前人,授自己课业,教自己大道。 他实在太过了解,眼前之人对待他人有多么的冷淡,似乎只一心公事。 哪里见过,这位侯爷主动去揣摩他人的心思。 转眼想到了方才陆良玉的神态,哪里是区区不高兴之说,简直是要将一股话中吃味的小性子,表现的极为明显。 整个人,活泛极了。 大抵觉察到自己心思有些偏了,七皇子忙抿了口茶,心下却是不免想到,不知她单独在侯爷面前,是何种神态…… 一时之间,思绪联翩…… 第八十七章 看戏 陆良玉回了大厅,众人皆翘首以盼,却不见身后的侯爷。 陆良玉才微微一笑,轻轻福身道: “侯爷眼下正在招待客人,走不开身子,稍后再来拜见,还望袁老夫人莫要见怪。” 果不其然,在众人脸上看到了失望之色。 陆良玉也不在意,坐在了蒋钦勇一侧,心下倒畅快了几分,明明自己一番好意,眼下权当喂了狗。 只拿过台本子。对着秦老太君道:“老太君,该点出戏了。” 秦老太君虽然心下怀疑,是陆良玉故意不让秦希泽前来,但眼下也没有证据,也不便在众人面前给陆良玉脸色。 只一脸慈祥地道:“好些时日没听,便点出《四郎探母》吧。” 《四郎探母》讲的是离家多年,做了辽国驸马的杨四郎,时隔十五年后,趁夜混过关去,去见母亲等家人。 陆良玉见老太君点这出戏,心下暗暗猜测,大抵老人家,思念自己的儿子。 秦老太君长子早已病逝,二房的秦二叔是个老实人,不知为何,今日母亲生辰,却也迟迟没露面。 就是不知,眼下老太君,思念的是哪个儿子了。 台上一生正唱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待听到“见母一面愁眉解,愿老娘福寿康宁永无灾。”秦老太君已是泪眼涔涔,泣不成声。 陆良玉便知,看来思念的是早逝的长子了。 一侧的陆良荷机警,早就递上了手帕。 奇怪的是,在场的韩念意同秦彤二人,居然没人出声劝慰,反倒大有几分躲得远远的,看戏的意味。 陆良玉注意到了这点,心下诧异,便不再开口言说。 “你看我,年纪大了,有些老眼昏花了。妹子,你看你要再点些什么。”秦老太君缓了缓,擦干了眼泪。 拿过台本子,对身侧的袁老夫人道。 袁老夫人连连摆手拒绝道:“还是老夫人点,我没有什么主意。” 二人正推诿的阶段,一侧的陆良荷有意讨巧,对着秦老太君道:“既如此,良荷斗胆,点上一出。” 秦老太君一僵,也不便推辞,只得问道:“你要点什么?” 陆良荷微微瞥了在一旁端坐的嫡姐,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当下柔声道: “点一出《铡美案》,老太君看如何?” 一侧的袁老夫人忙拍手道:“好,我也最爱看这出。” 《铡美案》讲述的是,宋代时候,一名唤陈世美的书生。 上京应试得中状元,招为东床驸马。却抛弃妻子,不仅不认前妻秦香莲同一双儿女,反倒歹毒心肠,暗差人意图将其杀害。后被包公问罪,刑以铜铡。 是一处典型的负心郎君故事。 陆良玉奇怪的是,陆良荷一个闺中小姐,不喜欢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反倒喜欢看怒斩薄情郎的故事。 实在是有些古代,又透露着几分有趣。 戏曲咿咿呀呀的间隙,她透过众人望向陆良荷,只见陆良荷的一双眸子中,全是怨恨。 陆良玉微微一挑眉,她又哪里得罪陆良荷了? 转眼一想,此人又有何时对自己看顺眼过,只需她过得好一些,陆良荷便心下不舒服。 想到此处,也就随她去了。 “一会,你也点一出戏看看。”陆良玉伸手拿了桌上圆溜溜的葡萄,给身侧的蒋钦勇剥了一半的递了过去。 蒋钦勇接过葡萄,吞了下去,才摇头道:“我最不爱这些卿卿我我的故事,腻歪死了。” 陆良玉笑笑,自顾自地拿了台本子,道:“那你点一出武戏,《杨门女将》如何?” 蒋钦勇觉得索性向来无事,便点了点头。 这出《铡美案》中,那个陆良玉花大价钱赎回来的名角儿怜官,扮演的便是女主秦香莲。 只见他身着白底黑衣,模样俊俏,哭起来,梨花带雨,比女子还要柔美上几分,唱词婉转,只听得底下的人泣涕涟涟。 待到黑脸月牙的包公出场之际,却见外头有丫鬟入内禀告,只道宫中有人来访。 秦老太君尚在病中,不能见风,只对着陆良玉叮嘱道:“你去接了赏赐的东西,进献点茶,亲自将人送出去,切莫怠慢了。” “好。” 陆良玉进退得当,秦老太君倒也十分放心。 “我去看看,下一出戏就是《杨门女将》,你且好好坐着。” 陆良玉按住想要一并去的蒋钦勇道。 她略微整理衣裳,便带着彩蝶一并出去了。 “多谢宫中赏赐。” 宫中人在偏殿接待,陆良玉进得门去,不慌不忙地做了万福,礼数周到。 抬头一看,顿时拉下来脸来,对着外头的粗实丫鬟道:“还不快给贵客看茶。” 丫鬟觉察出陆良玉话语中隐隐的不满,忙出门去了。 来人正是陆良玉真真正正的老熟人——罗云光。 这侯府老太君做寿,宫中派来送礼的人,竟是侯府少夫人的前未婚夫,若说不是故意的,定没人相信。 “有劳大人跑一趟,府中老太君得了风寒,不能出来见客,还望大人明禀。” 陆良玉装作不认识眼前的人,一番话说的极为客套。 “良玉……”罗云光有些不习惯陆良玉的生疏,只亲切地嗫嚅道。 “不知宫中赏赐为何物?还请大人明示。”陆良玉根本不愿理会,只冷冷地道。 罗云光微微一示意,身侧的小太监捧过一个盒子来。 彩蝶接了过去,随手给小太监使了点银两。 小太监一看就是新人,只诚惶诚恐地盯着罗云光,银两也不敢拿。 “收了,到门口候着去。” 眼看着小太监候在了门口,罗云光才接着叹了口气道:“良玉不必同我如此生分。” 陆良玉眼下连客套也不愿意装了,只开口道:“东西已经送到,我这就送大人出府。” 脚步已经往外走去。 罗云光紧跟在后头,悠悠开口道:“良玉,你就不愿听我解释吗?” 陆良玉脚步加紧,转眼已到侯府大门。 “大人慢走。”陆良玉一副恭谨有礼的模样,送客的意味十足,大有要直接关门的态势。 “我来只为告诉你,我是不会娶陆良荷的。” 罗云光低声撂下这一句,便转身离开。 陆良玉转身回了府中,心底暗暗骂了句“有病”。 他娶不娶陆良荷,同自己可没有干系,犯不着眼巴巴地来通知自己。 转眼便明白了,何以陆良荷特意要点那处《铡美案》,就是不知,在这出剧目中,陆良荷是何身份。 第八十八章 项庄舞剑 侯府院子宽阔,青石板被勤快的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灰尘。 一草一木一花均被细心呵护,足见下人的用心。 不远处,大厅内喝彩声传来,隐隐有老生中气十足地怒骂声,便知戏曲定已到了最精彩的部分。 陆良玉淡然地走了进去,瞧着一屋子的人,她心中有气,眼下扫了一圈,只觉除了蒋钦勇,个个面目可憎。 她随手坐在了蒋钦勇身侧,对着彩蝶特意吩咐道:“下一出戏,让后头排着武打戏《杨门女将》。” 彩蝶接了命令,往后台走去,半晌才回来,脸色难看道:“后台回禀,方才老太君加二小姐已经点了四五出戏,估计今日是来不及了。” 陆良玉听到此处,勃然大怒。老太君也就算了,但陆良荷什么人,好大的胆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此处是她陆良荷来当家作主呢。 但眼下,外人在场,陆良荷代表的是她的母家陆家,她不便公然让陆良荷下不了台。 凡事公私分明,轻重缓急得理清。 陆良玉对着这点还是十分清楚,没有让胸腔中的怒气冲昏了头脑。 待到台上的演员退场换衣之际,陆良玉悠悠地道:“这出戏,未免有些不够热闹了。” 就差直接说,这出戏曲不够喜庆了。 韩念意见状,眼珠子一转,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几分阴阳怪气地道:“人少了些,可不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说到此处,瞥向一侧的秦彤,话语中带了几分叹息,问道: “怎么不见二夫人?往日里,我来府上,二夫人均要给我端上一碗桂圆莲子粥,今日骤然没吃到,怪想念的。” 陆良玉可不相信,一直密切关注着侯府的韩念意,同秦二婶关系那么好,能猜不出侯府内部发生了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这番话,是为了能放禁足的秦二婶出来。 毕竟,老太君寿宴,大喜的日子,还有宾客在场,也许一个心里高兴,人就放出去了。 陆良荷是个爱出风头的,立马接了句,“是呀,是呀,我也怪想念的。” “蠢货一个。” 陆良玉在心底暗暗骂了陆良荷一句,随即摆出了惯常的笑脸,不待老太君说话。 不紧不慢地道:“婶娘她有些身子不适,韩姑娘既然想念的紧,方才来府上就没去看看?” 韩念意听到此处,眼神躲闪。她来府上首要目的窥探秦希泽加巴结秦老太君,至于其他人,她哪里有放在心上。 眼下只觉陆良玉有几分骇人,一时不敢接话。 陆良玉接着对身侧的彩蝶叮嘱道:“去,嘱咐厨房给韩姑娘熬碗桂圆莲子粥,韩姑娘放心,日后你来府中,绝不会少了你吃的。” 韩念意一时讪讪,生怕传出一个贪吃的名声,也不敢回话。 陆良玉这才笑吟吟地转头,对着秦老太君道:“祖母今日寿宴,良玉斗胆,想要点两出戏。” 秦老太君一时猜不出陆良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带慈祥道:“你操办辛苦了,便随了你。” 陆良玉接过话本子,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随意翻了翻,摇头道:“这上头的戏,可不够有新意。” 身侧的蒋钦勇心领神会,接话道:“不知良玉想看哪出戏。” 陆良玉微微一笑道:“良玉没读过几本书,只以前贪玩,翻过几个话本子。记得里头有个故事,十分有趣。” 陆良荷在一侧来了兴致,插话道:“我倒不知,姐姐什么时候添了喜欢……” 说到此处,只觉陆良玉微微一眯眼,明明什么都没说,眼中却又好似有一股威严,让她平白生出了几分惧意,一下住了嘴。 转眼想到,她怕陆良玉什么,挺直了胸膛壮了几分胆,方欲再插话,讥讽陆良玉两句。 毕竟她从小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尤其专攻琴技。自己的母亲还特意请了先生来教课。 论才学,论美貌,陆良玉这个爹不疼娘不管的野孩子,怎么可能比得过她。 但不知为何,心下如此想着,却也不敢再开口,只听得陆良玉讲了下去。 陆良玉脸上挂着笑,语调越发地轻松。 “我最喜欢的故事,便是那戚夫人了。传闻戚夫人有倾国倾城之貌,备受汉王刘邦的宠爱。生了赵王如意。刘如意聪慧,汉王多次生了想要废太子另立的打算。” 说到此处,陆良玉转头问对面的韩念意,笑眯眯地问道:“韩姑娘博学多才,可知戚夫人后来如何了?” 韩念意心下不知为何,面对着眼前这张明明没有什么恶意的笑脸,只觉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期期艾艾地道:“似乎,被吕后……处死了。” 陆良玉点头夸赞道:“韩姑娘好记性,我都有些忘记了,后来如何了?” 韩念意心下不知为何,一下子想到了那戚夫人被做成 人彘的恐怖一幕,一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半晌才嗫嚅道:“我不记得了。” 陆良玉略有些失望道:“可惜了,我只记得似乎赵王如意被杀了。” 转头对着坐在老太君身侧的两个袁家姑娘道:“良玉才疏学浅,二位袁姑娘博学多才,还望指点一二。” 两个袁家姑娘虽然饱读诗书,但毕竟是大家闺秀,为人正派,平日里只读些《女戒》《女训》之类的书,又如何能听过这么血腥的故事。 当下只红着脸摇摇头,表示不曾听过。 一侧的蒋钦勇自幼随父兄一并长大,戚夫人的故事自然是听过,只她眼下观陆良玉似乎意有所指,要不然也不会挨个姑娘问一遍,当下只闭嘴不言。 陆良玉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似乎也不纠结,只故作歉意道: “祖母看我,一时忘了时辰,这样吧,我让后面准备一出《杨门女将》,热热场子。” 说到此处,不待老太君答应,对着身侧的彩蝶道:“还不快去。” 秦老太君默默地端起杯来喝了口茶,目光深沉,看着陆良玉身侧的小丫鬟往后台去了。 陆良玉方才讲的那个故事,旁人不懂,她却是懂了。 陆良玉这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这个故事,分明是说予自己听的呀。 第八十九章 剖析 戚夫人备受汉王宠爱,诞下子嗣。母子二人却没有什么好下场。 刘如意被吕后毒死,戚夫人自己也被吕后害死。 陆良玉之所以故意要提起这个故事,甚至不惜反复询问桌上的每一个人,全然就是为了敲山震虎。 告诫自己,若她动了心思,想要给秦希泽纳个妾室回来,陆良玉便不避讳,成为那个心狠手辣的“吕后”。 无论是“戚夫人”也好,还是后面诞下的子嗣,陆良玉都不会手下留情。 青天白日里,秦老太君募地心头掠过一丝凉意,她抬头望了望身侧两个娘家的姑娘,个个心思都现在脸上,一股子娇憨之气,又如何是自己这个孙媳妇的对手。 戏台子上,演员们已然展示着十八班武艺,一时看得人眼花缭乱。 秦老太君微微一眯眼,心下思忖着,自己母家的这两个小辈定是指望不上了。 终究侯府子嗣为重,不能被陆良玉耽搁了。 一出戏下来,陆良玉观场上众人安分了许多。笑眯眯地留了众人吃饭,午后送众人出府。 陆良荷来了一趟,却并未见到秦希泽,心下老大不愿意,耷拉着脸,也不说话,扭头离开了。 陆良玉从不惯着她,笑容可掬地送走了袁家老小,拉着蒋钦勇的手道: “今日让你无聊了,这样,改天你做东,我随你一并出去。” 蒋钦勇正欲回话,却见里侧七皇子从内宅走了出来,一时红晕上脸,竟没有回话。 陆良玉回头一看,心下便懂了个七七八八,蒋钦勇看着性格大大咧咧,这般娇羞,是少女心萌动了。 七皇子款款走来,见陆良玉同一女子在场,立马低头不敢看向二人,拱手行礼道:“婶娘安好,在下这就回去。” 陆良玉只觉蒋钦勇握着自己的手一紧,当下面上挂笑,柔声叮嘱道:“侯爷这几日在府上,你有时间就来。” 七皇子心下一喜,忙应道:“好。” 抬头瞥了陆良玉一眼,只见陆良玉月似的脸上笑盈盈的,一下只觉晃眼,募地不敢再看,忙再三告辞。 眼看着七皇子离府而去,蒋钦勇兀自失神。陆良玉也不催促,也不点破,只对着蒋钦勇道:“府中烦闷,你有空就来陪我。” 蒋钦勇喃喃称是。 陆良玉望着远去的男子,已是抽条的时候,身形绰约,隐隐有男子汉的影子。 回头观蒋钦勇目光炯炯,花容月貌,心下欣喜,觉得二人简直天造地设,搞不好,还能成就一对好鸳鸯。 待到回了房内,陆良玉心下兀自在想着能否做了二人之间的红娘。神色之间,就多了几分笑意。 秦希泽有意哄她,三句两句便套出了陆良玉心中的话。 待听到七皇子同蒋钦勇二人的名字之际,秦希泽微微摇头,便是不赞同了。 “为何?”陆良玉问道。 秦希泽揽过她的身子,只觉温软,二人亲昵地半卧在不大的贵妃榻上。 秦希泽才细细给她指点其中的关节。 “蒋家此番入京,所图谋的,在于保全自身。西北大军势力越发庞大,在民间也早有声望。朝中暗地里不满之声也不少。” “蒋家若想要完全消除帝王的怀疑,最好的办法,便是同帝王家联姻,让双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利益共同体,也可以说,是送出一个蒋家最宝贵的女儿,来作为帝王家的人质。” 秦希泽只缓缓剖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尽可能地将朝廷错综复杂的关系理清。 陆良玉不由得大吃一惊,她不曾想过,蒋钦勇的婚事背后,竟有如此大的曲折。 转眼便立马懂了,咽了咽口水问道:“蒋家,要将唯一的女儿,押宝到未来的帝王身上?” 秦希泽赞赏地摸了摸陆良玉的发髻,二人虽未明说,却均知,眼下,即便七皇子同蒋钦勇二人有意,此事也不能公之于众。 否则,便有皇子同大臣勾结,意图篡位的嫌疑。 陆良玉想到此处,便提到了那会七皇子对自己的恳求之词,当下也将此事讲给秦希泽。 “我观他年纪渐长,住在宫中只怕多有不便。” 陆良玉脑海中浮现出七皇子委委屈屈的一幕,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怜惜。 秦希泽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只低声道: “眼下皇帝春秋鼎盛,膝下只有四位皇子。十一皇子年纪尚小,未来定不在立储君的范围之内。 “太子昏庸无能,只占了个嫡长子的位置,即便做了皇帝,只怕江山也坐不安稳。” “五皇子母家鼎盛,人又精明,眼下是立嗣的热门人选。将来他与太子,必有一战。” “阿齐生母出身低微,宫中朝廷在意他的人极少,这对他自是种残忍,却也是种保护。” 秦希泽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不再细说。 陆良玉便知,不让七皇子自立门户,不过是想要让众人眼中无他。 历来皇子能安稳地活下去,也是门学问,低调未必是件坏事。 想通了其中的重要,陆良玉心下放松许多,只觉身子疲惫,不自觉地说话速度慢了下去。 秦希泽半晌不见人说话,扭转头一看,人已经闭眼睡了过去。 知她定是这几日操持寿宴的事情,累到了。 当下嘴角挂笑,有些无奈地起身,寻了床薄毯,给陆良玉轻轻盖在身上。 转身出了门,只见不远处,飞卓正指挥着众人收拾摊子。 秦希泽唤人过来,只沉声问道:“今日夫人有何异动?” 飞卓一愣,皱了皱眉头,先摇摇头,随即又道:“无他,只听闻,夫人似乎在席间讲了个什么戚夫人的故事,属下也记得不甚清楚。” “戚夫人……”秦希泽在心下默念,几个瞬间,吕后的故事便在心头转了个遍。 当下只冷冷道:“我知道了。”转身朝着秦老太君的院子走去。 秦老太君方才点了杆旱烟,吐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便听得外头的丫鬟低声道:“给少爷请安。” 当下将烟杆搁在一侧,心下盘算,看来该来的人,还是来了。 就是不知,此番谁的目的能达成。 第九十章 同去 正是午间时分,夏意渐浓,秦老太君院中大半宅子均笼罩在一颗百年老树树荫之下,少见地不见躁意,只觉阴凉。 老太君大寿,秦希泽作为长房孙儿,自是要前来恭贺。 他只身阔步入了院子,丫鬟机灵,忙掀开薄帘,殷勤地问好。 秦希泽一贯清冷,入了内,只神色恭敬道:“祖母寿辰,长房的礼物,良玉稍后派人送来。” 话里话外,便是一副媳妇做主的模样了。 秦老太君顿时对这个一向出色、堪为诸儿表率的孙儿,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 怎么能被这样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吃得死死的。 只语气和缓道:“不急,你同良玉也成婚许久,一直也没个动静……” 话刚说到此处,就被秦希泽开口打断。秦老太君面上有几分惊愕,便听得自己的孙儿道。 “希泽前来,也是为得此事。” “希泽常年浸润药中,药既有毒,终究伤了根本。医者云,只恐此生再无子嗣缘。” 此话一毕,老太君大惊失色,浑身一个激灵,面部微微抽搐,不过短短几个瞬间,整张老脸上,除了皱纹,便爬满了眼泪。 她不曾想,自己一时疏忽,让二房的人得以对年幼的秦希泽下手也就算了,竟然还逼得长房断了后。 半晌,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眼前的人神色平静,平静中,又带了几分疏离,只静静站着,好似在述说一件同自己没有干系的普通事。 “是我对不住你。” 过了许久,才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秦老太君望着眼前的孙儿,虽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但观神色,一片疏离,好似远在天际。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是这幅不咸不淡的性子了。 “日后还是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的好。”老太君抹了抹眼泪,提议道。膝下没个一儿半女怎么成。 秦家虽则子嗣不多,但好歹是经营几代的世家,也是有几个旁支在的,挑选几个资质聪明的,好歹续了长房的根。 “此事容孙儿再议,良玉还不知晓。”秦希泽只淡淡道。 秦老太君一时默然,她算看出来了,她这个孙媳妇,最是有主见。 此事若一直瞒着陆良玉,只恐日后再生事端。 眼下却再无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祖母此次前往五台山,希泽同良玉一并前去。”秦希泽开口道,这才是他来找秦老太君的真正目的。 秦老太君听到此话,却是沉默了许久。 只眼神微动,搁在桌角的斑驳黄铜色的烟枪中,一股股白烟冒了出来,遮住了秦老太君的脸,烟雾缭绕,看不清她的表情。 秦老太君拿起烟杆,重重地吸了两口,呼了口气,似乎有什么担忧,也随着呼出的烟雾,一并流露了出来。 “你确定了?”秦老太君咳嗽两声问道。 “确定。”秦希泽眉宇间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回答道。 “好。”秦老太君隔了许久,似乎下定主意,开口应道。 祖孙二人,似乎达成了什么秘密的协议。 …… 陆良玉一觉睡醒,只见屋内的物件,什么桌子椅子之类,均被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抬头一看,已是红霞满天之际。 “喝点水。” 秦希泽在一侧看奏章,见状起身,倒了点茶递了过去。 陆良玉看着白底青花的茶杯中,茶叶在打转转,兀自在愣神,她有些睡迷糊了。 秦希泽见她这般,轻声道:“过几日祖母出发去五台山,我们一并前去。” 这下陆良玉一个激灵,脑中断掉的弦立马连在了一起,忙问道:“我也要去?” “对。” “也一起去五台山?”陆良玉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问道。 五台山远在晋中大地,路途遥远,山路崎岖,距离京中甚远,二人若果真前去,这一去一回,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一反应过来,随即立马问道:“那你朝廷的公务怎么办?” “汉中开春时候大旱,属下官员似乎语意不详,我奉朝廷之名,前去查看。” 秦希泽早有对策,坐回了书桌,淡淡地应道。 陆良玉有些头疼了,府中内宅之事她方才接手,尚未站稳脚跟,如此仓促离开,只恐功亏一篑。 况且,她同希泽二人前去,彩蝶自然也要带去,表弟修穆却独自一人留在府中。 身侧没有熟悉的人,只留一个半大的童子在家,她也有些放心不下。 陆良玉一时愁得皱紧了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不去不行吗?”陆良玉语气放软,试着同秦希泽打商量。 “必须去。” 秦希泽眼皮子都没有抬起一下,少见地态度十分强硬,大有若陆良玉不同意,他便是绑,也要将她绑到五台山去的架势。 陆良玉见商量不得,只得偃旗息鼓。心下暗暗吐槽,这五台山有什么好的,惹得老太君、秦希泽,一个个不远千里跑过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良玉也没得办法,只得是开始准备出行的东西。 此番一个多月的行程,几人的小厮丫鬟,同要带与老太君的东西,满满当当三个车。 临走前,陆良玉回了趟陆府,探望了自己的母亲。 李柳琴对她的出现并未表现得十分欢喜,只依旧捧着本书在翻阅。 陆良玉一想到要许久未见母亲,心下不免担心,多叮嘱了几句,要注意身体,时刻提防着赵姨娘和陆良荷母女二人。 还告诉了母亲,自己以她的名义买了处宅子,就在京中郊野不远处。 若她在陆家过得不舒服,此处便可前去安家。 李柳琴一向是个躲事的闲人,最厌烦俗事。耳朵里哪里听得这些,是左耳进右耳出,听久了,有些不耐烦了,便道:“既然嫁了人,便少回娘家。” 陆良玉一时哭笑不得,哪里有这样的娘,往外赶自己的亲生女儿。 既是叮嘱母亲不成,陆良玉只得将事情说予绿枝姑姑知晓。 “劳烦姑姑费心了。”陆良玉将银子递与了绿枝道。 至于府中的李修穆,陆良玉思来想去,还真让她找到了个靠谱的人。 第九十一章 学习 夏日时分,京中一连几日,连着下了几场急雨。 这日清晨,下了一夜的空气中还带了几分湿气,地上依旧湿漉漉的,半大的水沟坑坑洼洼。 雨后雾气弥漫,少见地有几分寒意。 京中也只各府洒扫的下人同郊野一些勤快些的农户起身了。而眼下的镇南侯府门口,却站满了人。 “我此行大抵一月的行程,方能回京,骑马的事只能推后。”陆良玉拉着蒋钦勇的手,带了几分歉意道。 二人本是约好,寻个天气好些的日子,由蒋钦勇做东,前去近郊附近的马场,练习骑术。 蒋钦勇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回到京中早就技痒。见陆良玉对骑马感兴趣,当下信誓旦旦要教会陆良玉这个半点骑术都不通的人。 谁料,天公不作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急得蒋钦勇日日在镇南侯府转悠,却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冒雨拉陆良玉出去吧,就算她愿意,陆良玉不反对,也怕镇南侯府的那位杀了她的心思都有了。 陆良玉回头,见门口探出一颗脑袋,毛茸青葱的脑袋,好似一颗硕大的猕猴桃,便是长出了些许头发的李修穆。 李修穆在侯府住了些时日,一扫之前的黄瘦干瘪,癞子光头的形象。 个子抽条了不少,眼下已经到陆良玉的眼睛位置了,人也白了许多,看着圆润了一些,脸上红扑扑的,穿着陆良玉精心挑选的墨绿色长袍,看着同外头十二三岁的富家子弟没有什么区别。 只一双眼睛怯怯的,透露着几分软绵绵。 临别之际,李修穆知晓这唯一的姐姐要走,鼻头一酸,转眼便见蒋钦勇在一侧,硬生生将心中的这份酸楚压了回去。 “修穆,就拜托你了。”陆良玉开口道。 “没问题,你且放宽了心,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到你的弟弟。”蒋钦勇满口答应。 陆良玉思来想去,母亲心思粗陋,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靠她来照顾李修穆,简直是痴人说梦。 彩蝶她出门在外,又必须带在身侧,想来想去,只这个近些时日结交的闺蜜靠谱一些。 “修穆,你可得听蒋姐姐的话。若府中下人有什么怠慢之处,或遇到了急事没法定夺,便派下人前去知会,知道了吗?” 陆良玉对着李修穆说的这几句话,语气不自觉轻了几分。 李修穆脸色微带潮红,只低头应道:“好,我一定……都听蒋姐姐的。” 所幸他一向性子内敛,也没人注意到这点。 眼看着秦老太君已经上了马车,陆良玉也知晓,该是离别的时候了。 回头望向一侧的玉尚,压得嗓子道:“我将侯府托付给你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玉尚俯身郑重地行礼,脖子上的勒痕只剩下了粉粉的一道,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定不辱使命。” 陆良玉点点头,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此行出府,那被囚禁佛堂的秦二婶必会暗中寻找时机。 她身侧无可用之人,干脆便放手给玉尚了。 玉尚在府中浸润多年,对府中事务了然于胸。最重要的是,她不知玉尚现如今,对自己这个外来的侯府少夫人还有几分敬意,亦或者是敌意。 但她相信,玉尚对秦希泽的那份忠诚。对于这个残害秦希泽的敌人,她相信玉尚不会心软的。 街上依旧坑坑洼洼,马车飞跃而去,溅起了一地的泥巴。 镇南侯府的几辆大车渐渐出了城门,朝着远处奔去,化为了天际的几个小黑点,直到山回路转,再也看不到车的影子。 京中城楼上,正有人在极目远眺。 “盯紧点,一有机会,伺机而动。决不能放回京中。”那人眼神锐利,冷冷地道。 “是。”一侧有人接了命令,急匆匆地退去。 …… 而眼下的陆良玉,正坐在侯府的马车上,看着外头太阳渐渐高升。 她却有几分身形不正地同秦希泽挤在一起,在学习算盘。 是了,陆良玉自幼学了几个字,母亲是个喜欢诗文的,在拔苗助长了几次,发现陆良玉并非是个吟诗作对、文人雅士的料子后,加之本就不是个耐心性子。 便放弃了望女成凤的心思,由着她野蛮生长去了。 赵姨娘心思深沉,又处处防着陆良玉这个小丫头,生怕她长大一点,便要代母管理陆家。 故而不论是算盘,还是账本这些管家的事项,都一直背着陆良玉。 陆良玉自从那日接管了侯府,玉尚便捧了一堆内宅的账本过来。 为防止下人糊弄,亦或者同账房勾结,主人就算再不理事,看账本总是会的。隔几个月,最晚一年,也要抽查账目有没有问题。 陆良玉从未学过算盘,别说学过,就连算盘都没摸过。 账本更是不会看,看着那一堆半人高的账本就头疼。 秦希泽见状,答应了,此事便包在他身上。 “加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秦希泽随意翻开账本,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算盘打得飞快,口中念念有词。 陆良玉只看得眼花缭乱,她哪里知道,秦希泽有意想要在她面上露一手。 “慢些,慢些,我看不过过来了。”陆良玉捧着自己手中的算盘凑上前忙道。 这漆了红色的算盘,还是她结婚那日,陆家陪嫁过来的,也算是嫁妆的“六证”之一了。 秦希泽倒是个极为耐心的先生,听得此话,手把手地从头开始,慢慢地教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秦希泽开始教得简单,也许是陆良玉本就聪慧,加之她有心要管理好自己的嫁妆,学得极为认真,倒是上手极快。 秦希泽教了几个加减之后,便由着陆良玉自己去练习了。 马车隐隐浮动,偶尔有几缕阳光漏了进来,秦希泽观她眉宇之间,全是认真,口念不停,手下算盘也渐渐熟悉,整个人沐浴在光芒之下,凭空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意。 “良玉若为男子,定有四方之志,非池中之物。”秦希泽募地夸奖道。 陆良玉一时哭笑不得,摇头道:“我就算不为男子,内宅之中,也有我施展的地方。” 秦希泽默然,随即拱手道:“是希泽狭隘了。” 第九十二章 初显 侯府家世显赫,出行却极为低调。一行人只扮作外出探亲的普通商户,坐着几辆有些暗旧的车,只那马看似低调,实则个个均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轻车快马,一行人很快出了京中,直奔山西境内而去。 陆良玉考虑到秦老太君毕竟年纪大了些,长途跋涉,身子骨怕有些受不住。 每隔一个时辰,便让车马一行人停下来,从后面的车辆中搬出一个折叠的软塌来,搁置在树荫下,供老太君歇息用。 秦老太君不曾想,陆良玉居然考虑如此周到。这些小事,饶是秦希泽再孝顺,也想不到。 一向古井不波的内心少见地泛起波澜,看这个孙媳妇,便顺眼了几分。 一行人停了下来,陆良玉指挥着护卫支起火,烧些热茶,在场众人人人有份,还让彩蝶分发了些从侯府带的点心。 几个伺候老太君的丫鬟同护卫们,皆觉得心暖,暗暗赞叹,这位侯府的主母,颇为宽厚。 韩念意却对此嗤之以鼻,好个陆良玉,居然知道收买人心了。心中虽如此想,点心果子可一点都没少吃 陆良玉心知,在外不同于在府内,这些丫鬟也好,护卫也好,同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时不时地在施一些小恩小惠,众人心下高兴,做事也就卖力些。 至于她自己,则是左手捧了算盘,右手则拿着方才她缠了秦希泽,换来的一张算盘的口诀。 手指拨动着,只觉圆润光滑的朱红色算珠在横梁上一上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太君远远卧在软榻上,看向另一棵树下专注的陆良玉,只觉看不真切,低声问道:“少夫人在做什么?” 吴嬷嬷眼神好些,仔细眯眼看了一下,才不确定地回复道:“似乎,是在学习算盘。” 韩念意听到此处,冷哼一声,陆良玉真是时刻不忘表现自己。 秦老太君听到此处,面现愕然,半晌才多了一丝笑意。 吴嬷嬷见状,趁机夸道:“少夫人看来是挺上心的。” 这话正和了秦老太君的心意,她心知,陆良玉出身低微,小门小户,怎么看也不像个能管好侯府的人物。 饶是她衣食住行处处体贴,性子温和,也不过局限于内宅,做一个能体贴秦希泽的贤妻罢了,什么不识字的山野村妇均能做到。 但侯府浸润朝中多年,几世人累积下来的资财,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官女子能够掌握的了。 说句难听的,要当好这侯府的主母,只怕不必母仪天下的宫中皇后要简单。 只自己的孙儿冥顽不灵,是吃了秤砣心,就认准了此人。 眼下观陆良玉专心学习着打算盘,看来是预计看账本了。虽则不知效果如何,但好歹愿意学,便是好的。 日后能打理好内宅,做了秦希泽的贤内助,也就罢了。 再多看了两眼,只见自己的孙儿不知端着什么过去了。 “张嘴。”秦希泽只轻声道。 陆良玉正算得入迷,不自觉地张开了嘴,便觉秦希泽给自己塞了吃食。入口微凉,一口咬下去,又酸又甜,才知是早熟的葡萄。 这葡萄是侯府的人临走前洗干净了带的,秦希泽特意去了皮。 陆良玉咬了几口,葡萄下肚,葡萄籽却还在口中,方欲吐出来。 秦希泽宽大的手掌便伸了过来,她自觉地张嘴,将籽吐在了秦希泽的手心。 秦希泽也不嫌弃,将籽放在了手帕中,又帮着她剥了颗葡萄塞到了嘴里。 远处正望着的秦老太君,一抬眼便看到自己孙儿这没出息的一幕,当下只觉有几分呼吸不过来。 堂堂镇南侯府的侯爷,实在是…… 老太君只觉有些没眼看,借口歇息好了,躲进了马车内,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韩念意却气得咬碎一嘴银牙,好个狐媚子!她表哥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居然让他来做这等下贱事情。 跺跺脚,也回了车内。 秦希泽一喂,陆良玉便张嘴,不知不觉,吃了半肚子的葡萄。 一抬眼,远处的老太君不见了踪迹,陆良玉见状,只起身道:“走吧。” 周围人听到此处,皆是起身,但还是在看秦希的脸色,直到秦希泽点头,才动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秦希泽拉着她上了马车,问道:“算的如何了?” 陆良玉示意了几下,将自己不懂地地方又问了问,秦希泽也不藏着掖着,给她示范了几处,便留她独自钻研了。 马车渐渐驶向了山路,山路崎岖,车内也颠簸不停,陆良玉见状,干脆将算盘放置在一侧,心安理得地躺在了秦希泽腿上。 “怎么,不算了?”秦希泽问道。 “头疼,困。”陆良玉说罢,便眯眼睡了起来。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陆良玉半睡半醒之间,只听得雨声哗啦啦,她睁开眼来,只见天色已暗,不由得大惊,直起身子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是下雨了,天色有些昏暗了。”秦希泽递了杯茶过来,喂她喝下,才解释道。 午饭时分,众人垫了些带的干粮点心,因着下雨,也不再出去歇息。 窗外的雨却似乎从未并没有要停的迹象,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阵阵冷风吹过,陆良玉不自觉的身子一抖,秦希泽已经长臂一挥,将她揽入怀中。 不知是不是断了那毒药,病情好转的缘故,陆良玉只觉秦希泽的胸膛火热了许多,身子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冰寒。 “这雨下的好大。”陆良玉有些感慨道,“我好些时候没见这么大的雨了。” 似乎天地间,除了雨,便再无他物。 秦希泽凝神看向窗外,一双眼眸低沉了下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哑声道:“这样的下雨天,我印象中,还有一次……” 陆良玉抬头盯着他,方欲再问,便听得外头飞卓高声道:“侯爷,雨太大了,再往前走,恐出现意外。但还未到之前打点好,预计下榻的客栈,请侯爷定夺。” 秦希泽闻言,回过神来,只道:“就近寻家客栈歇息。” “是。”飞卓冒雨领了命令,让人先行前去寻歇息之地。 众人只得停在了一家矮小破旧的客栈。客栈实在是小的可怜,只零零散散的三四张桌子,配了几个矮板凳。楼上只余三间上房,其余都是通铺。 这么多人一进去,楼下的大厅顿时有些站不开了。 厨子是个瘸腿的老头,店小二大抵是他的孙儿,一个半大的小子,来回张罗这么多客人,显得有几分手忙脚乱。 陆良玉见状,派了两个府中的丫鬟前去后厨,一人帮着烧火,一人帮着做饭。 至于其他丫鬟,一人上去先收拾老太君的屋子,一人前去帮着煮茶。彩蝶则负责前去给秦希泽熬药。 几个护卫帮着去劈柴,喂马,收拾下房,看管财物,顺便让飞卓搬了个火炉放在客厅,生起火来,众人先取暖,烤烤衣服。 一行人顿时忙碌了起来,虽忙碌却不慌乱,各司其职,看着井井有条。 秦老太君见了,心中暗暗称道,看不出,陆良玉打理内宅倒有一手。 第九十三章 誓言 眼看着众人均听了陆良玉的话,开始各自忙碌起来,韩念意却不乐意了。 只嫌弃地看向四周,嘟囔道:“什么破地方,也只那些乡下来的无知村人会住。” 这便在讽刺陆良玉出身卑微了。 店小二忙着收拾板凳,给大厅中的火炉挪地方,听到此处,脸色一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陆良玉也不惯着这大家小姐,只起身帮着店小二搬过板凳,转头对着还在抱怨的韩念意道: “大小姐既然嫌弃此地,一会寻个好些的客栈,让人送大小姐过去。” 此话一出,韩念意便不吭声了,生怕陆良玉说到做到,真的冒雨派人将自己送到其他地方去。 她隐隐有点感觉,这个陆良玉,在某些方面,跟自己那个清冷严厉的表哥,十分相似。 飞卓很快搬出了火炉,众人围着红通通的火炉,只觉热乎乎的。 后厨丫鬟们帮着,端了几碗汤面出来,侍卫们另坐一桌,吃得赤溜溜的。 小店地势偏远,也没有什么新鲜蔬菜,秦家主桌的几个主子,汤面中也只多了几把小青菜和几个有些发柴的白萝卜。 陆良玉亲自端给秦老太君道:“粗茶淡饭,还望祖母不要见怪。” 秦老太君知晓此地偏僻穷酸,不同于京中,加之一路奔波,早就饥肠辘辘,当下只点头道:“出门在外自不同家中。” 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白面粗糙,中间似乎有些糠渣没有过滤好,不同于京中的精细面粉。 韩念意吃得只觉嗓子扎得慌,难以下咽,但观自己表哥眉头都没皱一下,吃了下去。 当下也不敢抱怨,只委委屈屈地吃了两口,便借口饱了,将碗搁在一旁。 她自幼出身金贵,是正二品的“淮阴伯府”的独生女,出生至今,一向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这等苦头。 陆良玉只浅浅扫了她的碗里一眼,也没有吭声。 饭后,众人各自回屋去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小小的客栈四处漏风,好似在风雨漂泊中,随时都会坍塌一样。 陆良玉特意叮嘱侍卫,将火炉搬到了秦老太君的房间。 屋外的雨噼里啪啦打在屋顶上,听着有几分萧索之意。 “冷吗?”秦希泽突然问道。 陆良玉点点头,屋内透风,她只觉身子有些发冷。 话音刚落,人便被拉到了床榻之上。陆良玉忍不住惊呼一声。 “作甚?”陆良玉眉宇微挑,脸颊上带了几分羞怯。 “做些温暖的事情。” 屋内一时有几分温热…… 雨点渐渐小了,天色却暗了起来,远处的山也好,山路也好,全部都隐藏在夜幕中。 隐隐有蛐蛐声一阵一阵地传来。 秦老太君正看向窗外,拿着烟枪在吞云吐雾,募地听得隔壁有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她手中的动作一滞,到底是过来人,立马便明白了几分。 一侧的吴嬷嬷见状,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道:“到底是年轻人,感情好。” 说罢,上前几步,走到墙侧,伸手轻轻敲了敲有些粗糙的墙面。 这几声清脆的声音,在暗夜之中,显得尤其突兀。 陆良玉面上一愣,忙捂住了嘴。伸手狠狠地锤了锤秦希泽胸膛,要推他下去。 “小声些。”秦希泽却附在她耳侧,咬着耳根子低声喘气道。 陆良玉一想到隔壁的人都能听到,只觉自己的老脸被丢光了,脸上火辣辣的,只怕日后再无脸面面对秦家人。 秦希泽却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无论如何都推不下去。 陆良玉身子发软,手上无劲,二人又磨磨蹭蹭了许久。 临结束前,陆良玉狠狠地咬在了秦希泽的肩膀,看着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肩膀上好重的一个牙印,只深不见血。 当下才满意地冷哼了一声,就当是给她丢的面子报仇了。 秦希泽却少见地勾起一抹笑容,这才揽衣起身,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陆良玉背过身去,担心的是,隔壁的秦老太君听到了,不知还有谁听到了,韩念意? 眼下的韩念意,却饿得有些睡不着觉。她晚饭时只吞了几口饭,眼下肚子饿得直唱空城计。 加之床板生硬,被子有些潮湿发旧,韩念意翻来覆去,只觉睡不着。 至于隐隐听到的声音,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又如何能理解,只强迫自己闭了眼。 募地又睁开了眼,只听得门口微微有敲门的声音,“韩小姐,睡了吗?” 是个小丫鬟的声音。 韩念意起身,开了门,只见小丫鬟手中端着几碟点心同几个洗净的水果。 “少夫人说您晚饭吃的少,怕您饿了,托我给您送点夜宵。” 小丫鬟恭敬地入内,将夜宵搁在了桌上。 韩念意冷哼一声,讽刺道:“好人倒让她做全了,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也难怪一向清冷的表哥能被她蛊惑,就连老太君,似乎对陆良玉都信任了许多。 侯府中个个丫鬟小厮都敬着她,视她若当家主母。 看来这个小官家的女子,收买人心真有一套。 话说着,待到小丫鬟退了出去,韩念意看着桌上的点心、水果,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若不吃饭,哪里来的力气跟陆良玉斗? 第二日,雨过天晴,众人继续起身赶路。 陆良玉气恼于昨日的事情,对秦希泽没有好脸色,只埋头打着算盘。 见到秦老太君几人,也只低着头,面色潮红,除了必要的时候,绝不下车。 秦希泽便知,自家娘子是生气了。他也不慌不忙,马车上,陆良玉有意躲着她,他便由着她。 只不时地抚摸着肩膀,深深皱着眉。 待到又一次歇息时,秦希泽托飞卓拿来药粉,自顾自地脱下肩膀侧的衣襟,给那个深深的牙印处撒了点药粉。 当下手一抖,药粉洒了一身。 陆良玉见状,叹了口气,只得搁下算盘,接过药粉。 “娘子莫要生气了。”秦希泽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当下好声好气地哄了哄陆良玉。 “哼,任你花言巧语,我不信的。”陆良玉冷哼一声道。 “不是花言巧语,句句肺腑之言。良玉,男儿到死心如铁。我这一生,都只属意你一人。若我有一日变心了,你直接一刀杀了我便是。” 秦希泽只沉声道,一席话说的,不可谓不慎重。 陆良玉涂药的手一滞,应了句:“好。” 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的话,她从来不信。眼下,权当信他了。 第九十四章 前行 几人一路向前,陆良玉隐隐察觉到,越是靠近五台山之际,秦希泽似乎神色越发慎重,本就沉默寡言的他,现下可以算得上是惜字如金了。 一扫之前的轻松之感,二人都不复之前的亲昵。 整日眉头紧蹙,看向远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侯爷,喝些茶。”陆良玉将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捂,递给了秦希泽。 秦希泽这才晃过神来,接过茶杯,少见地带了几分歉意道:“我……” “不必说。”陆良玉神色淡淡,只摇头道。他心绪不佳,连彩蝶都看得出来,更别说是她了。 但眼下,他不愿意说的话,她便从来不问。 午间时分,一行人到了当地的镇上,又暂驻在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虽然不算旧,但看着开了些年头,人来人往,极为红火。 两个店小二在其中穿梭来回,好不忙碌。 掌柜的是个脸白的软胖子,穿得花团锦簇,看着好似一个富财主。 一双眯着的小眼睛满是笑意,贼得很,一眼便看出了秦老太君才是一行人中的主事人。 躬着身子上前,对着秦老太君道:“给老太太请安,您老来点什么?”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秦老太君却只看向陆良玉道:“让我这孙媳妇来。” 掌柜的忙勾起笑容,冲店小二伸手道:“快,将菜单递过来,让这位夫人点些菜。” 说着接过菜单,边是给众人斟茶,便给陆良玉推荐道: “咱店里头,可是有好几样出名的菜,不是我自夸,咱家的店,在整个晋中地带都是出了名的。” 韩念意对着掌柜的对陆良玉卑躬屈膝的态度极为不满,当下只阴阳怪气地道: “什么破地方,也敢如此大言不惭,真是井底之蛙,大言不惭。” 掌柜的一听这小女子的话,一时笑容僵在脸上,毕竟做了许多年生意,什么样的客人没遇到,当下只满脸堆笑道: “是小的自夸了,希望诸位贵客吃好。” 韩念意还欲再说些什么,一侧的秦老太君轻轻咳嗽一声,便是在阻止她出言不逊了。 韩念意之所以愿意千里迢迢出来,受这等风霜之苦,首要目的便是讨好秦老太君,当下只得强忍着不吭声。 陆良玉这才和声和气地对着掌柜地道: “掌柜的既这样说了,那就看着我们的饭量,上几道店里的招牌菜看看。” “好嘞,夫人请好。” 掌柜的笑容更甚,大抵是陆良玉对他多了几分好脾气,对于秦希泽一行人,便多加招待。 待到菜上齐,众人皆在进食,默不作声。 掌柜的特意亲自端了碗甜汤上来,见陆良玉一行人风尘仆仆,眉头微微一挑,问道:“诸位贵人,是要再往西去了?” “是,前去探亲。”飞卓在一侧忙回应道。 在陆良玉听来,这话自是随意编的了。 “若是再往西去了,小的劝你老慎重考虑。”掌柜的将甜汤搁在了桌上,才低声劝道。 陆良玉停下筷子,依旧好脾气地问道:“掌柜的何意?” 掌柜的看了眼店里的其他人,压得了嗓子道:“小的也做了许久的生意,前不久听着有些从西边回来的客人话里话外说的,似乎西边,有些不太平。” 此话一出,不及其他人有什么反应,韩念意噗嗤一笑,一双凤眼往上一翘,露出了眼白,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你这做生意的人,不怀好意,不就是为了能让我们在你客栈住一晚嘛,至于编出什么大瞎话哄骗我们,真当我们是三岁无知小儿不成?” 掌柜的一听此话,顿时面上现出尴尬,明明是一片好心,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陆良玉却是同秦希泽对视一眼,心知这客栈如此红火,看着并不缺客人,这般说话,自是有缘由了。 当下只拱手,面带歉意道:“是舍妹唐突了,不知掌柜的说的不太平,指的是什么?” 掌柜的见陆良玉面色慎重,态度恭敬,还是有几分信了他的话,方才被韩念意挑起来的一星点火气,早就灭了下去。 当下压低了嗓音道:“也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几个客人说是那边隐隐,好像有流民在。” “流民”二字一出,秦希泽同陆良玉又是对视一眼,心下大觉不妙。 韩念意却是个大大咧咧的,口无遮拦地大声问道:“‘流民’是个……” 此话刚出,便被陆良玉往嘴里塞了个鸡腿,一时堵住了嘴。 掌柜的见状,也不敢再说,只拱手道:“小的也是一番好意,提醒诸位贵人,多的也不便再说。” 陆良玉点点头,语气中带了几分犹豫同感激,道:“多谢掌柜的提醒,只家中还有亲人在那边,若果真不太平,我们也得过去看看才心安。” “是了,是了,贵人自便。”掌柜的生怕惹上了祸,客客气气地离开了。 一行人匆匆地吃完了饭,在车上汇合起来。 陆良玉这才对秦希泽道:“若果有流民出现,只怕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希泽皱着眉头沉思道: “看来是地方官员一直在瞒着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得亲自去看看。” 陆良玉见状,低声提议道:“不若先派侍卫前去打探情况。若事情糟糕,侯爷也不便只身犯险。” 秦希泽便知,陆良玉担心自己。 “况且,还有祖母同韩姑娘在,不行我们就先打道回府,万事安全第一。” 秦希泽听到此处,却抬眼深深地望了陆良玉一眼,眼眸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陆良玉却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秦希泽想要她一起去五台山,一股他没有明说,她却懂了的意味。 他想要她一并去五台山。 “不若去问问祖母怎么说。”秦希泽只开口道。 半晌,飞卓才来回话,只道,老太君言明,再走不到一天的路程,有一处隶属于侯府置办的庄园,一向是老太君沿途的歇息之处。 可以先赶去那里歇息,再看情况。 老太君既发话了,陆良玉同秦希泽便不再多说。 秦希泽也放出了几个侍卫,让他们先行骑马,去探望前方是何情况。 一行人决心继续前行。 第九十五章 盟友 一行人一路前行,不曾有片刻耽搁,车马劳顿,天色黑不见底,无边暮色中,几辆小车才走到了一处庄园。 庄园大门紧闭,侍卫们上前敲门,却无人回应,好似全无人烟的一处死地。 若非附近只这一出庄园,侍卫们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了门。 “莫不是管事的出了什么差错?”秦老太君有些奇怪地问道。 要不然,怎么不见有人出来迎接。 陆良玉却神色肃穆,看向身侧的秦希泽,只见秦希泽微微点头,便是同自己想的一般了。 当下只拱手道:“祖母,恐怕要劳您亲自下车叫门,这管事的才敢开门了。” 秦老太君半信半疑地下了车,只上前轻叩门扉,唤道:“孙管事,在庄园不?” 半晌,才听得里面传来一个迟疑的苍老声,问道:“是老太君?” “是。”秦老太君带了几分诧异应道。 紧闭的厚重大门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好似许久没有打开一般。 里头探出了一个花白的脑袋,随即身子也颤巍巍地出来了,拄着拐杖,认真地给老太君行了礼,才低声道: “诸位都先进来吧。” 侍卫们手脚麻利,将东西车马都运了进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秦老太君诧异地问道。 孙管事年纪大了,身侧只跟着几个守院的护卫,当下才手中颤抖地点燃了昏黄的烛台,低声解释道: “这几日,附近似乎多了不少外来的人,我恐日子不太平,便闭门不出,平日里只当没人。” “好,夜已深,今日大家都困了,就先寻个房间歇息吧。” 秦老太君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只觉身子困乏,便嘱咐道。 庄园客房许久未曾打扫,一进屋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让陆良玉诧异的是,韩念意今日竟半句抱怨都没有,只默默地收拾行李。 昏黄的灯光中,陆良玉隐隐看到,韩念意似乎眼角微红,好似哭过。 难不成,今日老太君训过她? 陆良玉心中掠过一丝猜测,随即便不再多想。大小姐出门在外,还是多了解些人情世故的好,免得惹了祸。 秦希泽寻了个庄户干净的被单给陆良玉,将她裹了起来。 这才盖上了庄户有些发旧的被褥,抱紧了她。 陆良玉露出了个头,只觉困得很,二人不大一会的功夫,均闭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亮,直到门口砰砰的敲门声传来。 “小姐~”彩蝶的声音隐隐传来。 陆良玉对于这个贴身丫鬟的声音最为敏锐,当下募地睁开了眼,忙起身下地,赤脚往外走去。 她知道,若没有大事,彩蝶定不敢如此放肆地打搅她的睡眠。 “怎么了?”陆良玉边开门,边整理发髻。 “小姐,你快出去看看,韩小姐怕是疯了,管家也拦不住!” 彩蝶气得是直跺脚,催促道。 陆良玉一回身,只见秦希泽已然起身,拾了她的鞋靴过来,俯身给她穿上。 才是道:“一并出去看看。” 三人一出客房,只见庄园门口大开,韩念意正在外头,兴高采烈地拿着汤勺,居然在布施。 一侧的孙管家拄着个拐杖,连连摇头,却又无可奈何。 陆良玉远远望去,只见外头排队的流民,是越来越长。 当下对着彩蝶道:“将此事知会老太君。” 眼看着彩蝶忙小碎步跑远,才回头对秦希泽道:“眼下该如何?” 秦希泽眉头微微一皱,道:“昨日派出的人,到今天都不曾见回来复命,只怕……” 那便是前方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以侯府侍卫的本领,不至于一去不复还。 陆良玉看向外头排长队的人,及依旧满脸雀跃的韩念意,低声道: “今日既已开始布施,骤然停掉,只恐激怒流民,出现问题。” “一会先看看庄园里还有多少粮食。”秦希泽应道。 “晚些时分,要去附近的衙门看看,何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见官府开仓放粮?” 陆良玉接着续道: “布施的话,前期先多掺些水,后期往里混些草糠,再往后是沙子,能拖一日是一日。” 便是要做出粮食不足的样子,想要部分流民知难而退了。 “一千三百里外,有河南驻军之地,驻军的宣威将军刘毅是我昔日一手提拔。我派人前去,一路大军前来,开仓放粮。” 秦希泽沉声补充道。 陆良玉回头望了秦希泽一眼,点头道:“狡兔三窟,侯爷得另做打算。” 毕竟,昨晚派出的人马都还没有回来,只恐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如何?”秦希泽问道。 “挖地道,过几日,寻几个侍卫,做出逃亡的样子,潜入地道之中。” 陆良玉沉声提议道。 “好。此事交予你去办,我去写份书信给飞卓,让他带给宣威将军。” 秦希泽郑重地看向陆良玉,二人眼中,同样的眼色闪过。此番,定要保全性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定不辱使命。”陆良玉开口应道。 眼下的二人,不止是镇南侯府的夫妻,是整个庄园中众人的主心骨,更是同甘共苦的盟友,惺惺相惜的知己。 秦希泽往内宅走去,陆良玉却唤来一个护卫,在他身侧耳语几句。 只见那护卫听得连连点头,唤来几个侍卫,众人排成一行,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大门外走去,腰间的佩刀则刻意紧握在手中。 一人先是低声对外头的韩念意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见韩念意满脸笑容地收拢了发髻,丢下勺子,往门内走去。 陆良玉接着听得那侍卫们拱手朗声道: “多谢各位乡亲们捧场,小的主子昨日探亲路过此地,路上带了些粮食,这才布施煮粥,只所带不多,怕也撑不住几日,劳烦各位另寻他处。” 说到此处,接着道:“乡亲们稍安勿躁。” 说着,便见几个侍卫拿起汤勺,排成一列护在了门口,由一人开始给众人布施。 还有一人拿了纸笔,在一侧仔细询问流民的姓名,自是防止有人冒领多份。 韩念意兴致勃勃地入了院内,一眼便看到了陆良玉正神色不明地看向自己。 当下想要向往常一样,翻她一个白眼,不知为何,一时之间,心下发怵,又有些不敢了。 “走吧。”陆良玉叹息一声,对着韩念意道。 第九十六章 圣人之言 韩念意不明就里,往陆良玉身后一探脑袋,问道:“我表哥呢?” 明明方才侍卫禀告,说秦希泽要见她。她猜测,大抵因着自己这番布施,让表哥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美好善良的内在,打算表扬自己一番。 陆良玉只抿嘴不说话,往老太君的宅子里走去。韩念意见状,心下奇怪,微一停顿,紧赶慢赶跟了上来。 她倒要看看,陆良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太君已然得知了消息,眼下起身,目光沉沉地点了杆烟枪。 韩念意本满脸欢喜地入内,见了老太君的神色,不自觉又矮了几分,说话也不敢太放肆,只低声道:“给老太君请安。” “你方才去布施了?”老太君也不搭理,只沉声问道。 “是。”提起此事,韩念意心中更加得意,当下只语气轻松道: “我观外头的百姓实在可怜,便拿了管事熬好的粥,分发给他们。昨日,老太君教导我,要对这些普通百姓客气一些,多体恤他们生活的不易。我也不过依葫芦画瓢罢了。” “蠢货!” 秦老太君突然暴怒,拿着烟枪重重地锤了桌子。烟枪中,点燃的烟丝火星四射,溅得到处都是。 韩念意募地一惊,身子一抖,面带不解地看向老太君。 她出生至今,从未有人这样评价过自己。父母恩宠,下人尊敬,老太君对自己一贯是和颜悦色。 “蠢货”二字,一时砸的她头晕眼花,下意识地反驳道:“可是,我这都是按照老太君您说的……” 秦老太君一时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起来。 一侧的吴嬷嬷忙上前拍打后背,帮着秦老太君顺气。 “老太君,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韩念意兀自愤愤不平,她自幼骄纵,一向最看不起这些下人,好不容易得了老太君两句教诲,决心要好好善待这些底层百姓,施展自己的恩泽。 方才布施用了厨房那个硕大笨重的铁勺,来来回回举着,弄得她从手到胳膊现在都疼。 如此一大早的辛苦,居然得了“蠢货”二字的评价,她又如何甘心。 她越是这副要问个不停的模样,气得老太君越是顺不过来气。 陆良玉见状,端了杯热茶上去,好歹伺候老太君喝了下去,不再咳嗽。 “良玉,你来解释。” 秦老太君不知是有心考验,还是真心信任,当下只握住陆良玉的手道。 陆良玉眉头一挑,只见韩念意衍眼神似刀,好似要将她戳出一个血窟窿。 这不明摆着是得罪人的事儿。 陆良玉心下叹了一口气,可不太情愿干这差事。 但眼下秦老太君既然发话,她也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况且,她观韩念意这幅仇视她的模样,就算她对韩念意客客气气,礼遇有加,只怕也落不下半点好。 当下只随手拿了杯热茶,润润嗓子,微微一咳,低声问道:“韩姑娘,你可知,府中现在还有多少粮食?” 韩念意小嘴一撅,反驳道:“这我怎么知道?” 陆良玉也不管她耍什么小性子,当下接着道:“那韩姑娘知道外头有多少流民?” 韩念意又摇摇头,说到此处,不屑地瞥了陆良玉一眼,问道:“那你就知道?” 陆良玉实诚地摇摇头,便见韩念意不耐烦地道:“那不就结了。你都不知道,问我作甚?” 话里话外,语气依旧很冲。 若不是秦老太君在一侧,陆良玉真想撂摊子不干了。 但眼下自是不能,她压下心底想要痛煸韩念意一顿的心思,只淡淡道: “既然一不知庄园还有多少粮食,二不知外头流民多少,三不知我们还要困在此地多久,这样一个一问三不知的情况。” 她顿了顿,声音募地提高一些,厉声道:“那韩姑娘怎么就敢擅自布施,露财于外?” 韩念意被陆良玉的气势一吓,小声道:“可是,可是……” 可是了个半天,都没可是个结果出来。 “可是,韩姑娘是出于一片好意对吧?”陆良玉接了她没说出来的话。 接着语气一缓,柔声道:“昨夜派出探查的人马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外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可谓是睁眼瞎。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韬光养晦,保全自身。” 韩念意听到“保全自身”这句话,突然来了劲,高声道: “你这就是自私,你大抵没读过书,不知孔圣人曾经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眼下庄园还有粮食,你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外头的流民饿死?” 秦老太君听到此处,气得开口道:“你这丫头,怎么就一根筋……” 陆良玉募地出言打断了秦老太君,只站直了身子,神色郑重道: “我是没读过几年的书,也不从未上过一日私塾。韩姑娘说的这句圣人之言,我也认同。只是,韩姑娘不妨想想,如果流民越来越多,不说今日,再过三日,庄园的粮食吃完了,我们待如何?” “大不了走就是了,还有朝廷的人会赈济……”韩念意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底气不足道。 “外头流民越来越多,韩姑娘觉得,我们要走到哪里去,才能吃到东西,要隔多久才能寻到粮食?” 陆良玉接着问道: “况且,韩姑娘觉得,如果流民每日都来庄园门口要粥吃。有一日,你突然告诉流民,府中再无粮食,而此时,朝廷调粮的队伍还没来,你猜他们信不信?” 韩念意现下想出声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便听得陆良玉续道:“如果流民不信,肯定要进庄园看看,韩姑娘不妨猜猜,你我到时会如何?”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她太清楚眼下缺粮之中,露出庄园有粮,不异于一童子抱金游街。 她说话语气阴恻恻的,引得韩念意募地身子一抖,面现惧意。 陆良玉见她知道害怕了,终究还能救,当下住了嘴,拱手对着老太君道: “侯爷派人去一千三百里外的驻军之地求救,不知人马何时能回来。良玉眼下,也要去看看府中还有多少粮食可供支撑,恕良玉无礼。” 说着,便退了出去。 至于老太君要如何处置韩念意,就不是自己在意的范围内了。 第九十七章 烨烨生辉 陆良玉出了老太君的房间,洗漱装扮一番,换了身低调些的青灰色素布衣服。此番出行,本就扮作普通商户,所带衣物均十分简朴。 这才跟着拄着拐杖的孙管事,一并前去庄园后院的仓库,查看粮食的数目。 庄园的人丁,眼下都忙着盯紧园中各处,防止有人趁机溜进来。 只一个模样憨厚些的后生,名唤阿全。一路扶着孙管事,看着颇得孙管事器重。 孙管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眼神也不大好使。开仓库时,颤巍巍地掏出一串生锈的钥匙,半天对不准锁眼。 陆良玉本欲亲自动手,只见孙管事将钥匙递给了身侧的阿全,阿全慎重地接过钥匙,开了门去。 孙管事才接回了钥匙,咧着漏了一半的门牙,笑道:“年纪大了,有些不中用了。多亏了阿全。” 阿全得了这样的夸,只有些羞怯地避开了目光,不敢看向众人。 陆良玉推门入了房内,敏锐地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霉味。 “少夫人,这要怎么清点?”孙管事才走了两步,便有些喘不过气来,扶着拐杖坐在了一侧的门槛上。 陆良玉看了看仓库内堆得乱七八糟的麻袋,回头对着那个阿全道: “劳烦这位小哥,帮着将麻袋五五一堆,搁在一起,方便清点。” “好……好……” 阿全是个粗野腼腆的乡间汉子,哪里曾同这样文绉绉的人说过话。只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地应道。 彩蝶是个不大识数的丫鬟,估计也就能数到十几左右。清点此事,就必须陆良玉自己来。 阿权已经甩开膀子,一袋袋将粮食扛了下来。陆良玉则拿了根棍子,指点着他往哪些地方搁置。 自己心中则在默默记数,统计着一共有多少袋粮食。 正心下默记,便见外头一人脚步虚浮地入内,是韩念意。看来老太君训话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地来寻自己了。 陆良玉只微微一瞥,并未留意她在做什么。上头的粮食渐渐搬了下来,露出了底下的粮食。 陆良玉眉头一皱,只觉不好,当下对着阿全道:“稍等,你将这袋面搁在地上我看看。” 阿全听了此言,乖乖将麻袋搁在了陆良玉脚下。 陆良玉从怀中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蹲下身去,从中间利索地划开了麻袋,只见里头的米粒便滚落了出来,一看就是受潮了,有些甚至已经发霉变色了。 一侧的韩念意自从看到她随手掏出匕首后,便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全一见,则变了脸色,拿手捏起地上的米,暗道可惜。 孙管事在一侧看着,只觉事情不对,也站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陆良玉也不回话,只对着阿全道:“一会,你扛起麻袋时,稍作区分,将有些受潮的麻袋,单独放在一起。” “好咧。”阿全爽快地答应了。若受了潮的麻袋,扛起来自会重许多。 陆良玉将每一袋有问题的米也好,面也好,均会拿刀划出一个口子来,查看粮食的情况。 她一直在忙着区分粮食好坏,计算着究竟有多少能吃的粮食,又能供这些人吃多久。 “你做的事情,我也可以。” 韩念意站在了陆良玉身侧,伸出手指,点了点阿全搁好的麻袋,突然开口道。 陆良玉正蹲在地上查看米粒的受潮情况,听到韩念意的话,只微微一顿,并未停止自己手中的活。 韩念意却误以为她没有听清,只声音高了几分,续道:“你不要以为,就你识数。” 陆良玉哑然,对于这个千金大小姐有几分无奈,她从未说过,只有自己识数。 韩念意大抵看到自己前面的两句话,并未得到陆良玉的半分回应。 她一贯骄纵惯了,哪里能忍受得了被人如此忽略。当下冷着脸,带了几分刻薄与出身尊贵特有的桀骜语气,对着陆良玉道: “你不过仗着有表哥的几分宠爱,要是没了表哥,我看你还能狂到几时。” 说到此处,大抵觉得还不够能刺激到陆良玉,又补充道: “说句实话,没了表哥,没了镇南侯府,你什么都不是。” 陆良玉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随手拍落手上及袖口的米粒残渣,只抬头正视着眼前的韩念意。 韩念意一贯的高抬着下巴,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不屑。身上带了那种无所畏惧的簪缨之家特有的气质。 “没有认识你之前,没有认识镇南侯府之前,我也依旧活得好好的。” 陆良玉只开口道。 韩念意一愣,不知她为何这样说。 陆良玉知晓,在韩念意这样的人眼中,她不比那地上的蝼蚁重要几分。平西王府的大小姐彩烨不也是这样看待她? 但她不在意,这群世家贵族的大小姐以为,世上一切均围着自己转的,似乎任何人都要在意她们。 没有她们的世界,其他人也活的好好的。也许日子清苦了一些,但终究还是能活。 更何况,这些贵族小姐,没了一个好出身,又比自己强在了哪里? 韩念意不曾想陆良玉居然如此轻视自己,当下开口道: “你如今仗了表哥的几分宠爱,才有了这样的好日子,若有一日,爱随色弛,我看你到哪里哭去。” 说到此处,不免带了几分得意地看向陆良玉道: “而我,自始至终,都是正二品的‘淮阴伯府’家的掌上明珠,你一区区小官之女,凭什么跟我斗?” 陆良玉还是那句话,“没有认识镇南侯府之前,我也依旧活得好好的。” 说到此处,她也不管韩念意能否听懂,蹲下身子,继续去查看粮食的情况。 韩念意方才说的话,她又如何没有考虑过? 秦希泽眼下似乎对自己多了几分青睐,她便也同他浓情蜜意。 少年人的情爱,亦或者说这世上所有的所谓男女之情,来得越是浓烈,消退得也越发迅速。 难不成,昔日母亲嫁与父亲之际,就没有存了白头偕老的心思?但终究难免落得相看两厌的地步。 命运如浮萍,起伏不由人。 情爱于某些人是救命的稻草,非要苦苦抓住不肯放弃。秦希泽的所谓宠爱,于她而言,却只是锦上添花。 她不是朵花,日日盛开,只为等着衰败被主人抛弃的一天。 她将自己看做手中的匕首,来人间磨练一番,只会日趋锋利。 终有一日,她会成为一把利器,保全自我,保护所在意的人。 饶是有一日不幸被封在匣中,也掩盖不了她烨烨生辉。 第九十八章 纡尊降贵 费了一上午的功夫,陆良玉才清点完毕,仓库内现有糙米五十一袋,白面十九袋。 这些糙米多数均是从南方的庄子运来,以供不时之需。白面则是庄园后头地界里长出来的麦子。 糙米受潮,能勉强食用的四十二袋,而白面则只剩了八袋不到。一共不到四十九袋。 她冷静地将这个数字记在心中,随即找来了厨房负责烧饭的阿婶,得知了光一个上午,厨房便用去了八袋米。 “我们最多,能撑四天左右了。”陆良玉只对着秦希泽笃定道。 二人看着庄园外漫长的队伍,看不见尾的队伍,心下均知,明日、后日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 陆良玉紧锣密鼓地开始张罗。 侍卫也好,庄园的人丁也罢,陆良玉通通支配去后院,在仓库的一个不起眼的破旧的箱子底下,开始挖地窖。 至于丫鬟们,有的负责在厨房开始蒸白面馒头,有的则被安排开始专烧白开水,清洗瓶瓶罐罐,有的开始晾晒萝卜、南瓜、土豆等蔬菜,晾晒已经受潮的大米、面。 彩蝶负责清点来时带的几大箱货物里,有多少能吃的糕点、水果,有哪些则是可以保存的。 庄园内,人人忙碌极了,为即将到来的前途叵测的情况做准备。 秦老太君对于这幅情况,只觉几分稀奇。由着吴嬷嬷搀扶着,来来回回去后院的仓库,去厨房,到院子里去看。 陆良玉已经来不及顾忌她了,自己寻了根秦希泽的毛笔,在纸上一笔笔记录着,哪些事项已完成,哪些事项还需进行。 厨房阿婶熬得粥已经越来越稀,掺得水越来越多,但架不住外头的流民源源不断地涌来。 “天黑之前,告诉外头的众人,今日暂时歇息,明日继续施粥。” 陆良玉对着侍卫叮嘱道。 是夜,仓库灯火通明,整个庄园无人入眠。侍卫、人丁们干了一整日的活,挖土挖到肩膀都脱力,浑身酸软。 晚饭时候,人人却又不敢多吃,因为不知道,明日后日,是否还有东西可以吃。 陆良玉检查了挖出的地窖,勉强只能塞进两三个人了。 “如何?”秦希泽沉声问道。 眼下,庄园之中,也只陆良玉一人可以商量。他信任陆良玉,比对自己更信任。 “只怕还得至少四日,才能挖出供众人躲藏完好的地方。” 陆良玉皱眉道。 “那要不夜里让众人再赶赶工?”彩蝶在一侧出主意道。 “不必了,让众人歇息吧,后面还有场硬仗。”陆良玉摇头道。 休息不好,没了体力,又如何能挖得出来。 翌日 陆良玉一大早巡视外头。 只见仓库外头,堆着昨日挖出来的新土,一层层新翻出来的土,还带了几分地底的潮湿,黑亮黑亮的。 “这土有些太显眼了。”陆良玉指着地上的头摇头道。 秦希泽便懂了,这新土一看,便会引人怀疑,庄园的人暗地里去挖地窖躲了起来。 “将土平铺在院子一角,上头种些菜或者树。”陆良玉眼珠子一转,想到了这个主意。 这样,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便会误以为,是主家在院子里弄了块田地。 “好。” 秦希泽望了望里头正忙得热火朝天的侍卫们,转身卷起了袖子。 他端得如此气定神闲,一身墨绿色的长衫穿着他身上,不显暗沉,只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贵不可言。 陆良玉见他卷起袖子,一惊,忙问道:“你这是要作甚?” 秦希泽少见地缓了缓神色,道: “眼下府中人员紧凑,为夫虽则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却也并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说着,便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把铁锹,不慌不忙地往小推车里铲土。 陆良玉观这么一个风流倜傥,好似谪仙的显贵人物,眼下不端坐在高高的庙堂,居然在这不知何处的乡间庄园中,在挖土…… 一时只觉有几分亵渎,在心中暗道“罪过,罪过,实在是罪过。” 转身也拿了根铁锹,这些农具,她有些生疏,但也好上手。 二人一时之间,倒好似并非京中高高在上、身份显赫的侯爷、夫人,反倒成了乡间田野,随处可见的一对寻常夫妻。 秦希泽生怕陆良玉劳累,只放慢了节奏。 二人正聊着不知前去求救的飞卓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出去探路的侍卫,不知眼下在何处。 却听得一尖锐的女声,“啊”的一声,引得人不得不回头。 只见声音的发出者,正是捧着一小碟蝴蝶酥路过的韩念意。 “你……你……你……” 韩念意好似见了鬼一般,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只伸出手指,指着陆良玉,话语间的震惊与气愤,溢于言表。 陆良玉有些不明就里,她有哪里惹到这位千金大小姐了。 韩念意“你”了半天,终于将这个字吞了下去,转而裂开嘴,嚎啕大哭。 毫不夸张,韩念意哭得好似一个五岁的小儿,没有丝毫的顾忌,哭声难听刺耳,却又比小儿看着更伤心几分。 陆良玉目瞪口呆,实在不知这位大小姐发的什么神经。 大抵这哭声太过怪异,终于引来了秦老太君身侧的吴嬷嬷。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吴嬷嬷慈爱地上前问道。 韩念意尤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陆良玉看向身侧的秦希泽,他好似并未听到身侧人的哭声一般,依旧在一铲子、一铲子的铲土。 吴嬷嬷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道: “侯爷,您这是作甚?您什么身份,怎么能做这些下……粗活,快,小心身子骨。” 秦希泽直起身子,语气缓和几分,反倒举了举手中的铁铲,问道: “嬷嬷,若是从前,我哪里能干得动?” 吴嬷嬷便默然不再说话。 一侧的韩念意终于止住了嚎啕大哭的冲动,只对着陆良玉咬牙切齿道: “我恨你,真的,我一辈子恨你。” 好似陆良玉连着刨了她家十八代的祖坟一般。 陆良玉这下更加是摸不着头脑,但碍于吴嬷嬷在场,她觉得自己实在有必要解释一下,以便还自己一个清白。 当下只客气地道:“韩姑娘,我不知哪里得罪你了,还请明示。” 韩念意看着她,却好似看杀父仇人一把,只恨恨地咬着后槽牙道: “我表哥气宇非凡,乃天人之姿。如今你却拉他做这卑贱的活,落了下成,入了俗套。我表哥,再也不是我心中那个人了。” 此话一出,陆良玉一时哑然,却见韩念意哭着跑开了,看样子,确实是真伤心了。 她撇了撇嘴,为什么就没人觉得她来刨地,是纡尊降贵?反倒一个个理所应当。 第九十九章 解决了 庄园外头的情况,却愈发的糟糕。 暮色时分,门口布施粥的侍卫只道,今日暂停,明天再继续。 此话引来了流民的不满,流民不仅没有离去,反倒乱哄哄地聚了起来。 侍卫精明,按照陆良玉提前吩咐的,抬出了一缸泡好茶叶的茶水,只道: “诸位稍安勿躁,夏日炎热,且喝些清茶解渴。” 众人见有茶叶喝,还有一排侍卫手握利器,端站在大门口。好歹静了下来。 陆良玉却盯着外头的情况,暗暗皱眉。 “只怕,离众人围攻进庄园内的时候,不远了。”她低声道。 人群总是不理性的,躁动好比疾病,会无声无息地蔓延,况且府中粮食很快便要捉襟见肘。 “都怨我。” 秦希泽握了握她的手,语气带了几分歉意。若非他执意要她前来,她便不会身陷囹圄。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陆良玉只摇摇头,转头问道。 “什么时候撤?” “明晚。” 秦希泽透过门缝,望向外头黑压压的流民,目光似水。 此番,他定要护陆良玉安然无恙。 这夜,大厅 秦希泽招来众侍卫,只三言两语交代了明晚破局之术。 待看到陆良玉远去的背影,秦希泽压低了嗓音,对着侯府中侍卫下令道: “若明日出了什么差池,切记要先护着夫人同老太君,不必在意我。”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是侯府的侍卫,按律自然应该第一时间护着侯爷。 但眼下,“君”令如山,容不得众人反对,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 “是。”众侍卫齐声拱手道。 后院的地窖已经挖得能容下众人,只他们要塞些粮食入内,总得挖得再宽敞些。 “小姐,你这是在作甚?” 彩蝶帮着收拢东西,见陆良玉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了几件洗的发白的破旧男装过来,奇怪地问道。 “分发给其他丫鬟,都换上。” 陆良玉只递了几件衣裳过来,对着彩蝶道。这是她问了孙管事,寻得几件男装。眼下时局动荡,乱世之中,女性身份只会愈发艰难。 彩蝶虽则不大明白小姐的用意,也乖乖接了过来。 陆良玉扫了一眼不知何时路过的韩念意,犹豫半晌,还是上前,将衣服递了过去。 韩念意只神色冷漠地瞥了陆良玉一眼,眼睛又红又肿,看来昨晚哭了许久。 “以备不时之需。” 陆良玉硬着头皮将衣服递给了她。 “不必如此虚情假意。” 韩念意望着眼那破旧的男装,冷哼一声,漠然地离开了。 陆良玉也不气恼,只仔细收好了衣裳。小姑娘太过年轻,不知其中利害。 转眼又是天色大晴,外头烈日炎炎。 庄园内的一隅,一大丛的凤仙花居然不挑时候,于昨晚盛开,开得极为热烈,红的灿若朝霞。 庄园内,众人步履匆匆,心中都绷着一根心弦,又如何会在意此花的开放。 整个府中,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暗波涌动。 陆良玉指挥着众人往地窖内搬些粮食和吃食,还有一些必须的日用品。 一扭头,只见秦希泽正俯身拿了碗清水,带了几分疏懒,在浇灌那凤仙花。 陆良玉微微一挑眉,走上前对秦希泽道: “我以为,文人雅士都不喜欢开得如此浓烈的花。” 毕竟,自古文人均喜欢梅兰竹菊这些,疏离冷艳之花。 这凤仙花乡间随处可见,生于田野之中,又开得如此浓烈,历来为文人所不喜。 秦希泽回头,眉眼含笑,将一碗水泼了个干净,才徐徐道: “渊明独爱菊,敦颐好青莲。我独爱此花,取其志更坚。” 说罢,牵起陆良玉的手指,细细摩挲,望着陆良玉换得灰扑扑的男装,半晌才道: “我还是更爱你那身红衣。” 陆良玉只隐隐觉得,秦希泽身上,似乎有一丝丝细微的改变,但究竟哪里变了,她一时又有些说不上来。 是夜,庄园中人,只余了一个侍卫守门,其他人均躲入了地窖之中。 秦老太君望着众丫鬟均换了男装,心下暗暗称奇,更加佩服这个孙媳妇心细如发。 韩念意却有些极不情愿,若不是秦老太君在场,只恐她不愿入这黑暗的地窖之中。 陆良玉让人在地窖内铺好了木板、凉席,被褥、枕头等一应俱全,女眷同众人分开。 地窖内,烛光昏暗,拉长了众人的身影。 粮食堆在一侧,还有蔬菜水果、几缸清水等。 这几日,侍卫同丫鬟们日夜劳作,累极了,一个个面上显出风尘仆仆之意,只靠在墙上强忍着。 众人皆默然无声,竖起耳朵,在听外头的动静。 按照之前的计划,派一人趁着夜色驾着马车外逃,流民定会围攻上前。 此人却也身着破烂,趁机混在了流民之中。然后放出其他车马,假装人员已经逃窜,让众流民不再盯着庄园。 陆良玉则附在秦希泽的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算盘,盘算着,究竟这些粮食,能供地窖内众人吃多久。 秦希泽玩弄着她的发梢,青丝绕指,二人贴得极近。 众人避开目光,只闭目养神。 算珠声清脆,不时回荡在地窖内每个人的心中。 募地,陆良玉抬起头来,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怎么了?”秦希泽只觉事情不妙,问道。 “阿全呢?”陆良玉对着庄园内的几个下人问道。 阿全是那日随她一并去搬粮食的下人。府中一共五名壮丁,眼下地窖内,只有四人。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才发现,阿全居然没有进来。 秦老太君也睁开了眼,只看向陆良玉。 孙管事有些急了,他眼神不大好,耳朵却好使。只重复地问了一句:“阿全,阿全不在吗?” 其中一瘦削些的汉子才恍然大悟道:“阿全方才说,他还有点东西要拿。” 侯府的一侍卫摇摇头道: “临下地窖前,我检查过,庄园眼下,再无他人。” 一时,懂了的众人脸上,皆是神色肃穆。 这阿全,大抵出了府去。眼下,若他泄密,带了人前来,只怕在场的众人凶多吉少。 陆良玉坐直了身子,看向秦希泽。二人均没有说话,昏暗的灯光中,她只从秦希泽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见秦希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陆良玉随即便懂了。 对着一侧的侍卫下令道: “此人同流民不同,你出去仔细认认他的衣裳,若发现什么不对……”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只觉口中有几分干渴,舔了舔嘴唇,语调不自觉低了几分。 “解决了。” 第一百章 是敌是友 侍卫似乎并未觉察到,陆良玉这番下令有何不妥。 毕竟,按律府中侍卫应只听命于秦希泽一人。但在庄园的这几日,陆良玉进退得当,泰然自若,指挥众人。 侍卫便下意识地在心底将陆良玉的话当作了金科律令,甚至没有再征求秦希泽的意思。 直接拱了拱手,领了命,悄然无声地俯身从洞口上去了。 孙管事自是听懂了陆良玉话语中,那句“解决了”意味着什么,当下有些急了。 忙往前凑了一步,地窖昏暗,加之他本就眼神不好,当下急切地拿拐杖探向前面,解释道: “少夫人,阿全是我看着长大的,为人最是忠厚。老朽拿自己头上的这颗脑袋担保,阿全绝对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说到此处,急得连连咳嗽,道:“他定是不放心……家中的老娘,还请少夫人……大发慈悲……饶他一命。” 老人家苦苦哀求,声音现出了几分凄凉。 这是陆良玉第一次下达这样的命令,她知道,出去的侍卫好比她手中的一把刀,执行的是她心中的杀意。 她对于可能即将有一人死去这件事,心下掠过一丝愧疚。 但经历了这么多次生死危机,她心下对于活的念头反倒越发强烈。 最重要的是,她身侧还有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秦希泽。 她不能让任何人、任何的疏忽毁了他们多日的努力。乱世不同平日,也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当下只神色冷静道:“孙管事不必着急,若他真的只是去看望家中娘亲,侍卫定不会滥杀无辜。” 孙管事便知,陆良玉话中的另一层潜台词是,若阿全有任何的不妥,便难逃一死。 一时之间,地窖内变得越发沉默,除了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便再无他物。 陆良玉重新将头附在了秦希泽的膝上,闭上了眼,试图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声,似乎有无数的人脚在踩来踩去。 地窖中的众人纷纷警惕地睁开眼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陆良玉也警惕地直起身子,细细猜测究竟有多少人闯入了庄园。 他们既然做出了逃亡的样子,还是留下了不少粮食和值钱的物件。 地板上,无数双脚来回跑动,搬动重物刺啦地板,桌椅被踢倒在地的声音,极为明显。 募地,仓库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韩念意一个一向养在深闺中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又如何能见过这样的场面,募地一惊,本能地想要张嘴尖叫。 却被一侧早有准备的陆良玉死死捂住了口鼻,方欲从喉咙出声的尖叫声也被陆良玉一并按了回去。 暗夜中,韩念意瞪大了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来回转。只觉陆良玉手腹似乎有些暖意,将她那颗四处乱蹦的心,也按回原位。 不自觉地,想要信服陆良玉,却又觉得有几分别扭,只伸手拨下了陆良玉的手掌。 自己乖巧地将自己的口鼻捂住了。 陆良玉细心听着外头流民的动静。 仓库除了几块烂木头,便再无他物。流民很快便离开了,直奔有吃食的厨房去了。 不大一会,乱哄哄的庄园内,流民渐远,看来是拿了东西离开了。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之际,却听得外头隐隐有几个脚步声,不似之前流民的拖沓沉重,反倒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若非地窖内极为安静,大抵也听不出这几人如此轻盈的脚步声。 最为可疑的是,明明仓库内什么都没有,那几人却绕了一圈又一圈,反倒好似在查找什么东西一般。转了许久,才听见几人离开。 韩念意听到人出去了,一直屏息的她松了口气,小声张口道:“吓死……” 便听得陆良玉竖起手指,冲着众人“嘘”了一声,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立马住了嘴。 陆良玉只觉身侧的秦希泽拉过自己的手,温热的指腹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地写道: “不是流民。” 她知晓秦希泽同自己想的相似,当下点点头,照葫芦画瓢,在他手心也写下了两个字: “敌人。” 秦希泽欣然点头,拉她过来,二人凑在一起,不时地在手心写来写去,不停地交流二人的猜测。 陆良玉整合了秦希泽给自己消息,猜测后头的这般人,听脚步是练家子,看来是从他们一出京城便盯上了他们。 他们暴露身份后,这般人趁着流民闹事,想要趁机了结他们性命。 至于是哪一帮势力派出的人手,秦希泽却没有细说。也许,不止是一班人马。 众人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动静。 果然不出陆良玉的预测,那班人在整个庄园寻找了一番后,又去而复返。 如此好几次,搜罗不到什么,方才离开。 这一夜,地窖内的众人,无人敢入眠。 陆良玉也只眯在秦希泽怀中小憩了一会。 除了流民和敌人,派出去寻找阿全的侍卫没有回来,派出去报信的飞卓依旧没有回来,派出去分散众人注意力的侍卫没有消息,之前派出去探路的侍卫也音讯全无。 一行人便这样,被困在了偏远庄园的地窖之中,消息闭塞,好似瞎子聋子,对外界一无所知。 一根大拇指粗的蜡烛早已被烧融殆尽,垂泪到天明。 熬了一夜,从地窖的几个透气的洞口,能隐隐看出,外头天亮了。 陆良玉抬眼看出,秦希泽眼底一片乌青,正靠在墙面上闭目养神。 韩念意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呼吸平稳,她睡着的时候,看着安静极了,只一双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身上居然套上了那身之前嫌弃的灰扑扑男装,看来昨晚的事情,吓到了这个温室中长大的闺秀女子。 陆良玉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韩念意说话不讨喜,处处针对自己,但到底,没有出手害过自己。 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罢了。 她正欲起身,突然听到外头隐隐有几个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直奔仓库而来,一时整个人汗毛竖立,难不成,敌人发现了端倪? 秦希泽也睁开眼来,只微微侧转身子,将陆良玉护在了自己身后。 二人对视一眼,脸色沉重,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第一百零一章 流泻 地窖中的侍卫已然惊醒,各个小心谨慎地挡在了二人面前。 众人整个心神紧绷之际,只听得外头一人轻轻唤道:“侯爷,你们在吗?” “是府中的兄弟。”一侍卫高兴地道。说罢。小心翼翼地上前,打开了地窖的入口。方才低声唤几人进来。 来人除了昨晚出去引诱流民的侍卫外,还有那被派出去寻找阿全的侍卫。 众人小心翼翼地扶了一个头发花白稀疏,身子干瘦的老人家下来。 陆良玉见状,猜测此人应该就是阿全的老娘,得知阿全果真是前去接自己的娘亲,她不由得大松一口气,沉甸甸的胸中一时大为舒展,只觉卸下了一条人命的负担。 她并非嗜杀之人,若非为保全众人性命,她必不会痛下杀手。 阿全最后仔细合好了头顶的木板,才下得地窖,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秦希泽同陆良玉二人面前,只低声道: “侯爷、夫人饶命,我真的是去接我娘了,我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老娘,实在丢不下。” 陆良玉怜他拳拳孝子之心,眼看众人也安然无恙,当下表现出大度的样子,温和道: “都过去了,好好待着便是了,同我们讲讲,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全然不提之前下令,可能会杀死阿全的事情,反倒调转了话题,引得阿全开口。 阿全是个嘴笨的,方才那段话还是他在肚里思考了许久,翻来覆去斟酌字词,才能如此流畅地说出来。 眼下面对陆良玉的话,又如何能说出来,只支支吾吾不成话。 一侧的侍卫立马口齿清楚地回复道:“禀告夫人,外头流民已四散开,庄园内大乱。昨晚的几匹跑出去的马都被流民分食了。” “回来时可有见过什么神色诡异,不属于流民之人?”陆良玉开口问道。 侍卫摇摇头,道:“不曾,属下一直在避开流民的。” 陆良玉也不指望着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看向秦希泽道: “既是流民已退,大家出去洗漱一番,稍后再议。” 毕竟,一大家子一直挤在狭小的地窖中,吃喝拉撒在一起,也不甚好。她猜测,那伙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再回来探测。 秦希泽对此不置可否,属下的人便领了陆良玉的命令,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待看到府中遍地狼藉,四处好似被强盗洗劫过一般后,小丫鬟们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一丫鬟见地上的椅子摔倒在地,下意识定想要俯身扶起来。 陆良玉摇摇头阻止道:“不要动府中的任何事物。” 丫鬟颤抖着停了手,领了命,几人出仓库而去,不再看府中光景如何,直奔自己房内。 陆良玉去洗漱了一番,望了望外头,高高的墙院外,天际辽远,空气爽朗。 她暗暗告诫自己,好日头还在后头。 丫鬟下人们不大一会的功夫,又乖乖爬回了地窖。 陆良玉也回了地窖,眼下是众人索然无味之际,坐等飞卓搬救兵回来了。 秦希泽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钵,里面盛着一些不明液体,昏暗灯光下,看不真切。 “手给我。”秦希泽只压低声音道。 地窖狭小,饶他声音再低,众人自是听到了。 秦老太君见多识广,也不在意,只继续闭目养神。 丫鬟侍卫们自不敢多看一眼,听到只当做没听到。 只韩念意心下奇怪,下意识地转头过去,想看看自家表哥究竟想做什么,便瞪了一双大眼望过去。 陆良玉不明就里,只伸手过去。秦希泽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纤纤玉手,从钵中舀出了一勺东西,轻轻敷在了她的指甲上。 陆良玉只觉指甲微凉,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秦希泽不知从何处掏出了几片绿叶,将一片绿叶仔细绑在了她的指甲处,才轻声解释道: “是凤仙花,又名指甲花。” 陆良玉眉头微挑,诧异他居然知道此事,这毕竟是闺中女子装扮之物。 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如何得知? 秦希泽却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当下解释道: “古书上有记载,染指色愈艳,弹琴花自流。我也是看到那凤仙花,才一时想起。” 说着,耐心地将陆良玉的十指都敷了凤仙花,包了绿色的叶子,看着手指好似肿起来了。 陆良玉望着自己的十根“粗壮”的手指,只觉有些好笑,又有些许感动。当下只道:“只这样,我可没法打算盘了。” 秦希泽拉她过来道:“且歇息歇息。” 不论是秦老太君,还是韩念意,对于这二人的相处方式,均十分陌生,当下见到这一幕,大为震惊。 只言片语的话飘入了秦老太君的耳中,她只心中叹了口气。 旁人不知,她这个自幼看着孙儿长大的祖母最为熟悉。 若非此行自己亲眼所见,旁人讲与自己听,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己这个冷面冷口的孙儿,何时能对人这般温柔、不厌其烦。 但愿他能摒弃前尘旧事,向前看去。 韩念意却一直痴愣愣地望着陆良玉的手指,脑中回忆起方才表哥说话时的语气,包裹手指时的动作。 饶是她再木讷,也能察觉出,自己的表哥,变了许多,待这个陆良玉,同她从小见到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爱意这个东西,无处可遁,总能从话语、眼神,说话的语气、动作中流泻出来。 一时胸中涌起几分莫名的悲哀来,她爱慕表哥许久,何曾得了这样一句体贴的话。 随即转悲为怒,轮门第、论才情、论长相、论才智,她究竟哪里差了这陆良玉? 明明她处处压陆良玉一头,也只这些乡间的事物,陆良玉仗了出身低贱,比她熟悉一些,便处处出风头。 连老太君都对她赞赏许多。 当下望了望陆良玉的手指,将自己的指甲盖掐入手心的肉中,暗暗发誓: 她定要压过陆良玉,要她好看。 陆良玉哪里知晓这些,昨夜一夜未眠,当下只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许久,才听得地窖口有异动,睁开眼来,只见有几人爬了下来了,募地惊醒,看向那几人。 第一百零二章 送别 秦希泽早已醒来,只端坐着,神色冷静地听着众人禀告。 这几人是众人来庄园那一日的路上,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 只不过短短几日,早已不复之前的装扮,一个个身形消瘦,衣着破烂不堪,头发打结,说话嗓音低哑,好似逃难一般。 “启禀侯爷,属下打探得知,此地自开春之际便连月干旱,百姓夏粮是颗粒无收……” 那侍卫哑着嗓子,将自己一路上的打探的消息及见闻都说了出来。 陆良玉观他们几人模样,心知必是多日未曾吃饱饭了。 当下从水缸中舀了几碗清水,一个个递了过去。 几个侍卫诚惶诚恐地接了碗来,道了声谢,便咕噜噜的喝了下去,一饮而尽。 碗底见空,尤且意犹未尽,只说话的嗓音得了水的润泽,清亮了许多。 陆良玉又是添水,又示意彩蝶给几人递了蒸好的大白馒头。她心知这些侍卫为侯府卖命,好歹是不能亏待了他们。 侍卫们接了馒头,只攥在了手中,却并未立马吃了起来,反倒继续讲述着外头的情况。 “当地的知府隐情不报,也并未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反倒还联合当地的富商大户,惜售粮食,哄抬物价。” “最为可恶的是,当地知府还照常向百姓征粮,要求上交仓库。” “百姓被迫交了粮,吃完了家中的存粮后,青黄不接之际,便只能是成了流民,开始挖野菜啃树皮。” 说到此处,一侍卫补充道: “属下前去西边看过,路上已有饿殍,只恐当地的许多百姓撑不过这几日了。” 陆良玉一时陷入了沉默,她记得秦希泽很早之前,便在忧虑此事。 不料想,情况竟然如此恶化,也难怪秦希泽必须要走这么一趟,看来是底下官员欺上瞒下,他心头放心不下。 “当地知府粮仓内还有粮食?”秦希泽只沉声抓住了最关键的消息,问道。 “属下观知府外围的士兵个个气定神闲,不似挨饿的样子,猜测应该府中还有余粮。” 侍卫只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说到此处,犹豫道: “只知府外头围了不少士兵,武器锋利,日夜巡视,属下无能,没法进入一探究竟。” 秦希泽见状,只点了点头道:“好,你们且歇息。” 此话一毕,几个侍卫才狼吞虎咽,几口就将手中的馒头吞了下去。 陆良玉见状,又让彩蝶递了几个给他们,还不忘叮嘱道:“不必着急,馒头有的是。” 秦希泽则随手点了几个一直在地窖中的侍卫道:“你们随我一同前去。” 几个被点到的侍卫立马挺直了脊背,齐声道:“得令。” 一直在一侧听着的韩念意见状,忙问道:“表哥这是要去哪里?” 秦希泽并未回她的话,反倒转身对陆良玉叮嘱道: “我此番前去,你们在地窖之中并非万无一失,切记要处处小心。” 陆良玉只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希泽这才拱手对着秦老太君道:“祖母安好,希泽这就出去。” 秦老太君只眉宇平淡,开口道了句:“万事小心。” 在一侧被忽略的韩念意,突然只觉有几分情绪崩溃,她一直将这个表哥视若神祗,眼下乱世之中,也只同表哥在一起,她才觉心神安宁。 “表哥你不能去。” 韩念意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只一步窜到了洞口,伸手拦住,高声道。 “外头都是暴民,你今日也看到了,庄园内成了什么模样。你这样出去,能不能活着回来很难说。” “对了,那个知府门口那么多的士兵,他不听你的话怎么办?” 韩念意闹得这一出,众人都始料未及。但她话中对秦希泽的担心之意,却不似作伪。 “表哥,我是真的为你考虑,你身份尊贵,怎么能以身涉险?你为那些贱民去冒着丢了性命的风险,不值得。”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韩念意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却也说出了她心底隐藏的心声。 她的表哥,绝世无双,龙血凤髓,又如何是那些低贱的平民所能比得上的? 秦希泽甚至都没有看她,只对着一侧的人下令道:“将表小姐拉走。” 侍卫们立马上前,动手拉走了韩念意。饶是她拳打脚踢,也不过一个深闺中的瘦弱女子,立马被拉到了一侧。 “表哥,外头再多的贱民,哪里能比得上你一人性命尊贵?” 韩念意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她头发散乱,好似一个泼妇,脸上更是哭得梨花带雨。眼泪鼻涕乱飞。 在韩念意看来,千万人的性命,都比不上自己一个表哥重要。 地窖内,一时沉默了。 秦希泽头也没回,只沉声道:“我这条命,不见得就比旁人尊贵。” 韩念意见自己的表哥执意向前,突然攀住了一侧的秦老太君,急切地道: “老太君,表哥最听你的话了。只要你开口劝,表哥他定不会前去。” 秦老太君睁开眼来,不为所动,只神色平静地看向韩念意道: “希泽他身居高位,既受了众人的供奉,这便是他肩上应该肩负的担子。你若不懂,便再好好想想。” 韩念意一时呆住了,不曾想老太君也不支持自己。 回头只见陆良玉包好了一包裹的馒头,递给了身侧的一个侍卫。这便是要送自己表哥去死的模样了。 韩念意狠狠地剜了陆良玉一眼,好个狠心的女人。 “等你回来。” 陆良玉只对着秦希泽叮嘱道,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好。” 秦希泽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开。 秦希泽这一走,便是一天一夜。 这一日里,除了陆良玉同几个下人吃了点饭,秦老太君滴水未沾。 韩念意也跟着在一侧,不时地垂泪,眼眶红得厉害。 “祖母,还请吃点东西,莫要饿坏了身子。” 陆良玉捧了几个馒头、一碟小菜,一些点心加一碗清水道。 秦老太君只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孙儿一直没有消息,她如何能吃得下。 “希泽定会安然无恙,若他回来,看老太君这样,只怕会难过的。” 陆良玉只淡淡地道。 秦老太君听罢,只摆摆手道:“吃不下。” 陆良玉只得作罢,也不再劝,将东西放在了秦老太君一侧,希冀着,秦希泽能早点回来。 这一等,便又是半日。 第一百零三章 救兵 秦希泽迟迟未归,转眼外头天色昏暗,地窖中的灯光越显昏暗。 陆良玉张罗着众丫鬟小厮吃饭,自己也在默默啃着一个大白馒头,心底盘算着,何以秦希泽久久未归,外头形式究竟如何。 募地,一侧的韩念意一伸手,发力打掉了陆良玉手中的馒头。 陆良玉一晃神,回头只轻轻地瞥了一眼韩念意,也不做声,只俯身将那馒头又捡了起来,拍打拍打上面沾到的灰尘,继续啃咬了起来。 “好个没良心的。” 韩念意哭了许久,嗓子发哑,只低声咒骂道。 见陆良玉不为所动,转而嚎哭道: “我可怜的表哥在外生死未卜,你还有脸大吃大喝。” 陆良玉一脸无语,她不就吃了一个馒头,至于扯到大吃大喝上。 她转过头去,冷冷地问道: “那韩姑娘想要如何?等你表哥回来,看到一屋子的人都饿死了?” 秦希泽不在,韩念意胆子大了许多,顶嘴道:“你不就指望着我表哥有个三长两短,你好独吞侯府的一切。” 陆良玉对于韩念意的脑回路只觉得神奇,当下觉得若继续同这人争辩,自己也有些跌份了。 只闷不做声。 韩念意便有几分得意,觉得陆良玉心虚了。 更加大声斥责道: “亏得表哥如此待你,你实在让人寒心。若我得了他这般好,就是让我立刻为他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陆良玉只觉此人不可理喻,不动声色地喝了碗清水,将喉咙中干涩的馒头咽了下去。 清了清嗓子,才带了几分随意道: “韩姑娘既然如此情真意切,相信希泽知晓定会感动。我心知自己定然拦不住,还请韩姑娘自便。” 这话便在激着韩念意去死了。她敢自戴高帽,就不要怕陆良玉捧杀她。 韩念意被架到了这个高位上,一时只觉骑虎难下。 她又为人脾气火爆,又脸皮颇厚,只得边痛哭边抹眼泪哀嚎道: “我可怜的表哥,我这就随你去了。” 话说着,人却不动身。 陆良玉看着心下只觉暗暗发笑,眼眸一转,心下思忖,若秦希泽迟迟未归,入夜之后,须得再派几人出去,一探究竟。 只这样,地窖中能用的人手,便少之又少。 韩念意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 陆良玉也不理会她,反倒对着庄园内的几个下人招呼道: “你们几个过来,好好同我讲一讲,本地的知府所在的位置。” 在场的人,除了那还在兀自哭嚎的韩念意,旁人便猜测,看来少夫人要前去救侯爷了。 一直在默默闭眼的秦老太君睁开眼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子。 这似乎是她眼中第一次真正地看到陆良玉这个人本身。 不是她孙儿看重的不明意图的人,也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小官家的女子。 眼前的人,手中紧攥着笔头,神情专注地听着几个下人指点方位。 神采之中,莫名有种笃定,似乎一定能救自己的孙儿回来,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任她。 地窖昏暗,光线有些不清楚。 陆良玉不得已又靠近了油灯一些,她本不善丹青,画出的图,也只是几条歪歪扭扭的道路。 但标注了东西南北的方位,便也能勉强认路了。 她仔细地将手中的这张图标注好地点。 一侧的韩念意不明就里,见陆良玉神神秘秘,不知在干什么。 当下冷哼一声,又欲发表一番高见。 募地,陆良玉耳朵一动,只听得外面似乎有无数的人马,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的地面传来。 “嘘~”她出声警示道。 韩念意一愣,方欲辩驳,便也听到了那人群众多的脚步声进了庄园,当下便懂事得住了嘴。 昨日的流民,可吓到了她。 众人一时警惕起来,一个个大眼瞪着小眼,竖起耳朵,以为是流民再次回来,当下屏声敛气,不敢大呼吸。 只听得大队的人马进了庄园,四处散开,随即便听到有人高声喊话道: “有人吗?” 声音传来,胆小些的丫鬟们抱在了一起。 方才蛮横的韩念意也暗自缩了缩脖子,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 陆良玉大脑飞快地转动,只听得人马四处搜寻,听脚步声,比之流民,要整齐了许多。 隐隐还听到了有兵器撞击盔甲的声音。 是飞卓搬回来的救兵。陆良玉心下猜测道。 既是救兵前来,秦希泽获救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当下当机立断,猫着身子往外地窖外走去。 “你干什么?” 韩念意有些吓到了,忙出声问道。 “外头有可能是飞卓请回来的救兵。” 陆良玉简单解释道,拿好手中的地图,身子往外走去。 “万一不是呢?” 韩念意声音募地提高,随即又压低声音道: “想送死可别拉上我们。” 陆良玉不再理会她,只道:“那你就躲好了。” 转头对秦老太君叮嘱道: “祖母,我出去看看。” 秦老太君也有些不放心,只带了几分犹豫道:“要不等希泽回来再?” 陆良玉果断地摇摇头道:“只怕来不及了。” 秦希泽迟迟未归,就说明他那边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岔子,否则不会连一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 她不能再耽搁了。 当下果断地推开头顶的木板,转身出了地窖。 地窖土多,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往院子走去。 “谁?” 有士兵很快发现了她。 陆良玉一回头,好几把明晃晃的长枪正对着自己,都伸到了脖颈处。 “我要见你们将军。” 陆良玉只神色镇定道。很快便被士兵押送到了院中。 院子里,灯火通明,无数的士兵手举火把,将整个院子映照得宛若白昼。 “启禀将军,此人要见您。” 一士兵高声禀告道。 陆良玉抬头,只见当中一人身形高大,高坐在大马之上,正俯身向下看去,只桀骜地问道: “你是何人?” 陆良玉眼神微微一转,只道:“镇南侯府中人。” “你要见我?” 那人眼睛一眯,仔细端详她道。 陆良玉只神色冷静,沉声道: “镇南侯府侯爷昨日白天,前去此地的知府商议开仓放粮一事,至今未归。” 那人便知事情紧急,当下对着众人道: “准备出发。” 庄园内外的士兵立马列队整齐,军容肃穆。 “你知道知府在哪里?” 那人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调转马头问道。 “是。” 陆良玉递过去方才绘制的地图,道:“知府就在那最大的一点上。” 士兵立马将那张纸张递给了马上的人,那人只眯了一眼,摇头道: “看不懂。” 随即对着身侧的人道: “给他一匹马,一并前去。” 士兵立马前去牵马。 陆良玉摇头道:“我不会骑马。” 那人冷哼一声,马头上前,突然长臂一挥,将陆良玉捞到了马上,坐在了自己前头。 随即将那张地图递给了陆良玉,道了声: “前方带路。” 第一百零四章 获救 陆良玉没有任何防备,被人捞上马来。强行压住了口中呼之欲出的一声尖叫,极力保持冷静。 当下想要坐直身子,看看手中的地图,却觉那人一夹马腹,马蹄四散,便蹿了出去。 马上颠簸,陆良玉身子不稳,往后摔去,正好撞到了那人宽阔的胸襟。 只听得那人闷声低笑,似乎看到她出丑,便极为高兴。 随后的时间,陆良玉几次想要坐直身子,那马却好似故意同她作对一般,每次都刚好窜了出去,让她不得不以一个极为难堪的姿势。 “向右转。” 陆良玉虽然身处困境,依旧不忘沉声指路。 方才的那幅地图,其实早已被她牢牢记在了心中。 那人一个急转弯,她只觉整个人胸脯处的心肝肺等一时都挤在了一起,难受的感觉从心底涌上。 陆良玉一时心中有无数的脏话想要喷涌而去。但眼下,这些话语只能同她想要呕吐的心思,一并咽回到肚中。 此人既是秦希泽看重的帮手,便说明是秦希泽的亲信。眼下还要靠他来救秦希泽,不便惹怒于他。 “前面路口,左转。”陆良玉难受至极,依旧不忘指路。“第三家便是……” 其实也不用她再说了,整个街道均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那一处的府邸,灯火通明,无数的侍卫早已听到了街上来的不速之客,正严阵以待。 见两人一马率先出现,那领头的长臂一挥,高声喊了句: “保护知府。” 随即无数支箭冲着这边射过来,陆良玉一时面如土色,只怕比几十年不见太阳的僵尸都要再白上几分。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人手中一把大刀舞得飞快,果真如他所言,愣是没有一把箭射过来。 随后,不等知府府内的侍卫重新开始射箭,无数的士兵一涌而到,冲了前去。 一时,知府内喊打喊杀、武器相撞之声一片,甚至隐隐有血腥味传来。 陆良玉这才坐直了身子,只觉有些难受,只伸手顺了顺胸口,对着那人道: “放我下去。” 那人便不吭声了,只神色间带了几分懒洋洋,道:“你好好坐着看看嘛。” 手臂却依旧紧紧地捆着陆良玉。 陆良玉一时沉默了,她抬眼望去,大军早已进入了院内,训练有素,从战场厮杀的士兵,岂是一个地方知府眷养的小小侍卫能够阻挡的。 很快,知府中的人便溃不成军,救出秦希泽,只是早晚的事情。 她攥了攥有些无力的手,心下知晓,此人必不知晓她的身份,才敢如此放肆。 只历来各家各户这些豪门大族,女眷均是养在深闺,没有同外男接触的可能。 她自不可能在众多士兵面前,公然爆出自己的身份。 但眼下,眼看秦希泽便要被救出,她不可能,让他一出府,看到的是,自己的妻子同别的男人坐在一起。 方才事情从急,迫不得已。眼下,男女大防,须得注意。 但眼下看此人,是绝对不会主动放自己下去了, 陆良玉探头往马下望了眼,只觉马高大得很,心惊胆战。 那人自然看到了她的小动作,轻笑一声,方欲说些什么,下一秒,便见她一手攥紧缰绳,一手往下跌去。 那人大惊,只伸手捞住了她的身子,翻身将她送下了马,随即怒斥道:“你不要命了?” 陆良玉腿下发软,勉强站直了身子,也不说话,只抿着嘴。 这幅倔强的模样,让那人看着心头怒火大起,真想狠狠地锤她一拳。 随即强忍住胸中的怒火,转怒为笑,道了句: “镇南侯府的丫鬟,都像你这么脾气暴躁吗?” 陆良玉眼眸一转,便知他认错了人。当下也不方便辩解,只抬头往向府中,不知秦希泽眼下如何了。 那人见陆良玉不理会他,也不生气,又开口问道: “你名唤什么?” 陆良玉眉眼一沉,心知此事要遭。只随口答道:“贱名而已,怕污了将军的耳。” 那人朗声笑道:“一个小丫鬟,还文绉绉的,不知道在鬼扯些什么。” 看着心情似乎大好。 陆良玉也不理会他,只密切地关注着府内的动静。 “启禀将军,侯爷已获救,嘱托属下将府中女眷一并接过来。” 一士兵前来禀报道。 听得秦希泽获救,陆良玉心下一松,只觉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没事就好。 那人听到下属的禀报,只沉声道:“派一小队人去接。” 陆良玉听到此处,望了望那一匹匹的高头大马,随即摇头道:“还是派几顶软轿,将人接过来。” “麻烦。”那人吐槽了一句,心下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安排最为妥当。 那些侯府中的夫人小姐们,必定娇生惯养,一个个身子柔弱,如何能骑得大马。 当下对着士兵道:“按照她说的办。” 陆良玉转身对着那士兵道:“我随你们一并前去,否则她们不敢出来的。” 说罢,利索地转身。 宣威将军刘毅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心下思忖,这么一个小丫鬟,考虑事情居然如此全面,真不愧是镇南侯府的人。 丫鬟小厮居然都随了主子。 转眼看她离开,心念一动,方欲上前再问问她的姓名,转眼一想,不过一个小丫鬟罢了,反正还要在此地待个几日,到时候向侯爷讨要便是。 一个小丫鬟,料想侯爷不会小气的。 陆良玉坐了软轿,回了庄园,将侯府众人一并接到了知府所在的府邸。 众人得知秦希泽安然无恙,心下均松了口气,加之天色已晚,众人心惊胆战了好几日,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陆良玉也不例外,只寻了间原太守女眷的房间,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只觉有人入内,带了一身的寒气,她迷迷糊糊地抬头,才发现是秦希泽。 “不必起身。” 秦希泽轻声道。自己挤入了陆良玉温暖的被窝里,伸手搂住了她。 陆良玉头颅靠近他的胸脯,听着他胸膛处心跳声清晰可闻,才低声道了句:“多亏你回来了。” 她这人一向只顾自己,甚少将人放在心里。眼下终究对他生出了几分与众不同。 “我答应你了。” 秦希泽只细细吻了吻她的发髻道。 一切的牵挂与担忧,所有的爱意,都包含在了这一吻中。 第一百零五章 讨要丫鬟 翌日,天光微亮。 陆良玉敏锐地觉察到床板微动,隐隐吱呀声传来。 是身侧人起身的动静,她带了几分不解地转动身子,睁开眼来。 “吵到你了?”秦希泽正穿戴衣冠,歉意道。 陆良玉反正也睡不着了,只支起身子,双臂圈住腿,问道: “怎么起这么早?” 秦希泽上前,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刮,笑道: “今日事务颇多。” 陆良玉同他在一起许久,也大概熟悉了几分。秦希泽必是要张罗着此地的民生。 此地地方官昨夜被擒,秦希泽必要讲明事情来龙去脉,将此人押解至京。 然后让朝廷派新的官员就任。 附近军队临时调动,事情紧急,必定没有上奏朝廷,此事非同小可,也需得一并上书请罪。 加之百姓饥荒久已,必定需得安抚。 陆良玉光是想想,便觉繁杂,更不论秦希泽是实际要做这些事情的人。 念及此,她不自觉地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同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怜惜。 “想吃点什么?我叫府中厨子给你做些吃食。” 她语气柔和道。 秦希泽微微一笑,已然穿戴整齐。才对着叮嘱她道: “提起此事,昨夜宣威将军连夜赶来,辛苦你张罗一下酒席,午间宴请犒劳他一番。” 陆良玉想起了昨夜那人的言行举止,只眼睫毛上下扇动,挤出一丝笑意道:“好。” “待到回京,必定要你好好歇息,这一路来,都清瘦了几分。” 秦希泽眼神中带了几分怜爱,语气心疼道。 陆良玉心下微微诧异,随即一股暖意飘过,只点了点头。 秦希泽一向寡言少语,性子疏离。甚少会讲如此露骨的话。 似乎这几天的艰难处境,让二人生出了几分共患难的亲密感来。 直到秦希泽出了房门,陆良玉依旧透过秀美的窗花,远远地望着秦希泽修长的背影,直至人融入到了一片翠竹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陆良玉调转眼眸,心下暗暗告诫自己,“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自己切不可迷了心智,眼下二人情意绵绵之际,她当徐徐图之,为日后可能生变做准备。 想到此处,这才收敛心神,嘱托彩蝶前去嘱咐午间的宴席。 厨子是个扬州人,是此地的知府花了大价钱从扬州特意请来的。 饶是外头饿殍遍地,也丝毫没有影响他在知府的位置。 但昨晚,外头围了无数带武器的士兵,噼里啪啦一顿乱砍,吓得厨子一直猫在厨房的米缸里不敢出来。 本以为知府大人下狱,自己也有可能要被株连,谁知,新来的夫人下令,午间要办宴会。 厨子诚惶诚恐地让人传了话去,问夫人有什么忌口的,需要点哪些菜样。 陆良玉对于菜样一窍不通,只让他做些拿手的好菜。 至于忌口,便托了人去问了秦老太君同韩念意。 想到此处,微微一转眸子,又让人前去问了午间宴请的主角——宣武将军。 彩蝶很快入内回话,只吐着舌头道: “那个什么将军,实在让人害怕。我问他忌口什么,他只直愣愣地盯着我,吓得我浑身发抖。” 陆良玉知晓那人看着人高马大,又带了兵器,加之武人嗜血,气势非比常人,彩蝶一个小丫鬟害怕,实属正常。 只随口问道:“他怎么说?” 彩蝶摇摇头道:“他只说没有什么忌口的。” 说到此处,彩蝶凑上前去,神秘兮兮地对陆良玉讲道: “那人似乎色眯眯的,我看他还来来回回只盯着过往的丫鬟看。” 陆良玉心下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只若无其事地对着彩蝶道: “不许贫嘴,前去通知厨子准备吧。” 知府内的书房 这间书房一贯少有人踏足,毕竟那个知府是个不喜文墨之人。 眼下,秦希泽正在房内书桌前,拿笔写着上奏的折子。 便见房门一动,一人晃了进来。正是宣威将军刘毅。 “拜见侯爷。”刘毅拱手行礼,极为慎重。 秦希泽摆摆手问道:“外面安置流民的事宜如何了?” “均已安排妥当。”刘毅的话语比之之前,轻松不少。 二人聊了一些接下来的防御部署同朝中政事。 语毕,刘毅却并不打算离开,反倒在原地踟蹰起来。 秦希泽觉察到几分不对劲,搁下笔来,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刘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眼前的人。毕竟,是秦希泽在他深受朝中之人污蔑之际,为他直言上疏,救了他的性命。 并且一手提拔他上来,可谓是救命之恩同知遇之恩并重。 他暗地里为秦希泽办了不少事,视他为兄长。眼下不过一个丫鬟,相信只要他开口,秦希泽必不会拒绝。 “我……”他甚少如此窘迫,只觉又有些开不了口。 秦希泽自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神色郑重地问道: “怎么,有什么棘手的事?” 刘毅深吸一口气,心下暗道了句“豁出去了”。昨日,他想了那小丫鬟一夜,可谓是夜不能寐。 比之那种挠心般的劲儿,丢点面子算什么,随即拱手道:“我观侯爷府中有位丫鬟不错,特意来恳求侯爷将此人赐给我。” 秦希泽一时哑然,随即不在意地道: “一个丫鬟罢了,随了你的意便是。你也是该成亲的年纪了。改日我托内人从朝中给你物色一二。” 刘毅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一个小丫鬟便够了。我最怕人管教了。” 说到此处,生出了几分好奇道:“说来我还未见过嫂夫人。” 大抵提起陆良玉,秦希泽脸色柔和许多,道了句: “中午内人操办,给你接风洗尘。” 随即不放心地对刘毅叮嘱道: “你切不可沉迷女色,胡作非为。” 刘毅得了秦希泽的允许,只神色欣喜,摇头道:“不会,我的为人,侯爷最清楚不过。” 秦希泽点点头,刘毅虽为人有几分狂狷,但做事还算有分寸。 二人正说着,便见下人叩门禀告,只道宴席已好,夫人前来有请二位。 二人一前一后,一并往大厅前去。 第一百零六章 急中生智 陆良玉张罗了一桌子酒席,派人前去请秦老太君等人过来。 半晌,只见吴嬷嬷扶着秦老太君缓缓入内。陆良玉上前行礼,却不见韩念意的身影,心下兀自奇怪。 秦老太君却试似乎看穿了陆良玉的心思,当下只神色慈爱地解释道:“有外男在,念意一个大姑娘,不便在场。” 陆良玉听罢,缓缓点头,转身对着身侧的彩蝶叮嘱道:“让厨子照着韩姑娘的口味,再做些饭菜送过去。” 秦老太君对于陆良玉的这番安排,只觉满意极了。 经了前几日的一场剧变,秦老太君打心底里是认下这个孙媳妇了。心中关于陆良玉门第的一些成见,也淡化了许多。 陆良玉招呼了秦老太君入了主位,便见秦希泽等二人一并入内。 “拜见老太君。”宣威将军礼行得极重,自是知晓老太君在秦希泽心中的分量极重。话音未落,又忙对着陆良玉施礼道: “见过嫂夫人。” 双手恭谨,头压得底底的,不敢逾越规矩半步,十分守礼。 秦老太君观此人虽则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为人却恭谨有礼,当下生出了几分好感,只热情地招呼道:“快坐,此番前来,必是辛苦了。” 宣威将军忙道不敢,这才挨着秦希泽,坐在了第三个位置上。 秦老太君对此人心下有好感,当下示意丫鬟酌一杯酒,端起酒杯,满脸笑意道:“老朽敬将军一杯,聊表谢意。” 宣威将军诚惶诚恐地端起酒杯,道:“不敢当,不敢当,该是晚辈敬老太君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秦老太君对于他的态度满意极了,观此人相貌堂堂、孔武有力,心念一动,搁下酒杯,装作随意问道: “不知宣威将军可有婚配?” 此话一出,一侧的秦希泽瞥了刘毅一眼,淡淡地道:“今日他前来问我要讨要个丫鬟,不知是看上了哪个。” 刘毅只觉有几分尴尬,也不吭声。 陆良玉只在一侧低眉颔首,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老太君虽则难掩心中的失望,当下还是关切地对身侧的吴嬷嬷道:“去将府中的几个小丫鬟都唤进来,让宣威将军好好看看。” 刘毅一听到此,当下精神大振,坐直了身子。 吴嬷嬷跨步出去了,秦老太君观陆良玉呆呆的坐在原地,毫无招呼客人的意思,有意提点她几句,当下对陆良玉笑道: “这次多亏了宣威将军及时赶到,良玉,你也敬将军一杯。” 陆良玉微微点头,立在一侧的彩蝶忙上前拿起酒壶斟酒一杯,递给了陆良玉。 随即又给一侧的宣武将军杯中填满了酒。 “不敢当,该是刘毅敬嫂夫人。侯爷大婚之际,刘毅军务在身,不得入京庆贺......” 刘毅边说着,边高举起酒杯过眉毛,趁机也存了想要一睹这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嫂夫人芳容。 岂料,一对上那双熟悉的杏仁眼,刘毅募地一惊,手中一时不稳,杯中酒便洒了一些出来。 怎么会是她?! 陆良玉却似乎并未觉察到这人的变化,依旧神色未变,镇定道:“多谢将军施救之恩。” 说罢,抿了口酒,将酒杯搁在了桌子上。 刘毅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自然觉察到了身侧秦希泽投来几分探究的目光,当下神色一凛,心下知晓,此人最是多疑,若被他觉察出异样,只恐自己性命难保。 当下只故作轻松道:“嫂夫人客气了,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话虽如此,胸中一颗心却好似掀起了波浪,一时思潮汹涌,难以平复。 话说着,吴嬷嬷已经带了府中四个伺候秦老太君的丫鬟入内。这四个丫鬟衣着相同,一般高低,只身形有胖有瘦,略有不同。 眼下还不明就里,只神色茫然地站成了一排。 “你好好看看,想要讨哪个,都随你。” 秦老太君做主道。这几个丫鬟都算跟她许久了,若能跟了此人,也算是寻了个好归宿,当下也不在意。 四个丫鬟听闻此事,一时脸上神情各异。 刘毅眼下哪还有挑选的心思,下意识地回头,眼神在陆良玉脸上掠过,见她一双眼中,古井无波,好似全然不认识自己一般,心下一阵刺痛。 他哪里料到,偶然遇到一个欣赏的女子,居然就是自己的嫂嫂! 但眼下,讨要的话已经说出口去,若眼下再说不要,只恐徒惹秦希泽生疑。 “怎么,都不是你想要的?”身侧的秦希泽只沉声问道。 刘毅募地一惊,才强行转过头去,也不敢再看秦希泽,只在四个平庸的丫鬟脸上扫了一圈,心下难掩失望。 这四个丫鬟实在毫无特点,非他所喜欢,他犹豫再三,下不定主意。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将军可得谨慎些选。” 陆良玉在一侧只悠悠地开口,似乎在随意地闲聊。只他二人知晓,她是在警告他别露出马脚。 刘毅回头,仔细地端详了陆良玉的脸蛋,比之那晚身穿那身灰扑扑的男装,眼下她实在是漂亮。 他当时真是鬼迷了心窍,如何会将这么出色的她认作一个普通的小丫鬟。 随即笑道:“嫂夫人既然发话了,那刘毅也不再客气,在下看上的,就是这个小丫鬟。” 说罢,将手指向了一侧正在看戏的彩蝶。 彩蝶正扫视着这四个丫鬟,猜测着这个可怕的将军看上了谁。心思飘忽之际,募地见那人居然将手指向自己。 当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骇,立马跪倒在地,连声道: “小姐,彩蝶不要嫁人,彩蝶不要离开小姐......”还有些心里话,彩蝶自不敢说出口,她才不要嫁给这个可怕的男人。 只怕这人一拳就能将自己打个半死。 陆良玉一时为难极了。 彩蝶跟了自己许久,自流月叛变后,她便处处依仗彩蝶,眼下若是送出去,只恐自己一时难以另找一个如此忠心之人作为心腹。 但方才老太君已经发话,答应了此人,这宣威将军看着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况且,她隐隐有感觉,这个宣威将军真正想要的人,可不仅仅是一个彩蝶。送出彩蝶,自是可以保全自己,相信秦希泽也不会再怀疑。 但眼下彩蝶苦苦哀求,她也于心不忍。 陆良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七章 瓜田李下 彩蝶自是看出了自家小姐的犹豫,当下磕头如捣蒜,生怕一个不注意,真的成了这武人的小妾。 到时不知离家去哪里,身侧又无人护着,只恐小命难保。 秦老太君面色冷淡,劝道:“你这小丫鬟,宣威将军是什么身份,跟了他,那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还不情愿了。” 话里话外,全是责怪彩蝶不识抬举。毕竟,若能送出一个丫鬟来博得此人的好感,对于老太君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也正是秦老太君的这番话,让陆良玉下定了决心,必须护着彩蝶。 当下只眉眼一弯,满脸笑意,故作轻松道: “宣威将军这个要求可实在有些为难我了。我当然也希望彩蝶能有个好归宿。” 说道此处,顿了顿,指了指地上的彩蝶道:“可你看着这个小丫头,头上还扎着双髻呢。今年也才不过堪堪十二岁的年纪。实在有些太小了,哪怕伺候人,也一贯毛手毛脚,怕惹怒了将军。” 陆良玉说这番话的时候,刘毅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想起那晚她镇定自若地模样,他许久未见过那样的一个人了。 待到陆良玉话语一毕,他便看了眼地上的彩蝶,略带叹息道: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如此,此事就算了,来,吃菜吃菜。” 轻描淡写地将此事给圆了过去。 酒席上,主客皆欢。 饭后,陆良玉前去送秦老太君,却被秦老太君一把拉住了手腕。 二人往院内走去,秦老太君握住陆良玉的手,低声叮嘱道: “你去问问那个宣威将军可有妻室?” 陆良玉诧异地抬头望了秦老太君一眼,便见秦老太君皱起眉头,眼角皱纹颇深,好似一道道鸿沟。 “我观他仪表堂堂,手握实权,若没有妻室,可问问他,对念意可有意思?” 陆良玉心下了然,原来秦老太君是为了韩念意考虑。 韩念意年芳十七,多年只属意秦希泽一人。 眼下秦老太君见陆良玉同秦希泽二人感情深厚,便不愿韩念意白白耽误青春年华,想着给她寻个好人家。 “此事需得小心从事,不要走漏风声,若事情不成,也别丢了念意的面子。” 秦老太君尤且不放心地叮嘱道。 “好。” 陆良玉点头应下了。心知此事推脱不等。 秦老太君待看到陆良玉缓缓走后,才对着一侧的丫鬟道: “去请少爷过来,我有些话叮嘱他。” 陆良玉办事稳妥,为人又念及旧情,她是越来越放心了。侯府也确实需要一个新的主事人了。 陆良玉看了看一直跟在身侧的彩蝶,她脸上尤且挂着泪痕,眼眶红红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连鼻头都红了。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 陆良玉掏出手帕,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柔声哄道。 彩蝶被自己小姐这么一哄,眼泪更加溢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便滚了出来,哭着道:“我还以为小姐不要我了。” 陆良玉拍了拍她的脑袋道: “怎么会,我可舍不得你,我还要看着你风光大嫁呢。” 彩蝶一提到嫁人,眼泪更加止不住了,哽咽道:“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直陪着小姐。” “好,不嫁就不嫁,我养你一辈子。”陆良玉帮她擦了擦眼泪,看着彩蝶终于不哭了,才是道: “老太君的话你也听到了,走吧,随我一起去见见那个宣威将军。” 彩蝶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犹豫道: “小姐,我不去可以吗?我……” 便见陆良玉神色肃穆,十分郑重地对她道: “彩蝶,此事你必须得跟着我,一会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必须保持冷静,将此事守口如瓶,否则,你我都将有大麻烦。” 彩蝶甚少见到自家小姐如此神色,当下收住了眼泪,恢复了镇定,肯定地点点头道: “小姐,你可以信我。” 陆良玉心事重重地往那宣威将军的住处走去,路上自是遇到了几个守卫的将士。 一人前去报信。 不大一会的功夫,便有人领着陆良玉前去房间,只道:“将军就在里面。” 陆良玉可是吃了几次闭门亏了,当下只对着士兵道: “劳烦你禀告将军一声,男女有别,瓜田李下,还请将军直接到院子里来。” 她相信,就算他日秦希泽意识到不对劲,知晓她今日的行径,也会对她少些怀疑。 士兵入内禀告。 只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出来的人正是宣威将军。 “你先下去。”他挥手对士兵道。 眼看着那士兵走出了院门,才不慌不忙地给陆良玉施了一礼,道: “拜见……嫂夫人。不知嫂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话说这,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良玉,让人不由得有几分发怵。 陆良玉一副公事公办、冷淡的模样道:“老太君叮嘱,想来问问将军可有婚配?” 刘毅自嘲一笑,问道: “此事可算是刘某的私事了,嫂夫人问这怕有些不妥吧。” 话语也不复之前的客气。 陆良玉却好似早已预料一番,毫不在意他的语气不逊,依旧装本宣科地道: “秦老太君觉得将军人不错,若将军并未婚配,侯爷的表妹,也就是……” “那你呢,你觉得如何?”刘毅突然开口道。 此话一出,未及陆良玉有什么反应,一侧的彩蝶募地一惊,眉毛快要挑到天上去了,只觉右眼皮狂跳。 方才小姐叮嘱的话在她脑海中来回回荡,她也终于理解了小姐所说的“大麻烦”,指的是什么。 敢情这宣威将军看上的哪里是自己,分明是她家小姐。 想通了这一层,转眼一想到侯爷那样的性子,彩蝶便知,自家小姐何以要如此慎重了。 “将军年少有为,侯爷表妹韩姑娘是正二品正二品的‘淮阴伯府’的独生女,在下觉得,你们二人还是挺般配的。” “年少有为。” 刘毅口中重复了一遍,直勾勾地盯着陆良玉。 突然凑近了身子,探到了陆良玉脸前,嘴角勾笑道:“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陆良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问道:“将军属意如何?我也好回禀老太君。” “没兴趣,我这人大老粗一个,最不喜欢什么大家小姐了。我看小丫鬟就同我挺配。” 说着,眼睛只死死地盯着陆良玉。 陆良玉冷哼一声,对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当下只警告道: “祸从口出,将军若是不怕掉脑袋,这样的话,不妨多说几句。” 刘毅这人草莽出身,一向最喜欢硬碰硬,见陆良玉这样子,突然来了兴致,一句没过脑的话,脱口而出。 第一百零八章 红娘买卖 只听得那宣威将军募地脱口而出道: “你的性子倒一点都不软。” 这句带了几分调戏的话语,让一侧的彩蝶倒吸了一口凉气,第一反应是探头向四周望去,待看到门口并无他人,才平息了内心的震惊。 这个宣威将军,好大的胆子! 陆良玉身形微晃,强忍下心中的怒火,知晓此人定是吃软不吃硬。 她心知此事必不能闹到秦希泽那里去,否则此人性命堪忧,毕竟没有一个正常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被他人觊觎。 她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只她同秦希泽感情越发浓厚,二人亲密无间,也不愿再加点什么杂质进去,徒惹他烦心。 “听闻将军之前遭小人谗言,似乎是侯爷仗义执言,才保下将军性命。我与侯爷夫妻情分深厚,只怕侯爷听到这话,心下要难过了。” 这番平常的话,由着陆良玉淡淡地说出口,似乎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却让宣威将军一时沉默了。 陆良玉揣度人心,心下在默默盘算着,猜测此人愧疚浓郁之际,才平静地道:“将军既无意婚配,我这就去回绝了老太君。” 说罢,微微一福身,便要领着彩蝶走出院门。 “稍等。”身后的刘毅唤住了她,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平平无奇的匕首,伸手递给了陆良玉。 陆良玉只扫了一眼,便知此物是自己身上带着的,不知何时到了此人手中,只伸手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这才离开。 至于身侧的刘毅是何想法,她便不再顾忌。 她朝着秦老太君房间走去,恰逢秦希泽从里出来,见她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替她正了正头上不知何时偏掉的玉簪。 才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并未开口发一言,但目光恳切,神色温和。 陆良玉观他脸色,心下放松许多,猜测秦希泽应该并未起疑,转身入了院内,去回复秦老太君。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入院的一瞬间,身后的秦希泽周身气质大变,对着还未来得及入内的彩蝶低声道了句:“随我来。” 彩蝶一向最惧怕这个侯爷,心下忐忑地跟在后面,不知侯爷单独唤自己意欲何为。 “夫人昨晚有从地窖里出去救过我?” 秦希泽只沉声问道。 “是,小姐她见侯爷久不回来,恰好这些士兵们到了,她就从地窖出去了。” 彩蝶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此事同秦老太君告知他的相同,秦希泽对她说的话,信了几分。 接着话头一转,问道:“你同宣威将军有何交集?” 彩蝶见状,忙跪倒在地,头压得极低,身子俯在冰凉的地板上,说话间,牙齿都在打颤: “求侯爷……不要将我……送给别人。” “不会。你起身回答问题。” 秦希泽眯眼盯着彩蝶道。 彩蝶这才哆哆嗦嗦起身,答复道:“早上小姐派我去询问……宣威将军有什么忌口的,他盯了我好几眼。” 说到此处,咬紧嘴唇,只怕下一秒就快哭出声来。 秦希泽心中募地松了口气,他仔细看了这丫鬟的神情,眉宇之间,看着并不像撒谎的样子。 他也相信,一个小丫鬟,不敢同自己撒谎。 方才,他从秦老太君口中得知,昨晚,陆良玉随着刘毅一并前去救自己。联系刘毅今日在饭桌上见到陆良玉时的神情举止。 他有理由怀疑,刘毅想要同他讨要的所谓丫鬟,可不仅仅是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鬟。 良玉,良玉,良田美玉。他既能看到她隐藏在低调之中的智慧同坚毅,便知晓,终有一日,这块璞玉的光泽,也难保不会被旁人看到。 他希望,刘毅不是那个人,否则就不要怪他痛下杀手了。 他挥挥手,示意彩蝶出去。 彩蝶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门,因着恐惧,只觉脑袋空空如也,唯一记住的,就是自家小姐叮嘱的话,若侯爷发问,只需实话实说,不能有半点隐瞒。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侯爷没有问到的点,不许多谈。 彩蝶走后,秦希泽又招来了府中侍卫,托他前去办一件事,越快越好。 陆良玉眼下哪里知晓此事,她将刘毅的回答告知秦老太君后,便换来了秦老太君许久的沉默。 半晌,她试探性地捧了杯茶上前,秦老太君才回过神来,对她道: “是不是,宣威将军并未见到念意的缘故?我观念意虽脾气骄纵些,但心地善良,也不会少人喜欢。” 陆良玉心下暗暗翻了个白眼,她算是看出来了,秦老太君之所以如此积极地给韩念意张罗婚事。 大抵有一部分原因,是在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 这韩念意能在秦希泽从头到尾都表露厌恶的情况下,还能苦苦支撑,一直等到十七岁的年纪。 必然是有人给了她明里暗里的许诺,这个许诺的人,也许是秦二婶,也许是秦老太君,但终究给了韩念意一丝希望。 眼下,秦老太君是打算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了,她可不打算掺和进去。 但秦老太君明显并不想放过她,反倒用一副商量的口吻道: “总得寻个机会让他们见上一面的好,良玉你有什么好主意?” 陆良玉眼下只想独善其身,当下故作为难地思忖了半晌,才缓缓摇头道:“良玉笨拙,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秦老太君难掩失望,本打算指望着陆良玉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撮合这一对男女。 一侧的吴嬷嬷毕竟是老人了,当下灵机一动道: “宣威将军待不了几日便要离开,老太君不妨唤将军过来,只说有重礼要酬谢。到时候,表小姐也在此,说不定一下子二人就看对眼了。” 此话正合秦老太君的心意,当下乐呵呵地嘱托属下人照办,还不忘叮嘱陆良玉道: “良玉你莫走,一会在此处照看着。” 陆良玉只颔首称是,心下对于秦老太君这桩子“红娘的买卖,可一点都不看好。 刘毅粗鲁冲动,为人桀骜;韩念意蛮横任性,最是骄纵。这二人的性子可谓是硬碰硬的刚。 能在一起才怪,但观秦老太君面上喜色,她也不会自讨没趣,说些不顺耳的话。 当下只默默候在一侧,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第一百零九章 过分谨慎 不大一会的功夫,这场戏的男女主角便相继到来,果然不出陆良玉所料,韩念意看不惯刘毅这个大老粗的武夫,刘毅自也不喜欢这个刁蛮任性的贵族小姐。 二人两句说不到一起去,便夹枪带棒,话语间都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若不是秦老太君在期间打圆场,只怕二人能当场吵了起来。 刘毅见状,礼物也不要了,随口找了个借口溜走。 韩念意气鼓鼓地出了门,却在秦老太君看不见的地步,将火气撒在了一侧的陆良玉身上。 “是不是你不怀好意,跟老太君嚼舌根?”韩念意斜视陆良玉道,眼神中满是愤怒。 她又不是个傻子,哪里看不出秦老太君话里话外想要将她许配给那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陆良玉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略带遗憾道:“韩姑娘还是对我说话客气些。” 韩念意一时滞住了,她从小到大何时被人这般教训过,随即瞪着一双大眼怒道: “陆良玉,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是谁,真以为嫁给我表哥,便可以猪鼻子插大葱——当我表嫂了?” 陆良玉看着眼前好似炸毛的韩念意,神色越发的冷静,只红唇勾起一丝笑意,轻轻道: “韩姑娘若不信,不妨试一试,你猜,我若是请侯爷帮着向朝廷求一道圣旨,请求将韩姑娘嫁与随便哪个武人,你猜,会不会成功?” “老太君会不会同意?韩姑娘的父母会不会欢喜?” 她可不相信,韩念意的父母愿意看到自己的宝贝闺女日日守着一个已经成婚的男人。 韩念意一时被陆良玉恶毒的心思震惊到了,心下大骇,竟不敢再出言顶撞,生怕真的被陆良玉得逞。 “韩姑娘,别愣着,我还等着你的道歉呢。” 陆良玉这次是一定要好好整整韩念意,出了胸中的这团恶气,只气定神闲地提示道。 韩念意牙关咬得死死的,却不得以,只得放下身段,狠狠地揪了揪手中的手帕,急速地道:“是我唐突了,还请表嫂见谅。” 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快,好似有什么在追着她一般。 陆良玉可从韩念意的话中听不出丝毫知错的意味,但她本就只是为了挫一挫韩念意的锐气。 眼下目的达成,便由着韩念意急速逃去。她手中既有了韩念意的把柄,便不再担心韩念意日后敢再对她出言不逊。 一番折腾下来,陆良玉只觉困倦,眼看着日头偏西,当下只回了房中,蜷缩在床上歇息。 这一觉,便直接睡到夜幕覆盖了整个大地,暗夜降临。 陆良玉只觉有只不安分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来回点火。 她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鼻尖萦绕着了那熟悉的味道,带了一丝淡淡的墨香,又混了些清冽的书卷气。 半睁半醒之际,几分急切焦灼与渴望在二人之间回荡,她被迫应和。 大抵这一路以来,二人许久都未曾寻得机会, 陆良玉神智在慢慢回归之际,听得秦希泽在她耳侧,低声道:“良玉,我只剩你了。” 她一时只觉浑身血液凝固,整个人清醒过来,看来秦希泽还是怀疑了。 也是,秦希泽为人谨慎,多智近妖,她如何能希冀着完全瞒过他 当下只伸出双臂,柔弱无骨般揽住了秦希泽,柔声道:“你有我,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们,你永远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这番许诺的话,让秦希泽浑身一颤,二人一时同床异梦。 陆良玉观秦希泽呼吸平稳,陷入熟睡,才起身从袖中不知掏出了什么。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秦希泽暗暗睁开了眼,漆黑的房屋内,只陆良玉一人在灯下。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陆良玉一眼,心下暗暗道:“良玉,我确实只剩你了。” 翌日 刘毅翻来覆去,思忖了一晚上,自觉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免得日常梦多。 他担心若多留几日,被秦希泽看出个好歹。况且,他答应过陆良玉,日后不敢再有一丝不恭。 他只怕,自己多待几日,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却也怕控制不住这颗心。 当下只收拾东西,嘱托一部分士兵随他先回去,留了一些人驻守此地。 但眼下不告而别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劳烦通报侯爷一声,营中有事,我得先回去了。” 刘毅对着秦希泽门口的侍卫拱手道。 侍卫既能被选来一路护卫,也算是侯府中的老人了,当下为难地瞥了眼院中,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 “将军莫要见怪,不是小的不给通报。只昨夜侯爷夫人宿在了一起,恐怕就是日上三竿头都不见得能起来。” 刘毅听得此话,苦笑一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侯爷不早朝。” 当下也不再犹豫,只拱手道:“那就拜托小哥到时候知会侯爷一声了。” 说罢,跨步向外,转身飞跃上马,不带丝毫犹豫地纵马向前奔去,身后整齐的大军肃容阔步。 清早的风中还夹杂了一丝寒意,刘毅却全无顾忌。他没有回头,他庆幸自己那晚,能在一个女子身上,见识到好似星辰闪烁一般可贵的勇气同倔强。 人生最是如此,只怨命中无缘,让他遇到此人晚了几步。 若只晚一步,他大抵还有些遗憾,只如今,命运捉弄,晚得不止一星半点。 罢了罢了,惟愿老天保佑,她日后能逢凶化吉,长盛不衰。 刘毅一路向前,三日之后,终于直奔军营。人刚到军营内,一下马,便见属下迎了上来,明显松了口气道: “将军,你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 刘毅一脸奇怪地入了自己的营帐,只见里头一个角落,蜷缩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扎着双髻,看身形,大抵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哪里来的?”刘毅转身问道。营中不许安置女眷,属下不可能擅自决定。 “昨日镇南侯府的侯爷派人送来的。”属下解释道。 刘毅哑然,秦希泽这人真是谨慎得有些过分了。也多亏自己回来得早。 “将军看这女子如何处理?”属下问道。 刘毅上前用手指抬起女子的脸蛋,乍一看,嫩嫩的,还真有些像陆良玉身侧的小丫鬟。 只这女子虽则依旧害怕,却眼神深邃,好似狼崽子一般,哪里像那个傻傻呆呆的小丫鬟。 当下拍了拍手道:“既是侯爷赏赐的,那就好好养着。” 他若没有猜错,只怕营中还有人暗中观察着他,等着看他如何处置这小丫鬟呢。 秦希泽可不好糊弄。 第一百一十章 五台山 陆良玉一行人停歇几日,眼看着此地百姓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当下决心继续前行,毕竟,眼下已经比之预计的日期,要晚上许多了。 这日清晨,少见地夏日多雾。 陆良玉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布制碎花襦裙,头上随意地插了一个小小的玉簪,看着同来往的妇人没有什么区别。 秦希泽眼下正捧着本书,他身着合领大袖的宽身袍衫,头上还被陆良玉特意给戴上东坡巾,活脱脱一个赶考的书生。 一行人的车马悄无声息地驶出知府宅院的大门,进入了街道。 街道开阔,前几日遍地流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百姓,自发地站在路边。 扶老携幼,手中提着珍贵的吃食,多数都是前几日官府才开仓赈济的粮食。 驾车的侍卫很快便觉被人群簇拥者,有些难走。 “侯爷你看……”侍卫为难地放慢了马车道。 “走吧。”秦希泽安静地没有多话。“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他并没有辱没自己所处的位置。 人群便自觉地让来了路,安静地注视着这几辆车马远去,默然无声。众人甚至都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什么身份,只知道就是那辆低调马车里面的人,救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陆良玉拍了拍秦希泽的手背,饶是她一向实际,心中也少见地升起一股倾子钦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也许她会醉倒于秦希泽无上的权势,倾心于他出人的容貌。但终究,权势也许有坍塌的一日,容貌也许会有衰老的一天。唯有高贵的灵魂永垂不朽。 她最欣赏的,还是他不同于纨绔之弟的那颗赤诚之心,他的眼里能看得见普通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二人才得以结缘。 眼下的秦希泽捧着一本线装本好似在读书,同他之前的许久一样。 但陆良玉还是发现了异样,比如他手中的这本书,许久都未曾翻过一页了。 秦希泽看书不说一目十行,但也翻阅得极快。眼下,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眼前的一页上,许久许久,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也只这么少数的几个时刻,陆良玉才知道,她并不完全了解秦希泽。 比如,他为什么执意要带自己来五台山。这个声名远播的佛教圣地,究竟隐藏着侯府怎样的秘密? 陆良玉眺望着窗外,思绪飘远。 马车微微颠颠晃晃,马车内的人越发安静。秦希泽从偶尔聊两句,变得惜字如金,甚至开始不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并没有让陆良玉觉得无聊,她学习算盘越发的娴熟,十指飞快,让她感觉,即便以后落魄了,凭着这手算账的能力,她也有口饭吃。 “喝点水。” 陆良玉递了杯晾好的的茶上去。 方才发愣的秦希泽回过神来,抬眼才似乎注意到了眼前人的存在。 “对不起,我……”秦希泽带了几分歉意道。 陆良玉拿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摇头道:“不必道歉。” 她知晓,眼下也不是秦希泽愿意说的时候。她历来都是这样,旁人不愿意说的话,她从来不勉强。 秦希泽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接过茶来,木然地喝了一口,又端起茶杯开始发愣。 陆良玉唯一庆幸的是,茶水她晾好了,否则秦希泽这样,难保不会被烫到。 秦希泽的压抑与不正常的情绪并未影响到陆良玉。 陆良玉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根丝绸制的敷眼带子,上次那根在侯府的那场大火中被烧毁。 眼下的这根,是她重新开始准备的。她飞快用针,针线密密麻麻,显示着她不俗的绣工。 身侧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在做什么。陆良玉也不着急,她知道,一切的谜底,都在五台山。 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只需做好眼前的事便是。 几日的路程后,五台山绵延的山脉终于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天色已晚,众人并未急着入山,反倒是在山下的一处农户落了脚。 陆良玉观这农户虽则简朴,地方却干净。看起来倒像是侯府人经常落脚的。 彩蝶她们住在了其他农户家。陆良玉铺好了床单望去,秦希泽依旧木然,只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木然中,带了几分焦虑。 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侯爷睡吧。”陆良玉叹了口气,叮嘱道。 秦希泽便随着她一起躺在了床上,看着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如果不是他没有脱外衣的话。 陆良玉也没有提醒他,只随他去了。 半夜,陆良玉心中隐隐不安,募地惊醒,一摸身侧,一片冰凉,身侧人早已不知去处。 她披了件衣服起身,终于在屋外发现了秦希泽。他站在一处松树下,目光眺望着远处的五台山。 此刻的山已经近在眼前,但大抵是挨得太近,反倒看不清了整个山雄伟的山势。 陆良玉给秦希泽披了件外衣,轻声道:“夜深露重,侯爷切莫着凉了。” 秦希泽这才回过神来,握住了陆良玉的手问道:“良玉,我是不是不该带你来此地。” 秦希泽一贯疏离而冷静自持,眼下他的话语中,却带了几分不确定。 甚至,某个瞬间,陆良玉觉得他看起来像个孩子。 陆良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不会,去哪里,做什么,日子还是照过。不必后悔的。” 是了,对陆良玉来说,只要日子还能活下去,便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亦或者说,即便有了值得担忧的事,日子也还是要照过。这便是陆良玉的处世哲学。 大抵陆良玉的这份笃定与确信,感染了秦希泽。他终于恢复往日的理智与冷静,被陆良玉牵着手回了房间。 陆良玉直到听到了秦希泽平静的呼吸声,确定他真的睡着,才合上了眼。 天微亮,秦希泽便已醒来,怀中人依旧紧闭双眸,在熟睡之中。 秦希泽募地被她那安定的神色感染到,只觉胸中平静了下来。 今日便是去见那人的日子了,眼下似乎有她在,他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五台山山高路远,秦希泽只带了几个侍卫,牵着陆良玉往上。 奇怪的是,一行人并未直奔山顶,反倒与秦老太君同韩念意二人分开来,往西侧一个小小的寺院走去。 五台山寺庙众多,历来为佛教圣地。二人却偏偏前往一处偏僻小庙,也难怪陆良玉要生疑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谜底 寺庙规模不大,在整个庞大无比的五台山映衬下,更加显得玲珑。 外面黄墙环绕,镶嵌着黑边,绿树成荫,环绕着整个寺庙。 陆良玉抬眼望去,只见寺庙题额上书三个墨体大字“碧云寺”,看字体瘦削精道,颇具风骨,约莫是某位书法名家所作。 门口的小沙弥身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僧衣,脑门子光秃秃的,似乎早就知贵客要前来,提前侯在了大门口。 只奇怪的是,院门紧闭,似乎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见到秦希泽一行人,小沙弥当下只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想必这位便是秦施主了。” 秦希泽微微颔首,示意沙弥开门。 小沙弥上前一步,带了几分刻意与戒备,只开口道: “施主日前来信,寺中已经收到。只寺中相清师叔早已皈依我佛,乃佛门中人,自是不便再有俗世纠葛。还请施主见谅。” 陆良玉觉察到,当小沙弥提到所谓的“相清”之际,身侧的秦希泽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待听到那人不愿相见时,秦希泽周身气质大变,一股阴煞与乖戾之气传来,隐隐带了些压迫同冷到透骨的疏离。 这样的秦希泽,好似她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样子,有些不近世俗人情,甚至更可怕一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侯倒要看看,天底下,还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秦希泽的这番话,说得同他往日的谨慎颇为不同,虽则带了几分狂妄,却又让人不自觉地相信,只要他想,天底下确实没有能拦得住他的门。 身后的几个侍卫悄无声息地上前,就等着一声命令,便破门而入。 小沙弥自幼养在山中,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慢着。”转身从旁边走来一须眉皆白、身着袈裟,身形微胖的大和尚,只镇定自若道。 小沙弥见状,忙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方丈。”便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哆哆嗦嗦地走了过去。 方丈对着陆良玉一行人双手合十,行礼越发恭谨,只缓缓道:“佛门圣地,讲究一个缘字。万事随缘,施主何必执意强求。” 看来小沙弥只是在执行此人的命令罢了。 此话一出,陆良玉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 “方丈所言极是。正所谓,佛门大开,有缘人进。小女子一向诚心礼佛,遇佛拜佛,今日我们来到此地,哪里有闭门不让人进去的说法,只怕佛祖会怪罪。” “......” 方丈一时被陆良玉的一席话说得沉默了。 毕竟,陆良玉的这番要求,可谓合情合理。 半晌,方丈才对着一侧的小沙弥道:“开门,迎几位施主入内。” 小沙弥不情不愿地打开了大门,秦希泽早已收敛了方才的阴戾之气,随着陆良玉一并入了内。 寺内出奇的小,只一个金色的香坛,烟雾缭绕。陆良玉由着方丈陪同,入内进香拜佛,似乎同其他寺庙并没有什么不同。 “劳烦方丈给解支签。” 陆良玉拿起抽签的筒子,随意一摇,其实是想要借口多在寺中待一会。她未及查看,直接将摇出的签子递与了方丈。 “观音灵签第一签:钟离成道。夫人所求,定能如愿以偿。” 方丈只接过签来,扫了一眼说道。 陆良玉不知这大和尚是真有本事,还是随口哄骗自己,当下也不在意。 飞卓早已似乎对此地极为熟练,低声对陆良玉提醒道:“夫人,该添些香油钱了。” 陆良玉眼珠子一转,只沉声道:“本是应当之事,就按照旧例添置便是。我观寺中僧侣衣着简朴,不若报上尺寸,让侯府中人帮着添置。” 既是帮着添置衣物,她就不信,这个寺庙中所谓的“相清”能不出来。 方丈不曾想她如此安排,一直倒犹豫了。寺中僧侣确实需要添置些衣裳了。当下只得合十道:“多谢施主美意。” 陆良玉便笑眯眯地回了礼,拉着秦希泽一并翩然出寺。 一路上,秦希泽欲言又止。 陆良玉随他回了农户住所,才坐定了身子,抿了口清茶问道:“侯爷该给我一个解释。” 也不是审问,但有些事情,她得知道。 秦希泽便知,陆良玉不是那么好哄骗。当下十指交叉,轻呼一口气道:“方才寺庙中的相清大师,便是我的父亲。” 这短短的一句话,让陆良玉忍不住眉头一挑。此事,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也难怪她初次询问飞卓关于侯府的事情时,飞卓语焉不详,对此讳莫如深。 原来是侯府的老侯爷并没有去世,不仅如此,还在这五台山出了家。 这也就解释通了,何以秦老太君会放着京中大好的清福不来享受,反倒是千里迢迢来到这偏远的山上,只怕多数是为了能够照看自己的这个儿子。 秦希泽之所以执意要带自己前来,也是为了能够让自己见一见他的亲生父亲。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 如此想来,秦希泽的母亲,大抵也还在人世。 陆良玉心下转了几下,便想通了其中关节,示意秦希泽讲下去。 “父亲同母亲本就是两家联姻才成婚,婚后不久,便纳了小妾。后面小妾死去,父亲也因此出了家。” 秦希泽说起这段经历,极为冷淡,似乎在讲述着什么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陆良玉却知,这短短的几句话中,蕴含了秦希泽不为人知的前半生。 “那时你几岁?”陆良玉握了握他的手问道。 秦希泽一愣,随即道:“两岁不到,我什么都不记得,祖母讲给我听的。” 陆良玉心下微微一安,秦希泽若不记得,倒也没有那么痛苦。 秦希泽看着眼前的人明显是信了,当下松了口气。其实他确实是不到两岁时,父母分开。这点上,他并未说谎。 但唯一骗了她的是,他生来早慧,一岁多时便已经开始记事。父母的争吵与绝望的分离,成了他生命早期的底色。 但他不愿陆良玉为自己担心,万般诸事,他一力承担。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计不成 陆良玉同秦希泽便这样在五台山脚住了下来。 自那日秦希泽同陆良玉坦白后,陆良玉明显察觉到,秦希泽轻松了许多,一扫来时的愁眉不展。 只日日拉着陆良玉随意闲逛,不过几日的功夫,五台山上大大小小的寺庙,二人均踏足了个遍。 五台山风光一绝,盛夏时分,天气清凉,历来是皇家避暑胜地,故又名清凉山。 风景虽美,陆良玉心下却惦记着,出京许久,京中独自一人在陆家的母亲不知如何了,还有尚在侯府中的李修穆也让人牵挂。 况且,她执掌侯府不久便离京,也恐时间久了,玉尚应付不得,被秦二婶得逞。 故而五台山风景再美,看久了,也有些心不在焉了。 偏偏秦希泽反而兴致来了,绝口不提回京的事。 陆良玉暗暗去探过秦老太君的口风,秦老太君微微一笑,岔过这个话题,反而说起了什么五台山有个求子观音最是灵验,让她好好拜拜。 陆良玉算是看出来了,这祖孙二人都是打定了主意,一日见不到秦希泽的父亲,也就是那个所谓的“相清”和尚,她便一日无法回京。 想通了这层,陆良玉便下定决心,眼下定要去会一会秦希泽的那个父亲。 刚好属下来报,前几日定好的僧袍已经送来了。 “待我一并前去。”陆良玉沉声道。 几个侍卫捧着几件崭新的僧衣跟在后头,随她一并上了山,前往碧云寺。 “方丈大师好。” 陆良玉进了庙门,正巧看到方丈在院中,应了上去,主动问候道。 “施主好。” 方丈双手合十行礼道,看着极为恭谨。 “前几日定制的僧衣赶制出来了。”陆良玉示意侍卫将几件衣服捧上来。 待听到方丈道谢后,回头对着方丈道: “小女子一向最为敬重出家人,不若请出寺中的各位大师,小女子亲自交付僧衣,也算全了小女子的一片心意。” 方丈便知,陆良玉是无事献殷勤,这僧衣可是烫手的山芋。 但眼下,自是没有回绝的余地,当下对着一侧的小沙弥道:“前去请寺中的各位师父出来。” 眼看着小沙弥一路入了后院,陆良玉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事情居然进行得如此顺利。 不大一会的功夫,寺中的僧侣便已经全部到了院中,前前后后稀稀疏疏地站着。 陆良玉打起精神,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位大师傅,希望从中看出,究竟哪个是秦希泽的父亲。 碧云寺本就是小寺,除了门口迎接来往宾客负责端茶送水的小沙弥和主持大局的方丈外,还余有五个和尚。 陆良玉观一个和尚,矮胖粗糙、胡子稀疏,看着年龄明年是直奔秦希泽爷爷辈去的,当下心中便排除了此人。 双手拿着一个尺寸短些的僧衣递了过去,面色和气道:“请大师笑纳,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那人咧嘴一笑,陆良玉看着他缺了半颗的门牙,心下一颤。 听得那人道:“老和尚我就是个烧火棍的,什么法号不法号的。” 一侧的小沙弥忙解释道:“这位师父名唤相无。” 陆良玉忙点头示以意,将目光转向了第二位大师傅。 这位师父脑门蹭亮,身形高大,红光满面,就是按照秦希泽的年龄往回推算,约莫有些年轻了。 陆良玉心下暗暗猜测,莫不是,秦希泽的父亲多年养尊处优,故而看着比一般人年轻些。 当下殷勤地递过衣服,未及开口,便听得那人开口道谢道:“多谢施主。” 这短短的四个字,那人一口的方言,土得掉渣。陆良玉一时竟听不懂他说的话,心下暗暗摇头,就算秦希泽的父亲再年轻,也不会连句官话都不会讲。 当下只照例问了法号,便瞥向了余下的三人,三人之中,愣是没有一人脸上能看得出有半点跟秦希泽相似之处。 有两人一看年龄便对不上,陆良玉只得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一个身形瘦弱些的和尚,心下思忖着,应该就是他了。 “还请师父不要嫌弃。请教师父法号。” 陆良玉恭谨地递了衣服过去。 便见那人羞红了脸,摆摆手,局促地搓了搓手。 小沙弥又忙上前来道:“这位师父只是负责管账,并未正式受戒。 陆良玉这下有些生气了,只面色强忍怒气道: “寺中师父真的都到全了吗?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可别骗小女子 一侧的小沙弥忙双手合十解释道:“寺中还有一位相清大师,近日身子不适,僧衣就由小的代替领了。” 方丈似乎早已洞悉了陆良玉的意图,当下笑眯眯地道:“是老衲疏忽了,只老衲从来没说过全部人都到齐了,是施主自己误会了。” 陆良玉很快冷静下来,她甚少让自己被情绪支配,当下恢复了平静,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了后招。 当下笑道:“看来确实是我误会了。” 说罢面带愁苦道:“”不瞒方丈,在下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另有所图。” 方丈“阿弥陀佛”一声,转而劝道: “施主可知,往事不可强求。正所谓,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施主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陆良玉摇头道:“此事还得方丈帮我。” 一侧的小沙弥忍不住开口道:“施主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陆良玉微微瞥了他一眼,只扶了扶额头,苦恼道: “近日我总是怪梦连连,夜中总是睡不踏实,偶有梦魇,不知可否劳烦方丈,帮着做场法事?” 这个要求倒是让方丈一时不好拒绝,他明明知道陆良玉另有所图,但她又没有提什么出格的要求,便只能答应了下来。 替她办一个三日的专场法事。 回程路上,彩蝶担忧地问道:“”小姐,你最近没有休息好吗?” 陆良玉观她一脸担心,当下笑道:“自是哄骗那群大和尚的,我近日睡得还不错。” 她可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一计不成,便另生一计。 当下对着彩蝶道:“我可要托你去办件事情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坏女人 五月初五的端午佳节即将到来,五台山来来往往礼佛的人多了不少,只碧云寺地处偏远,寺小庙破,依旧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这大和尚的法事究竟如何去做,陆良玉对此是一窍不通。 秦希泽问起时,她只随口搪塞了句:“大抵是求子的法事。” 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用了秦老太君前几日提到的借口。 谁知这一招居然意外的管用,秦希泽只沉默半晌,便不再追问。 陆良玉入了碧云寺才发现,一堆和尚只是帮着念念经书,无聊极了。 听着那不知所云的念词,晦涩难懂的词语好似要钻进她的脑海中,陆良玉只觉耳畔嗡嗡作响,有些头疼。 当下轻手轻脚地出了大厅,只见那日的小沙弥紧紧跟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盯着她道: “后院是寺庙重地,施主还是不要去的好。” 陆良玉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她方才确实想过,趁着大和尚们在念经,心思不在意的时候,溜到后院去看看那个所谓的“相清”和尚。 眼下居然被人识破了。 陆良玉不慌不忙,故作镇定道: “我托丫鬟买了些糕点送过来,不知道来了没有。” 说罢,装模作样地向寺庙外眺望。 “寺中并无此要求,施主破费了。”小沙弥下意识地舔了舔嘴道。 陆良玉将一切看在眼里,眼底藏着一丝笑意。 道了句:“法师们辛苦了,应该的。” 不大一会的功夫,彩蝶果真是提了一篮子的瓜果梨桃同糕点上来。 小沙弥帮着供奉在神像前,自己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盘糕点。 陆良玉见状,特意从篮中取出糕点,递与小沙弥道: “分一些给今日帮着念经的法师们。”绝口不提分一些给小沙弥。 一连三日,日日如此,馋得小和尚眼珠子都快瞪到糕点上去了。 “这几日多亏了各位法师帮忙,辛苦各位了。” 陆良玉微微行礼道。 方丈见她这几日一直待在寺中,并未前往后院或者打探什么消息,极为安分。 当下放松不少,安心地回去歇息了。 “这几日多亏了小师父照顾,这几块糕点便赠予小师父,以表谢意。” 陆良玉递了一个篮子过去,随即道谢离开。 小沙弥见她一走,馋得是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咽了咽唾沫,张口便拿出一个糕点,吞了下去。 一个糕点下肚,囫囵吞枣,只觉尝不出味道,当下连着尝了两三块,才满意地舔舔嘴。 一抬头,便见陆良玉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大殿。 小沙弥见状,忙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问道:“施主怎么了?” 陆良玉故作惊讶地指着他手中的篮子道:“小师父将这些糕点都吃了?” 小沙弥心下不自觉地一慌,清点了下道:“还有五块。” 陆良玉面露难色,问道:“不知和尚破戒当如何?” 小沙弥一时间头皮发麻,瞪大了眼看向陆良玉,一双眼睛里茫然夹杂着恐惧。 陆良玉惋惜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方才的糕点丫鬟不慎搞错了,有几块包了猪肉,是给我们自己吃的。” 小沙弥顿时大骇,忙是伸手指扣自己的喉咙,想要吐出来,但方才吞的极快,又如何能吐出来。 陆良玉眼珠子一转,带了几分试探道:“不知小师父犯了这样的戒,寺中可还愿收留?” 小沙弥一时又是难过,又是害怕,直接哭了出来,眼泪啪啪直掉。 他是个孤儿,自幼便生养在寺中,从未下过五台山,若是离了此地,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陆良玉见状,轻声劝道: “若小师父大发善心,告诉我如何才能见到那位相清师父,我便瞒下此事,这样小师父也可以继续待在寺中。” 此话听在小沙弥耳中,饶是他再笨,也反应过来了,这是陆良玉在故意设套威胁他了。 当下颤抖地指向陆良玉,喃喃道: “你这个坏女人,我才不会上你的当,我这就去找方丈,方丈最多罚我一顿,定不会赶我出去。” 说着,便转身往大殿后面走去。 “无意中破一次戒,自是不会被赶出去。若是有人偷吃香客的糕点,还不小心破了戒,小师父猜猜,碧云寺中,还会不会留这样一个人?” 陆良玉笑眯眯道。 小沙弥回头,愣在原地,真真是出离震惊地盯着陆良玉,明明长得一团和气,面色温和的一位女施主,怎么瞬间便成了如此恶毒的女人?简直太坏了。 陆良玉见他有些动摇了,当下循循善诱道:“小师父,我这也是没有办法。那位相清师父是我夫君的亲生父亲,多年未曾见过一面。我们也不是要害他,只是想见他一面。还望小师父大发慈悲,成全我们。” 后面的话,语气讲的有几分苦苦哀求的意味。 这般先兵后礼的做法,软硬兼施,一个从未出寺、不满十二岁的小沙弥,又如何招架得住。 当下只得哭丧着脸,将陆良玉想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陆良玉见状,道了声谢。见小沙弥依旧一脸怒气地盯着她,脸上泪痕未干。 当下笑了笑,解释道:“方才是我无礼了,在这里给小师父道歉。那糕点里面,并没有什么猪肉,只是豆沙罢了。” 小沙弥惊异地看向陆良玉,明显带了几分不信任。 陆良玉见状,忙从篮中拿出一块糕点,用手掰成两半道:“你看,这不是豆沙是什么?” 小沙弥探过头来,只见里头黒烂浓稠的,闻来有一股香甜的味道,确实是豆沙无异。 陆良玉又随手掰了一块,两块糕点没有丝毫差别,确实是豆沙无异。 陆良玉这才掏出手绢,擦了擦手道:“小师父方才吞的急了些,没尝出味道来。这些糕点全部都是山脚下的豆沙店里买的,小师父不信的话,可以自行去核查。” 小沙弥眼下已经将最后一丝怀疑祛除,知道了自己并未被骗得破戒,看陆良玉的眼神,便比之前少了几分恨意。 但还有有些气恼地叮嘱道:“可别让方丈知道是我说的。” “好,不会。” 陆良玉笑眯眯地道。 小沙弥又望了她一眼,觉得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坏了,但绝对不是个好人。 好人绝不会想出这个法子来欺负一个小孩子。他暗暗想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所谓克父 一抹晨光洒在了五台山这座古老而略显神秘的山上,随即金光四起,太阳从那传说中神秘的“柳谷”升起,恩泽布满整个大地。 碧云寺后山,一身形清癯的和尚正艰难地提着一桶水,惯常来到了菜地所在的位置。 他有些体力不支地将沉重地木桶放置在了地上,随即直起腰来,拿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腰部。 随后,他便看到了一身着蓝衣的年轻女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寺庙后院的女人。 那女子自是陆良玉,她从昨日小沙弥那里套话得知,秦希泽的父亲,也就是所谓的相清和尚,近日每天都会负责到后院菜地里浇灌蔬菜。 陆良玉见那人瞳孔微微一紧,随即便赶忙低下头去,假装没有看见她,拿出葫芦做成的水瓢,开始浇灌此地。 只那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暴露了此人的内心。 陆良玉却在方才的一瞬间便知道,此人认出了自己,也是,他们来了几日,寺中一直热热闹闹的,此人又如何能猜不出她的身份。 她只沉默地端详着此人,这人脸上同秦希泽实在是看不出有半点的相似之处,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僧人,除了那过分的消瘦。 那人浇灌了一会,便控制不住地停了下来,不得不直起身子,捶打着自己的老腰。 “我来吧。” 陆良玉不及他反应,从他手中接过水瓢。那人来不及阻挡,诧异看着陆良玉慢慢地舀了一瓢水,开始细细浇灌着每一颗蔬菜,有大白菜,有黄瓜,甚至还有已经微微泛红的西红柿。 他嘴唇嗫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陆良玉不大一会的功夫,便将整个菜园子浇灌完毕,这才直起身子,将水瓢递与那人,道了句:“相清大师好呀。” 那人眼神中一时闪过无数的情绪,只晦暗不明地盯着陆良玉,半晌才接过水瓢开口道: “你们本不应该来的。” 陆良玉极为冷静,又带了几分温和道:“佛家讲究缘分,既是来了,那便说明我与大师有缘,也就无所谓该不该了。” 那人并不打算回应,提着木桶转身就要离开。陆良玉见状,带了几分随意地道:“怎么,大师避世二十多年,还没有放下吗?” 便见那人身子骨一怔,诧异地回头望向陆良玉。 陆良玉直勾勾地盯着此人,又恢复了那张笑脸道:“希泽将一切都讲与我听了。我想,我们每个人都要直面过去,希泽是,大师应该也是。” 不知这席话中,是哪句惹怒了这个相清和尚,他募地勃然大怒,面上少了那股从容与看破世事的疏离,带了几分怒意,上前一步道: “你既知晓了一切,便不该事不关己高高在上地如此评价。怎么,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抛弃孩子、不负责任的男人不成?” 陆良玉对于他的愤怒毫不奇怪,她一直都知道,秦希泽那日的解释中,必然是缺少了一些关键的因素。 “你们为什么要执意如此苦苦逼我?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没有了,难道单纯地想要待在这小小的寺庙都不行吗?” 面对他的质问,陆良玉只皱起眉头,缓缓道:“上一代的恩怨,便由着上一代结束。此事终究与希泽无关,大师的怨念,也不应该朝着我们来。” 那人听到此处,冷哼一声,眼睛有些发红了,“同他无关,他便是这样讲与你的?” 抬眼望去远处的山峰,一时陷入了回忆。 “我自幼出身尊贵,年轻时恃才傲物,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脾气。与他娘是家族联姻,也算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他娘怀孕之后,便脾气暴躁异常,对我多加管制。我哪里能受得了这点,便时不时跟着几个狐朋酒友出去胡闹。” 说到此处,相清不知为何,突然停顿了,半晌,才带了几分哽咽继续道: “也就是那段日子,让我遇见了如烟。她是一个颇具才情的柔弱女子,虽则出身青楼,却颇具风骨,一直卖艺不卖身。我那时其实只单纯的欣赏她的才情,并未生出其他的意思。但他娘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同我大闹几场。” “我那时叛逆极了,他娘同我大闹,我便偏偏跟她对着干,将如烟纳入府中。但终究心中惦记着即将出生的孩子。” 他不知为何,突然转头看向陆良玉,问道:“你可曾听过一个关于端午节出生的传说?” 陆良玉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当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未听过。 那人嫌弃地看了陆良玉一眼,奇怪地道:“不知他怎么会娶了你这样的女子。” 他的嫌弃并未打击到陆良玉,陆良玉知道他一定会解释清楚。 果不其然,那人继续道:“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孟尝君,还有北宋的亡国之君宋徽宗赵佶,均是五月初五出生。传闻,农历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恶日,这日出生的人,男克父、女克母。” 见陆良玉面露不信,当下叹了口气道: “你要知道,孟尝君其父曾命其母将他杀死,原因是怕他克父母。而孟尝君最后身死国灭、绝嗣无后。宋神宗认为不吉,为了冲喜,便给孩子起名“赵佶”,并把生日改为十月十日。但宋朝最后还是亡于赵佶之手。我那时也是半信半疑,生怕外人对他多加偏见,便给他改了生日,命令府中人严守这个秘密,谁知,这竟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他生下不久,如烟便怀了孩子。大抵是这个孩子,消除了我的部分不安。我对于如烟肚中的孩子,多加在意。这份在意,误让旁人以为,我要立如烟腹中孩子为未来的侯爷。他们不能容忍一个妓女生下未来侯府的继承人。尤其是得知如烟腹中是个男胎之际。” “在如烟怀孕八个月之际,他们趁着我外出,喂她吃了催产药,活生生地将如烟肚中的孩子打下。” 侯爷说到此处,双眸含泪。 陆良玉冷冰冰地道:“真是虚伪的大人,如此冠名堂皇,将自己全部的自私自利,所有的罪孽,都嫁祸给了一个那时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实在是可笑至极。” 一席话,让相清沉默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恶毒诅咒 陆良玉丝毫不因他是长辈,便对他多加客气,话语中满是鄙夷。 相清张了张嘴,大抵想要辩解一番,却一时哑然了,半晌挤出一个难看的表情,红了眼眶道: “他终究还活着,锦衣玉食,位高权重,又缺少什么。而我的如烟和她肚中的孩子,却再无活命的可能。” 他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清晰可见。 陆良玉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护犊子的心态。也许有几分物伤其类、同病相怜之感,面对秦希泽父亲如此明显的偏心,当下声音冷冷地道: “大师实在是天真。怎么,锦衣玉食、位高权重便觉得希泽得了天大的好处?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上头没有父母护着,有天大的福分,也只怕没命享受。” 见相清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解。 陆良玉便将秦二婶长年累月,暗暗给秦希泽下毒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相清大师满脸的惊愕,抬眼望着陆良玉,久久不愿相信。 “若非发现及时,只恐大师过段时间,便可以给他收尸了。他若真欠了你这么多年,苟活来的命,也算是还了你。” 她遇见秦希泽时,他正被人追杀,身受重伤,那股全然不在意死亡的绝望,至今想起,都让她骇然。 陆良玉说道此处,转身向外走去。 秦希泽想要带她来此地,大抵是想要同她坦诚相待,不愿隐瞒什么。 但面对眼前的人,她唯一庆幸的是,今日这些话,听到的人是她,而不是秦希泽。 相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拔腿起身,追上陆良玉道: “你……你不懂……他这人日后必然要弑其君,绝嗣而亡。这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命运。” 陆良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他面上的表情表明,他是认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秦希泽是个不祥之人。 陆良玉心底一阵阵恶寒涌上心头,这就是秦希泽心心念念惦记了许久的父亲。 一个真挚地觉得,秦希泽的出生,会给所有人带来不幸。 陆良玉想起了那日,秦希泽为了外面素不相识的流民,从地窖中转身出去,义无反顾的身影,当下只觉悲凉。 但凡,但凡他只要知晓秦希泽办过的任何一件事,便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想到此处,她似乎生出了一股勇气,当下挺直了身子,带了几分笃定道: “那又如何?倘若无测的命运必然降临,我也只会坦然接受,然后不带丝毫犹豫地站在他这边。” 陆良玉说完此话,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以她对秦希泽的了解,若他有一日真的弑君犯上,那他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若连她都不相信秦希泽,只怕这夫妻算是做到头了。 陆良玉沿着山路缓缓往下,山路崎岖,须得倍加小心。 山中清风一吹,方才满脑子的意气用事的冲动同义愤填膺全部都烟消云散。 彩蝶正在外头候着,见自己小姐出来,忙是应了上去。随即带了几分讨好问道: “小姐怎么脸色怎么差?” 难不成是吃瘪了?彩蝶胡思乱想道。 “有吗?” 彩蝶递上了一块小镜子,陆良玉只见镜中人脸色苍白,带了几分严肃,隐隐察觉到几分凶相。 看来方才被气得够呛。想到此处,陆良玉伸手挤了挤自己的脸,拍打两下,让自己挤出点红润的笑意来,人是笑起来了,但眉宇间,依旧能看出几分怒气。 二人便不急着返回山脚,她只恐这幅模样被秦希泽看出猫腻。秦希泽太过聪慧,那些伤人的话,她不想他猜到。 当下随意沿着山路一路向下,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小姐,是送子观音娘娘庙。”彩蝶欣喜道。 这个庙宇,对于陆良玉倒不算陌生。京中大大小小的妇人,最爱去拜的就是送子观音娘娘。 以前陆老太太还催促自己的母亲也供奉一尊,只李柳琴性子倔强,宁可拜孔子庄子之类的圣贤,也不愿去日日拜佛求神。 陆良玉对此事一向是敬而远之,但不知是不是方才相清法师的话触动了她。 “弑君绝嗣”,好似恶毒的诅咒,让人不寒而栗。 陆良玉心念一动,脚步先于意识入了寺内。 寺中只一个佝偻的老和尚看守,陆良玉请了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了送子观音娘娘面前。 菩萨相貌端庄慈祥、法相庄严,高高在上,一双慧眼好似在静观世事。 陆良玉当下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道: “观自在菩萨,信女别无所求,惟愿所爱之人能逢凶化吉,平安康乐。” 至于求子的事,她倒不甚在意。 “今日之事,不许讲与侯爷听。”陆良玉只低声叮嘱道。 彩蝶心下却是误会了,以为小姐是不好意思让侯爷知晓求子之事,当下点头打了包票。 陆良玉出了寺庙,一路向下,眼看着秦希泽正立在农户门口,眺望自己。 眼前人端得生了一副好模样,眉目深邃,一副月白风清的冷白皮,穿着宽大的衣襟,莫名多了几分仙袂飘飘的不近人情,让人不敢靠近。 只眉宇之间隐隐带了几分焦急。 陆良玉倏地平静许多,只笑吟吟地过去,道了句:“人见到了。” 秦希泽眼角也带了几分笑意,道了句:“好,明日准备回程。” 全然不提他们谈了些什么,一个几乎未见过的父亲,他心下也没有太过在意,让陆良玉前来,更多的像是某种执念,形式大于意义。 终究他们是拜过天地、见过父母的夫妻。 他将心底最隐秘的伤口,毫无隐瞒地揭开来给她看清。 “祖母有事唤你。” 秦希泽又开口道。 陆良玉眉头微挑,便听得秦希泽安慰道:“不是坏事。” 她嘴角勾起弧度,心下忍不住吐槽道: “话虽如此,秦老太君唤自己过去,十次里头只怕九次都不是好事。” 这话她自不会讲与秦希泽听,当下款款入内。 这次秦希泽说的居然是对的,秦老太君真的没有为难她,十次里头唯一的一次好事,被她碰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以解忧 秦老太君正半瘫坐在屋内的软塌上,见陆良玉入内,淡淡地问了一句: “见到人了?” 陆良玉早已将方才在碧云寺后院见到相清大师所有的不快,全都抛之脑后,当下点头称是。 她抬头见韩念意立在一侧伺候,心下掠过一丝怪异,这什么少见的好事轮到她时,还非要韩念意在旁守着? 心中多了个心眼。 秦老太君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示意吴嬷嬷交予陆良玉。 吴嬷嬷小心翼翼地捧着递给了陆良玉,这恭谨的态度让陆良玉不由得侧目,随即盯着吴嬷嬷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件玉雕,少见的用了黑色,不知是用了什么材质制作,绕是屋内不甚透亮,却隐隐能看出,玉雕通体黑亮。 陆良玉带了几分诧异地接了过来,玉雕只手掌心那么大,入手微凉,隐隐能看出,雕刻的是个豹子。 陆良玉不知秦老太君为何要赐下这个小玩意,但毕竟是白来的礼物,更何况,侯府家大业大,她猜测这物件怕也不便宜。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当下面色温和,带了几分笑意道: “多谢祖母赏赐。” 一侧的韩念意这才看清了陆良玉手中的物件,惊诧地“啊”了一声,带了几分颤音,问道: “老太君……这个物件怎么能给她?” 秦老太君神色冷漠,警告道: “日后,你如何恭敬地对待老妇,对待你的表哥,就该如何对待你的表嫂。” “……” 韩念意一时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狠狠地瞪了陆良玉一眼,哭着跑开了。 韩念意的态度,让陆良玉心念一动,立马便猜到了手中这黑色的豹子可不是一般的玩意。 当下只觉是个烫手的山芋,对着秦老太君摇头道:“祖母,良玉年纪尚轻,此物还是收回的好。” 秦老太君在陆良玉面上扫了一眼,似乎毫不意外,陆良玉猜出了这个东西是什么。陆良玉一直都比她想象的,要更聪慧一些。 当下只神色淡淡道:“既给了你,便是你该拿的。” 陆良玉便知眼下不是推诿谦虚的时候,她势单力薄,想要在侯府站稳脚跟,单靠一个秦希泽可不行。 秦老太君从身侧拿起烟枪,吴嬷嬷已经上前捧着火折子帮着点起了火。 秦老太君重重地抽了一口,吐出烟雾,才娓娓道来。 “别看这个东西小,此物是侯府历来内宅的信物。侯府在天下盘踞许久、不计其数的店铺、田亩,内宅无数人的生死,都由此物决定。” 陆良玉一时只觉手中小小的黑豹,竟有些沉甸甸的,当下神色慎重。 秦老太君见她这幅模样,倒少见地露出了几分笑意,安慰道: “不必害怕,你现在年纪确实小了些。只是人都是磨练出来的,只需顺着你的心意去做便是了。外头铺子的掌柜。我都派人去通知了,他们都是侯府的家臣,不会为难你的。” 说到此处,神色戚戚,又吸了一口烟道: “良玉,你要知,侯府历经几世,能够在波云诡谲的朝廷风云之中始终独善其身,便是靠着内宅与朝堂携手共进退。” “你身上的担子,一点不比希泽的轻。日后,你便是这侯府新一任的主母了,侯府无数人的性命,侯府的日后,便拜托你了。” 陆良玉只郑重地冲着秦老太君一福身,道了句:“定不辱使命。” 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秦希泽,眼下的位置,她必须坐稳了。 秦老太君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挥挥手道:“去吧,希泽估计还等着你呢。” 眼看着陆良玉出得门去,屋内的吴嬷嬷仔细掖好了门,才不经意地问道: “老太君就这么放心少夫人?” 秦老太君将烟枪往桌上墨绿陶瓷烟灰缸一角微微一磕,烟灰应声落下。 才轻轻咳嗽两声,随即重重地吸了一口烟,望向了窗外的人,声音低哑道: “希泽如此看重她,我终究要帮他留住此人。用所谓的温情与无上的权势,留住这个太过有自己主意的小官家女子。 秦老太君早就看出,陆良玉看着是个笑面虎,心中却多疏离。 算来算去,只有绵长的暖意是她的软肋。 待到日后,那件事被迫见光。陆良玉终究也要掂量掂量,侯府可待她不薄。 希望她不要忘记今日的恩情。 …… 陆良玉直到出了房门,望着外头阳光晃眼,低头看看手中那个小小的物件。 兀自有些发晕,秦老太君就这样将整个侯府交给她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秦希泽早有预料,见她入内,面上一片欢喜,便知实情。 “你家,是不是很富?” 陆良玉跨步上前,带了几分没出息地坐在秦希泽对面问道。 秦希泽一时啼笑皆非,见她一副星星眼,眼神中闪烁着几分狡黠与活力。 募地只觉心中一颤,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她浓黑的发髻,道出了一个残酷无比的现实: “多数赚的都上缴国库了。” 陆良玉却眼珠子一转,欢喜起来,只怕侯府漏的那一星半点,便足够她成一个小财主了。 当下兴奋起来,起身拿过自己的朱红色算盘,大言不惭地开口道: “我先帮着算算,侯府究竟有多少财富。” 秦希泽望着她那副“财迷心窍”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侯府几世人积累下来的财宝,可不是一个刚刚学会打算盘不久的人能算得清的。 陆良玉眼下哪里能容下旁的,只有那一迭的账本,那可都是财富。 虽则出嫁之日,从赵姨娘手中哄骗来了不少陆家的好东西,但终究是死物多,能用的银两却不多。 陆良玉总不能在刚嫁入侯府不久,便开始变卖陪嫁的物品。 还有不少银两都补贴给那个还待在陆家的娘亲和表弟李修穆。毕竟自己的表弟总不能让侯府帮着养。 侯府虽吃穿不愁,但陆良玉这个“守财奴”也不愿坐山吃空。 故而,新上任的第一件事,陆良玉给自己每月多了一份例银——同账房先生一般多。 这可是她自认给侯府管家的酬劳,良心价格。 秦希泽虽则觉得此事过于荒诞,但观她兴致勃勃,便随她去了。 久贫乍富,陆良玉只觉一时很难冷静。 毕竟,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端午佳节 陆良玉对于这块新到手的黑豹玉雕,爱不释手,还特意同彩蝶一同,打了根鲜红的络子,挂在自己腰间。 在秦希泽的提醒下,她才发现,此物底部极为精巧,是可以旋转开来。打开来看,原来这个小小的玉雕,其实是一方印章。 陆良玉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印章,当下好奇地沾了红色的印泥,轻轻按压在一张白纸上,才发现是一个黑豹模样的图案,上头写着一个“秦”,用了小篆,字体古朴,带了几分神秘。 陆良玉望着那印章图案,心念一动,转向秦希泽问道:“你的一块呢?” 果不其然,秦希泽伸手,解开了腰间一块依旧黑豹模样的印章来,系着墨绿色的络子。 陆良玉仔细将两块印章放在一起对比,才发现秦希泽的那块似乎比她的那块要大一些。 秦希泽特意解释道:“这是先祖当年拿一块找来的墨玉石雕刻成的两个印章,小的那块是没材料了,不得已。” 陆良玉接受了这个说法,宝贝似的将络子系在了自己腰间。继续盘算着候府的家产。 端午佳节一晃便到,五台山来礼佛的人络绎不绝。 秦希泽一大早刚起身,便被陆良玉按住,拿着一根细长的木筷子,不知在酒杯里沾了什么,往他耳侧滴了一滴冰凉的液体。 “什么?”秦希泽一时皱眉奇怪道,下意识地往后挪。 “别乱动。” 陆良玉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好似教育小孩子一般,秦希泽一时被唬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陆良玉在自己耳侧、鼻孔滴了几滴。 闻着那若有若无的酒味,他这才意识到,陆良玉滴的是雄黄酒。 端午节,对他可不是个好日子。 候府中人也一直讳莫如深。既是上面的人不愿大操大办,下人们揣测主子的意思,自然能糊弄就糊弄。 他目光深邃地望向陆良玉,她大抵还不知道那件事。也好,别扫了她的兴致。 陆良玉却不忘解释道:“雄黄去虫毒。”说罢,还不忘在他额头上画了一个“王”字。 秦希泽只觉额头上凉凉的,那个“王”字尤其醒目。回头一看,陆良玉正盯着他的额头痴痴发笑。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转身下床,洗漱之际,才发现陆良玉趁着他睡觉之际,往他手腕处系了一根七色彩丝手绳。 他带了几分茫然摩挲着那根手绳,心下一时五味杂陈。洗手时,先摘了下来,唯恐浸湿了。 出了院子,只见四处都挂着陆良玉带人做好的香囊,有粽子状、三角状,漂亮极了。 陆良玉拉了彩蝶同秦老太君身侧的几个小丫鬟,在农户的院子里开始包粽子。 从泡米、清洗粽叶开始,包了清粽同豆沙、蜜枣等口味的粽子,还特意多做了一些,托人送给山上碧云寺的和尚们。 秦老太君对于她这番举动,尤为满意。不管陆良玉同那人聊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心下还能惦记着此人,便是不错的。 午间时分,几人便是在一起分食做好的粽子。 秦老太君似乎胃口大好,一连吃了两个粽子。还是吴嬷嬷在一侧提醒,“老太君不可再吃了,担心积食。” 秦老太君才不得不停下筷子。 韩念意这几日似乎饱受打击,眼眶红红的,整个人也没了往日的那份嚣张跋扈,多了几分颓唐。 一大早,陆良玉同众人在院中打扫院子,插艾草、挂香囊、包粽子,欢欢喜喜的声音,都传到了她的耳中。 她一向最看不起陆良玉,却也不得不承认,陆良玉在的地方,日子似乎轻松一些。 午后,秦老太君特意叮嘱,她要去山上参加端午法会,晚间便不一起用膳了。 临走之际,她似乎有意提点陆良玉两句,但话到耳边,还是咽了回去。由着他们去吧。 陆良玉拉着秦希泽,二人躺在农户家的凉席上,身侧艾草萦绕在鼻息。 门户大开,一阵阵清风不时地穿堂而过,带走夏日的燥热,带来几分清凉。 陆良玉只觉舒适极了,手脚并用,扒着秦希泽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头夕阳尚在,一抹云霞在天际,添了几分农家闲适之意。 陆良玉借口要去看看山上那个被她骗过的小沙弥,好好跟小师傅道个歉,留秦希泽在房内。 陆良玉款款远去,秦希泽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底一暗,低下眼眸,盯住了手中的书卷。 这样的日子,蛮好。 等了不知多久,秦希泽听到动静,抬眼望去,外头陆良玉笑盈盈地端了碗长寿面入了内。 秦希泽眉头大动,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惊诧地望向陆良玉。 她居然知道此事?! 陆良玉却毫不在意,只大大咧咧地将面搁在了他的眼前,递了筷子过去,催促道: “趁热快吃吧,这一根长寿面,可揉了我许久。” 话语间,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 秦希泽一时真是百味杂陈,接过筷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知道那件事?” 陆良玉便知,他说的是端午节出生的那些所谓不祥的故事。原来,他也知道此事。 陆良玉听到了,似乎又不觉得这是句值得她回应的话,只淡淡地道: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秦希泽也算在朝堂主政多年,历经无数骇人听闻的事,也多次身处险境,但没有那一刻,比陆良玉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带给他的震撼要多。 他只觉心下那冰封多年的山川,倏忽裂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从心底流泻出来,一股陌生的感觉充斥着整个胸腔。 毕竟,自古君王多疑心。他身处这样的位置,若是传出什么话来,只恐帝王夜不能寐。 他的生辰,在外人看来,一直是五月初七,端午节后两日。 这生来便背负的被诅咒的命运,被他深深地压在心底,同无数的隐秘之事,从不对外人讲起。 他本打算,将这个秘密,一并带入棺材。 他募地伸手,攥住陆良玉的手掌。她的手掌有些粗糙却又绵软,最重要的是,总是热乎乎的,让他觉得,在人间活着,总还有盼头。 这不是他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却是第一个生日。 陆良玉反手握住他,叮嘱道:“可别咬断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麻烦 一碗长寿面被秦希泽吃了个精光,只余了点汤底。 陆良玉对此极为满意,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感叹道:“若是顿顿这么吃,应该长能胖一些。” 秦希泽反手握住她,便觉手中被塞了一条丝滑的带子。 他摊开来看,只见约莫两指宽的长带子,淡青色的苏绣,上头是陆良玉密密麻麻的针尖。 规规矩矩,看着好似绣娘的工艺。一角绣了一丛墨绿色的竹林,另一角竖排则绣了一句话。 绣的字体极小,却也工整。 秦希泽看到那句话时,眉头一挑,不解地看向陆良玉。 陆良玉眉眼弯弯,笑道:“你说的这句话,我记住了,你可不能有食言的一天。” “不会,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记住一天。” 秦希泽郑重承诺道。 陆良玉似乎并不以为然,反而起身将那带子绑到了秦希泽的眼间,问道:“是不是有些窄了?” 丝丝缕缕中草药的芳香飘了下来,秦希泽双目紧闭,嗅觉越发地灵敏,当下摇头道: “不会,很好。我很喜欢。” 陆良玉这才满意地牵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扶起他道:“走,我带你出去试试。” 外头隐隐有一丝昏暗,秦希泽好似学步的小儿,蒙着眼,毫不犹豫地由着陆良玉牵着,吹拂着山间的清风。 “以后读书看折子,切莫用眼过度。”陆良玉叮嘱道。 “好。” 陆良玉观他丝带翩飞,三千青丝在风中更显飘逸,似乎举手投足之间,自带风骨。 心下暗暗问自己,这样谪仙似的人儿,他对自己如此的信任爱护,难道还不足以动心乃至全盘信任他吗? 一丝念想流泻入脑海中,转眼便被自己否定掉。 不会,至少目前不会。 正所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古往今来,难道开始的恩爱夫妻还少? 她同秦希泽的父母不就是如此?即便自己的母亲同陆世仁再生疏间隔,偶尔也会间或提起昔日那些恩爱的画面。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相清大师对如烟爱得要死要活,为了她不惜看透红尘,毅然出家,恨不得就随她去了。 但昔日,也应该对秦希泽的母亲有过爱慕之意吧。 感情来时如此浓烈,缠绵悱恻,让人恨不得为它而生而死,去时却也如山倒,转眼便轰轰烈烈,不见昔日高楼,只留满目疮痍。 她牵着身侧人的手,思来想去,终究将那一丝不理智的情愫压制了下去。 就这样,相敬如宾也好。她不同于旁人,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眼下,容不得她有半分疏忽。 秦希泽为人最是敏锐,回了房内,便隐隐觉察到陆良玉对自己生分了一些。 她依旧言笑晏晏,方才的那股依恋与浓稠却不知所踪。 他也不怪罪,也好,他们终究是同一类人。 眼下,二人相识的时日还是短了些。 似乎并未有人催促,但隔天,院子里的丫鬟也好,侍卫也罢,都开始收拾回程的物件。 这日,陆良玉正在院中张罗回程事宜,便见院外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乍一见到此人,陆良玉一时惊诧不已,隐隐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来人不是他人,正是陆良玉的前未婚夫——罗云光。 只见罗云光身着金甲、身侧还挎着一把利剑,当下跨步上前,第一句话便热切地问道: “良玉,你还好吧?” 这般态度亲昵、目光恳切,让陆良玉一时只觉作呕,当下冷着声音,退后一步,双手端正,做出一副戒备的姿势道: “你还是唤我一句候府夫人的好。” 心下奇怪,罗云光何以出现在此处? 罗云光却似乎有许多急切的话想要说与她听,当下低声道:“良玉,我不会再娶陆良荷,我同她一刀两断了。我跟她说了,我不会娶一个妾室出生……” “禁卫军大人到此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陆良玉心知方才自己惊讶之下,并未及时出声。已然失了先机,当下镇定自若,故作大声打招呼,实则是为了唤来府中众人。 果不其然,室内秦老太君同秦希泽同房内各下人均听到了陆良玉的声音,当下便有人动身出门来查看。 罗云光见状,不得不退后一步,轻咳一声,便见门外有十几个侍卫一同入内。 待到秦老太君的人到了院子,看到的便是朝中乌怏怏地来了一群人,当下听得罗云光正色道:“吾皇有旨。” 既是朝廷旨意,秦老太君同秦希泽便不得不一同出屋。 陆良玉早已不动声色地退到了秦希泽身后。秦希泽看清来人后,当下用手牵住了她。 夫妻二人这般自然而亲昵的态度,罗云光自是看在眼里,心下一刺痛。若不是陆良荷耽搁,只怕眼下牵着陆良玉手的人,便是他了。 罗云光带来的是皇帝的口谕,秦希泽位高权重,按律可以站在听旨。 陆良玉等人却不得不跪下身子。 罗云光见状,忙道:“诸位不必多礼,眼下有没有旁人,还是站着的好。” 秦老太君瞥了眼陆良玉,便是示意陆良玉拿主意了。 陆良玉心知罗云光这所谓的好意可并非真的好,当下故作疏离客气道:“有劳大人了,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当下上前扶住秦老太君,二人一并跪下。 罗云光见状,只得传达了皇帝的旨意。无外乎是些褒奖秦希泽一心为民,及时体察民情,铲除奸凶之类的话。 加之又是秦希泽生辰接近,皇帝特意派了朝中人来庆贺,顺便护送他们回京。 “相信经过此事,侯爷在朝中声望定能再进一步。” 罗云光谄媚地吹捧道。 秦希泽只冷淡地嗯了一声,他身份尊贵,绕是态度冷淡,旁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有劳钦差大人了。” 秦希泽冷淡,陆良玉又看着木讷不通世事,老太君只能亲自上场,对罗云光道谢道。 “老太君客气了。”二人你来我往,好不有礼。 “钦差大人此番前来还没有住处吧,良玉,你去帮着张罗一下。”秦老太君热络招待道。 陆良玉眉头一挑,便知秦老太君定是没有认出此人是谁。 罗云光可不同于那日的刘毅,此人可是个大麻烦,若处理不好,对陆良玉来讲,无异于脖颈上随时会落下来的刀子。 陆良玉当下屏气凝神,迅速思考着对策。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密林 陆良玉沉吟片刻,对着身侧的彩蝶道:“一会去找几个小丫鬟,帮着各位大人收拾一二。” 话说些,便见外头韩念意携着一小丫鬟从外头散心回来。见有外人在,只怔怔地望着众人。 秦老太君见之,心念一动,招呼韩念意过来,慈爱地道:“念意,快来见过朝中的钦差大人,这位大人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韩念意近日早已绝了嫁与秦希泽的心思,日日只失魂落魄,打不起精神。 乍一看到有一身着不凡、金甲玉带的世家子弟,一时红晕上脸,一反常态,只浅浅福身,道了句: “有劳大人。” 这般惺惺作态,同昔日那个泼辣蛮横的女子大为不同。 陆良玉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大事不妙。 毕竟,罗云光可不同于刘毅草莽出身、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被拘束的野性,恰恰相反,罗云光自幼得父亲教育,在殿前行走,颇得宫中朝中众人赏识,自然是有几分世家子的风流在。 也可以说,罗云光受的是最正统的大丈夫男子汉教育,正因为如此,才能被陆良荷那种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样子所吸引。 陆良玉正因看得清楚,才对此人不生好感。本质上,他们差的太多。 罗云光一副心神都在陆良玉身上,只敷衍般地打了打招呼。 秦老太君便让下人引着罗云光前去休息了。 陆良玉思来想去。此事还得提前跟秦老太君讲明,瞒得越久越糟糕,若坐等秦老太君自己发现,只怕大事不妙。 正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不管朝中主力让罗云光出这趟差事的人是谁,终究是不怀好意。 当下亲热地扶起秦老太君道:“祖母,担心台阶。” 秦老太君本是要问问韩念意的心思,若二人能成,也算了绝了她的一桩心病。 见陆良玉如此亲近,也不好拂她的面子,只跟着一并入了房内。 “良玉…”秦老太君刚开了个头,便听得陆良玉打断了她道:“祖母怕是不认识外头那人,那人正是良玉的老熟人——京中罗家的长子。” 此话一出,秦老太君一时愣住了,罗家长子!秦老太君清楚外头那人的身份后,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陆良玉沉声道:“不管朝中是谁派此人来的,终究有些不给候府面子。” 这便是陆良玉的高明之处了,将此事同朝廷挂钩,将自己的声誉同候府挂钩。果然,秦老太君的心思便不在陆良玉是否同此人有私情亦或者有没有藕断丝连的嫌疑这件事上了。 转头开始思忖着究竟是谁不给候府面子,使了这个坏。 这个主谋的人是谁,直到陆良玉他们要走,秦老太君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踏上了回程的路,秦老太君照旧留在了五台山,对外依旧号称是为了礼佛。 陆良玉敏锐地发现,韩念意似乎对罗云光有些异样。有人纠缠着罗云光,陆良玉求之不得,当下只袖手旁观。 回程的路途,比之来时,脚程要快了许多。 陆良玉依旧神色自若同秦希泽相处,她并不需要向谁证明什么,过自己的平淡日子便是。只二人那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恩爱与温馨,让罗云光见之暗自神伤。 陆良玉,本应该是他的结发妻子。 这日,天气越发的炎热,本就干渴的地面被晒得烫脚。拉车的马饶是名驹,却也受不了这等烈日直晒,一个个吐着舌头,步伐也越发地缓慢。 驾车的车夫见状,忙请示秦希泽歇息片刻再出发。 秦希泽正在拿着毛笔细细绘制一路来时的地图,见状指的不远处的密林下令道:“到此处歇息。” 毕竟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树荫挡着,歇息也不舒服。 侯爷有命,下人哪敢不从,当下赶了马车,往前驶去。 罗云光一马当先,在前头开道。 眼看着密林就在眼前,众人知晓能歇息,一个个伸长了脖颈看向窗外。 陆良玉也掀开车帘,抬头望向前头绿的融为一团的密林,只见上空几只鸟雀惊起,间或传来扑腾的声音同一两声凄厉的远叫。 陆良玉观那片密林深不见底,不知为何,心下涌起了不好的想法。当下对着还在绘制路线的秦希泽道: “侯爷,前面的密林,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马车已然悠悠荡荡,密林近在眼前。 秦希泽搁下毛笔,只看了密林一眼,便对着属下下令道:“停车。”车夫“吁”了一声,大马长鸣一声,一个急刹车停住了。 马车颠簸,秦希泽不忘伸手护着陆良玉的头。 二人对视一眼,均知事情要遭。 罗云光看着后面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当下不明就里地调转马头。 马车停滞在了原地,似乎在同密林中的那份过分的静谧在对峙。空气一时焦灼了。 韩念意本躺在马车内悠悠地在涂脂抹粉,意图能锦上添花,再美上几分。在五台山这几日,可把她憋坏了。 马车一个急停,让她手一抖,眉毛顺着眼角便画了个奇怪的“了”字,韩念意一时气急了,当下掀开车帘,破口大骂道: “找死呢,没看到……” 韩念意突然住了嘴,不是因为她个人募地文化修养突飞猛进,决心要做一个真正文雅的大家闺秀,也不是因着罗云光在场,她要给这位青年才俊留个好印象。 而是因为,不知在何时,按捺不住的敌人们早已乌泱泱出现在了密林的外围。 陆良玉透过马车帘子,看到了外面的敌人虽则均是身着黑衣,做蒙面的装扮,但看站队,隐隐有至少三波人。当下将自己的猜测说予秦希泽。 秦希泽只看了眼陆良玉,对着外头人叮嘱道:“保护好夫人。” 就这一句话,侯府中侍卫加之罗云光带来的宫中禁卫军,全部都亮出了兵器,双方交战在一起。 陆良玉握紧手中的匕首,警惕地看向外面。饶是侯府侍卫个个都是精锐,能够以一敌十,但也架不住来人多。 而罗云光虽则看着强壮,但他多数时候,奔走于宫中,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只怕连侯府的侍卫都比不上,又如何能招架得住这一群的敌人。 募地,只觉一股凛冽的杀气冲着二人所坐的马车而来,来人似乎是个高手。 “逃。”秦希泽只开口说了一个字。二人分开两侧滚下马车,车厢从中劈成了一半,应声裂开。 第一百零九章 绝处逢生 侯府的侍卫立马提着武器上前同此人接手,罗云光见状,急调转马头,来到陆良玉身侧,也同此人交上了手。 一时场面极为混乱,只听得在兵器噼里啪啦中,韩念意刺耳的尖叫声传来。 “表哥,表哥,救我,我要死了。” 韩念意的声音好似见了鬼,一声比一声尖锐。 眼下,侯府的侍卫基本都簇拥在秦希泽同陆良玉左右。 只罗云光带来的宫中禁卫军在同黑衣人做斗争,其实注意到韩念意的人并不多。 但她这一呼叫,直接将自己暴露在了人群中。几个黑衣人见状,直奔她而去。 韩念意吓得快要晕过去,尖叫地哀求道:“表哥,救我,求求你,救我,求求你……” 苦苦哀求的声音实在显得可怜。 秦希泽本就是黑衣人的主要目标,方才侯府的多数侍卫又都被他派到了陆良玉身侧,本就有些捉襟见肘。 但眼下,韩念意叫声可怜,他自不可能让这个唯一的表妹出问题,当下对着手下的几个侍卫道:“去救表小姐。” 侯府侍卫令出必行,当下不带犹豫,蹿了几个过去救韩念意。 只这样一来,秦希泽身侧的守卫减少,立马显出败势,一时落入险境。 陆良玉见状,对着身侧的侍卫忙道:“快去助侯爷。”只见那几个侍卫纹丝不动,只依旧守在自己身侧。 秦希泽早有交代,一旦出现意外情况,侍卫必须优先保护陆良玉。此事极为关键,乃第一要义,所有侍卫都须牢记这一点。 陆良玉眼睁睁地看着如潮水般的黑衣人涌向秦希泽,只恐几个瞬息,秦希泽便会身受重伤,命丧黄泉。 当下一把拉住护在自己身侧罗云光的胳膊道:“求你,快去救救侯爷。” 罗云光只回头深深地望了陆良玉一眼,目光中,某种东西在流淌。只毫不留情地转头,依旧持剑同陆良玉身侧几个稀稀拉拉的黑衣人搏斗。 看似在忠勇救主,实则并未尽全力。 陆良玉便知,自己方才无知了,罗云光恨不得秦希泽立马死去,眼下又如何会去救他。 转头便见秦希泽那边已是险象环生,危在旦夕。当下攥紧手中的匕首,知晓黑衣人的目标并非是她,而是秦希泽。 但若秦希泽身死,旁人她不确定,黑衣人也绝对不会放过她,他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最重要的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希泽死在自己眼前。 饶她一贯奉行明哲保身,眼下也觉得不能弃秦希泽于不顾。 当下下定主意,起身朝着秦希泽那边挪去。她动作极快,众人已来不及阻拦,只得随着她,且战且走。 陆良玉身侧的人一过来,秦希泽这边的压力顿减。几群黑衣人见状,对着秦希泽更是不要命地发起攻击。 看来,这次有许多人不想要他活着回京去。 陆良玉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只靠近秦希泽,二人对视一眼,这对相识不算久的夫妻,终于是生出了几分共生死的情谊来。 陆良玉知晓这些侯府侍卫是撑不了太久了,再顶尖的高手,也架不住人数众多的车轮战。 当下只四处张望,观察地形,便见前方是密林,不知有多少未露面的敌人躲在暗中,等待着能坐收渔翁之利。 后方是来时的道路,更无退路,只右侧看着,并非是坦途。 陆良玉同秦希泽默契地往右侧走去,他们二人不走,黑衣人便不会退去,侯府侍卫便只有战死一条路可走。 他们此番本就是秘密出京,私下带的人并不多。这些人都是侯府培养的精锐,不必有这么多无谓的牺牲。 陆良玉走到右侧才发现,那是一个极陡的坡,深不见底。只坡上光秃秃的,布满了土石瓦砾,稀稀拉拉地种着几棵树和随处可见的杂草。 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多亏不是悬崖。天无绝人之路,今日若是悬崖,她便得犹豫是不是要跳了。 二人只对视一眼,便知留在此地,面对着黑压压的敌人,绝无活路,只有油尽灯枯的时候。 滚下陡坡,尚有一线生机。 秦希泽牵起陆良玉的手,充满歉意地道了句:“抱歉。”随即脱下外袍,裹住了陆良玉的脸颊。 方才劈开二人车厢的那人,早已越过罗云光,一剑冲着二人而来。 二人抱在一起,像只滚轴似的,迅速向着不知底的地方滚落下去。上面补来了几只锐利的箭,却显得有些晚了。 罗云光回头之际,正巧见到陆良玉同秦希泽滚落的身影,当下怒吼一声:“陆良玉!” 这声急切的呼唤,陆良玉却无论如何都听不见了。 二人滚下之际,存了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破釜沉舟之感。 身子真正滚落起来的时候,只觉浑身刺痛。秦希泽一直在注意着前方的路,陆良玉被他紧紧地裹在怀中。 这一滚,活生生地滚了许久,二人才不知停在了何处。 陆良玉只觉浑身好似散架一般,一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爬起身来。掀开脸上的布,映入眼帘的,是错落的石块同遮天蔽日的密林。 她转动眼珠,瞥向身侧一动不动的秦希泽,开口问道:“还活着?” “是。”秦希泽开口回道。 秦希泽回了这句,突然笑了起来,不仅是因着劫后余生的快感,更为重要的是,经过了如此一番劫难,他百分百地确定了一件事:陆良玉,是爱他的。 这种发自内心的确认,抚慰了他生性多疑的性子,终于是不带任何芥蒂,敞开心扉,接纳了陆良玉。 陆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肋骨处生疼。只挣扎地起身,一眼便看到了秦希泽腿脚处,血肉模糊。 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秦希泽伤成这样,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方才,秦希泽为了护住她,用腿挡了不少的障碍。 她勉力抬起胳膊,掀开衣摆,见到秦希泽的腿还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只问道:“侯爷还能起身吗?” 秦希泽试了试,一股钻心的刺痛袭来,他疼得皱皱眉,冲着陆良玉摇摇头。 陆良玉抬头四望,四下无人,一时竟有些茫然。 第一百一十章 一心为民 陆良玉举目四望,二人现在所处之地,正是在滚落下来的斜坡的下方,料想敌人一时但也追不到此地。前面是一眼望不见头的密林,层层叠叠,遮天蔽日。 眼下,秦希泽腿又受了伤,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此地。 “是我对不住你,连累你到了此地。”秦希泽突然开口道。 陆良玉挑挑眉,少见地带了愠色,道:“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秦希泽便识相地住了嘴,知道自己娘子虽然一向是个好脾气,偶尔真生气了也是很可怕的。 陆良玉知晓,敌人一时半会是追不上他们了。但此地树林茂密,只恐有野兽出没。 思忖再三,决心要尽快离开此地。 秦希泽却没法走了,陆良玉搜罗来树枝,给他固定好伤处,将本就被树枝刮破的衣摆撕成一条条的布料,绑得严严实实,好歹安顿好伤者。 这一番折腾,自己累出了一身汗不说,肚子还饿了。 陆良玉四处寻觅,将秦希泽拖到了一处山洞,贴心地拿草盖住他的身子,连眼睛鼻子都被她拿树叶盖住了,只余了两个鼻孔用来出气。乍一看,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那里躺着一个人。 陆良玉犹豫再三,尤且不放心,将手中的匕首塞到了秦希泽手中,叮嘱道:“且小心野兽。” 秦希泽将唯一的匕首反手搁到陆良玉手中道:“你拿着,我躺在此地才能安心。” 陆良玉便不再犹豫,她一会出去,面对的是未知的环境,确实需要把利器防身。 此地似乎少有人至,陆良玉小心翼翼地在林中穿梭,为了怕迷路,她只笔直地向前,隔一会,在地上垒成一个三角来做记号。 皇天不负有心人,隔了不久,陆良玉发现了几颗结了桃子的树,稀稀疏疏地站在那里,桃子又小又青,陆良玉也不嫌弃,几乎全部摘了下来,拿衣摆兜着,顺着原路往回。 秦希泽还在原地,见陆良玉安然无恙地回来,强忍着痛苦,冲着她比了个大拇指。 陆良玉将青涩的果子放在地上,擦拭干净,递与秦希泽。秦希泽毫不嫌弃,张口便吃。 二人吃了一肚子又酸又涩的果子,却毫不抱怨,只庆幸有活命的机会。 不大一会的功夫,天色昏暗下来。二人只恐招来野兽,连火也不敢生,只依偎在一起,闲聊了起来。 “侯爷经常遇见刺杀?”陆良玉开口问道。 她记得二人初次相识,他便膝盖中箭,京中天子脚下,都有人敢行凶刺杀他,可见敌人的凶残。 “间或的事。” 秦希泽眼睛一眯,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只语气沉沉道。 “谁想害你?”陆良玉自觉同他共患难了一场,有资格询问他关于幕后的敌人。 秦希泽也不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地给她分析起了朝政。在他看来,眼前的人,有足够的智慧理解这一切。 “皇帝膝下有四个儿子。太子乃正宫皇后所生,既占了嫡,又占了长,可谓是储君的最正统的人选。只可惜,太子无能,只是个贪财好色的酒囊饭袋罢了。” “五皇子乃皇贵妃宁妃所生。宁妃最得皇帝喜爱,母族鼎盛,父兄均是镇守东南的藩王,其父更是被封为唯一的异姓王,可谓大权在握。” 提起镇守,陆良玉脑海中便立马浮现出了蒋钦勇利索的身姿,当下问道:“所以,五皇子家同蒋家一向势不两立?” 秦希泽便立马觉得,陆良玉这个学生可谓孺子可教。当下欣慰地点头道: “蒋家同五皇子母族,为西北同东南军队,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第一兵马,明争暗斗多年。蒋家心知,一旦五皇子登基,便是蒋家大难临头之际,故而,要不是押宝那个昏晕无能的太子,要不是同五皇子联手,共治天下。” “宁妃一族怎么可能会同意?”陆良玉立马便觉得这个提议实在是荒谬。两家这么多年的死敌,岂是一场联姻就能解决的。只恐多半会卸磨杀驴。 秦希泽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当下点头道:“蒋家也还没有下定决心。” 陆良玉转而皱眉问道:“那是谁想要刺杀侯爷?” 秦希泽嘲讽一笑,道了句:“许多人。”他的存在,可是许多人的眼中钉,只因为他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 “五皇子一族首先就饶不过我,因为朝中众人之中,以我为首,极力要求削藩。” 秦希泽抽丝剥茧地给陆良玉分析道。 陆良玉便恍然大悟,何以平西王府的小姐彩烨,初次见面,便会针对自己。原来是背后的利益关系不对付。 秦希泽接着解释道: “削藩,一则压制宁妃父兄的嚣张气焰,二则,也为减轻当地百姓的赋税。五皇子出手可谓阔绰,实则背后有宁家人在搜刮民脂民膏。” 陆良玉便想起了自己府中的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当下有几分肉疼地道:“夜明珠应该不必还回去吧。” 秦希泽哭笑不得,摇头道:“送了便是你的。” 接着道:“天下所有的藩王,为了子孙后代能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均恨不得饮我血、啖我肉。” 陆良玉大为吃惊,颤抖地问道:“有多少藩王?” 秦希泽笑了笑,伸出五根手指道:“不多,五个。” 陆良玉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问道:“那为什么太子也恨你?你针对五皇子,太子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秦希泽摇摇头道:“因为我极力反对立长立嫡,希望陛下唯贤者立。” 陆良玉有些迷惑了,方欲再问,便听得秦希泽道: “太子胸无大志,贪财好色,昏庸无能,耳根子又软,做个闲散藩王还不错,若成了皇帝,只恐大郑几百年的江山,便要断送在此人手中了。” 陆良玉倒吸了口凉气,转而问道:“蒋家又为什么恨你?” 秦希泽垂下眼眸,自然知晓陆良玉同蒋钦勇关系亲密,却也毫不隐瞒道: “蒋家为了能压得过宁妃一族,一直在西北蓄意挑起战争,意图扩充军队。只这样一来,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陆良玉听罢,握住秦希泽的手,对这个男人,生出了几分敬意。 他四面树敌,却从来都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胸中有沟壑,一心只为天下民。不愧是她陆良玉看重的男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尽人事 二人依偎着睡了过去,所幸一夜无事。 只半夜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显得冷了几分。秦希泽似乎回到了昔日患病的时候,浑身发寒,一直在颤抖。陆良玉抱了他一整晚。 翌日,是个出了太阳的大晴天。 陆良玉暗自庆幸,寻了几根结实的、胳膊粗的木棍,拿出匕首削得光滑,绑上衣服做成的绳子,做成了一个简易式的拖车。 “本来想背你的,但我力气不够,实在背不动。”陆良玉坦然地解释道。 “能走出去便是最好的。”秦希泽毫不介意。 陆良玉便这样,拉着拖车,往外走去。她坚信,苦心人,天不负,二人定能走得出去。 一路上,秦希泽同她说说笑笑,二人吃了些野果,不时地走走停停。 只到了傍晚时分,陆良玉便有些脱力了。饶是秦希泽再瘦削,也毕竟是个八尺高的男子,而吃的野果并不能让她充满力量。 幸运的是,二人寻到了一处水源,陆良玉几乎可以用惊喜来形容了。 有了水源,就说明可能会有人存在,二人便有获救的可能。 她先是自己双手捧了水上来,咕咕喝了几口,好歹润了润嗓子。这才从附近寻了宽大的叶子,小心翼翼地给秦希泽捧了过去。 “你喝了吗?” 秦希泽人偏躺在地上,丝毫不损其卓越风姿,倒是多了几分凄惨落魄之美,面对到嘴的水,并不张口,眼神瞥向她问道。 “早喝了。” 陆良玉笑眯眯地道,扶他靠在自己怀中,喂了进去。 欢喜地道:“有水源,说明离有人的地方进了。” 秦希泽面沉如水,眉宇间也现了几分笑意,点头称是。 这夜,依旧是山中多雨。 陆良玉寻了个洞穴,安置好秦希泽。因着太过劳累,沉沉睡去。 转眼,已是二人在此地的第三日了。 陆良玉心中的那根弦,似乎紧绷到了一定的地步。 吃了几日的野果,早已食之无味。所幸,还有可以果腹的东西。 这日,二人上路不久,陆良玉突然眼尖地发现,前方郁郁葱葱的草丛中,一个灰绒绒的东西在蠕动。 她眼疾手快,搁下秦希泽,扑了过去。 在秦希泽的错愕中,捉了一只灰色的小兔子回来。兔子大抵天敌甚少,不够灵敏,被抓住了,也只呆呆地睁着两个小眼睛,四肢都不带挣扎。 陆良玉大喜,将小兔子丢到了秦希泽怀中,叮嘱道:“你且抓好了,若再出不去,便宰了它给你补身子。” 秦希泽抱着兔子,细细地抚摸了它肉鼓鼓的身子,只觉眼皮发沉,压得他似乎睁不开眼来,转而对着陆良玉道: “良玉,我有些困了,先睡一会。” 陆良玉刚刚抓了兔子,心下正欢喜,也不甚在意,当下哄道:“好,你睡一会,说不定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出了这密林。” 陆良玉便这样拉着秦希泽往前,不时地回头,看看自己的夫君。 秦希泽端得是好模样,睡着之际,那股骇人的锐气便消失殆尽,乍一看,眉眼淡淡,乖巧的模样,好似谁家的少年郎。 小兔子也不跑不跳,乖乖地待在秦希泽怀中。 陆良玉心下暗暗发笑,可惜了,这是只灰兔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眼前人是天上的嫦娥思恋凡尘,带了自己的玉兔,私奔了下来。 秦希泽似乎困得很,这一睡,便睡了许久。 陆良玉不免是觉得有几分无聊,但思忖着秦希泽一贯勤于政事,一颗心中不知装了多少事。 眼下既有机会多睡一会,她也不便打搅,由着他睡个够。 这一走,便见日头偏西,天上一抹晚霞,煞是好看。 陆良玉有心叫醒秦希泽,见他依旧眉头紧锁,便歇了心思。耳听得流水潺潺,心念一动,打了点水回来。 “希泽,喝点水?” 陆良玉唤他起身,一碰到秦希泽的脸,陆良玉大惊失色。她竟然犯了个大错误。 秦希泽哪里是熟睡过去,分明是发热了。 陆良玉猜测,大抵是受的伤发了炎,昨晚又受了风寒,内外夹击,生了病,昏睡过去。 当下强定住心神,将外套脱下,用匕首裁成一大块布来,浸了溪水,搁在秦希泽额头上降温。 一来一回,不知疲倦地跑了好多趟,秦希泽才勉强是降温了下来,却不见清醒的征兆。 “希泽~”陆良玉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唤道。眼前人没有丝毫的反应。 屋漏偏逢连夜雨,方才晴朗无云的天空,骤然之间,风云突变,乌云压顶。 转眼便下起了漂泊大雨,饶是陆良玉反应迅速,将秦希泽拖入了一大块岩石底下避雨。 但秦希泽受了寒,依旧不可避免地发起烧来。 陆良玉拿脸紧紧地贴着秦希泽的脸,生平少见的,一股无力感充盈着胸膛,流入四肢百骸。 她这人,一向明哲保身,只求自保。但终究,还是有想要护住的人。 六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换了副天。 陆良玉望着已然昏迷的秦希泽,他发髻沾了雨水,曲曲绕绕,好似那画中的人。 当下发了狠,“尽人事,听天命。”她定要带秦希泽走出这片密林。 秦希泽这样绝代风华的人,不应该就这样默默地折损在这种地方。他还有大好的风景要看。 这股劲支撑着她,使出全部的气力,拉着秦希泽前行,能走一步是一步。 那只灰兔子,早不知何时从秦希泽怀中逃了出去。 直到暮色四合,实在有些不辨方向,陆良玉才寻了个浅浅的洞穴,将秦希泽拖了进去。 秦希泽早已进不了水,她含了水试图渡给他未果。 陆良玉闭上眼来,一时生出了几分茫然。若再出不去,只恐秦希泽要撑不下去了。 其实何止是秦希泽,她也恐要脱力了。 这一夜,秦希泽讲了一夜的胡话。陆良玉竖起耳朵,只听到了几个语意不详的词语,似乎,在喊娘亲。 陆良玉身子劳累,心却紧绷着弦,始终在半睡半醒之中。天色微亮的时候,隐隐听得外面有唤人的声音。 陆良玉立马受惊,惊醒了过来,随即警惕地屏住呼吸,听着外面人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二章 援兵 陆良玉半蹲着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外面来人的动静。不知来人是哪派的势力。 眼下,带着一个昏迷的秦希泽,她可不能轻举妄动。 只听得外面搜寻的人群脚步散乱,在唤“侯爷”,其中夹杂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唤道:“叔叔~叔叔~” 是七皇子!陆良玉几乎一时间便听出了那人的声音,当下可以用惊喜来形容了。 倘若来人是旁人她还要犹豫片刻,但来的人是七皇子,乃秦希泽颇为信任的人,自是援兵无疑了。 陆良玉当下欢喜地站直了身子,冲着外面高喊道:“人在这里,这里。” 旁边人似乎听到了声音,想要过来却一时被半人高的草遮挡住了视线,一时有些不辨方向。 陆良玉见状,慌忙奔出去迎接几人。她拼命挥动着双臂,高呼着,想要给众人领路。 大抵太过入迷,没注意脚下前几日连着下雨好几日,路面湿滑,被一块烂泥绊了一下,她也不在意,全副心思都在来人身上。 七皇子提着一把细长的剑,第一个飞奔过来,甚至有些顾不上路滑,自己脚下踉跄,甩来几个下属率先奔了过来。 陆良玉忙进入洞中,给他示意已然昏迷了许久的秦希泽。 “良玉,你还活着~” 七皇子入了洞,并未去看地上的秦希泽一眼,反倒第一时间伸出胳膊,抱住了陆良玉。 他抱得如此的紧,话语中的担忧更是情真意切,没有丝毫的作伪。 陆良玉根本未曾提防他,更勿论是想过这一幕,一时竟被七皇子的做法,弄得有些傻眼了。 后头下属的脚步声随之而至,陆良玉断掉的弦一秒恢复,带了几分刻意地推开七皇子。 故作冷静地俯身抱起秦希泽道:“侯爷昨日就昏迷了过去,还是要尽快医治。” 七皇子心潮澎湃之际,募地被陆良玉推开,不免有几分怅然若失,这才有几分反应过来,起身让开位置。瞥了一眼地上已然昏迷的秦希泽,带了几分苦涩地对着后面的下属道: “快,抬侯爷回去。” 下属听罢,几人入内,利索地抬了秦希泽出去。 陆良玉已然恢复冷静,心下思忖着,方才自己推开的及时,这几人应该是没有看到七皇子抱自己的那一幕。 当下起身出了洞穴,准备同几人一并回去。 天色微亮,露重天寒,陆良玉昨夜又受了凉,一阵细分吹过,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声音不大,下一秒,一件带了男子体温的外袍,已然盖在了陆良玉身上。 身侧的七皇子方才已手脚麻利地脱了外套。 陆良玉面上露出几分错愕,抬起头,只觉有几分不合适。方欲拒绝,七皇子已然带了几分强迫地按住了陆良玉的手道: “莫要推辞。” 陆良玉的手一触即缩回,心下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在心底安慰自己道,也许他只是爱屋及乌,尊敬自己罢了。 当下恢复了面上的平静,面色平静道:“多谢七皇子。” 说罢,便加快脚步,前去看着被几个侍卫抬着的七皇子。 这几个侍卫本是武人,有些功夫在身,脚程又快,又如何是一个几日没吃饱饭、身子乏力的陆良玉能跟得上。 不过一会的功夫,便落了下乘。 “你们先尽快带侯爷回去医治。”七皇子见状,叮嘱道。 陆良玉心下掠过一丝凉意,但也知晓,这是对秦希泽最好的办法。 毕竟,秦希泽已经昏迷好几日了,眼下还是尽快就医的好。 只这样,便只有她同七皇子二人落在后面了。 陆良玉心底掠过方才洞内的那一幕,似乎,七皇子的第一反应,并未去关注那躺在地上晕死过去的秦希泽,他最敬爱的叔叔。 爱屋及乌这样的借口,只恐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陆良玉眼看着前头的人越走越快,二人被远远抛下,当下一时千般思绪在心中流转。 “你们在这密林找了多久?” 为缓解尴尬的气氛,陆良玉只随口乱扯道。 七皇子本耷拉着脑袋跟在一侧,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陆良玉的问话,当下惊喜地抬起头,眼神似乎一瞬间都亮了起来,柔声回复道: “整整一日半,附近的地界都被我们翻遍了。” 陆良玉自然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但观他脸上的疲惫,便知他应该一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赶了过来,连日搜寻,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当下心中叹息一声,也不愿过多责备他,只轻声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找到你……”七皇子说到此处,咽了咽口水,将那个“你”字吃了进去。“找到你们,就很好了。” 陆良玉随意地同他聊着,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七皇子,观他从眼神、做派,活脱脱是个深陷情种的男子,没有一丝让她找借口的理由。 当下眉头紧皱,大抵心中有事,加之连日只吃野果果腹,脚步虚弱,一时不慎,在光滑的路面上一打滑,整个人跌落到一侧。 七皇子立马伸手扶住了陆良玉。陆良玉稳定身子,不动声色地推开七皇子。 只方才那一下,她免不了脚踝一扭,走起路来就有些歪歪扭扭了。 “要不我来背你?”七皇子不知为何,开口提议道。 “不必。”陆良玉直接了断地拒绝道。 七皇子一时僵在了原地。陆良玉便知自己的口气有些太生硬了。对这个阶段的少男,自然要顾忌他们脆弱的自尊心,当下笑着解释道: “我还走得动。况且我是你婶娘,你还未出生的时候,我便已经会跑了,哪里让你背的道理,只恐你叔叔醒来,知道了此事,要怪我欺负你了。” 这番话,轻描淡写,带了几分开玩笑的成分。 话中却透露出了许多,比如二人的身份,比如此事会告知秦希泽,比如年龄等等。 七皇子又不是个笨人,一听便懂,当下规矩了许多,只拱手道:“良玉说的是。” 陆良玉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似乎,这是今日七皇子第二次唤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婶娘。 第一百二十三章 烫手山芋 听到七皇子直唤自己的名字,陆良玉脸色微现出几分愠色,低声道: “我年长七皇子一辈,还是唤我婶娘的好。” 说罢,不顾七皇子是何反应,一瘸一拐地快走几步。 七皇子便有些心虚地跟在了后面,一路默不作声。只偶尔抬头望一望前头的女子,心下暗暗欢喜,眼下只他们二人,再无旁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此处,眼珠子一转,生出了几分厚脸皮,上前轻声歉意道: “是阿齐莽撞了,我观婶娘比我大不了几岁,只怕叫老了婶娘。” 这番道歉的态度,可谓十足的诚恳,态度恭谨,让陆良玉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她心知秦希泽尚未醒来,还得依赖着这个七皇子,不便同他撕破脸。 只不动声色地远离此人一些,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道:“还是守礼节的好。” 七皇子便知陆良玉不再计较,当下凑近一些,说了些旁的话,岔开了这个让人不愉悦的话题。 陆良玉心头只惦记着秦希泽的病情,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表情厌厌。 七皇子不知没有看出啦,还是看出来了却不在意,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京中各处的见闻,还有些宫中的秘闻,他从书中看来的有趣故事。 他讲得越是兴奋,陆良玉便越发沉默,到后面,可谓是一言不发。 她甚少对人如此冷漠,但这个七皇子,实在有些难办。 转眼二人便看到了黑衣人临时歇脚的一处农户,请来的大夫正给秦希泽开方子。接了方子的黑衣人飞速骑马前去抓药。 “婶娘先去歇息,这几日定是累坏了。” 七皇子出主意道。 陆良玉身子疲乏,却也总得看秦希泽醒来才安心,当下摇摇头,入了房内,见秦希泽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 黑衣人都是粗鲁的汉子,只将人随意地搁在了床上。陆良玉拖着发沉的双腿,给秦希泽细细盖好棉被。 他身子容易发冷,最怕受寒。 待到抓药的人回来,她便亲自给秦希泽上了伤药,包扎好伤口,煮好了药,喂秦希泽喝下,七皇子几次叫她去休息,她都置之不理。 观秦希泽脸色平和了许多,这才抓着秦希泽的手,歇息在了床头。 这一觉,便不知睡了多久,陆良玉醒来时,发现外头天光已亮,自己居然躺在隔壁的床上,棉被裹得严严实实,不用想,也是七皇子的手笔。 陆良玉跳了下去,推开隔壁的门,发现秦希泽早已醒来,当下松了口气。 秦希泽见她安然无恙,正靠在床榻,板着脸训着屋角耷拉着脑袋的七皇子。 “我之前如何教诲你?一个成年的,还有几分本事的皇子,好比小儿怀抱金银走在闹市,人人可抢夺之。” “阿齐,你不是小孩子,做事还如此冲动,只恐会葬送了你的性命。” 秦希泽讲到此处,一口气上不来,重重地咳嗽起来。 陆良玉上前,给他轻轻拍打胸口,喂他喝了口茶,观七皇子跪坐在一角,看着实在可怜。 当下叹了口气劝道:“他不过是个孩子,终究是一片好心。” 秦希泽平息了胸口,摇摇头,对着七皇子耐心分析道: “我遇刺的事情既然已经传回了朝中,你父皇得知了此事,就算你不强出头,也会派与我无仇无怨的得力干将前来搜寻,找到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你现在跳了出来,旁人便知你我交情匪浅。一个皇子勾结权臣,你不妨想想,你的父皇心中会是什么想法?是会欣慰于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大了,还是会心存芥蒂?” 七皇子始终低垂着头,少年人特有的傲气,之前找到人时的那份自豪,在秦希泽的分析下,早已消失殆尽。 “最为重要的是,阿齐,眼下你自己独自带兵前来,还在几派势力之前,先找到了人。你猜猜,朝中的势力会如何去想你?” 秦希泽长叹一口气道: “阿齐,你父皇除了太子、五皇子之外,当时不是只生下了你一个皇子,何以同龄的皇子只有你活了下来?” 七皇子带了几分不明就里,茫然地抬头看向秦希泽。他一直以为,是这个叔叔的庇护。 “因为你母亲身份低末,因为你自幼愚笨,没有什么出人的文才武略。故而宫中无人在意你,这份不在意,才保你活到了今日。” 秦希泽带了几分残忍的话,一瞬间击中了眼前的少年,他不得不接受着这个早已存在了许久的可悲事实,一时之间,身子忍不住地战栗。 秦希泽大抵觉得自己说得也够重了,只摆摆手,对着七皇子道: “你出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一个无权无势却能活下来的皇子,首先得做到的就是低调,越低调越好,最好让人能忽略你的存在。” 七皇子只拱手行礼,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陆良玉见状,忙扶秦希泽躺下。宽慰道:“养病最重要,此事也不是全无转机。” 秦希泽看向陆良玉的眼睛,示意她说下去。 陆良玉顺着秦希泽方才的思路分析下去,道: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人觉得七皇子还是那个懵懵懂懂无知的少年,只是存了几分对叔叔的骨肉亲情,就贸然带兵闯了过来。” “然后?”秦希泽接着问道。 “皇帝未必不想看到一个在意感情的皇子,否则就不会派他过来了。甚至,也许这就是皇帝本身的一次试探。”陆良玉大胆地猜测道。 秦希泽不免叹了口气,感叹陆良玉的敏锐。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皇帝春秋鼎盛,对于膝下的几个儿子,却从来没有真正放心过。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人觉得七皇子还是个小孩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那么,这次救人的功劳,就不能落到七皇子手中。” 陆良玉一锤定音道。 只眼下,这个功劳可是个烫手的山芋,谁又能配合他们,接了过去? 话说着,外头一阵马鸣,只听得黑衣人道:“拜见钦差大人。”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这不,接山芋的人不就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几家欢喜 京城连着飘了几日的小雨,地面泥湿,人人便只能躲在茶馆这些地界,喝些小茶聊聊闲话。 一条消息不胫而走,在京中传的是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镇南侯府的侯爷在送祖母回程的途中遇刺,同行的夫人一并不知所踪。 听说,皇帝似乎派了人前去搜救,但几日的功夫下来,始终不见有好消息传来。京中便有不少好事者在暗中揣测,这位侯爷同夫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有不少人暗自叹息,这位侯爷虽然年纪尚轻,但在位这些年,也算对百姓尽心尽力。 半天之内,这条消息便传的是人尽皆知。陆家自是也听到了这则传闻,一时陆家各人莫衷一是。 陆世仁连着告假几日,愁眉苦脸,是一筹莫展。他可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位侯爷能够平安归来。毕竟,这段时间,仗着侯爷岳丈的身份,他可谓意气风发。 昔日同僚也好,上级也罢,哪一个不是对他假以辞色。 如今侯爷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最大的靠山可就没了。 陆老太太正是知晓儿子的心意,一大早便前去祠堂烧香祷告,希望祖宗在天之灵保佑,秦希泽同自己的孙女能平安归来。 陆世仁一向甚少来此地,也帮着点了柱香。 “老爷,夫人晕过去了。”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鬟前来禀告。 不用想,自是消息传到了后宅,被身子骨一向病弱的李柳琴听到了,一时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陆世仁见状,恨不得踹她一脚,只恨恨地道:“晕倒就晕倒了,这不是隔三差五的事,有什么好跟我说的。” 还是陆老太太沉稳,知晓儿子心烦意乱,当下沉声叮嘱道:“让二太太帮着去请个大夫,钱从账房里走。” 说罢,对着陆世仁劝道:“你也别着急,皇帝既然派人去了,朝中自是有办法。” 陆世仁心中憋着火,也不敢跟老娘发泄,只随便胡乱应付了几下。 出了祠堂,打算前去书房,写个折子让陛下关心此事,不行再多派些人手。就算事情不成,好歹也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路过后院,却听得屋内陆良荷欢快的笑声传来。 这笑声如此刺耳,气得陆世仁不顾读书人的体面,一脚踹了进去,指着屋内的几人好一顿痛骂,这才出了胸口的这股恶气,转身拐去了书房。 陆世仁出门去了,屋内的陆良荷平白无故被骂了一顿,眼泪汪汪,恨得牙根子都痒痒。父亲之前一直视自己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不曾训过一句。 只陆良玉那个贱人嫁到镇南侯府后,陆世仁便也捧高踩低,待她差了许多。 赵姨娘忙抱住自己的女儿,给她擦了擦眼泪,哄道:“莫要再哭了,仔细你的眼睛。” 陆良荷一双漂亮的狐媚眼,不复往日风采,早已红肿得只剩一条缝了。按理,方才掉的那几粒金豆豆,不至于到如此程度。 却原来,自那日陆良荷得了秦二婶给的帖子,不顾罗云光的劝阻,去了那兵部尚书家举办的给未婚女子相看的赏花宴。 她本以为可以显露风头,好歹可以传出一个才名,便有钓到金龟婿的可能。若侥幸能被谁家的当家媳妇看上自己,便可一步登天了。 谁知,那日的风头被陆良玉那个贱人出了个尽也就算了,罗云光因着这件事,也同她生了龌龊。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背到姥姥家了。 陆良荷对罗云光一向是拿捏到位,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到头来,金龟婿没捞着,罗云光那边的退路也没了。她几次催促罗云光到自己来提亲,都被罗云光推脱。 后面甚至直言,罗家不会娶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女。 气得陆良荷一口淤血,差点晕过去。罗云光实在虚伪,若在意她庶女的身份,当初又如何会答应同陆良玉退婚,娶自己的事情。 明明是一个变心的负心汉。 陆良荷因着这件事,这几日精神憔悴,日日抹眼泪。 好不容易得了陆良玉被刺杀,失踪多日踪迹全无的事情,才是少见地开了胸怀。谁料,方才笑了几声,便被陆世仁骂得狗血淋头。 陆良荷一时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气,哭得快要断过去气了。“娘,你一定要帮我,帮我好不好。”陆良荷扒着赵姨娘哭诉道。 赵姨娘心疼地看着自己如花骨朵般的女儿,当下信誓旦旦道:“娘会想办法的,一定能让你风光大嫁。” 恰好外头小丫鬟有请,只道夫人晕了过去,人事不省,不知请了何家医馆的大夫。 赵姨娘见状,一条毒计在心底酝酿。 秦希泽同陆良玉失踪的消息传来,高兴的可不止赵姨娘母子二人,眼下的镇南侯府中,更是风波四起。 “干什么呢?院庭到这个时辰,怎么还没打扫干净?”玉尚对着两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小丫鬟怒道。 小丫鬟吓得立马拿起扫把,也不敢回话,只赶忙扫了起来。 玉尚叹了口气,目光越过院墙,不知是看向哪里。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个小丫鬟定是在讨论侯爷同夫人遇刺的事情。自消息传来,玉尚便心下担忧,只面上不露声色。 眼下正主不在,她须得能压得住蠢蠢欲动的下人们。 就是不知,若侯爷夫人久不归来,这份压制,还能持续多久。 话说这,便见外头走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玉尚下意识地福身请安道:“二奶奶好。” 只见那秦二婶身着朴素,大抵是被秦老太君禁足后,便日日待在府中珈蓝院的缘故。眉宇间不复往日的那股和气,反倒是平白生出了几分戾气。 看来日日吃斋念佛,并未让她修掉那一股子心中的不甘。 只见那秦二婶径直地走向主位,坐了上去。玉尚只觉眉头微动,大事不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问道:“二奶奶有何吩咐?” “拿来。”秦二婶也不废话,这一番磨练,让她不再像之前那股子伪善,话语间都是狠厉。 玉尚身子一抖,装傻道:“什么?二奶奶若是缺了什么东西,我叫……” 话音刚落,便听得秦二婶对着外头唤道,“进来吧。” 说着,便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入内,玉尚一见这几人,只觉大事不妙。 第一百二十五章 群魔乱舞 玉尚眼看着门口进来几个健妇,心下早有预测,当下故作镇定,款款道: “奴家记得,老太君临走前,叮嘱二奶奶……” 后面那句“叮嘱二奶奶一直待在珈蓝院,一年的功夫方能出来”的话尚未说完,秦二婶一个巴掌便呼了过来。 玉尚一贯身子娇弱,身形一歪,受了这一巴掌,雪白的脸颊便高高肿了起来,一个五指分明的红掌印尤其明显。 “你这贱婢,昔日若不是你出卖我,我哪里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秦二婶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玉尚,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在珈蓝院可不是吃干饭的,多日来,思来想去,思忖许久,终于募地悟到,何以那日本来约定好的火,在库房外头提前烧起。 根本不是这丫鬟惧于自己失势,才临时倒戈,分明是她早就同陆良玉那个小狐狸勾结好了,挖了坑,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后面若不是此人咬死自己不放,秦老太君也不可能剥夺了自己管家的权利,还被禁足不得出府。 秦二婶越想是越气,她出身高贵,做女儿家时也好,出嫁至今,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陆良玉不在,就拿此人先出口恶气。 当下气不打一处来,下令四个健妇抓住玉尚,又左右开弓,给了她几个巴掌,眼看着玉尚嘴角渗血,才满意地拿过丝绸制的手绢,细细地擦拭过自己的手掌。 将手绢递与一侧的嬷嬷,冷笑一声,道:“给我搜出对牌。” 几个健妇死死地按住四肢,玉尚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秦二婶摸着属下递上来的桐油色的对牌,只细细摩挲。这个属于她的东西,离开她不免有些太久了。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陆良玉再有机会夺会对牌。不对,陆良玉已经没有机会活着回来了。 秦二婶脸上终于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随即收起对牌,板起脸对着下属道:“将这贱婢关入柴房。” 她要让府中其他人好好看看,镇南侯府,要变天了。 待到玉尚被压了下去,秦二婶才抿了口下人递上来的茶,轻描淡写地道: “不许给她吃食和饮水,问就是她偷窃我镯子,绝食而亡,听到了吗?” 身侧的心腹一凛,当下低下了头,点头称是。 那个昔日心狠手辣的二奶奶,终于又回来了。 翌日,有一个消息传遍京中,沉寂多日的京师,顿时好似沸水般炸开了锅。 听闻,前方传来消息,搜寻的人发现了几具尸体,看衣着打扮,似乎是镇南侯府的人。 谣言是越传越烈,甚至传出了那几具尸体中,有男有女,连男女的衣着穿戴都说的清楚,分明就是镇南侯府的侯爷同其夫人。 虽然有人提出质疑,但传闻传的有鼻子有眼,三人成虎,一时倒容不得人不信。 京中一时哗然。 不管朝中大臣,还是民间的士人百姓,都纷纷上书,要求皇帝给个说法。 毕竟一国侯爷,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帝震怒之下,下令朝中继续搜寻镇南府侯爷,彻查刺客。 就在众人对这则消息半信半疑之际,另一条消息佐证了众人的判断。 陆家 一个丫鬟脚步迅疾,完全不似平日的安静,急忙往后院跑去。 “夫人,确定了,大小姐同姑爷都死了。” 丫鬟直冲冲地闯进门,开口就道。 赵姨娘面上一喜,但她为人谨慎,当下极力控制住面上的喜悦,问道:“消息确凿?” 这丫鬟正是赵姨娘的心腹秀珠,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当下点头道: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镇南侯府的匾额上,已经挂上了白色的帷幕,已然发丧,相信过不了多久,咱们府上也能接到消息。” 秀珠一口气不停顿地将自己的见闻全部倾泻而出。 赵姨娘一时又惊又喜,转而狂喜。饶是她一向自持稳重,面对这样天大的“喜讯”,也连连道了好几个“好”字。 才勉强控制住心神,随即道:“一定要将此事告知后院的那个贱人。” 随即摇头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李柳琴压她头上许久了,是时候让她尝尝这丧女之痛了。赵姨娘恨得牙都痒痒。 真的老天开眼,看来饶是陆良玉一时运气好,但终究命格卑贱,压不住如此滔天的富贵,最终也免不了身首异处。 赵姨娘心下欢喜,跨出屋子的门槛,却还不忘叮嘱秀珠道:“去通知二小姐一声,叫她今日收敛些,别在老爷面前招不自在。你也是,最近仔细些,别露出马脚。” 这便是赵姨娘的谨慎之处了。 “是。” 眼看着秀珠远去,赵姨娘这才不慌不忙,往后院一个甚少踏足的院落前去。 她要让李柳琴知晓,谁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 赵姨娘一脚踏入此地,看着院中那半死不活的一丛竹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李柳琴也好似这丛竹子,自命清高,自谓风雅,看着似乎半死不活,随时都能断气,但却一直占着此地,也一直半死不活。 “二太太好。” 绿枝正出门倒水,正巧望见了赵姨娘前来,当下一凛,忙请安道。 “夫人在里面?” 赵姨娘面上露出了惯有的微笑来,这微笑便好似她镶嵌在她脸上一般,饶是面对最恨的人,也很难再剥落下来。 看得绿枝心下一颤,这位可是许多年都不曾来看过夫人了,眼下小姐不在,不知这位是打着什么主意。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可不觉得这位是存了什么好心思。 但她一个丫鬟,又如何敢拦府中后宅的掌权人。 当下只提高了声音道:“二太太来,所为何事?夫人吃了些药,方才又睡了过去。” 这便是在故意知会里面的李柳琴配合她,装睡了。但李柳琴又岂是一般人,当下轻咳一声,道: “唤人进来就是,我还怕她不成。” 主子发话,绿枝就算心下再不愿,也只能恭敬地掀起门帘,道了句:“二太太请。” 里侧的李柳琴似乎听到了这话,当下边咳边不屑地道:“一个姨娘而已,还给她脸面,叫什么太太。” 赵姨娘僵在脸上的笑容一时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个李柳琴,还是老样子,嘴毒得很。不过,相信她很快就会笑不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坦诚 赵姨娘听得李柳琴鄙夷自己的话,心下一刺痛,随即便恢复了正常。 她同李柳琴多年打交道,这点难听的话,还算不得什么。 当下跨步入内,见李柳琴病怏怏地靠坐在床塌上,脸色惨白,却有几分我见犹怜,好似那病西施一般。 心底生出一股厌恶,就冲着这副模样,也难怪陆世仁会娶了这样一个脑中无物的女人。 “姐姐瞧着气色不大好呀。” 赵姨娘想起了方才秀珠传来的话,立马恢复了一种高高在上,李柳琴昔日奚落折辱她的,今日她要一一还回来。 李柳琴听得姐姐二字,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上了年纪本就有的细纹更加明显。咳嗽一声,直截了当地呛回去道:“不劳你费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赵姨娘面上的笑容加深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一声,故作惊讶道:“是我疏忽了,忘记告诉姐姐,前方传来消息,良玉同候府的侯爷尸体找见了。” 候在门口的绿枝只听得啊的一声,忙入内去,便见夫人已经晕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赵姨娘在一侧,颇觉无趣。她是商户出身如何,李柳琴这样书香门第家的大小姐,在她看来,却也不配同自己做对手。 只对着一侧帮着给李柳琴顺气的绿枝道:“大小姐去世了,只恐夫人日后有的晕。一会我寻个大夫过来。” 绿枝心下生疑,不相信赵姨娘有这样的好心思,居然帮着主动找大夫。但眼下,大小姐逝世,夫人晕了过去,绿枝骤得这一噩耗,好似没了主心骨,又如何能再去想其他的。 眼看着赵姨娘拢了拢袖子,悄然而去,只得暗自垂泪。 而眼下,一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正在缓缓靠近京城。 “侯爷今日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陆良玉眼盯着秦希泽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喝光一碗黑乎乎的药,当下接过空碗问道。 京中谣传已经见到尸首的秦希泽,眼下正以一种十分惬意的方式躺在陆良玉怀中,一手还举着一卷书,当下轻笑道:“大难不死,只会一日胜于一日。” 陆良玉见这个汤药基本没停过的“药罐子”竟如此洒脱,也有些无奈。 当下夺过秦希泽手中的书卷,给按在一侧,道了句:“侯爷该敷眼了。” 秦希泽便乖乖地闭上了眼,察觉到陆良玉温柔地将光滑舒适的带子敷在了自己眼上,药草的香味萦绕鼻间。 陆良玉缓缓给他按着太阳穴。秦希泽勤于政事,又酷爱读书,可谓手不释卷,费眼多了,眼睛自然会酸痛。 偏偏他又是个没有数的,读起书来便不管不顾。常常要等酸痛了才能意识到。 “侯爷用诈死这招,能起几分效?”陆良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 “放心,陛下总会给我一个说法。就算各大家族出几个替罪羊,也够他们受的。况且,刺杀的事情,越是摆到明面上,他们日后便越投鼠忌器,不敢胡来。” 秦希泽耐心地给陆良玉讲解道。 陆良玉观他一条长带蒙眼,高挺的鼻梁煞是好看,微不可察地轻轻触碰。 便被秦希泽眼疾手快地捉住了手,哑声道:“良玉,你知道我受伤了吗?” 陆良玉忙掉转话题,说出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好几遍的话:“希泽,我总感觉,七皇子似乎对我……过分亲昵。” 陆良玉并不想同秦希泽隐瞒什么,她一向认为,少年夫妻贵在坦诚。此事既已有苗头,她及早知会秦希泽,日后若真有个什么,也好有个说辞。 “阿齐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去世了,宫中人惯是阿谀奉承之徒,阿齐受了不少冷落。长嫂如母,你对他好,他大抵将你当母亲来尊敬了。” 秦希泽似乎并不以为然,在他心中,七皇子只是那个怯生生的少年阿齐,又如何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反倒调转过话头来安慰陆良玉。 陆良玉只得作罢,毕竟七皇子也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既然七皇子在宫中生活如此艰难,侯爷为什么不帮他一把?” 陆良玉隐隐觉得秦希泽这样的教育方式有些问题,但究竟哪里有问题,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我可以,但我不能。他是皇子,注定有他该走的路。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秦希泽倒是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陆良玉心下叹口气,思绪飘到了京中,不知眼下,得知二人身死消息的众人,会如何呢? 京中的传闻似乎愈演愈烈,民间开始有士人绝食请命,要求给秦希泽的死一个说法。 皇帝不得已,下令大理寺彻查此案。短短几日,便揪出来了好几个朝中官员勾结江湖秘密组织,行刺杀之事。 光是脑袋就砍了好几颗。 陆良玉便觉,他们是时候露面了。 很快,消息传来,皇帝跟前的御前禁卫军的一个小头领拼死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镇南侯府侯爷同其妻子。 而消息随着侯爷亲自被人抬着,出现在了金銮殿内得到了证实,侯爷没事。 而眼下的陆良玉,正带了几分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镇南侯府匾额上的白花,以及门口那个巨大的“奠”,看来,玉尚失势,秦二婶则恨不得他们早点死去。 彩蝶尚未同他们汇合,陆良玉带了秦希泽的几个手下,旁若无人地走进了镇南侯府。 府中消息灵通些的,早已得到了二人还活着的消息,见陆良玉入内,也不惊慌,只跪地行礼。 胆小些的,消息落后的,也不敢大吵大闹,只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出声。 陆良玉推开客厅大门,只见秦二婶正端坐在哪里,身侧四个膀大腰圆的健妇,似乎等了她许久。 “良玉,别来无恙。”秦二婶一脸淡定地对着陆良玉道。 陆良玉气定神闲地撇了秦二婶一眼,问道:“玉尚呢?怎么不见她了?” 秦二婶摇摇头道:“那丫鬟偷懒,将对牌给了我,自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既然如此,劳烦婶娘将对牌还给我?” 陆良玉神色一凛,沉声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争权夺利 听到陆良玉要对牌的话,秦二婶却双手一摊,摇头道:“下人粗心大意,对牌不知丢在了何处。” 秦二婶打得好主意,藏起对牌,府中这么大,陆良玉就算天姿再聪颖,也不可能找见。 没有对牌的陆良玉,又如何能使唤得动属下人。 到时,只需对牌在手,便可笑傲陆良玉。 陆良玉甚至都没有为此事皱一下眉,只转身出了门去。 秦二婶以为她要去找秦希泽哭诉,心下连对策都想好了。 岂料,陆良玉却转身召集起候府的下人,不管男女老少,乌怏怏的一班人都聚集到了中庭。 也多亏了候府家底厚,院子着实宽敞,要不然还装不下这么多人。 秦二婶见状,只躲在后面看笑话。她倒要看看,一个没有对牌的主母,如何管得了秦家这上上下下几十号人。 “相信诸位都知道,侯爷同我前段时间去护送老太君回五台山,路上出了点事。负责管家的对牌也因此遗失。” 陆良玉方才说到此处,秦二婶便忙着跳了出来,手中掏出对牌道:“少夫人,你大概是搞错了吧,这对牌不是好好的在我手中嘛?” 秦二婶得意洋洋地伸出手去,手中搁着的,正是那桐油色的对牌。 “我前段时间身子不适,府中便暂时由少奶奶管理。眼下我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对牌便收了回去,以后就不劳烦少奶奶了。” 秦二婶语气柔和,声音温柔,似乎并未同陆良玉闹什么矛盾,依旧一团和气。 只底下那聪明些的,看出来了些端倪。二人说的话,可谓是前后矛盾呀。 秦二婶面色得意,以为杀了陆良玉个措手不及。 陆良玉不慌不忙,从袖子掏出一块黑豹的印章来,放在手心,对着下面的众人道:“诸位可认识这个东西?” 很快,站在前列的管家眼尖,高声道:“这不是侯爷的印章吗?” 话音未落,又连忙摇头,接着补充道:“不对,这块比侯爷的要小一些,是老太君的那块。” 候府的人,除了秦二婶少数的几个亲信,绝大多数人都分的清,候府的当家掌门侯爷最大,其次属管理候府无数家产的老太君次之,而管理内宅的秦二婶,则是最次的。 眼下见到陆良玉手中的印章,又如何能不明白,秦老太君,是将这候府主母的位置,传给陆良玉了。 管家本就是唯秦希泽马首是瞻,当下跪倒在地,高呼:“主母千岁。” 其余人见状,也忙从众跪倒,跟着高呼。陆良玉一时有一呼百应的感觉。 回头一看,秦二婶脸色可谓难看之极,手中的对牌似乎失去了它多年的威力。 愤怒使得秦二婶脸上不可谓不扭曲,绕她自持年纪大,应该稳重些。但多年夙愿,一朝落空,再好的心态,也禁不住这样的折磨。 当下嘴唇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对牌也被陆良玉顺利拿走。 秦二婶心中只剩下了一句话,白茫茫一片落了个真干净。 她为候府操持多年,为二房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秦老太君也口口声声将她当作亲女儿,从未对她有厉声言辞。岂料,那块象征着候府主母的印章,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摸过一次,只偶尔见到老太君在使用。 而如此,一个过门仅仅几个月的陆良玉,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块印象。 她又怎能心理不失衡?老天实在不公。秦二婶心中的滋味一时很难用言语形容。 陆良玉顺利接管回自己的对牌,当下派人去寻找玉尚。 最后在柴房里找见了被关押多日,已经饿得面黄肌瘦的玉尚。 “是我无能,辜负了少奶奶的嘱托。”玉尚羞愧地低下了头,本就软语的话,被她讲得越显愧疚。 “不干你的事。”陆良玉轻描淡写地道,心下并不在意这些事。 只要她不在候府,这样的事必然会发生,唯一能做的,就是赶走秦二婶这一大家子。 秦二婶打了她的人,想要谋她的位置,她就要让秦二婶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昔日碍于秦老太君的面子,她一直未对秦二婶毒害秦希泽的事情出手,眼下秦老太君不在府中,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算。 她早就说过,她这样的人,是锱铢必较,之所以很多时候没有计较,只是因为时辰未到。 眼下,时候到了。 印章在手,候府尽在掌握之中。别说秦老太君说情,就是天王老子在,也拦不住陆良玉。 但凡事必须事出有因,陆良玉最是心知此事。刚巧,秦二婶在朝廷并未核实,也尚未见到秦希泽的尸首之时,便发了丧,挽联都搞起来了。 陆良玉如何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几乎是秦希泽从皇宫宫殿上被抬出来的同时,一则消息便在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勾栏瓦舍传播开来。 镇南侯府的侯爷之所以这次刺杀尤其严重,九死一生,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咒他。 而这个人,就是侯爷的亲婶娘。 吃瓜群众立马脑补出了一出世家大族的恩恩怨怨,出于朴素的正义感,自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弱势被欺负的群体那一方。 听说,候府夫人大怒,将镇南侯府二房的太太给赶了出去。 众人一时拍手称快,只觉惩治了恶人,大快人心。 陆良玉确实没有给秦二婶一点面子,直接将人带东西轰了出去。将院内装饰的白色,全部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之所以没有提秦希泽中毒的事情,只怕有心人暗暗使坏。 秦二婶又如何肯愿意,在门口气得是直撒泼。 被两个侍卫直接给轰了出去。 陆良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的过分,扫地出门而已,她相信秦二婶在京中多年,自然少不了置办田宅,终究不会流落街头。 陆良玉一入京,就派人将自己安然无恙的消息告知陆家。她主要是怕自己那个身子骨弱的母亲承受不住这个噩耗。 奇怪的是,得了许久,没有等来回复的人。 陆良玉一时有些心神不宁,推门在外,正巧遇到了从外入内的绿知。 “小姐,救救夫人吧,她快不行了。”绿枝一入内,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和离 陆良玉忙上前扶起绿枝姑姑,神色严肃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绿枝在陆府多年,跟了李柳琴这样一个主子,也算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但眼下神情恍惚,眼神中透露着几分茫然。 “前几日小姐同姑爷出事的消息传来,夫人一日晕了几次。后面好不容易是请了个郎中,喝药下去,也全无用处。大夫说了,夫人已是药石无医。我不得,只得来找小姐。” 陆良玉乍闻此事,当下强定身形,知晓眼下不是慌乱的时候,一方面,派了玉尚前去请京中最好的大夫来。 另一方面,安慰绿枝道:“不必慌张,随我回陆府看看。” 转身方欲带了候府的几个侍卫前去,转眼便看到了之前跟在秦二婶身侧的四个健妇。 陆良玉一时停住了脚步,不知秦二婶从哪里找到的这几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妇人。 这一段时间,她们跟在秦二婶附近,横行霸道,好不风光。但眼下,秦二婶被陆良玉一股脑轰出了镇南侯府,这几个健妇的卖身契却还压在陆良玉手中。 她们自然不可能跟了旧主离去,况且前几日还在府中作威作福,得罪了陆良玉的得力助手玉尚,眼下正是处境尴尬之时,只战战兢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收拾。 陆良玉看着几人,好似看到了什么神奇的物种,只仔细盯着几人。 吓得几人战战兢兢,一时低着头,不复往日的威风,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几个,随我来。”陆良玉挥了挥手,对着几个健妇道。 几人面面相觑,心下害怕,又不敢不跟,只浑身颤抖地随着陆良玉出了门。 陆良玉坐在马车上,对着几个手足无措的妇人道:“你们的卖身契在我手中,你们知道轻重的。” 几人忙点头如捣蒜,一时之间,大有唯陆良玉马首是瞻的味道。 陆良玉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加上胁迫与威胁,终于将几人收为己用。 她带着这几人去陆家,可是打算发挥大作用的。 陆家一贯的死气沉沉,大抵也因着陆良玉对此地没有什么好印象,一直不喜欢此地的缘故。 陆良玉直奔母亲住宿,入了房去,只见母亲面色蜡黄,已然有出气没进气,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以往见到李柳琴,她虽则羸弱,整个人却又充满了一股倔强的精气神。 眼下,这股子令陆家人不喜的倔强,也从李柳琴身上消失殆尽。 甚至连陆良玉轻声唤她,她也只木然地盯着陆良玉,半晌才似乎认出人来,淡淡地叫了句:“良玉。” 一行清泪随即落下。 陆良玉心猛地揪成一团,当下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道:“会好起来的。” 说到此处,转身对着身后的一健妇道:“将我母亲背出去。” 那健妇方才打算动身,便听得外头有人大喝一声:“我看谁敢。” 进来的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陆世仁。 只见他身着一身半旧的灰袍,不复往日的神气,多了几分落魄中生出的戾气。 “她李柳琴,生是我陆家的人,死是我陆家的鬼,今日谁敢带走她。” 陆世仁斩钉截铁的话,不容人质疑,但话语中,却听不出半点对于自己结发妻子眼下生得重病的着急与难过。 后头跟着的,正是阴魂不散的赵姨娘。她脸色平静,一言不发,只那双木然的眼中,偶尔泄露出什么。 陆良玉站定身子,这是她第一次直视陆世仁,自己的生父。 他似乎比想象的要矮一些,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官员。 陆良玉转而回头,俯下身子,对着床上的李柳琴问道:“你想离开陆家吗?” 李柳琴似乎呆滞住了,半晌,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普通的点头却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得了李柳琴的保证,陆良玉心里有底了。此番前来,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母亲,眼下,所有的担心都没有了。 陆良玉转头对着陆世仁,沉声道:“母亲的话,你也听到了,今日她非走不可。” 不及陆世仁反应,一侧的赵姨娘立马跳了出来,故作惋惜道:“大小姐,就算你现在高嫁成了别家的人,也不能这样子对你父亲说话。” 陆良玉对她的叫嚷置若罔闻,只依旧盯着陆世仁,想要个答案。 “不可能,我说过,她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只要她活着,就不能离开陆家。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陆世仁说这话时,神情冷漠地盯着床上的李柳琴。 陆良玉冷笑一声道:“她是嫁与你了,不是卖身于陆家了。” 陆世仁却摆出了一副寸步不让的态度。 陆良玉吸了口气,转头冲着李柳琴问道:“你可愿意和离?” 这一句问话可谓是石破天惊,一时在场众人,都被惊得是目瞪口呆。 李柳琴突然好似濒临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纤细的稻草,当下用尽力气,拼命点头。 赵姨娘这次也不是装的,这个消息让她极为震惊地张大了嘴,心下狂喜,面上却露出责备的样子,痛心道:“良玉,哪里有做女儿的撺掇父母离婚的?” 陆世仁很快便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转而为愤怒,极怒。 他恶狠狠地盯着陆良玉,好似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挖了他祖坟的杀父仇人。 “只有休书,没有和离。”这一句话,好似从陆世仁的嘴里挤出来一般。 李柳琴听到休书二字,却是拼命摇头,半晌才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来:“要……和离……” 陆良玉便知,以母亲的倔强,不会同意最终以一个被休掉的弃妇身份离开陆家。 “你大概忘记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陆良玉高傲地抬起头颅,第一次用了一种蔑视的眼神望着眼前的陆世仁。 陆世仁也好,赵姨娘也罢,从心底里,总是把她当作那个可以任人欺负、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他们大概忘记了,陆良玉眼下,是正一品的候府夫人。 “今日我要让我娘和离,我陆良玉倒要看看,谁敢阻拦!”陆良玉的话,掷地有声。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离开陆府 陆良玉说到此处,当下动笔,快速地写了一份和离书。 她书读得勉勉强强,字体也得不了李柳琴柳体的真传,只奋笔疾书,胜在了流畅和速度。 只见纸上写道: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相离之后,各自安好。正所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完之后,将笔递给了床上的李柳琴。李柳琴手指无力,已经无法握紧笔了。 陆良玉强握住了她的手,助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拿起纸张一看,上面“李柳琴”三个字,歪歪扭扭,陆良玉一时有些难过。母亲一向工于诗词书法,得柳体真传,字体匀衡瘦硬,有骨子斩钉截铁之势,爽利挺秀,骨力遒劲,如何是如今这副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的样子。 陆良玉将和离书递给了自己的父亲。 岂料,陆世仁接过后,看都没看,直接将那张陆良玉辛辛苦苦写下的纸张撕了个粉碎。 纸张四飞中,陆世仁带了几分猖獗的脸,气的是腮骨外露,道:“和离是不可能的,要不就是休书。” “好。”陆良玉爽快地答应道。 此话一出,众人神态各异。赵姨娘自然希望李柳琴能够离开陆家,但余下众人没猜到,陆良玉居然答应了这个条件。 床榻上的李柳琴一时眼神黯淡下来,眼神中透露着失落。 “不过休书的话,是我娘写给你的,是我娘不想要你了,而不是你来休我娘。” 陆良玉眼神轻蔑地看向陆世仁,她不是不敬父母的不孝之人,但是陆世仁这样的人,她也看不起。 陆世仁气得脑子都要懵掉了,不待他说话,赵姨娘立马懂事得跳了出来,大声道: “良玉这就是你不对了,丈夫可是天呀!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鼓动你娘休掉自己的天。这怎么可能?” 陆良玉都没有回头去看她,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不配跟她说话。当下对着身侧的四个健妇下令道:“一人去背我娘,另外护在身侧。” “候府侍卫何在?”陆良玉开口对着身外的人道。 话音刚落,从门外直接冲进来了几个护卫,陆府众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时面露惧色。 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良玉指挥着众人,将李柳琴从搬离了房间。 人刚到大院,便听见了熟悉的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哒哒哒哒”,由远至近,带来了一种异样的压迫感。 这个声音,陆良玉听得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在陆家十几年,几乎是日日都能听到。 下意识地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站直了身子。 来人正是陆家真正的掌门人—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比上次陆良玉见她,要老上一些,身形也似乎佝偻了些许,背弯的更厉害了。 陆良玉见到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扶住她。这个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动作,习惯性地化入了陆良玉的身体中。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陆老太太必行的意图,停住了脚步,直立在了原地。 扶她的人,是许久不见的陆良荷。陆良荷变得更加内敛,不复昔日的骄横。恍惚间,让人觉得,她似乎是另一个陆良玉。 陆老太太轻咳一声,并未看向陆良玉,反而是被一健妇背着的李柳琴道了句: “柳琴啊,你真的要走吗?陆家待你可不薄。你不喜杂事,只爱读书,陆家便由着你。你没有诞下儿子,夫人的位置也做得挺稳。” 说到此处,陆老太太抹了抹眼泪,接着道:“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女儿,没有辜负李家和陆家多年的交情。如今,你不念旧恩,想要离开,我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父母的嘱托。” 不知是陆老太太的哭,感染了李柳琴,还是提起了过世的父母,想起了昔日做女儿时的欢快日子,李柳琴不免有些感伤,眼圈也红了起来。 陆良玉一下子便识别出来了,陆老太太打得是感情牌,这招可比陆世仁那股子强硬的做派要管用的很。 陆良玉心知,陆老太太这番话,基本都是在胡扯。 陆家之所以愿意娶一个如此性情的李柳琴,八成是看上了当时资产颇丰的李家,大抵一层的真心也是有的。 毕竟,李柳琴早有才名,长相自有一股扶风弱柳之姿,当时提亲的人也是踏破了门槛。 是陆世仁花言巧语,千保证,万保证,山盟海誓说了一遍又一遍,才赢得了李柳琴的芳心,让李柳琴嫁给了当时并未发家的陆家。 婚后,意谋独吞李家资产的陆家人,自然不敢让李家派个管事的过来协助这位小姐。 反倒半是哄骗得顺着李柳琴,答应让她做一个闲散太太,暗地里,却同赵姨娘苟合,直到怀上了陆良荷,赵姨娘肚子大了不得已,才从侧门将赵姨娘抬了进来。 李柳琴见状,更是心灰意冷,加之父母相继过世,唯一的兄长失踪,骤逢如此巨变,从此闭门读书,不再过问世事。 陆良玉对一切心知肚明,以前她心中对陆老太太还是存了几分感激。 府中赵姨娘刁难,陆老太太虽则从未出言护她,但待在陆老太太身边,她的日子确实好过一些。 直到罗家退婚之际,陆老太太伙同陆世仁想要逼死她。从那时起,陆良玉便对陆家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失望透顶。 之所以不出手报复,是她顾及母亲还待在陆家,日常还拿捏在陆家人手中。 她可以自己肆意快活,却也要担心陆家人会不会暗地里给母亲找不痛快。 毕竟找不出破绽,又能让人不舒服的事情,是在太多了。 眼下,看到已然奄奄一息的李柳琴似乎隐隐有动摇之色,陆良玉心下叹了口气,只低声对李柳琴道:“你被陆家困了一辈子,难不成,还想死在此处?” 这番话,可谓有刮骨疗伤之功效,李柳琴一时睁大了眼,好似在细细回味这番话,半晌,才摇了摇头。 她想离开,离开这个困了她二十多年的地方,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外头。 陆良玉对着陆老太太做了个万福,沉声道:“为人子女,母亲有命,不敢不从。祖母还是请回吧。” 说罢,将人带出了陆府,坐了马车,扬长而去。 陆府众人,一时也不敢阻拦。 第一百三十章 报复 陆良玉带了母亲出得陆家去,却并未前往候府,而是转眼带着众人往另一处宅子去了。 这处宅子并非侯府所有,而是借着昔日库房失火的名义,秦老太君拿出了自己的私房体己钱,给陆良玉补了损失。 陆良玉拿着这笔钱,在京中置办了这间大宅子,还在老家庐州置办了一些耕田。 这间七进七出的大宅子,在京中占地极大,比之陆家的蜗居,可谓奢华至极。 玉尚请来的京中有名的大夫早已候在此地。 “大夫,如何?”陆良玉见大夫眉头紧皱,半天不说话,心下一凛。 “这位夫人的病,看似病入膏肓,其实是身子一贯亏空,突然有个引子,病便来得猛来得急。治倒是可以治好。只是这病因来的有些奇怪,老夫实在有些想不通。” 大夫摸着胡子解释道。 陆良玉心下松了口气,病能治好就行。至于病因,不用想也知道,必是赵姨娘趁着母亲伤心之际搞得鬼。 就是不知她施了什么诡计,让人查不出病因来。 陆良玉为了母亲考虑,一贯压抑心中的愤怒,对赵姨娘母女两人多加容忍,只盼她们能收敛恶行,对自己母亲好一些。 岂料,她们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自己的母亲出手。 眼下,她必然不会放过这对母女。 赵姨娘最在意的,无外乎是她在陆家管家的权力,陆家的钱财,她的一双儿女。陆横才能高中进士,而陆良荷则能嫁个好人家。 当然,还有陆世仁的宠爱。 毕竟,没有陆世仁的宠爱,凭借她一个小小的姨娘,又如何敢如此兴风作浪。 不过,陆世仁之所以宠爱赵姨娘,也是因为赵姨娘的哥哥经营着几家店铺生意兴隆,能源源不断地供养陆家。 某种程度上,娘家可以说,是赵姨娘最大的倚仗。 陆良玉既下了决心要报复,便不只是说说。她不算是个坏人,一向都是如此,不动手则已,只要动手,便要让对方没有招架之力,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她要让这个顺风顺水惯了的赵姨娘尝一尝,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陆家的所谓钱财及赵姨娘自己的小金库,早在陆良玉成亲之际,便被陆良玉抬进了镇南侯府,成了自己的小金库。 而如今,她要在其他方面出手了。 这些事情,都需细细谋划。 不过,陆良玉眼下便想要让赵姨娘不舒服。 翌日,一个平淡无奇的夏日,清风暂时压住了尚未出来的燥热。 陆府负责看门的老头猫了一夜,打着哈欠起身,跟寻常一样,将两扇略显笨重的大门依次推了开来。 老头身形佝偻,只觉眼前似乎被什么给罩住了。他直起身子,抬眼望去。 随即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待到看清之际,绕是见多识广的老头,也忍不住吓得跌倒在地。 顾不得起身,便屁滚尿流地往里爬去。 “死人了,死人了。”老头沙哑中带了几分惊恐的声音很快传遍了陆府的每一处角落。 陆家的主子们均未起身。陆世仁昨晚因为李柳琴离府的事情,觉得被人平白无故地看了笑话,急火攻心,辗转反侧,直到天微微亮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岂料,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大吵大闹。 陆世仁气得直接抽起头底下的枕头扔了出去。“嚎什么嚎,我还没死呢。” 枕头砸到了桌上的花瓶,伴随着一阵刺耳的花瓶倒地的声音,身侧的赵姨娘从睡梦中惊醒。 “去看看,在闹什么鬼。”陆世仁口气不佳道。 赵姨娘忙起身穿衣,脚步匆忙往外走去。 只见院中几个闻声而来的丫鬟小厮聚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吵什么?” 赵姨娘沉声问道。她在陆府多年,自知身份低微,一向对下威严。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小心翼翼地指向了大门口。 赵姨娘下了台阶,顺着丫鬟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陆家大门口的上头,不知挂着什么。 她又紧走了两步,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正挂着一具尸体已腐烂的白骨,森森白骨,这个不属于阳间的东西,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赵姨娘饶是多年玩各种心计,也没见过这副场面。募地想起了昔日陆良玉成婚,秀珠曾提到,她安插在李柳琴房间中的那个男子,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刀。 后面再去寻人,已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姨娘急忙让陆府众人帮着把尸首取下来。但众人都惧怕此物,觉得邪性,又如何肯去取。 她唤了几句,只见众下属都躲了起来,明显是不想同此物打交道。 赵姨娘眼看着外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各个指指点点,不知在嘟囔什么,当下有些着急了。 若尸首不快点取下来,只恐招来更多人的非议。 想到此处,她唤来了自己的亲信秀珠,命令道:“去将那具尸首取下来。” 秀珠毕竟是个大姑娘,吓得立马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夫人,别让我去,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气得赵姨娘给了她一脚。 赵姨娘知晓此事并非小事,忙去找陆世仁。 陆世仁虽然痛骂了她一顿,但还是在骂骂咧咧中起身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最终,陆世仁赏赐二十两银子,找几个下属将门口悬挂尸骨取了下来。 这具诡异的尸骨就这样被运到了陆家后院。陆世仁有些为难,找个没人的荒郊野岭掩埋自然是最好的。 但眼下,外头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只恐没法偷偷解决。 陆世仁不知,眼下根本没得他选的机会。 因为,官府的人上门了。 有人告知了官府。几个捕头带着刀,客气地询问陆世仁。 陆世仁知晓,这几人对他这么恭谨。不是因为他那个小小的官职,而是因为,他是镇南侯府侯爷的岳丈。 这些捕头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看来,眼下只有去拜托候府的人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报复的开始 陆世仁一边招呼着两个官差喝茶寒暄,一边托人赶忙去镇南侯府,让镇南侯府的人帮着处置一下此事。 见了白骨的事,陆世仁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肯定搞不定。但镇南侯府的侯爷手眼通天,深得皇帝信任,对他而言,小事一桩。 至于昨日同陆良玉闹翻的事,被他自动忽略在了脑后。 岂料,陆世仁等了许久,均不见有下人回来复命。 “陆大人,这茶我们哥俩也喝得差不多了,该去看看尸骨了。” 那个微胖身材、脑袋浑圆、身着官服的捕快起身开口道。 陆世仁面现尴尬,眼看着人还没回来,当下将点心搁了上去道:“二位再尝尝这新出炉的绿豆糕。”想要再拖延一会时间。 那二人摆手摇头,不打算再吃。 陆世仁无奈,只得带着两人出了屋子,往后院走去。便走便道:“二位官爷明察,很明显是有人在故意勾陷于我陆家。” 说到此处,不动声色地道:“昨日我那嫁到镇南侯府的女儿才回过家,哪里想到竟发生这样的事。” 这便是在提醒这两人,他可是有镇南侯府做靠山的。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说了些场面话,但并未停步。 方欲走到后花园之际,只见派出去的下人急步入内。 陆世仁忙上前询问情况,只见那人面色油光,满头大汗,一看就是来得急了些,忙拿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愁眉苦脸道:“老爷,镇南侯府的人说主子不在,别说事情,连门都没让我进。” 陆世仁气得太阳穴突突的,知道必是陆良玉提前知会过看门的人了。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了。 旁边的官差观陆世仁的脸色,便猜到了情况。当下声音硬气了几分,道:“走吧,陆老爷,我们去看看。” 陆世仁无奈,只得随着几人前去。 那尸骨正森森然摆在泥土上。陆世仁见状,心下暗自猜测,这尸骨来得莫名其妙,身份不明,死因不明,从何而来不明,料想这些官差也查不出什么。 陆家又一向与人为善,不曾发生过什么人命官司,想到此处,陆世仁稍微松了口气。 他哪里知晓陆良玉成婚那日发生的事情。 那两个官差还算负责,将尸骨看了看,便要带回衙门。 “还望官爷辛苦,还陆家一个清白。” 陆世仁心安一些,说话也底气十足,拱手告别道。 送走了官差与那架莫名其妙的白骨,回了屋子,只见赵姨娘神情不安,面色苍白,上前问道:“老爷,如何了?” 陆世仁不耐烦地挥挥手,也不欲解释太多,只道:“解决了,别烦我。” 赵姨娘心下一直惴惴不安,眼下心放在了肚子里。加之李柳琴离去,她转正的日子指日可待。 当下欢喜地让厨房人好好做几道大菜,冲冲喜,扫扫晦气。 岂料,一家人正吃早饭之际,便听见外头有人“砰砰砰”直敲门。赵姨娘忙示意秀珠去看看。 秀珠人刚越过门槛,便见外头下人开了大门,进来了几个挎刀的官差,凶神恶煞。 秀珠吓得往后退几步,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是赵兰娟?”一身形高大的官差高声问道。 府中众人一时噤声,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不敢出一言以复。那官差又问了一遍。 屋内的赵姨娘才寻声出来,本就心里发虚,看到有公差前来,当下不复往日的威严,颤抖道:“有何事?” “今日在陆府门前发现的那具尸首,有家人主动前来报案。经查明,乃赵家店铺的伙计。赵家掌柜已经被投入大牢审问……” 赵姨娘听到此处,脑袋嗡的一声,耳鸣阵阵,心下只关心自己的兄长如何。 直到官差上来要带她走,才有些害怕了,只挣扎着四肢,回头喊道:“老爷,我冤枉呀,救我,救我。” 陆世仁一见惹上麻烦的不是他,当下松了口气。对于赵姨娘,可没有什么好态度。 心下反而是怪罪这兄妹两个,自己做了恶,还连累了自己。既然官府来人了,那他便没事了。 当下冷声道:“你既然是冤枉的,就不必担心,公家会给你公道的,你安心去吧。” 赵姨娘不曾想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居然如此冷漠,之前的恩爱也好,甜言蜜语也好,都化为乌有。一时只觉心寒。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逃。 陆良荷见母亲要被抓走,也慌了神,她毕竟经历了许多事,可谓吃一堑长一智,成长了一些,知晓眼下胡乱叫是没有用的。 忙是起来了陆家的老太太,她娘亲是陆家的人,她相信陆老太太不会坐视不理的。 陆老太太昨天的儿媳才离了府,事情还没解决,今日府中的姨娘又要被官府的人带走。这要是传出去,陆家的声誉算是毁了个彻底。 陆老太太这下也顾不上颤巍巍了,当下扶着拐杖,小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忙往院子走去。 眼看着赵姨娘要被带走,陆老太太忙道:“几位官爷稍等,老身斗胆,可否就在家中询问。我这儿媳妇乖巧得很,肯定会配合。她一个女人家的,若是被关押去了衙门,只怕对声誉不好。” 陆老太太这番话说的诚恳,赵姨娘也忙求饶。 一领头的官差厉声呵斥道: “涉及人名官司的大事,岂是你一个妇人家能左右的。老人家还是快回去。” 陆老太太便只能看着赵姨娘头发紊乱,不体面地被官差押了出去。门口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各个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陆世仁忙让人将门关了去,隔绝了那些窥探的眼。 其中一人从人群中离开了。 “夫人,事情办妥了。”一下属回来复命。 陆良玉只嗯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此事是她的手笔。那具尸体当初是候府的人处理,陆良玉心下气不过,让人直接挖了出来,大半夜地挂在了陆府门口。 至于尸骨的家人报案等事,都是陆良玉派人暗中去通知的。 这也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找人 陆良玉两个府中来回跑,母亲的病,秦希泽的腿,两个病号让她忙得头晕脑胀。 空出时间的间隙,才来宴请蒋钦勇,酬谢她帮着照料李修穆的辛苦。 蒋钦勇身着女装,一见她面,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陆良玉的手,松了口气道:“朝廷内外都传你出事了,我就一点都不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陆良玉笑了笑,招呼彩蝶上前。只见彩蝶手中捧着一个漆黑发亮的木匣子。 “打开看看。”陆良玉微笑地示意道。 蒋钦勇不明就里,打开一看,当下眼中放出奇异的光彩,欢喜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随即恢复了理智,摇头道: “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陆良玉从中拿出了一件浅青色刻丝银如意薄罗长袍道:“去试试,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知道怎么写你呢。你我就不必太见外了。” 蒋钦勇心下欢喜,拿了衣服,道了句:“却之不恭。”随即便入内去换。 “姐,该用膳了。”李修穆从外头跨门进来。 一个月不见,他个子窜得极快,本就只长出毛茸茸的头发眼下已有大拇指那么长了,戴了顶笨拙的儒生帽,配着白净的皮肤,文弱的身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书院的学生。 恰好见到蒋钦勇从内侧换好衣服,李俢穆脸色一红,推后几步。 “潇洒。”陆良玉真诚地夸赞道。蒋钦勇 蒋钦勇现在正是不爱武装爱红装的阶段,得了陆良玉赠的新衣服,俨然一副小女生的。 “走,去吃点东西。”陆良玉拉了她前去。 秦希泽腿受了伤,秦二婶一家又被陆良玉赶了出去,府中便只余了这三个人。 陆良玉也不觉得冷清,她不爱繁杂,只喜清净。人少些,吃饭也吃得香。 “钦勇姐姐吃这个。”李修穆殷勤地舀了一勺清热解暑的莲藕羹递给了蒋钦勇。 蒋钦勇也不以为怪,十分自然地喝了下去。 陆良玉正夹菜的手一顿,觉得二人有些过度亲昵,当下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汤,故作随意地问道:“钦勇,这一段时间,修穆给你填麻烦了。” 蒋钦勇为人最是光明磊落,当下摇头道:“没有,修穆人很乖巧,也不闹腾,我观他挺好。况且,你弟弟就是我弟弟,不必见外。” 说到此处,对着李修穆道:“你托我的事,我已经写了书信寄到了军中。” 陆良玉奇怪地问道:“什么事?” 蒋钦勇便一五一十地解释了。原来李修穆拜托蒋钦勇写份书信,去军中找一找他已经失踪了十几年的父亲。 陆良玉对这个舅舅也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她幼时出去参军,从此音讯全无。 当下冲着蒋钦勇拱手道:“多谢帮忙。” 蒋钦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就是写封信,举手成不成还不一定,也别抱太大希望。” 陆良玉点点头,心知只要去找,便会有一线生机能找到。 提到了失踪已久的父亲,李修穆异常地沉默,但还是不忘给蒋钦勇夹菜布施,甚至在挑鱼刺。 见陆良玉看向自己,蒋钦勇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喜欢吃鱼,就是性子比较急,经常被鱼刺卡住喉咙,有一次差点噎死了,吓死我爹了。” 陆良玉了然地点了点头,便见自己的表弟认认真真地将挑好的鱼肉夹给了蒋钦勇。 当下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个好的信号。 “钦勇,我得托你随我一并去办件事。”陆良玉拉着蒋钦勇的手,神神秘秘道。 “好呀。你走了这些时日,我无聊到要发霉了,就等着你呢。”蒋钦勇兴奋地拍手道。 陆良玉临出门之际,只见李修穆恋恋不舍地站在门口。蒋钦勇见状,摸了摸李修穆的帽子道:“一会我再来看你。” 陆良玉不自觉地睁大了眼,随即恢复了正常。对着李修穆道:“去学习吧,今晚我同你姐夫考教你的功课,看看你这段时间学的怎么样了。” 她知道,若说自己考教,李修穆必定不以为意。因为她的水平说不定还没有李修穆水平高。但秦希泽学识渊博,李修穆便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眼看着李修穆一步三回头地入了后院,陆良玉拉着蒋钦勇的手上了马车,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俢穆这个孩子,不知道功课如何了。” 蒋钦勇喜文不喜武,当下瞪大了眼,摇头道:“我不知道呀,看他挺乖的。” 陆良玉便顺着话问了下去,“你觉得俢穆如何?” 蒋钦勇面带笑意道:“不错呀,小孩子嘛,总是调皮的,他倒是格外乖巧。” 陆良玉便知,蒋钦勇只是把李修穆当孩子来看了。 二人一并入了一栋楼的包厢,此处极为隐秘,人数稀少。 陆良玉被掌柜的请到了包厢,蒋钦勇这才好奇地四处打量,问道:“不是吃过午饭了吗?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陆良玉坐定了身子,对她道:“让你帮着来挑人。”说罢,对着外头道:“教人进来吧。” 蒋钦勇好奇地看向外面,只见外头进来了一个身形苗条,眉眼细长,肤白如雪的女子,一进来一股刺鼻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蒋钦勇奇怪地皱了皱眉,捂住了鼻子,看向陆良玉。 这女子一看就是风尘女子,不知陆良玉找这人来干什么。 “出去吧。”陆良玉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即是沉声道。 那女子便做了个万福,恭敬地出去了。 一连几个女子,均是这种面色白净,体态妖娆的女子,年龄有大有小。 陆良玉基本看一眼,或者问几句话,比如是否读过书,便让人出去了。 蒋钦勇渐渐看了出来,陆良玉似乎是在挑什么人。但为何要从这种人中挑? 直到一身着素白色长袍的女子走了进来,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充盈房间。陆良玉仔细地打量了此人,第一次开口道:“坐吧。” 蒋钦勇便知,陆良玉找到了她要的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热心肠 陆良玉仔细打量着那女子,细白的脸,姿色比之之前那几个女子,说不上出色。 但此人坐姿文雅,举止舒缓,眉清目秀,自带一股风流韵味,只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这人的长相让她觉得熟悉,一股自然的熟悉。 “多谢夫人。”那人一开口,声音细软,吴侬软语经她的樱桃小嘴说了出来,实实在在好听极了。 “你知道我找你来是做什么吗?”陆良玉细细地打量着此人,将这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问道。 那女人手中抓着的绣帕一紧,随即故作自然道:“你能帮我赎身。” “是。”陆良玉肯定地道,随即仔细盯着那人,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这人的心思。 那女人似乎松了口气,陆良玉伸手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待见那人小嘴抿了一口,才开口道: “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善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那女人点点头,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陆良玉眼睛一眯道:“你的卖身契,我会捏在手里,我要你帮我去陪个男人。” 那女子听到此处,反倒表情轻松,道:“伺候一个,总比伺候一群要来的好。” 陆良玉因为这句话,对她高看了一眼,便让掌柜的送来了这女子身世背景的调查。 只略微一翻阅,便知是个身世凄惨的女子,从前也算是个小官家的女儿,家境殷实,读书习字,过得好不得意。岂料父亲贪污巨款,得罪了上级,事情败露,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父亲掉了脑袋,母亲被发配边疆,死在了那里。唯一的兄弟不知所踪,她被迫卖身青楼。沉沉浮浮几载,历经多少世事艰难,实在令人可哀可叹。 眼下在扬州那边一家青楼也小有名气,陆良玉将资料递于了身侧的蒋钦勇,当下问道: “为何非要赎身?现在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有的是男人给你送银子。” 那女子脸上现出几分决绝,咬着一口银牙,用最细软的嗓音,说出了最狠的话,“那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好,我托你办的事,不涉及害人性命。两年左右,最多不超过三年,定能还你自由。” 陆良玉当下细细将事情的谋划讲与此人听。 过了许久,陆良玉站在楼上包厢中,从窗户里望着掌柜的将此人送入马车,不见了踪迹。 屋外,一树白色的梨花开得正盛,风吹过之际,洒落满地,梨花落地,零落成碾作尘,不仅是不复之前的洁白,也并不会有香如故。 只会被无数双脚践踏,被车碾过,被风吹雨打,成了烂泥,乌黑一片,再也认不出一点之前开在枝头的浑身素白、高洁的模样。 “你确定要这样吗?”蒋钦勇带了几分犹豫地问道。 陆良玉看向了楼下那飘落在烂泥中的梨花,并不认为蒋钦勇想要阻拦自己。蒋钦勇为人聪慧,不过是被保护得有些太好了,单纯了些。 转头对着蒋钦勇道:“我一向逆来顺受,总也要有主动的时候。” 蒋钦勇便不再言语,正因为二人关系密切,她才不能再劝。 陆良玉的目光顺着那飘落的梨花,飞向了远处,透过层层雾霭,似乎看到了不久后发生的事情。 赵姨娘被关进监狱,一连好几日,音讯全无。陆世仁着急上火,又觉得丢了大脸,一气之下,居然病了。 最让他气愤的是,他派出的人,连镇南侯府的门都进不了,更勿论见到陆良玉,求她帮忙。 这日,陆世仁好不容易是得了陆良玉的消息,答应在外面的酒楼见他一面。 陆世仁忙拖着病体前去,岂料,陆良玉一听是要帮赵姨娘,当下不等上菜,直接起身走人。 陆世仁如何能拦得住,只得任由着女儿离开。 正气恼之际,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头风雨大作,陆世仁只得暗自骂了声晦气,准备乘车回府去。 “这位官人~”酒楼的屋檐下,噼里啪啦的雨声中,一个细软的女声传来。 陆世仁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去,问道:“何事?”待到看清那人之际,陆世仁眉眼一跳,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重新柔声问道:“夫人有何贵干?” 眼前的人,肤白貌美,面露春色,唇红齿白,却又含而不露,只身着一身素白的梨花,恍惚间,陆世仁似乎看到了昔日的李柳琴,似乎眉宇间,有几分相似。 但此人比李柳琴要媚上几分,有种骨子里的媚气,又有良家妇女的矜持。眼下衣服被雨打湿了一些,几缕湿发更显风韵。 陆世仁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此人,只闻到一股香软而不腻的味道,身子顿时酥了半边。那女子似乎也不拒绝他的靠近,只柔声道: “我主仆二人在此处用膳,天降大雨,不知这位官人可否方便,让我二人搭一下车。” “方便方便。”陆世仁忙点头道。 当下更是不顾风雨同病体,亲自给那女子打伞,送她上车。趁机还摸了把那女子柔滑的手。 那女子自我哭诉乃见江南人士,自幼时父亲病重去世后,母亲哀痛欲绝,待到她成婚嫁人后,也随父亲去了。好不容易嫁了人,还是远嫁,岂料夫君是个病弱的,成婚没几年,就撒手人寰。 她料理了丈夫的后事,休息了一段时间,想要去找找自己母家的舅家,却不料,舅家搬了家。 她打听到舅家似乎搬到了京城,就来碰碰运气。谁知不仅人没找见,盘缠也用得差不多了。 今日着急回去,是怕房东赶人,要回去收拾东西。 那女子边说边哭,是梨花带雨,看着陆世仁心直痒痒。 当下不动声色将手贴在了女子的肩膀上安慰道:“不必着急的,会找到的,我给你去再打听打听。” 那女子听罢,哭得更厉害了,连声道谢,就差扑到陆世仁怀中了。 陆世仁心下暗爽,面上也是露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信誓旦旦要帮她找人。 俨然是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刮目相看 夏日的雨,来的急,来得闷,劈头盖脸地敲打着房檐,随即是漫长的细如牛毛的小雨,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陆良玉给秦希泽仔细地上完药,将被鲜红血液浸湿的纱布扔了出去,边用手绢细细擦拭着手指,边感慨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伤?” 光她认识他这几个月来,他受伤就没停过。 秦希泽伸手拉了她一把,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反而问道:“事情办妥了?”自然是在问陆良玉准备对付赵姨娘的事。 陆良玉点了点头,只觉一阵风从窗缝中挤了进来,她身着的料子,包括绣花鞋,都是凉飕飕的丝绸,夏日避暑的好东西。眼下,身子却有些发冷,便脱了鞋利索地钻进了被窝。 她头抵着秦希泽的胸口,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清爽的男子味道,有些好闻。她随意地将微凉的双脚搭在秦希泽身上,闷声道:“会觉得我做过了吗?” 毕竟,她对付的不仅是赵姨娘,更是利用了自己的父亲,某种程度上,对付的是整个陆家。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能让陆家鸡犬不宁,期间住的每个人都不得安生。 本朝以孝为先,父母为天。这可不是一个温柔恭谨的女子该做出来的事情。 那日,蒋钦勇的话,多多少少还是在她心底留下了些痕迹。 秦希泽爱怜地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摇头道:“怎么会。”他再懂不过了,被亲近的人在背后捅了刀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旁人坏事做绝,十恶不赦都能厚颜无耻,没有丝毫负担的活着。他们这样的人,稍微报复一点点,都要时刻叩问自己的良心。 别人把刀抽向他们的时候,凭什么不可以亮出自己的爪子。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倘若这天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便应该将这天捅破,露出个窟窿来让人喘气。 陆良玉心底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下舒服地拿头拱了拱秦希泽的胸膛,喃喃道:“脚还冷。” 她之前并没怕冷的这个毛病,在年幼时,冬日房间没有炭火的时候;在被赵姨娘故意挑过错,深夜跪在祠堂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得冷过。也许是在陆家的时候冷够了,心下知道说出来也无人在意,只能咬紧牙关忍下去。 秦希泽伸手往自己手上哈了口热气,这才握住了她的两只微凉的脚,用手帮她取暖,轻轻揉搓。 陆良玉只觉舒服极了。岂料,这一揉,便揉出了事。 “良玉,帮帮我~”秦希泽的嗓音,带了几分拨撩。因着失血,越发苍白的脸,好似天上的谪仙,偶尔堕入人间,让人无法抵挡,不自觉地想要沉沦。 二人荒唐一番,直到秦希泽腿上的伤口又崩开了血才不得不停止。 陆良玉故作嗔怒地将秦希泽的伤口包扎成了一个厚厚的粽子型,还不死心地戳了戳绷带。 秦希泽眉头紧皱,眼神中却带了几分宠溺。这样的陆良玉,真好看。 不是那个总是谨小慎微的样子,也不是那个脸上挂着笑,笑容中却透露着几分疏离的陆良玉。 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喜怒哀乐,一个独属于他的陆良玉。 “砰砰砰”,外面传来了几声急切的敲门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尤其明显。 陆良玉忙整理好衣服,知晓若不是有急事,下人不会这么冒失,现在来打搅他们。 推开门去,只见门口是头发被淋了个湿的彩蝶。自跟着陆良玉前去五台山的一路,彩蝶跟着吃苦受累,当惊受怕,一个圆圆脸的小姑娘,募地好似抽条了一般,脱去了之前的稚嫩,成熟起来。 眼下如此焦急,必定发生了什么急事。 “何事?”陆良玉让自己稳定身形,头脑冷静,这才开口问道。 越是急事,她越不能慌乱。慌乱就会出错,慌乱就会让人钻了空子。 彩蝶看到陆良玉便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深吸一口气,这才解释道:“夫人那边传来消息,病情突然不稳定了。” 陆良玉不明情况,眼下必须亲自去看看。当下知会了秦希泽一声,这才忙冒雨驾车,赶了过去。 “夫人安好,还请……恕罪。”大夫正急得焦头烂额,看到陆良玉,有些紧张地解释,说话都开始磕巴。镇南侯府,可不是他能得罪起的。 “不必害怕,恕你无罪,究竟怎么回事?”陆良玉知晓,大夫越是紧张害怕,就越不能够冷静的治疗,当下先安抚此人道。 那大夫松了口气,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才咽了口唾沫,慢吞吞地解释道: “夫人的病来得及,不知诱因,但表现的是风寒的症状。小的便按照风寒的路子去治。毕竟病去如抽丝,昨日已经开始有好转。岂料,今日一副药下去,夫人突然浑身发烫,昏迷不醒,这样的怪事,老朽看过了那么多的达官贵人,从未遇见过。” 陆良玉心知此事怪不得此人,当下托付候府众人前去请京中的其他名医来商量。自己则打算回候府,托秦希泽的名义去宫中请御医。 外头的雨下得渐渐小了,陆良玉方才由着彩蝶扶下马车,便听得门口看门的人禀告道:“夫人,您家中的二小姐来了,我们也不敢拦在外头,正在大厅候着。” 陆良玉只下令过,陆家的下人来了,一律不接待。但陆家的主子是否接见,下人也拿不定主意。 陆良玉眉头微微一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陆良荷不惜冒着风雨前来候府。 陆良玉一入客厅,便见陆良荷正四处打量,见她来了,笑眯眯地道:“姐姐来了。” 这一句话,不由得让陆良玉心中警铃大作,对陆良荷刮目相看。 她仔细地打量着陆良荷。陆良荷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似乎只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小家碧玉,人畜无害,若不是陆良玉同她相识多年,大概率会被她骗倒。 可惜,陆良玉不是别人,她一眼便看出了,陆良荷不过由之前的张牙舞爪,变成了这副包藏祸心的模样。 陆良荷始终还是那个陆良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谈条件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陆良玉可不相信陆良荷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寻她,当下只略过陆良荷,自己坐到了主位上,问道:“这大雨天的,你来干什么?” 陆良荷似乎颇为自得,当下故作惋惜道:“做妹妹的冒雨来看姐姐,当姐姐的怎么连口茶都舍不得上?” 陆良玉随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就在陆良荷面露得意,伸手去接茶杯之际,陆良玉却用力一泼,将杯中茶泼了一地。 要不是陆良荷躲得快,只怕她那身软烟罗裙便要被陆良玉毁掉了。 当下只气得攥紧了手,面色狰狞,半晌才恢复了平静,故作惊讶道:“姐姐这是作甚?” 陆良玉将茶杯搁在了桌上,冷声道:“茶你也喝了,有事快说,再不说就不要怪我送客了。” 母亲眼下病着,她可没有好气跟陆良荷在这里扮演什么姊妹情深。 陆良荷见状,只娇声道:“我也是关心姐姐,听说夫人似乎一病不起……”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瞥向陆良玉。 陆良玉哪里能不知道她的花花肠子,要是今日在这里说这话的人是赵姨娘或者别人,她可能还要更在意一点。 但陆良荷有几斤几两,她再了解不过了,当下也不接茬,只旁若无人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抿着。 只要她不着急,着急的只会是旁人。毕竟,谁若是急了,谁就会被拿捏住。 陆良荷见陆良玉无动于衷,还得硬着头皮将这场戏唱完。只接着道:“夫人的病来的古怪…….” 陆良玉听到此处,冷哼一声,将茶杯咣当一声搁在桌上,拿出手绢擦了擦嘴,这才是冷声道:“你不若直接说,你们母女二人究竟是怎么搞的鬼。” 陆良荷面色讪讪,被人看破了心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听得陆良玉接着道:“怎么,赵姨娘是狱中的日子过得太舒服,还有空让你四处蹦跶?” 陆良荷也不生气,当下道:“我娘说了,那人明明是你杀的,她不过是被人诬陷了。” 陆良玉冷笑一声道:“这就要感谢你们母女二人了,那日府中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新娘子一直在外面,哪里来的时间杀人。” 若不是陆良荷冒充她,赵姨娘恐怕早就供出来,杀人的是她。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可惜了,这样的话说出去,是没人信的。 赵姨娘最是狡诈,就是想通了这点,才没有提陆良玉。 否则,陆良玉反手告她一个诬陷无辜,保证能让赵姨娘监狱蹲的更久一些。 提到了赵姨娘,陆良荷只得实话实说,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们治好你娘亲,你放我娘出来。” 陆良玉上下打量了陆良荷,直截了当地道:“我不信你们娘俩的话。” 她同陆良荷母女打交道多年,心知二人诡计多端,从未有信用可言。 陆良荷当下忙开口道:“我可以先治好你娘,你先看看效果,若疗效好,再放我娘出来也不迟。” 陆良玉狐疑地看了陆良荷一眼,当下淡淡地问道:“你娘就不怕我釜底抽薪,到时候不放她出来。” 毕竟,陆良荷只是个傀儡,背后出主意的人,还是赵姨娘。 陆良荷得意地道:“我娘早有预料,要你先发个誓。” 陆良玉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姿势道:“那就不用了,我还不信,京中大大小小的大夫加起来,还治不好我的娘亲。” 她是着急娘亲的病情,但眼下,再着急,也不能让陆良荷看出自己的底牌。 至于赵姨娘,看来还是在狱中关的时间不够长,不老实,居然在跟她谈条件。 陆良荷这下急了,忙解释道:“不是什么狠毒的誓言,就是要你发誓,日后绝不能借助侯府的权势,报复我娘和赵家。” “然后呢?违背誓言又如何?” 陆良玉好整以暇地接着问道。 “倘若违背此誓言,儿女日后必事事不顺。”陆良荷开口道。 陆良玉冷笑一声,看来还是赵姨娘了解自己,知晓为人父母,必会为了儿女考虑,不会在这件事上耍心眼。 当下点头道:“好,我同意。” 陆良荷便欢喜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颜色类似矿石,但不明材质的东西,道:“将此处熬得给夫人喝了,必定药到病除。” 陆良玉接过东西,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当下托人给母亲送去。赵姨娘还在狱中,她相信陆良荷不敢动什么手脚。 待到等了许久,屋外绵长的小雨终于有了尽头,听得外头马车哒哒赶来,踩到烂泥湿地的声音。 “小姐,夫人醒了。”彩蝶欢喜的嗓音从院子里传来。 陆良玉这才对着外头的玉尚道:“托人去刑部一趟,就说若赵姨娘的案子没有证据,人也该放回去了。” 这也不算干预刑事,只是一个提醒。毕竟,官府也没有证据,只是受害者家属的怀疑,现下赵姨娘被关了几日,也该将人放回去了。 陆良荷极力控制面上的欣喜,随着侯府中人一同前去刑部,接自己的娘亲回家。 陆良玉望着陆良荷远去的背影,嘴角现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赵姨娘实在是聪明,机关算尽。 她知晓以陆良玉现在的身份,想要捏死自己,弄死赵家,好似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所以特意是求了陆良玉的这句承诺,想要护着自己,护住赵家。 她哪里猜到,陆良玉从头到尾,都不打算利用侯府的权势欺人。 直接派人暗中弄死赵姨娘自然来的痛快,但她一来就不嗜杀,二来,她想要赵姨娘好好活着,睁开眼看着,赵姨娘所在意的一切,她半辈子的经营,如何一步步毁掉。 所有的一切,都是陆良玉自己的布局。 赵姨娘母女二人用尽心思,想要将她们赶出陆家。 眼下,她同母亲都离开了陆家。就要看看,赵姨娘有没有这个本事,能当得了陆家的主,如愿以偿了。 相信现在,她的好父亲早已沉浸在新欢的温柔乡中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开始 连着多日的小雨有了喘息的机会。 赵姨娘告别了身后的铁栅栏,乍一看到外头的天光,不由得眯了眯眼,再定眼一看,站在那里的,只有自己的女儿同丫鬟秀珠,还有一个架着马车的车夫。 “娘~”陆良荷看到自己的母亲,衣衫褴褛,头发干枯,神色颓废,哪里是她那个印象中精明能干的娘亲,当下哭得扑了上来。 “莫哭。你爹呢?”赵姨娘边安慰女儿,边快步往外走去。 陆良荷一愣,摇头道:“父亲公务繁忙……” 方才说到这里,赵姨娘冷哼一声,这种鬼话,也只能骗得了自己这个未出阁的傻女儿了。 看来陆世仁是铁了心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也是,至亲至疏夫妻。她也不指望那个自私的男人能做什么。 “娘,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陆良荷敏感地察觉到,父母亲的关系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亲密,当下在一侧小声问道。 赵姨娘钻进了马车,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道:“李柳琴既然离开了,该是我当这陆家夫人的时候了。我成了正室,你同罗家小子的婚事,便该提上日程了。” 陆良荷面上一喜,接着有些苦恼地低下头道:“罗云光那个负心汉,都不愿再见我。” 赵姨娘睁开眼来,爱怜地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发髻,道:“良荷,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该给他些甜头尝尝。凭着你的美貌,只要你想,就没有男人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 陆良荷愣愣地看着母亲,似懂非懂,面上显出一丝红晕,对于母亲的话,她历来言听计从。 “去使些银子,问罗云光身侧的人,他的行踪安排,制造几次偶遇,后面的事,便顺理成章。” 赵姨娘轻描淡写地道。 似乎眼前的人,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只知道,要想自己在陆家夫人的位置坐得稳,女儿就必须嫁得好。 至于其他的,对她而言,并不重要。要想往上爬,有时候必须牺牲一些东西。 好不容易天空放晴,家中的两个病号都有所好转。 陆良玉便由着蒋钦勇带着,前去郊外的马场,学习骑马。 蒋钦勇自幼可谓在马背上长大,自来了京中,就没有这么畅快地骑过马了,心下痒痒。 当下上马一扬鞭,马蹄四散,直窜了出去。 “好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陆良玉在一侧,观她秀发飘逸,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豪情,当下拍手称赞道。 蒋钦勇得了这句夸奖,好生高兴。京中世家女子多迂腐顽固,个个矜持得很,也就陆良玉能真诚地赞美她了。 当下来了兴致,停了马,利索地翻身下来,非要教陆良玉学骑马。 陆良玉在这方面也不是个有天赋的,多亏了蒋钦勇是个耐心的师傅,折腾了许久,陆良玉才敢骑着马,小步溜达了。 “不错,只需日后勤加练习,定能纵横马场。” 蒋钦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二人这一番游玩,倒也舒服。 待到蒋钦勇将陆良玉送回了侯府,恋恋不舍地同陆良玉告别,约好改日再去骑马。 陆良玉骑了一天,腿肚子发软,也不想扫她的兴致,只得答应了下来。 待到转头入内,只见屋檐下,李修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去的蒋钦勇。 陆良玉轻咳一声,只见李修穆慌张地转过头,装作无意地问道:“姐姐回来了。” 陆良玉心下叹了口气,端详着自己的表弟。不知何时,在她没有主意到的角落,那个昔日羸弱的小孩子,个头蹿的都快跟自己一般高了。 “稍后到书房去等我。”陆良玉面色平静道。 李修穆以为她要考较自己功课,当下同意了。 陆良玉骑马许久,出了一身的汗,洗漱一番,才是前去书房。李修穆早已候在此地,正拿着本书临时抱佛脚。 “姐姐。”见陆良玉似乎神色肃穆地走了进来,李修穆低头喊了一声,自顾自地交代道:“前些日子贪玩了些,姐夫交代的功课并未完全做完。” 陆良玉似乎对他的这番话,早有预料,随即接过他的书,也不翻开,反而问道:“你喜欢蒋姐姐?” 李修穆哪里能猜到她的这番问话,当下抬起头来,面色通红,梗着个红脖子,摇头道:“我……我……” 陆良玉观他的神色,哪里能不知道,当下叹了口气,道了句:“修穆,钦勇乃名门之后,父兄皆是大将军,她将来,是要入宫的人。” 言外之意,李修穆的家世,是配不上她的。 陆良玉并不是想要伤害李修穆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只是,她怕他日后,受到的伤害更大。 她是他的姐姐,得为他负责,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踏上一条不归路。 李修穆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艰难地点头道:“姐,你不用再说,我知道了。” 陆良玉听得出,他似乎都要哭了出来,当下也不再说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她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让她失望。 秦希泽的病一日日好了起来,陆良玉则密切地关注着陆家。 她相信,赵姨娘是个聪明人,定然察觉到了陆世仁的不对劲,眼下,是该她帮赵姨娘一把的时候了。 这日,陆世仁正跟往常一般,陪着身侧的小娘子出去寻亲,说是寻亲,其实日日不过是逛街游玩。 “阿梨,莫要担心。”陆世仁趁机捏了捏那女子的手,安慰道。 那名唤阿梨的女子,也不觉得难堪,只故作害羞,柔声道:“多亏了官人。” 陆世仁心下一舒服,当下信誓旦旦地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更多信誓旦旦地话还未说出口,便只觉车子被什么东西一撞,多亏了陆世仁反应快,将那女子忙搂到怀中,护住了她。 “怎么了?”陆世仁冲着外面问道。 “老爷,有人撞了我们的车。”车夫忙解释道。 撞车也实属常见,陆世仁正高兴自己方才英雄救美的表现不错,便听得外面的人破口大骂。 陆世仁这下怒了,他可是镇南侯爷的岳丈,谁敢骂他? 于此同时,在家中的赵姨娘收到了一则消息,老爷在外同人撞车,发生了冲突,眼下打了起来,老爷都被打出血了。 赵姨娘一听,如何得了,急急忙忙出门,往发生车祸的地方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抓小三 陆良玉眼下,正端坐在高高的阁楼上,气定神闲地抿着茶,眺望着不远处的街面上的一出闹剧。 待看到陆家的车马出现的时候,陆良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相信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彩蝶懂事地给自己小姐搁了盘瓜子在扶手处。 赵姨娘急匆匆地赶来,远远便望见陆世仁正同旁人争执,气得吹胡子瞪眼,人却完好无损,不见有受伤的地方,当下松了口气。 方欲下车助陆世仁一臂之力,岂料,人刚刚下车,便听见外头有一女子柔声道:“官人,莫要争执了。” 陆世仁听了这话,心下一暖,半个身子都酥软了,当下转头冲着探出头去的那女子道:“阿梨,不必担心我。” 赵姨娘一见二人含情脉脉的模样,顿时感觉怒从心头起,好个陆世仁,跟我玩金屋藏娇呢。 当下大跨步地往前,三下五除二,趁着陆世仁不注意,将车内那名唤阿梨的女子,直接给拉了出来。 那女子不曾想头发被赵姨娘一把薅住,身上还挨了好多下。只得忙护着脸,避免遭到赵姨娘的毒手。 “哪里来的小贱人,居然勾引别人家的夫君。”赵姨娘边打边痛骂道。 身侧的陆世仁自是忙着护着阿梨,可惜赵姨娘实在太过生猛,他根本护不住,自己脸上还挨了几个挠。气得是痛骂赵姨娘是个悍妇。 陆良玉在楼上看得只觉精彩极了。 好一出狗咬狗的戏码,赵姨娘昔日勾引陆世仁之际,便应该会猜到,有一日,她年老色衰,像陆世仁这样的人,自然免不了朝三暮四。 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赵姨娘昔日不顾陆世仁是已婚身份,勾搭这个所谓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岂料,十几年后,被新的人取代,眼下怎能不气? 赵姨娘骂骂咧咧,陆世仁忙着护那女子,那女子则哭哭啼啼。 围观人群看热闹越来越兴奋,指指点点,好不快活。 陆世仁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好歹自谓读书人,最要脸面,当下观人群越聚越多,赵姨娘出手又没轻没重,阿梨哭得凄凄惨惨,当下怒吼一声:“好个泼妇。” 说着,伸出胳膊,结结实实地抡了赵姨娘一个巴掌。 赵姨娘得了这个巴掌,好歹清醒过来,恶狠狠地瞪了阿梨一眼,也不再辩驳,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捂住肿起来的脸蛋,自顾自地回了马车。 陆良玉可不相信这出戏就这样结束了,陆家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呢。 陆世仁好不容易是赶走了赵姨娘,安顿好阿梨,准备回去好好找赵姨娘算账。 人刚出阿梨住的胡同,便见阿梨身侧的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带着哭腔道:“老爷,我家夫人,自尽了。” 陆世仁赶忙折回去救下意图上吊自尽的阿梨,只见人已气若游丝,有进气没出气,当下痛心道:“阿梨,你这又是何苦呢。” 阿梨轻咳一声道:“我虽则卑贱,这辈子却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官人莫要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说着,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好一个梨花带雨,令人垂怜。 陆世仁一颗怜香惜玉的心,便被调动了起来。好生安抚。 赵姨娘得了那一巴掌,早就清醒了起来,气归气,当眼下,利益最大化才是她的追求。 那个小贱人入府可以,但她要以此为条件,让陆世仁扶持自己,当上陆家的夫人。 只要当上了陆家的正牌夫人,一个小贱人还不愁收拾不过来? 她就等着跟陆世仁谈判呢。 岂料,等了许久,人没等来,各色的八卦倒传得沸沸扬扬。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等捉奸的桃色新闻,本就是大众喜闻乐见、茶余饭后的谈资。 眼下,京中枯燥了许久,全部的吃瓜热情,都转到了陆家身上。什么家中小妾逼走主母,意图取而代之;什么前任夫人实为和离;家中小妾当街抓外室,老爷一怒冲冠为红颜,怒扇小妾巴掌…… 陆家一时成了京中八卦的中心,层出不穷的八卦,口口相传,逐渐趋于变质。 到最后,演变为,家中小妾逼走主母,更当街掌撸老爷。 这些谣言中,自免不了有陆良玉的手笔,她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请了几个说书先生,不过几日,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大有从京中传到四海的趋势。 至于陆世仁,一则气愤于赵姨娘的忤逆,二则也为了安抚自杀未遂的阿梨,直接做主,将人抬进了陆家。 赵姨娘本以为跟陆世仁道个歉,此事就过去了。 谁知,陆世仁几天不回来,一回来,新人直接进了门。 赵姨娘毕竟老谋深算,这几日细思密谋,已经有了主意,当下也不气恼,见了陆世仁,忙行礼道歉,见了阿梨,好一顿夸,随即自责道: “妹妹可得原谅我,我那时吃错药了,伤害了妹妹。” 陆世仁见她这般诚恳,心下立马原谅了她。 赵姨娘本以为,趁着老爷抬了偏房,正在兴头上,自己也可以再提一提转为正房的事情。 谁知,前几日的事情,闹得纷纷扬扬,有那些好事的言官直接参了陆世仁一本,状告他纵小妾当街行凶,宠妾灭妻,破坏伦理纲常,难以修身齐家,更不论治国平天下。 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逼得陆世仁不得不出来解释,同前夫人乃和离,好聚好散,并未宠妾灭妻,这才好歹平息了沸腾的民意。 因着这件事,陆老太太带头反对将赵姨娘转为正室,否则不就等于坐实了流言。 赵姨娘不曾想,多年夙愿,一朝落空,当下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心知要等风头过了再说。 陆老太太可不管她什么想法,家不可一日无主母。 李柳琴走了,那便有别人。开始托京中的媒人帮着相看新的人家。 这件事,自然落到了陆良玉的耳中。 她抬眼望了望外面的湛蓝天空,唤来了玉尚,嘱咐几句。 陆家,该热闹起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烟火气(上一章已补) 秦希泽的腿伤未愈,陆良玉的母亲却一日日好了起来。 这日,陆良玉前去探病之际,在门口碰到了愁容满脸的绿枝姑姑。 “良玉,小姐的样子看着似乎不太好。”绿枝姑姑看了眼屋内,低声道。 “是病根未除?” 陆良玉皱眉问道。难不成,赵姨娘骗了自己? 绿枝摇摇头,示意陆良玉自己去看看。 陆良玉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一踏入门,便懂了绿枝姑姑的担忧何在。 李柳琴,正瘫坐在床榻之上,望着窗外发呆。 这个举动,出现在任何人身上,都再自然不过了。但李柳琴不是一般人,她是一个嗜书如命的人 自陆良玉有记忆起,母亲便手不释卷,抓紧每一寸光阴在读书。这般愣着发呆的情况,可谓破天荒头一回,也难怪绿枝姑姑要担心了。 年幼时候,陆良玉也曾疑惑过,抱怨过,何以母亲不似旁的母亲,对她多加关爱,反倒日日捧着本书,对自己也爱答不理,不甚关心。 长大些,她试着去理解母亲。 李柳琴骨子里,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书,是她认识这个世界的方式,也是家破人亡后,她唯一的依仗。 陆良玉对旁人都多加宽容,自然也能容得下一个不成熟的母亲。 但眼下,她从母亲的眼神中,望出了几分茫然。 “娘,是屋子暗了吗?怎么不看会书?”陆良玉顺其自然地将书案上的一本书拿了过来,是本名唤《西京杂记》的小说,母亲一向最爱看这些杂七杂八的野史轶事。 李柳琴抬头望了她一眼,并未伸手去接。 陆良玉只得将书搁在她身侧,给她倒了杯茶,这样的母亲,她有些几分陌生。 李柳琴接过茶,抿了一口,哑着嗓子问道:“听说,你父亲续弦了?” 陆良玉心下一跳,随即便明白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母亲大抵听到了些风声。 她自然不可能告诉母亲,此事正是她的手笔,当下故作轻松道:“不是续弦,抬了个偏房。” 李柳琴点了点头,面上也没有什么反应,让陆良玉一时摸不透她的反应。 想要再说些什么,李柳琴也只淡淡地应几句,很明显心不在焉。 陆良玉坐了一会,索然无味,便出了门,暗自猜测,母亲这是怎么了? 再回陆家必然不可能了,难不成,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是对陆世仁旧情未了? 但陆世仁可是个标准的负心汉,赵姨娘也好,新抬进门的那女子也好,也不见他有几分真心在自己母亲身上。 她倒不信母亲蠢到这个份上。 “良玉,日后有空,还请多多来看小姐。”绿枝姑姑关切地道。 陆良玉点点头,带着彩蝶一并出了大门。“小姐,回府中去?”彩蝶问道。 陆良玉望了望侯府高大的马车,摇了摇头,“去市集走走看。” 她心绪不佳的时候,最喜在街上走走,往人群中走一走,看看这世间的烟火气,似乎什么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镇南侯府在京中赫赫有名,镇南侯府的当家主母,知晓的人也不少。但没人能将眼前这个满脸柔和的女子,同那个传说中的人联系在一起。 陆良玉随意地在街上走着,待经过一家飘香的酒楼时,陆良玉停住了脚步,“去,打包两份荷叶汤,一份给母亲送去,一份随我带回侯府。” 这家酒楼的荷叶汤,是出了名的爽口,夏日也好喝来消暑,开人胃口。 再多的风花雪月,吃饭对她而言,也是要紧事。 彩蝶得了命令,匆匆忙地往里走去。 陆良玉在一旁随意地逛着,看着四处来来往往的商贩,吆喝叫卖,好不热闹。 当今圣上虽称不上什么圣贤之人,但好歹国家治理的还算安稳。 她只走马观花般地看着,眼神募地落在了一张小小的牙行张贴在外的纸张上去,待到要定眼看去。 却见眼前闪过一片墨绿的衣角,陆良玉怪异地抬头看去,只扫了一眼,便装作没看到一般,继续探头看向那纸张上的字。 “良玉。”那人沉痛地唤了她一句。 陆良玉冷哼一声,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走进店家门前,仔细地盯着白纸上的黑字。 “良玉,我要成婚了。”那人又接着一脸悲痛道。 陆良玉眉头一挑,“那就祝罗大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陆良玉祝福的话,张口就来。 罗云光自然看出了她的讽刺与敷衍,当下痛心地道:“良玉,是我对不住你,只是这次,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好了。”陆良玉已经一目十行将那段文字看了下来,当下打断他道。 “罗大公子总是有苦衷的,退婚也好,勾搭我的亲妹妹也好,成婚也好。你的苦衷你就好好吞肚子里,我不感兴趣。” 说罢,转身入了那家牙行。 至于留在原地的罗云光是怎么想的,就不关她的事了。 什么苦守,什么痴情,罗云光的出现,大抵是为了玷污这些词语的。 一入门,屋子狭小,昏暗。 “这位夫人,您老这是?” 牙行内,是个上了几分年纪的妇人,粗短身子,一双眼睛精明极了,手中还拿着一杆烟枪,当下收起烟枪,恭敬地问道。 毕竟,有句古话,叫“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些人,历来都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为人所看不起,同他们打交道的,都是各家的下人小厮。 这妇人一眼便看出了陆良玉穿着打扮并非常人,出现在这里,便让人不免有些奇怪。 “门口张贴的,是有贵人家要招女先生?”陆良玉开口问道。 提起门口的纸张,妇人来了兴致,上下打量了陆良玉一下,客气地道: “是有这回事,不过历来做这女先生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而且,这个主家可不是一般人家,挑剔得很,我之前推荐了好几个,主家都不满意,夫人未免,年纪小了些。” 陆良玉笑了笑道:“不是我,是一个年近四旬的妇人,识文断字,你看看可不可以?” 妇人犹豫片刻,也想做成这桩生意,当下咬咬牙道:“好,我同主家去说,明日你领人过来,我带着去主家看看。” 陆良玉点点头,二人约好明日见面。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救人 陆良回侯府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昏暗。 秦希泽腿伤未愈,眼下却并未躺在床上歇息,反倒坐在书桌前,不知在写什么。 陆良玉只瞥了一眼,便认出了是上奏的折子。“宫中出事了?”陆良玉将热好的荷叶汤搁在书案上,舀了一碗递与秦希泽,自然而然地问道。 秦希泽停下了笔,接过汤碗,细细解释起来。 “沿海倭寇肆虐,百姓不堪其扰,圣上图个一劳永逸,想要直接禁海。” 陆良玉眉头一皱,道:“侯爷不赞同?这可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若禁了海,沿海的百姓何以存活。”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良玉也。”秦希泽一时感慨道。“ 听闻朝中左拾遗柳工大人上书,极力抗争,被当今圣上直接丢入了大牢。” 秦希泽眉头紧皱,沉声解释道。 “陛下如今,这般听不进去意见?”陆良玉压低了嗓音,诧异地问道。 “这些话,日后可不能说与第二人听。”秦希泽叮嘱道,陆良玉聪慧过人,只怕惹来杀身之祸。 “好。”陆良玉从善如流地应道,随即扫了眼秦希泽写的内容,问道:“侯爷是要给柳大人求情了。”这是句肯定的问话。 “会给侯爷招来麻烦?”这句是不确定的猜测。 “是。”秦希泽老老实实承认,在陆良玉面前,他不想隐瞒什么。 他等待着陆良玉的劝说,等了许久,不见陆良玉再开口。 “不劝我吗?”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妻子。倘若陆良玉开口,他绝对会直接停笔,这张纸,就当从未出现过。 这也是,他为何迟迟没有将这份奏章送入宫的原因了。他毕竟不是孤家寡人了,陆良玉的支持,对他尤为重要。 陆良玉往后仰了仰身子,做出一副惬意的模样,反问道:“为什么要劝?侯爷既然决定了,那就有你的道理,只管去做便是了。” 有些事,明明知道做了会带来麻烦,但若不去做,心中会日日惦记着,留下一个疙瘩。 秦希泽这样的位置,注定了他肩上该有的担当。 至于麻烦带来的后果,只能两个人一起承担了。谁叫二人是夫妻呢。 秦希泽摸了摸陆良玉的手,这才松了口气道:“明日我便入宫去。” 翌日,二人默契地分别,各自行动。 陆良玉老远便看到李柳琴衣着简朴,正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此事,她昨日派人通知过,但并未完全告知实情,只瞒了一半,道是秦希泽的某个同僚家中要求帮忙,给两个小女儿家开蒙。 李柳琴开始很犹豫,毕竟她从未教过旁人,唯一教过的女儿,似乎学的并不怎么样,只恐误人子弟。 陆良玉拿话激她,“”如今你出了陆府,怎能事事靠着女婿家?总是要帮着做一些。” 李柳琴为人清高,最好面子。陆良玉又是她的女儿,这番有些疏离的话出口,她便不好意思拒绝了。 只到了主家的大门口,李柳琴有些慌张地攥紧了手帕,明显想要打退堂鼓了。 “莫要慌张,一会主家问话,只需照实答便是了。”陆良玉安慰母亲道。 便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随着那牙行的妇人入了门去。 陆良玉抬头望去,居然是光禄大夫的府邸。此人为人如何,看来还要同秦希泽再打探。 等了许久,只见母亲黑着脸从里头出来,后头跟着那妇人。 “如何?”陆良玉没有问母亲,反倒问一侧的妇人道。那妇人有些为难地摇头道:“再等通知了。” “先扶夫人上车。”陆良玉对着彩蝶叮嘱道。 待见到母亲上了车去,陆良玉才接着问道:“实情如何?” 自己的母亲,她最了解了。若是事情顺利,李柳琴不会是这幅模样。 那妇人苦笑道:“夫人,你这位母亲脾气大的很,直接跟人家主家吵了起来。” 果然不出陆良玉所料,知母莫若女。李柳琴历来就是这么个性子,陆良玉再了解不过了。 但具体问去,是因着什么原因吵了起来,那妇人便说不清了,似乎是考究学问时争执起来的。 陆良玉叹了口气,道:“还劳烦帮忙留意,京中还有招募女先生,麻烦通知我。” 那妇人犹豫片刻,劝道:“”这位夫人,我看你家也不缺钱,没必要让母亲出来做事,看人脸色过活。” 陆良玉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那人手中,道:“麻烦了。” 那妇人一愣,随即眉开眼笑道:“是,小的一定尽力。” 陆良玉这才送走了那妇人。妇人说的没错,她是不缺银两。莫说是一个李柳琴,十个李柳琴,都能养活,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但母亲,终究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日子,这些部分,是无法代替的。 待到回了马车,李柳琴依旧梗着脖子,一见陆良玉,立马道:“是我无用,拖累了你。” 陆良玉有些苦恼地看了看母亲,怎么还像个耍脾气的孩子,安慰道:“没事,日后再看。” 李柳琴想要拒绝,但一想起陆良玉说过的话,便只能闭了嘴。她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怎么能靠着女婿家过活? 心下一时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同那人争辩。只是,读书人,谁没有几分傲骨。 也不是她去人家家中做先生,就得什么都听那人的。 陆良玉只得先送母亲回去,但回去的路,似乎不太平,只见街边到处是穿着金甲的禁卫军,挎着利刀,似乎在搜捕什么。 街上人人噤声,在等待着查处。 陆良玉心下不安,忙将母亲送回府中。人才刚入府,搜查的士兵便上了门。 只道左拾遗柳工出言不逊,得罪了皇帝,被判满门抄斩。现在柳家余孽还在逃。 陆良玉毕竟身份不一般,士兵们只微微一查,便恭敬地离开了。 陆良玉安抚了受惊的母亲,自己带着彩蝶,回侯府去,想要看看秦希泽有没有被牵连。 人刚跨上马车,陆良玉便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鲜血味。 秦希泽受伤许久,都是陆良玉给他换药,对这股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陆良玉示意彩蝶噤声,从袖中掏出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悄悄站起了身,对着车中高高隆起的的座位轻敲两下,道了句:“是柳家的朋友?” 座位底下,是些放置杂物的箱子。侯府的马车大了些,箱子也就随之坐得大了些。 陆良玉屏气凝神,只见里头钻出一个浑身污血的脑袋来。彩蝶吓得一个踉跄,毕竟见过些世面,憋住了想要尖叫的冲动。 “是镇南侯府家的夫人?”那人开口问道。 第一百四十章 胆大 陆良玉仔细打量着出现在马车内,满脸污血的男子,当下点头称是。 男子神色一松,当下从车厢中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自我介绍道:“我叫柳一鸣,家父官居左拾遗,是他叫我若出了事,就来找镇南侯府的人。” 他的嗓音意外的清脆,听来似乎年纪不大,看着跟李修穆一样的年纪。 陆良玉一时沉默了。外头眼下满街的士兵,都在搜查此人,她不能确定,自己能否私下救了此人的同时,还安然无恙,不牵连秦希泽,不波及到自己的母亲。 她历来不是一个热心的人,更多的时候,是明哲保身。 为了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似乎有些不值当。 那少年是个聪明的,从陆良玉的沉默中,便品出了几分味道,对方并不想惹祸上身,当下故作轻松道:“是我唐突了。” 话说着,便打算从车厢里窜出去。明知出去也许就只有一个死字,却也不愿牵连他人。 “稍等。” 陆良玉又有些于心不忍,见他跟李修穆一样的年纪,方才动身,便看出了他腿脚不利,应该是受了伤。不忍心他前去送死,开口阻拦道。 话说着,便听得外面行走的马车一顿,车夫带了几分颤抖的声音传来,“夫人,前面都被堵住了,宫中的禁卫军正在挨个车厢搜查。” 后面也都是马车,逃自然逃不脱了。 话音一落,车厢内的少年忍不住一抖,彩蝶面上满是慌张,低声问道:“小姐,该怎么办?” 陆良玉轻轻眨了下眼,望着面前两个小小的少年少女,沉声道:“听我的。” 禁卫军搜查的很快,大抵为了提高效率,将前面几辆车上的人都拉了下来,不顾老人小孩的哭嚎,妇女的啜泣。 轮到陆良玉的车马时,几个禁卫军犹豫了。 这辆马车的车身上,镇南侯府的标志,京中谁人不识,当下也不敢造次,那带头的在外谄媚地道:“诸位贵人,小的们在缉拿朝廷钦犯,劳烦贵人下车,让小的一探究竟。” “大胆,我家夫人乃正一品的诰命夫人,岂是你等敢冒犯直视的?” 车厢内,一女子细小的声音传来,带了几分尖锐与愤怒。 几个禁卫军犹豫了,这不查的话,让犯人溜走了,可吃不了兜着走。但若非要查,不免要让那位夫人下来,得罪了镇南侯府的那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犹豫再三,只听得前头有一人开口道:“怎么不继续查了?” 属下听得此人的声音,松了口气,忙将实情禀告。 只听得那人沉声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查。” 说着,冲着里头的人拱手道:“得罪了。”掏出剑来,一把将墨绿色的车帘给掀了起来。 只见车厢内,坐着三人,陆良玉端坐在车厢中间,一双眼古波不惊,也不说话,只轻轻瞥了外面人一眼,问道:“罗大人,好了吗?” 来人正是罗云光,当下扫了眼陆良玉身侧跪坐的二人,一人他早已熟悉,正是陆良玉的小丫鬟彩蝶。 另一个人却有些陌生,身着一身粉红色的纱裙,扎着双髻,低着头,看不清模样,眼下正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一股扑鼻的香粉传来。 “抬起头来。” 罗云光一双眼睛犀利地看向那人,开口道。 陆良玉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怎么,听闻罗大人也是要成婚的人了,看上我这小丫鬟了?送给你好不好?” 罗云光面上一红,自然看到属下眼中闪过几丝怪异,当下轻咳一声,岔开这个话题,道: “我得看看,夫人座位底下的箱子里有没有藏人?” “不劳烦大人了,瓜田李下,大人进来不好。” 陆良玉说到此处,突然起身,从罗云光手中拔出那把锋利的剑来,剑一出鞘,一股寒光闪现。 罗云光来不及阻拦,便见陆良玉拿着那把剑,将自己坐的那个车厢盖子打开,狠狠地刺了几剑,这才干脆地将剑扔了出去,问道:“可以了吗?” 剑落在了地上,咣当的声音传入耳中,罗云光才募地反应了过来。 身侧的下属早已殷勤地捡起了地上的宝剑,递给了罗云光。 罗云光深深地望了车内的陆良玉一眼,好似第一次认识陆良玉一般。 他不得不承认,眼下那个正在擦拭着手,一脸高傲的女子,并非他昔日熟悉的那个陆良玉,身上却透露着一股让他爱得欲罢不能的气质。 一种睥睨一切的傲气。 “放行!”罗云光最后望了那人一眼,高声喊道。 前头得了命令的士兵立马让出了一条道。 眼看着那俩低调奢华的车马渐渐远去,罗云光在心底又一次告诫自己,“早晚有一日,我要娶了她!” 眼下的车内,彩蝶一直紧绷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吓死我了,小姐。”她夸张地拍了拍胸脯。 陆良玉笑了笑,转身对着身侧的柳一鸣道:“先委屈你,扮作女眷。” 柳一鸣擦去污垢后,显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大抵年纪不大,显出几分雌雄莫辨,当下忙道:“不委屈,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陆良玉拣出座位下几件带血的衣裳,包裹在了其他衣服内,递与彩蝶,吩咐道:“回府后烧掉,切莫留下痕迹。” 方才,事到临头,逼不得已,她让柳一鸣换上了自己的衣裳,装扮成了自己的小丫鬟。 毕竟,为应付一时之需,车厢内总是存了几件她的衣服。 彩蝶接过衣裳,便听得陆良玉吩咐道:“这几日,他都同你待在一起,你好好教教他规矩,切莫穿帮了。” 一侧的柳一鸣忙对着彩蝶拱手道:“请姑娘多多指教。” 彩蝶一时诚惶诚恐,只觉头大,忙道:“柳公子太客气了……”说到这里,更觉窘迫,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陆良玉解了围,“柳公子,后续如何,我得同侯爷商量商量。” 陆良玉眼看着侯府将近,闭了眼,心下想着,不知秦希泽看到此人,会是什么反应。 窝藏朝廷钦犯,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这次,着实胆大了一次。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安排 “柳公子稍等片刻,我让彩蝶去寻身府中丫鬟的衣裳,你换身衣服再下车。” 马车驶入了镇南侯府,陆良玉望着车内已经扮成女装的柳一鸣,沉声道。 其实,这只是个托辞,她拖住柳一鸣的真实目的,只是为了去同秦希泽商量,如何处置此人的问题。 也许,直接是一个马车运了出去,随他死活了。 彩蝶毕竟年纪小些,没听出眼下二人话中的机锋,当下欢快地应了一声。 柳一鸣自是听出了陆良玉话中的弦外之音,当下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勉力道:“多谢……夫人。” 陆良玉那颗早已沉寂的心,又被这个少年异样的懂事给刺了一下,当下柔声对着柳一鸣道: “你还未吃饭吧?” “彩蝶,你去小厨房再拿些饭菜,就说我想吃。” 毕竟,昨日事情就开始发酵,只恐柳家人皆是人心惶惶。只怕从昨日到今日,这个少年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陆良玉说罢,下了马车,并未再回头看一眼,只恐如果回头,再看一眼那少年异常懂事的眼神,自己便不忍心送他出去了。 推门进去,秦希泽正执笔在写字,见陆良玉入内,也不停顿,只继续挥毫。 “如何?” 他问的,自然是陆良玉母亲的事情。 陆良玉深吸一口气,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倒直截了当道:“我将柳一鸣带了回来。” “柳一鸣?”秦希泽在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待到反应过来,手中的墨早已跌落在了纸上。 雪白的宣纸上,一团深黑的墨迹尤其明显。 秦希泽将墨笔搁在了砚台上,回过头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陆良玉。 陆良玉不自觉地心虚了一些,当下找补道:“人还在车里,若是不行,直接运走便是了。” 秦希泽摇摇头,拉陆良玉坐在了他怀中,蹭了蹭她柔软的鼻尖,淡笑道:“不是,良玉,我很高兴。” 他今日之所以回府后,提笔开始练字,就是因为心绪不佳。之所以如此,全然是因为,左拾遗柳工要被砍头了。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柳工一向说话直言不讳,从不给皇帝留半点情面。 皇帝年纪大了些,被人戳了痛楚,恼羞成怒,听不见去任何的意见。光一个忤逆之罪,就够柳家喝一壶。 而他,除了上一份上奏求情的折子,什么都做不了。 他自然知道,满大街都是禁卫军抓捕柳家的兵马,只需镇南侯府的人出手,救下一个柳家的子嗣,绰绰有余。 但他什么都没法做,皇帝待他不薄,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暗夜的朝堂,他身居这样的位置,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目睹的多了,他偶尔也恐,自己浑身的血液,慢慢变得冰冷,直至成了血液凝固,成了真正的冷血动物。 “既然决定了,那就有你的道理,只管去做便是了。”昨日陆良玉的话,还在耳边,他又还给了她。 他紧紧地抱着陆良玉,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在这样的世道中,汲取到一丝温暖,坚定着自己该走的路。 陆良玉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来气,还带了几分奇怪。侯爷,有那么高兴吗?怎么她看不出来? 二人依偎了许久,陆良玉不得不提醒他道:“柳一鸣还在外面。” 秦希泽终于记起了外面的柳一鸣,松开了陆良玉,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 陆良玉微微一思量,道:“扮作府中的丫鬟,先避一避风头。” “好。”秦希泽接着补充道:“过个几日,京中无人在意之际,送他去刘毅军中历练。” 陆良玉想起了那个少年,白净的脸,瘦弱的身子骨,军中寒苦,刘毅为人又凶悍,那单薄的肩膀,如何能撑得住? 秦希泽却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一副身子骨,终究要挑起一切。” 陆良玉默然,是了,秦希泽的安排,对柳一鸣而言,是最好的。 “我去看看。”陆良玉挣扎着想要出去,秦希泽紧紧地捆着她,凑近她耳边,带了几分拨撩,轻声细语道:“我腿伤好些了。” 陆良玉募地耳根一红,好似染上了胭脂一般。 这些时日,二人顾忌着秦希泽的腿伤,并未敢再行事。眼下,秦希泽的这番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屋内的气氛,陡然变色。 “砰砰砰”,几声敲击,打破了二人的亲昵。陆良玉募地睁眼,慌乱地收拢好衣服,哑声问道:“谁?” “小姐,是少爷。”屋外,彩蝶的声音传来。 陆良玉赶忙起身,七手八脚中,还按到了秦希泽的胸膛,按得他一声闷哼。 青天白日,她也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 半晌,陆良玉才推开了门,见外头正站着彩蝶,身侧是低着头的李修穆。 “进来吧。”陆良玉轻声道。 回头只见秦希泽已经端坐在座位上,一副清冷出众的模样。 “见过姐姐、姐夫。”李修穆低声行礼道。 “何事?” 陆良玉观他情绪低沉,心知自那日自己同他谈过话后,便一直颇为失落。 她也不去安慰他,有些事,必须自己一个人挺过去。旁人帮不上忙的。 更何况,他也是一个十二岁的人,早晚有一日,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这几日,想了一些,不打算再读书,想要去学医。”李修穆沉声道。 不知是他故意压着声音,还是情绪低落,亦或者是男孩子开始变声,他的声音低了许多。 大抵是怕陆良玉不同意,他忙补充道: “我以前就学过一段时间的医。读书的话,毕竟落下的太多,不知何时才能出头。” 陆良玉同秦希泽对视一眼,便知秦希泽让她自己来拿主意,当下点头道: “你能为自己的将来谋划,是件好事。”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接着道: “不过读书的事情,也不要拉下,毕竟终身受用的。我这几日就给你寻个路子,到时候,每日学医之余,也得上门课。” 李修穆应了下来,这才行礼告退。 彩蝶却留在门口不肯走。 第一百四十二章 珠联璧合 陆良玉怪异地瞥了门口赖着不走的彩蝶一眼,彩蝶面上一羞,还是小声提醒道: “小姐,柳家公子……还在外头等着。” 陆良玉这才想起来了,确实人还被自己搁在外头。但彩蝶一向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陆良玉不动声色地扫了彩蝶一眼,丫头终究是大了。 掀开车帘,柳家公子早已换上了侯府的丫鬟一般的衣服。 正狼吞虎咽,见到陆良玉,募地受惊,噎住了,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好久才锤了下去。眼睛却一直盯着陆良玉,想要看出个结果。 “不急,你先慢慢吃。在侯府待几日,侯爷安排人送你出京,去军中。” 陆良玉知他心急自己的出路,当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柳一鸣一双好看的眼睛闪烁着亮晶晶,好半晌,才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夫人。” 这男子潇洒的做派,同那身粉嫩的衣服可一点都不符合。 “先改改这行礼的习惯。”陆良玉挑眉提点道。 说罢,不顾柳一鸣的反应,自己前去找来了玉尚。吩咐她给柳一鸣办两套身份,一个身份是一直在侯府兢兢业业多年的小丫鬟,另一个身份则是一个卖苦力的小伙子,出身远在西北。 她相信,对于此事,玉尚必定能办好。 侯府固然号称是固若金汤,但该小心谨慎的地方,也容不得一点疏忽。 转身回房间,秦希泽见好事被打断,不由有些吃味,带了几分阴阳怪气地道:“你好忙。” 人人都要寻他妻子,不给他留片刻温存的时间。 陆良玉见他这幅少见的模样,“噗嗤”一笑,不知哪里让他联想到了这些,当下厚着脸皮自夸道: “那是,天底下就我最忙,要考状元的人都没我忙。” 秦希泽却转身从桌上掏出一份书信,递给了陆良玉。 书信这个东西,陆良玉实在是有些陌生。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究竟是谁会给自己写信。 当下带了几分好奇地接了过来,牛皮纸的信封上,并未署名。 信件甚至都没有拆开,陆良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给我的?” “拆开看看。”秦希泽示意道。 陆良玉这下胃口被钓得十足,当下利索地拆了开来。字上的字迹她不熟悉,但落款可熟悉得很,是秦老太君。 陆良玉仔细地读着每一个字,待到看懂上面的文字时,不自觉地慢慢瞪大了眼,扭头看向一侧的秦希泽。 秦希泽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只眼中闪烁着某种诡异的光。 陆良玉强压住心中的波涛汹涌同无数喷涌欲出的情绪与惊骇,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力将那份书信看了个底朝天。 随即将书信叠了起来,极力保持平静地冲着秦希泽问道: “韩念意同罗云光要成婚了,你知道吗?” 是的,这个让一向自持稳重的陆良玉也无法保持平静的消息,便是自己丈夫的嫡亲表妹同自己的前未婚夫要成婚了。 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着世上最诡异关系的两个人,就这样决定要成婚了。 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而她,直到今天才知晓。 秦希泽眉头轻挑,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淡淡地道:“我当然知道,此事便是我撮合的。” 秦希泽的话语明明极为正常,陆良玉却偏偏从他的话语中,品出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你这,乱点鸳鸯谱也不是你这样的。”陆良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亦或者,她还未完全消化这个消息。 罗云光那日同她述说之际,她以为对方要娶的人是陆良荷。毕竟,那可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 就是不知,罗云光要娶韩念意,那她的好妹妹可怎么办? 陆良荷费尽心思撬了自己的准姐夫,转眼之间,对方娶了他人,这可实在是让人大吃一惊。 秦希泽将陆良玉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里,惊讶也好,觉得荒谬也好,不可置信也好,唯独,没有惋惜。 秦希泽收起心底的猜测,罗云光这人心思不老实,他知晓的一清二楚。 陆良玉同他的几次所谓的“偶遇”,他也都知晓。这不怪别的,他这多疑的性子,很难彻底对人放下戒备。 总是,要杜绝所有的可能。 秦希泽习惯性地拉过陆良玉,揽过她的身子,倚在自己膝盖上,同她分析道: “罗家之前之所以迟迟不愿同陆家结亲,便是存了高攀的心思。” 陆良玉对此自然一清二楚,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罗云光那人可不是个品行正直的。”陆良玉想起韩念意那副傲气十足的模样,是个脾气顶坏的,被家里人宠坏了。 但终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她对于这样的女孩子,总是极尽宽容。 秦希泽摇摇头,不厌其烦地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讲与陆良玉听: “韩家只这一个闺女,正二品门第过高,结亲一直是低不成高不就。门第过高的,娶妻娶贤,受不了韩念意的脾气;门第太低的,又怀疑人家居心不良。” “罗家,是个好的选择吗?”陆良玉有些怀疑。 “罗家是新发迹的,朝中牵扯不多。韩家根深蒂固,二家联手,加之罗云光颇得陛下赏识,也算是珠联璧合了。” 秦希泽解释道。 陆良玉心知对于这样的人家结为姻亲,朝堂之上的利益纠葛才是最为重要的,但还是有些讪讪道: “韩姑娘若是知晓罗云光同我昔日的关系,只怕会恨死我。” “她不敢。”秦希泽只笃定道。 陆良玉一想,心下也放松一些,是了,韩念意虽然难缠,但以她如今的能力,压制住一个韩念意,倒也绰绰有余。 二人依偎在一起,隔了许久,陆良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你就从没想过,寻个世家女,珠联璧合?” “不必。”秦希泽淡淡道。 “为什么?”陆良玉好奇地问道。 “镇南侯府,赤焰太盛了。”秦希泽毫不忌讳地道。 陆良玉挑眉,这番话,说得极为狂妄,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谁家同镇南侯府比起来,只不过是萤烛之火,妄图与日月争辉。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份喜帖 秦老太君来信,便是嘱托陆良玉记得给韩念意出嫁之事,帮衬一二。 陆良玉暗暗猜测秦老太君大抵对韩念意心中有愧,毕竟,韩念意被拖到这样的年纪还不成婚,老太君可得负点责任。 陆良玉心知韩念意家乃是正二品的淮阴侯府,哪里需要她去添什么麻烦。 话虽如此,秦老太君毕竟亲自写信,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让陆良玉出一笔钱给韩念意添作嫁妆了。 镇南侯府的银两现下都在陆良玉手中掌管,她也不小气,直接批了一笔银两出去,加上稀奇的古董花瓶字画,零零散散也送了不少。 不到一日,淮阴侯府韩家的喜帖,便由着韩家的掌柜亲自送了过来。 这日,蒋钦勇来府中同陆良玉闲聊,只见桌上搁置着两份喜帖,样式却看着不一样。她好奇地拿了起来。 待看清上面的字迹时,蒋钦勇猛地一个脖子后缩,不可置信地望着陆良玉。 陆良玉正淡定地抿着茶,对于蒋钦勇的反应,可谓是满意极了。 这件事可让她呕了许久,可惜身侧只有秦希泽那样一个镇定到骨子里的人,蒋钦勇的反应,才是属于正常人的反应。 “这……这……你……要不要……”蒋钦勇一时吓得语无伦次,不知要说些什么。 “跟我没关系。”陆良玉搁下茶杯,撇清自己的关系,随即给蒋钦勇递了杯清茶。 蒋钦勇猛地灌了两口茶,好不容易才自己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解放出来,当下问道: “他们成婚的时候,你不会要去吧?” 陆良玉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老太君不在,侯爷又忙,我自然要代表镇南侯府前去。” 这个差事,可不是个好差事。 但淮阴侯府同镇南侯府一向交往甚好,关系密切,她若不去,才有问题。 蒋钦勇一时无话可说,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那我,陪你去。” 省得你一人尴尬,后面的话,自然没有说出口。 说到此处,又好奇地捡起了桌上的另一份请柬。 心下猜测,这总不会再惊到了吧。打开一看,蒋钦勇张开的嘴半天没合上,这个消息,实在是生猛。 蒋钦勇迅速地合上了请柬,讪讪道:“你的日子,过得真刺激。” 陆良玉接过她手中的请柬,把玩着那红彤彤的“囍”字,笑道:“日子嘛,就是这样过的。” 蒋钦勇这才小声地看着陆良玉的脸色,问道:“冒昧问一句,你母亲知道此事吗?” 陆良玉淡淡地挑眉道:“二人既然和离了,官府户籍都消了名,便再无瓜葛了。” 话说着,那日母亲落寞的神情,还是让陆良玉有些许的不安,决心今日去看看母亲。 蒋钦勇瘪了瘪嘴道:“你怎么看你父亲成婚的事情?” 那份喜帖,是陆良玉的父亲另娶的消息,时间也定在了一月之后,只不过,比韩念意他们,要晚个几日。 陆良玉笑了起来,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地道:“若我说,此事是我撮合的,你会不会更震惊?” 蒋钦勇一向平静的脸上,果不其然布满了惊讶。今日,她受到的刺激太多了些。 陆良玉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是的,陆世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要再婚了。 而另外成婚的对象,自然不会是那个身世不明的女子。陆良玉心知陆家惯会高攀,最是趋炎附势,一般身世的女子,如何能放在眼里。 她为陆家,量身定制了一个符合他们要求的人。相信陆家,很快便会热闹起来的。 不对,陆家已经很是热闹了。 据那名唤阿梨的女子传来的消息,陆世仁日日沉迷在温柔乡,同赵姨娘早已生分。 加之另娶的消息传来,赵姨娘转正的想法彻底破灭,眼下可谓是万念俱灰。 大抵唯二的寄托,一是她的宝贝儿子陆横才,一则是她的娘家了。 陆良玉既然那日答应了赵姨娘,便不会直接动用镇南侯府的力量来对付赵家。 恰恰相反,陆良玉将自己从陆家带来的嫁妆中,抽出了一半的银两,不做别的,只在赵家所在的每家铺子的对门,开了家一模一样的铺子。 唯一不同的是,价格更低,质量更好,服务也更好。她也想通了,若是赵家的人是个本分的小商人,她也会对赵家高抬贵手。 可惜了,赵姨娘的哥哥同她一般,奉行着“无奸不商”的理念,陆良玉派人去开的店铺一开张,便大受欢迎。 赵家现在还仗着家底厚,在强撑着。陆良玉倒要看看,赵家能撑多久。 至于陆横才,赵姨娘那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宝贝疙瘩,陆良玉也没打算放过他。 她眼睛一眯,想出了一条计策。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什么恶毒之人。 她不主动陷害别人,只挖个坑,去诱惑,去利用那些人性幽微之处的弱点。 “说来,你父亲也够薄情的。”蒋钦勇的话,打断了陆良玉的思绪。 蒋钦勇低着头,声音闷闷地道:“我母亲去世了许多年,父亲都未续弦。” 陆良玉知晓她定是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二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 待到午饭时候,陆良玉留她吃饭,李修穆却称有事没来。 陆良玉对于李修穆的事情心知肚明,也不在意。 临出府时,蒋钦勇明显有些心事重重。她为人性子豪爽,又不加掩饰。 陆良玉送她往外,蒋钦勇却突然不知看向何方,加快脚步,口中叫道:“喂,修穆~” 只见不远处,一个人影一溜烟地不知钻到了哪里,不见了踪迹。 蒋钦勇对镇南侯府不熟悉,也不好乱闯,加之穿着女装,多有不便,只得停住了脚。 “怎么了?”陆良玉追了上来问道。 蒋钦勇也不隐瞒,有些失落地道:“我刚刚看到修穆了,他好像在躲着我。” 陆良玉也不好解释,只安慰道:“他最近比较忙,估计是没听到。” 蒋钦勇对于陆良玉的解释,半信半疑,但也没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陆良玉叹了口气,望了望蒋钦勇落寞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侯府一片静静的翠竹。 她好像成了话本里,那个棒打鸳鸯、十恶不赦的老太婆了,这叫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情冷暖 晚些时候,陆良玉打包了些侯府厨房里做的翡翠绿豆汤,给母亲送去。 透过淡青的纱窗望去,屋内李柳琴正挽着袖子,不知在写些什么,不复之前的颓唐。 绿枝悄悄拉着陆良玉的袖子道:“那户人家同意夫人前去施教。” 又低声补充道:“午间才传来的消息,夫人高兴坏了,还小酌了一杯。” 陆良玉望了望母亲的神情,确实眉宇间染着一股喜色。当下跨门入内。 李柳琴并不在意她的到来,笔下未停。 “新出的绿豆汤,清热解暑。”陆良玉示意彩蝶搁下罐子,亲自舀了汤递给母亲。 李柳琴这才停了笔,也不接过汤,只淡淡地道:“搁那里吧。”说到此处,又补充了一句:“那边消息传来了。” 陆良玉故作惊喜道:“这是好事呀。” 李柳琴却并不甚欢喜,只又补了一句:“这下你可满意了,也不用旁人说我靠着女婿家。” 这句明显语气不好,是赌气的话了,像个任性的孩子。 陆良玉将汤搁下,心知母亲怪她逼着自己出去做事。 她也不气恼,母亲多年待在陆家,思考问题不免有些单纯了。 母亲走出了陆家后宅的那方天地,却并未走出拘囿在自己心底的那一亩三分地。 临走之际,绿枝还不忘安慰道:“小姐就这个性子,良玉你别在意。” 陆良玉摆摆手,不以为意。母亲能走出第一步,她已经很满意了。 出了母亲所在的府邸,陆良玉并未急着离开,反倒是唤来了路边不起眼的一男子,塞了份信过去。 这信,是直接给那在陆家的新姨娘,人既然入了陆家,也该发挥点作用了。 马车行驶到半路,彩蝶却一反常态,不时地抬头看向陆良玉,似乎有些话要说,但又有些犹豫,急得一张平滑的脸上,眉间皱成了一团,拧巴极了。 陆良玉自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当下温柔地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 彩蝶也算是同她几经患难的人了,在陆良玉心底,彩蝶才是自己的亲妹妹,陆良荷那个毒蛇心肠的人可不配。 彩蝶听着陆良玉的语气不错,这才平静下来,提议道:“小姐,我想去西头菜市口看看去。” 陆良玉挑眉,不知她为何突然有了这个主意,但也并未询问,只吩咐车夫调转马头。 彩蝶这才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是柳公子的嘱托。似乎,柳家的人,前几日被斩首了。” 陆良玉一时默然了。 满门抄斩,短短四个字,背后是数不清的鲜血。柳家人口再简单,但也是十几条人命。 马蹄哒哒,车内再也无人说话。 彩蝶一人跨了个篮子下了马车,陆良玉坐在车内,只透过不时被吹起的车帘,看向外面。 菜市口早已过了热闹的时候,只零星的小贩在收摊,几个白发的老翁老姆在捡着烂菜叶子。 晚些时候,夏日的燥热退去不少,间或的风吹着。陆良玉只觉遍体生寒。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却也被那股子灭门的寒意触到。 柳一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家破人亡,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彩蝶很快便挎着篮子回来了。陆良玉只轻轻一瞥,便看出了,篮中多了一截短短的的木刺,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染满了猩红的血。 大抵是砍头时,用来固定的木桩上,不慎带落下来的。 几日不见,陆良玉乍一看到扎着丫鬟发髻的柳一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柳一鸣冲着她行了个磕磕绊绊的丫鬟礼,看来这几日规矩学的还可以。 然后看向了彩蝶。陆良玉这才发现,柳一鸣的眼睛,居然是血红的。 “去吧,也没有什么事。”陆良玉示意彩蝶道。 彩蝶忙挎着篮子,随柳一鸣往外走去,陆良玉看到,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柳一鸣身子一僵,自然是确定了这个噩耗。 柳家人被斩首的消息,其实早就传遍了京中各家各户,只柳一鸣被囚在侯府,加之侯府人刻意隐瞒,他才不知道。 但心地,终究有了几分猜测,如今,这可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晚些时候,彩蝶红着眼回来了,看来是陪哭了一场。 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对陆良玉道:“小姐,能不能买些纸钱元宝……” 说到此处,大抵也觉得这个主意有些过分了,生怕陆良玉怪罪,忙补充道: “不是柳公子的意思,是我自己想的。小时候,在我们村子里,但凡有人去世,家人总是要烧些纸钱才安心。” 陆良玉心底叹了口气,心知她是好意,柳一鸣一个少年,如何懂这些。当下道:“可以,但要晚一些。” 这些祭祀用的东西,自然不能从外面店铺里买。毕竟,外头的兵马还等着抓捕柳一鸣呢。 只能从侯府现有的铺子里调一些过来,所幸侯府经营颇广,各行各业均有涉猎,也不是什么难事。 暮色四合,秦希泽才披着一身的疲惫从朝中回家。 听到陆良玉告知此事,秦希泽静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柳大人是个好人,确实应该好好上路。” 并不怪罪陆良玉的自作主张。 月明星稀,只不时风吹过,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婆娑的影子印在墙上,摇摇晃晃,带了几分诡异。 陆良玉远远便望见,柳一鸣跪倒在地,亦或者说是匍匐在地,正烧着纸钱,彩蝶立在一侧。 火盆里,火焰被风吹的四处乱窜,贪婪地吞噬了无数投进去的纸钱。陆良玉叹息,烧纸钱,与其说是给死人祭奠,不如说是给活人一点安慰。 人虽然死人,活人终究还能做一点什么来弥补。 侯府寂寂无声,柳一鸣压抑的哭泣声,偶尔顺着风传来。 侯府铜墙铁壁,精兵无数,陆良玉倒也不害怕被人发现。 后面,一人的影子追上了她。 陆良玉回头,正是秦希泽。他神情肃穆,飘然走了过去。 柳一鸣早已是伤心得不闻外界。募地见一人出现,哭声戛然而止。 陆良玉望见秦希泽恭敬地上了株香,香雾缭绕,只见他脸上全是郑重。 陆良玉募地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多了几丝人情味。她也敬了柱香,为那个从未见过的柳大人,以及被无辜惨死的柳家人。 “柳大人,放心,这个孩子,镇南侯府保了。”陆良玉心底暗暗默念道。 秦希泽缓缓牵着了陆良玉的手,暗夜再凉,人情再是冷,也还有身侧人可执手相对。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找个对手 这夜不知过了许久,彩蝶正熟睡之中,募地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来,只见身侧的人面容狰狞,浑身抽搐,梦呓声传来,明显是陷入了某种噩梦之中。 “醒醒。”彩蝶小心地摇晃着少年的胳膊,少年募地一惊,惊异地睁开眼来。 “你做噩梦了。”彩蝶小声道。 话音刚落,便见少年眼眸低垂,红肿的眼睛望向屋顶,明显想起了家中人的惨死。 “没事,你睡吧,再有噩梦,我唤你。”彩蝶安慰道。 少年转身扭过头去,身形蜷缩在一起,极力装作呼吸平静。 彩蝶却知道,他并未睡着,许久许久都未。 这头是全家灭门,尸骨未寒,转眼便听闻鞭炮声阵阵,地上飘起的硝烟掩盖了一月之前的人头落地溅起的鲜血。 这便是人世间的道理,乾坤朗朗,几家欢喜几家愁,悲欢离合,世事更新,有死有生,实乃常态。 陆良玉眼下,正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淮阴侯府后院的一处。 淮阴侯府的掌上明珠要嫁人了,府中宾客往来应不暇接,却也无人敢来跟陆良玉攀谈。 “你小心些,花轿快来了。” 只听见外头有女子相劝的声音,另一人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咣当”一声,木质的大门被人粗暴地踹了开来。 陆良玉一眯眼,看到门口正是一身红妆的新娘子——韩念意。 “夫人,念意不懂事~”说话的,正是韩念意的母亲,一个慈眉善目,略显几分温和的女人,正讪讪道。 韩念意并未盖红盖头,指着陆良玉的鼻子痛骂道:“好呀,我正找你呢,你倒有脸出现。” 韩念意的母亲吓得脸色惨白,拉着韩念意的袖口道:“儿呀,你可不敢这样对你表嫂说话。” “韩夫人,劳烦您出去一下,我有些话同念意说。” 陆良玉心知眼前的妇人是秦希泽的姨母,当下客气地道。 那妇人有些为难地望着韩念意,却也不敢违背陆良玉的话,只得慢吞吞地出了门。 “陆良玉,你好呀,你怎么不告诉我,罗云光那小子,是你的前未婚夫?啊?今日若不是旁人告知,我怕是还被你蒙在鼓里。” 韩念意大呼小叫,气得直瞪眼。 陆良玉冷哼一声,问道:“怎么,人不是你挑的?” 韩念意一时被噎住了,随即方欲拍桌子。 被陆良玉一瞪,伸出的手就只能又缩回袖中。 “我老实跟你说,罗云光是同我自幼定了娃娃亲,但拖我到十九岁都未完婚,你猜猜是为什么?” 陆良玉冷冷地陈述道。 “你兴师动众来找茬,这次可是找错了人。我现在是你的表嫂,罗云光如何,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陆良玉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不咸不淡道: “罗云光昔日早就同我退了婚,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他看上了我的庶妹。你有空来跟我算账,不如好好想想,若婚后罗云光要纳妾,你当如何?” 韩念意一时气得想要撂摊子,陆良玉见状,忙劝道:“你好好想想,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难不成,要让外头那么多人看了笑话?” 韩念意是个蛮横的,但不代表她是个傻的,今日宾客盈门,可不是个任性的时候。 正犹豫着,只听得外头有人唤道:“快,新郎的花轿要来了。” 陆良玉见状,起身扶住了韩念意的手,道:“走吧,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可得做个美美的新娘子。” 边说着,边将韩念意往外送去,低声道了句:“小不忍,则乱大谋。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 韩念意抬眼望了陆良玉一眼,也知这个表嫂早已成婚,确实妨碍不到自己什么,当下由着陆良玉,送出了门。 韩念意的母亲正焦急地在门口等着,见状大喜,对陆良玉好一顿谢。 陆良玉看着韩念意红妆艳丽,心下暗暗道,“陆良荷,我可是给你找了个好对手。” 陆良荷为虎作伥,屡次随着赵姨娘陷害于她,这一波,算是她的一个简单反击。 希望韩念意不要让她失望。 韩念意如何去谋划,便不关陆良玉的事情了。 待到回了侯府,玉尚上前行礼毕,悄悄道:“夫人,外头的粮铺传来消息,似乎赵家的人暗中去买了些药,看来是沉不住气,要下手了。” 陆良玉嗯了一声,叮嘱道: “给我盯死了,一发现赵家人下手,立马报官,抓个人赃并获。” 赵家也就会耍些不见光的手段,她定要赵家这次吃不了兜子走。 光阴似箭,一眨眼,到了陆世仁娶后妻的日子。 陆良玉本人并未出现,只送了些东西过去,礼节上说得过去便是。 她可是给赵姨娘安排了一处好戏,就等着主角登台呢。 不过三日,消息便传来了。 听说新上位的陆家夫人,是个厉害角色,查账目的时候,发现赵姨娘多年都在掏空陆家,贴补自己的娘家。 事情一出,陆世仁怒不可遏,第一时间揍了赵姨娘一顿。痛骂她是蛀虫,想要挖空陆家补贴自己的娘家。 听说帮着拦架的陆良荷也挨了打。 最后还是陆老太太出面,让人将赵姨娘送到了庄子暂避风头。 陆良玉听到这个消息,冷哼一声,好个陆世仁,好有出息! 如今这般对妻女拳脚相向,大抵忘了,昔日陆家就是靠着赵家输送利益,才能在京中站稳脚跟。 她自然知道陆世仁何以会变化之大。 赵家眼看就要落败。 陆世仁之所以愿意续娶这个妻子,全然因着,此女虽则年近三十未出嫁,相貌也无过人之处。 但家中父兄皆是皇商,可谓富得流油。 陆世仁如何肯错过这等机会,立马乐滋滋地将人娶回了家。 不过,正所谓天下没有掉落的馅饼,只有掉落的陷阱。陆良玉心知,自己这个所谓的父亲,马上就要自讨苦吃了。 “去通知人,按计划实行。”陆良玉沉声下令道。 赵姨娘既然被送出了陆家,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赵姨娘试图毁她清白是一次,成婚当日意图夺她命是一次,加害于自己母亲又是一次。 正所谓,事不过三。 她这次的报复,定要让赵姨娘终身难忘,每每想起,都会毛骨悚然。 第一百四十六章 巧合 入夜,燥热的很。 只间或的虫鸣声响起。 陆良荷正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些时日,她过得实在有些艰难。 罗云光占了便宜不说,却背着她娶了妻子,反倒极力劝说她去做妾。 好个怄人! 她娘便是妾出身,做妾的难处,她如何不懂? 眼看着姨娘入府,新夫人进门,娘失了宠爱,被送到了庄子上,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舅家生意还出了差错,听说闹得厉害,娘不在身侧,她一个小姑娘也处理不了,只当作没听见。 陆良荷转了个身,将蚕丝被扔在了一侧,怒道:“怎么这么热?” 以前夏日时分,她屋内总能得些冰块降温,何其凉快。 如今娘失去了管家大权,下人居然如此怠慢她。 屋外,并无人回应她的怒气。“好一群捧高踩低的奴才。”陆良荷呕了一肚子气,在心底怒骂道。 翻了个身,娘临走前的叮嘱还在耳边: “莫要担心,只需横才还在府中,作为陆府唯一的男丁,娘便有再回来的机会。” 耳侧有蚊子嗡嗡作响,看来下人连熏蚊虫的药草都给她敷衍过去了。 陆良荷气得揪过被子,蒙在了脸上。转眼想起了许久不见的陆良玉。 那日她入镇南侯府,便看到镇南侯府处处豪华,丫鬟小厮个个听话,心底一股酸劲涌了上来。 若嫁过去的是她,这些锦衣玉食的生活,岂不是只有她能享受? 给罗云光做妾自然不行的,但若能攀上镇南侯府这样的人家,做妾也未尝不可。 陆良荷一边美滋滋地想到,一边意识有些模糊了。 募地,一阵女子尖叫的声音刺破暗夜,本就未熟睡的陆良荷睁开眼来,“出事了?” 她心底打了个嘀咕,当下穿衣起身。 “救命,救命~”那女子的哀嚎声并未停止,一声接一声。 陆良荷加快了脚步,推门出去,只见外头已经有几个起夜的下人,循着方向去了。 手举火把的下人赶了过来,院中一时灯火通明。 陆良玉看向那处出声的地方,似乎是新来的那个苏姨娘的住处。 旁人倒霉,陆良荷心下大喜,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怎么了?”陆世仁也出现了,带头走在前面。 后面跟着的,正是新入府的陆夫人。 “似乎是苏姨娘那里……”下人低声道。 陆府最近正值多事之秋,陆世仁眉头紧皱,大步跨了进去。 下人立马也跟了进去,只见屋内苏姨娘脸色惨白,见陆世仁进来,立马柔弱地扑到了怀中,使出了管用的绝招——哭得梨花带雨。 “老爷,你可算来了~我好怕~” 苏姨娘不顾有旁人在场,低声啜泣道。 “不怕,有我在。”陆世仁拍了拍苏姨娘的发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侧的下人早就发现了地上躺着个人,立马是举火围了过去。 那头,苏姨娘还在低低地诉说着:“有歹人,对我欲图不轨……” “抓起来,送官府!” 陆世仁自然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中气十足地下令道。 几个靠近的下人却不动手,反倒是面色难看地立在原地。 “耳聋了?没听到?”陆世仁有意在美人面前显摆一番,当下怒骂道。 带头的下人面色古怪,示意道:“老爷,您过来……看看……” 陆世仁不明就里,跨步走了过去。待就着火把,看清地上之人后,随即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 后头的陆良荷凑了上来,失声道。 躺在地上的,正是自己的亲弟弟——陆横才。眼下,正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世仁募地一伸手,用尽力气紧紧地箍住苏姨娘的脖子,将本就瘦弱的女子给硬生生提了起来。 苏姨娘吓得是脸色苍白,一时被勒住了脖子,呼吸不得。 “老爷,先让苏姨娘说说。” 一直未开口的新任陆夫人突然开口道: “少爷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古怪,莫要着了奸人的道。” 陆世仁强忍着胸中的怒火,将苏姨娘放了下来。眼下,女人再香,却也比不得这唯一的儿子。 苏姨娘咳嗽得快要断过气去,半晌才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房内有奸人……我没看清……害怕……” “啊!” 跪倒在地的陆良荷突然大叫道。 “怎么了?” 陆世仁循声望去,只见瘫倒在地的陆横才,正捂着那处,而鲜血,早已透过衣服布料,浸润出来。 陆世仁当下眉头一突突,只觉头脑空白。伸手拽过一侧苏姨娘的胳膊,顾不得什么情谊,怒道: “好个狠心的女人!” 外头,陆老太太这才由着下人扶着,姗姗来迟。 “先请大夫来,给少爷治疗。” 陆老太太一锤定音,随即带了几分扫射地看向了陆世仁手中的苏姨娘。 这个女人,从第一次进陆家的门,她就不喜欢。 太媚了,什么千年道行的琵琶精,都逃不过她的这双眼睛。 但儿子死活不听,只得将这个女人抬进门。不过一个妾室罢了。 眼下,倒是个处置的好机会。 “老爷,松手,我肚子疼。”一侧的苏姨娘气若游丝地道。 陆世仁满肚子的怒气,眼下根本不吃这一套,却听得那女子低声哭泣道:“老爷,我有身孕了。” 陆世仁一惊,手便松开了。 苏姨娘站稳了脚步,垂泪道: “老爷,我前几日查出了有身孕,只府中忙着办喜事,便没来得及知会。” 一直站在一侧的陆夫人,眯了眯眼,扫了扫眼前这个看似委屈巴巴的女人,打量了她的肚子,心下暗笑一声,“真是个狐狸精。” 这两件事如此凑巧,她可不信世上有这种巧合。 “妹妹既然不舒服,顺便请个大夫,查查身孕吧。” 陆夫人开口道,明显眼中带着狐疑。 苏姨娘便委委屈屈地道了谢,冲着众人讲述了起来。 “这几日我怀孕了,身子乏。老爷又不在身边……” 说到此处,苏姨娘只觉羞耻,咬住了嘴唇,接着低头道: “我便早早让人熄了灯,也未洗漱,便直接上床歇息。隔了一会,听到门口有动静,我以为是丫鬟,唤了一声,门口动静停了。” “我以为是丫鬟走了,岂料,一黑影居然欺身压了上来,我大惊,生怕伤着了府中的孩子,挣扎之中,伸手抽出头上的金钗,刺了过去,至于刺得哪里,我是一点都不知道。还望老太太、老爷、夫人明鉴。” 苏姨娘说到这里,又痛哭了起来。 只在场的众人,脸上都不好看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好 陆良荷以为的陆良玉,眼下并未沉醉在温柔乡中。 “夫人,陆家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玉尚掌了盏灯入内,将灯搁在了案几的一角。 灯火如豆,只隐隐能照亮书房的一角。 陆良玉正盯着白日送来的各地店铺的诸多账目,她已经看了快一日了,眼下只觉脑袋疼。闻言“嗯”了一声,吩咐道: “按计划行事。” 陆家大半夜的请人去寻大夫,就说明苏姨娘的计划成功了。 而陆家常请的几个大夫,自然早就被陆良玉重金收买。到时,只需问到陆横才,便是人已废。问到苏姨娘,则是人怀了身孕。 这个主意,是陆良玉出的,也唯有苏姨娘谎称怀了身孕,才能逃脱责罚。 陆横才已废,那就给陆家一个希望,哪怕是莫须有的希望,也能暂时平息陆家人的怒火。 赵姨娘害她母女二人多次,陆家妄图逼死她又是一次。 这些债,她一直在心底铭记,只之前母亲尚在陆家,她投鼠忌器,一直未实施报复。 她派人废了陆横才的命根子,断了陆家的香火。 眼下,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想到此处,陆良玉抬眼望了望玉尚,观她一脸的疲惫,当下道:“你早些去歇息,” 玉尚告退,一出了门,便见有人迎面走来,“侯爷好。” 玉尚忙俯身行礼道,抬眼只见到了那人的一抹衣角溜了进去,门应声而落。 玉尚心下,却只剩下庆幸。多谢主母并未揭穿她,能留在侯府,远远望上这人一眼,便是极好的。 陆良玉正眯眼浏览着钱庄的账目,以她目前的水平,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她首先要熟悉各地的经营情况。 见听门咯吱一声,清风随之入内,吹得油灯的灯焰呼呼直闪。 陆良玉忙伸手护住油灯,抬眼望去,秦希泽正沉着脸立在门口。 陆良玉回头一看,误会了他的意思,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摊成一堆的账本。 “多怪我,将这里搞乱了。” 陆良玉有些讪讪道,秦希泽的书房一向整洁得很,她搞成这样,不免有几分歉意。 四处收拾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按住,“你就只有这个想对我说?” 秦希泽面沉似水,沉声问道。 陆良玉一愣,当下抬头,见秦希泽目光里满是渴望,试探性地道:“陆家,陆横才的事,是我派人做的?” 难道,秦希泽是在等着她坦白此事。 秦希泽一时恨铁不成钢,伸出手指,用了点劲,弹了陆良玉光洁的脑门一下。 陆良玉大骇,倒不是因为疼,而是惊讶,他居然也会这个,不免显得有几分幼稚。同时更加疑惑,这是怎么了?她哪里惹到他了? 秦希泽气得冷哼一声,这人一向聪慧,居然也有这么不上道的时候。当下一伸手,将人揽到自己怀中,沉声道: “你好好反思反思。” 陆良玉皱眉踟蹰道:“是不是觉得我做的有些太过了?” 毕竟,废人命根子这件事,断了陆家的香火,她可不敢再告诉第三个人,怕人骂她做得太绝。 秦希泽这下有些被她气笑了,见她方才被弹过的额头,一道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当下有些后悔,不该同她开这种玩笑。伸出手来,用手心轻轻替她揉了揉。 这才开口,带了几分不满道:“你今日,有些‘乐不思蜀’了。” 这句话,自然没有明说,但陆良玉立马便懂了,这个“蜀”,代指的是秦希泽自己。 陆良玉无奈地指了指案几上的一摊账本,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乐差事。” “那就别看了。” 秦希泽立马提议道。 陆良玉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本就出身低微,身处后宅,若不尽快搞懂这些,无异于坐等被手下的人蒙骗。 她可不甘于做什么温室中的花朵,侯府的财政大权,她要抓得牢牢的。 “你能不能,替我请个老师?这些账目我有些地方看不懂。” 陆良玉眼睛一亮,提议道。 “可以,但今日不许再提……”秦希泽话未说完,便见陆良玉高兴地伸手抱住了他,后面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良玉~”秦希泽带了几分爱意的话刚出口,便见陆良玉四处环视,兴奋道:“你书房布置不错,明日我……” 秦希泽忍无可忍,伸手往案几上重重一拍,油灯的灯焰被震得跳了几跳。 陆良玉一惊,人已经被秦希泽抱了起来。“以后跟我在一起,不许谈公事。”秦希泽咬牙切齿地警告道。 “可是……”陆良玉试图想要辩解几句。 “没有可是。”秦希泽将人抱出了房门。 陆良玉乖乖闭了嘴,她其实想说,房间的油灯还未吹灭。 二人走后许久,玉尚才悄悄入内,将油灯吹灭。只余一室寂静与黑暗。 “真好。”她在心底默念道,摸索着出了门。 她很少见过这样的侯爷,今日若不是亲耳听到,以往她连想象都不敢想象。 那些年,他大抵过得太苦太苦。她甚至都不记得,他何曾有过喜怒哀乐的情绪。只有学不完的功课,处理不完的折子。 他好像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对于外界的一切,只余默然。 玉尚将书房的门关好,借着微弱的月光,抬眼往下台阶下走去,募地想起了那年,也就是在同样的台阶下。 那时候,她刚来侯府不久,也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那个不满四岁的小孩,软团子一般,不哭不闹地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不要抛弃自己。 只可惜了,老爷因红颜惨死,怒发冲冠,直接剃度出了家。 夫人后脚便寻了人家,拉着嫁妆出了府要去改嫁。 似乎并没有人在意那个软糯糯的小儿,一直跪在那里。 老太君因着这件事备受打击,病重难以起身。主子的事,下人也不敢来劝。 直到雨下得好大,她才敢将已经晕倒的小主子抱进房间。也似乎,自那次发烧醒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小儿脸上,有除了淡漠外,额外一丝一毫的情绪。 如今这样,真好。玉尚心下默念到,上天终究待少爷不薄,有个人可以陪着他。 有人与他立黄昏,有人问他粥可温 第一百四十八章 菜籽命 岁月在夏日一声声的蝉鸣中悄然溜走。 各地连日暴雨、山洪爆发的消息陆续传入京中,从上到下,秦希泽同大大小小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 似乎,再无人在意,一月多前,在此地,满街带兵器的士兵,在沿街搜查柳家的通缉逃犯。 是夜,四下无月,京中燥热到,似乎连风都是静止的。 镇南侯府的大门口,正停着一辆遍体漆黑的马车,若不仔细看,大抵还发现不了。 “侯爷朝中政事匆忙,不必等他。”陆良玉站在门内,对着一身黑衣打扮的柳一鸣道。 眼前的少年,身形已经同成人无异,只有些偏消瘦些,头戴的编织斗笠盖住了整张脸。但一抬头,脸上那股子特属于少年人的稚气依旧隐隐可现。 只那双眼睛,实在是变化太多了。 柳一鸣闻言,只冲着陆良玉拱了拱手。 陆良玉并不习惯这样一个送别的场面。 虽则相处了一个多月,柳一鸣却总是沉默地躲在房间内,好似一滴默默无闻的水,让人很难察觉他的存在。 “去了军中,肯定要吃苦头。男子汉大丈夫,得咬牙忍住。” 陆良玉又开口讲了些送别时勉力的话,这才退后一步,示意身后的彩蝶。 彩蝶捧着一包不知什么东西,磕磕绊绊地道:“路上……给你……” 柳一鸣伸手接了过来,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连道谢的话都没有。 整个脸被隐瞒在了巨大的斗笠之下,让人难以探到他作何想法。 彩蝶一时哽咽住了,后面的话更说不出口,只拿手帕掩面,不忍再看。 “夫人在上,代替镇南侯府,受柳一鸣一拜。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柳一鸣募地开口,撩起下摆,跪倒在地,郑重地冲着陆良玉一叩拜。 陆良玉来不及阻拦,也就没有阻拦,便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拜。 少年清脆的声音尚在耳边,仔细听来,却多了几分男子汉的隐忍。 “一路顺风。”陆良玉微微颔首,开口道。 便见少年利索起身,干脆地转头,一溜烟钻入了马车内。只听得马蹄轻快,一溜烟的功夫,漆黑的马车已经融入了夜色,再也看不见踪迹。 彩蝶随着陆良玉入了屋,只觉一颗心被掰开了揉碎了,碾成了粉末。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有些憋不住,痛哭起来。 陆良玉自然知道她难受的是什么,眼下也不说话,只轻轻地拍了拍彩蝶的肩膀来做安慰。 许久,彩蝶才带了几分不解道: “小姐,柳公子为何……什么都不对我说。” 是了,他对陆良玉跪拜,对侯府感恩,却对这个同他相处了一个多月,对他处处悉心照料自己,连一句交代的话都不说。 彩蝶对于这件事,实在有些不懂,她一向最信任这个小姐,期待着小姐能给自己些解释。 陆良玉起身踱步,面露难色,眼看着彩蝶一脸的期待,叹了口气,问道: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彩蝶脸上一僵,因着哭泣而绯红的脸蛋一下子煞白。她也不是那个刚刚入侯府,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小姐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当下咬紧嘴唇,低声道: “还请小姐明示。” 陆良玉伸手摸了摸彩蝶微凉的手,解释道:“柳公子如今这样的身份,没有前途可言,说句不好听的,连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他既然不对你说话,便是不想让你有惦念。日后,你且忘了他便是。” 果不其然,彩蝶听了此话,失声痛哭起来,一双圆溜溜的漂亮眸子,哭得见不到眼仁。 陆良玉似乎尤且觉得不够,当下接着道: “他去了军中,世上便再无柳一鸣这个人。若侥幸,柳家能翻案,柳公子便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候,自有如花美眷相伴。当然,他大抵会一直隐姓埋名,同你再无重逢之日。” 陆良玉说到此处,起身呼了口气,顿了顿,接着道: “这样的人,你哭上一场,就全当他死了便是。” 陆良玉三言两语,道出的是最残忍不过的话。彩蝶闻言,直哭得快要晕过去了。 陆良玉自然能看得出她对柳一鸣的情义,这样清秀的少年,哪个少女怀春之际,不会暗中思慕。 但世情如此,既然再无相见之日,何必在临别之际哭哭啼啼,做依依不舍之状。 柳一鸣正是看清了这点,才在临别之际一言不发。 老祖宗早就说过了,“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子沉溺于所谓虚无缥缈的爱情,不落到实处,只会给自己带来一生的不幸。 不管是下至乡野村妇还是上到皇宫中的娘娘们,不管什么年纪,只需身为女儿身,便受过这样的蒙蔽。越是及早地认清这点,才越能尽早摆脱不幸。 她很早之前便听人说过:“女子好比菜籽命,撒到哪儿就是哪儿。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 似乎,一生命运,只任由旁人左右。 陆良玉偏偏不信这个邪。她若是菜籽,落到肥处自是枝繁叶茂,却也不会长得大而无用,徒有虚表。 倘若落到瘦处,那也会拼命地扎根大地,从中汲取力量。也许长得瘦弱些,根却牢牢地抓紧。 陆良玉对于这点,看得太过通透。故而秦希泽对她再好,侯府的位置看着再高,她也从未耽于其中。不懂的东西,便要一步步去学。 她深知:“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彩蝶哭了许久,哭到浑身都乏力,抬眼望去,朦胧之中,自家小姐正站在近处,摸了摸她的头道: “回去睡一觉,不行再哭一哭,但这人,要慢慢忘了。” 彩蝶闻言,眼泪又出来了,只哽咽地点了点头。 她记住了小姐的话,她知道小姐不会害她。 陆良玉望了望彩蝶颤抖的背影,知晓她今夜回去,必定要再哭许久。 但那又如何,再以为忘不了的人,也能忘记。明日太阳升起之际,日子照过。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只宜锦上添花,不宜做救命稻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折辱 外朝政事闹得沸沸扬扬,后宫之中,长公主主动请命,为给受灾的百姓募捐,宴请各家夫人小姐一共出力。 这是既为民请命,又出风头的事,皇帝听罢大为赞赏。 陆良玉自然也接到了帖子,她心知此事推脱不得。同蒋钦勇互通消息,知晓蒋钦勇也会到,这才松了口气。 宫规森严,禁忌重重,长公主又是个不明敌我的人,她才不愿一人前去。 按律,宫中大大小小的车马,均需在端门外便停下马车,再步行入宫。 但镇南侯府颇得皇帝宠爱,故而马车可直通午门外。 陆良玉由着彩蝶扶下车,便看着远处一群小脚女人、身着层层不便的丝裙,顶着烈日,从端门那边,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一个个晒得脸颊通红。 “夫人,您先请。”身着淡绿色的简花宫装的宫女早已在午门口等着。 陆良玉闻言,摇头道:“不必,且等等诸位夫人小姐。”她早就看出,人群中走在前面的,正是蒋钦勇。 宫中阴谋诡计颇多,她可不敢一人独自入内。 “良玉~”蒋钦勇望见了陆良玉,高声挥手道。 人群之中,只她一人走得颇为闲适。 “见过侯府夫人。”余下的夫人小姐都是些年轻的,见状忙齐声行礼道。一个个打扮得颇为繁复,满头的钗凤玉簪,翠绕珠围,香风扑鼻。 这些人中,以陆良玉品阶最高,行礼也是应当的。 “诸位有礼了。”陆良玉一手拉过蒋钦勇,阻止她行礼,一边对着众人微微颔首。 自然,她没有错过人群中,咬牙切齿的陆良荷。 陆良玉微微一挑眉,想不到陆横才还在养伤,陆良荷这个做姐姐的居然有空出来。 更何况,今日来的夫人小姐们均家世不低,不知陆良荷的帖子,是谁发给她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恐此事有诈。 陆良玉想到此处,更加笑容可掬,对着在小声窃窃私语的众人道:“各位,入宫去吧,莫要让长公主久等了。” “是。”众人齐声,却也不敢僭越,只小心翼翼地跟在陆良玉后头。 蒋钦勇回头望了望一脸谨小慎微的众人,瘪瘪嘴,低声道:“方才我居然忘记行礼了。” 陆良玉眼睛一蹬,装作微嗔状道:“现在补也来得及。” 蒋钦勇哈哈一笑,惹得后面的众人诧异不已,这个蒋家的女儿,不免有些太狂妄了。 一行人由着宫女带着,进了宫门,绕过长廊,好一顿绕,才来到了和熙长公主所居住的凤阳殿。 长公主不愧是皇帝老儿最宠爱的女儿,整个凤阳殿恢弘大气,屋顶的琉璃瓦流光溢彩,一看就是翻新过的。 一入宫门,更是处处尽显奢华,玉阶白马,金钉朱门,院正中一颗一人环抱粗的香樟树更是引人注目,遮天蔽日,郁郁葱葱。 宫女见陆良玉正盯着那棵树,当下笑着介绍道:“这是殿下出生那年,陛下亲手种下的。” 长公主得皇帝宠爱,可见一斑。 陆良玉却是从宫女的炫耀中,察觉到一丝悲凉。 这女儿家种香樟树的习俗,是南方传来的。彼时南方的大户人家,会在女儿出生之际,种一棵香樟树,待到将来女儿出嫁之际,便砍了下来,请能工巧匠,做成两个木箱子,来作为陪嫁,取“两厢厮守”之意。 香樟树制成的箱子,不虫不蠹,沁人心脾。 长公主远嫁塞外多年,这棵树却完好无损,自然有些怪异在了。 她收起脑中的这些想法,迈步入了宫殿。长公主已端坐主位。这是陆良玉第二次见到这位长公主。 比之上一次的浑身黑衣,散发着一股腐朽之气。眼下的长公主,身着绛紫色,身形高大,凭空有一种高贵之色。 殿内早已有两人在,一人是平西王府的小姐彩烨,一人则是韩念意,不过眼下她早已嫁做人妇,梳起了妇人头。 陆良玉一见这两人便觉头疼,只冲着长公主微微颔首,后头的众人则一并行礼。 宫女们便上前来,引导众人落座。陆良玉不出意外,自然是在长公主身侧,毕竟,镇南侯府的地位在那里摆着。 余下的夫人小姐各自入座,本是寂寂无声之际,只听得有人“啊”了一声,便闻矮几翻倒,一女子丢倒在地,矮几上的碗碟茶壶茶杯香炉都掉翻在地,一时碎成一团。 陆良玉一眼便看清了,那女子是陆良荷。她眼睛微眯,看来今日有人在故意针对陆良荷。 只见陆良荷在宫女的搀扶下,浑身狼狈地站了起来,大抵摔得不轻,站不稳,一直颤颤巍巍。 身上那件对襟羽衫衣裳上面,茶水香灰混在一起,全是污渍,这件衣服可算是毁了。 陆良玉端起茶,抿了口茶,看来赵家最近日子不顺呀,这件衣服还是之前三月三之际,陆良荷前去见秦希泽时穿的。 以前的陆良荷,可是从不穿旧衣服。 一侧的韩念意早已闻声嗤嗤笑了起来,边笑边故作惊讶同关心道: “诶呀,这不是陆家的二小姐嘛,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摔坏呀?” 陆良玉见状,便知,不用想,韩念意既然跳了出来,此事的罪魁祸首必是她。 陆良荷一向最是在意面子,在众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只得强忍着道:“不碍事的。只这衣服……” 说到此处,对着长公主道:“麻烦殿下,能不能让我去换件衣服?” 宴会刚开始,便出了意外,长公主本就已经眉头紧蹙,十分不满。 陆良荷居然还敢开口提要求,当下冷冷地道:“去给她换套衣裳。” 一侧的宫女会意,领着陆良荷去了后面。 这个插曲让长公主面上不爽,说了几句场面话,宴会便正式开始。 宫女们依次上了些宫中特制的茶点,只拇指大小,一个个玲珑剔透,看着却十分开胃。 陆良玉正看着那茶点,却见一宫女佝偻着身子,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塞给了她一张纸条。 陆良玉心下大骇,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按在了手心。 心下猜测,这是谁写的?有什么目的?秦希泽不可能这样传递消息给她。会不会是陷阱? 陆良玉的大脑在迅速地转动,连陆良荷是何时回来的,都没注意。 第一百五十章 募捐 只听得场上韩念意嗤嗤的笑声传来,随即便是各家夫人小姐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陆良玉回头才发现,陆良荷正局促地穿着一套宫女的衣服,带了几分谄媚笑地行礼道:“多谢……殿下赠衣。” 长公主眼皮都没抬一下,很明显对于陆良荷并不放在眼里。 韩念意可没打算放过她,大声赞叹道:“陆家二小姐,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倒是挺……合身的。” 这便在讽刺陆良荷像个宫女了。 陆良荷再是个傻的,也看出来了韩念意实在故意刁难她了。她可不是个善茬,故作惊讶道:“您是?” 明明她早就在镇南侯府见过韩念意,但还是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韩念意冷哼一声,自然不愿意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份。但“罗夫人”已经由着众人的口中小声地传了出来。 陆良荷眼珠转了转,婉转一笑,俯身道:“日后还要姐姐多多指教。”这便是在故意恶心韩念意了。 毕竟,也只有府中的小妾会称呼主母为姐姐。 果不其然,这声姐姐出口,一时让韩念意气得脖子一梗,若不是长公主在上面坐镇,只怕她能立马起身手撕了陆良荷。 长公主见场面混乱,面上更加不悦,方欲出言制止,便听见韩念意翻了个白眼,手指着陆良玉道: “你亲姐姐在那里呢,你可别瞎认亲戚。” 见矛头指向陆良玉,长公主想要解围的心思便落回了肚中。 陆良玉依旧不咸不淡地喝着茶,品着茶点,似乎不知道众人说的是自己。 韩念意见无人接茬,面上讪讪,便话里话外开始数落陆家门第低微来。 她的路子也比较投巧,只请示长公主要熟悉各家夫人小姐,便挨个问人家的门第。 来的个个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大臣妻女,轮到陆良荷之际,韩念意便依次问道:“不知陆小姐家父现年官居何位?” 陆良荷又不是个傻的,指了指陆良玉道:“罗夫人,家姐也在场,你不若先问问她,以示恭敬。” 气得韩念意咬碎了一嘴的银牙,又不敢真将矛头对准陆良玉。 陆良玉心知韩念意此行真正的目标是陆良荷,而她在此处,自然会影响韩念意的发挥。 更何况,她也不想看两个低智商在这里话里话外的挤兑。 当下利索地站起身来,冲着长公主道:“叨扰殿下,在下想出去洗个手。”这便是托辞了。 长公主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安排宫女给她带路。 陆良玉出来自然是为了方才纸条上的内容,上面叫她在殿外一叙。 陆良玉思来想去,殿外也不是个什么隐蔽的地方,料想也完不成什么阴谋诡计,便决定去看看。 宫女领着陆良玉刚出了门,陆良玉伸手指着殿外道:“方才我一只耳环不慎掉落在外,你能随我去看看吗?” 宫女自然不可能拒绝,同陆良玉出了殿门。 “劳烦你仔细寻一寻,是个珍珠耳环,还是侯爷送我的。”陆良玉编瞎话不打草稿。 话说着,便四下张望,不知这约自己前来的人是谁? 只听得有人沉声对宫女道:“去那边找找,我同侯府夫人说句话。”声音听着十分沙哑。 陆良玉回头,居然是许久不见的七皇子。心中掠过一阵后悔,真是好奇心害死猫。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七皇子,许久不见。”陆良玉客套的寒暄话张口就来。 似乎自从遇刺回京后,便再也未见过这个七皇子。陆良玉一时,都有些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几个月的功夫未见,七皇子似乎长高了一些,手掌什么都长大了,抽条似的,又消瘦了许久,本有几分稚嫩圆润的脸蛋,眼下全是棱角,特属于男性的颧骨也漏了出来。 眼窝深陷,看着有几分渗人。听了陆良玉的问话,只嗯了一声,便一动不动地盯着陆良玉。 大夏天的,陆良玉心底平白掠过一丝凉意,尴尬地笑了笑,问道:“怎么不去府中看看你叔叔?” 提到了秦希泽,七皇子这才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哑声道:“我做错了事,惹了叔叔生气,没脸见他。” 陆良玉这时才看出,他精神萎靡,大抵是被秦希泽那日的话刺激到了,当下心一软,柔声道: “你叔叔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你抽空来看看他,他心里肯定高兴。” 七皇子抬眼望了陆良玉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陆良玉有些急了,劝道:“你要相信,你叔叔肯定是为了你好。” 话音刚落,便听见七皇子低声道:“连日大雨,一位祖宗的皇陵塌了,我要去修皇陵了,在江西,今夜就动身。” 陆良玉听到此处,才意识到,七皇子原来是同自己告别的,点头道:“我会告诉你叔叔的。” 说到此处,抬眼望了望七皇子消瘦的脸,补了句道: “前去历练是好事。江西气候潮湿,要注意身体。” 七皇子自然听出来了,最后这句是陆良玉对他的关切之语,募地脸一红,低声喃喃道:“多谢婶娘……关心。”说罢,转身一溜烟跑了。 陆良玉见状,叹了口气,对着一侧装模作样的宫女道:“既然找不见,就不必找了。” 二人这才回了大殿内。 陆良玉一在座位上坐定,便听见平西王府的彩烨问道:“镇南侯府夫人,长公主方才提了各个府上为民募捐的事情,不知镇南侯府捐献多少?” 陆良玉人还没坐稳,问题便抛来了。她人也不慌张,抿了口茶,镇定道: “捐献多少,都是给百姓的一份心意。相信彩烨小姐也是同意的。” 镇南侯府家产无数,陆良玉却并不打算出这个风头。这捐多了秦希泽不免有贪墨之嫌,捐少了自然也会有吝啬之意。 彩烨听到此语,却拿手帕捂住嘴一笑,对着长公主道:“是我糊涂了,镇南侯府的事,应该去问秦老太君。” 这便是在暗讽陆良玉并未当家作主,只是个花瓶门面了。 陆良玉也不气恼,只淡定道:“祖母一心礼佛,这些事还是不要叨扰她的好。” 说罢,对着长公主道:“既是长公主做东,自然应该听主人的,还请长公主发话。” 这个棘手的事情,便又回到了长公主身上。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当下沉声宣布道: “募捐一事,但凭心意。乐善好施的前三名,我会托父皇给予赏赐。” 一听皇帝也要参与此事,各家夫人小姐一时议论纷纷,都想要博得这个彩头。 陆良玉眼神示意蒋钦勇,只见她伸出了一根手指,便是要出一千两了。 陆良玉思忖着,蒋家武将出身,不算富裕,既然蒋钦勇出一千两,那自己也不多出,一千五百两便是了。 当下将数字报了上去。果不其然,排名出来,前三名中并无镇南侯府。 只见长公主查阅过名单后,皱着眉头道:“镇南侯府,未免捐得少了些。”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得罪 陆良玉对此早有准备,当下颔首称是,也不作过多解释。 只见长公主背靠着包金镶玉、鹅绒靠垫的长凳上,睥睨道:“侯府夫人是吧,你名唤什么?” 语气之随意,似乎只是在问寻常的丫鬟。 早就候在一侧的陆良荷立马接话道:“陆良玉。家姐名唤陆良玉。” 长公主连看都没有看陆良荷一眼,语气中满是傲气道: “良玉,你大抵年纪轻些,这历来募捐,镇南侯府一向均是远超众人。” 陆良玉端坐在主位之下,离长公主如此之近,自然看得出她眼中对自己的鄙视。 也是,长公主似乎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陆良玉沉声道:“长公主方才也说了,募捐一事,但凭心意。并未提过要按照官位如何亦或其他,良玉便斗胆了。” 长公主似乎对陆良玉的解释很不满意,带了几分不屑道: “良玉还是年轻些,这样,听闻镇南侯府的侯爷眼下也在宫中,不若将此事告知侯爷,看看他怎么看。” 陆良玉便知今日这长公主不肯善罢甘休,看来非要将此事闹得众人皆知。 语气带了几分轻松道:“听凭长公主吩咐。只不知要不要告知府中祖母?” 说到此处,故作惋惜道:“只可惜,府中祖母远在五台山,良玉等得,只怕受灾的百姓等不得。” 此话一出,长公主一双狭长的眼睛募地睁了开来,眼中满是戾气。长期处于上位者的独特霸气也便流泻出来,狠狠地瞪着陆良玉。 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温和的小官之女,居然也敢同自己叫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大殿之上的众人自然看出了长公主的怒气,一时间噤如寒蝉,不敢发出声音。 被这道犀利的目光扫射的陆良玉,眼下却镇定自若地抿了口茶,好似并未在意外界如何。 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个长公主既然看她不顺眼,那么无论她如何伏低做小,只怕也无济于事。 还不如尽快亮出自己的爪子,让旁人望之生怵,不敢再肆意妄为。 半晌,长公主才转过头去,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了身侧一看着年龄不小的宫女,道: “速速前去,将此事告知侯爷,问问侯爷怎么看。” 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顺便将前三名的名额,告知父皇,以作嘉赏。” 宫女受命,起身离开了宫殿。 宫殿之中,众人皆是望着那宫女远去的背影。 陆良玉看到蒋钦勇望向自己,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心,当下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示意她无事。 蒋钦勇才带了几分不安地点点头。 陆良玉扫了一眼,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自然,没有错过陆良荷脸上的幸灾乐祸。 陆良玉心中暗暗摇头,这个陆良荷,空长了那张漂亮的脸蛋,还是眼皮子太浅。 陆良荷在这个场合出丑,她尚且要出去避一避,以免尴尬。 而陆良玉吃瘪,陆良荷却兴高采烈,全然一副落井下石的模样。岂料,在外人看来,陆家两姐妹,是一体的。 一侧的彩烨从长公主的一番举动中,终于悟出了点什么,当下开口道: “长公主恕罪,侯府夫人还是年轻些,毕竟没有管事。” 这便是要拍长公主马屁,拿陆良玉练手了。 陆良玉冷哼一声,问道:“这位是?” 彩烨一愣,回答道:“家父是平西王。” 陆良玉“哦”了一声道: “若我没有记错,平西王同我家侯爷同辈,我不觉得,彩烨小姐作为一个晚辈,有资格置喙长辈。” 彩烨一时被怼得满脸通红,却也无话可说,毕竟陆良玉说的是实情。 长公主不咸不淡地道: “侯府夫人,好大的威风。”这便是为彩烨鸣不平了。 陆良玉尚且觉得不过瘾,对着主位上的长公主道: “长公主见谅,良玉确实年轻些,只毕竟带了代表着些镇南侯府的脸面,不容他人践踏。若我没有记错,按礼,长公主也应该唤我声婶娘。” “婶娘”二字一出,长公主的一双黑漆漆的眼中,好似要喷出火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陆良玉,好似阴冷的毒蛇一般。 陆良玉接着悠悠道: “只长公主金贵,还年长于良玉,婶娘就免了。日后不直呼良玉名讳便是。毕竟,‘为尊者讳,为长者讳’。听闻长公主才貌双全,这些道理自然是懂得。” 陆良玉说话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好似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听在众人耳中,却好似晴朗朗的天空,平白响起了一道惊雷,一时惊得众人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才回味过来陆良玉话中的意思。这分明是在指责长公主不懂礼数。 在场的夫人小姐中,一半的人想的是,这个侯府夫人一定是疯了,敢如此得罪长公主。 长公主是谁? 长公主乃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孩子,为皇贵妃娴妃所生,备受皇帝宠爱,一出生便拥有封号“和熙”。 身为帝姬,却比几个皇子更受皇帝的喜欢,自幼在皇帝身侧抚养长大,才貌双全。后大义和亲匈奴,为匈奴右贤王的王妃,可谓赫赫有名。 至于另一半人,则是等着看陆良玉吃瘪。只蒋钦勇一人发自内心地关心陆良玉。 韩念意心中却打了个嘀咕,觉得自己这个表嫂未必会输。 旁人不懂,她同陆良玉打过几次交道,知晓陆良玉并未狂妄之人。更何况,自己那个表哥…… 念到此处,韩念意抬头望去,只见陆良玉依旧端得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反而松了口气。 前去禀告的宫女迟迟未归,殿中一时也无人敢说话。 过了许久,才见那宫女疾步回了殿内。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错过了任何消息。 “如何?”长公主不知为何,话语之中,竟然带了几分急切。 陆良玉在心底摇摇头,长公主还是急了。谁急,输得就是谁。 只见那宫女面带难色,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 “直言无妨。”长公主实在是有些急了,忙道。 那宫女只得开口道:“侯爷说了,镇南侯府的一切大小事务,全部任由侯府夫人处置。” 此话一出,长公主只觉头晕目眩,一时竟有些坐不稳。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因祸得福 长公主本以为,这个陆良玉如此小家子气的做派,只需当着父皇的面,对侯爷说明此事。秦希泽必碍于面子,增加捐款。 至于陆良玉,丢了镇南侯府的面子,免不了遭到训斥。 什么叫“府中一切大小事务,全凭夫人处置。”那岂不是认可了,陆良玉掌权了整个镇南侯府。 这个念头,可不止长公主一人有,余下的夫人小姐心中,人人都升起了这个念头。 “看来不必叨扰府中祖母的清修了。” 陆良玉不咸不淡地道,便见长公主本就铁青的脸上,顿时可谓是扭曲了。 她本就是为了不出风头,才出了中等的银两。谁料这个长公主竟不依不饶。 看来今日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这个宴会的下半程,就以长公主身子不适为由,匆匆结束。在场人均心照不宣,知晓长公主是为何身子不适。 “好险,我这颗心呀,为你担心得是上蹿下跳。”散场时,蒋钦勇拉着陆良玉的手道。 她脚步急切,好似有人赶她一般,要快点离开这个凤阳殿。 陆良玉抿嘴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蒋钦勇回头,眼神中带了几分好奇,问道:“你就不怕,侯爷方才让你多捐些?” 陆良玉摇摇头,“不会。” 她心底知晓,秦希泽绝不会是那种在外给她拆台的人,至少……目前不会。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二人出了凤阳殿,蒋钦勇步伐却慢了下来,左顾右盼,好奇地张望着王宫,不由感叹道:“好繁华的地方。” 话说这,眼睛却似乎在寻找着某人,嘴中念叨着:“这宫中好大的地方,不知住了多少人。” 陆良玉心念一动,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什么。当下不经意地道: “说来如今陛下的儿女中,也只长公主同七皇子两人住在宫中。上次那个被你揪下马车的五皇子,早早就出宫立府去了。” 蒋钦勇目光募地一滞,好似心思被点破了,只喃喃了一声,不敢接话。 半晌,才道:“宫里规矩多,还是不要冲撞了皇子的好。” 这宫中如今只住了一个皇子,便是七皇子。蒋钦勇话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陆良玉却并未接话,七皇子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她不愿蒋钦勇陷入其中。 临到宫门口,蒋钦勇始终没有见到自己要见的人,心中的失落一时难以附加。 “良玉,你知道……七皇子现在如何了?”蒋钦勇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她为人不拘小节,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又对陆良玉极为信任,知晓七皇子同镇南侯府一向交往甚密,当下开口问道。 陆良玉微微眨眨眼,便知此事并未自己能控制得了的,蒋家同皇帝牵扯起来可就深了。当下一五一十地将实情交代了。 待听到七皇子要前往江西之际,蒋钦勇眼中少见地现出了几分茫然与惆怅,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陆良玉对她的反应早有猜测,摇摇头,心知自己也没有立场劝说,便闭嘴不言。 她明知自己有可能会被牵连其中,却竭力做到独善其身。 回到镇南侯府,一下马车,便见玉尚侯在一侧,翘首以盼,一向稳重的脸上满是紧张,很明显有急事禀告。 “何事?”陆良玉由着彩蝶扶下马车,问道。 玉尚忙上前小声道: “今日收到了陆家苏姨娘的消息,陆家人陪她出去买保胎的药,遇到了一个以前在扬州时的恩客,被认了出来。似乎那位新的陆夫人有些起疑了。” 陆良玉脚步一顿,接着问道:“那人是做什么的?” 玉尚忙道:“是个商人。” “好。”陆良玉大脑快速地转动,微微一思忖,当下叮嘱道: “你去寻底下的掌柜,派人带着银两去寻此人下榻的客栈,跟此人搭话,就说南方有笔赚钱的大买卖,诱得此人前去,最好今夜就出发。” 玉尚点了点头,心下对于陆良玉很是佩服。这么短的时间,能够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也不是容易的。 便听得陆良玉接着道:“让苏姨娘日后不许外出。另,去给我约个时间,我要见陆家的那位新夫人一面。” “是。”玉尚俯身称是,这才好似吃了定心丸,缓缓离开。 陆良玉转身去了书房,不用想,秦希泽必在书房。 果不其然,秦希泽正端坐在屋内批阅折子。 陆良玉推门入内,鼻头微动,嗅到了一股子清冽的味道。 她好奇地凑近秦希泽,循着味道,捧起他墨绿色的宽大衣袖,又使劲地闻了闻,只觉一股子淡雅清香扑面而来,问道: “是什么这么香?”真真是所谓的“馨香盈怀袖”。 秦希泽见状,只觉她这幅好奇的小模样,配上软糯糯的鼻头,实在称得上别有风情,停了手中的笔,勾起她的下巴,吻了过去。 陆良玉只觉,淡雅的清香在二人口齿之间流连,一时不知是被这股子奇异的花香还是被眼下这个谪仙似的人物蛊惑,忍不住沉溺于其中。 半晌,秦希泽才停了下来,将人搂在怀中,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了一块月牙形的木器。 陆良玉伸手接了过来,才发现这木器中体镂空,其中夹杂着一小块香料,就是这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一直在发出香味。 “宫中陛下给你的赔罪。”秦希泽缓缓解释道。 “赔罪?” 陆良玉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转而才意识到,必是长公主托宫女在众人面前询问此事,不免有些不给她面子。 “这是块来自塞外的奇香,这股淡雅的香味可经久不衰。” 秦希泽耐心地把这物件挂在了陆良玉腰间。 提起长公主,陆良玉头脑立马清醒,眼珠子一转,试探性地问道: “似乎,长公主对我有股恶意。” 秦希泽搂着人道:“不必在意,她虽位高,却是晚辈,奈何不了你。” 陆良玉哦了一声,心下也不确定,之前秦二婶所说的传闻是不是真的,当下只得将这份好奇按回肚子里。 把玩着腰间的物件,不论如何,今日也没吃什么亏,反倒得了这么个玩意,也算是因祸得福。 倘若有一日落魄了,这个东西卖出去,只怕能换不少银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苦苦哀求 夜幕四合,缺月低垂地挂在树梢,四处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皇宫,养心殿。 “父皇还未歇息吧?” 一向孤傲的长公主对着皇帝身侧的刘公公道。语气中,也难免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在。 “这几日前朝事多,陛下还在批折子呢。” 刘公公小声道。 便见长公主微微一笑,不待刘公公通传,径直地推门进去。 刘公公一惊,自然也来不及阻拦,只得跟在了后头。 这个长公主,怎么还跟儿时一般。 里头正冥思苦想的皇帝眉头一皱,待到看清来人后,强忍着怒意,极力让语气变得温和道: “熙儿怎么还不睡?” 长公主示意身侧的宫女上前,故作撒娇道:“父皇劳累,儿臣白日尝了碗虾丸鸡皮汤,觉得味道不错,就让御膳房做了给父皇尝尝。” 宫女小心地将汤碗搁在皇帝书桌上,皇帝拿起汤勺便舀了一勺起来。 一侧的刘公公心下一惊,开口阻拦道: “陛下,太医说了,陛下身子宜静养,这些油腻之物……” 便见长公主微不可闻地皱皱眉,开口道:“那父皇还是不要喝了……” 皇帝摆手道:“无妨。”说罢,吞了一勺下去。夸奖道:“味道甚美。” 长公主这才开心地笑了起来,只毕竟年纪大了,眼角的皱纹便不自觉地带了出来。 皇帝这才搁下碗来,慈爱道:“孤的和熙长大了,知道心疼父皇了。” 好似不是在同眼前这个已然三十岁的妇人说话,而是同一个十几岁的懵懂小姑娘。 长公主子在听到“长大”二字时,脸色一僵,随即恢复笑容,道:“父皇喜欢就好。”人却立在原地不肯走。 皇帝心底叹了口气,扫了眼桌上的折子堆积如山,今夜只怕要熬许久了。眉间的一根悬针纹越发深邃。 一直立在身侧的刘公公察言观色,忙堆起笑容,甩了甩拂尘,对着长公主道: “殿下,夜也深了,要不老奴送您回宫吧,免得路不好走。” 长公主冷哼一声道:“要你个奴才赶我。” 刘公公手上的动作一滞,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和熙,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做事还如何任性?” 大抵是提到了任性,长公主突然被点到了穴位一番,委屈地撅起了嘴,眼泪已经啪嗒嗒地掉了下来,道: “父皇,你为什么……总是不护着和熙?白天的事也是。” 皇帝的脸沉了下来,反问道: “你不若先想想,自己为何总要针对镇南侯府的那位夫人?” “我没有。”长公主狡辩道。 “没有就最好。”皇帝语气平和下来,方欲再言。 便听得长公主愤愤不平道:“那为什么,你们都护着她?你也是,侯爷也是。” 皇帝毕竟多年上位者,当下语气变得有几分严厉道:“和熙,你真的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话,孤不想听第二次。” 长公主突然好似一只炸毛的斗鸡,浑身竖起寒毛,怒道:“为什么,连宫中独属于我的嫁衣,都要被那小贱人穿了?” “和熙!” 皇帝猛地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书桌上的折子应声而微微颤动。 “父皇,你口口声声说,你最宠爱的就是和熙,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和熙要的是什么?” 长公主满脸泪痕,豁出去了一般,质问道。 皇帝忍了许久,才低声道: “和熙,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当时事情从急,你叔叔来向我求救。你既然介意嫁衣的事情,孤另寻能工巧匠,给你做件更好的嫁衣。” “父皇,难道和煦要的,仅仅是一件嫁衣吗?” 长公主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绝望之色。 “我记得,我父皇曾经是天底下最疼爱和熙的父皇。他曾许诺过和熙,哪怕是和熙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派人去为和熙摘来。” 长公主语调悲凉,脸上却回忆起了昔日快乐的时光,甚至挂了一抹温馨的笑容。 皇帝大抵伤于往事,半晌,语气变得更加低沉,道: “和熙,父皇说的话,还是作数。只要你不要纠结此事,你要什么,父皇都会给你。” “不,我就要。父皇你明知,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长公主歇斯底里道。 “和熙,你怎么这么任性?他是你叔叔!”皇帝暴怒,气得是太阳穴突突的。 “任性?” 长公主噗嗤一笑,随即挤出了一丝心酸的笑容,眼角已是噙满了眼泪。 “和熙若是真的任性,就不会在十六岁的年纪,听了父皇的话,远嫁匈奴,十四年不得见故土一面。” “父皇,父皇,他是叔叔又如何,终究跟和熙没有血缘关系,你就行行好,成全和熙吧。” 长公主突然跪倒在地,死死地扒着皇帝的衣袖,苦苦哀求道。 皇帝扭过头去,不愿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儿,他昔日高傲的女儿,眼下实在同旁人,没有什么区别。 “父皇,只需你成全了我这件事,我日后一定乖乖的,在匈奴吃过的苦,我会全部忘记。” 长公主连连发誓道。 “父皇,求你,怜我十六岁就为了大郑国,为了两国百姓天平,远出塞外的功劳。侯爷他必然是同意的,当年我没有来得及问他,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长公主看出了皇帝的不忍心,当下接着求道。 皇帝回头,就在她以为有戏的时候。 只听得皇帝缓缓开口道:“和煦,你还是天真了些。不是孤做了这个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试图想要扶起女儿却不得,只得接着道:“希泽不是一般人,就一点,当年若他有意,绝不会任由着孤送你去和亲。” “不可能!不可能!” 长公主连连摇头道,似乎并不能接受这个所谓的事实。 “和熙,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希泽眼下夫妻恩爱,我也绝不会允许你去给人家添乱。你若有意,我便张贴皇榜,给你另寻驸马。天下好男儿那么多,何愁找不到一个疼爱你的夫婿?” 皇帝好言劝道。 长公主大怒,一双脸已然辨不出神色,咬牙切齿道:“天下男儿再好,也无一人能比得过他。我只要他。” 皇帝叹了口气,知晓多言无益,吩咐道:“来人,送长公主回宫。” 长公主脸上全是绝望,脑中只回荡着皇帝的那句话“希泽眼下夫妻恩爱”,好个夫妻恩爱! 凭什么,只她一人远走塞外,孤苦伶仃十几载,独守空房。 而他们却可夫妻交颈,如漆似胶? 老天何其不公!早晚有一日,她要扬了这天!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杀人诛心 陆良玉醒来时,观外面天色,便知已是日上三竿头之际。她一时气得牙痒痒,强忍着起身。 外头的彩蝶一听到有动静,立马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 “备水,我要沐浴。”陆良玉哑着嗓子开口道。 彩蝶忙通知粗实丫鬟去准备,自己贴心地给陆良玉倒了杯茶水,这才请示道:“小姐,给表少爷请的几位‘大夫先生’早就到了,正在大厅候着呢。” “大夫先生”,这个略显拗口的名字,让陆良玉一愣,大脑转了转,才想起了这回事。原来今日是约好了给李修穆寻个大夫做先生的日子。 陆良玉自然晓得,真正有几分本事的大夫,是不甘于在府中给一个半大的小子做启蒙老师。但学医此事,非比寻常,轻则害病,总则要命,可容不得一个滥竽充数的人来教李修穆。 想到此处,她募地起身,爬到床上四处翻找。 “小姐,你在找什么?我来帮你。”彩蝶见自己小姐抛来抛去,好奇地问道。 陆良玉也不回话,专心摸索,果然在鸳鸯枕头底下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随手抛给了彩蝶。“去,将这个给外面的诸位大夫看看,就当作是今日的考题。” 彩蝶惊异地摸索着手中月牙形的木器,“好香。”她不禁感叹道。 陆良玉吞了口清冽的茶水,润了润干渴的嘴唇,盯着彩蝶手中的物件,心底略过一丝猜测。秦希泽昨晚的失控,只怕同这件东西有关。 这件来自宫中的物件,有点邪门。 待到沐浴结束,从里屋出来。玉尚人也已经站在了外头。“主子,那个商人昨晚已连夜出城去了。” 陆家的苏姨娘身份暴露的危机,暂时算是解除了。 “还有,我们的人通报,赵家的人打算动手了。”玉尚接着禀告道。 陆良玉打了个哈欠,哼,赵家人也怪沉得住气,这么久才露出了马脚。 “给我盯死了,那边一出手就押送到官府。到时候寻几个厉害的讼师,不要怕花钱,敢有害人的心,就一定要让赵家人将牢底坐穿了。” 陆良玉吩咐道。 “给苏姨娘传消息的时候,让她多吹吹耳旁风,最好让赵姨娘一辈子都没机会回陆家。” “对了,赵姨娘远在庄子,怕是消息不通。记得让人将陆横才命根子被废的事情,不经意地告诉赵姨娘。” 陆良玉一桩桩,一件件地叮嘱,听得玉尚是心惊胆战。这个主子,手段看似平淡,却又透露着几分决绝。 一个赵姨娘算什么,以陆良玉拥有的实力,捏死她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但还是那句老话,陆良玉这个人本性并不嗜杀。对于赵姨娘这种毫无下限的卑鄙小人,让她一死了之,简直是种恩赐。 陆良玉就要亲眼看着,赵姨娘一步步走入绝境。 看到赵姨娘昔日骄傲的一切,赵姨娘赖以活下去的一切,不管是娘家的疼爱、还是陆世仁的宠爱、陆家的管家之权,诞下陆家长子的风光,所有的所有。 任何一丝能让赵姨娘觉得活着还有几分脸面的事物,全部都消失殆尽。 包括有关于未来的一丝丝希望,全部斩断。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陆良玉对付敌人,向来都是不做则已,一击致命。 “陆家新夫人同小姐会面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的福客来酒楼。” 玉尚条理清楚地汇报道。 陆良玉点点头,也不要怪她昔日非要留下玉尚这个人,不仅是因为她手中无人,更是因为,玉尚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若有一日,彩蝶能有玉尚一半的手腕,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正想着,彩蝶就从外面举着那个月牙形的木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外头的几个大夫,有的说,这个东西是清热解毒的、有的说是安神用的,有的说是刺激气血,最离谱的是,还有人说这是助孕用的。” 彩蝶说到这里,连连吐舌头。 她虽然年纪长了一些,但毕竟骨子里的那份天真还在,提到助孕,还是有些羞怯。 “那说刺激气血同助孕的是哪两位大夫?”陆良玉开口问道。 彩蝶一时被问住了,她只顾得前来报信了,哪里记得这些话是谁说的,当下要调头跑回去,道:“那我再去问问。” “不必。” 陆良玉阻止她道。彩蝶若是真的这样前去问,只怕会有好几个大夫出来冒领,真正有才学的大夫反而识别不出来。 “不若给各位大夫一张纸,让众人署名写出自己的答案。”玉尚沉吟半晌,出主意道。 “好主意,我这个笨脑子,怎么就没想到。”彩蝶先是夸奖道,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 陆良玉笑了笑,彩蝶若能跟着玉尚学习,假以时日,定会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很快,那两位大夫的答卷便搁在了陆良玉的桌上。 她拾起纸张,看了看二人的字迹。正所谓,观其字迹,猜其为人。陆良玉观一人写字饱满有力,另一个则不免显得有几分潦草。 “请二位大夫稍等片刻,我去亲自看看。” 毕竟男女有别,陆良玉心知自己气色不好,当下隔了层轻纱,看向外头的两人。只见一人清癯,年纪大了些,须发皆见星星斑点的白色。另一人则一双有神的小眼睛,黑发黑须,微胖身子,眉宇间颇能看得出一股傲气。 “请两位大夫依次说说自己的判断依据。”陆良玉开口问道。 只见那黑发黑须的微胖大夫立马开口,云里雾里地讲了一大通,似乎满腹经纶,医术高超。这话语间,不免有自我吹嘘的嫌疑。 若换了旁人,估计早就被这人打动,全身心地信任他。 可惜了,陆良玉并不是一般人,她历来都是听其言,观其行。重点是看这人做的是什么事情。 “另一位大夫怎么看?” 陆良玉好不容易听着第一个大夫吹嘘了许久,连自己祖上是什么扁鹊的门童都说出来了。当下问道。 这个大夫明显沉稳了许多,只不咸不淡地解释了几句。 陆良玉当下拍案,就要他了。 别的不说,她不喜欢嘴皮子太溜还不真诚的人。毕竟是请先生的,她不怕其他,就怕李修穆跟着学歪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土财主 陆良玉独自用过午餐,回房又眯了一会,便听到彩蝶通报,外头有人拜访。 奇怪的是,来人既不在大厅候着,也不在秦希泽的书房内。 彩蝶领着她入了书房旁边的一间屋子。 说实话,候府占地面积极大,零零总总的房间又多,加之陆良玉天性不爱动弹,大多数房子,陆良玉并未进去过。 眼下,她好奇地推门进去,便见房内布置一新。看屋内布局同物品摆设,应该是间书房。 屋内端坐着的,正是一身白衣的秦希泽。她居然不知道秦希泽今日一直在府中。 陆良玉双目一瞪,正不打算理睬他,便见秦希泽身后冒出一人来。 只见这人个子不高,故而方才陆良玉没有注意到他。这人身形有些胖,戴了顶圆圆的棕色帽子,仔细看去,上面金色的花纹正是铜钱,圆滚滚的身上穿得是同色系的衣裳。 一双小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更加看不清,总是笑眯眯的模样。 看着活脱脱像乡下的一个土财主。 有外人在,陆良玉自然不好冲着秦希泽甩脸子,当下看向那人。 只见那人起身,一脸虔诚地开口道: “这位就是咱们候爷的夫人吧?小的给你请安,一直没有机会拜会您老,眼下能见到您老,真真是我上辈子吃斋念佛、积德行善的福报,可谓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呀。” 随即乐呵呵地弯腰,费劲地作了个揖。 陆良玉微微诧异,这人说的话也实在太过离谱,配上一口子蜀地方言,有种说不出来的荒诞。她可从来不觉得,见自己一面是什么能让他人觉得幸运的事情。 她还不知道,秦希泽的手下居然有这等人物,当下对这人的来历有些好奇。有心问问秦希泽,想起还跟他闹矛盾,也就绝了这个心思。 秦希泽也不主动开口解释,那人便撑起了整个台子,开始邀请陆良玉入座。 那人随即也不用彩蝶伺候,殷勤地给陆良玉倒了杯茶,介绍道: “小的姓王,您可以唤我小王。现在给侯爷打理候府的一些生意。” 陆良玉实在没法将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能做她爹的人,同“小王”这个怪异的称呼联系起来。 当下尴尬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这才开口道:“那就是王管事了。” “您老也别这样称呼小的,这可真是折煞小的了,小的今晚回去搞不好还得做噩梦。您要真为了我好,就叫我小王,小的听着顺耳,心里也舒坦。晚上躺床上也能睡得舒坦。” 陆良玉一时真的是啼笑皆非。这人明明说的话荒诞不经,但偏偏说话的语气极为真诚,好像句句发自肺腑。 让人不由得相信,你若不随了他的意,叫他小王,只怕他今晚回去就会做噩梦,保管辗转反侧睡不着。 偏偏那人还眼巴巴地盯着她,就等着她唤一声,陆良玉当下只得硬着头发,叫了声:“嗯,小王。” “诶~”那人便美滋滋地应了一声,好似浑身都舒坦了。 陆良玉尴尬地举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功夫,拿衣袖挡着,看向身侧的秦希泽。 只见秦希泽一脸坦然地看着她,眼神中全是无辜。若不是陆良玉对他太过熟悉,大抵要被他骗过去了。 秦希泽看似无辜的眼神底下,可全是狡黠,很明显,这人是他专门找来的。 这个王管家吹捧的话一箩筐,说了许久,陆良玉才从各种夸张的词汇和东倒西歪的话语中,听出了秦希泽找此人来的意图。 原来是为了让他帮着教会陆良玉看账本,一些常见的做假账,生意来往的内容。 陆良玉心下对于这个满嘴跑驴子的“土财主”王管事能否教自己,产生了些许的怀疑。但她深知秦希泽用人的手段,没有几分真才实学,是不可能在秦希泽手下做事的。当下也去掉了心中的顾虑。 这人好一顿吹捧陆良玉,巧舌如簧,是陆良玉平生所未曾经见过的人物。两人聊了许久,才定好每一旬,就由此人来候府给陆良玉传授知识。 那人一走,陆良玉也打算立马起身,并不计划再理会眼前的人。 岂料,人刚起身,便被身侧的人踩住了衣角,身子不稳,居然一步都走不了。 不用想,自然是秦希泽捣的鬼。 陆良玉实在对他这副幼稚的模样有些无语。 “是我错了。”秦希泽认错道,“这个房间还喜欢吗?我叫下人布置的,日后做你的书房使用。” 陆良玉打量了一下房间,虽然她从未想过有个属于自己的书房,但眼下看着还不错。 “喜欢什么你自己去布置。”秦希泽接着道。 陆良玉哼了一声,倒也没有之前那么气愤。开口道:“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秦希泽不知想起了什么,拉着她的手道: “是我错了,我眼下能娶到您老,真真是我上辈子吃斋念佛、积德行善的福报,可谓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呀。” 这番话,是方才那个王管家说的,秦希泽竟然能改编了复述出来,偏偏他还一本正经,一时让陆良玉忍俊不禁。 二人之间一点小小的矛盾,就这样过去了。 “夏季一过,便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秋猎,到时我带你同去。” 秦希泽抚摸着陆良玉的发髻,开口道。 陆良玉连连点头,她最想出去玩了。这是皇家历来的传统,只可惜,以前陆世仁官位颇低,又是文人,自然没机会前去。更不用说她了。 想来这种需要骑马动用武力的事情,蒋钦勇绝对不会错过。一想到能与蒋钦勇同行,她更为高兴。 当下亲自提笔,将此事写了下来,想让人送给蒋钦勇。 秦希泽一张脸便有些阴沉了。似乎比之与他同行,陆良玉更加喜欢同蒋钦勇在一起。 当下伸手拦住了陆良玉,问道:“叫她做什么?” “你又不会射箭狩猎。”陆良玉开口道。蒋钦勇可以教她呀。 秦希泽一时无话可说,他一向自诩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想到居然被陆良玉嫌弃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良玉派人将信寄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帮手 三日一晃就到。 陆良玉正按照约定,在福客来酒楼,等着陆家新夫人的到来。 这位新上任的陆家夫人,是皇商夏家的人,名唤夏日莲,年近三十,为人颇有手段。 奇怪的是,她多年未嫁,这才给了陆世仁机会。 夏日莲急匆匆地前来,按照情理,她乃陆世仁的结发妻子,自然是陆良玉的嫡母。理应陆良玉向她行礼。 但一来她并未生育陆良玉,二人年纪相差不多,二来陆良玉身份尊贵,她也不能强求这些。 “陆夫人,坐。” 陆良玉的口吻中,亦然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夫人。 夏日莲颇为不安地坐了下来,不知陆良玉今日安排这次会面的目的。 “我听闻,陆夫人最近似乎在追查什么,不知有什么线索?”陆良玉开门见山道。 夏日莲一惊,不曾想,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陆良玉探得清清楚楚。不用想,那个突然消失的商人,定是陆良玉的手笔。 “若是查不出什么,我劝陆夫人还是不要查了。”陆良玉接着气定神闲地道。 “陆横才出事,对陆家是件坏事,对陆夫人您,可未必。” 此话一出,夏日莲本忐忑不安的心募地一沉,这件事,幕后主使居然是陆良玉! 她本以为,是苏姨娘自己有孕,忌惮陆横才的存在,故而才出手伤人。 “苏姨娘最近在陆家过得,可不算好。”夏日莲小声地试探道。 陆世仁还好,毕竟是他娶回来的小妾,况且苏姨娘怀了孕,骨子里还是有几分柔弱在的,什么男人看了能对她狠下心里。 以陆老太太为首,陆横才也好,陆良荷也好,这几个主子对苏姨娘可谓是恨之入骨。 陆世仁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府中,自然不可能处处护着苏姨娘。 “赵姨娘怕是要回来了。”陆良玉突然开口道。并未接夏日莲的话。 夏日莲一愣,随即摇头。这个赵姨娘是不简单,但贪了陆家那么多银子,岂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 陆良玉见她不信,当下笑道: “下个月初三,就是陆横才的生日,到时只需他借着生病的名义哭诉,陆老太太疼爱孙儿,一定会让赵姨娘回来的。” 这下由不得夏日莲不信,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陆横才不是早就废了吗?” 陆良玉指节敲了敲桌子,摇头道: “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陆家请的大夫说他废了,赵姨娘请的大夫自然也会说他能治好。怎么,你还能去核查不是?” 夏日莲脸色一尬,随即变得难看起来。 一个育有子嗣的姨娘,又是多年掌管陆家,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就不怕,我告诉老爷?” 夏日莲既然知道了这一切的背后是陆良玉在指示,便觉自己抓住了陆良玉的把柄,说话也有了底气。 “因为你不敢。” 陆良玉笑了,这人真有意思,一有点依仗,便觉得可以任性妄为了。 夏日莲不解地看着她,只见陆良玉薄唇轻启,随即笑道:“不知道陆夫人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也是我闲些时候从话本子上看来的。” “听闻有一家的小姐,深闺寂寞,同一小厮对上了眼,二人暗通沟渠,竟珠胎暗结……” 陆良玉的话还未讲完,便听得夏日莲轻声道了句:“够了。” 陆良玉便住了嘴,笑眯眯地盯着夏日莲。道:“不过是一个随口听来的故事。” 夏日莲已然脸色惨白,压低声音道:“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陆良玉也不犹豫,直截了当道: “我要赵姨娘即便回了陆家,也过得不快活。”她一向一人单打独斗,不免有些没有意思,还是找个帮手好。夏日莲是个最好的人选。 说到此处,她握了握夏日莲的手道: “你是嫡母,能做的太多了。庶女的婚事,姨娘的安排。还有,苏姨娘那里,就劳你照料了。日后,所有姨娘的孩子,你都可以抱过去自己抚养。” 夏日莲一愣,随即狂喜。陆良玉要的只是对付赵姨娘一家三口,而一个孩子,对她至关重要。 陆良玉自然知道眼前的人为何会这么兴奋,方才的那个故事,她没有讲完,后面的故事,是那位小姐竟生下了孩子,送到了一处寺庙养着。至于那位小姐,似乎因着难产,再难怀孕。 也因着这件事,当地的人,并没人愿意娶她,那位小姐也一直未出嫁,直到嫁给了来自外地、不明京中这些曲曲折折往事的陆家,成了陆家的夫人。 这个人,是陆良玉亲自挑给陆家的。 最后的那个承诺,自然是骗夏日莲的,毕竟,苏姨娘可并未怀孕。 直到陆良玉走,夏日莲依旧停留在原地。一身富贵装扮,低着头,只见满头的珠钗,弯弯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然回首,提起往事,恍若隔世,心中那会是种什么感觉。 会不会,对往事,多了几分悔恨? 回程的路上,并不顺利,倾盆大雨堵住了路,一时间,狂风大作,路上的雨水很快没过马蹄。 侯府的马车饶是坚固,也架不住这样的风雨。陆良玉一行人匆匆忙忙回了侯府,还是被淋湿了衣襟。 夏季的大雨,来得猛,也去的快。 陆良玉本以为只是遇到了一次普普通通的大雨,也没当回事。 岂料,当晚便有些微烧,甚至还咳嗽了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闹,就是半个来月。 陆良玉身子也消瘦了几分。精力倒还可以,日日不是看话本子,就是看账本,倒也没闲下来。 毕竟,她身子骨还可以,甚少生病。她自我感叹,大抵是富贵日子过多了,身子居然也娇贵起来。 后面虽然身子好些了,但秦希泽坚决不让她前去秋猎。 毕竟,这次秋猎的地点在京郊靠近外省,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还要持续几日,必然不利于病后康复。 “好好在家养着,等我回来。” 秦希泽个子高大,弯腰轻吻陆良玉的额头。这些时日,瘦了的可不止陆良玉一人。 他自然想候在陆良玉身侧,但此番皇帝亲自前去,他作为臣子,自然要陪同。 “好,等你回来。”陆良玉微笑地点点头,目送人远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名 秦希泽离了京,明明他惯常多数时候也不在府中,陆良玉望着偌大的侯府,心中还是不免空落落的。 只是她这个人,向来不会让丝毫的情绪影响自己,当下打着算盘,百无聊赖地做着之前害病欠下的功课。 外头阳光正好,少了几丝夏日的燥热,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季节,不是清风入内,吹动窗边的轻纱,若隐若现。 玉尚悄然推门,捧了杯热茶款款入内,将茶搁在陆良玉面前,这才恭敬地道: “主子,苏姨娘那边想约您。” 陆良玉皱了皱眉,捧起茶杯,“不是叫她不要随便外出吗?” 苏姨娘身份尴尬,,事情没成之前,还是谨慎得好,以免节外生枝。 玉尚摇头道:“似乎那边有急事,说要尽快安排见一面。” 陆良玉摸不透苏姨娘的想法,猜测她大抵遇到了什么麻烦?点头道: “那就约今天下午吧。让她寻个由头出来,不行就去找陆夫人帮忙。” 这一段时日,赵姨娘的哥哥早已入了狱,赵家人耗了无数的钱财,也没将人捞出来。 毕竟为诬陷别家商户,在粮食中下毒,意欲害死他人,这可是重罪。证据确凿,容不得人抵赖。 赵家一倒,陆家又有夏日莲主权。陆横才被废,陆世仁又另抬了苏姨娘进府,好不恩爱。 这才是陆良玉不怕赵姨娘回来的真正原因。 陆家早已今非昔比。 苏姨娘似乎比之来时,清瘦了许多,本就是弱柳扶风之姿。眼下则是脸色死白,嘴上的红唇好似一抹鲜血。 身着一身水墨画般的衣裳,少了几分轻盈与从容,多了几分溢出面容的忧愁。 眼底全是青黑,看起来好久没有歇息好了。 陆良玉知道她这些时日定是在陆家过得不好,当下语气轻柔了一些,问道: “怎么非要见我一面?” 苏姨娘犹豫了,半晌,才低着头道:“我想要离开。” 陆良玉不解地挑眉问道: “理由?之前说好的,最多不超过两年,现在可才几个月的功夫。” 难不成,是陆家的日子太苦? 陆良玉摇头将这个想法撇出头脑,不可能,陆家生活再不好,也比在青楼的日子要好上几百倍。 那苏姨娘又沉默了,只见她紧咬住嫣红的下唇,攥着手帕,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半晌,没有回话。 陆良玉细细地盯着眼前的人,只见她眉黛脸白,仔细看去,却会发现,她不施粉黛。手帕也是用过的。 陆良玉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你……” 陆良玉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犹豫地问道。 苏姨娘似乎松了口气,当下点了点头。随即似乎是有些忍不住,拿手帕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陆良玉站了起来,背着身子倚在窗台前,抬眼望向酒楼外面,外头正是闹市,眼下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陆良玉心底却掠过一丝寒意,这件事,是她失策了。 她从未想过,一个烟花中出来的女子,还能如此轻易有孕。 陆良玉的头脑在快速地转动,只几个瞬间,她便分析清楚了这件事的利弊。 只要这个孩子生了下来,苏姨娘便会为了孩子考虑,犹豫是否留在陆家,只怕心底也就会向着孩子的父亲。 那么,她暗中指使苏姨娘毁掉陆横才命根子一事,便有暴露的可能。 只怕那时,不管是陆世仁,还是陆老太太,定不会善罢甘休。 陆良玉只想让陆家受挫,但却从未想过毁掉陆家。至少,在外人看来,她是陆家的嫡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同陆家公然撕破脸,并不是什么体面事。 况且,她废掉陆横才,就是想要陆家再无男嗣,苏姨娘腹中的孩子,眼前却不明性别。倘若又是个男孩,那她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给陆家送了个香火,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倘若逼苏姨娘打掉这个孩子,她应该会同意,毕竟,苏姨娘的卖身契还在自己手中…… 陆良玉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她每走一步,都要时刻叩问自己,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正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她的这双手上,还没有沾过无辜生命的鲜血。 陆良玉募地睁开眼来,一双漆黑的眼眸,早已不见之前的犹豫。 “你想怎么办?”陆良玉回头轻声问道。 苏姨娘既然来问她,便是想要让她来处置,但苏姨娘才是孩子的娘亲。 苏姨娘似乎早就下定了主意,当下道: “我要自由,不瞒夫人,我以前有个相好的,若侥幸赎身,我要去找他。这个孩子,我不能留。” 这番话,用了最细软柔美的吴侬软语,却最是果决。 陆良玉一瞬间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苏姨娘,眼中便带了几分敬佩。 眼前的女子,实在太过柔弱,只看外表,必定会觉得她好似那柔弱不能自理、只得攀附他人的兔菀丝。 任由命运起起伏伏,万般不由人。 谁能料到,在这样一副皮囊底下,是一颗如此坚韧的心,不曾被一点点甜头蒙住了眼,不被羁绊牵住了脚,知晓自己想要什么,随即坚定地奔向前方。 “你真名叫什么?” 陆良玉突然开口问道。她知晓眼前的名唤苏云梨,这个名字必然是化名了。 不知为何,她升起了一股敬意,想要真正认识眼前之人。 “贱名而已。”苏姨娘明显有些诧异,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江蓠。” 陆良玉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随即郑重道:“江蓠,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会尽快安排人送你出京,新的身份、路引、盘缠我这边都会让人安排好。” “多谢夫人。” 江蓠起身,柔软无骨地给陆良玉做了个万福。 陆良玉点头示意,她并不重视出身、经历,她发自内心地敬佩每一个同命运抗争的人,每一个渴望着美好未来的人。 哪怕这人曾经再卑贱,只需挣扎地站了起来,想要活出个人样来,她都会心生崇敬。 “这几日,你收拾一下东西,等我通知,放心,我定会还你自由。” 陆良玉最后叮嘱道,便见苏姨娘福身远去,只留一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 江蓠,好一朵遗世而独立的梨花。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夜半生变 陆良玉回府去,同玉尚细细商量着究竟由哪些人负责送苏姨娘离开。 时间不宜拖太久,最好定在赵姨娘回陆府前,也就是两日后。 “小姐,来,厨房炖了个大菜。” 彩蝶喜滋滋地端着一翠绿的琉璃盏入内,盖得严严实实。 “什么?”陆良玉好奇地盯着流光溢彩的器皿问道。 “这可是侯爷临走前特意交代的,大补,好给小姐补补元气。” 彩蝶将器皿搁在桌上,这才笑吟吟地揭开了盖子。 一股热腾腾的白气升了起来,一看就是刚炖好的。 陆良玉却闻得其中一股膻味传来,顿觉胸口泛起一阵恶心,捂住鼻口,嫌弃道: “这是什么?” “牛乳蒸羊羔。” 彩蝶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还凑近闻了闻,奇怪道: “我觉得还挺香的。” 陆良玉方欲开口,只觉一股恶心涌了上来,当下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一侧的玉尚毕竟年纪大些,见状,忙喜道:“快,将盖子盖上,拿远些,主子这一看,就是有孕了。” 听闻此言,陆良玉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四肢百骸都顿时紧张起来,当下推脱道: “不会吧,应该是前些时日生病了,身子虚,闻不得油腻。” 话说着,也不免有些期待。 府中自之前的大夫离开,便一直未曾请大夫。日常使唤的就是负责教李修穆的王大夫。 王大夫眯着眼,伸出手指替陆良玉把脉。 一侧的众人皆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大夫。 半晌,才见王大夫摸了摸胡子,一向肃穆的脸上现出了几分喜色,笑道: “恭喜夫人,确实是喜脉无异。” 话音刚落,周围人各个欢喜起来,彩蝶高兴地手足无措,直拍手。 “前些时日,病中吃的药,对腹中胎儿会不会……” 陆良玉却眉头微皱,惦记起了这件事。 王大夫摇头道:“夫人不必担心,小的开的药均是温和滋补类的,对胎儿无碍。” 陆良玉眉目舒展开来,这颗心才彻底得到了宽慰,当下叮嘱道: “此事还是不要声张得好。” 毕竟胎儿还小,眼前不足三个月,还是谨慎得好。 “是了,一定要仔细些。” 玉尚高兴地道,心中暗暗祈祷,老天爷保佑,一定要让夫人和未来的小主子顺顺利利。 “不过,侯爷还是要告诉的。”彩蝶回过神来,补充道。 几人便叽叽喳喳地给陆良玉出主意,一会的功夫,都已经想到孩子的名字了,好不吵闹。 陆良玉不胜其烦,将人都轰了出去,自己坐在案几前,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攥着笔,不知该写些什么。 半晌,才犹犹豫豫下笔,写了一行字,便迅速地封在信封里。 唤来门口的守卫,沉声道:“将这份信速速送给侯爷。” “是。”侍卫极为恭敬地将信接过头顶,行礼后迅速离开。 秦希泽人虽离京,手下的人却都留给了陆良玉。这些均是秦希泽自己培养的人,极为忠诚。眼下护她自是无虞。 陆良玉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侍卫远去,远处的天际,渐渐逼近暮色,一抹金灿灿的晚霞横挂空中,为天空增色不少。 陆良玉脑海中猜测,秦希泽收到这封信,应该会欣喜不少。昔日在五台山,相清大师“绝嗣而亡”的恶毒诅咒,如今也不攻自破。 陆良玉心中大觉宽慰。 晚饭吃了些厨房特意准备的爽口菜,陆良玉胃口不错,并未出现什么害喜的反应。 晚间,陆良玉早早上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明明小腹平平,还什么都没有,她倒是思绪颇多。 不知为何,想起了苏姨娘腹中那个注定生不下的胎儿,眼下她自己也怀了孕,竟生出了些异样的感受。 不一会儿又想到了秦希泽,不知他知晓了此事,会做如何想。 偌大的房间,只豆子般大小的灯火,时不时在穿缝而入的秋风中来回忽闪。 陆良玉蜷缩在温柔的被中,思绪飘来去,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直到,外头砰砰的拍门声吵醒了她。 陆良玉一向好眠,但不知时不时身侧少了人,始终悬着一颗心,几乎是在外头人拍门的同时,她便已经醒了过来。 就着微弱的灯光,只见外头一人硕大的影子印在门上,显得有几分狰狞。 “何人?” 陆良玉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从不离身的匕首,谨慎地问道。 边说着,人悄悄溜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躲在床边一侧。 只听得外头那人粗声道: “启禀主母,在下是院中的护卫统领,前方暗哨来报,宫中出事了,京中兵马也有调动,特此来告。” 陆良玉对此人有点印象,似乎名唤袁莱,长得五大三粗,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 秦希泽曾说过,此人为他亲信,尽可信任。 陆良玉当下穿好衣物,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只见外头的袁莱手中提刀,一把大刀亮闪闪的,当下低头不敢直视陆良玉,拱手道: “启禀主母,眼下情况危急,还请主母尽快定夺。” 陆良玉皱眉问道:“确定是宫中出事?” 袁莱点头道:“千真万确。” 陆良玉脑袋瓜子迅速地转了起来,当下问道:“皇帝御驾前去秋围,京中是谁主政?” 袁莱犹豫半晌,才道:“明面上是太子。” 陆良玉眉头简直要拧巴成一团了,半晌才分析道: “太子无能,眼下轻者可能是有人要挑起事端,重者便是试图夺嫡,那闹事的极有可能是五皇子一党。” 想到此处,陆良玉沉声道: “镇南侯府一向单打独斗,只效忠当今圣上,早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无论哪一派得利,都不会放过我们。” 袁莱补充道:“京中兵马调动,只怕驻京的御林军早已被收买。” 陆良玉思忖着要不要外逃,半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着袁莱坦诚道: “我已有身孕,眼下倘若逃窜,只怕凶多吉少。还请统领护住镇南侯府。” 袁莱大惊,抬起头来。 就着月光,陆良玉这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上面可怕的伤疤纵横,看着有几分恐怖。 “袁莱必定,誓死护卫主母安危。”袁莱恭敬道。 第一百六十章 事在人为 陆良玉仰头望去,一轮明月已近盈满,她心底默念,中秋节快要到了。 月在乌云中穿梭,若隐若现,地上的路也时明时暗。 耳畔秋风呼啸,远处夹杂着马蹄声、刀剑磨砺声隐隐传来。 募地,几声尖锐的哨声让人心房一颤。 镇南侯府一直在暗中护着的人马早已到位,众人并未点火,侍卫各个身着黑衣,黑压压的一片,一时竟认不出谁是谁。 “各位,眼下京中内乱,侯爷不在府中,还劳烦各位兄弟护着侯爷家眷。” 袁莱拱手对着眼前的众人道。 陆良玉也冲着众人福身,方欲开口,便听得外头马蹄阵阵,一匹骏马竟直冲镇南侯府而来。 袁莱竖起手指嘘了一声,随即挥手示意,众人四散开来,融入夜色,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还有如此多的人。 整个镇南侯府,眼下如死水般,一片死寂,不见任何波澜。好似无人看守的空府一般。 袁莱同陆良玉退后在一侧,挡在陆良玉前头,手中一把利刃在月光下,寒光闪闪。 陆良玉募地心下一颤,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马蹄声靠近。 来人,会是谁呢? 只听见那人在镇南侯府门前勒住了马,随即翻身下马,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见。 陆良玉分明看到,围墙上,无数把利箭,正对准了门口,不论是谁,倘若贸然闯进,只怕会被射成个刺猬。 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在漂浮。 “有人吗?” 只听得那人拿刀鞘敲打着镇南侯府的大门,木质的大门砰砰直响,打破了暗夜的寂静。 身侧的袁莱正挥起手来,只待手一落下,外头的人必定丧命,只需几个瞬息,只怕尸骨无存。 陆良玉听得那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悉,是罗云光!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陆良玉忙对着一侧的袁莱低声劝道:“停手,是表小姐的夫婿。” 袁莱换了个手势,只见一人闪身上前,隔着大门问道:“有何事?” “五皇子在宫中发动了政变,太子危在旦夕,我特意前来,想要护送侯府夫人速速出京。” 罗云光话语中,带了几分急切,给人一种紧迫感。 他乃禁卫军的一个统领,最了解宫中局势,眼下看来,他所说的情况,跟陆良玉之前的猜测类似。 “敢问阁下,京中的御林军何在?”袁莱高声道。 粗壮的声音通过围墙,传入罗云光的耳中。 罗云光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驻京的兵马几乎全部调去了皇宫,眼下城门守军薄弱,有唯一的机会突围。倘若错过了这会,只怕要一直困在京中了,前路莫测。” 说到此处,语气软了下来,带了几分恳求道:“劳烦大哥通报夫人一声,机不可失,勿要错过。” 袁莱明显信了几分罗云光的话,目光中带了几分探测地看向陆良玉。 陆良玉便知,他心底也在打嘀咕。明显想要陆良玉来下决定。 陆良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不带丝毫犹豫地冲着袁莱摇了摇头。 也许罗云光说的是对的,但眼下,她腹中怀有子嗣,不可能跟着所谓的前未婚夫逃窜,于礼不合。 更何况,她骨子里不信任罗云光,谁知他眼下究竟属于何方人马。 倘若她不幸被俘,成为他人的人质用来要挟秦希泽,那局势便会因着她这个决定,发生变化。 倘若问这世上谁能信任,她更愿意相信镇南侯府的人,留在此处。 袁莱便懂了陆良玉的意思,当下高声冲着外头喊话道:“多谢表姑爷的好意,夫人已经睡下了。” 这便是不打算前去的拒绝之词了。 罗云光不可谓不急切,当下急道: “这位大哥,我心知侯爷不在府中,还请劳烦通报一声,听听夫人的想法。” 大有一副若是陆良玉不回话,他便要赖在此地不走的意味。 “夜黑露重,表姑爷还是早早离去。小的们定然会护夫人周全,不必担忧。” 袁莱回话道。 罗云光简直着急得坐立不安,事情一出,他连家都没得及回去,便直奔侯府,就是为了能护陆良玉出京。 当下抽出刀来,想要破门而入,强行带走陆良玉。 只听得无数的箭搭在弓上的声音,沾过血的箭,在暗夜中烨烨生辉。 只需罗云光稍有异动,便会刺破暗夜,直取人性命。 罗云光无奈,只得退了回去,翻身上马,带了几分恋恋不舍地跨马离去。 “夫人,还请劳烦前去歇息,小的们必定会尽忠职守。” 袁莱恭敬地请示道。 陆良玉摇头道:“这个夜,只怕睡不安稳了。” 谨慎考虑,她并未住回自己同秦希泽的婚房,反而换了身不起眼的丫鬟衣服,同彩蝶睡在了一起。 这个夜,确实同陆良玉之前猜测的一样,并不安稳。 陆良玉躺下没多久,便听见外头杂乱的马蹄声又从远处的巷子深处传来。 她忙起身,一推门,一阵夜风吹来,风中带着的血腥味,让她忍不住泛起恶心,弯腰倚在门口,扶着门栏,干呕起来。 彩蝶忙扶住自家小姐,心疼道:“小姐,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话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陆良玉并未来得及顾影自怜,她只当害喜是一件极为平常不过的事情,站直了身子,又踏出门去。 “启禀夫人,要来的似乎是五皇子一党的人,人数还不少。”袁莱忙上前禀告道。 陆良玉便知,五皇子应该是宫变的胜利者,见状,脑袋迅速地转动,当下将自己的计划说予了袁莱。 不大一会的功夫,五皇子一党的人骑马飞奔而来,便见镇南侯府的大门敞开,一辆轻快的马车飞奔逝去,冲着远方去了。 “是镇南侯府的夫人!” 乌泱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便听得有人接着道:“活捉有赏!” 人群一时沸腾起来,众人纷纷挥动着马鞭,往马车逃窜的方向追去。 “小姐,这样会管用吗?”彩蝶在房内,小声地问道。 陆良玉摇摇头,正在试图画粗眉毛,添两颗痣,掩盖住她原来的长相。 成与不成,事在人为。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抓人 镇南侯府的这一夜,着实不太平。 五皇子手下的一伙人前去追镇南侯府的夫人,镇南侯府的人则拼死护卫,马车突破重围,一路直奔京郊而去。 剩余的人手,将偌大的镇南侯府团团围住。 袁莱指挥手下,打退了几波意图进攻的人,双方各有伤亡,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天色欲明,东方启明星隐隐可见,已现一抹鱼肚白。 陆良玉望着不断抬进来的人,年纪不大的小伙子脸上,全是痛苦的神色,一股血腥味让她几欲呕吐。 李修穆换了小厮的衣服,混在人群中,脸上现出几分惶惶不可终日之色。 他伸出手来,扶住了陆良玉。“姐姐,姐夫会派人来救我们吗?” “会。”陆良玉肯定地道,回头握住了李修穆的手。 其实她心下并不确定,秦希泽那边不知情况如何了,搞不好自身难保。 五皇子既然要逼宫,自然不可能只做个太子便知足了,此番,定要登上帝位。那么,皇帝那边,他必然有把握去对付。 五皇子同宁家在朝中这么多年,暗中结党营私,谁知他们究竟网罗了多少朝臣。 但这些话,绝对不能说予眼前这个不满十三岁的孩子。 李修穆一向最是信服陆良玉,听到姐姐如此说,明显神色轻松一些。 陆良玉在心底暗暗盘算着死伤的护卫,这些人均是秦希泽花了多年心血培养起来的精英,少一个就是少一个。 募地,沉重的脚步声从地面传来,由远及近,整齐有序而充满分量。 仔细听去,好似来自地狱的声音,平白带来一股秋日的肃杀之气。 李修穆自然听见了此声,一时脸色惨白。“躲好。”陆良玉只来得及叮嘱这一声。 随即前去寻找在前厅的袁莱,经过了一夜的奋战,袁莱嘴唇都已经起皮,脸上全无血色,除了那不知是何时挂了彩的嘴角的一抹伤痕。 “看来是宁家的军队进京了。”袁莱脸上现出灰色。 “几成胜算?”陆良玉低声问道。 宁家军在东南历来打击倭寇,兵强马壮,人员富余。 袁莱摇摇头道:“拼尽全力,不足一成。” 镇南侯府历来以精兵为主,但武艺再高的大侠,在数几十倍的人数面前,也毫无胜算。任你武功盖世如郭靖,也难逃蒙古大军。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负隅顽抗,增加不必要伤亡。都是爹生娘养的。” 陆良玉轻声道。 爹生娘养的这几个字,让袁莱这个明明五大三粗、刀头舔血过来的人,鼻子一酸。 “可是……”袁莱犹豫了,夫人的话,是要镇南侯府投降。 “没有可是。五皇子的意图是得到侯爷的支持,并非滥杀无辜。况且在外人看来,镇南侯府的夫人已经离府。暂时应该不会对下人出手。” “宁家军中,谁历来讲话比较有信用?” 陆良玉见识过五皇子那副无赖的模样,可不完全相信,镇南侯府投降,就能得到善待。 袁莱思忖半晌,才道:“宁家的第二子宁柯,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 “好,一会去跟此人谈判,镇南侯府投降,不得伤害一人。” 陆良玉叮嘱完毕,自己转身融入了丫鬟中,看起来同一般丫鬟别无二致。 谈判进展得很顺利,镇南侯府很快大门敞开。 破晓之际,整个京中的人看着街道上出现的铠甲披身、手持重器的大军,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不敢高声说话。 不过半日,太子身死,五皇子入主东宫的消息已经传来。 宁家人似乎丝毫不掩饰他们的野心,处处散播传闻,太子昏庸,不堪大任,乃自尽而亡。明眼人自然知晓是什么情况,但各个识时务者为俊杰,便由着宁家人颠倒黑白。 晚些时候,另一则消息在京中疯传,就连狱卒都在讨论。 听闻,镇南侯府的夫人昨夜乘车出城而逃,不慎连人带马掉落悬崖,已然尸骨无存。 这条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暗地里议论纷纷。 “小姐。” 彩蝶轻唤一声,悄悄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绣花的白净手帕,中间裹着几块精致的枣泥山药糕。 陆良玉心底感叹,彩蝶这个喜欢藏糕点的习惯,居然还没改。 她鼻头一嗅,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只觉一股枣香味扑鼻而来,当下食欲大动。伸手捡了一块,细细咀嚼起来。 彩蝶不知为何,募地鼻头一酸,眼泪堪堪就落了下来,挂在了鼻尖。 “哭什么。”陆良玉伸出手背,帮她蹭掉鼻尖的眼泪。 彩蝶委委屈屈地低声道:“小姐,好难。” 陆良玉看了看周遭环境,安慰道:“放心,会没事的。” 眼下,二人随着镇南侯府的其他丫鬟,一并被关押在了狱中。 陆良玉反倒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凭外面的人想破脑袋,大抵也猜不到他们要找的陆良玉,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 她担心的是,一则是秦希泽被外面风言风语的流言所误导,以为她人出了事。还有,就是怕牵连到自己独居的母亲。 眼下外头的形势如何,谁也不知。 大抵是意图抓住陆良玉来威胁镇南侯府侯爷的计划失败。五皇子一党的人四处抓捕陆良玉的母家,试图通过逮捕陆家的人,让秦希泽顾忌一二。 岂料,大军扑到陆家,居然扑了个空。陆家人早不知在何时,携家带口,暗暗逃走了。 经人指点,大军又四处搜捕陆良玉的母亲,希望能抓住这个岳母,让秦希泽能够手下留情。 大军到了李府,只抓了几个小喽喽,陆良玉的母亲,竟也不知所踪。 气得五皇子大怒,这侯府夫人被追赶得急,掉落悬崖,和解的可能早已没了。 秦希泽的岳丈岳母又抓不到,这手中一张能用的牌都没有,只怕会被秦希泽疯狂报复。 犹豫来,犹豫去,抓了还来不及逃跑的秦家二房。 虽然京中人人皆知这个秦家二房,是被侯府夫人亲自赶了出去,同镇南侯府早无瓜葛,但毕竟是秦家的人,血脉相连。 抓来凑个数,总是可以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冤家路窄 狱中不断有新的人被关押进来,人多口杂,这些消息,自然也传入了陆良玉的耳中。 “小姐,夫人能去哪里呢?” 彩蝶虽则一向最是惧怕那个一脸严肃的夫人,但心底里,还是不免将陆良玉的母亲当作自己的亲人,关心得紧。 陆良玉摇头,心下也在思忖着。陆家人跑得快,大抵是昨晚罗云光前去报的信。 毕竟,抛开罗云光同陆良荷这层关系不说,罗家同陆家可谓是几十年的世交。罗云光的父亲又最是精明,如何肯错过如今风头正盛的陆家。 至于母亲去了何处,陆良玉思忖再三,只余下一个答案,母亲藏身在了光禄大夫的府邸, 也就是她教书的地方。 想起秦希泽曾经说过,这个光禄大夫人为人正直,相信他定会收留母亲。 陆良玉念及此,心下只觉得到了安慰。 陆良玉预料的不错,眼下的李柳琴,确确实实在光禄大夫的府邸。 她白日照常出门,虽则京中遍地是大军,但李柳琴是个一根筋,心里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夹着几本书,漠然地走过。 她衣着朴素,看着只一个寻常的夫人,一贯又深居简出,连马车都不乘,谁也认不出,她就是堂堂镇南侯爷的岳母大人。 夕阳西下时分,李柳琴照例同两个女学生告别,自顾自地走回家去。 路上,不时跑过的士兵让她微微侧目,路边似乎有人聚在布告栏前,不知在看些什么。李柳琴一贯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下扫了一眼,随即漠然无视,往家走去。 家门口外头围了无数的士兵,这才让李柳琴生出了几分不对劲。 她也不敢上前,只得照原路返回,路过那个人挤人的布告栏时,李柳琴不知为何,心念一动,在外围试图瞄一眼。 可惜了,这些人挤人的,并不识字,只凑个热闹。有人见她带着几本书,当下道:“来了个识字的。” 便将她推到了布告栏前面,李柳琴一向与人甚少接触,当下憋了个脸通红。 “写的什么?”有人好奇地问道。 李柳琴便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镇南侯府夫人因……” 读到此处,李柳琴整个人已然浑身颤抖,后面的字,居然读不下去了。 “因什么呀?”有人不耐烦地问道。 李柳琴一时被挤得出不去,只得颤颤巍巍地接着读下去,“因窜逃……跌落山崖……” “可惜了。”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哀叹一声,随即人群便散了开来。 谁也没有发现,李柳琴的异样。 眼泪打湿了她的眼眶,借着朦胧的泪眼,她看懂了后面的文字,似乎,陆家人逃了,现在,全城在通缉的人,是她自己。 李柳琴只觉头脑一蒙,随即便是一片空白。脑中只余了一个念头,她的女儿,跌落山崖,死了。 她好似一具行尸走肉,在街上摇摇晃晃地走着,木然地走,不辨方向,不明前路。 “李先生,您怎么回来了?”门口的看门大爷和善地问道。 李柳琴茫然地抬头,双眼空洞。 眼前人满脸泪痕,脸上没有一抹血色,大爷吓了一跳,忙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柳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光禄大夫府邸门口。 “李先生,您要不先进来?”老大爷见她也不知回话,当下提议道。 李柳琴便依言起身,跨门而入的时候,一个不慎,居然被大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 若不是老大爷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只怕她要摔倒在地了。 “李先生,您先坐在这里。” 老大爷忙扶她坐下,也不敢让她乱动。急着去报告自家老爷去了。 李柳琴便木然地坐在原地,脑中好似一团浆糊,除了掉眼泪,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光禄大夫是个清癯的学究,有着一把飘逸的美髯,一双眼睛极为锐利。 一眼便看出了门口的李柳琴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当下也不多问,让丫鬟将她扶进了屋子。 李柳琴直到喝了口热茶,整个人身子暖了起来,才反应过来。“我……我不能待在这里。” 李柳琴募地直起身子,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个女先生性子有几分古怪,光禄大夫早就知晓,当下示意下人先关了门,问道:“怎么不能留在这里?” “我……我……”李柳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她又不擅长撒谎,一下脸又憋得通红。 半晌,想起这家人待自己恭谨和善,两个小女儿家规矩守礼,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给人家带来灾祸。 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道:“我现在,是个通缉犯。” 光禄大夫毕竟见过大风大浪,不慌不忙地将下人都赶了出去,亲自盘问。 李柳琴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实情相告。 光禄大夫虽惊诧于她的身份,但还是将人留了下来,好生安置。 狱中潮湿,地上不多的几把干草,镇南侯府的丫鬟们凑在一起,不少人在暗暗垂泪,不知还有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 陆良玉蜷缩着双腿,靠在狱中一角。 心下思忖,不出意外的话,相信京中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倘若秦希泽知晓她活着,定会秘密派人来救,最怕的是,秦希泽误以为,她死了。 天色渐晚,狱中一方小小的窗户同外头通气,隐隐能看见院外的树枝在摇摇晃晃,是棵歪脖子树。 晚上送来了的饭是已经有点味道的夹生饭,米粒硬得嚼不动,大有崩掉大牙的趋势。配了一碗飘着一两片菜叶子的清汤寡水,更显凄凉。 侯府的丫鬟们哭哭啼啼不肯下咽,只陆良玉捏着鼻子将饭吃了个干净,连汤都喝了下去。 再难的情况,她也遇见过,怕什么。 只要人活着,有命在,就有希望。 况且,侯府的丫鬟们还算忠诚,她一贯低调,相信自己能够混在人群中,等待获救。 玉尚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陆良玉铺了个干净的地方,低声道:“主子,歇息会。”毕竟,陆良玉还怀有身孕。 话正说着,只听得外头一阵骚动,似乎来了新的人。陆良玉示意玉尚将外套穿好前去看看。 玉尚谨慎地上前,一群丫鬟懂事地将陆良玉挡在了身后。 只听得外头有狱卒骂道:“是秦家的女眷是吗?吵什么吵,哭丧呢?给我都关一起。” 陆良玉闻声,脸色一白,示意彩蝶离自己远些。 当下低着头思忖,这可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呀。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行善积德 一群涂脂抹粉的女眷被狱卒推攘着从门口进来,一股呛人的香味也随即飘了进来。 陆良玉透过人群,看到了一群丫鬟中,正愤愤不平的秦二婶。 许久不见,秦二婶竟不复昔日的伪善,一扫之前的温柔敦厚。连一向标志性的笑容都不见了,脸上满是沧桑,一双往日总是笑眯眯的眼,眼下也全是戾气。 穿戴颇为寒酸,也不像往日穿金戴银。看来离开了镇南侯府,秦二婶的日子过得不算好呀。 陆良玉赶忙低下头,拿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自己的眼,随即便见二房的人被推了进来。 两行人被关押在了同一间狱房。 秦二婶几乎从跨入狱门的一瞬间,便认出了里头是侯府的丫鬟们。当下一股怒气从心头涌起,这群吃里扒外的小贱人! 昔日她被陆良玉从侯府赶走,这些人各个袖手旁观,没有一个帮她,只顾在旁边看笑话。 想到此处,秦二婶气不打一处来,一双眼睛瞪得极凶,双手叉腰怒斥道: “哼,你们这群狗奴才也有今日。” 随即想到自己也被关押在了狱中,当下开始辱骂秦希泽,恨他牵连自己。 骂了一会,想起陆良玉夫妻二人可恨至极,陆良玉却早已跌落悬崖摔死了,当下又痛快拍手道: “多亏了老天有眼,收走了陆良玉这个妖孽。”后面便是满口脏话,将陆良玉从出身到长相,好一顿骂。 彩蝶气得想要上前同这个秦二婶好好理论一番,还是陆良玉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不必为了争一时意气,暴露了自己。 彩蝶只得攥紧手,强行吞下这口恶气。 秦二婶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一堆干草上,看着眼前的人,倏地,想起了什么,当下恶狠狠地盯着一群人道: “玉尚那个小贱人哪去了了?给我滚出来。” 丫鬟们皆是低着头,不敢出声。 秦二婶便亲自从干草上爬起来,挨个揪起丫鬟的头发,试图看向玉尚的脸。 秦二婶毕竟是昔日的主子,余威尚在。 一群丫鬟被揪得生疼,却也不敢反抗,有人挣扎了几下,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剩下的人更是不敢乱动,只能偷偷抹眼泪。 玉尚生怕秦二婶这样子会抓到了陆良玉,当下主动跳了出来。 她往日挨过秦二婶的打,这下也早有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秦二婶一见玉尚,顿时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一巴掌上去,扇得玉尚身形不稳,摇摇欲坠。 玉尚身为秦家的家仆,对于这个昔日的主子,也不敢生出反抗之意,只能期待着秦二婶将力气发泄到自己身上,不要去找陆良玉的麻烦。 秦二婶一脚将人踹倒在地,怒道: “小贱人,还不快跪下。你主子都死了,我倒要看看,今天哪个神仙能救得了你。” 玉尚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只觉浑身疼痛。 秦二婶见状,得意地鼓掌道: “真是精彩,今夜我可有乐子了。” 话中的意思,居然是想要折磨玉尚一整晚。 毕竟,秦二婶对玉尚可谓是恨之入骨,昔日若不是玉尚临时倒戈,同陆良玉里外勾结算计自己,她也不至于失去了侯府的管家大权,二房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她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寝其皮。 陆良玉心下一寒,正犹豫要不要出手。便见玉尚拼命在摇头。 陆良玉在那个瞬间便明白了,玉尚不希望自己插手。毕竟,她一旦暴露,秦二婶必定会引来狱卒,那么,侯府那么多人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 秦二婶见玉尚居然不求饶也就算了,还在摇晃着脑袋,当下怒火攻心,高高地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玉尚脸上。 玉尚受力,脑袋一歪,头上的银簪子便顺势飞了出去,跌落在地上。 侯府的丫鬟吓坏了,人挤人急速地往两边退。明明狱房不算大,银簪子所落的地上,还是空出了一块地。 银簪子正巧落在了一个丫鬟脚下,那丫鬟低着头,看不清眉眼。 秦二婶大抵打得手有些累了,当下坐在了干草上,惬意地舒展着手臂,趾高气扬对着那人吆喝道: “把簪子捡起来。” 那丫鬟却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秦二婶大怒,骂道: “耳聋了?” 听到秦二婶怒骂,那丫鬟这才缓慢地蹲下来身子,伸手将银簪子捡了起来。 秦二婶满意地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却一直低垂着头,直到走到了自己身边,将簪子递给她。 秦二婶接过簪子,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丝怪异,对着丫鬟悠悠道: “来,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又是哪个贱胚子?” 只见那丫鬟不知为何,募地又靠近一步,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秦二婶一愣,怒斥的话尚未出口,便见那人抬起了头,冲着她宛然一笑。 “好久不见。”那人低声道。 见到那熟悉的面容,秦二婶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好似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恶鬼索命。方欲张口大叫,便见那人伸手捂住她的嘴巴,轻声道: “小声点。” 秦二婶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脖颈上,被陆良玉抵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锐利的刀刃,死死地抵着她的脖颈,好似下一个瞬间,便要割断她的脖子,鲜红的血液即将流出。冰冷的触觉通过脖子,让她浑身一个颤抖。 这个小丫鬟,自然是陆良玉。 陆良玉示意彩蝶过来,主仆二人合力,将秦二婶的嘴巴塞好,捆了个结结实实。 随即扔到了一角,让她脸靠向内侧,看起来好似在睡觉一般。 “谁都不许吱声。”陆良玉手持匕首,对着二房的几个丫鬟警告道。 那几个本就瑟瑟发抖的丫鬟连连点头,陆良玉这才满意地将匕首收进了袖中。 这才回头将脸上已然红肿的玉尚扶起。为她办事的人,她历来都不会亏待对方。 “狱中无药,得忍忍了。”陆良玉望着玉尚已然发紫的脸蛋,低声道。 玉尚隐忍地摇摇头,张口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来。 陆良玉眼底掠过一丝杀意,要不是,要不是看在那个女人是秦希泽婶娘的份上,方才,她真想一刀毙了那人。 理由都是现成的,畏罪自尽。 她递了块手帕给玉尚,摸了摸小腹,收敛了杀意,心下暗暗劝自己道:“就当给孩子行善积德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陡然巨变 这日的夜,尤其漫长。无边的黑,笼罩着大地,竟连一丝月光都不见。 狱中一片黑暗,只余下丫鬟们的泪眼,在黑暗中。半晌,才依偎睡去,仔细看,脸上尤且挂着泪痕。 狱中的气味并不好闻,泔水味、发霉味和恭桶的臭味,让人几欲呕吐。所幸,陆良玉的害喜再也未发作。 陆良玉始终介于半睡半醒之间,每次醒来,她都盯着窗户处那棵歪脖子树的枝叶。 不知这狱中的人,多久才能被放出去。秦二婶可绑不了几日。 她摩挲着袖中的匕首,心下思忖,那个女人敢有异动,直接杀了便是。 这是宫中事变的第二夜,相信秦希泽必定得到了消息。 他会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吗? 陆良玉暗暗思忖着,迷迷糊糊之间,隐约看到,窗外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居然挂着一颗人头。 陆良玉募地一惊,整个人清醒过来,眯眼看去,一切并非噩梦,那棵歪脖子上,确确实实有一颗人头。 人头底下,连着脖子,仔细看去,那人是她认识的熟人,正是飞卓,全须全尾的人。 陆良玉见到他,心下大安 飞卓见她醒来,当下笑眯眯地冲她“嘘”了一声,随即扔了个纸包从外头进来。 陆良玉悄然起身,一侧的彩蝶早已沉浸在睡梦中。 玉尚却因为浑身疼痛,伤口的缘故,辗转反侧,并未睡着。她伸手捡起了纸包,递给了陆良玉。 陆良玉打开纸包一看,里头包的,正是狱门的钥匙,单看材质,应该是特意仿制的。 她抬头望去,飞卓用眼神示意她出去,同时,竖起了一根手指。 陆良玉便知,飞卓只想先救她一人出去。玉尚见状,又摇了摇头,看向一侧熟睡的丫鬟们,低声劝道: “主子您先走,我们无大碍的。” 陆良玉便不再犹豫,蹑手蹑脚地走到狱门口,小心翼翼地拾起铁制的锁来,极力不让它碰到大门发出声响。 便听得内侧的秦二婶募地哼哼唧唧起来,在地上左右蠕动着身子,明显想要惊动外头的狱卒。 陆良玉见状,轻声放下手中的锁,抽出匕首上前,用匕首的刀身在秦二婶的脸上来回贴了一次,这才凑近她耳侧,警告道: “不想要你的脸蛋,就尽管出声。我不介意送你几刀。” 秦二婶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生怕一个不小心,脸蛋真的被陆良玉划上几刀。 今日她才算明白了,何以她会输给陆良玉,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跟秦希泽一样,丧心病狂。 陆良玉这才满意地起身,在玉尚的帮助下,打开了铁锁。 方才开了铁锁,便听得外头有人发出响动。一个狱卒寻声出动,被人抹了脖子。另一个狱卒听着没有动静,方欲出门,便见一蒙面大汉闯了进来,连一声都来不及发出,喉咙飞血,已然咽了气。 陆良玉谨慎地退回狱门内,便听得那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道:“主母,侯爷派人来救你。” 来人正是袁莱。 陆良玉心下大安,二人一并出了狱中,乘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驾车的正是飞卓,他冲着陆良玉一笑,道了句:“坐稳了。” 随即马车如箭般窜了出去,直奔城门而去。 袁莱提一把大刀立在马车前头,解释道: “城门早已戒严,一会只能强闯,主母可得抓紧了。” 陆良玉忙俯下身子,握住了车内的一角。 侯府的马车历来是四平八稳,这么剧烈的晃动,陆良玉还是头一回遇到。 马车急速驶去,城门口的守卫自然察觉到了不对劲,急急召集兵来对抗。 不知何时,从夜色中,涌出了一股黑衣人来,他们个个身手灵活,有的一刀一个,有的直接锁喉暗杀。 来势突然,行踪鬼魅,看守城门的守卫军如何能抵挡,城门霎时大开。 侯府的马车乘着这个间隙飞奔而出。 城中的宁家大军似乎有所感应,只听得从皇宫处,马蹄阵阵,驻扎的大军正赶来。 飞卓挥了挥马鞭,马受惊,飞驰更快。城门也在同时,被人缓缓闭上。 守城的侍卫在临闭眼前,看着那些黑衣人融入夜色,不见了踪迹,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安全了。” 马车又行驶了半晌,京中被远远地甩在了外头,成为了一个小黑点,直到彻底看不见。 飞卓兴奋道。 “可好?” 袁莱早知陆良玉怀有身孕,方才不顾礼节,一直在用力扶着陆良玉,紧张得出了一手的汗。 陆良玉只觉好似被人在空中抛来抛去,脑袋晕的有些不辨方向,软软地趴在那里,正在干呕。 马车行驶地缓慢起来,飞卓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腾出两根手指,夹在嘴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口哨声轻快悠扬,随清风渐渐飘远,在寂静的夜空稍显突兀。却让陆良玉觉得心下平稳了许多。 她方才从马车上直起身子,便听得驾车的大马嘶鸣一声,随即马车似乎遇到了什么重物,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陆良玉后脑勺被车角磕得生疼,脑袋都有些发麻了。 “有刺客。” 飞卓紧急勒马,对着车内人道。随即又吹了一声尖锐急促的口哨。 陆良玉这才听出,飞卓这个口哨,其实是某种传递信息的信号。 口哨声随风而逝。暗夜,空旷的原野,只余了死寂。镇南侯府之前约定好在此地接应的人,却并未出现,一个都没有出现。 形式陡然发生巨变。 飞卓望着眼下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急得额头沁出汗珠。 侯府的人,历来是令行禁止,如果无人出现,只有一个解释:负责接应的人,全都死了。 他跟着侯爷出生入死这么久,多次深陷绝境。却从未像眼下这样的慌张。 这次行动本就极为机密,只有几个侯爷信任的人知晓,究竟是谁,泄露了秘密? 飞卓回头,同袁莱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地点点头。 今日就算拼上二人的性命,也要保车内的主母安然无恙。 第一百六十五章 苦心人 一阵冷风吹过,陆良玉身子一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外头是谁先动了起来,几个瞬息,人已经打成了一片,陆良玉从车内只瞥见了刀光剑影。 袁莱提着大刀,立在车门口,很快同扑上来的黑衣人扭打在一起。 陆良玉摩挲着怀中的匕首,心下知晓,面对真正的高手,她这些小聪明都不够用的。 她唯一好奇的是,这些黑衣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究竟是谁,处心积虑,想要了结她的性命? 眼下,五皇子得势,各大家族都忙着估量站队,不太可能是他们分出手来刺杀。 正思忖着,一把长剑便从马车左边窗户处刺了进来,若不是陆良玉躲得及时,只怕顿时就要身首异处。 袁莱正被几人围攻,一时腾不出手来,见状,只得将手中的大刀重重扔了出去,直接将那黑衣人钉死在马车上。 但这样,他手中便没了武器,只几个瞬息,身上便多了几处伤口。 来不及陆良玉多想,另一黑衣人早已窜上了车顶,又一把长刀从上直刺下来。 陆良玉吓得趴倒在马车里,见那人收回剑,飞跃下车顶,从车门处攻了进来,墨绿的车帘被一把绞成了碎片。 只见另一个黑衣人一把震碎车窗,一把长剑便刺了进来。 左右夹击,陆良玉心头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想,今日小命休矣。 岂料,下一个瞬间,从窗户进来的黑衣人倏地手势一变,开始攻击起车门处的黑衣人。 两把长剑重重地摩擦在一起,生生迸溅出火花,随即只听得咔嚓一声,一人的剑断了。 陆良玉被眼前的一幕惊到,连眼睛都忘记眨一下。 所幸,断剑的是那个要杀她的黑衣人。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那人已命丧黄泉。 “快,去救救袁莱统领。” 陆良玉理所应当地以为这个出手救她的黑衣人,是侯府的人。当下激动地道。 那人只回头深深地望了陆良玉一眼,并未理会,反而出手解决了两个攻上来的黑衣人。 陆良玉通过早已破碎的车窗看出,袁莱已是身负重伤,跪倒在地,顷刻之间便有丧命的可能。 “求求你,去救救他。” 陆良玉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这人道。 那人募地回头,一双深邃的三角眼扫了陆良玉一眼,随即一脚踢翻另一个攻上来的黑衣人。 翻身拿剑背当鞭子,重重地拍在了马屁股上,大马受惊,朝着另一个方向蹿了出去。 陆良玉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征兆,这人做事,透露着几分诡异。 “你不是侯府的人?!” 陆良玉募地提高了声音,问道。 很快,一股奇异的香味传来,陆良玉只觉身子一软,随即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京郊 皇帝秋猎的行宫处,驻扎了几个帐篷,四下早已一团漆黑。 只一间帐篷里还亮着灯火。 帐篷的帘子被人撩起,秦希泽急忙停下笔来。 待到看清来人,眼底的失望清晰可见。 “叔叔,夜深了,喝点茶水。” 七皇子端着一杯茶水入内,搁在了桌上。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层层叠叠的文稿、奏章堆在一起,秦希泽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婶娘……还没有消息吗?”七皇子又低声问道。 秦希泽摇摇头,飞卓亲自带人前去施救,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叔叔莫要着急,婶娘为人聪慧,吉人自有天相。”七皇子好生安慰道。 秦希泽勉强觉得被安慰到了,良玉确实聪明,此番定能安然归来。 “对了,你父皇的身子如何了?”秦希泽问道。自五皇子谋逆,太子被杀的消息传来,皇帝便备受打击,一病不起。 太子是愚钝,但好歹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身为嫡长子,被皇帝时时带在身侧耳提面命。其实,若不出意外,皇帝还是打算将皇位传给这个看似老实的儿子。 五皇子虽则嚣张跋扈,但他为人机灵,嘴又甜,哄得皇帝总是乐呵呵的,没法对他生得起气。 加之他长得又酷肖年轻时的皇帝,皇帝因着不能立他为嗣,心下对他有愧疚,一直对他多加宠爱。 皇帝如何能想到,自己还活着,五皇子居然弑兄谋反,意图篡位。 兄弟阋于墙,父子兵戈相向,皇帝如何能承受得起,听到消息的当场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当晚就发起烧来,后面一直萎靡不振。 七皇子听到秦希泽的问话,沉默了,低头许久,才轻声道: “似乎不太好。” 秦希泽似乎对一切早有预料,当下压低声音叮嘱道: “这段时日,辛苦你贴身伺候一下你父皇。”说到此处,他抬头望了一眼七皇子。余下的话,他没有讲明。 七皇子却在那个瞬间就懂了,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早些歇息吧,一路从江西赶回来,肯定累到了。” 秦希泽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眼前的七皇子眼窝深陷,看起来有些疲惫。 募地得了秦希泽这句关心,七皇子却浑身一颤,眼底掠过一丝心虚。 当下不敢再抬头看眼前的人,只低头道了句:“叔叔也早日歇息。” 便脚下不停,匆匆离开。 七皇子方才踏出门,在门口碰上了长公主。 “长姐好。” 七皇子对这个年长自己许久、还带了几分霸气的姐姐,有几分陌生,当下低头行礼道。 “侯爷睡了吗?”长公主关切地问道。 七皇子听了这句问候,募地醍醐灌顶,刹那间灵机一动,道了句: “侯爷眼下心烦的很,长姐不妨过去看看。” “这……不太好吧。” 长公主果然上道,说话举止间都带了几分娇羞,想要跨一步出去,又有些不好意思。 扭扭捏捏的情态,全然不似两个孩子的母亲,反而像未出阁的大姑娘。 “唉,婶娘失踪,侯爷心里烦得很。” 七皇子故作叹息道。 长公主拿手帕捂住脸,也跟着惋惜道。只眼底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陆良玉那个卑贱的小官之女,果然回不来了。不枉她将身侧的侍卫全部派了出去。 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若不是碍于七皇子在场,长公主真想放声大笑。 第一百六十六章 漫漫长夜 长公主拿手帕捂住嘴角的笑意,随即叹了口气道: “那我还是去看看。” “长姐慢走。”七皇子礼节周到,恭谨地送走了长公主。 待看到人远去,七皇子脸色一沉,快步向着行宫的入口处走去。 趁着无人注意,站在地势高处,远眺而去。连他自己,一时都有些摸不准,他到底期待看到的,是什么。 秦希泽正批阅着各地加急传来的小山似的奏章。自皇帝病倒,全部的摊子都架在了他的肩上。 批阅奏章,对他不过是家常便饭。 但今晚,又有些不同。他只觉心绪不宁,握笔的手,一时竟有些写不下去。 良玉,应该会无事的。他暗暗道。 一股刺鼻的香粉顺着风飘了进来,秦希泽鼻头一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飞卓。”他刚叫唤了一声,想要飞卓去将外头的人赶走。募地想起,飞卓前去接良玉了。 转而住了嘴,将注意力集中到奏章上。 一人悄然入内,只那股香粉味暴露了她。 “侯爷~” 长公主怯生生地道。 秦希泽抬头,扫了一眼,随即一脸淡漠地低头。 长公主便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只手局促不安地攥着衣角。 仔细看去,这竟然是件嫩粉色的衣裙。她一时之间,只觉自己好像昔日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站在秦希泽面前时,还是会紧张到有些呼吸不上来。 “侯爷,挺晚了,早些歇息。” 长公主笨拙地开口道。 秦希泽嗯了一声,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态度冷淡。 笔下不停,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尊夫人……现在可还好?”长公主转了转脑瓜子,试图套近乎,人也往里走了一步。 秦希泽厌恶地皱了皱眉,纠正道:“是你的婶娘。” 长公主表情一滞,转而道:“是和熙的错,不知婶娘如何了。” 秦希泽摇头,随即冷冷地道:“长公主若没事,还是早些歇息得好。” 这番话,说得半点不留情面。 长公主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赶出去,为了能同他独自待在一起,她想了许久,整个人突然大胆起来。 “我有点……”长公主轻轻顿了顿道:“睡不着。” “陛下生病了,你既然睡不着,就去伺候你父皇吧。” 秦希泽毫不犹豫地提议道。 随即对着外头的亲卫高声道:“来人。”“在。”门口站岗的士兵立马进来请安。 “送长公主去见陛下,这几日就由她替换七皇子服侍陛下。” 秦希泽冷漠地下令道。 长公主紧咬住嘴唇,才让自己不要落下泪来。“多谢侯爷。” 她倔强地行了个礼,这才匆匆走了出去。 外头伸手不见五指,侍卫忙追了上去。人才走了两步,便结结实实挨了长公主一个嘴巴子,“死奴才,要你赶我。” 侍卫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一脸的稚嫩,也就个子长得壮些。 他本是附近的猎户人家,在狩猎的时候,负责跟在贵人们身后帮人拣猎物的。 但因着京中突然事发,附近能用的侍卫都被派了出去。他临时被赶鸭子上架,穿上了侍卫的衣服,在附近警戒站岗放哨,常常一站就是一晚上。 来之前,阿爹早就叮嘱过他,来的可都是贵人,他谁都得罪不起。 不许四处乱瞄,小心丢了小命。挨了打也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受着。 眼前的人,他虽然不知道长公主究竟是个什么官,但听说是宫里皇帝的女儿,那可是天上的仙女似的。 自然也不敢顶嘴,当下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双脚并拢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 长公主突然被眼前的人反应取悦到了,她上前一步,那小伙子便吓得往后缩了缩身子。 “抬头。” 长公主开口道。 小伙子便听话地抬起头来,眼睛却是紧闭的。 “哼,怎么不睁眼?” 长公主眉眼一挑,问道。 “阿爹说过,不许偷看贵人。”小伙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我准你睁眼看了。”长公主随意道。 小伙子便睁开眼来,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迅速地低下头。 “怎么,不好看?”长公主怒道。 两条特意画的细眉都拧巴在了一起,只有她知道,若这个少年回答的不好,今日他便会命丧于此。 “好……好看……”少年结结巴巴道。 “有多好看?”长公主端详着眼前的人问道,倒也长得不难看。 “像唱戏的……仙女一样。” 小伙子吞了口唾沫道,不知为何,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那股子香味,好像gou人一样,nao得人心痒痒。 乍一听到自己被比作唱戏的卑贱戏子,长公主心底的那股怒气又涌了起来,待到听到后半句话,脸上才多了几丝笑意。 “多大了?” 长公主伸手gou住了小伙子的下巴。 小伙子这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随我来。”长公主靠近小伙子,轻声道。随即扭着身子往一暗处走去。 “可,可,侯爷……”小伙子这才有点反应过来,低声道。 “来不来?”长公主双眉一竖,怒斥道。 小伙子吓得忙跟了上去,甚至因着焦急,脚下还一滑。 真是个蠢货。长公主心底暗暗骂道。想起他壮硕的身子,心底又是一阵荡yang。 她早已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了,自然什么都懂。 男人娶得三妻四妾,她贵为长公主,有何不可? 早晚有一日,她想要的,都会到手。 漫漫长夜,有人巫云楚雨,好不快活;有人心怀鬼胎,愁肠百结;有人整夜未眠,牵肠挂肚…… 天亮时分,寂静的行宫,终于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秦希泽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当下扔下手中的笔,跨出门去。 晨风掠过,衣袂飘飘,飘若浮云。 外头,守夜的侍卫早不知躲去了何处偷懒。一匹马茫然地来回踏步。 秦希泽在看清马上的人时,当下脸色一沉。“来人。”他高声喊道。 连着喊了两遍,才见有人急匆匆地赤裸着上衣,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 “侯爷。”那人气喘吁吁地道。 秦希泽来不及管他仪态不整,当下忙道:“将人扶下来,去找大夫。” 侍卫点头称是,将马系好,将俯身在马上的人扛了下来。 “啊~” 待看清那人的脸时,侍卫吓得惊呼一声。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盲人 大夫匆匆赶来,见到秦希泽,忙弯腰行礼道。 “先看病人。”秦希泽厉声道。 吓得大夫腿脚一软,差点没跪下去。“好好好。”大夫哆哆嗦嗦地扒开病人的衣服。随即嘟囔道:“这伤也太重了。” “废话。”秦希泽怒道。 大夫吓得不敢多话,让人将病人抬入帐篷,急急忙忙处理伤口,生怕再惹怒秦希泽。 秦希泽望着在床上晕迷不醒的飞卓,一夜未睡的眼底布满红血丝,眼下更多了几分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意。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飞卓受如此重伤?还有,其他人去了哪里? 最重要的是,陆良玉现在如何了? 难不成……一个不好的猜测,让他身形晃动,一时竟站立不住。 “侯爷,你……” 大夫起身,看到一贯挺拔如劲松的侯爷,竟面色惨白,宛若下一秒便会倒下,忙伸手想要扶他。 秦希泽摆摆手,扶住了桌角,因着使力,差点将桌子的一角按翻在地。 他极力想要将这个可怕念头甩出脑海。不会,陆良玉如此聪慧,定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一定,只是暂时被困在了某地,等着自己去找她。一定是! 秦希泽不停地告诫自己。眼下,他绝对不能自乱了阵脚。 不过几个瞬息,他又恢复了惯常的那副冷静淡漠的模样。 天色破晓,金乌当空,晒得大地暖洋洋的,好一个晴朗的秋日。 陆良玉就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醒来的。 睁眼,眼前一片漆黑。 陆良玉这下不可谓不惊,以为自己瞎了眼。忙伸手想要摸摸看,自己的眼珠子还在不在。 岂料,一挣扎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也被不知什么东西捆住了,竟挣扎不开。 奇怪的是,脚居然没有被绑住。还能来回走动。 陆良玉试探得摸索了许久,才确定,自己躺着的地方,是一张床。甚至,她身上还盖着一床棉被。 棉被那被阳光晒过后,暖烘烘的味道,还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陆良玉才确定了,自己被人绑在了一间房内。 至于这个地方是哪里,她还不清楚。她暗暗猜测,大抵旁人绑她,是为了以此来要挟秦希泽了。 昨晚那个三角眼的黑衣人又浮现在她脑海中,不知道是哪一派系出的手。 庆幸的是,她的眼珠子还在,视力也还正常。只是眼前被人绑了块黑布,没法取下来,自然也看不到周围的环境。 甚至,她的小腹也没有任何的异动,除了有些饥饿。她有点怀疑,经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肚子里的孩子还在不在了。 陆良玉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爬下了床。这个日常极为简单的动作,却费了她许久的时间。 腿肚子还被冒尖的床脚磕到了。 她受痛,踢翻了一角的铜盆。 铜盆落地,咣当咣当撞击着地面,随即在地上转悠了许久才停止。 大抵是因为眼睛被蒙,失去了视力。陆良玉的听觉变得异常的敏锐。 这声音在她听来,极为的刺耳。同时,她心里也很后悔,这一番动静,只怕会引来人。 眼下,她对前途未知,不知来人是个什么样子,会如何对她。 果不其然,屋内的铜盆落地声毕,外头便响起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陆良玉初作盲人,来人究竟是男是女,她什么都听不出来,只听到有人过来了。 她犹豫半晌,还是没有乱动,眼前情况不明,万一有陷阱怎么办? 来人推开了门,一股子秋日爽烈的秋风便灌了进来,陆良玉鼻头一嗅,似乎闻到了什么。 陆良玉目不能视物,双手又被困,好比一只待宰的羔羊,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但既然昨晚那个三角眼的男人救下了她,那就说明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想要此处,她心底的惧意便少了几分。 来人入了房间,对于她醒来,明显有些惊奇。脚步一顿,先去捡起了铜盆,搁在了原来的架子上。 陆良玉不知来人是男是女,从对方的这个举动中,似乎并未察觉到恶意。 那人犹豫半晌,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慢悠悠地扶她坐在了椅子上。 随即倒了杯水,水声陆良玉还是比较熟悉的。那人小心地凑到她嘴边时,她便张口咽了下去,就赌对方并不会对自己下毒。 大抵是凑得极近,她从这人身上,嗅到了方才那股熟悉的味道,似乎,是苞谷成熟的味道? 陆良玉有些不确定。 还有,一股淳朴的,同农家打交道久了人所特有的独属于土地的芬芳。她现在,在乡下?一处农户? 陆良玉心底猜测道,难道,是这家农户救了她? 那人见她喝了水,似乎很高兴。陆良玉便觉得,这人对自己是饱含善意的。 “您怎么称呼?我名唤陆玉。”陆良玉主动开口攀谈道。 那人却张口啊啊了两句,陆良玉心底忍不住一阵失望,竟然是个哑巴。 就是不知,是天生的哑巴,还是有人特意弄哑的,如果是后者,那情况便有些不妙了。 陆良玉脑海中又闪过了那个武艺高强的三角眼的男人。 “能不能,让我出去?”陆良玉对着风吹进来的位置,指了指那里。 那人又开始啊啊,大抵带了点比划,但陆良玉眼下又看不见,便不懂那人的意思。 她心下觉得好笑,一个哑巴,一个瞎子,不知道怎么才能沟通。 既然不懂,她就起身试试吧。陆良玉一起身,那人忙过来扶她。 陆良玉早知这人没有坏心思,而且方才的感觉,似乎是位女性,当下也不在意,由着那人扶了自己出了房门。 院子里,果然是新收的苞谷的味道。那人扶着她,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但始终不带陆良玉去更远的地方。 陆良玉便知,自己确实被人囚禁了,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院子大小。 幕后主家,究竟是谁?秦希泽知不知道,自己被人囚禁了? 陆良玉心里也没底。 那个哑巴负责烧火做饭,陆良玉手被捆着,早饭和午饭都是她来负责喂的。 就在陆良玉以为这一日就要这样过去时,日暮时分,外头又响起了脚步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古怪男人 这人的脚步声,同白日伺候她的哑巴完全不同,似乎带了些试探,犹豫不决,迟迟不入门来。 陆良玉心中隐隐有个念头,来人,应该是劫走她的黑手。难不成,是那个三角眼? “阁下来都来了,有什么意图就直说吧。”陆良玉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那人募地呼吸一滞,缓缓举步入内,却并未说话。 陆良玉心底难掩失望,原来又是一个哑巴。这样的一个农院,她也不能指望着对方识字。但连话都说不上,以她眼下的情况,想要逃出去好比天方夜谭。 哑巴张罗好了饭菜,恭谨地端进屋内,这才退了出去。 陆良玉鼻头微动,嗅到了饭菜的香味。不知是不是因着怀孕的缘故,居然嘴馋了,忍不住喉头微动。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上。是的,陆良玉察觉出来了,这人似乎比她还要紧张。 这让她不仅有些奇怪,难不成,是另一个仆人? 但很快,她便推翻了这个想法。这人实在笨拙得很,夹好的菜能掉落在桌上,连筷子都不慎摔到了地上。 喂她吃饭时,米饭差点怼到她鼻孔里。若不是眼下的囚徒处境,她只怕要笑出声来。 在这人第三次塞了她满满一嘴的菜,让她连嚼都嚼不动时,陆良玉终于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每次少喂我点。” 那人明显一顿,后面便只浅浅地舀了一勺。 陆良玉便知,这人至少不是个聋子,还能听懂她说的话。 这人坐在她身侧,大抵靠得近了些。陆良玉隐隐嗅到男子身上特有的一股味道,说不上清冽,却又似乎带点别的东西。 她面上不露神色,心下却警铃大作。这个味道,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但究竟在哪里闻到过,她又毫无头绪。 “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陆良玉试探地发问道。 方才犯馋的样子,让她确定,肚子里的孩子还在。晚饭吃了许多,积食对孩子可不好。 最重要的是,她眼睛尚好,腿脚能走,还是要尽快熟悉地形。 哪怕只是能在院子里走走,能多同外界联系一点,也是件好事。 那人沉默了许多,沉默到让陆良玉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穿了。 那人才推开椅子,小心翼翼地扶住陆良玉起身。 夜晚的院子,同白天相比,对陆良玉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反正她也看不见。 那人谨慎地扶住她的胳膊,比之白日的那个女哑巴,要更细心一些。时不时替陆良玉踢掉路上的障碍。 “不知道我的家人现在如何了?”陆良玉冷不丁感慨道,这也是一种试探。 那人扶着她的手果然一僵。 陆良玉试探到自己要的东西,立马调转话题道: “今晚不知道有没有月亮,可惜我看不见。” 话说着,一阵冷风吹来,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那人忙脱下外套,将衣袍披在了陆良玉身上。那股浓烈的味道,便越发明显。 陆良玉的心也一时沉了下去,这人对她,实在是有些太过亲昵了。 两人又在院子里绕了两圈,陆良玉便觉索然无味,打了个哈欠道:“我们回去吧。” 那人便乖乖扶着她回了房间。 哑巴正在房内收拾,那人扶她坐下,自己赶忙扒拉了几口饭,似乎饿了许久。 陆良玉微微诧异地瞪大了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心中除了诧异,还掠过了一丝歉意,这人方才为了喂她,自己居然饿着肚子没吃饭。 陆良玉肩上还披着那人的衣服,那人的体温还隐隐可感,脑中的疑惑更多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古怪的人物?这又是个什么古怪的地方? 很快,那一丝本就若有若无的歉意便彻底被陆良玉抛之脑后。 哑巴服侍陆良玉沐浴后,帮她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床。 陆良玉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非一般的俘虏待遇。 毕竟她心也大,已经这样了,情况也不会更差了。这里既然好吃好喝伺候着,不如就安心地等着秦希泽派人来救她。 她一向想得开。头沉沉的睡在枕头上,募地,陆良玉惊醒过来。 那人居然躺在了她身侧,呼吸声清晰可闻。 陆良玉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这……这一幕是她从来没料到的。 她一直以为黑衣人抓她,是为了要挟秦希泽。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贪图她的美貌? 不是她自谦,她历来就不是以美貌见长,更不善于蛊惑男人。若说漂亮,那还得数自己的庶女陆良荷。 只怕就是陆府新进的苏姨娘,都比她要好看几分。 眼下她双手被捆,是一点力都使不上,唯一有用的是,两只腿还能动。倘若这人真的打算用强,这是她唯一能使用的武器了。 陆良玉忐忑了许多,那人也一直并无其他不轨的举动。她担惊受怕熬了许多,听到身侧人呼吸渐渐平稳,一直紧绷的弦才松弛了一些,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 感觉到陆良玉睡去,暗夜中,那人双眼募地睁了开来。 他仔细端详着身侧的人,不肯落下任何一点。一双手试探了许久,才终于搭在了陆良玉身侧。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黑暗中,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外头天尚黑,四更时分,不知是何处的鸡只叫了一声,便听得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 屋内人便匆匆忙忙起身,临走之际,看着还在熟睡的人,不由得心一软,悄悄摸了摸她额前的发丝。 待听到第二声鸡叫,立马转身出了房门。 院门外,一男子正手抱一把剑,倚在灰扑扑的院墙上。 身侧停着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 “怎么,乐不思蜀了?” 那男子一双三角眼睥睨,冷笑道。倘若陆良玉在场,定能认出这人来。 被点到的人讪讪一笑,钻进了马车内。 “你若真喜欢,就应该毒瞎了她那双眼,打断她的腿,让她这辈子再也离不开你半步。”那三角眼的男人驾车提议道。 马车内的男人沉默了。 三角眼的人冷哼一声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搞不好,你得折那女子身上。” 马车内的男人回头,明明那个院子早已被抛在了身后,他却恋恋不舍。 “明日,还来吗?”他咽了咽口水问道。 “哼,果然是毛头小子。来,只要你不怕死,就天天来。”三角眼的男人不屑道。 那男子这才靠在马车壁上,闭目睡了起来。昨晚,他整夜未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女尸 天色微亮,除了几个负责打扫做事的侍卫动身,宫中来的贵人们照例在呼呼大睡。 秦希泽盯着还在昏迷的飞卓,一夜未睡的眼眸中,布满了红血丝。 若陆良玉在场,必定会大吃一惊。眼前这人,胡子拉碴,全然不复往日的清冷,整个人失魂落魄。 本就清癯的身子更显瘦削,黯然销魂,莫过于此。 秦希泽一贯笃定,眼下也少见地现出了几分迷茫。镇南侯府的人倾巢而出,暗地里寻访陆良玉的所在,却毫无线索。 究竟,陆良玉去了哪里?也许,等飞卓苏醒过来,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转身出了帐篷,地上的草上竟已挂起了霜,白茫茫的一片雾气,秋日竟悄然来临。 雾中,一人匆匆赶来,见到他之际,明显吓了一跳。 “叔……叔叔。”那人磕磕绊绊道。 秦希泽“嗯”了一声,扫了一眼,见那人眼底全是黑青,当下叮嘱道: “这几日服侍你父皇辛苦了,注意身体。” 七皇子忙低头称是,眼底的愧疚一闪而过,随即行礼送秦希泽离开。 待看到秦希泽走远,七皇子这才直起身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竟然沁出了一头的冷汗。 说他狼心狗肺也好,说他卑鄙无耻也罢,有些事,既不为礼法所容,也就只有使这些下作的手段了。 他也是被逼的。 飞卓在第二个黎明到来前,终于醒了过来。他伤重难行,近乎废人,但还是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秦希泽。 袁莱身死,镇南侯府的接应人全部被杀。陆良玉,只恐凶多吉少。 秦希泽愤然向五皇子一党讨要陆良玉未果后,以讨伐逆贼为由,悍然发动战争。 一时战火如燎原之势,在燕赵大地烧起。逃亡的百姓受两面夹击,一时之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而外界的这一切,皆同陆良玉没有干系。这半个月来,她一直被禁足在这个幽静的农家小院,不曾出府半步,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 那人几乎是日日暮色暗时来,喂她吃饭,陪她散步,一起入眠,除了凌晨三更之际要离开。 也并没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规矩得很。 偶然,陆良玉倒生出了几分恍惚,似乎觉得岁月忽已晚。 只是,腹中的胎儿一日日的长大,她对秦希泽、对母亲的思念也与日俱增。 彩蝶、李修穆、蒋钦勇,这些情同手足的人,也日日在她脑海中闪过。 “我想我的家人朋友了。”这日,那人喂她吃饭时,她便开口道。 那人动作一滞,随即依旧是沉默,将饭勺伸到了她嘴边。 陆良玉叹了口气,倒也没有置气,将饭吞了下去。 “这样的日子,终究不会长久。”陆良玉感慨道。 她蒙着眼,自然看不到,她说这句话时,那人抿着嘴,盯了她许久、许久。 “该行动了。” 依旧是三更无人的院外,那人对着驾车的三角眼男人道。 “你终于想通了。”三角眼的男人大为欣慰。“正所谓,无毒不丈夫……” 男人极为高兴,絮絮叨叨个不停。 那人却并未听进去多少,只沉默地望着窗外,他要的,可不是短短数日,他要此生的长长久久。 这日,秦希泽正强打着精神翻阅前方送来的军情。 募地,一手下求见。 “何事?”秦希泽问道,仔细看去,这人竟是他派出寻找陆良玉的。 秦希泽精神大振,站起身来,绕到桌前,忙问道:“是不是寻到人了?“ “属下无能。”那人拱手低头道,话语间,竟有几分犹豫。 秦希泽神色一变,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属下……属下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一具女尸,侯府的马车就在旁边,看衣着打扮,好像主母……” 下属话未说完,便见那谪仙似的、肩负万民重担、一人之下之上的人物,下属心目中的神祗,已轰然倒地。 下属大惊,忙上前扶秦希泽起身,道:“侯爷,你还好吧?” 秦希泽狼狈地跌落在地,深深地皱着眉,头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了几个字,“女尸、主母。” 下属想要扶他起身,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一时竟扶不起来。 “侯爷,要不去看看,也许,是属下认错了。”下属忙找补道。 秦希泽便觉得浑身有了力量,整个人扒着书桌站了起来,故作轻松地甩甩袖子,道: 去,找飞卓同去。只怕是个误会。” 话语中,满是期待。只这几个字,说得声音也有些颤了。 飞卓一身的伤尚重,但人已经能走动了,当下一行人乘马车前去。 那一处,杂草丛生,苍苍茫茫,竟已有一人高。 “侯爷,就是前面那具女尸。”下属敏捷地跳了下去,指着前面道。 秦希泽临到跟前,竟平白生出了几分胆怯。这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一种陌生的感受,他一向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去怕其他。明明只需去看一眼,去否认掉便是。 如此轻易的一个动作,他竟然有些不敢上前。 他这一生,得到了无数人艳羡的无上权力、财富,却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去看一眼吧,不会是她。” 秦希泽心中有一个声音道,陆良玉如此聪慧,怎么会轻易出事?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免有几分轻松,隔着车帘,只扫了一眼,随即大喜。 “那是侯府丫鬟的服饰,不是。” 秦希泽只觉心中重重的石头消失殆尽,当下轻松道。 一侧的飞卓眼神一滞,眼眸低垂,眨了眨眼,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轻声道: “那日,我护送主母出来,她穿的……正是府中丫鬟的衣服。” 只这短短的一句话,秦希泽心中,那丝微弱的侥幸,轰然倒塌。 他几乎是从马车上摔下去的,属下几次想要扶他不得。 二人只得远远离开,听得那边,男人抱着那具早已不辨容貌的尸体,仰天狂笑,只笑声中,生出几分让人胆寒之意,让人听了,更添凄凉。 笑着笑着,便夹杂着哭声,随即便是放声大哭,哭声让人只觉肝肠寸断。 再看看眼前的人,哪里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不沾半点情欲的神祗,分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痴情人。 眼下,小院,陆良玉正穿着一身粗布蓝白碎花衣裳。来时穿的侯府丫鬟衣裳,被那哑巴拿走了,大抵是拿去洗了。 陆良玉也不在意,粗布衣裳倒是凉快。 第一百七十章 人情凉薄 北方的秋日,雨水不免多了些。 这日,雨过天晴,陆良玉正闭眼细听着屋檐下,雨声滴落在石板上的点滴声。 偶尔,夹杂着几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怯生生的鸟叫。 那人又来了,陆良玉竖起耳朵,似乎隐隐听到,他在院中,同那哑巴不知在交代些什么。声音低哑,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陆良玉早知,这人不是哑巴,但不知为何,从未同自己说话。 双手被粗大的绳索勒得发疼,陆良玉心下闪过一念,她总该,做些什么。 不知是不是被那人察觉到了,自陆良玉生出这一念想,当晚,那人一直未出现。 朝中形式一日多变,五皇子一党节节败退,皇帝身体似乎也现出几分好来,甚至派人秘密前去京中,打算将年仅三岁的十一皇子从宫中接过来。 便有人暗暗猜测,大抵,皇帝生了想要立十一皇子为嗣的打算。毕竟,十一皇子的母家也算三品大员,不算辱没了皇家。 十一皇子虽则年幼,但皇帝若身子好起来,培养十一皇子,也还来得及。 至于那起早贪黑贴身服侍皇帝的七皇子,因着母亲只是个卑贱的宫婢,始终未有人放在眼里。 这日,夜黑无月,连半点星光都没有。七皇子正独自守在皇帝寝宫外头,简直坐立不安,警惕地望着殿内。 行宫外,悄无一人。看着好似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了。 一人募地闯了进来,七皇子还有些神游象外,待到发现之际,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何在?”那人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只冷冷地道。 来人正是秦希泽,他眼下早已恢复了昔日的清冷,只形销骨立,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势。 眼下他心如死灰,哪里能注意到七皇子的异样。 七皇子正踟蹰如何回话,便见秦希泽没有丝毫停顿地跨步上了台阶,打算推门进去。 七皇子吓得浑身一颤,一把拉住了秦希泽的衣袖,用一种近乎跪倒在地的姿势死死地抱住了秦希泽的大腿。 不待秦希泽问为什么,便听得里头,皇帝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水~” 秦希泽只几个呼吸的瞬间,便明白了七皇子的意图。 当下低头,一双眼眸简直要迸溅出火来,“阿齐,他可是你的父皇,难道我往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七皇子脸色惨白,眼中几乎是要渗出泪来,当下脑袋在飞速地运转,快速地道: “叔叔,叔叔,你听我说,父皇他要立十一弟那个小孩子为太子,难道,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比不上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吗?” “他毕竟是你的父皇,就算不立你为嗣,阿齐你也没必要非要害死他。” 秦希泽一脸的怒不可遏,斥责道。随即一脚踢开了七皇子,打算入内救了皇帝。 皇帝对他一贯恩宠有加,视若亲弟,他不能眼睁睁地望着皇帝死去。 七皇子被秦希泽一脚踹翻在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浑身狼狈,只觉胸闷气短。 在秦希泽快要推门的一瞬间,七皇子捂着胸口,募地开口道: “叔叔病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曾怀疑过,有人在背后做手脚?” 秦希泽想要推门的手一顿,便听得七皇子接着道: “之前宫中人人皆知叔叔活不了几日了。如今叔叔身子骨眼看着好起来了,应该是找到了病因。” 他说到此处,一口气上不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这才接着道: “叔叔难道就不曾生过怀疑,那么简单的一个病,何以不管是镇南侯府的大夫也好,宫中医术高明的御医,就没有一人告诉过叔叔,你的病因是什么?” 这些话,其实半真半假。 有一些是七皇子早就在宫中听到的风言风语,有一些,则是他在皇帝身侧贴身伺候这些时日,从皇帝话里话外说话的语气推测出来的。 皇帝那日半迷糊时,估计是以为将赴九泉之际,摸着他的手,暗暗叮嘱了他一句话:“要提防你叔叔。” 他一贯擅于揣测人心,便从这句话中,猜出了所谓的最是难测帝王心。 秦希泽想要推门的手便怔住了,七皇子说的这些,他哪里能没想过。 秦二婶再有通天的本事,在他幼时便派人下毒,也不过一介内宅妇人。但这么多年,他在府中宫中行走,无数御医给他看过病,竟无一人告诉过他,他并非天生体弱,而是被人下了毒。 其实除了不敢,也没有第二个答案了。 “叔叔,狡兔死、走狗烹,历来哪个功臣能逃得过。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我父皇多年将政事交予你,却从未有过半分怀疑,难道,不是笃定你翻不了天?” “可怜你视他若兄长,他却在临终之际,叮嘱我一定要提防你。叔叔若不信我说的话,尽管去救便是了。” 七皇子伸长了脖子,看向秦希泽,他在赌,赌他的这个好叔叔,一向恩怨分明。 秦希泽果然停下了脚步,只望了七皇子一眼,问道:“门口的侍卫呢?” 七皇子松了口气,摇头道:“我给了他们些钱,让他们去买些酒喝。” “愚蠢。”秦希泽冷冷地开口道。 “这件事善后我会交予飞卓,你配合他便是。”秦希泽叮嘱道。 至于殿内的动静,二人皆置若罔闻。 秦希泽跨步走出院门,心中的悲凉再添一层,“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多年鞠躬尽瘁,换来的不过是帝王的猜忌与陷害。 亲生父母也好,自己的婶婶也罢,视若兄长的帝王也罢,人人皆要算计于他,恨不得他死去。 最薄不过人情,最凉不人心。人情凉薄,莫甚于此。 唯一真心待他的良玉,却已魂归九天。 他此番前来,本是打算辞行。 五皇子一党眼下已是强弓之弩,京中再过几日便可攻破。到时,害死陆良玉的所有人,皆难逃一死。 他打算带了陆良玉的骨灰,陪她回乡。归隐山林,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秦希泽出了皇帝的行宫,放声高歌,其声凄凉。人人见之,皆心下诧异,这个镇南侯府的侯爷,只怕是疯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吃鸭子 “能不能,帮我将手上的绳索解松一些。” 陆良玉举起双手,对着面前的人坦坦荡荡道。 她眼上蒙着一条黑色的丝带,却竭力平视对方。 她甚至并未解释,拇指粗的绳索一圈圈紧紧地勒着,手上早已被勒红、甚至快要破皮的手腕,便是最有力的解释。 那人沉默了许久。 空气中,似乎连呼吸声都闻不见。那人这才动手,将绳索松了一些,随即一脸警惕地望着陆良玉。 陆良玉什么都没有做,这不是最好的时候,她要的,是让对方放松警惕。 尽管,他们二人皆知,陆良玉有多想要逃跑。 “想吃鸭子了。” 陆良玉舔舔嘴,故作馋状地要求道。 她似乎待得极为舒适,提着各种各样看似合理的要求。并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之处。 那人依旧是沉默,起身时,却轻敲桌子一下,表示同意。 这几日,两人开始用一些简单的声音同写在手上的文字来交流。 陆良玉绕了绕手腕的绳索,还是有些吃力,不知能不能蹭掉眼上蒙的布。 现在,不是尝试的好机会。 那人果然很快返了回来,见她正端坐在那里,似乎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女像,心下放心不少。 不久,陆良玉便听得那人急促的脚步声出了院子,渐渐走远。 她心下一喜,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按照自己的记忆,摸索着这几日摸底猜测的厨房。她的手能动一些了,用火也好,用刀也罢,要尽快将手上的绳索断开。 之后趁着天黑躲在附近,待到明日再寻机会逃跑。 想吃鸭子只是个借口,她从这几日的相处中,早就察觉到,此地养了不少鸡、鹅,甚至鱼也时不时地出现在餐桌上,只鸭子,从未出现过。 那么,也就意味着,想要吃鸭子,就必须去集市上买。天色已暗,哑巴要张罗着晚饭,只有那人能去买。路程多久她不确定,但这是个机会。 她方才在摸索着厨房的位置,便察觉到面前站了一个人,不是在厨房帮忙的哑巴,是个男人。 陆良玉心下一慌,挤出一丝笑意,勉强道:“我肚子饿了,出来看看,饭好没好。” “主母。”那人哽咽地唤了一声。 陆良玉大喜过望,是飞卓,他竟然找到自己了。 “你,侯爷派你来的。”陆良玉简直喜不自禁。便见飞卓抽出刀,道了句:“小心。”随即利索地将她手上的绳索劈断。 陆良玉手腕处依旧生疼,当下由飞卓小心地取下绑在她眼上的黑色丝带。 陆良玉试图睁眼,一股刺痛的光传来。陆良玉不得不闭上眼。 “不要急着睁眼。”飞卓交代道。边说着,边将她往院中的马槽处带,那里,系着一匹正埋头啃草料的大马。 哑巴听到有说话声,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个铁勺子,见到有陌生人在,立马挥舞着勺子,阿巴阿巴地大叫起来。 飞卓一慌,将陆良玉抱上马去,一刀斩断了系着马的绳索。 院门很快被人一脚踢开,一个三角眼的男人挎着剑出现。 飞卓将马的缰绳塞到陆良玉手中,神色肃穆嘱托道:“抓紧,我去缠住他,你快走。侯爷,在等你。” 陆良玉看不见周围,只得闭着眼,俯身趴在马背上,紧紧地攥着缰绳。 下一秒,便听得马屁股挨了一鞭,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在院内乱转一番,随即才找到了院门,直奔院外而去。 而院内,飞卓同那人早已厮杀在一起。 陆良玉并未担心飞卓,她知道飞卓武艺过人,一对一输的概率不大。 她并不知道,飞卓之前身受重伤,眼下根本没有恢复好。 马方跨出院门几步,便听得有人的惨叫声传来。陆良玉耳朵一竖,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怎么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像飞卓。 她同蒋钦勇学过几天骑马,当下控制住马,犹豫要不要回去看看。 飞卓陪了秦希泽许久,若因着救她折损在这里,她定会心中不安。 正思忖着,便见那边似乎有人的脚步声追了上来,陆良玉立马夹了马腹往前跑去。 马是匹好马,撒开腿飞快跑了起来。 “那小子已经废了,女人看着是追不上了。”三角眼的男人冷声道,随即从后背掏出弓箭,利索地搭箭,箭头锋利,正瞄准了那女人的后背。 那女人正扭过身子回头张望,试图想看清什么。 “想当年,我百步穿杨……”三角眼的男人自夸的话还未说完,便见身侧的男人伸手一把捂住了箭头。 “你……”三角眼的男人满是震惊。 便见男人摇头,多余的话并未说。 三角眼的男人大怒,将弓箭摔在地上,怒道:“你就不怕她认出你?” 男人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不会。” 三角眼的男人转身入了内,冷笑道:“她认不出你,这人可认得你。” 院内,飞卓小腿被一剑刺了个对穿,跪倒在地,血流汩汩,染得那一块的土地都是殷红。 后背心脏位置,正插着一把匕首。若是陆良玉在场,定能认出来,这正是她昔日托彩蝶买的那把寒光闪闪的旧匕首。 飞卓已是奄奄一息,仰头对着面前的人痛骂道: “好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侯爷辛苦培育你多年,祝你登上帝位。就是为了让你夺他妻、杀他下属的吗?” 见那人不说话,飞卓接着质问道: “恩,七皇子?你说句话呀,你倒是说说,镇南侯府,究竟有哪一点,对不住你?” 若不是他得了侯爷的嘱托,负责相关的事项的善后。无意间,发现了七皇子每晚都不在皇帝身侧伺候的事,心下生疑,跟着一路追踪了过来,哪里能发现这件事情。 天知道,他看见主母被囚禁于此时,心中作何猜想。 “七皇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若侯爷知道此事,会是什么反应?若主母知道,你就是囚禁她的人,她又会作何想法?” 飞卓的质问句句在耳,七皇子却一脸漠然,对着一侧三角眼的男子做了个动作。 随即,手起刀落,飞卓的质问便再也没有问出口。 七皇子背转身子,坐在了院门槛上,摸了摸怀中那个木人,似乎想要寻求点安慰。 方才,他走到半路,折了回来。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忘记问,她究竟要吃酱鸭还是清蒸鸭,他好买些现成的,让她先解馋。 狼心狗肺又如何?就算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又如何? 上天亏待他太久,他什么都没有,总是要夺些什么在手里,才叫公平。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兰因絮果 陆良玉在马上不知颠了多久,她双眼依旧不能视物,一面又忧心后头敌人追赶上来。始终紧紧地勒着缰绳,任由马匹不知驮着她去向何方。 没了主人的命令,马很快便停了下来,悠悠荡荡地在路上放慢了脚步,正所谓,老马识途,马往熟悉的地方走去。 不知过了许久,陆良玉隐隐听得前面有说话声,心下正犹豫,便见那行人已发现了她,大喝一声,纵马过来。 “良玉?”一女声试探道。 陆良玉一时喜不自禁,是蒋钦勇的声音。她忙求助道:“我眼睛出了些问题,现在下不了马了。” 蒋钦勇忙伸出手臂将人抱了下来,一时又惊又喜。拉着陆良玉的手,喜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后面的话被呜咽声掩盖了。 二人自秋猎后,便再未见面。陆良玉知她为人真挚赤胆,心思又单纯,定是为自己担心了许久。 “对了,我陪你去找你家相公,他要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蒋钦勇想到此处,忙对着陆良玉道。 “侯爷似乎走了。”一堆人中,有人嘟囔道。 “走了?去了哪里?”蒋钦勇皱眉问道。 这些人都是蒋家的属下,负责在四处巡逻。“就不久前,看到镇南侯府的马车顺着大路走了。” “是的,就是顺着那条路。” “车里看清是侯爷了吗?”…… 一堆小伙子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陆良玉不免心一沉,这个关键时候,秦希泽为何离开?他究竟去了哪里? “良玉,这些都是我蒋家的弟兄,你跟着他们。”蒋钦勇快速道。 “我带人去给你把相公拦回来。”说着,陆良玉回头瞪了一眼,对着那堆还在讨论的小伙子吩咐道: “你们几个注意了,这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镇南侯府的当家夫人,我现在把她交给你们,你们得给我护好了,到时候全尾全须的交给我。” “要不然,别说我收拾你们,镇南侯府的侯爷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蒋钦勇语气故作凶狠道。 几个小伙子立马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老实得很,看来平常没少被蒋钦勇收拾。 “良玉,我快去快回。”蒋钦勇飞身上马,点了几个下属,扬长而去。 陆良玉蒙着眼,听着几个小伙子不好意思地互相咬耳朵,谁也不肯先过来招待自己。 “各位小兄弟,劳烦谁领我去个房间坐会。”陆良玉骑马本就是新手,跟蒋钦勇学了不久,又太过紧张,腿肚子直发软。当下对着众人温和提议道。 几个小伙子你推我、我推你,犹犹豫豫好久,才有人不情不愿地递了根树枝给她,牵着她往帐篷走去。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陆良玉不知自己过了多久,也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真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当下问道。 “十几天了吧。”有人回复道。 陆良玉点点头,猜测蒋家大军定是京中叛乱后才赶来的。 几个小伙子人看着冷淡,经过门口的台阶时,却不由自主地提醒她。 陆良玉微微一笑,道了谢,心下知晓,蒋家的人,真心不错。 入了门,几个小伙子将她晾在一边,夜色渐晚,陆良玉肚子饿得咕咕叫。 “劳烦小兄弟给点饭吃。”陆良玉又开口道。 不一会,有人塞了个冷馒头到她手里。 有人则解释道:“灶火早熄了,只剩这个了。” 陆良玉道了声谢,将馒头啃了下去,有人看不下去,给她塞了杯水。 陆良玉也不介意,吃饱喝足,一股困倦来袭。她自从怀孕后,便很嗜睡。当下摸索着爬上床,自顾自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许久,只觉帐篷内一股寒气涌入,陆良玉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 但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当下忙直起身子,人还没坐好,就被人紧紧地搂在怀中。 是秦希泽。 陆良玉嗅着秦希泽衣袖上清冽的味道,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良玉~”秦希泽捧起她的脸重重地亲了几下,胡子扎得她脸疼。 陆良玉耳朵敏锐,自然听到了帐篷内此起彼伏的几声倒吸气的声音,是那几个小伙子。 “还有人在……”她推了推他,低声道。 秦希泽这才注意到她眼出了问题,那双一贯总是笑盈盈的眼眸,眼下双目无神,不知定向。 “你的眼睛……”秦希泽在她眼前挥了挥,见她 毫无反应,不免心下一沉。 陆良玉柔声安慰道:“眼睛被绑多了,只怕需要一个恢复期。” “我去找大夫~”秦希泽忙要往外走去。陆良玉拉着他的手,不想要人离开。 蒋钦勇早就候着在门口,见状叹了口气,故作口吻道:“得,我去,谁叫我生了双跑得快的腿。” 说罢,人已不见了踪迹。几个小伙子也窸窸窣窣地跟着出去了。 陆良玉依偎在秦希泽怀中,嗅着熟悉的味道,心下放松极了,困倦更是席卷头脑,只耳听着秦希泽似乎在絮叨些什么,人却昏睡了过去。 大夫来时,便见镇南侯府的侯爷正怀中抱着一女子,像抱小孩一样,好声好气地哄着。 蒋钦勇识相,早就躲在外头不肯进来。 大夫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想要出去,却也不是机会。方欲行礼,便见侯爷摆摆手,示意他过来。 “把把脉吧。”秦希泽低声道。 大夫忙轻轻搭在女人手腕上,本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随即欢喜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夫人这是有孕了呀。” 秦希泽脸色一沉,一股骇人的气势便充盈了整个房间。 大夫是个有眼色的,吓得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子,明明是件大喜事。 “此事,不许跟任何人说。让我听到一点风声,仔细你的脑袋。”秦希泽随即收敛了神色,只冷声道。 “好,好,小的一定保密。”大夫连声应道,随即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秦希泽抱着怀中细软的身子,望着陆良玉消瘦的脸,一股无力感充斥着整个胸腔。 往日,大夫的话又浮现在他脑海中,“公子终究伤了根本,日后恐子嗣艰难。” 陆良玉失踪半个多月,回来便有了身孕。她一个弱女子,遭遇过什么可想而知,只怕她眼下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此事终究要瞒了她。 他既命中注定一生无子,她的孩子,便也是他的。 秦希泽缓缓抱紧怀中的人,此事必须做的极为隐秘,最好连良玉瞒过。 此事终究,是他的疏忽。命运难测,饶是兰因絮果,他一力承担。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事不过三 不过心神惬意,眯了片刻,陆良玉募地惊醒,“飞卓!”她浑身一抖,叫道。 “是不是做噩梦了。”秦希泽忙抱紧人,拿衣袖给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 “希泽,飞卓还未回来吗?”陆良玉问道。 她眼皮一跳,眼下不知为何,心底总是惴惴不安。飞卓武艺高强,按理早该脱困。 “飞卓?”秦希泽眉宇皱得更深了,陆良玉自然是看不见。 陆良玉忙将自己得飞卓救助,如何脱困、如何一路骑马得救的情形一一相告。 “不必担心。”秦希泽握了握陆良玉的手,起身道:“我来安排。” 陆良玉便听得,他叮嘱蒋家的人顺着陆良玉来时的路前去搜查。 秦希泽重新坐到自己身侧,陆良玉紧张的心情才松懈下来。 她伸出手臂,摸索着拉过秦希泽有几分僵硬的手,搁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才带了几分笑意道: “我怀孕了,老天保佑,孩子还在。” 然后她便听得秦希泽用一种近乎怪异的语调,颤抖着声音道: “那……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没料到,陆良玉居然主动提起此事。事情出乎他意料,一时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明明在外是权倾朝野的镇南侯爷,处理天大的事情,也一贯冷静自持、临危不乱。眼下却因着害怕失去陆良玉,反而满是慌乱,一时竟像个孩子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陆良玉虽则眼不能视物,却也从他的这句话语中,听不出半分一个新做父亲的人该有的喜悦之情,更多的,竟然是恐慌,是没有说出口的害怕。 她一把攥过秦希泽的手,他的手竟然还在微微颤抖。 他虽极力假装镇定,但一贯最了解他的陆良玉,还是从中觉察出了不对劲。 “究竟怎么了?”陆良玉松开了他的手,坐直身子,正色道。 秦希泽望着眼前的人,神色肃穆,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如陆良玉了解他,能仅仅从他的话语同动作中,就觉察出不对劲来。 同理,他对于这个结婚半年的发妻,也了解颇深。陆良玉聪慧过人,几乎是没有什么办法能瞒过她。 而她,向来眼中又容不下沙子。 秦希泽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是据实说自己难有子嗣,还是想出别的话来诓骗眼盲的陆良玉。 他一贯不擅说谎,更多时候,是用沉默来代替。 越是慌乱的时候,陆良玉越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年少夫妻,贵在坦诚。” 她缓缓地开口道,在劝秦希泽的同时,脑中也在迅速地推算。 秦希泽望着她,知晓饶是他不说,陆良玉也很快会猜出来。 果不其然,几个瞬息后,陆良玉便猜了出来。“是不是,大夫说过你身体什么?” 陆良玉试探道。 没听到否认,那就是了。陆良玉接着叹了口气,惬意地拉过枕头,垫在自己腰后,半靠着床榻,幽幽道: “我倒从来没想过,有一日怀孕了,还需自证清白。” “不,只要你说,我就信。” 秦希泽从陆良玉的话语中,察觉到了几分疏离,当下握紧陆良玉的手道。 “我没有提过此事,只是怕……” 秦希泽的话没说完,便被陆良玉打断: “怕什么,怕我知道了将来不能有孩子,会离开你?” “以后不要瞒着我。我不会因没有子嗣离开,但会因别人始终瞒着我而离开。” 她叹了口气道,也知秦希泽只是因太过看重自己,语气又缓和一些。 “还记得当初我发现你身患疾病时说的话吗?你为我考量那么多,也应该想想,我愿意做什么。” 陆良玉摇摇头,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掌,掰开手指数道: “隐瞒生病是一次,隐瞒此事又是一次,秦希泽,事不过三,再有下一次,你知道后果。” “我知道”,秦希泽笃定地开口道。 “你随陛下前去秋猎不久,府中修穆的授业恩师王大夫替我查出了有孕,当时彩蝶、玉尚、修穆他们都在。” “但眼下这些人都在京中,怀孕一事我也并未声张。五皇子兵变那晚,我告诉了府中的护卫统领袁莱,叫他来了,一问就知。”陆良玉悠悠开口道。 秦希泽颇为为难地开口道:“袁莱……已经死了。” 陆良玉想起袁莱虽则面色凶狠,但为人忠心耿耿,竟不幸身亡,当下叹了口气。 “查出怀孕当天,我给你写了封信报喜,你大抵没收到,派人去找找吧。” 陆良玉只觉眼睛发涩,伸出手指揉了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大抵怀孕后,便有些嗜睡。 “不必。” 秦希泽一口回绝道。 “你说的,我都信。是我不好……” 陆良玉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不会骗他。证明从来都是给外人看,不是给自己人看的。 “去找找。” 陆良玉也不做过多解释。她这个人,历来最看重证据,她坚信,只有在铁的证词面前,才能打消一切的怀疑。 今日秦希泽心生疑窦,其他便会有别人。她可以不怕质疑,她腹中的孩子却容不下一点质疑。 秦希泽拗不过她,只得起身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信,你写了什么?” 陆良玉冷哼一声,知晓若是找不见,他只怕会重新写一封来匡自己。 “换人去找。” 陆良玉一把拉住秦希泽的手道。 秦希泽无奈,只得唤人前去寻找。 “是我不好。”秦希泽将额头碰着陆良玉的额头,满怀歉意地开口道。 方才事发突然,他竟从未想过,若果真发生什么,陆良玉也不会是如此轻松的态度。 陆良玉点点头道:“知道就好。” 她一贯不擅长与人冷战,也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当下调转话题,将自己在那个农家小院的经历一一讲与秦希泽听。 秦希泽脸色越听越黑,这哪里是敌人,分明是来故意来同自己抢妻子的。 这个人,实在蹊跷。 “难道是罗云光?”他猜测道。 陆良玉摇头,“不是。罗云光性子没有那么沉稳。” 她同罗云光相识十几年,知晓他不会如此沉住气。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思,我在明,敌在暗,可不是件好事。 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人悄然入内,禀告道:“拜见侯爷,不知是不是这封?” 秦希泽接过信来,手竟有些颤抖。他心知朝中巨变,皇帝病重,送到他那里各地加急的奏章堆积如山,只怕这份信件也不知被埋在了哪里。 “写的什么,读给我听。”陆良玉悠然道。 秦希泽拆开信来,颤抖地读出声来,只见上头,陆良玉带了几分潦草的字迹,只写了一行字: “老天垂怜,腹中有孕,速回信。” “是我写的信,可惜你没回信。”陆良玉淡然道。 “嗯。”秦希泽应了一声。在陆良玉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红了眼眶。 老天垂怜,让他能遇见陆良玉。得妇如此,夫复何求。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众妇楷模 陆良玉安然脱身的翌日,皇帝驾崩的消息便传来。 七皇子得镇南侯府力排众议、一力保举登上帝位。加之西北大军蒋家,竟也出乎意料地站在了七皇子这头。 朝中众人才发现,这位一直泯然众人、未曾听闻有任何过人之处的七皇子,不知在何时,结交了这些权臣,实在是手腕了得。 随即,蒋家嫡女即将入主中宫的消息传来。众人暗地里议论纷纷,蒋家真乃老谋深算,竟早就在暗地里押宝了未来的帝王。 五皇子一党不过几日,便溃不成军,弃城而逃。五皇子见事不成,于城楼上自尽而亡。余党则逃的逃、降的降。 外逃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则纷纷回到京中。一时亲人团聚,述说战乱之际的伤亡,追念过往,好不悲痛。 陆良玉回到镇南侯府,见李修穆、彩蝶、玉尚等一干人等虽则清瘦了些,但终究安然无恙,心下也舒适许多。 侯府屋内好似遭了灾,许多物件被洗劫一空。屋外断壁颓垣,倒是这场夺嫡之争中的受害者。 母亲也在光禄大夫府中得以保全,见到陆良玉时放声痛哭,最后还是陆良玉好劝歹劝,才停了哭,抽抽噎噎了许久。 陆良玉的眼也很快便能视物,虽则还看不甚清楚,但好歹于大事无碍。 天子驾崩,乃国之大丧。 陆良玉本是小官之女,对于这些礼节什么,不是很懂。宫中也许久没有办过丧事了。 玉尚规矩学了许多,是个有经验的,当下细细给陆良玉讲解。 “按照宗礼,天子大殓后,宫中得设几筵,朝、午、晡三个时辰设奠,主母您身为一品命妇。按律也得前去。” 陆良玉双手托腮,不解地问道: “要多久?” “按照祖制,至少三日。”玉尚解释道。 陆良玉便知,宫中规矩颇多,历来就是是非之地,祭祀又是大礼,到时候人来人往,只恐冲撞。 加之还要来回折返,三叩九拜,就算她能折腾得起,也只恐累及腹中胎儿。 当下摇头道:“那就不去了。” “这……” 玉尚也不敢下主意,此事事关重大,镇南侯府一贯是宗亲表率,同皇宫交好,倘若无辜不出席,只恐不好交代。 “先报上去吧。” 陆良玉悠悠道。她方才怀孕一月余,出于谨慎考虑,此事并未声张。只得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玉尚无奈,只得找了个借口,说陆良玉身子不适,折子递到了宫中。 折子刚送走,午间,镇南侯府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良玉望着眼前女子略显怪异的装扮,不免眯眼,有些微微诧异。 彩蝶是个机警的,当下顺着陆良玉的心意问道: “二小姐这是……当官了?” 来人正是陆良玉的亲妹妹陆良荷。 眼下她正身着圆领暗红色开叉袍衫,腰束黑色蹀躞带,脚蹬高脚靴,衣服略显大了一些,整个人身子显更加瘦弱。 头戴一顶黑色小官帽,一头秀发都梳了起来,塞进了帽中,只两侧露出几缕发丝。衬得肤白貌美,我见犹怜。 眉宇间,颇有几分春风得意之意。 陆良荷听了彩蝶的话,只觉是奉承,当下得意地笑道: “姐姐还不知,先皇新丧,宫中缺人手,便从世家女中挑选了几十人入宫,良荷有幸得以入选。现在,妹妹可是宫中从六品的女官了,正为长公主办事。” 陆良玉拱手祝贺道: “那真是好事,恭喜呀。” 陆良荷得了陆良玉的这番话,神色之间更显骄傲。深闺之中,她一向被陆良玉压一头,处处不如她。 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怎能不来炫耀炫耀。 她当上了女官,第一件事就是要来找陆良玉。古人有句话:“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她若做了女官不来找陆良玉炫耀,那才是真正的衣锦夜行。 想到此处,她更加自得,觉得有资格坐这镇南侯府的座上宾了,当下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陆良玉身侧。 玉尚眉头一挑,这个位置,历来可是侯爷的主位。 陆良玉也不在意,当下依旧平静地问道: “不知良荷登门,所为何事?” 陆良荷虽则对陆良玉平淡的态度颇为不满,但想到正事要紧,当下只得压下心中的不悦,柔声道: “姐姐,许久不见,还不许做妹妹来探望一下你?” 陆良荷说这话时一本正经,陆良玉一时忍不住,噗嗤一笑。 陆良荷莫不是演戏多了,水进了脑子,前程往事都忘记了。 她同陆良荷,可不仅仅是一日的不对付,毁她清白、夺她性命、害她母亲,哪件事不是她们母女二人做出来的。 陆良荷装不记得,她乐意维持表面和谐,但要真装什么姐妹情深。那可真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陆良荷被陆良玉不带掩饰的嘲笑,一时脸上挂不住,当下只得咬咬牙,厚着脸皮道: “姐姐怎么不去参加丧纪之事?” 陆良玉指了指脑袋,摇头道: “最近脑袋不太舒服,日日昏昏沉沉,还是不去添乱得好。” 陆良荷这下急了,忙道: “可是姐姐乃正一品的侯府夫人,一向有口皆碑,乃是宗族众多命妇之楷模。姐姐若不去,谁能堪担此大任?” 陆良荷一番话说的又真挚又急切,一副全然为陆良玉考虑的模样。 若不是陆良玉自幼认识此人,定要被她这幅情真意切的样子给蒙骗了。 陆良荷眼下,可真是不简单。什么有口皆碑、众妇楷模,也就她能吹得出口。 陆良玉但凡是个心性差的,得了她这几句吹捧,还不得乐颠颠地前去做什么众妇楷模? 可惜,陆良玉并不是这样的人。比之什么可有可无的名声,还是保住腹中的胎儿更重要一些。 “是吗?你也这样认为?”陆良玉只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问道。 陆良荷一愣,随即违心地好一顿吹捧。 饶是她费尽三寸不烂之舌,陆良玉始终是打太极,不接她的话。 呕得陆良荷临走前,脸色都黑了几分,全然不复来时的红光满脸。 陆良玉,真是她上辈子的克星。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丧纪大礼 这头好歹送走了陆良荷,不知这陆良荷回去说了些什么鬼话。 晚间时候,蒋钦勇竟也来到府中当说客了。 “良玉,你知道我现下身份尴尬,得罪不起长公主。” 蒋钦勇面露讪讪道。她从未给人做过说客,当下立在门口,现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陆良玉一把将人拉到垫子上,塞了杯茶问道:“听外头说,你要入宫了?” 蒋钦勇脸色一红,拿玲珑大小的茶杯挡住半边脸,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陆良玉脑中闪过七皇子昔日对自己的不规矩,心底掠过一丝寒意,故作轻松口吻道:“那你日后可得唤我一声婶娘了。” 蒋钦勇哪里料到这层,一双眼瞪得好大,喃喃道:“这……这……” 亲亲的闺蜜转眼成了自己的婶娘,这谁能受得住。 陆良玉笑着拉过她的手,道:“逗你呢。对了,宫规森严,你确定要入宫吗?” 宫中女人众多,各个肚子里绕了几百个花花肠子,谁都不是个善茬。自幼长在男儿堆里的蒋钦勇,轮手腕,哪里能耍得过这些人。 蒋钦勇耳根子一红,随即低声道:“父兄都安排好的。” “那你呢?” 陆良玉望着眼前这个身着繁复的淡青色服饰、略施粉黛的女子。 哪里是昔日那个恣意潇洒的侠女。蒋钦勇变了许多。 “良玉,七皇子离京后,给我写过信。” 蒋钦勇看得出陆良玉对自己的担忧,当下握紧了陆良玉的手,小声道。 陆良玉面上一喜,拍了拍蒋钦勇的手道: “那就好,我提前祝你二人百年好合。” 蒋钦勇面上满是羞涩,嗔怒道:“你再这样,我可就不理你了。” 陆良玉哈哈一笑,望着眼前一脸单纯的女子,心底暗暗祈祷,愿老天保佑,她能在宫中逢凶化吉,万事顺遂。 二人谈天说地,聊了些这些时日各自的见闻。陆良玉也没有隐去被囚禁的那一段时光。 眼看着天色渐暮,蒋钦勇饭都用过了,才想起了正事来,当下又踟蹰起来。 陆良玉见状,笑着问道:“钦勇,你猜猜,何以长公主非要我前去参加丧纪之事?” 蒋钦勇犹豫再三,才道: “先皇驾崩,按律王、公、百官、公主及宗室公夫人都得去。尤其是镇南侯府,你若去,众人便知镇南侯府支持新皇。” 说到新皇,她不免脸色又是一红。 陆良玉摇头,“七皇子是我家侯爷一力保举的,世人皆知。不必再需要我去证明什么。” 此话一出,蒋钦勇便皱起了眉,苦苦思索。 陆良玉见状,当下也不为难她,道:“你尽管去回话,就说我去不了了。” 蒋钦勇担忧地看向她,道: “这真的好吗?长公主那人看着好凶悍,我怕她找你麻烦。” 陆良玉诡异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道:“你就说,我怀孕了。” 蒋钦勇一时被陆良玉的操作惊到了,当下瞠目结舌,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你……这……骗人可不好。” 陆良玉狡黠道:“谁说我骗人了,怀孕这种事,哪里有骗人的。” “不过,我劝你,此事最好换个人去告诉长公主。” “为什么?” 蒋钦勇一时有些迷糊了。 陆良玉也不好明说,只淡淡地道: “你记得就是了,我敢打赌,长公主知晓此事,必定会生气的。” 蒋钦勇小心翼翼地跪倒在地,伸手摸了摸陆良玉并没有显怀的肚子,再三确认陆良玉没有匡自己,这才不放心地离了府。 这夜,秦希泽在宫中守灵,一夜未归。 翌日 陆良玉正熟睡之际,便听得外头门拍得砰砰直响。 “小姐,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人。”彩蝶焦急的声音传来。 此事着实有些出乎陆良玉的预料。 她也不急,悠悠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叮嘱彩蝶,去将秦二婶留下的那四个健妇给她叫过来。 随即慢慢悠悠地又是洗漱,又是梳头、换衣,隔了许久,才由着四个健妇簇拥着,前去见此番前来挑衅的人。 明明天色微亮,这群人却早已进了自己家门。 带头的,自然是陆良玉的老熟人——长公主。 陆良玉观她身穿丧服,披麻戴孝,乃是重孝的打扮。 仔细看去,脸色暗沉,眼底厚重的黑眼圈施粉也盖不住,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身侧则簇拥着一群女官,各个身着青衣,腰间系了白布,以示居丧。 旁边就有陆良荷。 身后还跟了几个零零散散的妇人,看装扮,应该是宗妇小姐。 “这大清早的,长公主这是作甚?”陆良玉悠悠地开口。 说句难听的,此地可不是皇宫死人待的地方,披麻戴孝也不用来她府中,白给她添晦气。 不待长公主开口,便听得陆良荷跳了出来,道:“姐姐未出现,长公主特意带人前来请姐姐。” “这……请我做什么?”陆良玉故作糊涂问道。 “镇南侯府的这位夫人大概是忘记了,今日乃先皇丧纪大礼,按律,宗室公夫人、三等命妇以上,均得前去参加。侯府夫人不去,这可不合祖制。还要长公主特意前来请,不免有些太过……” 一方脸女官趾高气昂地出来说话。 “这位是?”陆良玉客气地打断她道。 “在下乃宫中正四品的女官岳灵儿。”那女子傲气道。 “正四品是吧?”陆良玉抿了口茶,当下一把将手中的茶泼向岳灵儿。 岳灵儿一个不慎,被泼了个正着,一时吓得眯上了眼。 陆良玉淡定地将茶杯递与身侧的彩蝶,这才开口道: “这位正四品的女官,实在对不住,一大早的看到这么多人,我有些手抖了。” 随即不待那人回应,对着一直沉默的长公主道: “昨日府中向宫中递了折子,我不前去,全然是因为怀孕了,身子不适。辛苦各位特意跑一趟。” 长公主不开口,岳灵儿抹了把脸上的茶水,愤然道: “祖制可没规定,怀了孕就不能去参加先皇的丧纪大礼,镇南侯府夫人,行事未免太过霸道了。” 陆良玉便知,这位长公主今日怕是非要将自己压过去,最好是能压着自己三跪九拜,将腹中胎儿折腾掉了才好。 当下正打算打太极轰走这些人,便听得外头有一人高声道: “怎么,镇南侯府的夫人,怀孕了想要歇息一下都不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亲自镇守 陆良玉听得那人声音,当下面上一喜,忙起身上前,分开众人,跨步走到门外,扶住拄着檀木拐杖的秦老太君。 殷勤地问道:“祖母回来,怎么都不提前支会一声。” 屋外,天色渐亮,清秋时分。 秦老太君披了一身暗黑色花纹的薄斗篷,风尘仆仆,带了一身的寒意。 秦老太君满头银色,更显威严,见状,反手握住陆良玉的手,慈爱地叮嘱道: “老身还能走,你怀孕了,不用你来扶。” 说到此处,回头对着一直沉默的长公主道: “不知老身有幸,能否得长公主扶一下。” 长公主见状,只得勉力笑一笑,上前亲自扶住秦老太君,将她稳当当地扶在座位上。 秦老太君这才坐了下来,一双眼锐利地扫了来的一圈妇人,众人触及她的目光,皆是惧怕地低下头。 秦老太君才满意地对着长公主道: “和熙,你也算自幼看着长大的,一向规矩守礼,怎么,我老太婆不在府上,你就带人来寻麻烦?” 长公主吓得连连摇头,这老太婆别的不说,实在是辈分太高。就算是父皇见了,也要恭敬地称呼她一句“老太君”。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她可接不住。 “老太君不在府上,宫中母后又……哀毁过度,和熙无能,才想着让……婶娘前去,方能主持大局。” 长公主唯恐心思被人看穿,哆哆嗦嗦地解释道。 秦老太君见了,心下暗暗摇头,这可是昔日先皇的掌上明珠,一曲舞动京城,曾是京中最耀眼的女儿家。 如今隔了许久,变成了这幅唯唯诺诺、死鱼木头的模样,哪里有昔日的半点风光,真乃判若两人。 “既然如此,趁着我老太婆还能动,长公主不嫌弃的话,我就代替我这孙媳妇,前去祭奠先皇。” 秦老太君中气十足地道。 “至于我这孙媳妇,身子不好,还是让她留在府中算了。” 说到此处,站起身来,便听得方才一直躲在一侧的岳灵儿蹭得一下挤了出来,不待长公主反应,嘴上不饶人道: “老太君,您这就不对了。我观镇南侯府的这位夫人身子健壮得很,可看不出半点身子不好的模样。” 长公主想要拦住此人,急得连连使眼色,岳灵儿眼下正在兴头上,哪顾得上这些,只想要逞一时口舌之快,报方才被陆良玉泼了一脸茶水之仇。 当下迅速道:“先皇乃国之天子,人人当敬而爱之,镇南侯府再大,能大得过皇家天子不成?” 秦老太君气得一把将粗壮的拐杖打在了岳灵儿腿上,岳灵儿一时不察,身形摇摇晃晃。 身侧人急忙后退,岳灵儿腿脚不稳,跪倒在地。 秦老太君又重重地敲了敲拐杖,震得众人脸上均是一惊,才听得老太君道: “这位女官讲话实在可笑。不是老身托大,论辈分,先皇同我家侯爷同辈,也得唤我一声祖母。” “先皇在世时,对侯爷就颇为看重,对于镇南侯府未能有子嗣一事,一直引以为憾。况且,丧纪事大,她一个孕妇去干什么,免得冲撞了。” “时候也不早了,勿要多言,老身陪你们去便是了。”说到此处,立马起身。 陆良玉忙起身,担忧道:“祖母一路舟车劳顿,要不先歇息歇息?” 秦老太君知她是好意,当下道:“你好好歇息,保重身子,护我好腹中的曾孙子才是要紧事。” 随即回头对着一干人等厉声道:“今日我老太婆话就放这里,谁想要动什么心思,也得看看我老太婆手中的拐杖答不答应。” 长公主心虚,不敢搭话。其他人被老太君的气势镇住了,也低头唯唯诺诺。 陆良玉这才将人都送走。 这丧纪之事,果然是麻烦,忙了一日,待到晚些时候,秦老太君回了府上,腿脚已经不利索了。 看来还是白日跪多了。 陆良玉忙示意彩蝶给秦老太君捶捶腿。 “不急,我先好好看看你。”秦老太君话说着,眼睛盯着陆良玉的肚子,问道:“几个月了,看着不显怀呀。” 陆良玉笑道:“才一个多月,哪里能看得出来。” 秦老太君眉头便皱了起来,对陆良玉叮嘱道:“这女人家养胎,前三个月最是重要,你和希泽可别糊涂了。” 陆良玉脸一红,知她说的是什么,当下点头称是。 秦老太君又问了些饮食问题,害喜情况。 临走之际,又不忘重复交代,“我的话你可得听到耳里去,不能纵容了他。” 陆良玉连连点头,才被秦老太君放了过去。 夜幕垂下,镇南侯府只余荧荧点点的几点灯火。 秦希泽忙着连轴转了两日未睡,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守灵加白日的丧纪之事,好不容易空了闲,回府看看陆良玉。 想到陆良玉在房内,脚步不由得加快。 方才进了院门,便见房门口正搁着一个椅子,旁边立着吴嬷嬷,身侧跟着还在打哈欠的彩蝶。 “祖母歇息了?”秦希泽恭敬地问道。 吴嬷嬷一向在秦老太君身侧伺候,也算是府中老人,劳苦功高。 “歇息了。”吴嬷嬷回复道。 秦希泽便嗯了一声,方欲往内,便听得吴嬷嬷低声道:“侯爷,老太君说了,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秦希泽脚步一顿,奇怪地看向吴嬷嬷。 吴嬷嬷脸色平静地解释道:“老太君说了,夫人现在身子不稳,小夫妻又新婚燕尔之际,未免出什么岔子,前三个月,侯爷还是同夫人分房的好。” 秦希泽觉出了几分荒谬,当下拱手道:“多谢嬷嬷提醒,希泽会注意的。” 吴嬷嬷面露难色道:“侯爷您可别为难老奴,这椅子您也看到了,老太君说了,您要是执意入内,就让老奴叫她起来,她亲自坐在椅子上守着。” 秦希泽这下脸色颇有些难看。 吴嬷嬷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屋子道:“客房已经给侯爷收拾好了,侯爷快去歇息吧。” 秦希泽见状,只得妥协,低声问道:“夫人可是歇息了?” “歇息了。”吴嬷嬷又是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只一侧的彩蝶悄悄给秦希泽使了个眼色,明敏她一贯最是惧怕这个侯爷,眼下却也不管不顾了。 秦希泽会意,道:“好,多谢嬷嬷,嬷嬷也早些歇息。” 说罢,径直去了客房。 吴嬷嬷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七章 孕期 彩蝶亲自捧了干净的换洗衣裳,站在客房门口处,也不往内,只在门口恭谨地开口道: “侯爷,小姐收拾的衣服给您搁门口了。” 秦希泽点头示意。 便听得彩蝶压低声音道:“小姐没睡……” 话说着,便见吴嬷嬷走了过来,亲自过问道:“侯爷少了什么只管跟老奴说,老奴前半夜都候着呢。” 说罢,满是皱纹的脸一抬,扫了彩蝶一眼,这丫鬟年纪虽小,做事倒也规矩,半点都没有往爷们房里凑的意思。 彩蝶机灵地开口道:“小姐让侯爷夜里记得关好窗户,秋夜露寒,莫要着了凉。” 说罢,冲二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侯爷早些歇息。”吴嬷嬷也行礼道,随即亲自帮着秦希泽关好了门。 秦希泽借着灯光,通过门缝往外一望,吴嬷嬷正坐在院门口的椅子上,看来今晚是打定主意要守着自己同良玉了。 他洗漱一番,转身躺在床上,回忆起陆良玉清减的模样,不由牵挂起来,似乎这几日,陆良玉便时不时有孕吐。 他一人摸着薄被,孤枕难眠,倒生出了几分“罗衾不耐五更寒”之感。 陆良玉的身子,好似软香温玉,总是暖暖的。 秋夜的风是有几分霸道在的,一阵吹过,凉飕飕的。 秦希泽望着一晃一晃的窗扇,脑中闪过方才彩蝶的话,募地福灵心至,悄然起身。 外头,吴嬷嬷坐在椅子上,披了件外套正眯眼打着瞌睡。 这间客房后面的窗户打开,正对着府中的后花园,绕过花园,便能错过大院的吴嬷嬷,通向陆良玉的房间。 陆良玉正在软塌上小憩,便听得窗户轻叩一声,她会意起身,悄然打开窗户,便见到了一脸谨慎的秦希泽。 将人拉了进来,陆良玉才发现他居然没穿鞋子,脚底的褥袜都沾了泥土。 她忙打开柜子给他取了双干净的褥袜。 秦希泽换了衣裳,一把将人搂住,贪香似地嗅着她脖间的香味,忍不住感慨道: “想不到,有一日见一下自己的发妻,都得偷偷摸摸。” 陆良玉摸索着他修长的手指上的骨节,笑道:“是呀,谁能想到,堂堂镇南侯府的侯爷,竟然成了偷香窃玉的小贼。”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秦希泽话说的情意绵绵,一双眸中满是柔情。 陆良玉捂嘴笑道:“是弱水三千,侯爷只取一瓢偷饮。” 秦希泽将人扶到床榻上,摸了摸被衾微寒,当下道:“我帮你暖暖。” 陆良玉搂着他脖子,只觉好笑。不大一会,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床铺热了。” 陆良玉小声提醒道。 秦希泽眉头一挑,“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依旧搂得紧紧的。 陆良玉便依偎在他胸膛,听得他心跳越跳越快。 半晌,秦希泽才小心地将人搁在了温热的被褥上。 陆良玉摸了摸他的手,烫得吓人。方想缩回去,手就被秦希泽一把抓住。 “别乱动。” 陆良玉噗嗤一笑,当下背转身子,低声嘀咕道:“不行还是隔开睡吧。” 秦希泽人便凑了上来,沉声道:“你信我。” 陆良玉打了个哈欠,点头道:“好,我信你。”这话说的不免有些敷衍了。 秦希泽将人搂在怀中,自觉应该做个申明,才能让孕中的妻子安心。 当下悠悠道:“前二十多载,没遇见你前,我就一直过着孤寡的日子。” “嗯,我知道了,侯爷您一直是个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陆良玉点头应和道。 秦希泽似乎很满意陆良玉的认知,将人抱紧,只是手上便有些不规矩。 “嗯?” 陆良玉哼唧道。 话中的疑问再明显不过,怎么方才说好的谦谦君子呢? “跟孩子沟通感情。”秦希泽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陆良玉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便听得外头吴嬷嬷似乎动了动椅子,当下只得捂住了嘴,半晌才停了下来,摇头道:“不行,太困了,我得睡了。” 不大一会,身侧人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秦希泽这下真正做回了谦谦君子,闭目养神。这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披星戴月,根本没有时间照顾陆良玉。 他听闻,孕中妇人容易多虑,郁郁寡欢,亦或性情暴躁,故而特意哄她开心。 翌日 陆良玉醒来之际,秦希泽早已不见了踪迹。她也不在意,丧纪之事本就耗日许久,伤筋动骨。这不,又熬了一日,秦老太君身子骨便有些撑不住了。 第三日一早,便有些头脑发热。 陆良玉忙递了折子去请宫中的御医前来,人也着急地往老太君的圆明堂赶去。 “少奶奶,您可千万别进去。老太君吩咐了,您的孝心她心领了,人可别进去,免得给您过病气。” 吴嬷嬷正堵在门口,见陆良玉前来,忙叮嘱道。 陆良玉无奈,只得对着彩蝶道:“去让厨房做些清淡些吃食给祖母备着。” 吴嬷嬷忙扶住陆良玉道: “少奶奶,您可别操心,老太君说了,您什么都不用管,她身子骨健壮着呢,您把身子养好就是了。” 陆良玉无奈,只得回了自己院子。院子经过上次京中的劫难,重新修缮了一番。院中添了几件石凳。 她坐下歇息。 方才她紧张秦老太君的身子,倒也不仅是出于身份。 她心知秦老太君是为了护着自己,去了宫中折腾,身子才出了问题。正思忖着从自己库中拿些珍奇的补品出来,让彩蝶给老太君送过去。 便见外头一人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才走了两步,便弯下腰来,作呕起来。 后面的丫鬟拿着个小炭盆跟在后头,见状忙追了上来,不顾尘土,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主子捧着炭盆。 陆良玉望了望那人的肚子,又看了看那人的反应,如何能不明白。 “表嫂,你可得救我。” 来人正是韩念意,眼下见了陆良玉,不复之前的横眉冷对,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 人站了起来,陆良玉才注意到,这韩念意的肚子,比自己的大了许多。 看来,不止自己一个孕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出主意(一) 陆良玉起身扶她坐下,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韩念意又是弯腰一呕。 丫鬟未来得及反应,来的慢了些。人刚跪下,韩念意一脚将人踢了出去。 炭盆应声落地。 丫鬟年纪不大,还扎着双髻,头磕在了青石板上,疼得五官都扭曲了。就这样,还不忘爬起来,找到炭盆,继续跪着给韩念意捧着炭盆。 陆良玉见状,脸色便沉了下来,道:“怎么,你来我这里耍威风?” 韩念意一听,募地眼泪就下来了。她手中的手帕刚刚擦过嘴,只能任由着眼泪滴下来。 彩蝶见状,忙从袖中掏出一个纯白的手帕递了过去。 “我嫌脏。”韩念意噘嘴道。 彩蝶只得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表嫂,我不是故意的,你都不知道,我在罗家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韩念意边哽咽边道,哭得好生委屈。 陆良玉顿时觉得头大,指着她的肚子问道:“你怀孕多久了?” 韩念意狠狠地锤了两下肚子,道:“这个孽胎,婚后没几日都怀上了,不如打掉算了。” 这番举动,惊得陆良玉是目瞪口呆。当下起身道: “既然罗夫人已经想好了,外头药店铺子里,堕胎药管够。好走不送。” 说罢,指了指外头的院子,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表嫂,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念意这样更加觉得难过,拉着陆良玉的衣袖,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彩蝶犹豫半晌,还是将手帕递了上去。这次她倒是没有拒绝。 陆良玉这才坐了下来,冷声道: “你来找我,看在你是侯爷表妹的份上,我可以礼貌地听一听你说的,但你要再这幅模样,我可就直接送客了。” 韩念意吓得是连连点头。 这才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只她孕吐似乎尤其严重,半晌的功夫,隔一会是吐一会。 陆良玉见状,对着彩蝶嘱咐道:“让厨房准备些莲子清汤送过来。” 小厨房时刻开火准备着,不大一会的功夫,一碗莲子清汤便上了桌。 韩念意喝了些,孕吐便止住了些,好歹是能正常说话了。 “表嫂,你真好……”话说这,两行清泪便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一颗颗眼泪掉到了碗里,韩念意忙擦干眼泪,道: “表嫂你不知,我这些日子,白天吐是晚上吐,只觉心肝肺都吐了出来。” “准备些莲子让表小姐走的时候带走,清汤的方子让厨房写下来。” 陆良玉回头叮嘱彩蝶道。 韩念意脸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往日她对陆良玉的态度不可谓不恶劣。如今,陆良玉可是以德报怨了。 “到底怎么了?怀孕不是件喜事吗?” 陆良玉关切地问道。 毕竟,若不是阴差阳错,罗家人一直拖着婚事,嫁去罗家的人可就是她了。 提起这个,韩念意只觉一肚子的苦水,当下开始大倒苦水。 “成婚不久,我就怀孕了。从查出怀孕开始,罗家的那个老太婆就不让我跟罗云光同房。” 陆良玉点点头,低声道:“老太君也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 韩念意摇头道。 “前脚罗云光刚从婚房搬出去,后脚通房丫鬟就住进去了。” 韩念意提到此处,是气得牙根子痒痒。 “你怎么做的?”陆良玉开口问道。 韩念意重重地拍了下石桌,开口道:“我自然是大闹了罗家一场。简直欺人太甚。” “然后?” 陆良玉挑眉道。 “然后就跑回娘家去了。”韩念意面上讪讪道。 “当然,后面罗云光也去接我了。通房丫鬟也没再住进去。” “但是!” 韩念意怒道:“京中不是作乱,罗云光带着全家逃得时候,一同携逃的,还有你娘家,也就是陆家。” “陆良荷那个小贱人,趁机勾引罗云光。两家居然定好,要纳陆良荷那个小贱人入府。” “然后?” 陆良玉沉声问道,此事都在她的预料中,只需陆良荷的心思没变,这就是早晚的事。 “然后两家就定好了什么时候成婚,我气得指着罗云光鼻子,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韩念意越想越生气。 “还有罗家的那个死老太婆,也被我骂了个痛快。” 此话一出,陆良玉只觉两眼一抹黑。 “还有?” 陆良玉看了看韩念意的气势,接着问道。 “过来拦架的罗云巧,也被我骂了一顿。”韩念意似乎觉得还不解气。 “然后?” 陆良玉也不相信她在罗家闹了这么大的事情,罗家能善罢甘休。 “然后我就被送回了家里。”韩念意说到此处,是嚎啕大哭。 边哭边道:“可是我娘还有我爹,非让我回罗家,但是罗家人也不来接我。” 陆良玉一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当下只得由着她干嚎了半天,没了力气,才终于是安分下来。 “表嫂,你可得帮帮我。”韩念意止住了眼泪,眼巴巴地望着陆良玉道。 “你想回罗家?”陆良玉开口问道。 “你可得想好了,回了罗家,可没有在你自己家中那么舒坦。” 韩念意抿了口莲子清汤,低声道:“我爹我娘不许我留家里,说是让他们丢了脸。我娘天天在家寻死觅活。” 陆良玉点头,饶是韩念意这样的独生女,结了婚便也没了退路。 “好,你想回罗家,便得面临着,罗家人还是要纳妾,你打算如何?” 陆良玉接着问道。 韩念意简直是要被问哭了,哭丧着脸道: “难道,就没有像我爹爹这样不纳妾的好男人了吗?” 陆良玉摇头道:“就算是我嫁去了罗家,罗家要纳妾,我也无话可说。” 韩念意沉默了许久,才道: “我也不是不能接受纳妾,但是不能是陆良荷。陆良荷的手段你也看到了,长得一看就不是个善茬,我在她手里铁定没好果子吃。而且一想到陆良荷同罗云光那对狗男女许久之前就认识,我心里就呕得慌。” “表嫂,你对陆良荷那么了解,你可得帮帮我。”韩念意开口道。 陆良玉眯眼思忖了半晌,开口道: “陆良荷现在是宫中的女官了,身份非同一般,心气非同寻常。不若给她介绍几家权贵之家,让她去做妾也好。亦或者让她直接攀附宫中的皇上。” “那岂不是便宜了她?”韩念意怒道。 “你不是只想阻止她去罗家?” 陆良玉抿了口茶道,“抓大放小。放她去祸害别人吧,放过自己。” 韩念意便只能应了下来,只要陆良荷不同自己抢男人就好。 “那罗家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回去。”韩念意头痛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出主意(二) 陆良玉望着眼前的韩念意,不过短短几月,婚前那个蛮横任性的大小姐,白嫩肉嘟嘟的脸颊竟消瘦了下去,满脸蜡黄。 眼底的黑青肉眼可见,一看就是被怀孕折腾得休息不好。 “你想回罗家,倒也不是不行。但你得想好了,回去后,路该怎么走。” 陆良玉见她神情戚戚,一碗莲子汤喝了个底朝天,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当下将手中的小碗递了过去。 韩念意边吃边摇头,“我怀孕了,本就身子不舒服,罗家人还不体谅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陆良玉一想到韩念意的暴脾气,联系她方才的举动,如何能料不到她是怎样将罗家闹了个翻天覆地。 “留家里不行,回罗家你也不愿意,要不直接留镇南侯府算了?” 陆良玉的话一出口,韩念意便眼睛一亮,忙道:“真的可以吗?” 镇南侯府有她的表哥,有老太君,况且,她早看出来了,陆良玉是个心软的,只需她不要过分。陆良玉便会对自己照看一二。 一抬眼便瞥到了陆良玉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当下闷着脑袋,嘟囔道:“连表嫂你也拿我开涮。” “我不是拿你开涮,是想要你想清楚了,真要回罗家,便得先改了你这脾气。” 陆良玉开口提议道。 韩念意脸便拉得老长,小嘴撅了起来。陆良玉有理由怀疑,眼前的人若不是她,只怕韩念意当下就能闹起来。 “归根结底,你得想清楚你想要什么,要自由,要舒服,你还是多跟爹妈哭诉,看看他们能不能一直养着你……” 陆良玉话刚说到这里,韩念意“哇”的一声就哭了,一哭就想到了陆良玉方才的话,忙强行止住了哽咽,吞了吞口水,差点被口水呛住。 “你说,你接着说。” 韩念意不敢再哭,低声道。 “要回罗家?”陆良玉又重复了一遍。 “要回去,不回去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韩念意委屈巴巴地道。 陆良玉问道:“好,要回去,就得对症下药。你可知,你这出闹剧里,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不该骂那个死老太婆呗。”韩念意脸色便耷拉了下来道。 陆良玉见她还算有救,当下提议道:“所以回去之后,一定要找个人多的场合,连哭带哄,给罗家的老太太认错。” “凭什么?还不是她……” 韩念意的倔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双眼一瞪,望了眼陆良玉。 虽则陆良玉一句话都没说,人也温温和和地坐在她面前,但她平白感觉到了一股压力,当下捂住自己的嘴道:“你说,你说。” “凭什么?” 陆良玉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当下点了点石桌道: “就凭罗家的后宅,还完全掌握在罗老太太的手中。罗家后宅的一干人等,小妾也好,丫鬟小厮也好,都听罗老太太支配。” “什么时候,你掌握了罗家的管家大权,你就可以不在意她了。” 韩念意点点头,似乎觉得自己懂了一些,转眼又泄气道: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出嫁呢。” 陆良玉倒没有反对她,只点头道: “是,一般女子都做女儿家时最快活,嫁人便是赌命了。” 韩念意一愣,开口问道:“你既然看得怎么透,怎么还会去嫁人?” 陆良玉也不避讳,扫了眼韩念意并无坏心思,当下悠悠道:“我没有退路。” 她做女儿家的时候可没有几天快活日子,更别说跟现在的生活比了。 “不过,罗云光不是你挑的吗?”陆良玉接着问道。 这句话问的韩念意一愣,随即不满道: “我那不是没办法,退而求其次的结果。他长得可以,仕途看着也不错,我不就指望着能妇凭夫贵嘛。” “谁能料到他竟然处处顺着他母亲,半点不为我说话。” 陆良玉叹了口气道: “罗家我比你熟悉,罗老太太并不是个蛮横的妇人,最多是有几分好面子。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样不给老太太面子,换了任何人都下不了台。” 韩念意又泄气了,开口道:“我还骂了罗云光的妹妹,罗家人被我得罪了个光。” 陆良玉见她知晓反省,脸上才多了几分笑意,当下道:“附耳过来,我给你出个主意。” 罗云光正是宫中按理巡察。 便见一小太监从宫门口急急忙忙跑过来,“罗统领,不好了,听说您老的夫人身子突然不适,正慌乱着呢。” 罗云光眉头立马皱成一道深深的竖纹,当下道:“夫人在娘家养胎,自然会请大夫。还是保卫皇上责任事大。” 小太监微微诧异,这罗统领好尽责。 “尊夫人眼下在镇南侯府,镇南侯府的人递了折子,宫中御医马上赶去。眼下也没有什么大事,罗统领要是……” 话未说完,小太监便一脸诧异地看着罗云光已然蹿了出去,风中飘过来一句“多谢”,人只剩一个仓促的背影。 他哪里知道,罗云光一听到镇南侯府,立马就坐不住了。 “表嫂,这样真的行吗?”韩念意眼中有几分怀疑。 “你先躺好。”陆良玉给她掖好被子交代道:“你不是觉得直接回罗家没脸,那就装晕回去,好歹能保全你的脸面。” “小姐,罗公子带着御医来了。”彩蝶一直在外头放哨,当下进来提醒道。 果不其然,罗云光一脸紧张地入内,第一时间根本不关注倒在床上的韩念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绕着陆良玉转。 陆良玉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对着后头的御医道:“劳烦御医过来看看,方才跟罗夫人在院子里聊天,她突然晕过去了,是不是天气太过炎热,中暑了?” 可怜的御医把脉了许久,还是没看出个病因来,面对几双询问的眼,只得顺着方才陆良玉的话,道:“大抵……是有些……身子虚……中暑了。” “中暑也不是什么大病,要好好养着。府中老太君还病着,原谅招待不周。” 陆良玉客套地对罗云光道。 随即对着几个手下挥手道: “去,将表小姐抬上马车,务必要安然无恙地送回罗家。” “罗公子来得急,想必没带马车,还请一并坐上侯府的马车回去。” 说罢,陆良玉将人一股脑轰出了侯府,罗云光无奈,只得跟着侯府的人,浩浩荡荡地将韩念意给送回了自家。 陆良玉望着远去的队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歹是将人送走了。 第一百八十章 香味 好不容易将韩念意一行人乱哄哄地轰走了,陆良玉这才将身上的印章取了下来,对着彩蝶吩咐道: “去库房支两千两银子。” 彩蝶吓得连印章都不敢接,咂舌道: “这……这……小姐你莫不是……”剩余的话,她自然没敢说出来。 自家小姐一向视财如命,莫说两千两,就是两百两都莫想从自家小姐身上拿到。 但陆良玉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当下拍拍她的脑袋道: “有些钱还是要花的。” 彩蝶乖乖接过印章前去后院的账房支银子。 一阵微风吹来,陆良玉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小呷一口。 望着头顶翠绿的桑树树冠遮天蔽日,直耸入云。这棵树不知栽种了多少年,树身一人环抱还不成,树皮皲裂粗糙。 陆良玉脑中掠过这几日收到的消息。 这笔银子,是要给陆家的苏姨娘。一千两用来给她去青楼赎身用,另外的一千两,便是苏姨娘下半辈子的依仗。 陆良玉抿了口清茶,又忆起了前几日入京,那女子派人传来的消息。 逃亡的路上,苏姨娘寻了个机会,假装受惊,将腹中的孩子打掉了。 大抵是因着自己也怀了孕,物伤其类,陆良玉在钱财上便大方了许多。 她身子不便,此事便不再参与。 想到此处,她挥挥手。只见树顶一男子飞跃而下,轻功翩然,连一片树叶都未曾惊动。 “主母有何指示?”那男子单膝跪地道。 陆良玉没料到他居然一直藏身在树上,明显吓了一跳。 此人乃是秦希泽分配给她,负责日常保护及陆良玉私下人手调配。 “后日午时大相国府西门处,安排陆家的苏姨娘离开。具体事项,你可以去同彩蝶商量。” 陆良玉随即恢复淡定,吩咐道。 “是。”那人恭敬地候在一侧。 陆良玉这才发现,此人身形修长,皮肤过分惨白,看起来似乎长久晒不到太阳,连手上的指甲都微微泛青。 “你怎么称呼?”陆良玉开口问道。 “卑职名唤飞渊。”那人极为恭敬地拱手道。 听得这个名字,陆良玉浑身一颤,过了许久许久,才哑声问道: “飞卓……是你什么人?” 那人不带丝毫犹豫,回禀道:“是在下的舍弟。” 陆良玉早知,许久见不到飞卓,凶多吉少是必然的。 脑中忆起昔日飞卓欢快的笑容,在自家侯爷面前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想起那日,他叮嘱自己的话尚在耳畔,“你快走,侯爷在等你。” 陆良玉才仔细盯着眼前的人,确实从眉宇间看得出,跟飞卓有几分相似。 只飞卓一向性子跳脱,五官根本不会老老实实地搁在原处,总是挤眉弄眼,扯着一副笑脸。 飞渊明显性子沉稳许多,大抵是触及到陆良玉探究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侧过脸。 “飞卓……有消息了吗?” 陆良玉低声问道。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神情中满是犹豫。大不知是否该告诉陆良玉。 “飞卓是为了救我才失踪的,我该知道他的消息。” 陆良玉冷静地盯着他道。 “是。”飞渊拱手道。随即沉声道:“飞卓已经找到了……” 陆良玉面上一喜,话还未出口,便听得那人接着道:“已经下葬了。” 陆良玉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彩蝶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姐正伏身趴在石凳上干呕,浑身忍不住地颤抖。 她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急忙跑过去,低声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想到此处,又忙拿起桌上备好的一小块玉盆,给陆良玉搁好。 陆良玉只觉五脏六腑似乎都随着胸口呕吐了出去,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她浑身发冷,颤抖得厉害。 “小姐,你可别吓我……” 彩蝶一时手足无措,眼泪便吧嗒吧嗒下来了,哭道。 她如果没有看错,方才小姐黑色的眼眸中,有一丝泪光闪过。 控制不住的呕意传来,陆良玉望着眼前的彩蝶,不想吓到她了,当下自嘲道: “大概是被表小姐传染了孕吐。” 彩蝶顾不得擦泪,掏出手帕给自家小姐擦干净嘴角,倒了杯茶漱口。 见自家小姐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心下才安稳下来。小姐就是她的主心骨。 是的,陆良玉又恢复了她昔日的那副冷静的面孔。 她心下知晓,大抵还是自己太过年轻,被突如其来的死亡骇住了。 “你放心,这个仇,我记下了。” 陆良玉对着一侧的飞渊道。 心下暗暗发誓,早晚有一日,她一定要替飞卓报了此仇。 她一直都美化了那段被囚禁的日子,却忘记了,她能逃出生天获得自由,是有人丧了命争取来的。 秦希泽晚些时候回来的时,见到陆良玉正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凑近一看,随即神色一凛。陆良玉正在手写牌位,上面的名字,俨然是飞卓。 陆良玉抬眼看来,他才发现,陆良玉的眼眶红红的。 此事他虽则下令不让下人提起此事,但却从未禁止下人告诉陆良玉。 就算不告诉,陆良玉猜到此事也是早晚的。 “放珈蓝院吧。” 秦希泽接过笔来,又添了几笔,这才对着一侧的彩蝶道。 彩蝶简直哭成个泪人了,从眼睛到鼻子都是红的。 “仔细身子。”秦希泽扶陆良玉回床榻歇息,低声安慰道。 这时他才注意到,陆良玉看上去冷静极了。“我毫无线索可言。”在那个小院出现的所有人,都从未说过一句话。 而她,也再也未遇见。 似乎连报仇,都毫无头绪。这让她心中惴惴不安,只恐无法替飞卓报仇,让敌人逍遥快活。 更怕,连敌人都认不出,白长了双眼睛。 “不必担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会有那么一天。” 秦希泽握紧她的手安慰道,将人搂在怀中安慰道。 陆良玉鼻头一动,募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非常细微的一股味道,若隐若现,似乎很像那个小院中沉默的男人身上的味道。 “你身上的香,从何而来?”陆良玉仰起头颤声问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好消息 秦希泽抬起衣袖,却什么都没闻到。当下奇怪道:“有吗?” 陆良玉直起身子,捧起他的袖子,仔细嗅了许久,点头道: “有,侯爷的衣物,均是府中用干枯的茉莉花熏过的,其味寡淡中透着几分清冽干爽。” 说到此处,她指了指衣袖道:“这处闻起来,味道不同,有些沉郁的味道。” 秦希泽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一整日,均在宫中待着。” 二人四目相对,自然知晓对方心中所想是什么。此事,皇宫的人有参与。只日日上朝,出入朝廷的臣子如过江之鲤,如何能辨出谁是谁。 “我要去宫中。”陆良玉沉声道。 只有她去了宫中,才有机会,寻到那人。只怕普天之下,只她一人,能识破那人的真实身份。 秦希泽几乎是在同时刻便摇了头,他对陆良玉有求必应,很少拒绝什么。但在有关陆良玉的这件事上,他有些害怕了。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他不能拿陆良玉冒险。 “良玉,别,你等我,此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秦希泽不安地舔了舔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良玉,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只怕陆良玉拒绝。 她实在太有主见了。 他欣赏她这点,知晓自己并不能禁锢她的想法。 只经此一事,他早知晓陆良玉在他心中的分量,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此情可寄风与月,唯愿与君共白首。 正因失去过,才倍加害怕。命之所系,在眼前人焉。他怎么能让她冒半点风险。 陆良玉如何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伸手摸了摸他略带胡茬的下颚,胡茬有些扎手,随即故作轻松道: “去洗漱吧。” 当下不动声色地将此事略了过去。二人皆知,陆良玉不可能从此再也不入宫。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乃人世间运行之规律。若人人只蝇营狗苟,图眼前快活,不顾荣辱恩仇,活着便同草芥无异。 先皇的下葬之事,流程繁复,弄了许久。陆良玉始终不曾露面。 秋风一日日加紧,催的人裹紧了衣裳。月儿也越发圆,中秋时节接近了。 “小姐,蒋小姐来了。”彩蝶兴奋地从门外进来道。 自己小姐现如今已怀胎三月有余,不时害喜,加之胃口不佳,清瘦了许多。 如今有蒋小姐来陪她说说话,倒也舒坦。 “良玉,这有二两膏蟹。”蒋钦勇从外跨步入内,手中正领着几只螃蟹。 陆良玉观她虽不复昔日的洒脱,举止间多了一丝大家闺秀的拘束。 但那股豪迈的做派依旧,蒋钦勇还是那个蒋钦勇。 “这可是上贡的绝佳膏蟹,我给你拎过来尝尝。” 蒋钦勇眉宇间全是喜色,高兴地道。 彩蝶接过膏蟹,望了陆良玉一眼。孕妇可不能吃这些性寒之物,蒋小姐看来是不知道。 陆良玉摇头示意她将东西拿下去,不要开口败了兴致。 “这次我帮你办成了一件大事,你可得想想,怎么感谢我。” 蒋钦勇笑眯眯地坐在陆良玉身侧道。 “哦,若是真的,你成婚之日,我给你多添置几件压箱底的嫁妆。” 陆良玉也接口道。 蒋钦勇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道:“你再这样拿我开涮,我可就不理你了。” 陆良玉微微一笑,道:“好好,是我错了,究竟是什么事情?” 蒋钦勇并未急着开口,反而伸长脖子,望了望四周,高声问道:“修穆呢?我等他来。” 陆良玉微微一愣,当下对着彩蝶吩咐道:“去叫少爷过来。” 蒋钦勇不免嘟囔道:“好久没看到他了。”说到此处,抬眼望向陆良玉,眼中失落道: “良玉,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总觉得修穆在躲着我。” 陆良玉故作笑意道:“别多想,男孩子嘛,总是有这个阶段的。” 蒋钦勇难免是有些落寞,她自幼在男孩子堆里长大,李修穆这种情况,是第一次遇到。转眼一想,修穆性子内敛温和,同军中的其他男生自然不同,当下也释怀了几分。 “姐姐~” 李修穆缓缓入内,拱手行礼道。 转眼看到身侧的蒋钦勇,李修穆身子一愣,随即弯下身子,哑声道:“蒋……姐姐~” 蒋钦勇便从这声姐姐中,觉得二人跟之前一样,当下大大咧咧地伸手,将李修穆拉到了自己身侧。 陆良玉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这个表弟细软的耳根子红了起来。 当下眼睛一眯,思忖着日后要不要提醒蒋钦勇几句。 李修穆最近个头蹿的飞快,她都赶不上了, 声音也开始变声,说话沙哑地像个破风箱。 咋一看,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 “几个月前,你们托我去查一个人,我写了份去军中,如今,有结果了。” 蒋钦勇语速极快,简直可以称得上眉飞色舞。 陆良玉一喜,便听得蒋钦勇接着道:“军中确实有一个籍贯、年龄、名字都对得上的人,但此人似乎打仗时脑袋受过伤,有些事情记得不清楚了。” 说到此处,蒋钦勇又顿了顿,接着道:“那人并不记得家中还有个儿子,而且,已经在边疆那边成家了。” 此话一出,李修穆再也憋不住,被父母二人皆抛弃的念头涌上心头,募地生出了一股孤儿的想法,眼泪便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蒋钦勇长这么大,何曾见过男子哭泣。连她都几乎从未哭过。 当下便僵在了原地,随即伸手擦了擦李修穆脸上的眼泪,安慰道: “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大丈夫就该振作起来。我大郑好男儿,为国之栋梁。” 这几句有些驴头不对马嘴的话说出来,陆良玉都有些汗颜。 李修穆则是直接愣在了原地,闹了个脸红脖子粗。 陆良玉见状,忙打圆场道:“修穆,你打算如何?” 李修穆低着头不说话,眼角却不时地瞥过蒋钦勇。 陆良玉没法,只得道:“那你再想想吧。” 此事自然是大喜事,不管那个所谓的舅舅究竟是真是假,总算有个苗头。 陆良玉见状,将自己成婚那日的收到的贵重礼物让彩蝶指挥下人都搬了过来。 “看看,想要哪些直说,就当给你成婚的贺礼。” 陆良玉有意无意地提到。 果不其然,李修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蒋钦勇则满是欣喜,又带了几分赧色道:“还有几个月呢。” 一侧的李修穆便彻彻底底的黑了脸。 “没事,当我提前送的了。”陆良玉将一侧都看在眼里,大气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言中 蒋钦勇满心沉浸在欢喜中,眼睛扫来扫去,对一个银制的精雕小首饰盒可谓爱不释手。 “这个可以吗?”蒋钦勇捧着那个银光闪闪的盒子问道。 “归你了。”陆良玉丝毫不吝啬。随即又指了指其他的问道:“不再看看?” 蒋钦勇咂舌,随即扫了扫其他礼物,果断摇头道:“就这个。再多拿,我只怕自己受不住。”这礼物不可谓不贵重,蒋钦勇一贯不是个贪心的人。 陆良玉有心勾着她说一些成婚的事,绝了李修穆的念头。 蒋钦勇大大咧咧,如何在意其他的,当下便提到,府中已在准备成婚的东西。 却原来,父亲过世,儿子按理应该守孝三年才是。 但天子非比旁人。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守孝的三年便缩短成了三个月。 三月之后,皇帝大婚亲政,皇后入主后宫,预示着可以正式开始处置朝政。 蒋钦勇性子单纯,对陆良玉也不加隐瞒,提到内务府的人已经在给她准备成婚的嫁衣了。 陆良玉边点头边给她提些成婚的小建议,至于身侧的李修穆低头如何难过,她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情。 二人就其中的细节,叽叽喳喳聊了许久。 “小姐,膏蟹来了。”彩蝶指挥着身侧的丫鬟将热腾腾的膏蟹端了上来。 “厨房清蒸处理了,蒋小姐快尝尝。”彩蝶高兴道。 蒋钦勇望着盘中张牙舞爪的几只膏蟹,只觉束手无策。 “我久在西北,甚少吃到这个。只会吃,不会剥。”她无奈地摊手道。 “我来。”李修穆主动开口道,嘴角勉强露出几丝笑意。 “那就谢谢了。” 蒋钦勇视陆良玉为亲姐妹,自然也视这个弟弟为自己的亲弟弟,半分不见外。 陆良玉见李修穆已然顾不上手烫,扯下了一个螃蟹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 蒋钦勇方才大口吞了一块,随即不好意思地停下手来,换了个副规矩的模样,低声道: “宫中教规矩的嬷嬷过几日就到,只怕到时候连出府都难。” “‘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人人狡黠,不坏好心意,你此去,必得事事小心。” 大抵是提到了此事,陆良玉低声叮嘱道。 蒋钦勇为人聪慧,却性子单纯。她如何能放心。宫中,说句不好听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手段差的,只怕最后被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此话一出,蒋钦勇手上一顿,抬头望向陆良玉道:“我父亲也说了一样的话。” “良玉,我知晓你们的担忧。新皇待我……还不错,我信任他。” 蒋钦勇握着陆良玉的手,郑重地道。 身侧正鼓捣螃蟹的李修穆手上一顿,身形憋不住地颤抖,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了手上。 陆良玉抑制不住地又爱心底叹了口气,真的,这叫什么事。一个个痴情种,不知死活往火坑里扑。她只想要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蒋钦勇一回头,便看到李修穆又在哭鼻子,大惊道:“怎么了?” “我……我想去看看我父亲……”李修穆似乎被戳到了泪点,简直哭得不能自持。 陆良玉又皱起了眉头,如何不知他的心思。他哪里是想要去看父亲,更多的,只怕是想躲过蒋钦勇的大婚。 只西北大军距离京中几千里之远,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本就身子骨弱,好不容易身子才养起来,千里跋涉,如何能安然度过。 “只恐这一来一回,要至少三个月了。” 蒋钦勇明显也想到了这点。 “还望……姐姐成全。”李修穆后退一步,俯身将头郑重地磕在了手上。 此乃大礼,二人皆为平辈,本不必用此大礼。李修穆的心意,可见一斑。 陆良玉长长地舒了口气,知晓自己无法代他,去做决定,当下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我会让人安排你去。只一点你得记住了,事后必须安然无恙地回来。” “多谢姐姐。” 李修穆便冲着陆良玉一磕头,随即抬头看向蒋钦勇,拱手道:“多谢蒋姐姐。” 蒋钦勇大骇,忙起身上前扶住他,笑道:“你的这份大礼我可不敢接。免了免了。” 李修穆便依言乖乖坐好,又剥起了螃蟹。 “西北苦寒,路途遥远,我大婚后,父兄便要回西北,不若到时候你跟着一起去?” 蒋钦勇提议道。 李修穆抬起一双杏仁眼盯着蒋钦勇,许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解释道: “我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父亲,还望蒋姐姐体谅。” 蒋钦勇便点头道:“那就随你吧,我让军中的人对接一下。” 陆良玉同她又聊了许久,眼看着夕阳斜挂,这才依依分别。 蒋钦勇开口道:“良玉,深宫寂寞,我想要你日后能多入宫陪我聊聊天。” 陆良玉不愿拂了她的性子,便点了头。其实宫中有人恨她入骨,常常进宫可不是件好事。 “等你大婚之日,我必到场。” 蒋钦勇回头摸了摸李修穆的头道:“可惜了,你看不到我成婚了。” 其实李修穆个头已经快赶上她了,但蒋钦勇还是习惯把他当小孩子看。 蒋钦勇心知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见面,回头望了望正目送自己的二人。 陆良玉一手扶着腰,已初显孕肚,正站在客厅中间。 李修穆则是倚在门栏,一双红红的眼望着她,眼中多了几分她之前从未发现的哀怨,亦或者是柔情? 蒋钦勇一愣,只觉心弦一颤,似乎被触动到了。她再想要回头看去,身侧的嬷嬷催促道:“小姐,不早了,该回去了。” 蒋钦勇无奈,只得将自己心中的那份悸动深藏心底,暗暗告诫自己,他不过是个孩子,大抵是自己看错了。 亦或者,有人天生便生了一双含情眼,看花草树木都饱含深情。 想到此处,自觉合理,便将其他想法甩到脑后。 “去收拾行囊。”陆良玉对着李修穆道,“尽量这几日就出发。” 李修穆深深地一拱手。姐弟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话,此事无声胜有声,一切均在不言中。 第一百八十三章 窘迫 自陆良玉怀孕后,秦老太君坐镇府中,小厨房白日里不停歇给她供各种汤汤水水,点心之类,不曾有半分亏缺。 但陆良玉还是多了一些之前从未有过的怪癖。 比如会在半夜偷偷摸摸去厨房,其实她一起身,秦希泽便已经察觉,只束手悄悄跟在了身后。 还来不及说一句,便见陆良玉从灶台利索地摸出一颗鸡蛋,随即不带丝毫犹豫地在灶台边一磕,将鸡蛋壳分成两半,连蛋黄带蛋清,全部生吞了下去。 这举动让秦希泽沉默了许久,这才现身开口道:“你想吃什么,叫下人做。” 陆良玉受惊,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鸡蛋壳藏到了身后。 “……” 秦希泽盯着她的手半晌,才低声道:“你想吃炒鸡蛋,我给你炒。” 顿了顿,才接着勉强道:“生鸡蛋,只怕对身体不好。” 陆良玉攥着手中的蛋壳,掠过一丝尴尬,解释道:“我不想吃炒鸡蛋,只想吃生鸡蛋。” 便见秦希泽一贯古井不波的表情,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错愕。 陆良玉碰碰鼻子,道:“回去睡吧,已经好了。” 一夜平静。 过了几日的一天夜晚,月明星稀,陆良玉募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秦希泽夜夜提着心神,立马也清醒过来,伸手摸了摸陆良玉长长的发髻,问道: “怎么了?又想吃生鸡蛋了?” 陆良玉咬咬嘴唇,只觉有些难以启齿。 “怕什么,又不是你要吃,是你肚子里的这个小馋鬼。” 秦希泽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安慰道。 陆良玉摇摇头,舔了舔嘴唇,似乎犹豫着怎么说这话。半晌才摇头道:“不去了,睡吧。” 秦希泽木然,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 随即微微一笑,起身拾起她的衣衫,道:“走吧。” 陆良玉就这样起身了。 二人方才出门,府中的暗卫便已现身。毕竟,三更半夜不睡觉,只恐有什么急事。 “无事,跟在后头。”秦希泽低声嘱咐道。 暗卫便远远跟着,看着二位主子悄悄溜出了府去。 三更半夜之际,路上连打更的更夫都不见了踪迹,整个京城,在夜色中陷入了深眠。 所幸临近中秋,月儿越发的圆,月光皎洁,地上好似铺了一层白霜。 秦希泽贴心地牵着陆良玉的手,二人顺着侯府门口的一条小路踱步下去。 “现在可以说了,想去做什么?” 人已经出来了,眼下必定容不得她不说了。 “我想去……闻闻猪圈的味道……”陆良玉蚊子哼似的开口道。 陆良玉觉得,自己此生,必定没有比此刻更窘迫的时候了。 秦希泽一双凤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之意,一贯清冷的脸颊也染上了喜色。 随即强忍着笑意,俯身摸了摸陆良玉圆鼓鼓的肚子,感叹道: “原来肚子里居然怀了只小猪。” 陆良玉真真是囧到脸发红,但好在,她不需要解释,秦希泽已经牵着她出发了。 路上,秦希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陆良玉停住脚步问道。 秦希泽大抵思忖了许久,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猪圈是什么味道。” 陆良玉手上一顿,才开口解释道: “在老家的时候,陆家尚未发迹,旁边有农户院里垒了个猪圈,里头就养着几只小白猪,我有空就遛出去看。” 不知为何,方才她睡得好好地,募地醒来,就非要闻到童年时的那股猪圈味,简直是挠心儿似的,一刻都等不及。 秦希泽牵着她的手,小心地照顾着她。二人摸索着走了一会,才想起一个问题,堂堂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哪里会有猪圈。 看来要想找到猪圈,必须得出城去京郊处寻找了。 只眼下京中夜间一直在实行宵禁。需得五更三点由京中侍卫敲响晨钟后,才能开禁通行。否则只恐得要挨笞打。 “要不还是回去吧。”陆良玉开口劝道。 “不必,既是良玉想要,违禁也在所不惜。”说着,牵着人往京畿的城门口走去。 “小哥,劳烦开个城门。”秦希泽上前对着那正熟睡的士兵开口道。 那人一惊,募地拿着手中的长戈跳了起来。“谁?谁?” “小哥,劳烦开门,我们要出城。”秦希泽态度和蔼道。 “都三更天了,又不是家里出事非要出去,不行,不能开。” 那人被秦希泽吵醒,怒道。 随即清醒了一些,看清了秦希泽穿戴繁复,气度非凡,当下态度恭谨了些,解释道: “大人莫不是有紧急公务要出城?” 秦希泽摇头。 那人这下眉头紧皱,回头便瞥到了在月光下的陆良玉,见那妇人身形,看着似乎怀孕了。 当下又问道:“难不成是夫人要生育了?这倒是可以通融通融。” 秦希泽又摇摇头。 那人这下没了脾气,指了指城墙上头的刻漏道:“眼下是三更,大人若没有什么急事,等到五更开了城门再出去吧。” “现在就出去。”秦希泽依旧不让步。 那人好生犹豫,眼前人一看就非常人,他若是按律笞打四十下,只恐日后吃不了兜子走。 但违背宵禁属实。 “小哥,这是我的腰牌,先让我同夫人出府,白日你去寻五城兵马司便是,不必担心我赖账。” 秦希泽随手解下腰牌递与那人。 那守卫是个不识字的,接过腰牌,只得无可奈何地开了城门。 陆良玉重新牵上秦希泽有些微凉的手,不安道:“你会不会挨打?” 秦希泽摇头,“不会,没人敢。” 陆良玉这才安了心,二人直奔京郊而去,京郊多农户,遍地养猪。 陆良玉寻了一处猪圈,听着里头小猪哼哼唧唧在熟睡,这才探头贪婪地嗅着熟悉的味道,只觉满足极了。 秦希泽见状,干脆脱下外衫,铺在地上让陆良玉坐着。 天上的星星似乎淡了许多,陆良玉凑近猪圈,臭味充斥鼻中而不觉,身侧的秦希泽做何想法,她更是不知。 她头倚着秦希泽的肩膀,心下只觉好笑,满足中又夹杂着感动,一时百味杂陈。 她一贯谨小慎微,寡淡少欲,从未像今日一般,处处得到满足。 直到天光乍现,拖长的鸡叫声此起彼伏,屋内有人起身的声音。 秦希泽才拉着陆良玉,离开了此处。 不过一日,京中大多数官员都得到了消息,昨天半夜,镇南侯府的侯爷,违背宵禁出城去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试探 违背宵禁一时,说简单也简单,毕竟以堂堂一国侯爷之尊,犯个小戒律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但偏偏秦希泽一力保举新皇登基,本就位高权重,得先皇器重恩宠。如今又有从龙之功,满朝文武,几大世家也好,几朝元老也罢,无一人能比得过他。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那守城门的士兵得了空,将这腰牌交予了巡逻的上司。他不识字,上司却认得些字,自然看出了此事非同小可,立马上报。 此事层层上报,最后便传到了几个遗老手里。早朝的时候,弹劾的折子飞一般地往皇宫送去。 “陛下尚未亲政,眼下政事一并托付镇南侯府的侯爷处置。只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违背宵禁事小,但徇私枉法兹事体大,若放纵下去,只恐难堵住悠悠众口。” 六部尚书中的工部刘尚书年纪最大,率先跳出来道。 说道此处,试探性地看着一侧的秦希泽,秦希泽正立在最前头,眯眼补觉。 “镇南侯爷,您以为如何?”工部刘尚书开口道。 秦希泽似乎清醒了过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张开,随即垂下眸子,只拱起长袖,漫不经心地道: “但听陛下吩咐。” 随即收敛宽大的衣袖,笔直地站着,乍一看恭敬极了,只在列的官员皆知,那人周身,全是傲气。 众人便将目光都汇聚到了皇位上的皇帝。皇帝虽则个头跟成人一般高,套了身明黄色的黄袍。 但在场的老狐狸看来,不过是个嫩得不能再嫩的小崽子。 “这……叔叔一向守法,必不是故意的,可有什么缘由,但说无妨。” 宝座上的皇帝沉吟片刻道,声音之中,还有几分沙哑。 他话音刚落,朝臣中便有想要攀附的人立马附和道:“是了,是了,镇南侯爷可不是那种嚣张跋扈之人,必是有其苦衷在。” 余下的一些人也随声附和,想要知晓究竟是何原因。 “叔叔不必担忧,只管说出来便是。” 皇帝表现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便是诱导秦希泽说出什么苦衷来,好给他解围。 “启禀陛下,并无苦衷,不过是内人一时兴起,想要去城郊看看,就一起去了。” 秦希泽似乎听不懂皇帝的暗示,只实话实说道。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方才的工部尚书气得胡子都要被吹起来了,“实在是荒唐,荒唐。陛下,此等行径若是不处置,只恐人人效仿。日后,只怕无人再将宵禁当回事,将王法当回事,国将不国呀,陛下!” 老头一口气都不带停顿,语气激昂,说到最后的“国将不国”,更是唾沫星子飞溅,大有皇帝不同意,他就一头撞死在大殿的柱子前头,成全一个死谏的名声。 皇帝似乎为难极了,偏偏有人不让他舒心,忙在一侧补充道: “这违反宵禁者,按律得笞打四十下。” “不可,不可。叔叔乃尊者,身子骨一向又弱,为我大郑劳心费力,如何能因为一件小事就受此笞打。” 皇帝急忙摇头道。 “况且,刑不上大夫。”说到此处,皇帝坐直身子,望着满朝文武一双双眼,心知这些人今日必须让他给个说法。 当下开口道:“既是如此,镇南侯触犯宵禁,罚俸半年,在家闭门思过半月。” 秦希泽闻言,只拱手谢恩,全然没有被处罚的不悦。 消息传到镇南侯府,陆良玉闻讯叹了口气,这是第二次了,不知这次秦老太君会如何处置她。 果不其然,秦老太君第一时间就派下人来找陆良玉。 陆良玉眼下倒也不是昔日的那个只知伏低做小的小媳妇,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思忖着如何好好借借肚中孩子的势力。 岂料,人刚进秦老太君的院子,吴嬷嬷便亲自出来迎接,将人扶了进去。 “良玉,快坐。” 秦老太君一见陆良玉来,忙将手中的烟杆收起来,指示丫鬟搬个椅子过来。 “我叫你来,你可别误会。这怀孕了想要出个城算什么,不是什么大事,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秦老太君第一时间摆明立场。 陆良玉见老太君确实一脸慈祥,不曾有半分责备,这才放松了些。 秦老太君有意同陆良玉套套近乎,当下笑呵呵地道: “想当初,我怀他二叔的时候,大冬天的嘴馋,想要吃葡萄。你想这冰天雪地,哪里有葡萄可以吃。老太爷就派手下挨个在京中寻找。好不容易在一家大户人家的冰窖里寻见了,人家还不卖。老太爷就亲自带兵前去交涉,吓得那户人家直接报了官。这件事也是闹了许久。” 回忆起往事,秦老太君脸上便一片柔和。 陆良玉面上恭敬,在听到他二叔的时候,便浑身紧绷,试图从秦老太君的话语中,听出是否有其他的弦外之音。 毕竟,前脚她拿了镇南侯府后宅的主管权,后脚就将秦二叔秦二婶连着的一干二房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虽则钱财上并未亏欠二房,但毕竟老人在还分家,名声传出去还是不够好听。 她察言观色了许久,并未看出老太君有这个意思,这才放松心神。 “前几日庄子上送来的干果,夫人看看想吃什么。” 吴嬷嬷亲自捧了个托盘上来,上面摆着七八个精致小碟子,里面都是一些话梅、锅巴、米糕、瓜子之类的吃食。 “都试试。”秦老太君一脸的和蔼。 说到此处,继续讲着昔日她怀孕期间的一些趣事。 陆良玉自怀孕后便免不了嘴馋,加上长者赐,却之不恭,当下伸手,瞧着那话梅黑黝黝的,晶莹透亮,尤其可喜。 便伸手捡了一粒尝了尝,入口只觉甜腻,黏黏的,但她还是舔了舔嘴唇。 一抬眼,便瞥见秦老太君正笑吟吟地盯着她,笑得眼角褶子都起来了,一侧的吴嬷嬷也满脸喜色。 陆良玉眼神低垂,心下了然,立马将想要吃话梅的手缩了回去,转向旁边碟子里偏辣的锅巴。 后半程,她边吃锅巴边继续听着,连碟子里的辣椒都不放过。果不其然,秦老太君眼底的笑意便淡了些。 陆良玉心底暗暗道,真是个人精,搁这里给我试探呢。 老话说,酸儿辣女。看来秦老太君是想试探一下,自己腹中怀的是男是女。 她的孩子,是男是女她都喜欢,人试探到她身上,她可就不客气了。 想到此处,陆良玉意犹未尽地开口道:“这个锅巴挺美味,够辣,祖母要不也尝尝?” 秦老太君脸上一僵,摇头道:“不必了,你吃吧。” 陆良玉面上恭敬,心下冷笑一声。 “试探?” 第一百八十五章 软肋 秦希泽退朝回府,推门入内,正瞥见陆良玉坐在窗边不知在缝些什么。 当下疾走两步,柔声道:“不是说怀孕了,就不要缝这些了吗?让府中绣娘来。” 陆良玉举起手中的物件示意他看看。秦希泽接过,才觉察出是一件小孩子穿的上衣。 巴掌大的物件,粉嫩嫩的颜色,摸着软软的,很轻易能融化人的心。 秦希泽一时哑然。 陆良玉这才摸了摸肚子,笑道:“趁着身子骨还好些,给她做件衣服。绣娘要准备的可就多了。” 说到此处,故作无意道:“生个闺女如何?” 秦希泽微微一笑,虽然不知她为何故意提起此事,但如何能猜不透她的想法,当下开口道: “侯府要添一位千金了,日后她和你一般,均是我的掌上明珠,不分厚薄。” 陆良玉噗嗤一笑,缓缓摇头道:“别,我可不会跟小孩子争这些。” 说到此处,陆良玉望望外面的天光,还不到午饭时候,才想起他今日回来不免有些过早了,当下咋舌道:“是不是又被罚了?” 秦希泽摇头,上前搂住陆良玉的身子解释道:“不是被罚,是休假,半个月。” 陆良玉闭上眼睛,嗅着他衣襟处若有若无的味道,享受着这少有的平静。 半晌,才睁开眼来,问道:“侯爷是故意的?” 秦希泽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点点头。他虽未提到半点,陆良玉却依然能猜到了一些。 不愧是他欣赏的人。 秦希泽缓缓开口道:“是试探,也该让阿齐学会独当一面。我不能总挡在他前头……” 陆良玉听着秦希泽的分析,觉察到了他一贯与众人疏离的外表下,对新皇的拳拳之心。心底只觉惴惴不安。 抬头望着秦希泽俊美的侧脸,只觉应该将昔日二人遇险,秦希泽昏迷之际,七皇子的一些反常举动,那个不合适的拥抱。 甚至应该将之前自己收到的礼物——那个被丢弃的木簪,所有自己心底觉得不适的地方,毫无保留地告诉秦希泽。 她不安地舔舔嘴唇,方欲开口,便听得秦希泽续道: “阿齐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句不客气的,我于他亦师亦父,只愿他能做个好皇帝,也不枉费我昔日的一番苦心。” 陆良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竟忘记了,那人早已不是一个无人在意的落魄皇子,而是当今的圣上,是天子,乃天下万民之主。 早已不是她一两句能撼动了的人。 秦希泽同七皇子相识那么久,她一人同秦希泽相识不到一载的人,无凭无据,只是自我感觉的几句轻飘飘的话,难不成还指望改变得了什么? 弄不好,还会给秦希泽带来灾祸。 秦希泽见陆良玉不自觉地轻皱眉头,当下搂紧了人,安抚道: “是我太忙了,你本在孕中,我却抽不出时间来陪你。中秋将近,我带你去附近的庄子住几日,庄子里有许多各色的菊花,你定会喜欢。” 秦希泽的话,打消了陆良玉的不安,她笑靥如花,点头称是。转而又不免担忧道:“祖母还在府中,我们丢下她一人过节,不太好吧。” 秦希泽眯眼笑道,“不必担心,祖母不会在意的。” 陆良玉这才接过他手中的小衣,继续添针缝好。 镇南侯府的侯爷为博孕中的妻子一乐,不惜犯了宵禁,被皇帝罚了半年的俸禄的消息,短短一日,便传的整个京城都是。 闻讯,有人赞他有古贤人之风采,觉得一贯高高在上、做事雷霆手段的镇南侯,平添了了几分人情味。 有人则痛骂他仗着身份罔顾王法,肆意妄为,不堪为众人表率。 一时众说纷纭。 消息传到宫中,长公主正靠在贵妃榻上,伸出手指,让宫女帮着涂蔻丹。 毕竟先皇新丧,她作为长女,尚在服孝期,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打扮了。 一侧的岳灵儿正立在一侧一字一句地汇报消息。长公主闻言手指微动,宫女一个不小心,将蔻丹汁溅到了她手上一滴。长公主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宫女跌倒在地,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还不快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仔细你的脑袋。”长公主怒骂道。 陆良荷在一侧,自然猜出来长公主为何生气。只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入宫许久,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上头有嚣张跋扈的岳灵儿压着。其他的女官均门第不低,拉帮结伙,她备受排挤。 当下站了出来,好声好气地道: “殿下莫要气恼,我那姐姐实在是过分,镇南侯这么守规矩的一个人,也没逃得过她的蛊惑。” 长公主心下最是厌恶陆良玉,连带着对这个同属陆家的陆良荷也不是很喜欢,眼下听到陆良荷如此开口诋毁自己的亲姐姐,当下抬眼,淡淡地道: “哦?” 陆良荷便将陆良玉好一顿数落,倒打一耙,连带着往事,立志于将陆良玉打造成一个爱慕虚荣、蛇蝎心肠、专勾人魂魄,恶毒不堪的女子。 长公主听了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似乎听到陆良玉的坏话,精神上得到了某种滋补,满意地躺在了贵妃榻上。 “只可惜,她那人太过谨慎,连宫中都不入。”长公主听了许久,遗憾地开口道。 陆良荷眼珠子一转,立马开口笑道:“她不入宫,不代表她没有软肋。” 长公主闻声,好奇地起身,问道:“你知晓她的软肋?” 陆良荷得意地笑道:“殿下,不是我吹大话,我从生下来就跟这个姐姐在一起,论了解,只怕没人能比我更了解她。” “好,只需你办成了这件事,我就给你升成正二品的女官,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长公主似乎来了兴致,毫不吝啬地承诺道。 “谢殿下恩赐。” 陆良荷见状,忙跪下谢恩。 一侧的岳灵儿早已被陆良荷挤到了一侧,看着陆良玉得宠的模样,嫉妒得牙都痒痒。 ‘‘此事还得细细谋划,殿下就等我的好消息吧。”陆良荷低声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坏消息 清秋之际,秋高气爽。 中秋佳节临近,彩蝶正喜滋滋地筹备着出游的物件,来回穿梭好不忙碌。 陆良玉望着屋外一丛丛深绿的翠竹,想起早日远赴西北的李修穆,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希望他能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回头对着彩蝶叮嘱道:“记得将备好的中秋贺礼送我娘那一份。” “小姐放心,我都吩咐好了。” 彩蝶如今愈见干练,虽则还是改不了爱哭鼻子的习惯,但毕竟行事麻利,陆良玉的吩咐她从不耍滑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驾车往庄子去了。 “小心。”秦希泽扶着陆良玉小声叮嘱道。 前头的丫鬟小厮已经将大门推开,其实不用推开,陆良玉早已嗅到了飘香的花味。 庄子繁花锦簇,陆良玉虽是个不识花的,也认出了这些娇艳的花颇为名贵。 秦希泽是个赏花高手,一一给陆良玉指点道:“这是紫龙卧雪。” 只见一株海碗大的菊花,金黄色的花瓣簇拥着大红色的花蕊,富贵极了。 “这是朱砂红霜……这是玉翎管……”秦希泽对这些花可谓如数家珍。 陆良玉除了能看出颜色差别,对名目一窍不通,只点头称是,自嘲道: “你同我讲,无异于牛嚼牡丹,焚琴煮鹤,这等风雅事,我这个俗人做不来。” 秦希泽郑重地摇头,伸手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堵住了她的嘴,道: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这些不过是消遣玩意罢了。正所谓,大雅既大俗,大俗既大雅,在我看来,良玉比故意附庸风雅之人雅上太多了。” 陆良玉便不得不接受了他这般对自己极高的“雅致”评价。 “看上哪些,走的时候带走。”秦希泽见她似乎多看了几眼,当下提议道。 陆良玉心底暗暗思忖。“我娘倒是最爱这些文人的东西,送几盆给她也算投其所好。” 二人在庄园游玩,倒也悠游自在。 至于陆良玉之前惦记的李柳琴,照例是前去当先生,教授两个女儿家诗书。 这日夕阳斜挂,秋风横扫一切阴霾。 她倒有几分惬意地走在路上,募地不察,被一人揪住了头发。 李柳琴受惊,连来人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加上头皮吃痛,不由出声呼救。 一身着平常衣服的精壮男子手持跨刀,刀锋凛冽,那人受惊,便松开了手。 李柳琴这才获救,男子自然是陆良玉派来负责日常保卫李柳琴的人。 岂料,那人虽则松了手,却开始破口大骂,对着围观的人群痛骂道: “这个老狐狸精,勾引我家男人。” 李柳琴发髻被揪得混乱,脑子也是蒙的,眼角已经挂着泪,抬眼才看到眼前站着的是个膀大腰圆的黑皮粗俗的妇人。 那妇人好个凶悍的模样,双手叉腰,蹬着个大眼,指着李柳琴嘴里骂个不停。 “就是这贱人,勾得我家男人日日不着家,在她身上不知花了多少银两……” 眼下正是退市的时候,一旁凑热闹的人很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各个一瞧李柳琴,身子好似细风抚柳条,穿的又是绫罗绸缎,眼角含泪,楚楚可怜,是有几分像那些勾引人的不安分女子。 “不是……我……不是……” 李柳琴一辈子甚少与人交往,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景,当下在口中喃喃解释道。 只一侧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好不热闹,谁又能听到她蚊子似的哼哼。 “各位,我家夫人可不是这女人口中污蔑的人。我家夫人乃……”一侧负责护卫的男子立马朗声解释道。 那妇人一看便早有准备,立马眼神鄙夷道:“怎么,小伙子你看着细皮嫩肉,也被这妖精给勾了魂?” 众所周知,在公众场合讨论女人私事,最是能引起大众的怀疑,果不其然,围观的人立马拿着怪异的眼神扫着二人,口中啧啧称奇。 “放肆,我家夫人乃镇南侯府夫人的生母,岂容你放肆。” 侍卫大怒,掏出刀来,明晃晃地刀对着那妇人威胁道。 “就是那个被休掉的陆家夫人!”人群中,立马有人大呼小叫道。 还有人在一侧大声补充道:“若不是不守妇德。红杏出墙,又怎么会被休掉?” “这等女人,还不如死掉算了。”人群中不是是谁在阴阳怪气地撺掇道。 李柳琴平生哪里见识过这等场景,当下吓得浑身发抖,手足无措。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一个烂菜叶子便扔到了李柳琴头上,随即,好似打开了某个匣子,烂菜梆子、臭鸡蛋以及许多看不出来本来颜色的东西,都被人从不同角度被扔到了李柳琴身上。 侍卫见状,心知大事不妙,立马收起刀,将已然瑟瑟发抖的李柳琴从人群中带走。 这头的陆良玉正捧着碗热乎乎的胡辣汤,吃饱喝足,同秦希泽又出去沿着小路散了会步,赏了赏附近的晚景,这才回屋,因着怀孕多觉,便早早睡下了。 岂料,不知睡了多久,便听得外头似乎有人声响动。 陆良玉觉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屋内一灯如豆,秦希泽手中正捧着本书,竖耳听着屋外的声音。 “不急,我去看看。”他起身安抚陆良玉,转身往外走去。 陆良玉望了望窗外,天色已暗,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透过淡青的纱窗,隐隐看到外头院子里,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不知在说些什么。 彩蝶站在一侧,看动作,似乎是在抹眼泪。 秦希泽也走了过去,神情严肃。 陆良玉只觉不妙,坐起身来,她月份大了,身子越发笨重,有些不便。 半晌,才见秦希泽不知说了些什么,几人便散开了。 秦希泽往屋内走来。 “出什么事了?”陆良玉一见秦希泽掀开帘子入内,忙开口问道。 秦希泽面色沉重,脸色实在难看得很。大抵是踟蹰着怎么跟陆良玉开口。 陆良玉心下一沉,道:“我说过,日后凡事不许再瞒我。” 秦希泽自然也想起了过去二人说过的话,只越发为难。 半晌,目光沉重地盯着陆良玉,缓缓开口道:“丫鬟传来消息,你母亲似乎上吊自尽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虚惊 “似乎”,秦希泽的话,已然极尽委婉。 陆良玉脑子嗡的一声,好像被人丢到了一艘急速行驶的小舟上,在惊涛骇浪中穿梭,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生疼。 好久好久,她才恢复了神志。用一种近乎冷漠的态度开口: “扶我穿衣,我去看看。” 秦希泽不安地看着她,默然许久,还是依着她的话。 尚未沉睡的庄园醒了起来,暗夜中,灯火通明。 彩蝶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就没个停的时候。但她怕影响到小姐,拿手握紧嘴巴,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她一向最怕这个夫人,现在想来,夫人虽则对下人严厉,醉心诗书,但却没有什么坏心思。想着想着,泪眼又模糊了。 马车内,秦希泽不安地握住陆良玉的手,只觉触及满是冰凉。 “怎么发生的?” 陆良玉不带丝毫感情地问道。她母亲是不谙世事,柔弱不能自理。但上次去探望母亲,还神色自如,不可能半点征兆都没有就寻了短见。 “似乎是傍晚下学时,遇到了一个蛮横的妇人,被围着好一顿痛骂……” 秦希泽尽量斟酌着用词。 面前的陆良玉实在太过冷静,冷静得有些不真实。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木然地好似一尊无悲无喜的石雕,全然不见生气。 半晌,她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此事是她疏忽了。 她以为只需同母亲谨小慎微,便可依旧过着小老百姓的平常生活。居然忘记了,暗中的某些人视她、视她的母亲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何能容得下她们。 募地,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 若非秦希泽死死搂住陆良玉的身子,只恐人要在马车内滚动了。 “如何?”秦希泽第一时间关切地问道。 陆良玉摇头,“安好。”腹中的孩子比她想象的要坚强。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启禀侯爷……前头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坑,小的一时不慎……” 陆良玉坐稳在马车内,也稳住了心神。看来今晚的一切,都是冲着她,她腹中的孩子来的。 “回庄子。”陆良玉只平静地道。 暗夜本就是百鬼夜行,藏污纳垢,各种阴谋诡计暗出之际,前路不明,她不会拿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去冒险。 “飞渊,你带人回城去探看情况。”秦希泽第一时间唤来身侧的侍卫道。 至于侯府的车马,则顺着原路返了回去。 “喝点热汤暖暖身子。”秦希泽端了个小碗,一勺一勺喂她。 “你放心,此事我必会给你交代。”秦希泽安慰道。 “我自己来。”陆良玉咽了一口热汤,沉声道。 她平静得实在不像一个知晓母亲刚刚去世的人,除了,一双血红的眼。 漫漫长夜,二人各坐一隅,相对无言。 那头的绿枝正蹲在月光,手洗着一个淡蓝色的香袋。 募地,听到外头马蹄声动,随即停在了大门口,既然听到有人翻身下马。 “有人吗?”那人问道。 她起身,谨慎地问道:“请问是哪里的人马?” “镇南侯府的。”那人道。 “出什么事了?”绿枝也觉察到这个点还来人,着实有些不寻常,忙让开门的大爷打开大门,关切地问道。 只见那人威风凛凛,手持跨刀,急速道: “侯爷和夫人去庄园游玩,路上出事了,遇上了山体滑坡。夫人被大石块压死了,一尸两命。” 那人说完,不顾绿枝是何反应,立马翻身上马,道:“我还要去别家报信”。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开门的老头回头一看,绿枝已然倒地,只半个身子还倚在门槛上。 老头自然也听到了方才的那番话,忙扶她坐下,唉声叹气地问道: “这……绿枝姑娘,你说说该怎么办?” 绿枝身子发软,浑身都在颤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谁?”屋内,李柳琴的声音传来。 若陆良玉在此,毕竟会大吃一惊。她的娘还安然无恙。 李柳琴今日突逢此事,回来好一阵痛哭。绿枝劝了许久,才沐浴更衣。 主仆二人均知必是得罪了人。只陆良玉眼下怀有身孕,此事必不能告诉陆良玉,免得她身子受惊。 主仆二人商量了半天,决心这几日都不出府去,就在府内躲几日,避避风头。 眼下李柳琴正在屋内梳着湿发,见绿枝好久未搭话,便披了件衣服出门。 见绿枝瘫软在地上,当下大为惊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绿枝毕竟多年在李柳琴身边伺候,最是了解这个小姐。犹豫再三,决心先暂时瞒下此事,反正几人最近都不出府。等实在瞒不过了再说。 “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时站不起来了。”绿枝随意编了个谎话,对着开门的老头使了使眼色。 老头便心知肚明,将她扶了起来。 “我叫几个小丫鬟抬你进去。”李柳琴对绿枝还是比较关心,当下提议道。 “不必,今晚丝雨那个丫头有事回家去了,只怕剩下的两个小丫头片子也扶不起我。” 绿枝摇头道。 李柳琴也没有办法了,只得立在原地眼巴巴地守着她。 “小姐,晚上风大,都深秋了,你头发还湿着,快回去,免得明天头疼。” 绿枝唯恐漏了陷,忙吩咐道。“我没事,坐一会缓缓就好了。” 李柳琴听了听也觉得有理,当下还是不放心道:“明天你得去看看大夫。” “好好,小姐快回去吧。”绿枝一再催促道。 李柳琴方欲转身回去,便听得外头又是一阵马蹄声,几人直奔大门口而来。 绿枝一愣,唯恐是侯府的人又来报信,立马催促道:“小姐,你快回去。” “无事,我看看。”李柳琴好奇地盯着外头。 绿枝无奈,只得勉强起身,自家小姐若是晕了,还得有人看着。 “夫人居然安好?”领头的是飞渊,他一落地,见到全须全尾的李柳琴,眉头一挑,自觉不好。 “你这是什么话?”李柳琴不解道。 “小姐是不是也安然无恙?”绿枝从旁边扑了上来,急切地问道。 飞渊各种阴谋见惯了,当下便知晓此事必定有人从中作梗。 “侯府主母安然无恙。一个府中的小丫鬟来报信,说是夫人您……上吊自尽了。”飞渊简单几句将事情讲了个清楚。 几人一对,才发现是有人暗中来回传坏消息。 飞渊道:“主母眼下还被蒙在鼓里,只怕伤心过度,有损身子,我得回去报信。” “今晚得提高警惕了。”飞渊对着府中的人道。临走前,又留下了几个护卫。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其人之道 陆良玉一腿微曲,头靠在膝盖上,心中空唠唠的,只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 “小姐,夫人无事。” 彩蝶一听到消息,连门都没来得及敲,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冲了进来。 陆良玉一瞬间有些恍神,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般,重复了一遍,“夫人无事?” “是的,飞渊侍卫方才带人去确认过。”彩蝶脸上还挂着泪珠子,这次是喜极而泣的眼泪。 陆良玉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上重压的石头倏地不见,勉力想要站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坐久了,腿脚不知何时已被压麻了,一时竟站不起来。 原来,世上最好的一个词,名叫“虚惊一场。” 秦希泽一直侯在一侧,眼下忙扶住她,安慰道:“无事就好,此事我定要查个清楚。” 这次也是他疏忽了,不曾想,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小手脚。 “不必,我来。” 陆良玉一字一顿道。这次中秋,她定不会叫让幕后人好过。 一直依附秦希泽算什么,她手头也有人可用,她终究会用自己的办法,发泄自己胸中的怒火。 长公主在凤阳殿等了许久,一见侍卫入门,立马瞪眼急切地问道: “如何?” 若绿枝在此,必定能认出来,眼前的侍卫正是不久前去报信的人。 “事情均已办妥,听到消息的人当场就晕倒在地。”侍卫单膝跪地回禀道。 “好,有赏。去换件衣裳,日后少在宫外活动。”长公主喜上眉梢,还不忘叮嘱道。 一侧的陆良荷见状,忙凑了上来,讨赏似地谄媚道: “殿下实在是聪慧过人,考虑周到,此番必定能如愿以偿。” 长公主瞧了眼她那满脸堆笑的样子,眼下也不觉得生厌。喜得眼角皱纹都挤出了好几道,悠悠道: “若此时真能像你说的那般,我大大有赏,直接提升你为正一品的女官。” “良荷,跪谢殿下恩赐,殿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陆良荷忙低头行礼道,心底的雀跃压也压不住。 此计实乃一箭三雕之策。 不仅打击了陆良玉的嚣张气焰,搞不好还能动了陆良玉腹中的胎儿。若从此陆良玉再也不能生育,那更是天大的喜事。 她倒要看看,一个不生蛋的母鸡,如何能在侯府站稳地位。 倘若陆良玉那个非一般矫情的母亲趁机再寻死觅活,有个三长两短,那简直是喜上加喜。 她不仅平白除去了两个宿敌,还得了长公主的赏识,日后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 陆良荷想到此处,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前景,当下乐不可支。 起身美滋滋地想道:“陆良荷,经此一役,日后你便可自称为‘人中女诸葛’了。” 自谓“人中女诸葛”的陆良荷哪里能想到,她的美梦很快就要泡汤了。 长公主喜得睡梦都不安稳,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宫外有没有传来消息,镇南侯府如何了? 得到否定的答案,面上难免失落。 她等了整整一日,一直等到日暮,并未听到陆良玉流产亦或者是其他的消息,反而等来了宫中的太皇太后,也就是昔日的太后。 “祖母,您老怎么来了?”长公主望着眼前满头银发的太皇太后,只觉脑瓜疼。 这个祖母是出了名的严苛,这平白无故来找自己是干什么? “还不跪下。”太皇太后气得头上金簪直颤,指着长公主道。 长公主一愣,忙问道:“祖母,我是做错了什么?” 太皇太后募地提高了声音,怒道:“你做的好事,还不承认?” 长公主心下一颤,心底隐隐知道太皇太后指的是什么事情,但她不愿意相信,镇南侯府的认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查出了自己。 眼下自然是不可能承认了。 只强撑着身子,硬着头皮,方才摇了一下头,便听得太皇太后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道: “你莫非是要气死哀家不成?镇南侯府的人都告到哀家这里来了。怎么,你是要闹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不成?” 长公主眉头一动,人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镇南侯府 玉尚端了杯热茶 “主母,人已经找到,押送到官府去了。” 玉尚说的,正是昨日街上围着李柳琴痛骂的妇人。那妇人本就是附近的住户,住了十几年了。老街坊都认识,昨天露脸了那么久,一查就知道。 陆良玉点点头,心下也有别的打算。 “就看官府怎么处置了。” 昨晚她第一时间,就派人连夜去查了昨晚来报信的小丫鬟丝雨,若非此人出现,其他人当时也不会立马就信了此事。 丝雨并未走太久,估计是时间紧,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交代,还在自己家中。 被镇南侯府赶去的人抓了个正着,当下一搜,从身上搜出来了几个沉甸甸的大元宝。 丝雨不肯说出幕后指使,又说不出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直接被送进了官府。 她不肯说,不代表镇南侯府的人查不出来。这些大元宝都是官银,上头标记写得清清楚楚,私人除非炼化,否则是不能动用官银的。 这一查,便查到了长公主身上。 陆良玉对她早有怀疑,毕竟能下这么大的手笔来专门对付她,一般人也做不到。 这样可算是清楚了。 她治不了长公主,有人能治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直接回了府中,冲着秦老太君好一顿哭诉,将昨晚的凶险夸大了十倍来说。 气得秦老太君当天就进了宫。她本就同太皇太后交好。按礼,先皇同秦希泽同辈,唤秦老太君一声奶奶。 太皇太后作为先皇的母亲,年纪虽大,也得乖乖唤秦老太君一声婶婶。 对着秦老太君拿出的官银,证据确凿,太皇太后一时是气不打一处来。 长公主梦寐以求的好消息还没等到,先等来了禁足。 陆良玉尤且觉得不满意,长公主不是喜欢污蔑她娘的清白。 那她就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不到两日,京中各处的酒楼茶馆、市井柳巷,凡事有人闲话的地方,暗地里都在传,长公主回京后,背地里养了几十个面首,传得绘声绘色,好似各个亲眼看到一般。 长公主的口碑一落千丈。 第一百八十九章 妇人 陆良玉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全因有些人的恶毒早就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晃几日一闪而过,中秋佳节如期而至。 “主子,那妇人被放了出来。” 玉尚小心翼翼地回禀道。这自然是个让人添堵的消息。 陆良玉心下也早有预计,那妇人一直咬死了自己只是认错了人,关押几日,官府也没办法,便将人放了。 她脑中一时闪过无数的办法,但最终,全部被她否决。杀人放火的事,就算了,不值当。 宫中的长公主才是罪魁祸首,一时的禁足可伤不了长公主什么。 陆良玉要的,是能一举将敌人打败,打得对方再无翻身的机会,在没有等到这样的时机前,她更多的,会选择蛰伏。 陆良玉对此事不再追究,全然是因为,她很快便有了其他的大麻烦需要应对。 这个中秋因着先皇的百日丧期未过,尤显低调。街上也没有大肆的庆祝,安安静静,实在是冷清。 陆良玉叮嘱小厨房多做些时兴小菜,同秦老太君三人一并吃了中秋家宴。 大抵是因着中秋团圆之夜,秦老太君望着空荡荡的两人,感时伤怀,忆起了许多过往。 早逝的丈夫,出家的长子,骨肉相残的二房…… 往日这个大厅热闹极了,总是笑盈盈的秦二婶,老好人的儿子,带着一帮小的,话语声嬉闹声不断。如今大厅空空荡荡,一时不免有些恍惚,早早便借口醉酒,回屋去歇息了。 “不知在下可否请这位夫人,一并外出赏月?”秦希泽起身对着陆良玉道。 陆良玉眉目含笑,点了点头。 说是外出,其实就在院中。 大院宽敞,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挂空中。大抵是怀孕的缘故,陆良玉觉得,月光映照下,朦胧的万物都多了几分温柔。 二人倚在一起,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丫鬟都识趣地躲到了一旁。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过中秋。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惟愿日后,年年岁岁同我望月之人,均是同一人。”秦希泽握着陆良玉的手,低声吟道。 他声音实在低沉,明明带了几分伤感的诗,经他口说出来,更显温柔,涓涓细流般,流淌入陆良玉耳中,流入心中。 陆良玉心头一软,原来甜言蜜语人人都爱,只因为实在悦耳。 这样的美好并未持续太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静谧。 秦希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看向府外。 这个点了,一般人还真不敢如此不管不顾地敲镇南侯府的大门。 玉尚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奴家去看看。” 看门的侍卫已然打开了小门,不知在同什么人低声在交涉。 玉尚匆匆走了过去,说话声若隐若现,似乎又焦灼住了。 陆良玉好奇地抬眼望去,已经历了这么多事,实在是很少有事情能惊到她了,她情不自禁地直起身子。 秦希泽见状,起身按住她的手道:“我去看看。” 只见他快步走了过去,在看到门外人时,也不免直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陆良玉观他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连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当下由彩蝶扶着起身,往大门口走去。 只见门外一中年妇人,身侧跟着一个小丫鬟。 只见那妇人可谓是半老徐娘,身着绫罗绸缎,只衣服上花纹偏暗,头上戴着一朵硕大乳白色的珠花,尤为醒目。 眉宇间透露着一股精明,眉毛飞挑,底下一双秀气的丹凤眼,眼角皱纹清晰可见,脸色煞白,颧骨颇高。 举手投足间,更显大家气度。 陆良玉隐隐觉得,这人的长相,似乎有几分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 玉尚也不再同此人说话,只恭敬地站在一侧。 那妇人将目光在秦希泽脸上扫了扫,随即又转了转眼珠,目光回到了陆良玉的脸上,最后落到了陆良玉隆起的肚子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在场众人皆不开口,陆良玉自然觉察出了几分怪异,当下委婉地开口道:“这位夫人……不知您是……” 那妇人张张嘴,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侧的玉尚抬起头,望向陆良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陆良玉这下更觉怪异,回头望了望秦希泽,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同那妇人简直如出一辙,眼下竟是一片血红。 陆良玉这下哪里不明白,外头的这个妇人,只怕就是秦希泽那个不知去向的母亲。秦希泽的父亲没死出了家,那他的母亲自然也安然无恙。 “玉尚,去叫祖母过来一趟。”陆良玉开口发话道。 此事可不是她一个小辈能决定的。 陆良玉回头,站在了秦希泽身侧,小心勾了勾秦希泽僵直的手指,秦希泽身子微微一颤。 陆良玉见状,对着外头的妇人委婉道:“夫人莫要见怪,要不还是先进来?” 一行人堵在大门口,多少有几分奇怪。更何况,此人是秦希泽的生身母亲。 那妇人自然没有错过陆良玉的小动作,抬眼扫了陆良玉一眼,似乎在掂量她话的分量,方才抬起一条腿欲跨过高高的门槛。 便听得身侧的秦希泽冷冷地道:“侯府不欢迎客人,二位还是莫要进来的好。” 那妇人的腿一顿,一时进退两难。 陆良玉摸不透秦希泽对这个母亲的态度,也不敢再多话。 那妇人犹豫半晌,里头秦希泽气势冷冽,浑身散发着拒绝的意味。 半晌,她终于是有些撑不住,缩回了腿。又站在了侯府门外。 “希泽,你这是做什么?”远处,秦老太君洪亮的声音传来。 陆良玉只觉秦希泽的身子又是一僵,她动动大拇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想要告诉他,自己同他站在一起。 “好久不见啊,慕青。”秦老太君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在门外的人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才缓缓开口道。 “拜见……老太君。”那妇人见了秦老太君,面上不免有些怯怯,微微俯身道。 “进来吧。”秦老太君对着那妇人道,转身往里屋走去。 那妇人忙跨了进来,老太君发话了,自然谁也不敢再拦。 那妇人经过秦希泽身侧时脚步一顿,随即快步往里走去,追上了秦老太君的步伐。 陆良玉望着入了里屋的二人,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心知侯府的太平日子只怕是要不见了。 第一百九十章 遗憾 二人入了里屋,陆良玉一行人站在空荡荡的院中,头顶高悬一轮明月,十五的月儿,满盈透亮。 月光清冷,照在在场的每个人脸上,晦暗不明。 陆良玉低头望了望树下的石桌,树影昏暗,投影到桌上两盘圆圆的月饼,月饼油亮,一股甜腻的香味还隐约可闻。 秦老太君不知跟那妇人说了些什么,许久,二人才从里屋出来,眼圈均是红红的。 “良玉,你让下人收拾间屋子,给……你婆婆住。” 秦老太君颤巍巍地嘱咐道。 陆良玉的“好”字还未出口,便听得身侧的秦希泽冷哼一声,随即慢条斯理地道: “什么婆婆,祖母莫不是忘记了,希泽的生身母亲早就命丧黄泉了。” “希泽!”秦老太君怒道,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良玉早就发现,自前一段时间,老太君从五台山赶回京中,生了场病后,整个人便越显老态。很多时候,人老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果然,秦希泽在听到老太君咳嗽后,便闭了嘴。 许久,秦老太君才舒了口气,挥手对着秦希泽道:“希泽,你随我来。” 场上便只剩了陆良玉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婆婆。 “玉尚……” 二人同时开口道。随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避开了目光。 陆良玉顿了顿,对着身侧的彩蝶道:“你去让丫鬟帮着收拾间客房出来。” 随即又开口道:“玉尚,你去看看,让厨房上点清茶来” 这便是以彩蝶为主,玉尚为辅了。二人纷纷离开。 “两位辛苦了吧,请坐。”陆良玉伸手指了指石凳。 那妇人犹豫再三,身侧的小丫鬟忙掏出手绢仔细地擦了擦石凳,那妇人才坐了下来。自然是看到了桌上金黄油亮的月饼,不免目光一怔。 “您可以唤我良玉……” 陆良玉主动开口,化解尴尬。她不是个傻的,看秦老太君的样子,此人能不能住久且不论,今晚定是能住在侯府了。 无论如何,面上的客套得有。 那妇人瞥了眼陆良玉的肚子,开口问道:“你怀孕几个月了?” 这是陆良玉第一次听到这人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有点像男子声。 “有三个多月。”陆良玉回复道。 “你们什么时候成的婚?”那妇人接着问道。 陆良玉心底升起一股不耐烦,是被盘问的不舒服。 “今年三月份成的婚。” 她淡淡地回复道。 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方欲再问,玉尚端了壶茶走了过来,打断了那人的思绪。 玉尚将杯子小心搁到那人面前,先涮涮杯子,倒在一侧,这才又提起茶杯给她倒了杯茶。 那妇人望了望杯中的茶,似乎极为满意,勾起嘴唇笑道:“亏你还记得,我最好这口祁门红茶。” “夫人教诲,玉尚不敢忘记。”玉尚低声回复道。 陆良玉坐在一侧,只觉脑袋瓜子生疼。 她当年提拔培养玉尚,只是觉得此人熟悉侯府事务,做事又干练,稍加手腕,便可收复为己用。 哪里料到,不是自己亲手培养的下属,省事归省事,但旧仆有旧主。 一仆二主,最是大忌。 正说着,只见秦希泽从内跨步走了出来,不愿靠近,远远地站在一侧。 陆良玉见状,忙起身走到他身侧。 那妇人也拘束地站了起来,向前挪了几步,又停住了脚。 几人又僵持住了。 彩蝶不明就里,从旁边客房走了过来,低声回复道:“小姐,房间收拾好了。” 陆良玉这下可是被架到火上了,一时可谓是骑虎难下。很明显能看出,秦希泽并不愿意此人留下。 她也不知老太君同秦希泽商量的结果如何,自然不敢贸然决定此人的去留。 秦希泽自然看出了她的为难,当下跨步向前,将她拦在了自己身后,随即高声道: “邵夫人,今晚看在你远道而来,留你一晚,明日还是速速离去。” 说罢,不待那妇人是何反应,转身扶着陆良玉往内宅去。 “祖母叫你。”秦希泽低声道,话语中,能听得出说不出的疲惫。 陆良玉握紧他的手,试图告诉他,无论如何,自己会站在他这一面。 秦希泽沉默了许久,扶她到了老太君院外,便不再入内。 陆良玉自己推门进去的。 “少夫人快坐。”吴嬷嬷忙搬来了个凳子,扶陆良玉坐下。 秦老太君正靠在塌上,手中缠绕着烟杆袋子,大抵是忌讳陆良玉怀孕,才不敢让人点烟。 “良玉,你得好好劝劝希泽。”秦老太君越显疲惫,只开口道。 “侯爷最有主意……”陆良玉小心地打着太极,不愿承接下此事。秦希泽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不愿意接受这个平白出现的娘,她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外来的妇人,寒了自己夫君的心。 “你以为希泽他是不愿意?希泽他往日最恋着这个娘了,他娘走后,他病了好大一场。他是对他娘心中有怨呀。” 秦老太君叹了口气,低声解释道。 “老太君也说了,侯爷心中有怨,这个怨,也只能等着他自己来消。他们母子二人的事,我们也不好掺和。” 陆良玉几句话,将自己撇的清清楚楚。 “良玉,你如今也是快要做娘的人了,一个母亲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相信你也有几分体悟了。” 秦老太君自然知晓陆良玉的想法,叼起没有点火的烟嘴口,将往事娓娓道来。 “有些事相信你也了解一二。希泽他娘不是不疼爱他,只是那时候年轻气盛。他爹为了个小妾一气之下出家了,他娘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时,她有个远在洞庭的表哥尚未娶亲,愿意娶她。她不是有意抛弃戏希泽的,她是想要带希泽走,但我们镇南侯府的长孙,如何能任由她一个妇人带走,流落在外。” “这件事终究是我做得不对。” 秦老太君说到此处,满目皆是遗憾,半晌,才接着道: “良玉,你祖母我眼看着也没几年活头了,提起这件事,总觉得心底对不住希泽,对不住希泽他娘。” 陆良玉便知,这招亲情牌,必然也对秦希泽使过。看来这人,必定是要待在侯府了。 “良玉,当年,给那小妾灌下红花,虽则是希泽他娘动的手,但此事,是我的主意。他娘不过是担了个名头。” “我如今也老了,总想要弥补些什么,万一将来魂归地府,心中也不至于愧疚。” 说着,几滴浑浊老泪便淌了下来。 “良玉会尽力的,祖母莫要难过了,仔细身子。”陆良玉低声劝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来者不善 陆良玉又宽慰了秦老太君一会,好歹看着老太君止住了眼泪,这才缓缓出了院子。 院外,秦希泽正傲然挺立,他身影修长,影子照在地上,有几分茕茕孑立之感。 见陆良玉出来,他伸出惨白消瘦的手掌牵住陆良玉,二人一句话未说,静静地走在十五的圆月下。 陆良玉脑中闪过方才秦老太君的话,秦希泽的这个娘亲,之前嫁到了洞庭的世家邵姓人家,夫君新丧,邵家是大户,人口又多,争家产争得内乱不休。 秦希泽的这个娘想要图个清净,这才决心回镇南侯府。 回了房内,秦希泽照例帮她铺床、擦头发一系列琐事,做好一个贴心的丈夫,似乎方才的事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如果,不是他一直睁眼未眠的话。 “聊聊?” 陆良玉轻轻勾了勾身侧人的手指道。 秦希泽侧过脸,胸脯上下起伏,半晌才道:“我会尽快送她离开的。” 陆良玉却知,有秦老太君在中间阻挡,此事大抵没有那么容易。 月光的清辉透过窗棂,照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越显人的白皙。 “会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秦希泽垂下一双清冷的眸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历朝历代均以孝治天下。不赡养生身之母,倘若传了出去,只恐要被人诟病。弄不好,连官职都没得做。 “不会。”陆良玉安慰道,“一个几乎没见过的人,权当是陌生人便是。” 秦希泽得了陆良玉的支持,便觉大为宽慰。 “是了,一个再也没见过的陌生人,陌生人罢了。” 他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才低声道了句“早些歇息。” 陆良玉闭上了眼,极力保持呼吸平和。 脑中回忆起,昔日在五台山,秦希泽曾对她说过,父母分离之际,他年纪尚小,什么都不记得,这些所谓的前程往事,均是秦老太君讲给他听。 他撒谎了。 倘若不是日思夜想,如何能在时隔二十多年,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又如何能一口笃定地唤了句“邵夫人”,终究,还是因为关注过。 秦希泽孤傲的外表下,不像他自以为的无坚不摧。 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秦希泽听着身侧之人呼吸放缓,募地睁开了眼,他方才隐瞒了陆良玉。 这个娘,并不是离了镇南侯府,他就再未见过。 十一岁那年,他早已承袭侯府的爵位,手中有了不少势力。一次外出历练之际,他偶然经过了洞庭,一时心血来潮,派人打听到了母亲后嫁的那户邵氏人家。 手下带他潜入了邵氏的后院。 他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秋季,繁花似锦的后花园,他蹲在丛中,远远望着凉亭处的母亲,亦或者是邵氏的夫人。 她眉宇间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不曾有半分改变。阳光下,多了几分温柔。 来时只想远远看一眼这个娘亲的念头,募地变了,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起身,让母亲看看自己? 也许,她见到自己会高兴,惊诧于自己已经长怎么高了。 这个念头乍起,他爬起半个身子,想象着母子相认的场景。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闯入了他的视线,小男孩大抵七八岁的模样,同他有几分相似,欢快地唤了声“娘亲~”便扑到了母亲的怀抱。 母亲欢喜地抱起小男孩,爱怜地拿手绢帮他拍了拍身上的杂草。 那一双熟悉的丹凤眼中,全是为人母对孩子的疼爱。 他方才兴起的心,一瞬间好似掉入冰窖,冷得他又重新缩回了身子。 他也许是在母亲离府的那一日离开了母亲,但准确点,是在十一岁这一次,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成为别人的娘亲。 陆良玉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间。 她起身后,彩蝶小心翼翼地告诉她,“侯爷一大早就离开了,托我给小姐你说一声。” 陆良玉点点头,心知他是眼不见为净,故意躲着那人。 “对了,小姐,前头那位……夫人也早就醒了……” 彩蝶小心翼翼地道,“那夫人可有些难伺候……吃早餐好个挑剔。” “我知道了。”陆良玉点头道。“扶我去看看。”那妇人看着就不像个善茬。 正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古人诚不欺我。 那位夫人果然已经在吃早餐了,面前一大张桌子,零零总总摆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早餐,有汤包、小笼包,各色的粥、糕点,连胡饼都有。 府中秦老太君年纪大了,胃口不好;秦希泽一贯又清淡少食,陆良玉一人从未如此铺张浪费。 “你不免起得有些晚了。” 那妇人眉毛一挑,语气带了几分不和善,似乎是责怪陆良玉睡了懒觉。 陆良玉眉头微挑,心底掠过一丝不爽及诧异,这人是在同自己摆做婆婆的架子吗? 她该不会不知道自己身份吧? 毕竟,自陆良玉怀孕后,府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批评她起得晚。 “少夫人快坐。” 一侧的玉尚忙招呼陆良玉,扶她坐下,打破了僵局。 “玉尚我以前用惯了,以后就让她跟着我。”那妇人云淡风轻地开口道。 陆良玉顺从地点点头,心知此事就算告到老太君面前,自己也不占理。 毕竟,玉尚确实是人家以前的丫鬟。 “不过府中还有些事务,可能要用到她。”陆良玉又淡淡地补充道,这便是给自己留了下余地。 彩蝶毕竟年少,她用了玉尚这么久,府中许多事务都得依仗玉尚,可不能轻易放人。 “奴家愿意效劳。”玉尚在一侧忙开口道。 “随你。” 那妇人不以为意地开口道。 陆良玉便极为自然地用了早餐,一餐将了,听得那妇人道: “现在府中是你管事?” 陆良玉不明她话中的意思,斟酌再三,开口道:“老太君身子骨不适,最近都是由我代劳。” “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昨天那个房子我住不习惯,房间太小了,住的憋屈。” 那妇人说到此处,接着道:“以前我都是住府中的主院。” 陆良玉简直是像不认识眼前的人,生怕此人不了解,犹豫再三,补充道: “主院成婚之前,就一直是侯爷在住。” 言外之意,她若觉得不行,就自己去找秦希泽说理去。总不会能把秦希泽赶出了主院吧? 大抵是提到了秦希泽,那妇人沉默了片刻,又开口提要求道:“二房出府了,我要住那边的主院。” 陆良玉好歹松了口气,当下点头应道:“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年轻气盛 陆良玉在屋内歇息,手中刚拿起算盘,翻了页账本,便听得屋外吵闹的声音不断传来。 “去看看。”陆良玉头也不抬,示意彩蝶道。 彩蝶忙领命走了出去。 陆良玉便听得彩蝶大声呵斥的声音传来,“不想活了,吵什么吵,不知道少夫人在养胎,需要清净?” 彩蝶越来越有管家婆的气势,大抵是知道玉尚走了后,自家小姐只能靠自己,彩蝶越发成熟起来。 屋外不知嘀嘀咕咕了些什么,半晌,彩蝶才回来复命。 “小姐,是那位夫人,将府中大半个下人都叫过去了,给她搬屋子里的东西。” 陆良玉“嗯”了一声,对彩蝶道:“去找玉尚要来库房的钥匙,打开库房给那位夫人看看,她愿意要什么,就让她拿什么。” 彩蝶大骇,吐吐舌头道:“小姐,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毕竟,自家小姐爱财如命,哪里会还主动将东西送出去。 陆良玉微微一笑,也不做解释,只叮嘱道:“拿了钥匙,就别再还给玉尚了,日后库房的钥匙就由你保管了。” 彩蝶愣了半晌,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使命募地降临到了自己头上,这才结结巴巴地道: “彩蝶一定……管好钥匙,绝对不会将钥匙丢掉。” 陆良玉挥手让她出去了。 她可不是转了性子,那妇人拿东西也是拿镇南侯府的,跟她可没干系。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侯府库房的守门人。 这一招,更多的,是做给秦老太君看的。 彩蝶过了许久,才满头大汗地回了屋子,猛地灌了一壶茶水,才摊开手心的钥匙给陆良玉看。 “小姐,你是不知,那妇人实在过分,屋内的东西换了个遍,说什么都要全新的。” 陆良玉早知那妇人往日是个千金小姐,看这样式,倒像是要常住的架势。 果不其然,午餐的时候,秦老太君对于陆良玉的做法赞不绝口。 陆良玉也不居功,秦老太君更是心生喜爱,这个孙媳妇虽则门第低了些,但做事还算大气。 “慕青,你就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就对良玉讲,不必客气。”秦老太君叮嘱道。 那妇人对秦老太君颇为恭敬,连连点头。秦老太君并未多用餐,早早回去歇息了。 秦老太君前脚刚走,那妇人便撂下筷子,拿热毛巾擦了擦嘴,漱漱口道:“这饭菜太过清淡,我吃不惯。” “彩蝶,叫厨房的厨娘过来。”陆良玉吩咐道。 厨娘是个头发半花白的妇人,在侯府做了许多,这才是第一次被陆良玉召见,紧张得手足无措。 “有什么要求,只管提。”陆良玉示意道。 那妇人指了指桌上的菜,对厨娘道:“全部重做,多放辣子,少放油。” 厨娘应了下去,不大一会,一盘盘鲜红辣椒的菜便端了上来。 陆良玉自怀孕后,也能吃辣,当下便随着那妇人吃了起来。 那妇人见陆良玉似乎胃口大开,眉间皱成了一个疙瘩,眼中全是烦闷。 饭后,陆良玉正欲告退,便听得那妇人开口道:“我还缺一床绣百合花的被子。” 陆良玉不解,对着那妇人道:“叫下人出去买一床回来。” 那妇人不悦地噘嘴道:“这外头哪里能买到,我要现绣的。” 府中只两个绣娘,最近忙着给陆良玉未出生的孩子做衣服之类的用品,哪里忙得过来。 “去外头选几个绣娘回来。”陆良玉叮嘱彩蝶道。 “多要几个,我今晚就要盖。”那妇人补充道。 陆良玉无奈,只得道:“多请几个。” 心下暗暗无语,也许这就是大家闺秀的精致生活。难怪不论是谁,提起陆良玉的这个娘亲,都是一句“年轻气盛。” 她娘虽然性子倔强,但对生活日用却没有什么要求。 接下来的两日,那妇人消停了两日,指挥着府中的丫鬟下人给她布置屋子,琳琅满目的家具、数不清的珍宝抬了进去。 看得彩蝶连连惊叹。 至于秦希泽,日日早出晚归,丝毫不提这个所谓的娘亲半句,全然当府中没有这个人一般。 这日,午间。 “尝尝~”那妇人少见地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对着陆良玉道。 陆良玉望着眼前黑乎乎的一碗不知放了些什么的药汤,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这是?”她故作惊诧道。 那妇人又将那碗药汤向着陆良玉的方向推进一步。 陆良玉已然可以嗅到碗中散发的一股奇异的药味。 “我还会害你不成?”那妇人冷哼一声,见陆良玉不为所动,当下神神秘秘地小声道: “这是我特意找来的药方。我见你爱吃辣。正所谓,酸儿辣女。这药方可是一位很有名气的神医开的,可以转女为男。” 陆良玉微微眯了下左眼,心下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撬开这妇人的脑壳,看看她里面长得是什么。 那妇人见陆良玉脸上无悲无喜,当下脸色一变,声音也高了几分,解释道: “我这全是为了你好,说实话,我打听过了,以你的门第,嫁入侯府,妥妥地算高攀。一胎不诞下个麟儿,怎么能在侯府坐稳位置?” 说到此处,声音又柔和了一些,劝道: “快喝了吧,喝了保你生一个又聪慧又健壮的男婴。” 陆良玉望着那团黑乎乎的药,胸口一阵反胃。 “不必了,我和侯爷都喜欢女孩。”陆良玉淡淡地反驳道。 谁料,这句极为普通的话,却似乎触到了那妇人的逆鳞,她募地直起身子,眼睛瞪得老圆。 对着陆良玉气愤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看你性子挺温和的,怎么油盐不进?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说到此处,更是愤愤不平,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对着一侧的玉尚挥手道: “玉尚,去,喂少夫人喝。” 玉尚不敢接这个命令,只低头在原地扣手。 “霜儿!”那妇人大声唤道,随即指着那碗药道:“喂少夫人喝下去。” 那名唤霜儿的丫鬟颤颤巍巍地端起桌上的药,冲着陆良玉走过来。 “你敢?!”陆良玉回头瞥了那小丫鬟一眼,吓得小丫鬟手一抖,一碗药便以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为结局。 第一百九十三章 胖若两人 药碗跌落在地,那妇人可谓是暴跳如雷,手指着陆良玉连连颤抖,怒道: “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陆良玉冷冷淡淡地扫了眼地下的一滩药渣,跨步绕了过去,低声道了句:“慢用。” “我生了两胎男孩,难道还不比你懂得多?”那妇人眼看着陆良玉远去,叉腰怒道。 陆良玉回头,心中只觉可笑,“生了两胎也没见你地位有多稳,还不是被邵家人给赶了出来?” 但这句赌气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被她强行咽了下去。她从不逞一时口舌之快,现在还不是同此人撕破脸的时候。 晚饭的桌上,陆良玉照例见到了那碗黑乎乎的药汤,那妇人得意地冲着她笑了笑。 秦老太君眼神有些不好使,眯着眼盯着那碗药关切地问道:“这是什么保胎的药?” 那妇人立马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这是我多年前从老神医那里要来的一味药,保生男胎。良玉若是喝了,几个月后,老太君便可抱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婴了。” 这话正说到了秦老太君的心坎上,她包含期待地望了眼那药。 很明显,她也期待着陆良玉这胎能诞下一个男婴来。 陆良玉只垂眸淡淡地道:“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她人虽然面上不露神色,秦老太君却也从话语中,听出了陆良玉的一丝不满,当下也不再提此事,顺口接了句:“就顺其自然。” 桌上便无人再提起此事,任由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渐渐冷掉。 桌上有一碗桂圆莲子红枣汤,离陆良玉颇近。她惯来不挑食,随手拿起盛了一小碗,便听得那妇人大呼一声:“慢着。” 陆良玉不解地挑眉,那妇人一把夺过碗来,气势汹汹地道:“这怀了孕的妇人,可不能吃桂圆。” 秦老太君似乎想起什么,也道:“好像是有这种说法。” 陆良玉饶是怀了孕,除了个别性寒的食物,对于饮食也没有什么大的忌讳。既然此人不让她吃,她不吃便是了。 岂料,那妇人却好似抓住了陆良玉的什么把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桂圆虽能滋补气血、益心脾,但它性温味甘,能助火化燥,凡怀孕阴虚内热的人,是决不能吃的。” 说了许久,说到后面,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陆良玉对自己的身子不在意。 “就算是性子粗陋些,也得在意孩子才是。” 陆良玉也不吭声,就默默听这妇人说。 这妇人是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一拍桌子,对着秦老太君请示道: “老太君,良玉还是太年轻些,这头胎也没得什么经验。身边伺候的这几个丫鬟也都没生育过,不若你将她交予我,我给她好好看着,保管她这一胎顺顺利利的。” 陆良玉沉默了半晌,正等着后话,哪里想到这妇人将主意打自己身上了。 秦老太君望望陆良玉的一双眸子,眼里的拒绝意味很浓,自然觉得此事颇不好办。但这人是她主张留下的,眼下也不好驳了这人的面子,当下只得点头称是。 那妇人便好似得了尚方宝剑,顿时欢喜起来。 “小姐,方才那妇人说的时候,你怎么不出声拒绝?” 回了房间,彩蝶倍感不解地问道。 陆良玉摇头,“总得让她蹦跶蹦跶,看看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那妇人便全权负责起了陆良玉的饮食起居。只她存了心思,铆足了劲,让厨房备了许多的大鱼大肉,什么鸡肉、鱼肉、鸭肉,连鸽子肉都有,一个劲地催着陆良玉吃。 陆良玉早知怀孕不能吃太多,胎儿过于巨大,到时只恐生不下来,一旦难产,母子二人性命堪忧。 她一向叫厨房清淡饮食,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怀孕后也只是比平日吃得更精细些。 见陆良玉几乎不吃自己精心准备的大鱼大肉,那妇人脸上觉得有些挂不住,“祖母,你看良玉的肚子,是不是比寻常三个多月的妇人要小一些?” 秦老太君瞥了眼,明显不愿得罪陆良玉,只开口道:“月份太小,还不显怀。” 见秦老太君不接茬,那妇人只得偃旗息鼓,任由着陆良玉专挑清淡的菜吃,看在她眼里是万分着急。 翌日,陆良玉正在盘算着前几日那妇人新房的花销清单,便听得院中一阵喧闹。 彩蝶站在门口往外眺望了一会,才回复道:“似乎来了几个夫人。” 果不其然,那妇人身侧的丫鬟立马来请陆良玉。 陆良玉心知闲着也是闲着,前去看看。 一踏入会客厅,见到大厅内椅子上坐着的人,陆良玉倒吸一口凉气。 那坐在椅子上,身着一套紫色襦裙,宽松的襦裙也挡不住那人高高隆起的肚子。那人胖得连脖子都看不见了,下巴同脖子则是连在了一起。 一双还算漂亮的眸子,眼下也被肉挤得看不出来了,咋一看,还以为是个身怀九月,即将要临盆的妇人。简直是胖若两人。 只眉宇间的那股娇憨及同秦希泽的母亲一脉相承的暴脾气,才能看得出那人正是昔日的韩念意。 韩念意正捧着一个大圆碗,在吃里头的葡萄,吃一个,就将葡萄皮吐在身侧丫鬟的手心。 见陆良玉来了,忙将口中的葡萄皮放在桌上,她知道,陆良玉最讨厌自己这样对待丫鬟了。 “表嫂来了?”韩念意脸上堆笑道,一团肉挤在一起,不复往日的清丽。 她的态度,让一侧的妇人暗暗吃惊,这个侄女一向蛮横,从不见她对人如此亲近。 陆良玉同一侧韩念意的夫人微微点头示意,才坐了下来,眉头紧皱,开口问道: “怎么胖成这样?” 她记得韩念意也才怀了五个多月,怎么胖的好似八九个月的妇人一般。 韩念意一听到旁人说她胖,立马撅起嘴不乐意了,只陆良玉帮了她这么多,她也不好当面怼人,她这段时间听了陆良玉的话,学会了收敛性子,当下只闭嘴不说话。 一侧的韩夫人忙打圆场道:“怀孕了都这样,嘴馋些。而且前几个月念儿孕吐太严重,瘦的太多,只怕胎儿补不上营养。” 那妇人也阴阳怪气地道:“妹妹说的极是,这怀了孕,可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了,还得为孩子考虑。母亲多吃些,孩子才能长大。” 这便是在讽刺陆良玉不肯多吃了。 话说着,秦老太君也被人扶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顺风顺水 秦老太君这些时日眼神大不如前,由着小丫鬟入了内,远远望见屋内躺在椅子上的韩念意,竟没认出人来,奇怪地问道:“良玉,这来的是谁呀?” 不待陆良玉说话,韩念意立马带了几分不满地撒娇道:“老祖宗,是我呀,我是念意~” 这下秦老太君被吓了个好歹,仔细眯眼盯着那人看了半天,才依稀从那胖胖的人影中,认出了昔日熟悉的模样,当下拍了拍大腿,惊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这话同方才陆良玉的话如出一辙,惹得韩念意面上不悦。 那妇人见状,笑盈盈地道:“老太君不懂,这样才能诞下强壮的婴儿来。” 韩念意的母亲也帮着帮腔,秦老太君又不是个傻的,立马也不再提此事了。 中间几人出去看给小孩子做衣服的布料,屋内只留了陆良玉同韩念意二人。 陆良玉自觉是个机会,她对于秦希泽的这个脾气蛮横的表妹,说不上喜欢,但毕竟此人肚子里没什么坏的心眼,当下开口劝道: “念意,你现在也才五个多月,这样吃下去,待到孩子足月的时候,你觉得会胖成什么样?” 韩念意连想都不敢想,立马摇头道:“我娘和姨娘方才都说了,等我生了孩子,体重自然就下去了。” 陆良玉知她不爱听这么话,但正所谓,忠言逆耳。她还是自觉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 带了几分苦口婆心道:“我不是恐吓你,你再长下去,孩子成了巨大儿,只怕那时候很难生下来。” 此话一出,韩念意明显被吓到了,手中的葡萄也不往嘴里塞了,开口问道:“表嫂,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孩子也不能饿到。” 陆良玉见她有心悔改,开口建议道:“吃还是要吃,但不能像你这般猛吃,嘴上得收敛点。若是有时间,每日最好再走走,散散步,有助于生产。” 韩念意一听到不让她想吃什么吃什么,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后面听到陆良玉让她走走,便更加不舒服,谁不知道,孕妇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摇头晃脑道:“表嫂,你这说的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我都听我姨娘说了,这怀孕的妇人就要多吃。你是不是因为嫉妒我怀了儿子,你只怀了个丫头,心里不平衡呀?” 陆良玉望着她胖乎乎的大脑袋,真怀疑里面装的全是水,晃一晃肯定能听到水声。毕竟,怎么会有人这么蠢? 因为除了蠢,也没有其他词能解释韩念意的行为了。说她蠢,她就立马不聪明。 韩念意见陆良玉脸色怪异,立马觉得自己猜对了,当下还好生安慰道: “表嫂,你也别担心。我看表哥对你挺好,生了丫头也不怕,我给我姨娘说说,她虽然是你婆婆,但肯定不会怪你的。” 这番话说的陆良玉是哭笑不得。韩念意该不会以为,自己还得看秦希泽娘的脸色过活吧? 但她话又说的真挚,似乎又有几分为自己考虑的想法在。 陆良玉见状,立马住了口。有道是,“良言难劝该死鬼”,老话还说“无钱莫入众,言轻莫劝人。” 人微言轻,她言尽于此,韩念意既然不愿意听,她日后不说就是了。 当下顺着韩念意,说了些什么“此胎诞下,作为罗家的长孙,必定得万般宠爱,日后孩子封侯拜相,指日可待。”韩念意也定能执掌罗家的话。 韩念意听了,果然乐呵呵起来,抚摸着肚皮喜不自胜,甚至还笨拙地安慰陆良玉莫要泄气。 这才欢欢喜喜地将人送走了。 晚些时候,秦希泽从外归来,他宫中还去不了,这些时日,日日寻了个池塘出去钓鱼。 任谁也认不出,那个杵在水边的人就是当今名满天下的镇南侯。 “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秦希泽拉着陆良玉的手,开口道。 这点上,二人达成了一致,觉得怀孕也得适量走一走,动一动,腹中的胎儿才能更健康。 二人刚刚出了房门,走了不到两步,一阵凉风吹来,冷飕飕的,陆良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深秋已至。白日还好些,到了夜间,温度尤其低,有些阴冷处,都结了白霜。 秦希泽见状,忙叮嘱道:“你且稍等,我回屋给你拿件披风。” 陆良玉欣然点头,自己在院子里随处走走。今夜月明有灯,照着地上一片皎洁。 她一人扶着肚子,随意晃荡,方才走到大树下,便听得一女声大喝一声:“你在做甚?” 若不是陆良玉定力好,只恐在方才就要被她吓到。 陆良玉强稳住心神,回头看去。她早就听出,这是秦希泽的那个所谓的娘在训斥她。 “你这是做甚。?都说了怀孕不能擅自乱动。” 那妇人眉宇间全是怒色,似乎抓住了不听话的小孩在捣乱,恨不得狠狠地打小儿一顿,好叫他服服帖帖。 陆良玉不待开口,便听得从屋内走出来的秦希泽跨步走到她身侧,只冷冷地对那妇人道: “谁给你的胆量这么跟我的夫人说话?” 那妇人一噎,大抵一则没想到秦希泽居然在场,二则没料到秦希泽居然如此质问她。 她因着亏欠,骨子里还是有点怕秦希泽,当下有些支支吾吾地辩解道: “我也是为了她好……听念意说,她喜欢多动,我见她没经验……怕肚子里的孩子……” “够了,我见你养孩子,也没见得多用心。” 秦希泽轻蔑地开口道。 那妇人瞳孔放大,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来辩解,嗫嚅着,又说不出来。 秦希泽对那人的反应置若罔闻,只伸手,将从屋内拿来的一件淡鹅黄色的披风披在了陆良玉身上,贴心地拢了拢领口,这才牵着她走远,不再理会身后的妇人。 那妇人就那样立在原地,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好儿子,小心翼翼地牵着陆良玉的手,好似护着什么无价之宝。 她眼中的仇恨之火控制不住地扫向陆良玉。她这辈子顺风顺水管了,除了同秦希泽父亲的那桩婚,还从来没受过任何人的气。 如今竟然因为陆良玉,挨了儿子的这顿训斥,总得有个发泄的口。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先发制人 眼看着先皇百日丧期已过,京中又陆陆续续开始有鞭炮声响起,是娶妻嫁女的欢喜声,是新生小儿的满月宴,红通通的喜庆,一扫前几月的丧气。 “天行有常”,人世间,有死有生,兴亡盛衰之理,一出出悲欢离合的剧目,日日上演。 新继任的皇帝亲政大典也很快提上日程。 这日,陆良玉正让府中的裁缝帮着改制一件深红色的衣裳。衣服上胸口处绣着一只展翅洁白的仙鹤,被红艳艳的衣服映衬着,好看极了。 此乃正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她因着怀孕了,便不得不请手艺好的裁缝来,帮忙将肚子处改得宽大一些。 如此大费周章,全然是因为,宫中帝后的成婚大典,陆良玉得去参加。 按理她作为一个怀孕的妇人,本可以避了参加此事。毕竟,民间有忌讳,传说孕妇身上自带了喜神,只恐同新娘子身上的喜神冲撞了。 陆良玉也不是个爱吹风头的性子,本打算推辞了便是。 但蒋钦勇闻声,亲自来了府中邀请陆良玉,拉着陆良玉的手就不放。 “良玉,我成婚,你必须得来。” 蒋钦勇昔日的浓眉,已然被修成了京中大家闺秀的弯弯细眉,乍一看,还有几分不习惯。 她拿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良玉,看着陆良玉不忍拒绝。 蒋钦勇接着续道: “我成婚前一日,我父兄按律全部得离京。我没有家人能看到我成婚了。良玉,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蒋钦勇说着,眼中就闪过一丝泪光。 陆良玉心知蒋钦勇自幼没了母亲,虽则外表看着大大咧咧,骨子里却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不去也不行,当下只点头应了下来。 蒋钦勇这才欢天喜地回了府,临走前,说好了要送请帖过来。 陆良玉衣裳都改好了,却依旧不见有请帖送来。 “彩蝶,你再去门口问问,过两日宫中就要成婚了,怎么还是见不到请贴?” 陆良玉不免有些奇怪,当下催促道。宫中可不同于其他地方,大婚的日子,饶是她的身份,没有请帖只怕也进不去。 陆良玉甚少对什么事情如此上心,彩蝶心急火燎地跑了大门口去问,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小姐,请帖还没送来,只恐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彩蝶也觉得奇怪,低声宽慰道。 陆良玉心觉此事有些不寻常,毕竟宫中的请帖,谁人不送,都不能不送镇南侯府。但眼下也只能作罢。 屋外有人轻叩门扉,“少夫人,是我,玉尚。” 彩蝶闻声,翻了个白眼,这个吃里扒外的玩意,昔日若不是主子救她,她玉尚早就不知成了何处的长舌吊死鬼了。 眼下,那个妇人一回来,玉尚就眼巴巴地回到了旧主面前,全然不顾小姐救命的恩情。 “有事?” 彩蝶几步上前,轻蔑地掀开帘子问道,姿势上,却一脚朝前,身子后仰,挡住了整个门槛,很明显不想让玉尚进来。 “是一碗羊肉汤,夫人让送的。”玉尚明显看出了彩蝶的敌意,只轻声道。 彩蝶这下态度更是不情愿,小姐最是不爱吃这些油腻的,说是对胎儿不好。每次都留给她吃,她虽然嘴馋,但也厌恶那妇人这幅强迫的态度。 至于玉尚这个来送汤的,她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只阴阳怪气道:“玉尚姐姐倒是勤快。” 玉尚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只低声道:“都是主子跑腿,哪里说得上勤快。” “彩蝶,放人进来。” 陆良玉开口道。她从不愿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对方,买卖不成仁义在,倒也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彩蝶见状,这才不情不愿地让了身子,让玉尚入内,将端来的羊汤放在了桌子上。 “天气转凉,羊肉滋补,少夫人可以尝些暖暖身子。” 玉尚边搁下羊汤,边慢声细语地开口道。 陆良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玉尚压低声音道:“宫中送来的请帖,夫人刚好看到,拿走了。” 陆良玉带了几分打量地望了玉尚一眼,玉尚回了她一个笑脸,对着陆良玉道:“少夫人慢用。” 陆良玉顿时心领神会,也勾起了嘴角,微微点头示意。 终究,真心待人,还是换来了几分人心。 她拿着汤勺,缓缓搅动着那碗热腾腾的羊汤,并不急着入口。 “小姐,那妇人好不讲理,竟然偷偷拿走了请帖,还不跟我们说,真是太过分了。” 彩蝶气得胸脯起伏不定,愤愤不平道。 陆良玉默然,那妇人不想让她入宫,无非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亦或者是存心给她添堵。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陆良玉想看到的。 “那我们要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去问她要回来,看看她敢不敢认账。” 彩蝶转了转眼珠子,立马开口道。 “此事不能闹大。”她摇头对彩蝶道。此事若闹到了秦老太君那里,只恐老太君一发话,她真不能入宫了。 毕竟,老一辈的人最是看重这些习俗。 “你悄悄派人去蒋家再取一份请帖回来,不得声张,此事我自有主张。” 陆良玉低声叮嘱道。谁想要管她陆良玉,最好还是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转眼帝后大婚之日便到,这日,陆良玉打扮得好生隆重。 只见她身着深红色仙鹤大衫,头戴深蓝六凤金翟点翠头冠,整个人看着富丽堂皇。 加之她身子重了些,脸上也带了肉,更显圆润,面色红润,衬得整个人自带一股子雍容华贵之感。 她人由着彩蝶扶出门,果不其然,那妇人正守在大门口,见状第一句话,便问道:“你没有请帖,怎么入宫?” “夫人怎么知道我没有请帖?”陆良玉眼角带笑,开口质疑道。 那妇人一滞,没想到先发制人居然没成功,当下开口道:“你既然怀孕了,这样的场合还是不去的好,你若执意要去,就别怪我去叫老太君了。” 说道此处,对着身侧的小丫鬟道:“霜儿,去叫老太君。” 她话刚出口,便听得陆良玉轻轻拍拍手,只见四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已然出现在了面前。 这四人是昔日秦二婶留下来的人手,陆良玉用着觉得顺手,便留了下来。 平日里让她们干些杂活,跑跑腿,关键时刻,总能派上用场。 “送夫人回去歇息,今日太阳大得很,莫要晒到了。”陆良玉红唇轻启。 那四人立马簇拥上去,将那妇人团团围住,连身侧的小丫鬟也不放过。 第一百九十六章 线索 “陆良玉,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若是让老太君知道了……” 那妇人张牙舞爪地咧嘴高喊道,全无半分矜持可言。随即被那几个妇人带离了院内,回了二房的院子。 陆良玉对眼前的一切置若罔闻,由着彩蝶扶着,款款往院外走去,镇南侯府通体漆黑的马车,正候在那里。 今日并非她口中所说的太阳大得很,恰恰相反,一大早,天空还有几分灰蒙蒙的,深秋的冷,渐渐彻骨。 帝后大婚,可谓举国欢庆,热闹非凡。宫内宫外的鞭炮声不断,人人皆是喜气洋洋,一扫之前的低沉。 只一人身着明黄,面色低沉,面上全无喜色,高站在宫内的城楼之上,眺望着整个京中,四处可见喜庆的红色,这红色眼下看来,倒有几分刺目。 “陛下,城楼上风大,还请保重龙体。”一侧的老太监身形佝偻,手中虔诚地捧着披风,低声劝道。 “大臣们都到了吗?”那人回头,正是新皇,只阴恻恻地问道。 “均已在太和殿内。”老太监回复道,这身形矮小的老太监,正是昔日伺候过先皇的刘公公。 “镇南侯府的呢?”新皇接着问道。 刘公公微微低眉,心下暗暗思忖,果然陛下心中还是惦记着镇南侯,忙清了清嗓子,回复道:“启禀陛下,镇南侯也在大殿内。” “镇南侯府的夫人呢?”新皇轻声问道。 刘公公一愣,随即故作自然地回复道:“也到了,正在坤宁宫内的偏殿候着呢。” 新皇眯着一双眼望向远处,似乎陷入了沉默,久久盯着前方,哪里有半分做新郎官的喜色。远处,敲锣打鼓的声音夹杂着鞭炮声传来,是前去蒋府迎亲的凤舆。 皇帝身份尊贵,是不必亲自前去迎亲,只需在凤舆内放置皇帝的御笔“龙”字即可。 许久,刘公公低声提醒道:“陛下?” 新皇回过神来,脸上不知为何,多了一丝笑意。“走,去看看。” 他人说着,已经疾步蹿了出去。少年人步伐快,刘公公赶忙在身后追赶,心下暗暗奇怪,这新皇是想要去哪里?莫不是要去亲迎皇后?这可有些于理不合。 陆良玉眼下正在坤宁宫旁边的一个小偏殿,殿内有大大小小的各品阶夫人,她们这些人凑在一起,待到皇后册封大典结束,便会在这里接受诸位夫人的恭贺。 这些夫人小姐中,有些人想要上前给陆良玉请安,但见到陆良玉之际,却又都犹豫了,只暗地里斜眼瞥她。 权势养人,面前这位镇南侯府夫人,容光焕发,贵气逼人,完全看不出小官人家出身的半点寒酸气来。 传说此人颇得镇南侯十分得宠,眼下又正怀有身孕,这些夫人唯恐打搅了她。 陆良玉眼下好奇的是,今日如此场面,居然不见长公主露面,连陆良荷那个碍眼的,都没有出来蹦跶,实在奇怪得很。 不过,既然没人给她添堵,也是好事。想到此处,陆良玉伸手,一侧的彩蝶忙心领神会,扶自己小姐起身。 殿内的夫人小姐们忙不迭地给陆良玉让开了一条路。 陆良玉之所以坚持要入宫来,除了参加蒋钦勇大婚,还有就是,要查清宫中的那股气味。 那股她被囚禁在那个小院时,从那个始终沉默的人身上嗅到的味道,那个只有她一人知道的味道。 日子过得再平淡、再温馨,她始终记得,飞卓的惨死。 她如此急切地入宫,甚至等不到孩子出生,以身犯险,全然是她怕,怕时间如同一把钝刀子,渐渐模糊了那些往昔的记忆,消散了那股记忆中的气味,断了最后一根给飞卓报仇的线索。 她起身出了大殿,却停住了脚步,一侧的彩蝶带了几分疑惑问道: “小姐可是要如厕?” 陆良玉摇头,举目四望,宫中大大小小的宫殿,曲折蜿蜒的小路,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不远处的拥挤的大臣,所有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告诉她,想要找到凶手,只是徒然。 陆良玉闭上了眼睛,对着身侧的彩蝶叮嘱道:“扶好我,我往哪个方向去,你就扶着我往哪里。” 彩蝶更加摸不着头脑,但小姐的命令不敢不听,只点点头,握紧小姐的手臂。 对陆良玉而言,这是没办法的办法。秦希泽的衣襟上能沾上那股味道,就说明,宫中有源头。 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都得试一试。 陆良玉深吸一口气,细细地辨别着空气中的味道,试图从各种复杂的味道中,分辨出那股熟悉的味道来。 空气中,有新装修的木屑的味道,有鞭炮声过后的那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有各色甜腻糕点的味道…… 唯独,没有她熟悉的味道,也是,妄图如此轻易就能找到凶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陆良玉早就预料到了这点,她也不气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是有机会的。 正当她打算睁开眼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从远处飘来,正是她记忆中的那股味道。 陆良玉募地睁开眼来,一双眼中全是欣喜,无论如何,这是个线索。 她极目远眺,却并未见到那股味道从何而来,她忙闭上眼,细细分辨,随即伸出手指,指向了右边,“那边。” 彩蝶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前走去,陆良玉离那股味道的距离越来越近,她胸口狂跳如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陆良玉睁开了眼。 身侧的彩蝶一见,拉了陆良玉的衣袖一把以作提醒,忙跪倒在地,口称:“叩见皇上。” 陆良玉望着眼前的人,一双杏仁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随即弯下腰,想要福身行礼。 “快快免礼~” 那人急切道,伸出手来试图想要扶住陆良玉,瞥到跪地一侧的彩蝶,又觉得有些于礼不合,一双手顿时局促不安。 “拜见皇上。”陆良玉低下头去,费力地行了个礼,脑中一时闪过无数的念头。 “皇后的轿子快到了。” 远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第一百九十七章 帝后大婚 帝后成婚,习俗不同于民间,这皇后坐在轿中,需得一手持金质双喜“如意”,一手持苹果,以谐音平安如意。 眼下的蒋钦勇头上是红盖头,身上是富丽堂皇的红衣,满眼皆是喜庆的红色,她终于要嫁给她爱的男人了。往后,万里江山,帝后共享,白头偕老。 轿子一路稳稳当当,等到了乾清门,才算到了皇帝之“家”。 蒋钦勇由着丫鬟扶着,下轿之际,交出手中的如意和苹果。她低头,透过盖头的缝隙,望着皇宫同外头迥异的青石板,募地想起了父兄临走时的叮嘱。 “日后进了宫,你就是皇家的人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亲人是君臣。” 泪水沾湿了她的眼睫毛,过了此门,父兄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庆幸的是,宫中有她的爱人,有义结金兰的好姐妹。 蒋钦勇怀抱着一个金宝瓶跨过火盆,进入了宫门,一路往大殿走去,准备参加册封大典。 坤宁宫外。 新皇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良玉,只见她艳若桃李,一身暗红色的长袍,衬得更加娇艳。 陆良玉高高隆起的肚子,让他更加懊恼,那日,不该上了她的当…… 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其中,以“求不得”最为苦。他贵为皇帝,受万民景仰又如何,终究,还是有些事情求不得。 “陛下,皇后娘娘快到了。”一侧的刘公公小心提醒道。 皇帝才好似大梦初醒一般,找补道:“夫人仔细身子。”说罢,转身离开。 他人一走,陆良玉低垂的眸子募地睁了开来,一双眼中精光四露,随即被她收了回去。 此人身上,有那股熟悉的味道。只她眼下还不敢确定,那小院中的人,究竟是不是眼前的人,还是每一个出入皇宫的人,均会沾上那股味道。 此人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不得宠的皇子,而是当今的圣上,一国之君,此事冒失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陆良玉想到此处,收敛了心神,今日也不算全无收获。 “走吧,小姐,该参加册封大典了。”彩蝶道。 远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昭示着,皇后业已入宫。 帝后大婚,文武百官均在场,女眷候在坤宁宫外,只能远远望着典礼,等候给皇后请安。 陆良玉远远望着秦希泽也在场,人群中,他身形消瘦高挑,一头秀发今日收拢起来,戴了顶官帽,愈见清冷。 他一人神色肃穆,与外人隔绝,好似鹤立鸡群。 册立、合卺、祭神……典礼一项接一项,礼节繁琐,略显枯燥。 陆良玉百无聊赖地盯了许久,才发现,新皇眼中,全无喜色。心下安慰自己,大抵天子理应肃容,不同于常人。 仪式结束,便是皇后回坤宁宫,受宗妇们跪拜。论品阶、论辈分,陆良玉都在首位。 “恭贺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坤宁宫内外,此起彼伏的朝贺声不绝于耳。 蒋钦勇眼下掀了盖头,一张脸上涂脂抹粉,略施粉黛,早已看不出半点昔日假小子的模样,“诸位平身。” 她声音洪亮,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之间,全是大家闺秀的气派。 陆良玉心下松了口气,看起来,是自己多虑了。从各个方面来说,蒋钦勇完全能够担当得起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 “良玉,快过来。”待到宗妇们陆陆续续出去,蒋钦勇小声地冲着陆良玉招手道。 陆良玉微微一笑,跨步走了过去。“饿死我了,你带吃的了吗?”蒋钦勇眼巴巴地陆良玉抱怨道。 陆良玉早就猜到了这点,忙示意彩蝶拿出糕点,就着茶水,好歹让蒋钦勇吞了几块,垫了垫肚子。 “良玉,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蒋钦勇不由得感激道。 随即指了指自己头上偌大的凤冠,抱怨道:“我脖子都快被它给压断了,真想能立马好好躺一躺。” 话说这,便见一嬷嬷入内,声色俱厉道:“皇后娘娘可得注意仪表,一会还得去庙见,太皇太后、太后、长公主她们都等着呢。” 蒋钦勇闻声,立马坐直了身子,低声道:“有劳嬷嬷提醒。” 说到此处,便起身随那嬷嬷去了,暗地里,给陆良玉比了个手势,陆良玉便知,她是想要自己等她回来。 望着远去的蒋钦勇,陆良玉心下闪过一丝不妙,一个小小的嬷嬷就敢如此教训她,能在宫中混下去的,哪个是善茬? 就算蒋钦勇再聪明,上头的太皇太后、皇太后、长公主,哪个不比她辈分长、身份高? 她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隔了不知许久,她茶喝了三巡,蒋钦勇才哭丧着脸回来,眼眶中还憋着眼泪,那嬷嬷则一直紧紧跟在身后。 陆良玉见状,心领神会,当下柔声问道:“不知我家侯爷有没有离开宫中,有劳嬷嬷亲自去问问。” 那嬷嬷脸上满是不情愿,但又对陆良玉这个宫外人无可奈何,况且,谁人都知,镇南侯府的那位,不好惹也就算了,出了名的护短。 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离了殿去。 那嬷嬷方才离开,蒋钦勇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发生什么了?”陆良玉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珠,柔声问道。 蒋钦勇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将事情讲清楚。 “长公主挑剔我的礼仪,太后因为我不小心走在了皇帝前头,就劈头盖脸训了我一顿……” 陆良玉还来不及安慰,便听得蒋钦勇接着道:“太皇太后说,宫中今日同我一并,抬了四个秀女入宫,封了一个昭仪、两个婕妤、一个才人,良玉,这日子让我怎么过?” 陆良玉闻声,呼了口气,安慰道:“自古帝王均是后宫佳丽三千,只需你坐稳了中宫的位置,再多的女人,不过过眼云烟。记住,你才是能陪他到最后的女人。” 这番话,明显安慰到了蒋钦勇,她泪眼汪汪点点头。 秦希泽并未离宫,他亲自接陆良玉回府,夕阳西下,二人顺着宫门往外走去,身后是几个负责护送他们的禁卫军。 恰逢换防,几个队的侍卫排着整齐的步伐从二人身侧经过。 募地,陆良玉停住脚步,抓紧了身侧秦希泽的手腕。 “怎么?”秦希泽一顿,身后的几个禁卫军已然警惕地看向二人。 陆良玉脸色惨白,摇头笑道:“无事,方才腹中胎儿闹了一下,现在好了。” 秦希泽不安地看向陆良玉,见陆良玉使了个眼色,这才放心下来。 二人朝着宫门口的马车走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要落雨 夕阳西斜,镇南侯府的马车驶向宫外。 “究竟发生了什么?”秦希泽剑眉紧皱,握紧陆良玉的手,低声问道。 陆良玉深呼一口气,试图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来。 “昔日京中五皇子作乱的那个夜晚,我从京中外逃时,有一人出手,持剑救了我的同时,也将我挟持到了那个小院。” 陆良玉闭上了眼,脑中闪过第一次遇见那人的重重,“那人虽然全身漆黑,还蒙着脸,但一双三角眼却露在了外面,方才在宫中,列队而过的那些侍卫中,我看到了那双熟悉的三角眼。” 秦希泽脸色凝重,宫中几方势力牵扯得极深,不知那三角眼的男人,究竟是谁的手下。 “今日,我遇见了新皇,他身上,也有那股熟悉的味道。”陆良玉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 秦希泽并未对皇帝起疑,反倒分析道:“那就说明,幕后主使,跟宫中有牵扯。” 但这番分析,等于没分析。毕竟,入宫的人没有上万也成千,在这么多人中想要寻找一个,可谓是大海捞针。 “良玉,你有身孕,我不希望你以身涉险,此事交予我,我慢慢来查。” 秦希泽摩挲陆良玉的手掌,低声叮嘱道。 陆良玉却知,那人极为小心谨慎,只恐除了自己,无人能再识别出。但眼下,她不愿秦希泽担心,只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回府,那妇人正虎视眈眈地堵在门口,打算给陆良玉些颜色瞧瞧,岂料,马车上下来的人,竟是秦希泽。 秦希泽斜眼扫了她一眼,她竟吓得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想要指责陆良玉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陆良玉心下盘算,此人留着也是个添堵,还得寻个机会,让这人离开。 只府中老太君年纪大了,便尤其寂寞,总想要寻个人说说话。 一晃又是几日,秦希泽均在府中,那妇人便好似孙悟空被镇压在五指山下,老实得不得了。 这日,彩蝶疾步入内,开口道: “小姐,绿枝姑姑那边传来消息,夫人那边有事找。” 这下轮到陆良玉吃惊了,秦希泽的娘好不容易消停了,自己的娘又是要闹什么? 秦希泽恰巧在府中休沐,便随她一并去了,毕竟,女婿见岳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陆良玉踏步入了李府,自己的母亲正翘首以盼,见到秦希泽之际,明显愣了一愣。 陆良玉这才发现,自己的母亲似乎精心打扮过,一件崭新的鹅黄色坎肩,配上素色的腰裙,配上红唇半点,一扫之前的暮气。 她心下好奇,自己母亲一向视这些如身外之物,不花半点心思。眼中只有诗书,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她当下不动声色地同母亲见过礼,由着秦希泽扶入屋内,坐定了身子,开口问道:“不知母亲有什么事?” 此话一出口,李柳琴白皙的脸上多了一抹酡红,只局促不安地扫了眼一侧的秦希泽。 陆良玉心下了然,对秦希泽嘱托道:“你先出去,我们母女说说体己话。” 秦希泽冲着二人点头示意,这才跨步出了屋子。 “怎么了?”陆良玉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她自从有了身孕后,多了个口渴的毛病。 李柳琴并未坐下,反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拿手肘碰了碰身侧的绿枝,自然是示意绿枝来说。 陆良玉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更加奇怪, 当下语气放缓,好似哄小孩子一般,劝道:“你们均是长辈,有什么事情,还要找我来商量?但说无妨。” 说罢,又抿了口茶水。 绿枝清清嗓子,艰难地开口道:“光禄大夫说……有意另聘夫人……为正妻。” 陆良玉艰难地将一口茶水吞下,差点没被噎个半死。 抬头一看,母亲羞得的头已经快埋到衣服里去了。她忙不迭地将茶杯搁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问道:“怎么回事?那光禄大夫的夫人是怎么了?” “生二女儿的时候,难产去了。”绿枝忙答话道。 陆良玉扶额,心知母亲是个不听劝的,脾气最是倔,当下轻声细语道: “娘,你可得想好了,继室难为,给人做后娘,更是难上加难。你若不情愿出去做事,便在府中读读书,悠游自在,我也养活的起……” 话刚说到这里,李柳琴已经不乐意了,当下怒道:“我又没有再征求你意见,你别以为你嫁到镇南侯府,就可以随意教训我。” 陆良玉真的是有苦难言,俗话说的好,这真是,“天要落雨,娘要嫁人——挡不住。” 这次自己的娘真的是要嫁人了,而且还是自己牵的线,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大抵这就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吧,想到此处,她忙改了口风,连连点头道:“此事我同意……” 李柳琴脾气来的快,去得快,听到此处,立马转怒为喜。陆良玉接着道:“不过那个光禄大夫,我得亲自去跟他谈谈。” “怎么?”秦希泽回头,见陆良玉脸色有异,上前一步问道。 陆良玉摇摇头,满脸苦笑。许久,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与秦希泽听。 秦希泽哑然,沉默半晌,安慰道:“我同光禄大夫同朝为官多年,他人品还可以,为人正直。” 陆良玉心下稍安,还是摇头道:“我不止担心这个。” 自己的母亲,自己最了解。李柳琴这些年,看着年纪长了,骨子里就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大抵以前在娘家,作为唯一的姑娘,又是长女,被宠过头了。 什么婆媳关系,管家的事,上对老,下对小,对内对外,人情世故,是一窍不通。 这样的人,去了光禄大夫这等府上,只怕会吃苦头,还不如一人自在。 “良玉,你母亲也才四十出头,你陪不了她一辈子。”秦希泽提醒道。 陆良玉默然了许久,不得不接受了这份事实。 “我去见光禄大夫的时候,你也得在场。”陆良玉冷不丁冒出了这一句。 “?” “我去干什么?”秦希泽惊诧道。 “去给我镇场子!”陆良玉开口笑道。她必须给自己娘把好关。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小叫花子 京中,一间外表低调酒楼的二楼包厢。 光禄大夫正小心谨慎地亲自给陆良玉倒了杯热茶。“请用茶。” 随即立马又倒了一杯茶,抬头恭敬地对着站着的秦希泽道:“侯爷您请坐。” “不必,让他站会。” 陆良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光禄大夫,一撮细长的山羊须,脸颊偏瘦,一双眼锐利且有神,不见威胁,眼下更显和善。 是个聪明人,陆良玉心底暗暗赞叹道。也是,能坐稳光禄大夫这个职位的,又有几个手段是简单的。 她最怕的,此人并非真心求娶自己的母亲,不过是瞧上了镇南侯府的声威,想要攀个裙带关系。 “阁下贵姓?”陆良玉举起茶杯,摆出一副盘问的架势。 “免贵姓楚。”光禄大夫忙回复道,他早知这个镇南侯府的夫人不简单,岂料,竟会给人如此压迫之感。 李柳琴性子淳朴,谁能料到她的女儿竟是这样一个人物,母女二人性子相异,实在是让人惊诧。 “那就是楚大人了。”陆良玉悠悠地开口道。 “不敢担,不敢担。”光禄大夫抬头瞥了瞥站着的秦希泽,当下额头上连汗都沁出来了。 “楚大人祖籍哪里?”陆良玉接着盘问道,倒有几分审问的架势。 “福建,在下福建晋江人氏。”光禄大夫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不知楚大人家中有哪些人?” 其实此事陆良玉早让下人打听得一清二楚,但眼下她让光禄大夫自己说,自然有她的深意。 “府中只两个小女儿,父母均已亡故,有一个舍妹,早已远嫁吴地,只逢年过节联系。”光禄大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偷偷拿衣袖擦额头上的汗。 陆良玉了然,接着低垂下眼眸,拿起茶杯,又给自己续了点茶,才接着道: “楚大人莫要怪我说话直接,实在是我娘的性子你也了解,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怕她吃了亏。” “这是自然。”光禄大夫顺口道。 “大人府上可有妾室?”陆良玉毫不羞怯地开问道。 那光禄大夫一愣,谁能想到做女儿的,还能问到这些。 “我娘性子单纯,昔日在陆府,就被手下的姨娘欺负,要不然也不会离了府。说实话,这门婚事,我心底里是不愿意的,只恐我娘受了委屈。” 陆良玉也不隐瞒,开门见山道: “而且我娘的脾气你也知道,没有半点心机,凡事还需要人哄着。楚大人可得想清楚了,大人若要真娶我娘,府中的姨娘不能留。” 说到此处,她将茶杯搁在了桌上,瓷杯碰上桌面,一阵闷声传来,场上一时安静了。 她娘性子粗陋,她却不能不在意这些,陆家的悲剧,不能重演。 她早就让人问清楚了,楚大人的亡妻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也算是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后面虽则多年未续弦,但府中还是有两个姨娘。 一个是新婚不久便抬进府的,年纪颇大,似乎生了重病,不甚露面。 还有一个年纪轻些,是楚大人的前妻去世,从府中抬了一个乡下来的、年纪轻些的丫鬟,只没有读过书,多年未生育。光禄大夫内宅,现在就是由此人操持。 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可以,但她娘本可以不必吃这争风吃醋的苦。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光禄大夫连连应道,“我回去便好好安顿了府上人,定不会让你娘受半点委屈……” 陆良玉满意地点点头,五皇子政变那次,此人能收留了她娘而并未供出,就说明人品还不错。 “最后一个问题,楚大人多年未续弦,怎么会突然动了心思,想要娶我娘?” 陆良玉薄唇轻启,随即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不愿错过那人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 那楚大人又不自觉地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才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地道: “你娘......性子单纯,我在官场多年,饱尝尔虞我诈,总想寻个简单的。” 说到此处,自觉理由不够充分,只恐陆良玉不信服,忙补充道:“你娘饱读诗书,我府中虽有姨娘,平日里却无人能说几句。” 陆良玉心下不由得感慨,也许这就是传说的各花入各眼,当下心底最后一丝犹豫也冰释。 当下微微歉意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楚大人海涵。” “夫人客气了。”楚大人忙拱手行礼道。 二人又就着婚事的一些具体流程随意聊了一会,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二人这头正聊着,那头的镇南侯府,却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镇南侯府底下的庄子送来了几十盆名贵的花,那妇人便自作主张地指挥下人往自己房中送了些过去。 她正兴致冲冲地挑选着花束,便见大门口闯进来了几个男子,衣着破烂,头发紊乱,脸颊黝黑。 “啊……”那妇人吓得大叫一声,忙退后几步,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这位夫人莫怕。” 其中一男子行礼道,听声音带了几分稚气,明显是个半大的少年。 一侧的玉尚认出了眼前的人,忙开口解释道:“夫人,这位是少夫人娘家的弟弟,一直寄居在府上。” 来人正是李修穆,他随人前去西北军中寻自己的父亲,千里迢迢,一路上是吃尽了苦头,终于回了京中。 说着,忙对灰头土脸的李修穆介绍道:“这位是侯爷的母亲。” 李修穆忙冲着那妇人郑重地行礼。 那妇人嫌弃地捂住了鼻子,随即眼珠子一转,怒道:“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竟敢擅闯镇南侯府,来人,给我轰出去。” 说着,府中的侍卫已经到了跟前,自然也认出了此人正是少夫人的弟弟,府中的少爷,当下也不敢动手。 那妇人见状,一把拔过身侧侍卫手中的剑,对着几人比划道:“还不快滚,镇南侯府也是你们能进来的?” 说着便往外赶那几人。 玉尚在一侧忙不迭地解释:“这是府中人,是府中的少爷,老太君也知道的。” 那妇人只充耳不闻,将几人往外赶去。 李修穆心知此人是秦希泽的母亲,眼下不愿跟此人起冲突,不得不被赶出了镇南侯府。 那妇人满意地将铁门关住,还不忘叮嘱门口的侍卫道:“记住了,可别什么讨饭的都往府中带。” 一侧的玉尚见劝不得,只得暗暗使眼色,让府中的丫鬟赶忙去给少夫人送信。 第两百章 送走 丫鬟跑去报信之际,陆良玉已经坐上了回程的马车,离府中不远了,远远便望见侯府的墙角蹲着几个黑衣男子,看衣着打扮,倒似流民。 镇南侯府守卫森严,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靠近府中半分,更勿论是流民了。 陆良玉心下好奇,命令车夫停住了马车,岂料,那几个流民见到侯府的马车,竟然迎了上来。 正坐在马车前面的飞渊见状,拔出利剑,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几人,时刻准备像只猎鹰一般蹿出去。 “姐姐~姐姐~”其中一人欣喜地挥手叫道。 “且慢,是我表弟。”陆良玉忙制止了飞渊。待到那几人靠近,陆良玉望着一身褴褛的李修穆,脸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也瘪下去了,更显消瘦。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回府换件衣裳?”陆良玉关切地问道。 李修穆是个机灵的,早就看出了那妇人同自己姐姐之间的不对付。他本就是寄人篱下,不愿姐姐因着他为难,当下只闭嘴不言。 他不愿意说,不代表陆良玉看不出来。“是不是,有人不让你进?”陆良玉开口道。 “谁?”秦希泽沉默了一路,终于抬起眼眸,锐利地盯着车下的几人。 李修穆踟蹰,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来说。”秦希泽随手指了指旁边的侍卫道。 侯府中人莫不听命于秦希泽,哪里敢有半点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这人是个口才笨拙的,但也没有漏掉那妇人明知几人身份,却依旧充耳不闻,将几人将垃圾一般轰了出去的这一段。 陆良玉一听到此处,顿时气得胸口生疼,太阳穴突突的,只差头上冒烟了。她心知怒气上来,最是坏事,当下极力压制住心中的火气。 她在脑中迅速地盘算了一遍,若此刻她怒气冲冲地前去盘问,那妇人定不会认账,只需说看走眼便是。倘若闹到了秦老太君面上,只会显得自己在故意挑剔了。 想到此处,她在心底细细盘算着,如何能利用此次的机会,让此人在秦老太君面前失了信,最好是寻个机会直接将人送走。 秦希泽只冷冷地对飞渊下令道:“去寻几个人,将那位邵夫人送回洞庭。” 陆良玉当下忙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一个邵夫人好弄,背后的秦老太君才是麻烦。 这点事,说穿了也不只是面子上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既然事情不大,那她就不妨帮着把事情弄大一些,让那位邵夫人走的心甘情愿,也让旁人心服口服,不敢说她一个不字。 “修穆,你再去敲门。”陆良玉叮嘱道,自己倒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头,还不许秦希泽跟着。 那妇人特意寻了把扫帚,一直守在大门口,就生怕这几个“叫花子”再回来。她乃太傅家的女儿,出身高贵。自己的儿子却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小官家女子,还一直骑在自己头上,她心底如何能平衡。 今日她就故意轰走陆良玉的破烂亲戚,就是存心让陆良玉出丑。让陆良玉好好看看,不是什么低级人,也能高攀得上镇南侯府。 门口又有敲门的声音,那妇人立马精神了起来,便见一侧的偏门打开,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叫花子又跨步进来了。 她柳眉一横,怒道:“又来作甚?找打。”说着,横扫上前,那带头的叫花子躲闪不及,腿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扫把。 那妇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边笑手中的扫把挥舞得更加利索,那带头的叫花子一闪,扫把便打到了后面人的腿上。 陆良玉“啊”了一声,瘫软在地,握着自己的肚子哀嚎起来。 那妇人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身后的秦希泽一闪而出,抱住陆良玉,怒吼道:“快传大夫。” 府中的人顿时慌乱了起来,有急着去请大夫的,有忙着给秦老太君报信的。毕竟,这出戏,秦老太君才是唯一的看客,只有她信了,这出戏才唱得有价值。 “你这是何必呢?”秦希泽看着陆良玉腿上泛红的一道扫把印,心疼得叹了口气。 陆良玉笑笑道:“总得让老太君下定了主意,要的就是光明正大。”说着,又传出了一阵哀嚎声。 听得门外的妇人心下一颤,脑中又闪过了方才陆良玉抚摸着肚子的那一幕,还有秦希泽难看的脸色。 秦老太君正倚在塌上吸着旱烟,听闻陆良玉胎像不稳,有小产的风险,当下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往前院赶去。 “这是怎么回事?”秦老太君匆匆赶来,神色肃穆。 屋子外头,已经围了一圈人。屋内,陆良玉痛苦的呻吟时大时小,断断续续传来。 “老太君好。”李修穆忙行礼道。 秦老太君望了望那人,烦躁地点点头,敷衍地道了句:“回来了?” 那妇人见到老太君的态度,已然有些后悔,只眼下,并未有后悔药给她吃。 秦老太君随即对着众人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胎像不稳了?” 在场的众人均沉默地低下了头,只彩蝶一人愤愤不平,一看就是有话想说。这自然是陆良玉特意留下的。 有了罪状,没人告诉怎么成?彩蝶立马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力图将那妇人说成是故意看陆良玉不顺眼,这才要赶走李修穆,甚至不惜打了陆良玉,让陆良玉几欲小产。 “慕青,你怎么这么多年,没有半点长进?”秦老太君简直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道。 “良玉她怀了身孕,你怎么能去打她?简直是胡闹。” 屋内,陆良玉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渐渐小了下去。 王大夫推门出来。 “如何?”秦老太君立马围了上去。 王大夫面色沉重,只回禀道:“用了几味药,少夫人暂时止住了痛,胎儿也无恙。” 说到此处,秦老太君一直高悬的心才平稳了下来,便听得王大夫接着道:“只夫人前段时间不知为何,乱补了好多东西,气血不稳,接下来几日,还得卧床休息,细细观察,以防万一。” 这番话,自然是陆良玉教他说的。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她对于对手的很多行为,都是姑息纵容。待拿到致命的打击后,这些行为,便是压垮对手的罪状。 一侧的彩蝶冷哼一声,委屈道:“若不是某人非要让我家小姐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小姐如何能气血不足。” 说到此处,又嘀咕道:“鬼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有毒。” 一番话说的那妇人面色惨白如鬼。 秦希泽也跨步出来了,见了秦老太君,只拱了拱手,对着飞渊下令道:“派几个人,送邵夫人回洞庭,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在场众人,不管是秦老太君,还是那妇人,无人敢有异议。 午饭未到,那妇人便灰溜溜地离开了,正如她来时一般。 第两百零一章 倔脾气 “我去看看良玉。”秦老太君伸直了脖子往里探去。 秦希泽见状,忙拦住了人道:“让良玉先清净。”里头的人正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可别漏了陷。 秦老太君才不得不低丧着头回去穿鞋子。 “快,叫修穆进来,我有事问他。”陆良玉见秦希泽入内,着急道。 秦希泽笑笑,“你让他去洗漱一番,换了那身行头再说。” 似乎府内走了一个人,二人举止间,均随意了一些,神色明显轻松一些。 陆良玉只得作罢。 李修穆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藏青色的洁净衣袍,一扫之前的颓唐,亲自来拜见陆良玉,将一路上的见闻及遇见自己亲爹的种种,说予陆良玉听。 他语气低沉,似乎在说着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父亲离家不久,在一场战争伤了脑子,后面虽则痊愈,却记忆全无。……娶了附近田户的女儿,还生了两子一女,现在军中任百夫长……” 他的话语中,也说不出喜悦,也看不出难过。看来这次时隔多年的父子重逢,并没有她想象那般的欣喜。 陆良玉见状,叹了口气,对着彩蝶道:“去,将里屋内的盒子拿过来。” 彩蝶立马捧了一桐木色的盒子过来。 “打开看看。” 李修穆闻言,掀开一看,里头正是一根根尖锐的银针,用来学针灸用。 “你十二岁的生日在路上耽搁了,礼物我就给你留下了。一晃眼,你也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 陆良玉笑道,既然他愿意学医,让他学便是。 李修穆睫毛微动,许久,将那盒子盖住,推到一侧,募地起身,给陆良玉又跪下了。 陆良玉正坐在软榻上,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忙直起身子,问道:“你这是何必?” 李修穆只低下头,舔了舔嘴唇,开口道:“姐姐,我得求你一件事。” 陆良玉已经觉察到有些不好的苗头,李修穆每次一用这个语气说话,都不是什么好事。 便听得李修穆接着道:“姐姐,我想要进宫,去太医院。”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砸到了陆良玉心底。好你个小子,怪不得那时候非要去学医,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眼下,陆良玉又如何能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哪里是喜欢医术,他分明是想要入宫去寻蒋钦勇。 如此想来,他第一次提出要学医的时候,正是自己戳破了他的心思之际,看来从那时,他便已经想好了日后的路。 若只是对医术好奇,意图到太医院去研习,她还可以帮着图谋再三,如今明知他的心思,她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入宫。 宫规森严,宫中人各个均是人精,万一有个好歹被人看出来,自己没了一个表弟不说,只恐闺蜜蒋钦勇也要被他害死。 她绝对不能拿二人的性命冒险。 她没说话,一侧的秦希泽见二人均是沉默,悠悠地开口道: “宫中诡计多端,在太医院一个不慎,有掉脑袋的风险,你可得想好了。” 李修穆好似抓到了一丝救命的稻草,忙冲着秦希泽拱手道: “姐夫,我想好了,我一定要入宫,求姐夫成全。” 陆良玉摇头,摆出十足的拒绝意味,厉声开口道: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李修穆,我实话跟你说,你最好熄了这份心思,你的念头,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死别人的。” 她甚少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跟人说话,更勿论是教训李修穆。 “姐姐,求你!” 李修穆红着眼哀求道。 “我说过,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陆良玉厉声道。这一生气,肚中的孩子还真的好似有了感应,她募地肚皮一动,忙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秦希泽紧张地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问道。 一时之间,李修穆也一脸担心地望着陆良玉。 陆良玉摇摇头,心下也闪过一丝害怕,莫不是,自己太生气了,将腹中的孩子给吓出了三长两短来了。 “快,去请大夫。”秦希泽开口道。 李修穆顾不得跪得腿麻,拔腿就往外跑去。 “如何?” 秦希泽神色焦急,眉峰高耸。 陆良玉摇头,笑了笑道: “你攥疼我手了。” 却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秦希泽竟紧紧地握着陆良玉的手,他闻声,忙松了开来,手足无措。 王大夫刚刚回去不久,又匆匆赶来。 “大夫,怎么样?”秦希泽目不转睛地盯着正细细把脉的王大夫。 “夫人现在觉得如何?”王大夫神色平静,温声问道。 陆良玉摸了摸肚子,解释道:“方才动了一下,现在好多了。” 话说着,“诶呦”一声,肚皮又是一动。 王大夫这下反而露出了几分笑意,收起小垫枕,笑道: “恭喜夫人,这是胎儿在肚子里调皮呢,有胎动了,是好事。” 几人闻声,均面露喜色。高悬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夫人怀孕已有五个多月,有胎动实属正常,不必太害怕。”王大夫叮嘱道。 王大夫走了,李修穆却还留在原地,饱含期待地望着陆良玉。 “回去歇息吧,一路来也辛苦了。”陆良玉安慰道,至于进宫的事,半点没提。 李修穆便知陆良玉是不应允了,当下只得告辞。 秦希泽这才小心地坐在了陆良玉身侧,明显是一阵后怕。 “又动了。”陆良玉笑道。“摸摸看?” 秦希泽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陆良玉的肚皮上,募地,手下一动。 他瞪大了眼睛,一贯清冷的眼眸也沾染了几分喜色。 摸了许久,直到孩子没有了动静,他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为什么不让修穆进宫?”秦希泽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陆良玉心知此事没有必要瞒着秦希泽,只得将前因后果讲与他听。 “我看修穆那孩子很有主见,只恐你困不住他。”秦希泽闻言,开口道。 岂料,此话竟是一语成谶。 翌日,李修穆为了能进宫,径直地跪在了陆良玉院内,全然不顾来来往往的下人。 陆良玉望着窗外的人,脑瓜嗡嗡的,狐疑地开口问秦希泽道:“你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是他私底下给李修穆出的主意? 秦希泽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李家的人,脾气都挺倔。” 陆良玉一时无语,不得不承认,秦希泽的话居然还挺对。 第两百零二章 提线木偶 京都秋日的夜间,早已是寒霜遍地,屋外的竹丛都不见了昔日的青翠色。 透过淡青的细窗纱,陆良玉望着屋外的人,暗夜中,瘦削的身子隐在夜色中,明明整整一日,滴水未进,眼下人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什么时辰了?”陆良玉问向身侧的秦希泽。 秦希泽搁下手中的书籍,望了望外头的天色,只淡淡地道了句: “再跪下去,人怕撑不住了。” 陆良玉吁了口气,为难地扶额道:““情”之一字,真的害人不浅。”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其实,男儿也一样。“情”之一字,容易让人昏了头脑。 她又望了望外头,夜间毕竟冷起来了。况且李修穆本就身子骨弱,又刚长途跋涉从西北回来,一路吃了许多的苦头,一直闹下去,只怕要生场病。 “算了,叫他回去吧,我明日亲自带他入宫。” 陆良玉终于心软了,摆摆手让秦希泽去传话。 李修穆被侍卫们扶着了回去,厨房的饭菜一直候着,但人当晚还是发起了热。 就在陆良玉担忧之际,翌日,烧退了,人精神极了。 她不得已,只得带着自己的这个表弟入宫。 凭着镇南侯府同皇宫的关系,替李修穆在太医院谋个学徒的活,简直轻而易举。 但陆良玉心下还是不放心,宫中龌龊太多,只恐他不慎牵扯到什么,必须得自己亲自出马,好歹给他把后台撑足了。 “姐姐……”马车上,李修穆愧疚地低着头,开了个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入宫,我也劝不动。就一点,宫中不比府上,日后凡事得万分谨慎,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陆良玉好似临行的母亲,叮嘱着自己不省心的儿子。 “姐姐教诲,修穆铭记在心。” 李修穆明明瘦了许多,眼底黑青,脸上也全是疲惫,一双眼却明亮极了,透露着一股欣喜。 “性子得再沉稳些。” 陆良玉又忍不住叮嘱道。心下感叹,这宫中吃人不吐骨头,她尤且避之不及,这一个个的,反倒是奋不顾身地冲进去。 除了昏了头,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镇南侯府提前递了折子,宫门口早就有接待的小太监,正是蒋钦勇宫内的下人。 “皇后娘娘从一睁眼就开始念叨着夫人呢。”小太监嘴甜,满脸堆笑道。 一行人往宫内走去,陆良玉装作不经意地对着小太监道:“不知公公怎么称呼?日后还得依仗着公公。” 那小太监顿时受宠若惊,冲着陆良玉行了个大礼,道:“小的贱民,恐污了贵人的耳,宫中人都唤小的小原子。” “那就是原公公了。”陆良玉边说着,边给了彩蝶一个眼神。 彩蝶立马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一把金瓜子悄悄递了过去,低声道:“还请公公笑纳。” 那小太监一愣,手在衣袖中缩了缩,还是伸手将金瓜子搁在袖中,悄声道: “贵人以后用得到小的地方,但凭吩咐。” 陆良玉笑眯眯地道:“我同皇后娘娘交情笃深,日后还得公公多加照料。” 至于其他的,并未多说,但她相信这个小太监一定懂。 李修穆一直默默地跟在后头,将一切收入眼底。心下暗暗有了主意。 蒋钦勇所在的坤宁宫不可谓不气派,她人正在内侧,见到陆良玉,明显脚尖向前,身子却一动不动,乍一看,好似一个提线木偶一般生硬。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陆良玉口称拜词,礼数周全。 “快快请起,你我何必拘束。”蒋钦勇面带喜悦,看到陆良玉,好似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娘娘,恕奴才多嘴,以您的身份,方才需得回复‘免礼平身’。” 上次的那个嬷嬷募地站了出来,神情冷淡,板着一张脸教训蒋钦勇道。 蒋钦勇面色讪讪,柔顺地点头称是。 陆良玉见状,挑眉问道:“不知这位嬷嬷怎么称呼?” 那嬷嬷不敢得罪陆良玉,行了个万福,道:“老身姓钱,不敢托大。” 蒋钦勇立马介绍道:“这位钱嬷嬷伺候了太皇太后多年,是宫中的教习嬷嬷。” 这般讨好的话,那嬷嬷却并未领蒋钦勇的心意,只冷冷地开口道:“娘娘知道就好。” 陆良玉心头有气,面上反而不显,只开口道:“我有一些私房话想要同皇后娘娘讲,还请钱嬷嬷回避。” 那嬷嬷一双眼打量陆良玉几下,这才福身道:“奴才告退。” 那嬷嬷一走,蒋钦勇一直端着的仪态瞬间垮掉。“多亏你来了,要不然我要累死了。” “怎么还在抓你的礼仪?” 陆良玉不解地问道。 蒋钦勇面露愤恨,解释道:“前几日,太后问了个问题,我抢在皇帝前面回答了,挨了一顿训斥,然后就叫这嬷嬷日日折磨我。” 说到此处,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一双偌大的眼中已是噙满了眼泪。 陆良玉心下盘算,自己遇见蒋钦勇这么久,从未见她哭过。这进宫才几日,次次都哭,这样下去可不太妙。 当下出主意道:“你在宫中许久,太皇太后也好,太后、长公主,你总得寻个靠山。她们几人中,谁脾气最好?最容易接近?” 蒋钦勇思考再三,才回答道:“太皇太后,她虽然叫我同各个嫔妃相处,但毕竟从未训斥过我。” 陆良玉点头道:“那就投其所好,同太皇太后走得近一些。你知道,太皇太后平日里喜欢什么?” 蒋钦勇歪着脑袋思忖了半晌,才摇头道:“她日日吃斋念佛,不知道喜欢什么。” 陆良玉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开口道: “那你就送她几样跟佛教有关的东西,我府中有几个上好的礼物,今日就让人送进来。” 蒋钦勇并不愚笨,恰恰相反,她为人聪慧,只是一贯在边疆,男儿堆里长大,对这些人情世故少了些了解,被困在了这陌生的宫中,一时当局者迷。 陆良玉一说,她立马便想通了其中的关巧,忙连声道谢。 二人又说到了李修穆想要入宫,蒋钦勇更加欣喜,“只我一人在宫中,不免有些无聊,他能入宫,日后也好陪我说说。以后就让他专门伺候坤宁宫,有我罩着,保他无事。” 蒋钦勇胸脯拍得响,陆良玉知二人有个照应也好,便不再拒绝。 “对了……良玉,我有件事想问你……”蒋钦勇说到此处,连耳根子都红了。 “但说无妨。”陆良玉平静地道。 第两百零三章 虚心讨教 陆良玉见蒋钦勇神色扭捏,当下疑心她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蒋钦勇眼看四下无人,心一横,开口问道:“良玉,你说你同你家侯爷如此亲近,那你们是成婚多久……开始……” 毕竟,此事除了问陆良玉,她实在不知,究竟还能同谁来述说了。 她说到此处,声音也低了下去,吞吞吐吐。 陆良玉毕竟经过人事,从蒋钦勇的神态中,募地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你是想问……夫妻间的那档子事?” 陆良玉自己悟了出来,不需她再浪费口舌,蒋钦勇大松了口气,问道:“你们是多久开始的?” 陆良玉仔细端详她的神色,眉宇间,虽则多了几丝女儿家的柔意,但眼神中,透露着还是懵懂。 立马便知,二人必定至今尚未同房。 “婚后两个月左右吧。”此事倒也不怨她,秦希泽那时身患弱疾,心有芥蒂,才迟迟不肯同她亲近。 当然此事自然不可能同蒋钦勇说了。 蒋钦勇一听“两个月”这个数字,明显轻松了许多。毕竟她也才成婚半月有余。 当下虚心请教道:“那后面又是……?” 她自幼没了母亲,父兄皆是粗人,根本没人同她谈论这种事。 只成婚那日的嬷嬷提醒过一些同房需要注意的地方,她之前对于这种事,脑中也隐隐有个模糊的概念。 至于她同皇帝,二人始终“发乎情,止乎礼,”连牵手都没有,她自然还是觉察到了几分不对劲。 陆良玉倒吸了口凉气,实在是觉得此事棘手得很。对于这等事,她可不是什么个中行家。 这毕竟是夫妻间的私密事,怎好同外人分享? 但望着蒋钦勇一双求知若渴的眸子,她又觉得这个忙自己得帮一帮。 “此事,也不能急。” 陆良玉抿了抿嘴,只觉口渴,但宫中的水她可不敢随便喝,这点警觉还是有的,当下只得接着道: “这种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得时机到,地点合适,情绪到位,还得慢慢来,徐徐图之……” 陆良玉讲着讲着,倒把自己给讲尴尬了。 蒋钦勇瞪着一双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当下拉着陆良玉的手道:“良玉,还得是你。” 陆良玉正口渴地咽唾沫,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心下连连摆手。 “对了,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陆良玉掉调转了话题,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蒋钦勇摇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哀愁。 “这几日,他偶尔会来,来了之后,不是在批折子,就是在回复大臣。我偶尔想同他聊几句,他却叫我早点歇息。” “更多的时候,他是和衣而睡的。”蒋钦勇话语间,透露着几分难过。 陆良玉回忆起昔日皇帝还是七皇子时的一些举动,心下掠过一丝不好的念头,但此事,她还不能同眼前的蒋钦勇说。 蒋钦勇姿色也算不错,面对娇妻在床,她从来不信,这世上还有真正的柳下惠,能坐怀不乱。 陆良玉当下下定决心要帮一帮蒋钦勇。 “对了,除了你,宫中不是还有几个妃子,不若你去问问,她们有没有被宠幸?” 蒋钦勇面露难色,“这种事,怎么好问?” 陆良玉叹了口气,道:“你可以问问几人的月信是否正常,何时能有孕,可以探知一二。” 蒋钦勇一想到自己要去问旁的女人同自己爱人的点滴,心下郁成了心结。 但她知晓陆良玉不会害她,当下只点点头,似乎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陆良玉身上。 “对了,我府上有一本书,是出嫁之日,我娘身侧的姑姑送我的,我让人给你送进来。” 陆良玉募地回忆起了此事,忙道。 这种事,她也不好手把手地教,还是自学的好。 “良玉,真的要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蒋钦勇握紧陆良玉的手道。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陆良玉心知蒋钦勇待自己是赤诚,自己也毫不隐私。 毕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宫中的事,实在是……”蒋钦勇回忆起自己在宫中的这些时日,短短半个月,便好似过了许久、许久。 一时竟哽咽住了,不知如何去述说。 现在回忆起昔日练武、射箭、骑马的日子,恍若隔世。 “皇后娘娘,该是您练书法的时辰了。”屋外,那嬷嬷催促的声音传来,似乎不容丝毫的怠慢。 “宫中嫌我字体不端正。”蒋钦勇面露痛苦,随即起身,对着陆良玉道: “良玉,你答应我,至少半个月进一次宫,陪我聊聊天也好,陪我说说话也好,良玉,求求你了。” 蒋钦勇苦苦哀求道。 陆良玉郑重地点点头,道:“一定。” 深宫难捱,眼看蒋钦勇在苦海中,她不会将她一人丢在这里。 陆良玉告别了宫中,回头望了望硕大的紫禁城,庄严肃穆,宫门大开,好似一个吞噬人的怪物。 自己的弟弟,自己的闺蜜,都为情而自愿困在了此地,出城之日未知,也许是根本就没有。 …… 晚间 秦希泽回到屋内,只见陆良玉仰卧在贵妃榻上,披着一头秀发,身着宽松的淡色罗裙,就着窗内的灯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一本书。 看得如此入神,连他进屋都没察觉。远远望去,好一幅恬静美好的仕女夜读图。 他心下侧目,记忆中,陆良玉不是很爱读书的一个人,更多的时候,喜欢拿着厚重的账本算来算去。 眼前看着如此着迷,实在是少见。 秦希泽悄声走过去,提醒道:“仔细眼睛。”怀孕期间的妇人,眼睛尤其要注意。 岂料,床榻上的人闻声,大惊失色,忙慌不迭地将书往身下藏。 但贵妃榻本就位置不大,她怀孕身子笨重,一时翻不过来身,书也没处可藏。 “什么书?我看看。”秦希泽观她神色紧张,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陆良玉将书掩在宽大的袖子底下,故作惊讶道:“什么?” 秦希泽心下大为好奇,不便开口要书,只嘴角勾起,微微一笑道:“没什么,该去歇息了。我从外带了件玉石回来,给你把玩。” 陆良玉一听玉石,眼睛里满是渴望,当下又想起袖中的书,忙摇头道:“你先去,我调息一下,马上来。” 秦希泽闻声,也不追究,悠悠离开。 陆良玉从袖子底下掏出书来,心下道了声:“好险。” 随即起身,将书塞到了贵妃榻的垫子底下,这才整理仪容,往内室走去。 第两百零四章 晋升婕妤 内室的桌上,一块深蓝色的宝石正熠熠生辉,陆良玉激动地搓搓手,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宝石,心下盘算着,光这一个宝石,大抵能换好几间房吧。 回头正欲问问宝石来历,却不见秦希泽的身影。 她心下一惊,搁下宝石往外侧走去。 秦希泽果然立在那里,手中正拿着那本书。所幸,书还未翻开。 陆良玉心下道了声“好险”,忙上前去,讪讪笑道:“侯爷怎么找到的?快给我。” 说罢就从秦希泽的手中夺过书来,秦希泽也不反抗,顺从地将书递给了她,转而问道:“这是什么书?” 陆良玉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头,厚着脸皮道:“就一本……那个……游记,对,就是游记。” “哦?夫人还挺好学,什么游记,说来听听。”秦希泽一双惯常眯着的眼募地睁开,眼底全是揶揄。 陆良玉将书放置在身侧,解释道:“是本……不怎么出名的书,侯爷肯定没听过。” 心下犹豫着,怎么处置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书她之前只随意翻过几页,但眼下要送给蒋钦勇学习,她得先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她先撕掉,可别误导了蒋钦勇。 “这样呀,那劳烦夫人给讲讲?”秦希泽似乎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陆良玉哪里又看过几本游记,这可是想破脑袋都编不出来,当下生硬地掉转话题道: “不是要歇息吗?刚好我也有点累了。” 秦希泽也不再追究,二人一并入了内室,陆良玉还未来得及问宝石,便觉衣袖被人一把拉住。 她回头,满脸疑惑? “那本书,我刚翻过了。” 秦希泽只波澜不惊地讲道,语调都不见起伏,似乎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陆良玉腾得一下,一股热气弥漫着整个脸庞,从耳根子到脖子,全红了。当下想要解释道:“我……” 秦希泽已然上前将人围住,凑近她耳侧,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嫌最近少了些……” “没有。”陆良玉忙反对道。 “我之前也是为了你身子考虑……不过现在应该没事了……”秦希泽自顾自地道。 “方才……书中有几招,我看着不错。” “……” 陆良玉就这样被拖了进去,那本书也不经意间跌落在了地上,无人在意。 翌日 彩蝶听得屋内终于有了小姐的动静,忙推门入内,关切地问道:“小姐起了?” “给我倒杯茶,口渴。”陆良玉浑身酸软,躺在床上,丝毫不想动弹,只开口道。 彩蝶忙入了内室,往前几步,就瞧见地上散落着一本书,“咦,小姐,地上怎么有本书,是侯爷落下的吧。” 说着,彩蝶蹲下身子,刚打算捡起来。 “别动!” 陆良玉用尽全部的力气,探出头去,大声开口阻止道。 吓得彩蝶身子一颤,及时缩回了手,远离了那本书。奇怪地问道:“怎么了小姐?这书可是有异?” 陆良玉也不知怎么解释,只故作严肃道:“这是侯爷的书,你知道,他最不喜欢旁人碰他东西。” 彩蝶一听,也是,侯爷一贯如此,当下立马懂事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这怎么处置?” 陆良玉神色自如道:“去找块红布过来,我来处置,把它包起来。” 彩蝶方欲离开,转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小姐,我先给你倒茶吧。” “不用了,我还不渴。”陆良玉睁眼说瞎话道。“正事要紧。” 彩蝶忙跑了出去。 陆良玉望着空空如也的室内,这才挣扎地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将那散落的书捡了起来。 也无须多看一眼,这本书,挺好。她实践过,可证明。 这本书随着其他陆良玉许诺过的礼物,一并被精心装扮后,送进了宫中。 隔了几日,陆良玉再托人去问蒋钦勇的消息时,竟音讯全无。 她心下担忧,接着再派人去询问何时可入宫,陪蒋钦勇聊天之际,得到的回复是: “不必了。” 陆良玉担心是旁人阻挠,当下派人又去探问,听传话的人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原话。 陆良玉心下奇怪,怎么会隔了几日,蒋钦勇一扫之前对自己的信任和亲昵,反倒变得如此冷淡。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有几分古怪在里面。 这日,秦希泽一回府,陆良玉便立马前去询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相信,前几日还对自己言笑晏晏的蒋钦勇,会连面都不愿意见自己。 秦希泽少见地先扶住了陆良玉,淡淡地解释道:“大抵是因为,宫中新封了位婕妤,此人你也熟悉,正是陆良荷。” 陆良玉不可谓不惊讶,当下问道:“什么婕妤?以陆家的门第,按理是不够入选秀女的,她怎么会成了婕妤?” 秦希泽一时觉得陆良玉大抵是当局者迷,只不动声色地转述道: “宫中盛传,这位新封的婕妤,本是宫女,得皇帝宠幸,被人发现在凉亭,皇帝迫于众口,才不得不封为婕妤。” 陆良玉深吸一口气,好个陆良荷,不愧是她! 赵姨娘最擅长媚男,以半辈子的功力调教,才出了这样一个陆良荷。如今想来,陆良荷能勾搭得上皇帝,实属正常。 也难怪,蒋钦勇会突然对自己冷淡,大抵是以为,陆良荷的背后,有自己的授意。 话虽如此,陆良玉还是心下生了点难过,蒋钦勇明知自己同陆良荷一向最不对付,眼下却如此猜忌她。 人非草木,她心底怎能没有半点芥蒂。 话虽如此,陆良玉心下并未让这难过的情绪蔓延太久。她深知情绪控制的重要性。 凭着她同陆良荷多年打交道的经验,有陆良荷在的地方,必生事端。况且,现在的陆良荷,早已不是单纯陆家那个有些蛮横的二小姐。 得了陆老太太调教,又在长公主名下做事,还能得皇帝宠幸,陆良荷实在是手段不一般。 美貌、心计、野心,三者具备,这样的陆良荷,实在令人害怕。温室中长大的蒋钦勇,必然不是陆良荷的对手。 她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不论蒋钦勇眼下如何看待她同陆良荷的关系,她心下都不能太在意,不仅如此,关键时刻,她还得帮蒋钦勇一把。 倘若说,之前的陆良荷只是一朵故作矫情的柔弱小白花,那么,眼下的陆良荷,经历了许多的淬炼,已然进化成了一朵满是毒汁的黑莲花。 陆良荷入宫,只怕纷争四起。 蒋钦勇,危矣。 第两百零五章 最大秘密 皇宫,悦心轩 一圆脸的梳发宫女正笑吟吟地给自家娘娘打扮。 “娘娘,您国色天香,最适合这羽色罗裙了肤白胜雪,衬得您肤白胜雪。” 宫女眉毛细细的,是个精明的,之前负责浣洗衣物,这次塞了许多银子,才能来伺候这位新晋升的婕妤。 听说这位婕妤的亲姐姐就是镇南侯府的当家主母,可谓前途无量。 当下更是花言巧语将这位娘娘夸了个遍。 这位婕妤自然就是陆良玉的亲妹妹—陆良荷。 她瞥了眼宫女手中做工精美的罗裙,摇了摇头。 并非她不喜欢这羽色罗裙,恰恰相反,她最是爱这等仙袂飘飘的衣裳。但眼下,她得迁就旁人的喜好。 “不好,换一件淡蓝色的长衫来,颜色浅一些。”陆良荷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宫女不敢反驳,忙前去挑选了一件湖水蓝的衣裳。 “娘娘这双桃花眼实在漂亮,我给你花得浅淡一些,楚楚可怜,陛下一定喜欢。” 宫女试图想要摸清这位小主的喜好,忙推荐道。 “不必。给我将眼睛往杏仁眼那个方向画。还有,头发弄成凌云髻,脸颊不能过白,眉毛这里再长一点。” 陆良荷对着镜子认真地看了会,指着镜中自己五官的几处比划道。 宫女更加不解,犹豫地开口道:“娘娘是典型的瓜子脸,弄成凌云髻可就……” “多嘴。”陆良荷翻了个白眼,怒道。 宫女吓得忙跪倒在地,不知哪里惹怒了这位小主。 “张嘴。”陆良荷也不多废话,只阴恻恻地道。 宫女忙左右开弓,啪啪啪的巴掌声顿时响彻整个宫殿。 半晌,陆良荷才消了气,冷冷地开口道:“够了,起来接着弄吧。” 宫女脸都打得有些红肿了,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按照她的指令,开始小心翼翼地摆弄她的头发,这次倒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陆良荷望着不算清晰的铜镜中,那个越来越熟悉的头型,她当然知道自己最不适合凌云髻了,她又不傻。 脑中闪过方才这宫女说过的一句话“陛下一定喜欢”,她冷哼一声。 当然是陛下喜欢,普天之下,只怕除了她,旁人均不知,当今陛下喜欢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姐姐——陆良玉。 眼下的淡蓝色衣襟、凌云髻,均是陆良玉未出嫁前的惯常打扮。 说来,她发现此事,还有几分凑巧。 那次,陆良荷给长公主出了个主意,让长公主派人去分别通知陆良玉和那个该死的李柳琴,就说对方死于非命。 本寄予能一举伤到陆良玉,并且在长公主面前得脸。岂料,不知那可恶的陆良玉试了什么通天的本领,居然毫发无损。 这也就算了,长公主还被赶来的太皇太后闹得禁足了。她自然也不好过,被长公主迁怒,贬为了宫女。 说来也是她运气好,因祸得福。 哪怕是做了宫女,陆良荷也不死心,她入宫来的目的就是皇帝,使了好多银子,才买到了皇帝行踪的消息。 她等了好几次,都没寻到机会跟皇帝说句话。 但陆良荷从不气馁,傍上皇帝,超过陆良玉,是她毕生的夙愿,不死不休的那种。 那日,她照例拿了个盆,躲在后花园一假山处,等着皇帝的到来。 眼看着皇帝远远走来,她心下思忖着,一会是将盆直接丢在皇帝面前,她再出去捡起来。 究竟是会先当上妃子,成为皇帝的女人,还是会先掉了脑袋? 陆良荷心疼自己的项上人头,犹豫不决,半晌,想到陆良玉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她狠了狠心,打算动手。 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皇帝越走越近,陆良荷都能看清皇帝的脸了,当下呼吸不稳,正打算冲出去。 可惜,事情突然发生了意外,另一个暗中伺机的宫女从旁边的花丛中跑了出去,装作偶遇的模样,一崴脚,撞到了走过来的皇帝身上。 陆良荷大怒,在心底咬牙切齿地痛骂那般收钱的太监,收了自己那么多的银子,居然将皇帝的行踪买个多个人。 这是大小通吃呀。 陆良荷气得牙痒痒,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个有心计的贱人撞到在皇帝怀中。 皇帝一时不慎,怀中不知是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咕噜噜地跌落在地。 事情陡然发生巨变,皇帝募地变了脸色,想要捡起那地上的东西,那宫女却依偎在皇帝怀中,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道: “都怪奴婢……” 下一秒,她就被皇帝重重地扔了出去,狠狠地摔倒在地,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起来。 皇帝却毫不在意,气息不稳地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宝贝似的捡起了那掉落在地上的东西,爱怜似的抚摸了一圈,随即揣进袖中。 随即站直了身子,眼角已是一片猩红之色。 “来人,拖出去,斩了。” 皇帝的话,极为平静,没有任何的感情,任谁,都能听出话中极力压制的愤怒。 那宫女没成想,高高在上的贵妃没做成,反倒丢了性命,当下吓得浑身颤抖,爬起来跪在地上,拼命地给皇帝磕头: “陛下,是奴婢错了,奴婢不是有心的,求陛下饶命。” 身后的侍卫已然上前,将那宫女拉了起来。 “吵闹。”皇帝只冷冷地补充道。 那宫女的求饶声便被堵住了。 随即,这位新上任的皇帝灵敏地四处扫视一圈,眼中全是凛然杀意。 躲在假山后头的陆良荷下意识地缩回了脑袋,屏住呼吸,连都不敢动一下。 她知道,若是被发现,方才那个宫女的命运,也就是她的命运。 直到皇帝走了许久,陆良荷才轻轻地吐了口气,今日虽铤而走险,一度濒临死地,却是值得的。 滔天的富贵,马上就来。 全然因为她,发现了皇帝的一个秘密。 方才,皇帝怀中掉落的东西,是一个不算精致的木人。恰好掉落在了离陆良荷不远处。 若是旁人估计是看不出来,但陆良荷眼睛最是毒,况且,她同陆良玉一并生活了十几载。 这十几年,从她会记事起,陆良玉就是她最大的对手。说句不好听的,她比陆良玉自己都关心陆良玉。 她一眼便认出,皇帝怀中掉落的那个木人,正是自己的姐姐。 十几年不变的凌云髻,那身长穿的宽松长衫。她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皇帝最大的秘密,居然是喜欢镇南侯府的夫人,也就是自己的亲姐姐。 陆良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恨不得仰天长笑。 第两百零六章 无情嘲讽 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陆良荷照着陆良玉的模样打扮,化妆也跟陆良玉极力靠近。 她本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但为了贴近陆良玉,不得不极力将自己打扮得朴素一些,老气一些。 她同陆良玉虽是异母,但毕竟同父,比起旁人,总有几分相似。加上衣服头饰的加成,不说七成,也有五六成相似之处。 她在皇帝的必经之路上,远远坐在一处凉亭背过身子装作欣赏风景,坐等鱼儿上钩。 果不其然,那皇帝一见她的装扮,立马便走不动道了,木愣愣地径直走了过来,口中呢喃着:“良玉……” 陆良荷在心中冷笑一声,随即装作不经意地转过来头,故意冷静地问道: “陛下是叫我?我叫陆良荷。” 她最擅长的是无辜撒娇,但眼下,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拼命模仿陆良玉平日的语气。 只可惜声调没法模仿。 皇帝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失望,但也不离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通过她,在看什么人一样。 陆良荷最是精明,当下不动声色地靠近皇帝。她连香味都用了跟陆良玉同款的栀子香。 “陛下也来看看风景。”陆良荷拉着皇帝的手坐下,亲昵地靠近皇帝几分。 皇帝哪里在看风景,回过神来,自然意识到她不是陆良玉,但有些方面,还是像的。 陆良荷可不是个善茬,昔日她为了能嫁给罗云光做正妻,在母亲的教导下,早就同罗云光暗通款曲,成了好事。 若不是罗云光突然变卦,她早就嫁进罗家去了。 她早就打听过了,皇帝未登基前,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眼下宫中更是哪个妃子都没有宠幸。 当下暗暗引诱,诱得皇帝宽衣解带,同她一番云雨。 但这皇帝似乎也有点毛病,事成之后,丝毫不提封她为妃的事情。 还是陆良荷使计诱得宫中太后同一干妃子发现了此事,这才得了个小小的婕妤位置,住进了这悦心轩。 这皇帝更是有问题,明明尝到了甜头,这几日过来,却只傻愣愣地坐着,干坐着不睡觉,偶然抬眼看看自己。 陆良荷心底哪里能不明白,分明是想陆良玉那个小贱人了,心底拿自己当备胎,但她怄气归怄气,面上却对皇帝不露声色。 “娘娘,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院内一宫女小心翼翼地入内,跪倒在地请示道。 这个新晋的婕妤娘娘,是皇帝目前唯一宠幸的妃子,可见陛下的用心。 但这娘娘脾气古怪,最爱虐待下人,动不动就罚张嘴或者罚跪,宫中的下人各个战战兢兢,时刻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陆良荷最讨厌旁人催她,但眼下,刚刚入宫,她也不好摔东西,只得冷冷地道: “张嘴十下,自己来。” 宫女又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娘娘,只得伸手打起自己的脸。 “重一点,我要听到响声。”陆良荷冷哼一声道。 可怜的宫女直到将自己打得脸颊红肿了起来,才停了手。 “走吧。” 陆良荷这才起身,最后恨恨地望了眼镜中的自己,长得像陆良玉,简直是奇耻大辱! 陆良荷的目的很明确,当皇后,只有做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才能碾压陆良玉那个贱人,泄她心头之恨。 蒋钦勇那个傻瓜,除了出身好一些,哪里配得上皇后的位置,简直是暴殄天物。 太后,慈宁宫 早已有几个腿脚麻利的妃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等着给太后请安。 蒋钦勇站在主位,任谁都能看得出,皇后娘娘心情不佳。 毕竟,她脸色惨白,眼皮红肿,傻子都知道,皇后娘娘昨晚肯定哭了许久。 毕竟,皇后入宫这么久,还未跟皇帝同房,宫中很多人暗中都在笑话她。 “拜见皇后娘娘,是良荷不对,来晚了。” 陆良荷盈盈一摆,随即不等蒋钦勇发话,忙扶着腰起身道: “都怪陛下宿在妾身那里,昨晚折腾妾身……” 说罢,捂着嘴笑道:“我都忘了,娘娘不懂这些,是妾身的错。” 随即轻轻地打了自己脸一下。 这番话,自然是说出来故意说出来气蒋钦勇的。 明晃晃地嘲讽蒋钦勇成婚许久,依旧是处女之身。 皇帝那个木头人,自第一次云雨之后,这几日来,均是和衣而睡。 宫中人人看她风光,日日得皇帝翻牌子,只她自己知道其中的苦头。 但眼下,蒋钦勇哪里知道这些内幕,听了陆良荷的话,看着那张同陆良玉有几分相似的脸,顿时心底一片凄凉。 人人都知,陆良荷是陆良玉的亲姐妹,之前又不受众人关注,她长得像自己的姐姐,最正常不过了。 蒋钦勇眼下已是愁云惨淡。 不会有人比她更惨了,明明婚前对自己含情脉脉的夫君,成了婚后,连碰都不碰自己一下,更多的时候,甚至是无话的。 眉宇之间,全是冷漠,不像夫妻,更像是陌路人。 唯一的闺蜜,闺蜜的妹妹成了自己最大的死敌。 就算她知晓陆良玉同陆良荷一向不对付,但对着这张同陆良玉有几分相似的脸,她心下怎能不产生芥蒂。 人,总得缓一缓。 太后一出来,望着蒋钦勇的那张麻木惨淡的脸,顿时横眉冷竖,怒道: “怎么,皇后,哀家是死了吗?你来给哀家请安,却哭丧着脸。” 蒋钦勇吓得一愣,忙解释道:“母后……我不是……” “还敢顶嘴!”太后怒道。 她之所以如此针对蒋钦勇,无外乎是希望蒋钦勇快快倒台亦或者死掉后,立自己娘家的侄女为皇后。 所以无论蒋钦勇如何讨好她,她都看她不顺眼。 “你实在是太差劲了,太让哀家失望了。皇帝的心抓不住,这之前就数皇帝去你宫中去得多,你倒好,连圆房都没有……” 蒋钦勇听着太后狠狠地教训了一番,精神恍惚地回了宫殿。 直愣愣地坐在床上,脑中还想着方才太后教训的话。 “这男人你得去主动,去学习,矜持什么?这种事还得哀家亲自教你?” 她胸腔充盈着悲凉,她本就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皇帝眼下又更少来她宫中。 她对此事完全不懂,就算想学习,单凭陆良玉送进来的那本书,也不行呀。 太后骂她像块木头,不解风情,骂得是对的。 但只恐这样下去,皇帝更加不来了,她只怕会成了第一个终老处子之身的皇后。 蒋钦勇越想越替自己可悲。陆良玉曾说过,这种事,总是要实践的。 眼下她连皇帝都见不到,怎么去实践? 正想着,只听得外头,宫女大声道:“皇后娘娘,李医官来给请脉了。” 第两百零七章 难辞其咎 李修穆由着宫女带领入内。 宫女年纪不大,对这个面上总是带笑的清秀少年,多了几分好意,此人红唇乌发,出手很是大方。 况且,听说他的姐姐是镇南侯府的当家主母,颇为得宠。 “李医官请~”宫女笑吟吟地掀起门帘。 “有劳。” 李修穆面带笑意,微微颔首。 一入殿内,他眼中扫过大开的窗扉,已然深秋,屋外风呼呼的,室内也添了几分寒意。 眼神随即落到窗台上那朵枯萎的花,眼底闪过一股冷意,只无人知晓。 下人们实在太过敷衍,岂有此理! “修穆,你来了。”蒋钦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随即往后探了探脑袋,问道: “怎么不见你师父?” 李修穆的师父,是宫中正五品的院判鹿太医,一般都是由他带领着李修穆,给她例行请平安脉。 李修穆抿抿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谎话随口就来:“我师父鹿太医今日忙着跟其他太医一起研磨药材。” 这话自然是不合理,研磨药材这种小事,自有学徒代劳,怎么会轮到正五品的院判大人去做。 然而,蒋钦勇眼下好似心中空了一块,脑袋都是蒙的,大脑连动都不动,自然没有听出有不合理的地方来。 李修穆也不见外。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从来不给蒋钦勇请安,只当她是普通人。 他跨步上前,先将大开的窗户关了起来,殿外,连蹲守的宫女都没有。 李修穆低头将枯萎的花瓣揪了起来,揣在袖中。 心知自己的师父宁可在太医院喝大酒,也不愿来这个落魄的皇后处诊脉是有道理的。 后宫人最是踩低捧高,一个不受宠的女人,哪怕她是皇后,也无人会热络地扑上来。 整个坤宁宫,静得好似被整个紫禁城遗忘了一般,只困住一个不受宠的女人。 李修穆这才回头,满脸温柔地问道:“娘娘眼睛还疼?” 其实不用问也知,蒋钦勇红红的眼,必然是哭过。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自己如今过得如此落魄,若是被故人看到,实在有些难堪。 所幸,这个人是李修穆。 她见过他最糟糕的时候,眼下,只有展示给他,她心底才不惧怕。 李修穆面上不露,只拿出医箱,从内掏出了一条丝带,这可是珍贵的鲛绡。 随即细细地掏出几个瓶瓶罐罐,一点一点地将药草往丝带上抹。 这个事情,他自然可以提前做好,但他偏不,非要在蒋钦勇面前慢慢来,一点点,细致地涂抹。 待在她身边,时间最好能流淌得再慢一些。 蒋钦勇眼望着少年纤细的手,动作如此优雅细致,心也慢慢地沉寂下来。 “娘娘抬头。” 李修穆捧起丝带,望了望蒋钦勇那双红肿的眼,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那双昔日总是神采飞扬的双眼,眼下,如死鱼目一般,偶然才转动两下。 “可能会有点凉,你得适应一下。”李修穆随即给她细细系好了丝带,这才道:“我去看看什么时辰。” “别走。” 蒋钦勇募地揪住了他的衣袖,少年的脚步一滞,呼吸随即一顿。 蒋钦勇讪讪地收回了手,她闭着上了眼,不能视物,眼底全是无尽的黑暗,闻声只有死寂。 同往日在西北军中,耳边均是练兵的号角,马蹄飞过的热闹声音,截然不同。 她有点,害怕这宫中的寂静。 李修穆心底平复一下,随即回握住那只牵住自己的手,随手搭在了桌上的脉枕上,好似一切都自然极了一般。 “好,我给娘娘号脉。” 他似乎极为坦荡,开始号脉。 还开口解释道:“娘娘的药得每日敷两刻,我们记着时辰。当然,多一会也没有关系。” 少年人撒谎了,其实本需要一刻时间就可以。 不过,无人在意,宫中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蒋钦勇心下平静一些,问道:“如何?” 李修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人的脸,只可惜她不知道。 “娘娘肝气郁结、心淤气滞。还是心中……有心事。” 蒋钦勇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同旁人说此事。 之前唯一的述说对象——陆良玉,被她亲自隔绝在了宫外。 她脑中闪过陆良荷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同陆良玉有几分相似。 还有,她其实不确定,陆良玉姐妹二人,毕竟相识十几年,血浓于水,她同陆良玉,认识不到一载。 “娘娘的心事总是要说出来,一直憋在心里,人会出事的。”李修穆倒也不是故意骇她。 眼前的人,越发的消瘦,整个人形销骨立,精神恍惚,长期下去,只恐药石无医 蒋钦勇叹了口气,抿了抿嘴。 李修穆已然懂事地将茶杯塞到了她手中。 她喝了口水,心下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想要同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孩子说这些。 宫外,镇南侯府 陆良玉起身迎回府的秦希泽,饶是她身子有些笨重,但依旧会帮着脱外衣。 “怎么,有事?” 陆良玉观他脸色如常,但隐隐眉宇间有些不悦,知他必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并且,此事还不小。 毕竟,秦希泽一贯最是冷清,寻常事均不放在心中。 秦希泽知此事瞒不过陆良玉,当下轻捏她的手指,帮她消消疲劳。 沉声解释道:“皇帝他,杀了一个宫女。” 陆良玉眯眼,听得秦希泽接着道:“皇帝的说辞是,此人乃外头的刺客,意图刺杀他之际,被侍卫赶到抓了起来。” 陆良玉便知,此事有蹊跷。 “但据知晓此事的其他人道,此宫女手无寸铁,不过是不慎跌落在了皇帝身上,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秦希泽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陆良玉反握住他的手,宽慰道:“也许只是个意外。” 秦希泽轻轻摇头,深呼一口气,抬头望了陆良玉一眼,道: “新皇是我一力保举,还得我多年教导。他若是个滥杀的皇帝,我难辞其咎。” 陆良玉沉默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最怕的是,哪怕昔日的七皇子,也并非秦希泽以为的良善之人。 “‘听其言,观其行。’他毕竟得你多年教导,向来温良恭俭让,不若再看看。” 在这件事情上,陆良玉不敢多说。 她深知若秦希泽同皇帝有了矛盾,只恐那时,不只是镇南侯府,只怕整个天下,都会受到牵连。 第两百零八章 题目:秋日被褥 一场秋雨一场寒,京中连着下了几场大雨,人人出街都得裹紧了厚衣裳。 最近陆家门口可谓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一举成为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门楣,上门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毕竟,谁都知晓,陆家的大小姐嫁入镇南侯府后,颇得侯爷宠爱。 而陆家的二小姐更是得当今陛下宠幸,一举封为婕妤。 京中人人盛传,这陆家的二小姐,将来诞下龙子,可是要成皇后的人。 一时便有传闻,陆家的宅子所在之地风水极好,才能一门出两个贵女,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故而想要来分一杯羹,沾点福气的人大有人在。 陆世仁更是喜不自禁,乐得嘴都合不拢。往日里本就对他恭谨有礼的人,眼下更是恨不得跪舔。 毕竟,他可是成了当今的国丈。 “陆兄在上,小的这点礼物,你可得收,不收就是看不起兄弟。” 这样的话,这几日陆世仁已经听了太多,听到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这……多谢。”陆世仁嘴上说着,手连抬都不太抬。 “陆兄,来来来,屋内说。” 刑部尚书身边的红人刑部侍郎张宇怀忙拥着陆世仁入内。 “陆兄,您如今可是国丈了。我看这宅子大小,这如今的官职,都有些配不上您的身份了。” 刑部侍郎张宇怀陪着陆世仁进屋寒暄了一会,突然开口道。 陆世仁脸上一僵,这话真是戳到了陆世仁的痛楚。 他只是表面看着风光。 朝中谁人不知镇南侯一向孑然一身,不同外人勾结,最是嫉恶如仇。 故而,看在镇南侯府的面子上,恭敬他的人不少,但送大礼的还真没有。 陆家娶了皇商夏家的女儿,不过是比从前手头宽松一些了,算不上富裕。 这宅子自然还是住以前的,一大家子都住一起,难免显得有些挤了。 他的官职也不过是个从五品,比之从前,大抵是升了一点点,但却远远不够朝廷要员的水平。 “张兄有门路?”陆世仁紧张地舔舔嘴道,他做梦都想要升官发财。 “如今凭着陆兄宫中的关系,在一些重要的人事变动上,也能说上几句话,陆兄不妨跟我合作。” 那张宇怀满脸笑意地引诱道: “到那时,就算官职没升上去,还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方宅美妾,应有尽有,陆兄才是真正的快活。” 这话是说到了陆世仁的心坎上。 自从府中苏姨娘那个贱人跟人跑了后,他便只得日日对着府中的两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偶尔出去听个小曲儿喝点酒,也是手头窘迫。 这等日子,过得简直生不如死。 如今想到有发大财的门路,当下两眼放光,道:“我愿意。” …… 陆良玉这胎愈发身子重,她有些畏寒,便躲在屋内清点要送进宫的被褥用品。 天气凉了,被褥和衣裳都得加厚了。 “小姐,准备这么多被子作甚。”彩蝶捧了个厚重的被子进来。 “天寒了,修穆还在宫中。”陆良玉点了点数目,补充道: “再拿一床褥子过来。” “对了,前几日给我做的那件厚袜子再拿一双。” 这下轮到彩蝶怀疑了,“小姐,你的袜子,修穆少爷他能穿吗?” 陆良玉瞪眼道了句:“多嘴。” 彩蝶吐吐舌头,忙出去准备了。 陆良玉望着地上厚厚的一堆衣物,心下不由叹了口气,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蒋钦勇了。 听修穆说,她的境遇不是很好。 皇帝依旧没有宠幸她,连她宫中都不去。 头顶上的太后日日催促,又有陆良荷那样一个恶心的人日日挤兑她,能过得好才怪。 听说,宫中的尚衣局怠慢,连她该换的厚被子都推脱再三。 这几日天气凉得很,她夜里都要捧着小暖炉了,蒋钦勇还盖着夏天的被子,怎么受得住? 她只得借着给李修穆送东西的机会,多送几床被子过去,总之,人别冻到了。 蒋钦勇确实过得不好,比陆良玉想象得还不好。 她望着窗外,时不时咳嗽两声。 殿内宫女偷懒,连掉落的树叶都不扫了,只见黄叶堆积,混着前几日的风雨,满地泥泞。 “娘娘~” 李修穆带了个小太监,捧着几床被子赶来。 “是尚衣局送来的?” 蒋钦勇暗暗欢喜,主动上前接过被子。 她虽则一向身子骨强壮,但毕竟天气冷了,身子也大不如前,这几日竟然被冻得开始咳嗽。 所幸并未发烧。 正所谓,罗衾不耐五更寒。 李修穆也没有解释,只帮着她提到屋内。 小太监收了李修穆的钱,随即离开。 李修穆帮着在内殿铺床,这种事,本是私密事,该由宫女来做。 但现下宫中人人皆知,皇后不得陛下宠幸,也不讨喜太后,谁也不愿触了霉头,都不愿望此地跑。 宫女们便日日跑得不见人,躲个清闲。 “我来吧。”蒋钦勇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当下试图动手。 “娘娘还是好好养病,看着我铺就行。”李修穆拒绝道。 蒋钦勇只得收回了手,她也只是意思意思,其实她也从来也做过。 以前在西北,虽则环境艰苦,但她也是父兄的掌上明珠,谁会让她做这等事。 想到此处,她不免是黯然失色,生出了几分凄凄惨惨之意。 “娘娘早上的药喝了吗?”李修穆边整理床铺,边关切地问道。 蒋钦勇点点头,近些时日得李修穆日日宽慰,她心情好了许多,药也按时喝。 “娘娘按时喝就好,不是什么大病。” 李修穆欣慰道。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得外头有太监入内,扫了圈不见人,尖着嗓子喊道: “没人吗?人都死哪去了?” 蒋钦勇刚想出去,一侧的李修穆拦住她,自己出去了。 “这位公公,殿内宫女不知去了何处,我给皇后娘娘诊脉,不知所谓何事?” 李修穆落落大方地询问道。 那太监嫌弃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冷哼一声道:“那就叫殿内做好准备,陛下听闻皇后娘娘生病了,今晚过来看看。” 屋内的蒋钦勇闻声,忙跑了出来。 那太监早就走远了。 “娘娘快回去,莫要再着凉了。”李修穆忙拦道。 蒋钦勇眉宇间全是喜色,整个人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甚至顾不上咳嗽,问道:“是我听错了吗?陛下今晚要来?” “是的。”李修穆面色平静道,只暗地里攥紧了手掌。 蒋钦勇忙一把牵着他的手,往屋内走去。 “你会不会梳头?帮我梳个好看的发髻。” 李修穆望着二人牵住的手,眼眸漆黑。 第两百零九章 一劳永逸 最近的陆良玉并不清闲,眼看着母亲大婚将至,她得忙着张罗。 消息只在小范围放了出去,这是李柳琴的主意,毕竟是再嫁,不比初婚,她不想闹得太大。 话虽如此,光禄大夫在朝中为官多年,职位也不低。续弦的消息一传出去,还是很快传遍了京城。 细心的人一打听,便知这位新夫人,居然是镇南侯府夫人的母亲,一时送拜帖的人更多了。 此事传到陆家,给了本来春风得意的陆世仁当头一棒。他气得连连摔了四五个茶碗,尤且觉得不解气。 明明昔日他休了李柳琴那个贱人,转头便娶了皇商夏家的女儿,一时风头无两。 如今李柳琴竟然攀上高枝,真是有能耐,能耐大了!这无疑将自己的脸面往地上去踩,去践踏。 李柳琴既然嫁入了陆家,就是死,也是他陆家的死骨头。如今,居然还妄想另嫁。 这让他日后怎么见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陆世仁怒吼道:“滚出去。”那人却没动静,陆世仁手中拎起一个花瓶就想砸过去。 回头一看,顿时泄了气。 “老爷,可别气坏了身子。”来人款款上前,将陆世仁手中的花瓶接过来,搁在了原位上,柔声道。 陆世仁胸脯上下起伏,也不敢冲她撒气。 来人眼底的鄙夷一闪而过,随即拿出将仅存的茶杯,倒了杯茶递过去,劝道: “老爷消消气。” 陆世仁讪讪一笑,接过了茶杯。抿了口茶,不由得感慨道:“兰娟,还是你对我好。” 来人正是赵姨娘,她心底怪笑一声,斜侧着偏头看向陆世仁,继续柔声道: “我知道老爷是为什么事心烦,兰娟有一计,可解老爷心头之恨。” 陆世仁眼睛一亮,忙起身让赵姨娘坐下,问道:“夫人请讲。” 赵姨娘嘴角一勾,这个薄情的男人,依旧如此卑劣。有利用价值时,便是千好万好;没有价值时,便弃之如履,不再多看一眼。 不过,她已经不在意了。 她女儿就要成为当今的皇后了,她母凭女贵,如今连陆家老太太都惧她三分,一个狗男人,不必放在心上。 她要对付,是陆良玉母女二人。当下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计策给说了出来。 陆世仁听了连连点头,还不忘夸奖道:“还得是夫人。” 赵姨娘面上柔和,心底冷笑。 …… 街上,镇南侯府的马车悠悠驶过。 自陆良玉怀孕后,侯府的马车皆降低了速度,力求安稳。 陆良玉载着选好的布匹回府,打算给府中的几人都做身新衣裳。母亲成婚那日,务必穿得崭新。 她眯着眼,脑中盘算着还缺些什么。光禄大夫这次诚意十足,东西都准备周全,万事先问过母亲的意见。 她心知母亲性子倔强、阴晴不定,也许,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百依百顺的男人。 街边,似乎多了流民。 京中毕竟是天子脚下,管控严格。流民虽有,却并不多。 这条街,她经常出来,时不时晃来晃去的流民也就那几个人,都混了个脸熟。 陆良玉隐隐觉得,流民数量多了一些,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她从不是只关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人,恰恰相反,她喜欢观察,去看一看街上的人,沾一沾人间烟火气,想一想为什么。 “停车。” 陆良玉开口道。有流民可不是好事,又是哪儿闹天灾了,怎么没听秦希泽提起过? “夫人有何指示?”门口的护卫立马上前问道。 “去问问,那些流民是怎么回事?” 她皱起眉头道。 便见那护卫前去询问,有几个流民吓得溜走了,但还是有人停住了脚,瑟瑟发抖地回答着问题。 “如何?” 护卫拱手回复道:“启禀夫人,这些人是附近县的百姓,听道上传,过几日有笔大买卖需要他们,他们闻声就赶过来了。” “大买卖?” 陆良玉凝神思忖道,什么大买卖,需要流民入京?可别又是京中暴乱。逃亡的苦,她受一次可就行了。 “派个人悄悄跟着他们,查查是为什么。”陆良玉下令道。 大婚的日子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启。 李府门口挂着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喜”字贴在了每一面墙上,四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会不会有些太过了?” 李柳琴望着镜中自己大红的唇色,有些犹豫地问道。 “没有,喜庆。” 陆良玉摇头道,面带欣慰。 绿枝也在一侧满含笑意道:“显得小姐好气色。” 李柳琴得了二人的话,这才消解了几分不安。 听着外头鞭炮声渐大,不由得一紧张,拉着陆良玉的手道: “是不是迎亲的人来了?” 陆良玉望着母亲的局促,好似待出阁的闺秀。当下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应该是,到时辰了。” 绿枝忙递上一侧的红盖头,陆良玉亲手接过,给自己母亲盖上了。 “姑姑,好了吗?” 李修穆穿了身湛蓝色的新衣裳,衬得人个头更高。 今日姑姑出阁,他父亲不在,他便代替父亲,背姑姑上花轿。 李修穆个头刚超过陆良玉,所幸李柳琴个子不高,身形纤细,他背着才没有那么吃力。 李柳琴回头,想要再看女儿一眼。 “走啦。” 耳畔,陆良玉安抚地拍拍她道。 李柳琴募地湿了眼眶,二十多年前,也是在这样喜庆的鞭炮声中,她出嫁了。 那时,父死母丧,只有唯一的弟弟在身侧。 再后来,这唯一的弟弟前去参军,音讯全无。 至此,渺渺天地之大,再无一人是她李柳琴的至亲。 所幸,最难的她还有良玉。 她将这个女儿当作了她的救命稻草,尽管,良玉那时也才是个孩子。 陆良玉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同样心潮起伏。 秦希泽走了过来,抱住了她。拿指腹帮她一点点擦去湿润的眼角。 “别哭。”他低声道。 陆良玉心底百感交集,有种嫁女儿的感觉。 不远处,李府外头 一妇人眼睁睁地看着李柳琴上了花轿,花轿在一片喜庆声中远远去。 当下咬牙切齿地拿手指头点丫鬟的脑袋,训斥道: “怎么不见人来?不是说好了,上花轿的时候,流民就闯过来吗?” “现在人呢?人呢?” 秀珠被骂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哪里知道说好的人去了何处。 而眼下的陆良玉,正抿着新泡的热茶。 “启禀夫人,流民昨夜均已送回了原籍。”侍卫拱手报告道。 “很好,下去吧。”陆良玉点点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来是自己的老对家回来了。 这些人,日日阴谋诡计不消停,真不让人省心。 她总得,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第两百一十章 回宫 天色渐晚,光禄大夫府上,灯火通明,宾客尚未散去,推杯换盏,热闹极了。 陆良玉亲自见过了光禄大夫府上的两个小女儿家。 二人扎着花骨头似的双髻,葡萄圆的黑眸,身着粉嫩嫩的衣裳,礼数周到,乖巧极了。 陆良玉心知二人被教得极好,对自己的娘亲恭敬有加,这才放心下来。 “可是乏了?”一侧的秦希泽观她神色,扶住她手臂,柔声问道。 陆良玉点点头,她毕竟怀有身孕,身子笨重,操心了一整日,确实有些累了。 “回府去,我让下人去知会母亲一声。”秦希泽提议道。 “稍等,我去叮嘱修穆几句。”陆良玉还是放心不下。 李修穆年纪不大,但个头已然同成人相差不大。 作为为数不多的女方娘家人,眼下正同男方家的亲人坐在一席热络地增进感情。 毕竟,除了他,宾客也找不到其他人了。总不能,去给那位冷面的镇南侯敬酒吧? 是嫌自己脑袋太结实了吧? 故而李修穆虽极力推脱,但还是不免在一群老奸巨猾宾客的哄骗下,被灌了几杯酒。 陆良玉唤他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少年嫩白的脸上,浮着隐隐的红色,连眼皮都透着一股粉嫩。 “这是喝了多少?” 陆良玉大惊。 李修穆神志还是清楚的,当下摇头道:“是修穆不胜酒力,只浅尝了几杯。” 陆良玉叹了口气,对着身侧的彩蝶道:“去找个人扶少爷回府。” 彩蝶还未回应,便听得李修穆果断拒绝道:“不要,我要回宫。” 大抵是喝了点酒,酒壮人胆,李修穆的语气也不复寻常时候的恭敬,显出几分坚决。 陆良玉注意到,他用的词,是“回宫”,不是“入宫”,不是“进宫”,而是“回宫。” 难怪自从进宫后,他甚少再回镇南侯府。这个傻小子,居然将皇宫当成自己的家了。 陆良玉只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方欲开口再说话,身旁的秦希泽已然将手臂搭在了她身侧。 这是个提示。陆良玉懂。 “姐姐,钦……皇后她最近生着病,宫中没人照顾她。我只怕……” 李修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带了几分恳求。陆良玉最怕的就是他这点。 明知她最是吃软不吃硬,这小子将她的性子摸透了。 “彩蝶,去找辆马车,送少爷入宫。”陆良玉叮嘱道。 眼看着李修穆有些脚步不稳地离开。 陆良玉扭头望了眼秦希泽,不确定地问道:“能不能找个人,入宫去照顾一下皇后?” “不可。” 秦希泽直言道。 随即理了理她前额的碎发,柔声解释道:“宫中的事,不能插手。” 陆良玉低垂下眼眸,心知秦希泽说的是对的。但深宫难捱,处处陷阱,没个忠心的人在身侧,只恐…… 回府路上,她一直在思忖着这件事。 “朝堂有意冷落蒋家。” 秦希泽靠近她身侧,轻轻帮她锤着后腰。月份大了些,陆良玉的腰有些吃不住。 陆良玉抿嘴回头,怔怔地望着他的眼。 秦希泽眼底,一片看破世情的澄明。 “良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此事历来如此。你不能因着个人私情,便不愿意往那个方面去想?” 秦希泽淡淡地道,话语间,却显得有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陆良玉默然。 她早该猜到,后宫不过是前朝的一面镜子罢了。 秦希泽缓缓抱住她,他身上的温热也传了过来。 “良玉,尽人事,听天命。不要太自责。” 是了,只有秦希泽看出来了,自从听到蒋钦勇过得不好,陆良玉的眸中,便不时闪过自责。 “每一条路,都是选择的人自己去负责,甚少由旁观者去负责。” “良玉,历来帝王家,容得下多少情爱?” 秦希泽的话,陆良玉自然是懂的。 她只是想起,昔日未嫁时,蒋钦勇谈起婚嫁之际,眼中亮晶晶的,全是向往。 她为蒋钦勇的奋不顾身,感到可惜罢了。 她后悔的,是新皇尚为七皇子时,对自己那份隐隐的好感,她没有说予蒋钦勇听。 其实,这种没有证据的东西,重来一遍,她也只会深埋心底。但如今看到蒋钦勇入宫过得并不好,她难免,有几分愧疚。 也许,有一丝可能,当初她可以劝阻? 她回头望着秦希泽一双眼漆黑如墨,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该将自己的猜测说予他吗?他会信吗? 信了如何,不信又会如何? 陆良玉望着马车外,暮色四合,心下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 偌大的紫禁城早已一片寂静,门口两两三三巡逻的侍卫不时走过。 “这位大哥,麻烦让我入个宫。”李修穆从容地开口,几把金瓜子便悄悄塞到了侍卫的手中。 宫中谁人不知这位背靠镇南侯府、出手大方的小公子。 那侍卫心领神会,当下暗地开了个小门,叮嘱道:“李医官可得小心点,仔细路。” 李修穆点点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宫内走去。 “咚咚咚~咚咚咚~” 坤宁宫,大门紧锁。 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了早已熟睡的小宫女。 她勉强起身,打了个哈欠,低声咒骂道:“谁呀,催魂呢?” 自前几日陛下同皇后娘娘大吵一架后,拂袖离开,众人便知,这位出身名门的皇后娘娘,是彻底失势了。 大门“吱呀”打开,门外,是略带酒气的少年郎,眉宇间,有几分隐忍的怒气。 宫女一愣,忙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李医官来作甚?” “皇后娘娘病情如何了?” 少年郎边说边往宫内走去,脚步明显有些不稳。 小宫女见状,想要伸手上前扶住少年,被少年嚯地推开。 “药都吃了吗?”少年接着问道。 小宫女这才嘟着嘴道:“好像吃了。” “好像!”李修穆怒气冲冲道,当下跌跌撞撞往屋内走去。 小宫女瞥了眼少年离去的身影,只觉似乎有点不合适。但她年纪不大,缺觉得很,既然有人来管,关她何事,当下打了个哈欠,继续回去补觉了。 李修穆推门入内,屋内一片漆黑,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摸索着点亮油灯,一灯如豆,凑过去看,床上的人呼吸羸弱,似乎在发抖。 李修穆伸手摸了摸蒋钦勇的额头,冷如块冰。 他的酒意瞬间被吓走了一半,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回头望去,桌上的药早已凉透,大半碗都盛着,看来基本没有喝多少。 他出门去,想要叫宫女来帮着把药热了,唤了几句听不见动静,只得自己生火。 所幸,他原来就做过这些粗活,干起活来,利索极了。 他扶起蒋钦勇喂药,所幸的是,人知道喝药。 药喂下去了,人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李修穆心知,药效不会见效那么快,明知也许等一等会好。但回头,望了望那张惨白的脸,他还是有些不忍心。 第两百一十一章 无诏入京 一缕天光乍现,天际泛出鱼肚白。 蒋钦勇一觉醒来,摸了摸身侧微凉的床榻,不知为何,胸腔充斥着几分怅然若失。 她似乎隐隐记得,昨夜,有个温暖的身躯抱着自己,一遍遍地安抚着自己。 不会,是自己做梦了吧?但,怎么会做这等梦? “难道,是陛下?” 转头,她就将这个念头抛出了脑后。心头一阵刺痛。 皇帝那日斥责的话,历历在目。 “蒋家好家教,居然教出了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皇后身为万民之母,六宫之主,能不能不要日日沉溺于男女间的小情小爱?” “朕不是你一人的夫君,你身为皇后,妒忌心如此之强,愧对列祖列宗。” …… 那人如此平静地立在那里,一张薄唇竟然能说出如此难听的话来。 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支利箭,直刺自己的心房。 蒋钦勇抚摸着胸口,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疼痛来。 大婚前给自己千里寄情书,白纸黑字,信誓旦旦,说要同自己帝后恩爱、白头偕老的那个人,去了哪里? 蒋钦勇一时只觉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娘娘,你终于醒了,快,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宫女推门入内,见蒋钦勇醒了,忙催促道。 “明月,昨晚……有人过来吗?” 蒋钦勇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哦,昨天李医官过来看了看娘娘。”小宫女随口答道。 蒋钦勇心一颤,居然,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怎么敢! “怎么了?娘娘。”小宫女见她脸色不太对,当下询问道。 “没事。”蒋钦勇极力恢复冷静,只让小宫女伺候穿衣。 太后有疾,今日免了晨安。 几人从太后的慈宁宫陆陆续续地出来,四散开来。 “婕妤娘娘,前面是皇后娘娘。” 一宫女提醒道,按礼,这宫中的妃嫔,均得给皇后娘娘请安。 “多嘴。”陆良荷怒道。 吓得宫女一个瑟缩,忙闭上了嘴。 陆良荷随即翻了个白眼,见四下无旁人,心头升了一个好主意。 当下脚步加快,追上了前头的蒋钦勇。 “这不是皇后娘娘吗?怎么,娘娘病好了?” 陆良荷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蒋钦勇扫了她一眼,她刚病好,不欲多言,浪费精力。 “皇后娘娘好大的脾气呀。” 陆良荷见蒋钦勇没反应,接着添火道。 蒋钦勇经此一病,心如止水,陆良荷这种幼稚的手段,怎么能激怒到她。 当下眼眸低垂,不想理睬此人。不是怕她,只是单纯地没有心情,不想理睬这等卑鄙小人。 陆良荷眼看着自己的激将法没有奏效,如何肯善罢甘休,当下幽幽地开口道: “蒋家果真是好家教~” 她可是打听过了,那日帝后吵架,这可是皇帝亲口说的,听说皇后当场就红了眼。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口,蒋钦勇怒目圆瞪,嚯地攥紧了拳头,只怕下一秒,便要锤了上来。 她本就自幼习武,身形矫健,个子也比一般女子长得高挑,如此一怒,颇有几分气势。 陆良荷吓得退后一步,她身着反复的长衫,退得急了些,一脚踩住裙摆。 若不是宫女手快,扶住了她,只怕今日就要摔倒在地了。 蒋钦勇自然心知陆良荷为何敢如此放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恃宠而骄”。 她慢慢地松开了拳头,平息一口气,只警告道: “本宫为主,你为次。今日看在你姐姐的面上,姑且饶过你,日后若再敢出言不逊,自有宫规处置。” 说罢,扬长而去。 陆良荷愤愤不平地望着远去的女子,好大的口气,还看在陆良玉的面子上。 她倒要看看,日后谁为主,谁又为次! “来人,去给我寻根棍子过来。”陆良荷拍拍手,阴恻恻地道。 宫女不敢多问,当下寻了半天,只在花丛中,寻到了一根半个手臂粗的一根矮棍。 “就它了。来,照着我手臂给我打几下。”陆良荷指挥道。 宫女吓得连棍子都不敢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废物。” 陆良荷也不再指望她,当下自己掂量了几下,撸起袖子,狠狠地下手,抽在了自己手臂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只见雪白的手臂上,一道红痕立马出现。 陆良荷尤且觉得不够,将自己两边手臂,大腿上都抽了几下,这才满意地将树枝扔到了花丛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对自己下狠手,怎么斗得过蒋钦勇。 “走吧,去找陛下。” “记住,一会不管谁问,都是皇后娘娘怪我不给她行礼,出手抽打我。” 陆良荷轻声叮嘱道。 宫女吓得从地上爬起来,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主子,心肠实在歹毒。 …… 宫中皇后被禁足的消息,陆良玉隔了许久,才从府外人的闲谈中听到。 她心知必然是秦希泽怕自己挂心,封锁了消息。 此事,她得同秦希泽好好商量商量,她可不愿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温室花朵。 眼看着该到秦希泽回府的时辰,陆良玉靠在贵妃榻上,思忖着一会如何开口。 秦希泽推门入内。 陆良玉方欲开口,只见他身后,紧跟着另一人,看衣着打扮,是个男子。 男子入内室,可有些不合规矩。秦希泽怎会如此考虑不周? 陆良玉一惊,忙从软塌上起身。 秦希泽并不做解释,反而上前扶住她。 陆良玉仔细盯着那人,虽身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但身形魁梧,一股肃杀之气,隐隐可察,并非寻常的庄稼汉。 陆良玉打量此人身形,反而越看越熟悉。 “给嫂夫人请安。” 那人跪倒在地,行礼极重。头都快磕到了地上。 陆良玉听着那人的说话声音,这才试探性地问道:“是宣威将军?” 来人正是昔日前去五台山,一行人遇难之际,前来救急的刘毅。 陆良玉心知,此人乃秦希泽的心腹。 地上的那人沉闷道:“嫂夫人好记性。” 随即抬眸,一双眼哪里有昔日的威武,满眼红血丝,脸上是风尘仆仆的颓唐。 刘毅乃河南当地的驻军将军。 陆良玉就算对朝中律令不甚熟悉,也知驻军将军若无当今圣上的命令,私自远离驻地,皆是重罪。 若是无诏擅自入京,无异于公然谋反。这可是死罪中的死罪。 刘毅为何会出现在此事?观他打扮,可不像是有皇帝诏令的样子。 陆良玉一双眼眸看向秦希泽,期待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别跪着了,先起来,将事情同你嫂嫂好好说说。” 秦希泽低眸敛眉,开口道。 刘毅再次拜礼,这才恭敬地起身。 第两百一十二章 手段 秦希泽开口叫刘毅解释,陆良玉也好奇地盯着这个身高九尺的汉子。 眼看着二人都盯着他,刘毅紧张得舔舔干渴的嘴唇。 他巨大的身形似乎不自觉地佝偻起来,整个人不由得拘束起来。 陆良玉诧异,眼前的人,似乎,没有了昔日的那份肆意妄为,脸色蜡黄,不知为何,看着倒怪可怜的。 刘毅张开嘴,想要从头说起,憋了半天,只挤出了一句话,“求嫂夫人帮帮我。” 陆良玉这下惊得差点连眼珠子都瞪出来,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人,还是昔日那个放肆的宣威将军吗? 若非秦希泽在场,她都要怀疑这人的芯子是不是换人了。 “算了,我叫人给你弄点东西吃。” 陆良玉到门口叮嘱彩蝶弄点饭过来,刘毅便乖乖地坐在原位等。 陆良玉拉着秦希泽往书房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陆良玉抬眸望向秦希泽,想要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秦希泽扶额,开口道:“我说我也是下朝的路上才碰到他的,你会不会信?” 陆良玉望了望他漆如点墨的眸子,无奈道:“别贫嘴了,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还一头雾水呢,这一个个,就不能来个能将话说清楚的正常人吗? 秦希泽避开陆良玉的目光,开口道:“刘毅是为了一个姑娘入的京。” 陆良玉了然,是了,姑娘,只能是姑娘,才能让一个大男子如此黯然神伤。 毕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当下点点头,示意秦希泽继续。 秦希泽大抵在斟酌怎么用词,话语便慢了下来,“那个姑娘,是吐蕃王朝的小公主。” 陆良玉心下掠过一丝奇怪,刘毅怎么会结识吐蕃国的公主。 但也许他们因缘际会,自有一番造化,当下压下心头的疑惑。 “继续。” “吐蕃国此番进贡,送来了小公主和亲。明日就入宫。”秦希泽悠悠开口道。 陆良玉这下皱起了眉头,伸手在秦希泽的脸上摸了摸,慢悠悠地道: “你说过,宫中的事,我们不能插手。” 秦希泽捉住她的手,为难道:“但这次若不帮忙,刘毅就不会回驻军地。” 陆良玉冷哼一声,她早就知秦希泽是不愿淌浑水,才不让她出手帮蒋钦勇。 否则,往宫内安排一个小小的宫女,对于手眼通天的镇南侯来说,有什么难的。 “谁人不知镇南侯的厉害,侯爷愿意帮,去帮便是了。我一个怀孕的妇人,哪里能帮得上忙。” 陆良玉不满地摆出一副事不关己、袖手旁观的态度。 他的属下是亲属下,难道自己的闺蜜就是假闺蜜? 秦希泽这下真的为难了。 陆良玉一贯淡然又冷静,甚少这般闹小脾气。他心知她热心,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良玉~” 陆良玉闭眼不理睬。 “良玉~我错了~”秦希泽慢吞吞地认错道,“夫人若不消气,我这就给夫人亲自作揖,赔礼道歉,不敢再劳烦夫人。 “只可怜了刘毅将军同那敏公主,有情人只能天各一方了。” “夫人菩萨心肠,定不会袖手旁观。罢了,罢了,这样的恶人让我去做便是了。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陆良玉听罢,扑哧一声笑了。 连连摆手道:“你可别乱说,什么菩萨心肠,我心思歹毒得很。” “非也,夫人乃菩萨心肠,霹雳手段。”秦希泽悠悠开口道。 陆良玉知他一贯冷清,眼下能这般哄自己,实属不易。 当下也不再拿乔,开口问道:“我能帮什么?”什么事,是其他人做不了,还非得她出手不成? 秦希泽解释道:“那敏公主并不知刘毅跟来了,你只需去确定一下她的心意。” 陆良玉又是冷哼一笑,道:“刘毅真是个大糊涂,连人家女孩子的心思都不确定,就敢入京来,也不怕万一事发掉了脑袋。” 秦希泽摸了摸她的发髻,似乎并不为怪道:“大丈夫也有被迷了心智的时候。” 陆良玉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当下起身道:“走吧,去商量商量具体怎么做。” 彩蝶正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口,见到陆良玉来,一把攥住陆良玉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了内侧。 很明显,她已经见过刘毅了。 “不必担心,你下去吧。” 陆良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彩蝶见秦希泽跟在后头,心下一安,退了出去。 陆良玉推门一进去,刘毅正狼吞虎咽,一听到动静,立马将碗搁在了桌上。 “嫂夫人。”他忙起身行礼道。 “坐。”陆良玉伸手道。 见陆良玉同秦希泽都坐了下来,刘毅这才谨慎地坐了下来。 “事情侯爷方才都同我说了。你是想我入宫做什么?”陆良玉直截了当地问道。 刘毅欣喜地抬眼,“多谢嫂夫人,你要是见到敏敏……” 刘毅说到此处,又停住了嘴,不知在思忖什么。 陆良玉也不急着催他。 “要不我帮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陆良玉见他半天没动静,试探性地问道。 刘毅听到此处,摇了摇头,“她应该是不愿意的。” 这下听得陆良玉奇怪,转而问道:“她不喜欢你?” 若是喜欢,总该有机会。 刘毅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好大的男人,一双眼倏地都红了。 “敏敏她,是自己跑出来的。” “!” 陆良玉气得太阳穴突突的,这叫什么事,人家女孩子都跑走了,那必然是不愿意了。 她当下利索地拉着秦希泽往外。 “怎么回事?侯爷也干起强迫女子的勾当了?” 陆良玉气不打一处来,质问秦希泽道。 “这件事……” 秦希泽不自觉地碰了碰鼻子,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陆良玉眯眼想要个解释。 秦希泽叹了口气,只得从头讲起。 这那敏公主的祖母是中原和亲过去的一个郡主,故而她自幼就对中原充满了好奇。 自己一个人趁着宫中侍卫不注意,跑来了中原。小丫头片子,没半点江湖经验,转眼就被人卖到了青楼。 恰好秦希泽的手下想寻个小丫头,买下来赐给了刘毅。 “稍等。”陆良玉示意他暂停。 “军中不是禁女色,你赐他女子做什么?”陆良玉狐疑地望着秦希泽。 这件事的缘由就是秦希泽怀疑刘毅有不轨之心,这才另寻了个小丫头试探他。 “体恤下属。” 秦希泽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复道,他不会告诉陆良玉实情。 陆良玉对这种事,隐隐也有耳闻,但她从未想过,秦希泽也会这样。 “笼络人心的手段。” 秦希泽又不咸不淡地补充道。 陆良玉心底的疑惑才消了一大半。 第两百一十三章 那敏公主 刘毅人已入了京,自然不能露面。只能躲在镇南侯府。 陆良玉果然很快收到了来自宫中的帖子,是欢迎吐蕃公主的晚宴。 这夜,眼看着院灯亮起,照着院子宛若白昼。 “拜托嫂夫人了。”刘毅恭敬地行了礼。 陆良玉拢了拢袖中的信件,态度不甚客气道:“看在侯爷的份上,我只帮你问一问,至于那位公主什么态度,我可管不了。” “刘毅知道。” 陆良玉这才由着彩蝶扶着,入了车内。 镇南侯府通体漆黑的马车转动起来,缓缓驶入宫中。 彩蝶捂着嘴痴痴发笑。 “怎么?” 陆良玉扫了她一眼,什么事,让这个小丫鬟今日如此高兴。 彩蝶忙凑了上来,双手托腮道:“小姐,你看到那个什么将军的样子了吗?” “宣威将军。”陆良玉补充道。 “是,宣威将军。啧啧啧,我今日,看到他失魂落魄,整个人好像被人打了一顿,蔫得厉害,一点都不威风了。” 彩蝶越是回想起那人的模样,越是开心。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叫他当日调戏自己小姐,这不就报应来了?该! 陆良玉甚少见到她如此开心,当下也嘴角含笑,却并未开口。 她之所以愿意出手相助,可不是看在秦希泽的面子上,是实在可怜那人。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情”之一字,害人匪浅。 听闻这位那敏公主被封了妃位,看来颇得皇帝喜爱,不知长得是何模样。 陆良玉靠在车内思忖着。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 “彩蝶,一会你记得帮我看好人。”陆良玉特意叮嘱道。 “是。” 彩蝶一下车,立马收敛了笑意,立在一侧,宛然一个不苟言笑的管家婆。 陆良玉心下对她满意极了。 “是镇南侯府的夫人?”宫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守在那里。 “是,不知公公所为何事?”彩蝶上前问道。 “陛下听闻夫人入宫,担心夫人身子不便,特意准备了一顶软轿,来接夫人。” 一个小太监开口道。 陆良玉主动拒绝道:“多谢陛下好意,不过,不必了,我还能走得动。” 两个小太监面露为难之色,但见陆良玉态度解决,只得作罢。 陆良玉扫了眼那软轿,心下知晓,此事说出去,也不过是陛下敬重镇南侯府,爱屋及乌罢了。 这次的宫宴热闹极了,大抵这是先皇驾崩后,首次宴请宫外人。 陆良玉一入内,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长公主、陆良荷,还有蒋钦勇,都冲她看了过来。 陆良玉对上蒋钦勇的眼,她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姐姐,来,坐这里。”陆良荷热情地伸手冲着陆良玉招手。 便见蒋钦勇低下了头颅。 “荷婕妤跟自己姐姐真是姐妹情深,本宫好生羡慕。” 许久不露面的长公主悠悠道。 在场的众人忙附和起来。 她们二人一同设计过陆良玉,还能睁眼说出来这样的鬼话,实在是让陆良玉佩服。 陆良玉四处环视。 右侧位置上,一个眉宇深邃,肤白胜雪,嘴唇红润,脸只有巴掌大小的女子,看年龄,似乎不大。 “这位应该就是吐蕃公主了吗?”陆良玉边说着,边往她身侧走了过去。 那女子不明她身份,只下意识地想要让座。 “我就坐在公主身侧吧。” 陆良玉说着,便坐了下来。 陆良荷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好个陆良玉,公然不给自己好脸看。 宫宴自是有吹拉弹唱、舞女献舞。 陆良玉的眼睛忙不过来,一会看看歌舞。一会还得抽出空,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身侧的那敏公主。 她眉间似乎笼罩着一股郁郁寡欢之色,是想家了吗? 那敏公主自然觉察到了陆良玉的目光,只不自在地抿了抿嘴,端起杯子润润嗓子。 陆良玉收回目光,将目光扫向一侧的蒋钦勇。她似乎瘦了许多,面上全是憔悴,连肤色看着都惨白了许多。 看来在深宫过得确实不好。 她自然觉察到了陆良玉的目光,拿着筷子的手一抖。 夹住的一块鸽子蛋便掉落了下去。她忙低眉去拣那块鸽子蛋。 陆良玉又将目光扫向自己的好妹妹,陆良荷则是艳光照人。 陆良玉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庶妹,本就姿色过人,原来是年纪不大,没有长开,现在好似一朵彻底绽放开的芍药花。 她盯着陆良荷那张脸,隐隐觉察出些许怪异,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这可不是陆良玉的错觉,她是杏仁眼,陆良荷则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她是鹅蛋脸,陆良荷小脸尖尖,能当锥子用。 两人异父同母,说相似也没几分,加之陆良荷一贯讨厌她,从不肯在衣服、妆容方面跟自己重了。 眼下,那模仿自己从前的发髻是怎么回事?仔细看,不只是发髻,眉毛,身子衣裳…… 陆良荷明显发现了陆良玉在打量自己,当下慌张地借补妆掩饰自己。 陆良玉心底冷哼一声,有了底。 一个东施效颦的小丑罢了。 看来,有些事情,必须得跟秦希泽说了。 “啊~” 陆良玉装作不慎将筷子跌落,菜汤溅到了脸上,弄脏了脸颊。 “姐姐,怎么了?” 陆良荷率故作关切地开口道。无论如何,她必须让皇帝知道,她同陆良玉关系融洽。 陆良玉扫了扫一侧的蒋钦勇,她脸上带了几分关心。 “多怪我,怀孕了动作就有些笨重。”陆良玉笑着解释道。 “姐姐还是去清洗一下。”陆良荷提议道。 陆良玉装作起身费力,伸出手臂对着一侧的那敏公主道: “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劳烦公主扶我一把。” 那敏知她地位不低,还是个孕妇,忙扶了她起来。 “姐姐,要不我来吧。”陆良荷又委屈兮兮地想要上前。 “算了,我同那敏公主也比较投缘,就她吧。” 陆良玉说着,温和地冲着那敏笑道:“公主不介意吧?” 那敏摇摇头,乖巧地扶了她出了宫殿。 宫女已经在前面带路,往洗漱的地方走去。“劳烦帮我拿些香粉过来,还有毛巾。”陆良玉对着宫女道。 那敏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眼看着宫女离开,陆良玉压低声音问道: “公主可认识宣威将军刘毅?” 那敏募地转头看向陆良玉,面露惊恐。犹豫半晌,摇了摇头。 陆良玉心下了然,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哪有犹豫了才摇头的。 观她神色,可不止是认识。 第两百一十四章 不臣之心 陆良玉观那敏公主的神色,当下决心开口诈她一下,只悠悠道: “不认识的好。那敏公主大抵不知道我是谁,我夫君乃镇南侯,昨日抓到了私自入京的宣威将军刘毅……” 她说到此处,便见那敏身形不稳,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自己,已然蒙了一层阴霾。 很明显,等着她说下去。 陆良玉洗净脸上的污渍,这才续道: “将领私自入京乃是死罪。 “明儿赶早,就让我家侯爷上报陛下。 “砍了算了。” 她说一句,那敏身子随之颤一下。 陆良玉装作没看见,照着铜镜看看自己的脸,才淡然地冲着那敏道: “多谢公主,我们回去吧。”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那敏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已然双眸垂泪,低声道:“这位夫人……” 这是陆良玉第一次听到那敏开口说话,宛若百灵鸟般动听。 二人正欲说些什么,只听得外头传来重重的咳嗽声,是彩蝶。 陆良玉心知必是那宫女回来了,顺着那敏公主的手,将那封信塞了进去,低声道: “收好,他写的。” 那敏公主捧着信,傻愣在原地。 陆良玉听着那宫女的脚步声靠近,忙将那敏捧着信的手按了下去。 这才上前,刚好迎了那宫女入内,接过毛巾,擦了擦手,嗅了嗅香粉,摇头道: “还是用不惯。” 宫中的东西,她可不敢用。 说到此处,回头招呼那敏道:“还劳烦公主送我回去。” 那敏忙迎了上来,扶住她。 回了宴席,一席人不知在讨论些什么,看着是以陆良荷为首。 陆良玉只觉索然无味,回头瞥了眼那敏公主,魂不守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看那敏的样子,又不像是全然无情义。 此事实在难办。 没有情义,伤的只刘毅一个,送回驻军地便会了。 真有了情义,才是麻烦。 退一万步说,即便那敏愿意跟刘毅走,这么大一个活人,要从守卫森严的皇宫弄出去,谈何容易。 陆良玉百无聊赖地思索着,眼睛扫过陆良荷,陆良荷正说得尽兴,见此竟募地停了嘴。 好似老鼠见了猫,心虚极了。 陆良玉冲着她勾嘴一笑。 看在陆良荷模仿她的份上,无论如何,到时候,这个锅得让陆良荷来背。 陆良荷不知自己这个姐姐为何冲她笑,潜意识地觉得没好事,只僵硬地避开了陆良玉的目光。 临别之际,陆良玉观蒋钦勇眼神躲闪,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但嘴唇嗫嚅许久,终究没有说出来。 陆良玉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此事,终究得蒋钦勇自己想通了。 再给她些时间。 …… 陆良玉一回府,马车都没停稳,刘毅就冲了过来。 “嫂夫人,如何?”话语间,忙是急切。 陆良玉由着秦希泽扶下车,这才淡淡地道:“书信我送到了……” 刘毅听到书信送到之际,明显一喜。 陆良玉致力于给他泼冷水,接着开口道:“至于人是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 刘毅便沉默了,半晌,才哀求道: “嫂夫人,敏敏她跟你说了什么?” 陆良玉眯着眼回忆了一下,这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似乎……她没怎么开口说话。” 刘毅这下才是真正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偌大的汉子,一瞬间,让人觉得不堪一击。 一句话不说,岂不是无话可说? 陆良玉抬眼,正撞到了秦希泽打量的目光。 她只悠悠道:“我想起来了,那敏公主是说了话。” 刘毅欣喜地抬眸,便听得陆良玉道: “她说了句,这位夫人,然后就被赶来的宫女打断了。” 陆良玉摊手,一副无奈的表情。 秦希泽再也看不下去了,拉着自己的夫人入房去了,留下备受打击的刘毅在院子里黯然神伤。 “夫人这是生刘毅的气?” 秦希泽眼观鼻鼻观心,谨慎地开口问道。 陆良玉斜瞥了他一样,悠悠道: “刘将军跟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生得他哪门子气。” 这就是在生秦希泽的气了。 “夫人息怒,昨日我已经挑了几个靠谱丫鬟送到皇后的坤宁宫了。” 秦希泽补充道。 陆良玉冷哼一声,亡羊补牢,倒也为时未晚。 她倒也不是故意想要教训刘毅,只是往日刘毅对她出言不逊,举止不轨,她这人心眼不大,又最是记仇,一向睚眦必报,这次权当收回利息了。 “侯爷就没有旁的想跟我说?” 陆良玉背靠软塌,斜躺着问道。 秦希泽黑羽般稠密的睫毛上下眨巴。 陆良玉噗嗤一声笑道:“侯爷一贯不理凡事,这回怎么如此热心?莫不是,心虚了?” 她今日见到那敏之际,心中就有数了,那敏同彩蝶,是同一挂的长相。 只一个五官清秀,有些憨态;另一个则是粉雕玉琢般,灵气逼人。 秦希泽赐给刘毅这样一个女人,安得什么心思,她也猜得到。 陆良玉拿揶揄的目光盯着他,这才轻拍床榻道:“过来,我有事想要同侯爷商议。” 秦希泽点点她鼻头,叹了口气道:“夫人想说什么?” 陆良玉抬眸,见他双手修长如玉,只低声问道: “若那时,侯爷发现……” 顾忌刘毅还在院中,当下只眼往外示意,接着道:“对我有不轨之心,当如何?” “杀。” 秦希泽两眼一眯,不带丝毫犹豫地道。 募地,陆良玉从他身上,觉察到了那股消失许久的寒意,是长居高位之人,自带的肃杀之气。 比之这深秋的寒意,更要重一些。 “你是我妻,对你有不轨之心,就是对我有不臣之心,这样的人,自然留不得。” 秦希泽恢复了柔和,只淡淡地解释道。 那股寒意瞬间收敛,好似方才的一切只是陆良玉的错觉。 “希泽……”陆良玉不自觉地放软了口气。 她一直都瞒着往日的七皇子对自己有好感一事,就是因为她对秦希泽太过了解。 但这样的反应,还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嗯?” 秦希泽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眉宇间全是柔和。 这也是陆良玉不想说的第二个原因。 她不愿本就孤家寡人的秦希泽,失去这样一个亲人。 她能感觉出,秦希泽对新皇很是看重。 直到今日,她都没有十足的证据,一切的一切,更多的,是直觉。 但今日看到陆良荷酷似自己的妆容,她心底咯噔一下,只觉有些事情似乎慢慢脱离了她的控制。 她只恐,秦希泽早晚有一日,会发现此事。 第两百一十五章 背后受刺 陆良玉闭眼,过往所有,凡此种种,在自己脑中如走马观花般快速掠过。 不管是初次见面,还是上次见面,那人所有越矩的眼神、礼物、举动,她通通在脑海中理了一遍。 “侯爷,我要你先起个誓。”陆良玉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开口。 夫妻中最重要的,就是坦诚。 与其等他将来自己发现,还不如,自己现在亲口告诉他。 “起誓?” 秦希泽一双眼眸似寒潭,带了几分疑惑。 “是,起誓。” “我有事告诉你。你必须起誓,不管听了什么,都不会追究,我才能安心告诉你。” 陆良玉得先让秦希泽发誓不追究,否则,她不知道她的这番话出口,会发生什么。 秦希泽一双漆黑的眼眸中,倒影出陆良玉的身影来。 他看得出,陆良玉神色紧张,似乎要告诉自己一件郑重的事情。 会是什么? 他抿嘴望着陆良玉。 陆良玉毫不推让,坚持让他起誓。 “好,我起誓,不管听到什么,绝不追究。” 秦希泽悠悠开口道。 “刘毅当时,确实对我有一些不轨的言语。”陆良玉先试探性地开口道。 秦希泽神色淡淡。 此事他早就有猜测,眼下刘毅早心有所属,既往不咎。 “我猜到了,这件事上,我饶他一命。”秦希泽不以为意道。 陆良玉神色露出几分尴尬,只拉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试探性地开口道: “你记不记得,昔日的七皇子,送过我一份礼物?” 秦希泽隐隐有点印象,解释道:“他们唤你一声婶娘,送礼也是应当的。” 又是熟悉的论调。 陆良玉咬住了嘴唇,开口道: “七皇子是替五皇子送的赔谢礼,五皇子的一颗夜明珠,被他换成了自己亲手刻的木簪子。” 秦希泽眉头紧皱,不知陆良玉为何要提这件许久之前的事。 陆良玉硬着头皮往下讲去,“木簪子被我扔了,后面,七皇子又将夜明珠送了回来。” 秦希泽还是不明就里。 陆良玉接着道: “还记得,我们从五台山回来的那次,路上遇到了埋伏,从山崖滚落下去后,你昏迷了过去,是七皇子带着援军来救我们。” 陆良玉咬了咬嘴唇,不顾秦希泽是什么反应,道: “七皇子那时一见到我,就抱住了我……” “良玉……” “稍等,等我说完。”陆良玉阻止他道。 “今日进宫时,还有两个小太监抬着软轿在宫门口候着我。” “我入宫时,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陆良荷。侯爷猜,我发现了什么。 “陆良荷的妆容,从发饰到衣裳,竟然跟我未出阁前一样。” “陆良荷一向最看不起我,侯爷可以猜猜,她为什么刻意要装扮成同我相似的模样。” 陆良玉将自己所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讲与秦希泽听。 秦希泽眯着的双眼慢慢睁开来,寒光四射。 直到,脸色铁青。 募地,秦希泽攥紧了手掌,嚯地起身。 陆良玉早有防备,忙拉着他的胳膊,哀求道:“侯爷不要忘了,方才答应我的。” “侯爷,我知道不论是昔日的七皇子,还是今日的新皇,对你而言,意义巨大。” 陆良玉眼看着秦希泽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不定,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我之所以说出来,只是不想瞒着侯爷。” 她一步步安抚。 只低声道:“此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我只是希望侯爷心中有个数。” 外头天色愈来愈暗,陆良玉都不知时辰过了许久。 才听得秦希泽淡淡地开口道: “松手,我不会走。” 陆良玉手指攥得太久,业已蜷缩,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松开。 一双眼紧张地盯着秦希泽。 秦希泽主动揉了揉她的手指,柔声道:“是我不好。” 陆良玉松了口气,看这个样子,兴头上的怒气应该是过去了。 秦希泽接着道:“良玉,你知道的,无论任何时候,你对我而言,都是最重要的。” 陆良玉默然。 是,正因为她深知这一点,才不愿他众叛亲离。 秦希泽自幼孤苦,甚少有几个可以信任之人。父母也好,亲人也罢,连唯一从小看大的七皇子,都背叛了他。 若非不得已,她真不愿意告诉他。 他背后受刺,没有可信任的人,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让你受苦了。”秦希泽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髻,呼吸平静。 陆良玉靠在他腿上,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二人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 陆良玉也不知秦希泽会如何去做,只需他不要一时兴起,意图谋反,把新皇宰了就好。 翌日 刘毅似乎一夜未眠,两只眼睛跟兔子眼一样红,看着瘆人。 秦希泽也告假在府中。 这是陆良玉的主意,她生怕他上朝去,见了新皇,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秦希泽也应许了,毕竟,府上还留着刘毅这样一个大祸害,他也不放心有孕的陆良玉来看着。 有秦希泽看着,陆良玉也不在意,孕期越往后,她越嗜睡,午后便去小憩了。 一觉醒来,彩蝶守在她身侧,小声地趴在她耳边道: “侯爷跟那个什么将军喝酒了,喝了一下午。” “那个什么将军还哭了,鼻涕眼泪一把流,府中谁也不敢过去。” 陆良玉挑挑眉,看不出刘毅还是个情种。 不过,秦希泽酒量她知道,喝太多可不好。 陆良玉心下思忖。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心里郁闷? “走,我去看看。”陆良玉起身穿戴好衣裳,由着彩蝶扶着往书房走去。 老远便闻到了一股子臭酒味熏人。 陆良玉入内,先去看秦希泽,秦希泽闭眼端坐着。 她又低头,刘毅喝得醉醺醺地倒在地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嘴里还喃喃着: “敏敏…敏敏…” 陆良玉嫌弃地皱皱眉。 秦希泽已然睁开眼起身,扶她道:“出去。” 陆良玉随着他一并出了院子,一阵清风吹过,陆良玉发现酒味淡了许多。 “你没喝酒?”陆良玉问道。 “滴酒未沾。”秦希泽答道。 陆良玉点头,指了指屋内道:“明日我入宫,去问问那个公主什么意思。” “不要你入宫,我自有办法。”秦希泽眨眼道。 陆良玉只能听了他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府内的刘毅一日日兴奋起来。陆良玉便知,那敏公主是应许他了。 陆良玉对于他们如何能将一个大活人合理地从宫内运输出来,很是感兴趣。 况且,她还想要把锅摔到陆良荷身上呢,说什么也要缠着秦希泽参与此事。 第两百一十六章 出宫 陆良荷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宫里皇帝盛宠不断,人人都要敬她三分。 皇后自上次被她陷害后,禁足许久,不得插手后宫的事,简直不堪一击。 宫外有人新送进来一批西域的舞女,人数不少,腰肢曼妙,异域风情。 说是献给皇王祝寿。 皇帝的寿辰在冬季,还早着呢,巴巴地送了这么一群人进宫,安得什么好心思。 陛下似乎也生了点兴致,主动问起此事。陆良荷见状,出手揽了此事,负责调教这些舞女。 她之所以如此,一来可以显示自己的威风; 二来也恐这些舞女落到那敏郡主手中。那敏郡主身份特殊,本就擅长舞蹈,加之身居高位,容颜不俗,她只恐被皇帝看上。 当下自己亲自负责调教这群西域舞女。说是负责,更准确地说,是盯梢。唯恐这些舞女勾引皇帝。 “还不将面纱带上?一个个的,皮痒痒了?” 陆良荷柳眉冷竖,怒斥道。 这群妖精,个个鼻梁高挺,跳起舞来,媚眼如丝。 陆良荷守着她们,越看越生气,当下横挑鼻子竖挑眼,训斥了好几个舞女。 逼得舞女给她伏低做小,才舒了心。 那敏公主也来看过一次,陆良荷话赶话,连哄带骗将人赶走了。 若是那敏想要趁机献舞,勾引皇帝,这怎么了得。陆良荷心下想到。 转眼间京中落了一场白霜。 不知是谁将此事传到了外头,只说先皇病逝还不满一年,做儿子的,倒是在宫内豢养舞女,荒淫嬉戏,实属胡闹。 大臣们上奏的折子雪花般飞来。 皇帝见状,只得停歇了此事,让人将这些还未来得及献舞的女子,再一股脑送了出去。 陆良荷就是负责此事的人。 眼看着可以将这群妖精送走,陆良荷也不在意自己的一番精力白费了,只乐滋滋地将人送了出去。 还特意向宫里申请了点银子安置这群舞女,至于到手的银两,她克扣了一半。 一件有油水的事,乐得陆良荷见牙不见眼,心里舒畅极了。 眼看着舞女们鱼贯而出,坐上了出宫的车子。 陆良荷喜不自禁,自觉这件事做得实在漂亮,当下眯着眼回宫歇息去了。 镇南侯府 陆良玉笑盈盈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越看越满意,直打量得女子有些不好意思了,羞怯地扭过头去。 这女子正是宫内的那敏公主。 “路上可有得颠簸,注意身子。” 陆良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女子咬着嘴唇点点头。 陆良玉随即对她道:“刘毅要是欺负了你,你只管写信过来,我叫侯爷教训他。” 还不等女子说话,一侧的刘毅拿手碰了碰鼻子,反驳道:“嫂夫人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欺负她。” 陆良玉笑道:“你不欺负最好,她跟了你可不容易,你要胆敢犯浑,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外头飞渊入内,拱手禀告道:“启禀侯爷,都准备好了。” 是该启程的时候了。 陆良玉拉着女子的手最后叮嘱道:“有什么事,只管给我写信,我们常聊聊,免得你一人军中寂寞。” 那敏点点头,还欲再说。 一侧的刘毅已经迫不及待地牵着那敏的手往外走去,边走边道: “侯爷,嫂夫人,我们走了,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人我就先带走了。” 再不走,只恐被人拐跑了。 那敏想要挣脱给陆良玉他们好好道个别,被人带上了马车,只得无奈地挥了挥手。 陆良玉眼看着马车驶离了侯府,一拐弯,不见了踪迹。 身侧人牵住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陆良玉回头,摇了摇头,这才补充道:“没事,有些感慨罢了。” 那敏公主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了公主之位,两国和亲的事情,日后只能隐姓埋名,常住军中,只是为了一个男子。 这样,真的值得吗?或者说,刘毅值得她这样抛弃一切,奋不顾身吗? 秦希泽自然知道她感慨什么,当下只安慰道:“宫中诡计迭出不穷,那敏公主心思单纯,并不适合宫中。” 陆良玉自然清楚,宫中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君不见,多少红颜转眼魂断地府,了无声息。 秦希泽接着道:“刘毅虽然性子急了些,却没有什么坏心思。废了一番功夫才娶回去的人,会用心的。” 陆良玉望了望身侧的秦希泽,眨了眨眼,并没有多说。 自古男儿多薄幸,深情不到万分之一。 她从不期冀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但她也会尊重旁人的选择。哪怕是飞蛾扑火的时候,她也不会拦着。 只会默默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只需做好眼前的事就是了。 “两国和亲的事怎么办?”她开口问道。 秦希泽牵着她往屋内走去,解释道:“吐蕃好好的一个公主送了过来,人没了,该操心的是皇宫里的人。” 是了,该操心的,是负责此事的人。 陆良荷美美地一觉醒来,用了点糕点。 张罗着晚上皇帝来的事情。她越来越察觉到了皇帝的心不在焉,更多的时候,皇帝看得并不是她。 她只有极尽全力装扮成陆良玉的模样,模仿陆良玉的举止,不敢有丝毫放肆。 “去,给我把琴给我调好了。”她叮嘱宫女道。 今晚,她打算好好弹弹琴,就算不能让皇帝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得让皇帝能拜倒在她的琴技之下。 论美貌,论才华,她还没有怵过。 晚些的时候,陆良荷等了许久,人都没到。 “去,给我打听打听,陛下怎么还没来?”陆良荷揪着手帕道。 心下思忖,莫不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一时过不来? 宫女颤抖着出去了。 宫女没等来,等来了一个嬷嬷,后头带着几个侍卫。 陆良荷一眼便认出是太后身侧的人,忙上前谄媚道:“嬷嬷这是有事?” 那嬷嬷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挥手对着身后的侍卫道:“来人,将婕妤娘娘带到主子们面前去。” 陆良荷大惊,不曾想事情居然到了这一步,她对于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 怎么突然就派侍卫来压她? 当下只双手乱挥,抗拒着侍卫们过来,慌张地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我什么都没做,我是冤枉的。” 那嬷嬷冷哼一声道:“我劝娘娘还是别挣扎,真的冤枉了,去跟陛下太后说去,可别为难小的们。” 说着,人就被侍卫们带走了。 第两百一十七章 联手 陆良荷一路被侍卫们押送着,带到了慈宁宫。 皇帝、太后,包括长公主,全都神色肃穆地坐在高位上。 陆良玉扫了一圈,连蒋钦勇那个贱人,都白着脸坐在一侧。 侍卫将陆良荷往地上一扔,陆良荷只觉自己的发髻紊乱,连簪子都跌落在地上。 但她并不着急整理发髻,她自知自己的优势,越是破败凄凉,越能显现出她的美来。 陆良荷当下只可怜兮兮地抬眸望向高位上的皇帝,垂泪道: “陛下,这是怎么了?” 一侧的太后最看不惯这种故作柔弱的女子,她在宫中许多年,手撕了不少这样的女子。 当下哼了一声,拉长语调,悠悠道: “陆良荷,你还是莫要装傻了,老老实实将一切都交代了,哀家便饶你一命。” 陆良荷见皇帝不说话,只冷着张脸看向她。心下也有些慌了。 脑袋转了一圈,自己入宫来做的坏事不在少数,不知太后说的是哪一件。 要坦白也想不出来该坦白哪件,勾引皇帝?陷害皇后?还是贪污中宫的银子? 这哪一件,都不是轻罪。 陆良荷眼珠子转转,决心咬死了不认。只要她不认,谁也没法给她定罪。 当下泪如雨下,趴到皇帝脚下痛哭道: “求陛下、太后做主,良荷冤枉呀,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哭得声音实在刺耳。 太后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当下只开口道: “皇后,你说给荷婕妤听,莫要说哀家冤枉了她。” 这便是故意让陆良荷同蒋钦勇结仇了。 自己的侄女想要入主中宫,不论是皇后还是宠妃,这两个人,谁都不能留。 不如就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蒋钦勇咳嗽一声,禁足期间,她的病又复发了。 “今日,吐蕃国的那敏公主突然在宫中消失,遍寻不到,听人说,那敏公主昨日找过你,莫不是你对她说了什么?” 陆良荷一听,气得将手握成拳,指甲嵌到了手心肉里,只楚楚可怜道: “皇后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良荷心知皇后一直看不惯良荷,但也不能就此污蔑良荷。” 蒋钦勇咳嗽一声,摇头道:“是大家的猜测,不是我一人怀疑你。” 她还是不习惯公然地冲别人落井下石,哪怕这个人是害她禁足的陆良荷。 太后借口道: “是了,荷婕妤,那敏公主见你,说了些什么?” 陆良荷又抬眼望向皇帝,极力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 “那敏公主对舞女们好奇,来看看。我就让她看了。” “狡辩,只是单纯地看舞女,那为何那敏公主会不见了?” 太后怒斥道。 这就是明显要将这个锅让陆良荷背了。 毕竟,吐蕃国现在要个说法,总得找个垫背的来堵住对方的口。 “不是我……不是我……” 陆良荷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当下只连连摇头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哀家还奇怪,这那敏公主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怎么会丢了,原来是你,将她混在舞女中,运了出去。” 太后不愧是上一届的宫斗高手,立马将其中的逻辑想了个清楚,串联在一起。 陆良荷这下彻底慌了,她看了眼无动于衷的皇帝,当下灵机一动 只甩锅道: “我知道了,必定是陆良玉,对,就是我那个姐姐。” “前几日宫中聚会,她叫了那敏公主出去,两个人鬼鬼祟祟,肯定是在商量事情……好多人都看到了。” 实在不是陆良荷脑子转得有多快,而是她已经形成了习惯。 小时候,不管她做了什么坏事,只需往陆良玉头上一推,必定万事大吉。 若是陆良玉不肯认,她就叫来自己的母亲,总有办法让陆良玉跪祠堂。 如今,一时着急,倒是用起了老办法。 这回反而让陆良荷误打误撞给蒙对了。 只她的话一出来,还没等旁人回复,高位上的皇帝先坐不住了。 他眸子扫了陆良荷一眼,冷冰冰地开口道:“侯府夫人何等尊贵,不容你玷污。” 陆良荷对上他的眼,皇帝的眼中全是厌恶同冷漠。 她身子一歪,瘫倒在地上。 完了,她只顾着甩锅,居然忘了这层。 一侧的蒋钦勇轻咳一声,也开口找补道: “陛下所言极是,侯府夫人她……为人最是坦荡,我给她担保,她绝不是这种人。” 太后明显也不想惹到秦希泽,她在后宫多年,对镇南侯府的这位,颇为忌惮。 当下只鄙夷地笑了笑道:“荷婕妤真是……姐妹情深,推锅到自己姐姐头上了。” 陆良荷面上一红。 她之前为了借陆良玉的势,一直跟宫中人说,她跟这个姐姐,关系好极了。 眼看着谁都不愿救她,陆良荷内心一片荒凉。 太后之前最怕的就是身侧的皇帝会出来保陆良荷,但眼下看皇帝的态度,心下冷笑,什么宠妃,也不过如此。 方欲开口给陆良荷将锅扣实了。 “且慢。” 只听得一侧的长公主悠悠地开口道。 她伸长嫣红的手指,轻轻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道: “和熙倒觉得,荷婕妤应该没有撒谎,毕竟,她要一个吐蕃公主有什么用。” 陆良荷睁大了眼,好似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接着悠悠道: “既然荷婕妤指证镇南侯府的夫人,那依和熙看,不若将那位夫人传唤进宫问问。” 她根本不打算救什么陆良荷。 她不过是觊觎镇南侯府夫人的位置,存心想要给陆良玉添堵。 “够了。” 皇帝发话了。 “镇南侯夫人本在孕中,不易受惊,至于荷婕妤的事,证据不足,就算了。” “那吐蕃国的事?”一侧的太后开口道。 “此事儿臣自有主张,母后莫要担心。” “儿臣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皇帝脚步急促,离开了此处。 太后大抵觉得没有面子,也匆匆离席。 蒋钦勇借口养病,也溜走了。 只陆良荷瘫在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一侧的长公主悠悠起身,伸出涂抹着蔻丹的手指,抬起陆良荷的下巴,道: “荷婕妤打算如何报答本宫?你知道,本宫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陆良荷之前一直在这个长公主名下,自然最清楚长公主的心思。 心下了然,宛然一笑道:“我与长公主志同道合,愿为公主效劳。” 长公主翘起红唇,满意地笑了笑: “只需你帮我办事,本宫不会亏待你了。” 二人再次联手。 第两百一十八章 正事要紧 一场薄薄的大雪覆盖了京中,遍地素白,宣告了冬日的到来。 朔风一夜夜刮得紧急,镇南侯府早已严阵以待,门帘关得严严实实。 彩蝶捧着个手炉入内,塞到了陆良玉手中。 自肚子越发大起来,陆良玉白日颇觉困倦,靠在贵妃榻上。 当下接过手炉,观那手炉海棠样式,小巧玲珑,形制雅致。 心生喜欢,但还是问道:“这是作甚?” 天气也还不至于冷成这个样子。 “侯爷叮嘱的,小姐可拿好了。”彩蝶身着粉扑扑的一件夹袄,衬得脸颊也粉嫩嫩的。 陆良玉依言接过手炉,揣在了袖中。 彩蝶正帮着泡茶,只随口道: “表小姐递了好几次的折子,想要一聚,小姐为何不同意?” 陆良玉脑中浮现出了韩念意庞大的身形,孕后期,更加夸张。 上次老太君会宴时见了一次,整个人像个肉墩子一般。 她看到了就忍不住想要劝一劝韩念意,切莫再吃下去了,只怕到时孩子不好生。 但她一劝,韩念意就生气,气了又不听。算来算去,还不如不劝得好。 她干脆躲着人也不见了,眼不见心不烦。 “算来,表小姐也有六七个月的身子了,还是不要让她来回颠簸得跑。” 彩蝶听得似懂非懂。 毕竟,陆良玉一直告诉她,怀孕了也不能成天歇着,该走还得走。 正思忖着,外头门帘又被人掀起。 进来的人是玉尚,她身着素雅,手中端着一盆腊梅。 “是侯爷派人送来的,这可是京中最早的腊梅了。” 陆良玉嘴角含笑,叫她将那盆腊梅搁在窗台上。 腊梅红艳艳的,衬得室内也亮堂了几分。 玉尚看了眼陆良玉,面色红润,白里透着粉嫩,当下笑了笑道: “夫人肚子尖尖,这胎肯定能生个小少爷。” 陆良玉摆手笑道:“我怎么觉得我皮肤越发的好了,听人说,皮肤细腻,是要生个女儿的。” 玉尚知晓她不在意这些,忙道:“生个千金也是极好的。” 侯府冷清了许多年,需要添丁热闹热闹了。 “对了,夫人,宫中送来了帖子,是冬至日的宫宴。” “夫人可要参加?” 玉尚这几句话,说的极为谨慎。 她早就看出来了,侯爷不想要夫人入宫,夫人却总是想进宫看看。 “去,好久没入宫了,去看看。” 陆良玉也知晓秦希泽不想让自己入宫,尤其是在知晓宫中有人在觊觎自己的情况下。 但宫中,有太多值得她去看看的人了。 “给修穆送些衣裳入宫,天气转凉了。” “再给他些银子,宫中没有银子,可是寸步难行。” 陆良玉叮嘱道。 修穆许久没回府了,上次回来,神色厌厌,似乎并不开心。 玉尚应了一声,行了个万福出去了。 俗话说,冬至大如年。 宫中的冬至日,颇为盛大,这日正是更换新衣,祭祀先祖的日子。 有祭天大典,帝后二人都得参与,蒋钦勇身为皇后,正是负责此事。 陆良玉入宫的时候,见宫内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宫宴就在皇后的坤宁宫大殿举办,来往的宫女穿梭不停,各家的宗妇均入宫来,说话声络绎不绝。 “表嫂。” 一人远远喊道,随即挤了过来。 并非是宫殿内地方比较挤,坤宁宫乃历朝皇后的住所,磅礴大气,十分宽敞。 实在是那人身形过于庞大,浑身是肉,极为蛮横地挤了过来。 “喂,让开。”那人冲着几个正聊天的宗妇翻了个白眼道。 那几人回头,见到是她,都避让了过去。 毕竟,京中谁不知,淮阴侯府的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只见韩念意便匆匆忙忙地往陆良玉这边冲了过来。 彩蝶忙站在了陆良玉前头,用身子挡住陆良玉,只恐那人冲撞到陆良玉。 “表嫂,好久不见。” 韩念意咧嘴打招呼道。 自陆良玉上次帮了她,她就彻底将陆良玉当自家人看了。 许久不见,热情了许多。 陆良玉微微颔首点头。 “表嫂,我递了好几次帖子,你怎么……” 韩念意嘟嘴抱怨道,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的人追上。 “嫂嫂,你可得仔细身子。” 说话的,正是罗云光的妹妹罗云巧。 罗云巧是个大家闺秀,眼下衣着恬淡,一身天青色的大袄,说话细声慢语。 陆良玉知晓,她前些时日许了翰林院的二公子,是个读书人,倒是挺般配。 罗云巧见到陆良玉,羞怯地一笑,俯身行礼。 韩念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道:“我来找我表嫂说说话。” 说罢,不再管罗云巧,伸出胖胖的手掌,摸了摸陆良玉身上洁白的轻裘。 眼中满是羡慕,道:“这是云狐皮吧。摸着好舒服。” 陆良玉眯眼道:“不知,大抵是了。” 她对于这些从不在意,都是玉尚同彩蝶在张罗。 韩念意撇撇嘴,鄙夷道:“罗家穷得叮当响,我连身贵的貂裘都没法买。” 一侧的罗云巧听到韩念意的话,羞怯地将头往下沉。 罗家也算是四等官,只武将毕竟手头紧一些,还有一大家子要花销,韩念意自然比不上从前手头宽裕。 陆良玉知罗云巧脸皮子薄,当下掉转话题道:“小孩子的衣裳准备了吗?我府中备了些,叫下人可以拿些过去。” 韩念意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嫌弃道:“表嫂,你要生的是女儿,我是儿子,哪里能用得到。” 所幸陆良玉知她没有什么坏心思,当下也不在意。 一行人正说着,只见一人又凑了过来。 “姐姐~” 不用看人也知,是陆良荷。 陆良玉对这个所谓的妹妹可谈不上欢迎,她入宫只是想看看蒋钦勇。 “姐姐,你现在可是……胖了不少。”陆良荷捂嘴嗤嗤笑了起来。 还没等陆良玉回话,一侧的韩念意不乐意了。她拿自己巨大的身躯一屁股挤得陆良荷身形一歪,不爽道: “怎么,怀孕胖了怎么了?” 她自从怀孕后,明里暗里说她胖的人就不少。韩念意不敢怼陆良玉,眼下气得牙痒痒,正愁没处撒气呢。 陆良荷居然还敢自己凑了上来,真是天助我也。 陆良荷一愣,便听得韩念意接着阴阳怪气道: “我看你这小身板,既然不想要胖,这辈子都别怀孕,保你一辈子瘦下去。” 陆良荷一直希冀着能一举怀上龙嗣,晋升成皇后。 但皇帝一直只留宿不同房,韩念意的话可算是扎她心窝上了。 陆良荷正欲发火,募地望见长公主身侧的宫女走了进来。 她压下火气,告诉自己,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改天再来收拾这个蛮横无理的肉墩子。 第两百一十九章 失踪 “姐姐,你这怀孕了,身子骨不便。” “你瞧,那有个大些的座,皇后娘娘特意安排的。” 陆良荷压下火气,亲热地凑了上来,冲着陆良玉指了指在前头的位置道。 陆良玉瞥了眼,那位置瞧着确实宽敞许多,旁边还有一枝红色的腊梅花,雅致极了。 她瞧着那位置大到能让她搁下大起来的肚子,看来是蒋钦勇费心了。 “姐姐你忙,我还有事。你自己过去吧。” 陆良荷说着,转身离开了。 眼看着宫宴即将开始,彩蝶扶着陆良玉往那个位置上走去。 她人方才坐在位置上,一侧的韩念意就堆着笑挤了过来。 “表嫂,我的好表嫂,能不能让我坐这里,那些位置太小了,我这肚子坐不下。” 她撒起娇来,颇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陆良玉瞧着她确实怀孕辛苦的份上,当下点头道:“行吧,你坐。” 说着,就让彩蝶扶她起身。 彩蝶心里憋着火,明明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照顾自家小姐的,这个表小姐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但见到自家小姐什么话都没说,当下只得作罢。 二人坐在了本来韩念意的位置上。 一侧的罗云巧见状,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歉道:“多谢夫人谅解。” 陆良玉念及昔日在兵部尚书府上,罗云巧曾经为自己仗义执言,当下只微微点头示意。 她不是很喜欢跟罗家人打交道,主要是觉得没必要。 回头看去,韩念意脸上欢欢喜喜。 蒋钦勇也过来了,今日乃皇后主场。 她消瘦了许多,一张脸快要成尖尖的瓜子脸了,连带着脸色都白了几分。 她瞥见陆良玉并不在位置上,当下只以为陆良玉不领她的情,眼神一暗。 说了些场面话,宫宴就这样开始了。 陆良玉扫了眼四周,陆良荷居然不在场,她心知陆良荷一向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哪里有性子,她往哪里钻,今日这个场面,她人居然不在,实在是奇怪。 宫宴也无外乎就是那些老样子,饮食、管弦不断。 陆良玉自怀孕后期后,就一直很挑食。加之她不信任宫中的人,故而滴水不沾。 宫宴进行到一半,陆良玉见韩念意似乎大着肚子,由着丫鬟扶着出去了。 她还是关心地望了韩念意一眼,韩念意月份比她大一些,搞不好随时会发动,诞下孩子来。 这一等,许久不见人回来。 陆良玉心地募地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她强压下这个念头,对着一侧的罗云巧道: “怎么还不见念意回来,要不你派人出去找找?” 罗云巧听罢,忙让身侧的丫鬟出去寻人。 还不忘安慰陆良玉道:“我嫂嫂孕后期,如厕次数多了许多,夫人不必担心。” 陆良玉这才想起这头,是了,怀孕确实不比平时。 当下只放下了心,继续欣赏着宫中无聊的歌舞,偶尔,蒋钦勇会讲几句场面话。 陆良玉这才发现,昔日那个一身侠义之气,会利索地骑马,会当街拎起五皇子的蒋钦勇,变了许多。 文气了很多,连场面话,讲起来都一套一套的。 陆良玉默然,人都是会变的。 一会,罗云巧身侧的丫鬟悄然入内,只低声回禀道: “小姐,没找到少夫人。” 陆良玉心念一动,问道:“有没有去厕所找找?” “找过了,没有。”丫鬟回复道。 “宫中禁忌多,小的也不熟悉路,就没敢到处跑。” 陆良玉皱起了眉头,对着身侧的彩蝶道: “你也跟着出去找找,这天寒地冻的,她一个孕妇,能走多远。” “就是迷路也够呛。” 罗云巧听了陆良玉说的,也不免担忧起来,当下低声道: “要不我也去找找?” 陆良玉见几人说话已然引来殿内其他人打量的目光,当下只阻止道: “你先坐,先让她俩结伴出去看看,兴许是有事耽搁了。” 这一走,许久不见人回来。 陆良玉眼瞅着桌上的一碗热汤,冒着的热气渐渐少了,眉宇紧蹙。 “小姐,还是没找到。” 彩蝶回来禀告,大抵是走得急了些,额头上都带了些汗珠。 “表小姐身侧的丫鬟呢?丫鬟也没找见?”陆良玉问道。 “没有。”彩蝶摇摇头。 陆良玉脸色募地白了起来,这可不是个好事。 “是不是嫂嫂提前回去了,忘记跟我们说?” 一侧的罗云巧提醒道。 韩念意做事任性,有时候不能按照常规来判断。 陆良玉只能顺着她的想法,吩咐道: “劳烦罗小姐派人去问问,有没有见到念意出宫。” 二人的对话,引起了蒋钦勇的注意。 “两位小姐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蒋钦勇见陆良玉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当下开口问道。 陆良玉起身,对着众人朗声回复道: “罗家的少夫人怀孕了,方才出去如厕,一直没见人回来。” “我担心她是迷路了,或者是提前回家去了……” 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 “既然皇后娘娘诚心问了,还请娘娘帮忙,派人去宫门口问问,罗夫人是不是出了皇宫。” 她目光坦荡,盯着蒋钦勇。 蒋钦勇当下点头,叫来了宫女。 二人举止相处客气周到,不复之前的亲昵。但陆良玉见到蒋钦勇主动关心自己,还是忍不住心下欢喜。 不大一会,宫女回来了,只摇头道:“宫门口的侍卫说了,不见罗夫人出宫,罗家的马车还在宫门口呢。” 一侧的罗云巧听罢,一个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陆良玉站起身来,对着蒋钦勇道: “娘娘,我希望多派些人出去寻找罗家夫人。” “准。”蒋钦勇忙派了宫女们出去。 “你大哥不是在宫中,叫他也派人去找找。”陆良玉对着一脸茫然的罗云巧低声道。 罗云巧一把抓住陆良玉的衣袖,颤声问道:“我嫂嫂她……不会出事吧。” 韩念意虽然人蛮横无理了些,但毕竟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 陆良玉脸色郑重,只默然不语。 一时间,宫中都在寻找失踪了的罗家夫人。 连禁卫军都开始出动了,毕竟,罗云光可是禁卫军的统领,他的夫人在宫中丢了,非同小可。 不一会的功夫,连前朝都惊动了,听说皇帝都听闻了此事。 殿内的宗妇小姐们闻言,都瑟瑟发抖,不知发生了什么。 飞渊出现在了门口,亲眼见到了陆良玉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位罗家夫人,去了哪里? 第两百二十章 阴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良玉盯着方才韩念意桌上的那碗热汤,汤已经彻底凉了,一点热气都不见。 陆良玉发现,不知何时,陆良荷又回到了殿内,偷偷瞟了眼自己,明显有些失望。 随即同几个妇人窃窃私语起来,各种奇怪的猜测在众人耳中传来传去。 陆良玉偶尔也听到了一嘴,似乎是在说,韩念意搞不好同某个野男人私奔。 然后,跑了。 那些年,失踪的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罢,年轻的小媳妇也好,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跟人跑了。 罗云巧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到几个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当下茫然不知所措。 蒋钦勇大抵也是第一次遇到此事,明显也有些慌张,心里没个主意,不时看看陆良玉。 “啪!” 有人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几个妇人正说得在兴头上,当下浑身一颤,看了过去。 拍桌子的,正是陆良玉。 “怎么,几位是有线索?要不要到皇帝面前去说说?” 陆良玉盯着几人,悠悠开口道。明明事情还没个定性,就平白无故给人泼脏水,实在过分。 几人见到是陆良玉,皆面色讪讪,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良玉敏锐地发现,一侧的陆良荷居然心虚地避开了她审视的眼神。 陆良荷在心虚什么? 陆良玉脑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她眼睛又扫了眼方才的座位。 桌位上,那枝红色的腊梅花开得正盛,在灯光照耀下,更显红艳。 陆良玉又扫了眼陆良荷,心中掠过一个猜测,这个座位,本来是给自己专门坐的。这次的阴谋,针对的是自己。 韩念意只不过是偶然倒霉,替自己挡了这一灾。 想起韩念意中间难受的出去了,陆良玉意识到,那个位置,一定有猫腻。 是那枝腊梅,只有那个位置有,其他地方没有的腊梅。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她不能公然地说出此事。 这次的宴会是蒋钦勇主办,所有的事情,都是由蒋钦勇一手负责,出了问题,也是蒋钦勇的事。 这个阴谋,不只针对的是自己,还有蒋钦勇。 “各位夫人小姐既然闲着无事,不若也出去找找。” 陆良玉开口道,说到此处,她起身往蒋钦勇身侧走去。 问道:“皇后娘娘觉得如何?” 蒋钦勇一愣,她现在也没主意,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只点了点头。 这些夫人虽然心底不愿意,但也不敢违背陆良玉的命令,只能一边暗暗诋毁陆良玉,一边不甘心地往外走去。 陆良玉注意到,陆良荷临走前,悄悄瞥了眼那枝腊梅。神色明显轻松很多。 众人在往外走,待到陆良荷出了大门。 “拿走那只腊梅,小心不要靠近我。”陆良玉对扶着自己的彩蝶耳语道。 自己则走向蒋钦勇,蒋钦勇神色紧张。 “那枝腊梅有问题。”陆良玉对着蒋钦勇道。 “若我没有猜错,一会定有人会拿它做文章。” 蒋钦勇神色大惊,瞪大了眼睛。 “有腊梅在,一会若是你假装不知道此事,一个意图谋害宗妇的罪名是逃不掉。若是你主动去揭穿此事,也要看陛下是否信你。” 陆良玉冷静地分析道。 眼下就算她拿着证据指证旁人,也没有证据,反而蒋钦勇是此事的唯一负责人。 她不想让蒋钦勇牵扯进去。 蒋钦勇听到此处,默然许久,才摇了摇头。 皇帝不会信她,不仅如此,皇帝还会第一个怀疑她。 “那,该怎么办?”蒋钦勇问道。 “我让彩蝶将腊梅收起来,你叫宫女去换一枝新的回来。” “一会你咬死了不知道此事,谁如果跳出来质疑你,那人就是凶手。” 陆良玉有条不紊地安排道。 “好。” 蒋钦勇说到此处,忙安排手下的几个宫女行动。这几人是镇南侯府送进来的,卖身契都在蒋钦勇手上,做事麻利极了。 “良玉,那位罗夫人……”蒋钦勇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陆良玉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凶多吉少。” 这么多人去找,都找不到一个怀孕的妇人,确实是,凶多吉少。 蒋钦勇沉默了,她第一次感觉到,宫中的可怕之处。不是那种拌嘴的小打小闹,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那种。 今日若没有陆良玉,她只怕不知不觉就掉落在旁人设好的陷阱里。 不一会的功夫,众人纷纷回来了,个个摇头,表示不知那位韩念意去了哪里。 陆良玉注意到,陆良荷偷偷瞥了眼那枝腊梅。 她装作不知情。失踪的韩念意一直没有回来。 “各位,天色已晚,不若大家先回去歇息吧。” 蒋钦勇见陆良玉点头示意,当下开口道。 众人早已是担惊受怕,又等了许久,都想快点离开。 “慢着!”果然,陆良荷沉不住气了,只开口道。 “怎么,荷婕妤有何高见?”蒋钦勇开口道。 “启禀娘娘,我怀疑,那位罗夫人的失踪有猫腻,怕是有人故意谋害那位罗夫人。”陆良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开口道。 “这样呀?那要不还是叫陛下的人过来看看。”蒋钦勇故作害怕道。 “好,娘娘声明,就叫陛下的人过来看看。”陆良荷一颗雀跃的心都挡不住。 蒋钦勇派了宫女前去禀告,不大一会,便有人过来了,来人正是罗云光。 只见他神色肃穆,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控制不住地焦躁,连走路都比平时急了几分,见到陆良玉之际,明显一愣。 随即冲着蒋钦勇行礼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这位荷婕妤有话说,罗统领还是听她说吧。”蒋钦勇悠悠道。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陆良荷更加得意,只开口道:“方才我看到罗夫人似乎是肚子有些不舒服,才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道:“我怀疑,罗夫人方才坐的位置有人做了手脚,才会让罗夫人身体不舒服。” “来人,去请宫中的御医过来。”罗云光厉声道,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陆良荷一眼。 陆良荷得意地抬头望了一圈,只见陆良玉神色平静,对上她的那双眼,不知为何,心下一颤。 当下在心底安慰自己道,不会,就算这次出事的不是陆良玉,能把蒋钦勇拉下去,也是好事。 况且,她早就看那个韩念意不顺眼了。昔日韩念意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自己,这个仇她可是一直记在心里。 陆良荷想到此处,这才恢复了平静。 第两百二十一章 最爱的人 御医匆匆过来,仔细地检查这那个宽大的座位,很快,便发现了那枝腊梅的古怪之处。 毕竟,陆良荷一直话里话外都在引导御医,“太医,看罗夫人的样子,很有可能是中毒之类的。” “想不到,荷婕妤对于这些,还挺了解。” 蒋钦勇若无其事的一句话,让陆良荷蓦地心头一颤,随即装作无所谓地道: “皇后娘娘说笑了,我不过是…不过是比较关心罗夫人的安危。” “太医,劳烦您仔细看看,这株腊梅是不是有问题?”陆良荷装作无意道。 御医们在宫里混,自然知道说话的是宫中的宠妃荷婕妤,当下忙拿起腊梅,仔细观看起来。 “如何?”陆良荷故作紧张道。 御医小心翼翼地拿起腊梅看了半天,甚至还拿鼻子闻了闻。 “鹿太医,如何?”蒋钦勇自然认出了此人正是李修穆的师父。 “启禀皇后娘娘,依老朽看,此物没什么问题。”鹿太医摸了摸胡子,开口道。 “怎么可能?”陆良荷声调骤然提高八度。 “怎么?荷婕妤似乎很失望?”蒋钦勇又悠悠开口道。 一侧的罗云光也看向了陆良荷,目光中带了几分失望与怀疑。 陆良荷吓得噤了声,怎么会?事情怎么会这样子发展?明明腊梅还是那只腊梅,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按照之前的计划,只需陆良玉中了招,再也回不了了。 她指出腊梅的问题,蒋钦勇作为负责的皇后,必定要承受来自皇帝和镇南侯的双重怒气。 后位自然是保不住,搞不好,小命都没了。 而她,作为陆良玉的妹妹,没有人会怀疑她会想要害死自己的姐姐,只会认为她为姐姐报仇心切,勇于揭穿蒋钦勇的阴谋。 但现在,出事的人怎么会是韩念意? “来人,荷婕妤有问题,给我抓起来。”陆良玉突然发难,对着一侧的罗云光道。 罗云光一怔,看向陆良玉,只听得陆良玉开口道:“罗夫人是我夫君镇南侯的表妹,我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嫌疑人,包括我的妹妹。” 俨然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 这里,除了皇后,就属陆良玉的身份最高。 罗云光犹豫再三,还是让人上前将陆良荷抓了起来。他记忆中,陆良荷确实同韩念意不对付。 “不,不是我,怎么会是我?这场宴会跟我没关系,是皇后娘娘负责的。” 陆良荷简直语气尖锐,类似撒泼。 “我要见皇上,我必须去见皇上。”陆良荷开口道。 “走,押送她去见皇上。”陆良玉开口道。 “还劳烦太医去做个见证。”陆良玉开口道。随即让人将那枝腊梅也带上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皇帝的养心殿走去。 养心殿内,还有几个大臣在场,其中就有秦希泽。 “陛下,陛下我冤枉。”陆良荷第一个叫唤了起来,好像受了莫大的冤屈。 皇帝神色肃穆地站了起来,第一时间没有看向自己那个狼狈的所谓宠妃——陆良荷,反而将目光扫到了陆良玉身上。 陆良玉低眸,下一秒,秦希泽已经挡在了她前头,将怀孕的她,连带着肚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隐觉察到了秦希泽身上的一丝怒意。 皇帝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有些慌张,随即镇定下语气,朗声问道:“皇后前来,所为何事?” 并没有询问陆良荷被冤枉了什么。 蒋钦勇微微一福身,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尤其是陆良荷让御医来检查那株腊梅的异样,这部分重点讲了讲。 “荷婕妤,你好好说说,为什么让御医重点关注那株腊梅?” 皇帝话语间的怀疑十分明显。 “我…我…我也只是猜测。” 陆良荷吞吞吐吐开口道,她现在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御医会说,那枝腊梅什么问题都没有。 “哦,荷婕妤真是猜得准,猜得妙。” 陆良玉微微一笑,对着众人开口道: “今日我一进皇后寝宫,我这位好妹妹,就上前来扶我,让我坐在那个特意准备的位置上。” “这是皇后娘娘的安排,我只是体恤姐姐怀孕不易,扶了她一把。”陆良荷立马开口反驳道。 “是臣妾的安排。”蒋钦勇眉宇坦荡地承认道。 众人皆知这位皇后娘娘同镇南侯夫人是手帕交,当下点点头。 陆良玉不理她,接着道:“念意肚子更大了一些,就央求我想要去做那个位置,我就让了。”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心上涌起一股难过。如果当时坐的人是她,她应该会有其他的办法。 但……想到还生死未卜的韩念意,陆良玉深吸口气,接着道: “中途,表妹她似乎身子不适出去了,后面我们见人一直没回来,就派了丫鬟出去找。” “是的,是候府夫人主动提议,让丫鬟们出去找我嫂子。”罗云巧开口道。 “表妹一直没有回来,我却发现荷婕妤早已在关注那枝腊梅了。当下派人将那枝腊梅收了起来,换上了一枝新的腊梅。” “我心下断定,谁主动提议要搜那枝腊梅,此人心中一定有鬼。” 陆良玉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听得众人连连点头。 “彩蝶,将那枝腊梅给御医瞧瞧。” 彩蝶远在人外头,走到众人面前,将那枝腊梅递给了御医。 御医照例检查,随即拱手道:“启禀陛下,这株腊梅上被人提前浸泡了番泻叶,闻久了,人会忍不住要去上厕所。” “陆良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帝暴怒,额上青筋暴起。若他没有听错,方才陆良玉说了,这个座位,本来是应该她来坐。 陆良荷要对付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姐姐!什么恶毒的心思! “不,不是我,陛下,是皇后,此事宫宴一直是由皇后娘娘负责,我连碰都没有碰,我只是怀疑,陛下,我只是碰巧怀疑……” 陆良荷极力狡辩道,意图将脏水泼到蒋钦勇身上。 “是由皇后娘娘负责,但我信任皇后。 “信任她,绝不会害我。” 陆良玉盯着高位上的皇帝,一字一顿开口道。 皇帝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竟有些不敢直视。 陆良玉回头,蒋钦勇正眼光盈盈地望着她,快要哭出来了。 “陆良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来人……”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听得地上的陆良荷突然开口道:“陛下,你不是最爱我吗?你难道忘记了?你最爱的是我呀。” 皇帝刚想出言反驳,便听见陆良荷接着道:“陛下不是最爱我,难道还能爱的是旁的人?是陆家的旁的人?”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有几人脸色一暗。 第两百二十二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陆良荷见到皇帝脸色铁青,知晓自己赌对了,皇帝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下快速开口道: “就算旁人都怀疑我要害自己的姐姐、想要害罗夫人,但陛下您一定不会信,对不对?” “陛下,您不是最爱臣妾?” 这几句话,在外人听来,只是这个荷婕妤意图想要让皇帝顾念旧情。 但在懂的人听来,便知陆良荷其实是在暗示什么。 这个懂的人,其中就包括了秦希泽。 陆良玉察觉到,挡着自己的秦希泽,募地攥紧了拳头,浑身僵硬,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气质。 陆良玉忙伸手,轻轻拿手指勾了勾他的小指,秦希泽拳头一松,整个人平和了下来,收敛心神。 皇帝自然知晓陆良荷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脸色难堪,甚至带了几分慌乱开口道:“罗夫人还没寻到……此事还没有什么定论……” 顿了顿,接着道:“荷婕妤也只是热心些,额,聪慧一些……” 皇帝的话,到后面可谓是语无伦次。但话里话外的偏袒,可见一斑。 陆良玉本来也就没指望能够一举扳倒陆良荷,毕竟她也拿不出十足的能够让众人信服的证据,更多的是猜测。 只需不要将蒋钦勇牵扯进来便好。 蒋钦勇却对皇帝失望透顶。 昔日,她同还是七皇子的皇帝相遇时,他仗义执言,温文尔雅,同那个蛮横无理的五皇子可谓是云泥之别。 但如今,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爱慕过的男子,一步步落入庸俗。 变得黑白不分,简直有眼无珠。 她可以接受身为帝王的他,后宫佳丽三千人。但她不能接受,皇帝爱上的,是一个恶毒如陆良荷的女子。 好比,最爱的一件物品,沾染了粪坑,一时让人不忍直视。 蒋钦勇自幼在军中长大,加之上面有父兄保护,从未见识过人心竟可以如此肮脏。 一时觉得,哀大莫过于心死。 皇帝饶年纪不大,但天子发话,一言九鼎。 旁人再有异议,也只得咽回肚子里。 余人纷纷离了宫殿,宫中不知何时,竟落起了雪花。 陆良玉抬眸望去,遍地白茫茫的。 她一踩到地上,便觉前额有雪落了下来,轻盈的雪花飘在了她的发髻上。 北方的天气,干冷得可怕。一阵朔风吹来,陆良玉忍不住身子一颤。 秦希泽的外衣,已然盖在了她的身上,还带了点温热。 “等软轿来。”他低声安抚道。 陆良玉回头,对上过来秦希泽的眼,他眼中,蒙了一层阴翳,只问道: “人找到了吗?” 秦希泽摇头。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此事,不要同祖母说。”秦希泽像是想起什么,叮嘱道。 陆良玉点头,心知外人只看到了秦希泽的清冷可怕,人人惧他畏他。 只她知晓,外表冷漠的秦希泽,并不是一块寒冰,恰恰相反,他的内心燃着一团温热的火。 他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他眼中,看得见每一个具体的人,他关心百姓疾苦,也在意身边的人。 他的父母、秦二婶、新皇、飞卓、韩念意……那些所谓的背叛与失去,终究,在他的心灵留下了痕迹。 韩念意纵然叽叽喳喳,性子蛮横些,但终究没有做过什么害人的事情。 如今失踪的不明不白,她知晓,秦希泽的内心并非无动于衷。 白雪很快覆盖了整个京城,偌大个城,只浸在了白色的世界。 二人回府,谁都没有兴致歇息。 屋内,红彤彤的炉火烧着,照得人脸暖洋洋的。 陆良玉抿了口秦希泽递过来的热茶,舔舔嘴,看向秦希泽。 秦希泽亦抬头看向了陆良玉。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自己的心思。 正是因着心有灵犀,二人才谁都不愿说出来。 秦希泽转身看着窗外。 屋外,雪已经没过了台阶,大树顶上,亦厚厚地压了一层雪。 京中,落下许久不见的大雪。 朔风刮得窗户直响,屋内,依旧是沉默。 “去通知人吧。” 陆良玉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 秦希泽身子一僵,没有发话。 陆良玉心知他是于心不忍,只淡淡地开口道:“今夜大雪,外头冷得很,念意怕冷。” 秦希泽募地回头,一双眼通红,他上前一步,抱住了陆良玉,许久,才开口道: “良玉,日后……不许再入宫……” 陆良玉知晓,他实际上想说的是什么。 她回抱住秦希泽,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 答应他,再不入宫,答应他,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去吧,后半夜,天更冷。” 陆良玉催促道。 她亲自起身,给秦希泽穿上了厚重的大氅。贴心帮他系好脖颈处的带子。 许久,才对上了他猩红的眼,眨了眨眼,平静道: “血债血偿,不必顾忌我。” 秦希泽凑近她,摸了摸她的肚子,哑声道:“早点歇息。” 陆良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了句:“早去早回。” 门扉开启,秦希泽转身融入暗夜。 一股冬日的凛冽,扑面而来,撞得陆良玉骨头发寒。 彩蝶迷迷糊糊中,见到小姐房间的灯还亮着。 她忙起身,裹好衣裳入内。 便见到自家小姐正拿着针,不知在绣些什么。 自小姐出嫁后,几乎不见她动针线。 “小姐,当心伤眼。” 彩蝶劝阻道。 陆良玉勉强挤出一个笑,道:“不必管我,马上就完。” 彩蝶乖巧地坐在了小姐身侧,静静地看着自家小姐一针一线地在绣些什么。 许久,才忍不住开口道:“小姐,你觉得表小姐怎么样了?” 陆良玉的手上一顿,收起了线,看向外头,雪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 秦希泽却依旧不见回来。 “该出结果了。”陆良玉只淡淡地道。“回去歇息吧,我不绣了。” 彩蝶懵懵懂懂地起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惹小姐生气了? 但她不懂的事情,都是问小姐的,在她心中,自家小姐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陆良玉望了望外头,天黑得一颗星星都不见。许久,她喃喃道:“该出结果了。” 一个孕妇,不可能在戒备森严的宫中消失了大半夜都找不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只见一。 方才,她和秦希泽正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才沉默了。 韩念意,只有可能是被人推到了水中。 今夜大雪,天气冷得很,湖面结了冰,才连尸骨都找不见。 第两百二十三章 离魂症 翌日,是个大晴天。 雪后放晴,对陆良玉来说,却没有多少值得欢喜的必要。 宫中传来消息,韩念意的尸体是在河中被发现的,一尸两命。她随行的丫鬟也死在了湖里。 一时,朝中内外震动。听说,淮阴侯一夜白了头。 据传,害死这位罗夫人的,正是陛下的宠妃,风头正盛的荷婕妤。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雪片般的折子还是飞进了皇宫,要求彻查此事,惩治荷婕妤。 皇帝全都压了下去,倒颇有几分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气势。 大臣们齐齐跪在太和殿外要求皇帝给个说法。皇帝因此连罢两日的早朝。 清晨,天色朦胧。 小太监已然打着哈欠去了皇帝的寝宫,他是负责专给皇帝倒夜壶的。 这活可得趁早,免得一不小心,触了宫中主子的霉头。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见四下无人,奇怪那守夜的宫女哪里去了。 他接着往里走去,朦朦胧胧的纱帘后面,有个人坐在地上。 “给陛下请安。”小太监伶俐地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上,给皇帝请安道。 里面的人并没有吭声,还是坐在原地。 “小的来给陛下倒夜壶。”小太监又复述了一遍。见皇帝依旧没有回答,当下小心翼翼地将头抬起来。 里头的人依旧没有吭声,小太监转了转眼睛,心知若是不按时去倒夜壶,难免被上司收拾。 那位上司拧起人来可疼了。 想到此处,他眼睛瞄了眼内侧,不确定地道:“陛下,那我进去了?” 见皇帝也没有生气,这才悄悄起身,撩开了纱帘。 里面的人,木楞愣地坐在地上,似乎就并未察觉到有人入内。 小太监哪里敢直视皇帝,只蹑手蹑脚往里头走去,一转头,床榻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小太监定眼一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啊”了一声,往外冲去。 “杀人了,杀人了。”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往外跑去。 屋内一直木楞愣的人,募地一颤,清醒过来。 门口的守卫听到声音,忙带刀入内,“怎么了?”几个侍卫望着跑出来的小太监道。 “屋内,陛下的屋内……有死人。”小太监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几个侍卫忙往内跑去,一入内,只见皇帝正身着一身白色的“亵衣”站在那里。 几人一看皇帝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忙将皇帝团团围住。 一人眼尖,已然看到屋内,一个宫女当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剑,人已然断了气,只眼睛还睁着,似乎死不瞑目。 几人都一阵后怕,这陛下屋里死了个人,他们这群做护卫的,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实在是失职。 只新皇望着那宫女胸口的那把剑,怔怔出神,那是他的尚方宝剑。 怎么会出现在宫女的胸口上? 为何他对于昨晚的事,毫无印象?只隐隐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但具体的梦境内容是什么,他全无印象。 很快,宫中盛传,陛下昨晚遭遇了刺客,守夜的宫女被杀死。 一时之间,风向竟发生了变化。 无人再去追究一个小小的荷婕妤,反而认为,是宫中有刺客,刺客在意图行凶时,被身为罗夫人的韩念意碰见,故而被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而陛下身侧的宫女,则是为了救皇帝,忠心护主,才丢了性命。 大臣们各个上折子,不再追究前事,反而各个忠心,牵挂主子的龙体。 陆良荷躲过一劫。 这夜,宫中加强了巡逻。光是皇帝院门里的侍卫都不下十几个人,力求不能叫一只蚊子飞进去。 守夜的宫女入宫许久,她听闻皇帝后宫妃子不多,故而才使银子,得了这个守夜的好差事。 若能侥幸被皇帝宠幸,日后就不再用伺候旁人。倘若侥幸能一举怀上皇子,那简直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一飞冲天。 初次守夜,年轻的帝王就在里侧。 宫女跪在地上,思绪联翩,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许久,她隐隐觉察到身侧有一人,她醒了过来。见到来人是皇帝。 当下慢声细语,故作体贴道:“陛下可是要起夜?” 那人并没有回复她,反倒是直愣愣地往外走去。她这才注意到,年轻的帝王还是赤脚。 宫女忙起身,因着腿麻,一直竟没站起来,反倒是撞到了帝王。 那人募地脸色变得狰狞,伸出手臂掐住她的脖子。 宫女只觉自己没法呼吸,连呼叫都没法发声,想要掰开脖子上的手却不得。 只见帝王一双眼转都不转动,眼底全是空洞,只恶狠狠地道: “良玉是我的,你不能跟我抢。” “良玉是我的,你不能跟我抢。” 他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宫女却觉得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 快要晕过去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似乎,上一个守夜宫女,是被人用剑杀死的。 侍卫们辛苦巡逻了许久,不见皇帝寝宫有丝毫的动静。当下松了口气。 天亮时分,之前那个倒夜壶的小太监,不出意外,又见到了一具尸体。 听说,那个小太监,直接疯掉了。 一时,京中内外,一片哗然。 什么刺客,竟然能穿过宫中禁卫军的层层护卫,不动声色地杀掉了皇帝的贴身宫女。 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挑衅,等于是宣告众人,皇帝的项上人头,对他而言,唾手可得,只是什么时候得手的问题。 众多大臣开始担心皇帝的子嗣问题,毕竟先皇只活了三个儿子,太子被五皇子所杀,五皇子又因为谋逆被诛。 只这一个七皇子,如今成了帝王,还没个一儿半女,就日日担着掉脑袋的风险,这怎么能叫大臣们不担心。 第三夜,宫中的守卫贴身保护,这一夜,平安无事。 众人松了口气,看来这刺客倒也不是无孔不入。 不少人都注意到,皇帝脸色不好,眼圈黑得像锅底,早朝时还打瞌睡了。 只众人知晓皇帝夜里担惊受怕,大抵是没睡好。 “镇南侯,您请进。”养心殿外,刘公公正守着门,对着秦希泽恭敬道。 “昨天青海送来的加急折子,陛下可是批好了?”秦希泽冷冷地开口问道。 刘公公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镇南侯没有以前那么关心皇帝了。 宫中内外皆知宫中有刺客,皇帝因此睡眠不好,镇南侯却一句不问,只关心折子有没有批好。 “陛下在里头批呢,侯爷请进。”刘公公回复道。 众所周知,镇南侯乃皇帝的叔叔,自幼看着皇帝长大,耳提面命,亲自教导,故而皇帝下令,镇南侯可不通报,直接入内。 第两百二十四章 娃娃亲 秦希泽此番前来,催折子事小,实则是想要逼着皇帝交出陆良荷。 他自然知晓陆良荷那日的话是什么意思,正因为如此,此事才不能大张旗鼓。 他决允许,此事露出一点风声,有损陆良玉的声誉。 皇帝派个嘴严的小太监过去,一杯毒酒就能解决的问题。 若皇帝执意拒绝,他不介意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大抵是镇南侯年纪渐长,手段收敛,低调了许多。很多人都快忘记了,镇南侯,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角色。 至于宫中的什么刺客,他并不放在心上。 不主动出手对付皇帝,一则为江山巩固,万民考虑;二则,也是因为,昔日的七皇子确实是他一手提点。 十几年的日子,人非草木。 只需新皇藏好了那些龌龊的心思,陆良玉自此不再入宫,他便既往不咎。 想到此处,他阔步入内。 一眼便看到了并未在书桌旁,而是倚靠在软塌上的皇帝,睡得正熟。 “陛下~” 他走近一步,微微一拱手,提醒道。 皇帝一惊,浑身一颤,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募地起身,大抵是被声音吓到,起来得有些太过突然,手中抱着的一个东西,便滚落在地。 那东西咕噜噜滚着,正好滚落在了秦希泽的脚前,停了下俩。 秦希泽低头,看清了那是个木人,刻的不算精致,但周身光滑,明显说明主人极为爱惜。 仔细看去,只觉那木人眉宇间熟悉极了。 他弯腰,掠过宽大的衣袖,捡起了那木人。木人的底座上,刻着两个清清楚楚的字。 秦希泽抬头。 软榻上的皇帝脸比纸白,连嘴唇都在颤抖。 “叔叔~” …… 陆良玉正挺着肚子核算着这月的账目。 快到年底了,该是让府里的,外头铺子里,庄子里的人都过个好年了。 彩蝶端了碗五香芋头糕点入内,自家小姐怀孕后,可比之爱吃这些甜食。 “小姐,你可别累到了,侯爷回来,定要说我们不拦着你了。” 彩蝶劝阻道。 陆良玉停下笔,摇头道:“不必担心,我亲自跟他说。” 彩蝶乐滋滋地将糕点搁在了陆良玉面前,汇报道: “庄子里送来了一只猎到的鹿,我去看了,厨房正在做鹿肉。” 彩蝶记忆中,没有哪个年,有比今年更热闹、吃食更丰盛的时候。 在陆家的时候,过年的时候,只赵姨娘一家聚在一起,自家小姐同夫人总是躲在房间里,连身好看的衣服都穿不上。 赵姨娘自然也不愿传出苛待孩子的名声,只给陆良玉做衣服的布,都是人家挑剩下的。 “叫厨房将鹿肉分一份送去给我娘,留一份给修穆。” 陆良玉叮嘱道。 彩蝶应了一声,人却不走。 陆良玉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什么,道:“你先吃块糕点,我还没胃口。” 彩蝶这才不好意思地捏起一块,她最是好这口,即便自家小姐成了侯府夫人,她也不避讳自己的嘴馋。 陆良玉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整个房间只余了她打算盘的声音。 许久,才将庄子里的账目核对清楚。 陆良玉抿了口茶,看向外头,天色已晚,按理,秦希泽该回来了。 玉尚掀开厚重的门帘,扫了扫衣襟上的雪。“夫人,老太君过来了。” 陆良玉将算清的账目递给玉尚,这才由着彩蝶扶起身。 秦老太君头上的银发越发明显,头发也显得更加稀疏。 陆良玉起身迎她道:“祖母怎么过来了,落雪的天,仔细别摔倒了。” 秦老太君笑笑道:“过来跟你们说说话,你身子如何了?” 陆良玉这胎坐得极稳,但秦老太君还是不免问道。 陆良玉点头,“一切安好。” 秦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扫了扫屋子里的账本,劝道:“可别累到了身子。” 陆良玉点头,道:“不会,闲着没事看一看。” 秦老太君自然知晓做侯府主母,管着这一大家子,既需要花大功夫,还需要脑子得好使些。 昔日她迟迟不将侯府后宅的管家权给秦二婶,一则是因为,长房在前,二房靠后; 二则也是知道,秦二婶并不是什么能干的主。 侍弄些花花草草可以,管几个丫鬟也行,但管着侯府这一大家子,可得谨慎些。 秦老太君瞧了瞧她的肚子,有些懊恼地往座位上一坐,道: “念意的月份比你大些,我倒是好些天没瞅见她人了。这丫头,以前没嫁人前,成天地往我这里跑。” 陆良玉心下一颤,心下难过,面上还得挤出笑意来。 “她月份大了……天气也冷了……不好跑。” 此事,她同秦希泽一致决定,瞒着秦老太君,能瞒几时是几时。 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于秦老太君这么大的年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良玉心知,韩念意是秦老太君看着长大的,甚至以韩念意这样刁蛮的性子,秦老太君都想过让她给秦希泽做媳妇。 由此可见,秦老太君对韩念意的疼爱。 秦老太君接受了这个说法,大抵是提起了孩子,心头一阵暖意,道: “我瞧着你们怀孕这么接近,都是缘分。” 说到此处,募地兴致来了,开口道: “不若这样,将来若是你和念意分别诞下一儿一女,两家就定个娃娃亲,结为儿女亲家。若是两个男孩子,便让他们成兄弟,若是两个女孩子,便是手帕交。” 秦老太君越说越是兴奋。 说得正高兴,回头一看,陆良玉神色平静。相处了这么久,她对于这个孙媳妇也有些了解了。 当下住了嘴,讪讪道: “我也就随便说说,还得你们年轻人自己来。” 她以为陆良玉是不愿意,哪里知道陆良玉心中的苦涩。 韩念意性子刁蛮,更何况有罗家的这层关系子在,陆良玉若是有儿女,定不会同罗家定下娃娃亲。 但眼下,陆良玉宁愿同韩念意掰扯掰扯。 “对了,孩子名字定下了吗?” 秦老太君又接着问道。 陆良玉唇角微微一笑,道:“侯爷定的,‘和其光,同其尘’,一个叫和光,一个叫同尘,先到先得。” 秦老太君皱皱眉,嘀咕道:“和光、同尘,要是个女孩子叫这名字可不好听。” 但既然是秦希泽的主意,也不便反驳。 二人又闲聊一会,均是不见秦希泽回府的迹象。 陆良玉心下奇怪,但还是让人将老太君送回了院子,这次回来后,老太君精力大不如前,毕竟是年纪大了些。 第两百二十五章 刺客 等不到秦希泽,陆良玉也不在意,只让厨房给他留了热饭。 这种事不算长有,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年关将近,宫里头忙些是正常的。 陆良玉用了膳,又忙着算了些账目,直到手指有些发涩,她才停下了笔。 外头夜更深了,风一阵一阵的,秦希泽却依旧不见回来的踪迹。 这倒是有些少见,毕竟自陆良玉怀孕后,就算有什么紧急的文件,秦希泽也是带回家处理。 陆良玉白日歇息了,眼下又有些睡不着,拿出前几日给孩子绣得一件小衣裳。 她许久不动针线,手上功夫未免有些生疏。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算日子,明年春末前后,孩子就该落地了。 到时候天气也暖些。 她思绪想着,不由得觉得困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募地醒来。 室内灯火通明,身侧,空无一人。 陆良玉不知什么时辰,只觉胸中空落落的,当下忙起身,缓慢地下了床。 “彩蝶,彩蝶~”她唤了两声,外头彩蝶忙着急穿衣起身,问道:“小姐怎么了?” 陆良玉扶着门框,外头的风有些刮脸,问道:“侯爷可有传消息回来?” 彩蝶点着灯过来,对陆良玉道:“小姐你别急,我去门口问问,你先回屋。” 说罢,哒哒踏着疾步,往大门口走去。 陆良玉又坐回了屋内,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不大一会,彩蝶耷拉着脸回来了,摇头道:“门口说,一直没听到侯爷从宫中传回来消息。” 陆良玉心头掠过一丝不好的猜测,忙问道:“飞渊也没回来?” 彩蝶摇摇头。 陆良玉对着彩蝶道:“去唤府中的吴怀过来。”这吴怀是接任之前的袁莱,成为新一任的护卫统领。 彩蝶觉察到了自己小姐话中的紧张,忙前去唤人。 “夫人有何事?” 吴怀是个黑脸的中年人,日常不苟言笑。 “侯爷白日前去宫中至今未归,也不见人送消息回来,此事有古怪。” 吴怀行伍出身,自持军功,不是很能看得起这出身低微的夫人,但眼下,还是拱手耐心解释道: “夫人不必担心,侯爷身侧除了飞渊外,还有几大暗卫在暗中保护。” 陆良玉自然听出了这人话中对自己的轻蔑,当下黯然失色,不是谁都是袁莱。 她对于侯府的护卫,却并不完全信任。 她第一次遇到秦希泽的时候,他便是身受重伤,只能坐以待毙。 后面也是几经生死。 侯府的暗卫,并非无懈可击。 “宫中有些地方,暗卫应该是进不去的。”陆良玉沉声道。 “暗卫自有其办法,夫人不必担心。” 吴怀话里话外,均是陆良玉有些杞人忧天的意思。 归根到底,他看不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说的话。 陆良玉深吸一口气,当下掏出袖中那只黑豹印章,对着吴怀道: “我以侯府夫人的身份,希望统领能秘密派人去宫中打探消息。” 吴怀在看到印章的同时,就已单膝跪地。这是历朝历代镇南侯府传下来的规矩。 得印章为主。 “是。”吴怀没有再解释,应道。 一侧的彩蝶眼看着吴怀远去,忙问道:“小姐,侯爷怎么了?” 陆良玉摇摇头,她也不知道秦希泽究竟怎么了。 但根据她对秦希泽的了解,在她怀有身孕的情况下,秦希泽绝不会无缘无故不回府,更何况,连个消息都不往回传。 秦希泽不会让她一直牵挂着。 吴怀一走,陆良玉更加睡不着了。 她坐在原地,拿了张纸,一步步罗列着,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和她能做的事情。 她始终相信,事在人为。 彩蝶则双臂弯曲,一脸困倦地在一旁候着,上下眼皮子在打架,她也不敢睡。 她知道,小姐还等着她传唤。 吴怀这一去,许久,才听得侯府外有马蹄声响起。 陆良玉停下笔来,等人进来通报。 吴怀也不敢入内,只开口道: “属下派去的人见到宫中的侍卫,只道侯爷下午前去跟陛下商量事情,后面一直在宫中,并未离开。” “我要见到侯爷。”陆良玉肯定地开口道。 这人见的是宫中的侍卫,只恐早已打草惊蛇。 吴怀脸色一沉,若不是知晓陆良玉拿了后宅的印章,这枚甚至可以号令旗下军队的印章,他真想一走了之。 但眼下,他只能憋屈地在这无知的妇人手下听命,语气也有几分冲道: “那夫人想如何?” 陆良玉提笔在纸上快速地写下几个字,折了起来,递给彩蝶。 彩蝶又递给了门口的吴怀,二人听得陆良玉道:“把我的信纸给侯爷,让他回信。” 吴怀只得将信纸揣进怀里,道了声“告辞。”又跑出去了。 心下痛骂,这是什么日子,寒冬腊月的晚上,没法睡觉,要听凭一个妇人差遣,来回跑个几趟。 他想着,夹着马跑得越快了,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进他骨头。 吴怀心中的怨念更加地重,若不是看在侯爷的份上,他根本不会理这夫人。 侯爷以前在宫中处理事务,通宵是常事,连着几天不出宫都是常有的,至于大惊小怪成这个样子吗? 还是被侯爷惯坏了。 转眼想到侯爷连印章都给了这夫人,当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镇南侯府距离京中并不远,只腊月风刮得厉害。 他摸着快要冻僵的缰绳,翻身下马,远远看到,整个宫中,竟是灯火通明。 方才他来的时候,还是一片漆黑,只零零散散几盏灯。 吴怀也算是多年老将,心下觉得似乎有些事情不妙。忙快步前去,对着宫门口的侍卫问道: “几位小哥,宫中这是出什么事了?” “宫中的那个刺客又出现了,大伙正赶过去呢。” 侍卫回答道。 吴怀不知为何,募地心下一沉。 这个刺客,他隐隐有所耳闻,但眼下,这个刺客出现的时机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 他只觉有些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但他又一时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当下只道:“我家侯爷还在宫中,不知如何了?” “再等等看,我们也怕刺客逃出来,宫门口等守好了。” 侍卫并不理会。 吴怀只得站在宫门口,等着消息。 半晌,只听得宫中有人大喊道:“刺客跑了,镇南侯被刺客挟持走了,快来人呀。” 吴怀的心,一时拔凉拔凉的。 第两百二十六章 天涯海角 宫中的形势陡然生变,乱作一团。 吴怀自然看不见刺客的身影,也不敢闯入宫中,当下打定主意,得先回侯府报信。 他快马加鞭,最是寒冷的数九天,他额头上竟然沁出了一层绵密的汗,背后的棉衣也浸湿了。 陆良玉在府中翻阅着秦希泽以前读的书,他的字体她认识。 秦希泽的字体刚劲中藏了几分机锋,让人觉得舒服。 但其实,以她对秦希泽的理解,她已经写了信,如果秦希泽看到后,哪怕天大的事情,也会回府来见她一面。 这是一场试探。 府外又是马蹄声响起,不知是不是陆良荷的错觉,她只觉得这次的马蹄声,慌乱了许多。 陆良玉郑重地起身,听到大门口有人急匆匆地入内,果然,脚步声也是乱的。 她只觉心漏了一拍,当下深呼一口气。 对着彩蝶道:“请吴统领入内。” 彩蝶似乎看出了自家小姐的脸色在灯光下,更显惨白,犹豫地问道: “小姐,你还好吧?” “去。” 陆良玉只摇头示意道。 吴怀再次见到陆良玉,心中的感觉实在是难以描述。 他似乎这次才募地注意到,陆良玉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这样的消息,她听到了,能承受得住吗? 吴怀一时心中掠过无数的心思,但主子被劫这件事,已然超出了吴怀的认知。 至少,陆良玉比他先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还是让这个女人拿主意吧。 若她哭哭啼啼不成样子,自己再发号施令也不迟。 吴怀想到此处,呼了口气,拱手道: “方才末将前去宫中,听闻宫中人道,侯爷……侯爷被刺客挟持走了。” 此话一出,他似乎看到陆良玉的身形晃了两晃。 但很快,人又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让他心生怀疑,难道方才,只是风吹过,灯芯晃动不成? 陆良玉何止是身子晃了两下,她脑子嗡得响了一下,随即空白了几瞬。 但她很快稳住了心神,秦希泽出事,早在她的预计内,眼下只是证实了她的预测。 “劳烦……吴统领说的更具体一些。” 陆良玉沉声道。 就这个反应,顿时让吴怀有些自愧不如。当下开口将自己方才遇到的一切,事无巨细讲与陆良玉听。 “稍等。” 陆良玉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也就是说,是你第一次前去询问镇南侯的消息后,第二次去时,才发现了宫中有刺客?” 吴怀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方才的轻视,犯了大错。 “吴怀有罪,任凭夫人处罚。”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乃行伍出身,有错就认。 自然想通了陆良玉话语中的意思。 是他,打草惊蛇,让侯爷落入了危险之中。 陆良玉摇头。 “吴统领,你先起来,眼下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情况。” 陆良玉轻飘飘地开口,让吴统领更是觉得有些难堪。 “劳烦吴统领,明面上派人入宫,暗地里派影卫入宫,寻找侯爷的下落……” “宫内?” 吴统领怀疑道。 侯爷不是在皇宫之中被人劫持出去了吗?怎么还去宫中找? 但眼下,已经不容他质疑。 “还有,” 陆良玉接着道。 “号令侯府名下的全部人员,尽全力寻找侯爷,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线索。” “吴怀没有资格调动侯府旗下的人。” 陆良玉掏出了袖中的黑豹印章,问道:“我写信盖章即可?” 吴怀点头。 抬眸见到陆良玉镇定自若,一连写了五份书信,没有丝毫地慌张。 一切都有条不紊,连他的心都沉稳下来。 让人相信,这个夫人,定能救回侯爷。 吴怀也在这个瞬间便想明白了,何以侯爷会选择这样的一位夫人。 “一份给侯府名下的暗卫,让全部的人潜入宫中,寻找侯爷;一份给侯府明面上的侍卫,让他们分为两步,一批人在京中寻人,一批人暗中出京。” 陆良玉一份份解释道。 她不确定,秦希泽是否还会被藏在宫中。 秦希泽入宫了一整天,她不确定,人是何时失踪的。 “一份送到豫中给宣威将军刘毅,让他派人协助。” “一份给王管事,叫他店铺里的人注意点,有任何的一定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陆良玉开口道。 这个王管事,便是之前那个土财主模样的人,负责侯府在全国各地的生意。 陆良玉相信,“人过留痕”,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失踪。 “这最后一份,以千金为报酬,号令江湖人士,寻找侯爷下落。” 陆良玉将五份书信,全部递给了吴怀。 吴怀直到拿着手中的书信,人还是处在震惊状态。这个夫人,实在不简单。 “还有两件事,得吴统领暗中去办理。” 陆良玉态度谦卑。 “夫人请讲。” “一是需要吴统领去调查 ……密切关注宫中,尤其是皇帝身侧人的动向。” 陆良玉开口道。 吴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问道:“夫人是怀疑宫中的……” 说到此处,他自觉压低了声音,不管夫人说什么,他都得听她的。 “是。” 陆良玉接着吩咐道:“暗中派人去查查,宫中所有跟那个刺客有关的人,切记,一定要小心。” 陆良玉总觉得,这个刺客出现的时机,不免有些奇怪。 一个毫无图谋,没人见过长相,江湖上也没有名气的刺客,却又武功高强。 还能在大内重重高手的严密监视下,莫名其妙劫走了秦希泽,这件事情中,总透露着几分不寻常。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首先怀疑的,还是宫中的皇帝。 吴怀一一接了命令,对于这个夫人已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了,还有一件事。” 此事还得叮嘱府中的下人们,嘴一定要严实,侯爷失踪的消息,必须瞒着老太君。” 陆良玉提醒道。 吴怀拱手,领命出去了。 陆良玉望了望外头,已是三更时分,侯府一片寂静,天黑得连一点星光都看不见。 她知晓,眼下正是至暗时刻。 陆良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必须稳住了心神,整个侯府,还得靠自己。最关键的是,秦希泽还在等着自己。 正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哪怕敌人是高高在上的天下共主,她也绝不会放弃。 不论天涯海角,她一定会救回他。 第两百二十七章 等他回来 翌日,太阳还未出现在大地上。一个消息就在京中炸了窝。 人人都在传,那个连着害死了罗家夫人、皇帝身侧的两个宫女的刺客,居然将朝中的镇南侯给抓走了。 听说是意图行刺皇帝之际,镇南侯英勇护主,才着了那人的道。 镇南侯是皇帝的叔叔,也算是两朝元老,如今又是为了皇帝才被贼人抓走,听说皇帝极为震怒,下令让六扇门负责此事。 而眼下的陆良玉,正在询问飞渊昨晚事情的具体经过。 昨夜,镇南侯府的人几乎一夜未眠。 飞渊一身黑衣,本就长期不见阳光,皮肤异于常人的白,眼下脸色更是惨白,不见任何的血色。 “夫人,昨日侯爷入养心殿内去见陛下,然后一直待在殿内,直到夜间,刺客入内,劫走侯爷。” 飞渊的话极为简略。 陆良玉却抓住细节问道:“中间你可有离开过?” 飞渊一愣,以为陆良玉要怪罪自己,只得憋屈地解释道:“自然……” 毕竟,人有三急,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 “影卫呢?” 陆良玉接着问道。 “陛下机密处,影卫按律不得入内。”飞渊回禀道。 “谁规定的?” “侯爷。” 陆良玉沉默了,她心知,秦希泽哪怕防着天下所有人,但也从来没有防过这个自己亲手培养,一手提拔长大的侄儿。 “你见到刺客了?”陆良玉接着问。 飞渊皱眉,似乎在隐忍什么。随即快速地开口道: “是个蒙面的男子,武功极高,一把剑使得密不透风。轻功也是极佳……” “彩蝶,去唤府中的王大夫过来,让他带点伤药。” 陆良玉却突然开口道。 飞渊一愣,没想到,陆良玉竟然注意到了他受伤了。 听到陆良玉接着道:“你忍一下,大夫马上到。你接着说,你同那刺客交手了?” “是,飞渊无能,没有救回侯爷,还叫那刺客刺了一剑。” 飞渊语气中,说不出的懊悔。 “你见到侯爷了?”陆良玉接着问。 飞渊一愣,不知陆良玉为何要这样问,只开口道: “那人将侯爷劫持在胸前,侯爷并未说话。属下也怕伤到侯爷,不敢使全力,才叫那贼人趁机伤到了。” “你看到侯爷的脸了?”陆良玉接着问。 飞渊皱起眉头,仔细思考着当时的情况,开口道:“那人看衣着是侯爷的打扮,我也不太确定,天色太暗,那人头发挡住了脸,现在心太急,没注意……” 说到此处,他也不确定了。 陆良玉接着问道:“你被刺伤后,那人就带着侯爷离开了?” “是,那人对宫中非常熟悉,属下还想要追上去,人已经跳上城墙,不知道去了哪里。” “属下无能。” 飞渊接着懊恼道。 陆良玉基本可以确定,刺客是宫中的人,才会对宫中十分熟悉。 飞渊是外来的,才会跟丢了。被挟持的那个人,应该不是秦希泽。 “宫中侍卫呢?”她一步步问着。 飞渊不知道她要问这些干什么,但还是仔细解释道: “侍卫们乱作一团,连刺客在哪里都不知道。” 陆良玉点点头,对他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包扎伤口吧。” 飞渊蓦地红了眼,嘴唇动了两下,想说什么,但还是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其实他想说,夫人不必担心,侯爷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这群兄弟一定会救回他的。 陆良玉一夜未睡,只打了个盹,就被彩蝶唤醒。 “小姐,宫里头来人了。” 陆良玉一惊,忙对着彩蝶道:“不要让老太君知道此事,去跟那位公公说说。” 她整理整理衣袍,出门去了。 “公公小声点,府中老太君还不知道此事。”陆良玉开口道。 那位公公满脸堆笑,解释道:“奴才来之前,陛下特意叮嘱过了,凡事都听夫人的。” “有劳公公。”陆良玉开口道。 “陛下连圣旨都没写,只传了口信。”那公公笑道,嗓子越发地尖了。 陆良玉忙要低头跪下,那公公连连摆手道:“可使不得,使不得。” “来之前,陛下说过,也不是圣旨,夫人不必多礼,身子要紧。” 陆良玉执意跪下,摇头沉声道:“国有国法,还是不要破例的好。” 那公公面色难看,随即又开口道: “陛下说,镇南侯不幸被挟持,陛下心下悲痛,又关心夫人身子。故而想要夫人入宫,好照看一二,才能对得起镇南侯英勇护主的那份忠心。” 陆良玉心下冷笑一声,从没见过这样做皇帝的。 侯爷前脚失踪,后脚就让人家夫人入宫,连个圣旨都不敢下,打的什么好主意。 秦希泽十几年教导,一片苦心,谁曾想,竟喂出一个白眼狼来。 当下只摇头道: “老太君还不知道侯爷的事,镇南侯府府是我和侯爷的家,侯爷现在出事了,我得替他守好家,等着他回来。” “恕良玉冒犯,我不能入宫。” 这番话,说的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那公公还欲再说些什么,只听得陆良玉突然捂着肚子,呻吟道: “啊,我的肚子有点难受。彩蝶,快,扶我去休息。” 公公吓了一跳,也不敢拦着,忙看着镇南侯夫人入了室内。 不大一会,那个小丫鬟出来道:“夫人还得休息,公公请回吧。” 公公垂头丧气地回了宫中,这个差事算是办坏了,不知该如何面对陛下。 远远就看到宫中的皇帝一脸焦急地守在门口,一见他来,顾不上规矩,忙拉他进殿内,问道: “如何?” 公公不知为何,心蓦地一跳,只觉陛下似乎有些过分热情了。 他摇了摇头,沮丧着脸道:“侯府夫人不愿入宫,说是要等侯爷回来。” 皇帝脸上的失落如此的明显,公公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计策,开口道: “陛下,侯府夫人既然不愿意入宫,陛下又实在体恤夫人。不若,我们可以出宫去看看那位夫人?” 此话一出,皇帝果然激动起来,面上一片欣喜,半晌,才问道: “这……不太合适吧?” 公公这种最是善于揣度主子的心意,当下开口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陛下这是亲**问。” 皇帝果然兴奋起来,随即又苦闹道:“出宫可不容易。”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呢。 公公本来以为这个皇帝虽然年纪小,但一直性子成熟,眼下看起来,倒像个小孩子。 当下只低声道:“奴才有一计,保管可行。” 第两百二十八章 出宫 秦希泽莫名失踪,陆良玉稳住心神,暗地里派人四处寻访。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竟是没有丝毫的消息,陆良玉难免有些忧心。 秦希泽执掌侯府,管着手底下的无数人。 他失踪的消息被放出去后,难免有人会动旁的心思,她不知还能再压得住多久。 这日,她正在贵妃塌上处理着各地传来的消息,便听得外头彩蝶匆匆跑来的脚步声。 院子安静极了,彩蝶跑起来的声音便尤其明显。 彩蝶虽然年纪不大,但自从跟了自己,一直颇为稳重。陆良玉猜她如此慌张,只怕是有消息传来,当下忙起身。 人方才站起来,便见彩蝶已然掀开了门帘,边走边道:“夫人,宫中又来人了?” 陆良玉闻声,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强压下心中的火气,秦希泽若是在,看到新皇如此,只怕要气个好歹。 “跟他们说,我不舒服,在床上……” 话未说完,只见外头两人直接走了进来,看衣着打扮,是个宫中的太监。 “两位公公,您不能进来。”彩蝶忙上前阻拦。 这可是自家小姐同侯爷的起居室,除非主人同意,否则是不能进来的。这两个公公,还是宫里头的,怎能如此不懂规矩? 要不然看着他二人是宫里头的,彩蝶只怕就要出声训斥了。 话说着,当头闯进来的那人摘掉头上太监样式的黑帽,满脸笑意道: “婶娘,是我。” 陆良玉听声音已然觉得熟悉,待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不由得一愣。 只见眼前人年纪不算大,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太监衣裳,却丝毫没有那股卑躬屈膝的劲儿。 反倒是双目有神,面带喜悦。 “陛下?”陆良玉惊讶道。 想到此处,忙要下跪,口称道:“拜见陛下。” 只见那新皇忙道:“婶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便想要伸手来扶。 彩蝶最是了解自家小姐的心思。 昔日的七皇子送自家小姐木簪的时候,就是彩蝶负责处理的。新皇的那点小心思,彩蝶是一直看在眼里。 她忙上前一步,跪倒在皇帝面前,看似鲁莽,实则挤开了皇帝伸出来的手,然后故作恐慌道: “是奴婢无礼。” 借此机会,扶起了大肚子的陆良玉。 陆良玉抬眸紧张道:“陛下前来,可是我家侯爷的行踪有下落了?” 新皇面上一愣,不安地舔舔嘴唇,对上陆良玉焦急的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一侧的另一个公公看出了新皇的局促,忙开口道: “陛下正是也此事而来,镇南侯出事,陛下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这才想着来看看夫人。” 小太监的一番话,让新皇找到了台阶,立马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 陆良玉自然也知道找回秦希泽的关键,就在眼前的人身上。毕竟,他可能是秦希泽失踪前,最后一个见到秦希泽的人。 “那就劳烦陛下,跟我讲讲那天的情况。”陆良玉淡淡地道。 态度说不上亲近,但也谈不上不恭,总之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 一瞬间,新皇还可以,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叔叔。 “那日,叔叔找寡人……我商量吐蕃国朝贡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因为宫中刺客的问题,非常头疼。” “叔叔一直帮我处理折子的问题,晚间,那贼人突然闯入,拎着把大刀,将叔叔挟持走。时间太快,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新皇回答地非常流利,流利到,让陆良玉怀疑,他是不是提前打好了腹稿,想好了要怎么跟陆良玉交代。 他说的言之凿凿,好像一切都发生在他眼前一般。 陆良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盯得新皇不自觉地在眨眼睛。 陆良玉点点头,接着问道:“侯爷临走前可是有说什么?” 新皇面露慌张,随即很快恢复平静,只道:“叔叔叫我一定要照顾好婶娘,所以我才想着,让婶娘入宫。” 说到此处,犹豫了几下,这才道:“我不知……是否唐突了婶娘。” 陆良玉摇头,只开口道:“陛下的心意我领了,只这样子,于礼不合。” “陛下可有那刺客的什么消息?”陆良玉接着问道。 “我们猜测,大抵是五哥旗下的人对我心有不满。我已经派出全部大内的高手去寻找叔叔的下落,婶娘不必担心。” 新皇似乎对此事胸有成竹,全然一副关心陆良玉的样子,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那就多谢陛下。”陆良玉似乎不见欣喜,只冷冷淡淡地开口道。 新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本以为,只需自己说出来会全力营救镇南侯,陆良玉必定对自己十分感激。 眼前的场景,他没有料想到。 “多谢陛下体恤,陛下若没有什么急事,还请回吧。” 陆良玉接着开口,明显一副赶人的模样。 新皇连脚都没站稳,就要被人赶着走,哪里能心甘情愿。 但陆良玉发话了,他又不可能不走,当下只得慢慢踱步,开口叮嘱道: “叔叔不在,我答应了他,一定会照顾好你,日后婶娘有什么不便,只管说给我听。婶娘尽管放心,这一辈子……” 说到此处,自觉失言,调转话口道:“天也有些晚了,我这就回去,日后再来看看婶娘。” “慢走不送。”陆良玉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并不打算去送人,这让新皇不免有些失望。 但正所谓,好事多磨,他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快,转头离开。 回宫路上,新皇远远望着偌大的紫禁城,面色不虞,只感慨道: “只我一人,住这么大的宫殿,又有什么意思。” 小太监在旁心跳得飞快,明明宫里头有太皇太后,太后,长公主,有皇后,还有陛下的几个妃子,皇帝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中的意思,可让人不敢细想。 “陛下只需有空,可经常出宫去探望侯府夫人。”小太监顺着他的心意道。 新皇果然面色转忧为喜,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而眼下的宫中,蒋钦勇也正在为陆良玉的事情发愁。 她感激陆良玉之前护着自己,更加为自己的小心眼而懊恼。 眼下,镇南侯失踪,正是陆良玉最需要安慰的时候。 但她又出不了宫,不能在她身边,当下只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李修穆来请脉之际,自然听到了她的忧愁,只开口道:“不若,娘娘跟着我出宫可好?” 蒋钦勇一听,眼前一亮,忙询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李修穆微微一笑,闭口不言。 第两百八十九章 发现 陆良玉忙着让侯府名下的人寻找秦希泽的下落,可谓焦头烂额。 新皇却好像找到了乐子,几乎每天傍晚时分来侯府,像上朝似的,极为准时。 陆良玉一边不冷不淡地应付着,偶尔开口,突然问个问题。 “陛下觉得,侯爷有可能被那贼人挟持到了哪里?” 陆良玉边问边盯着新皇道。 新皇一慌,局促道:“这……我怎么知道。” 陆良玉微微一笑,安抚道:“只是让陛下做个猜测,我们眼下也没有线索,多拖一日,侯爷就多一份危险。” 新皇看陆良玉的笑容看呆了,心知只有在这个时候,陆良玉才愿意多说几句话。 当下为了能引得陆良玉多说两句话,只柔声开口道: “贼人若是挟持了叔叔想要不被人发现,自然不会去人迹稀少的地方,容易被人发现。”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吴地富甲天下,我猜,贼人大抵往东南方向去了。” 陆良玉眼睛一眯,笑着夸奖道:“不愧是陛下,果然分析问题极为透彻。我这就让侯府的人下江南去,务必早日寻回侯爷。” 若新皇仔细看去,便知陆良玉的笑意中,少了几分真心,多了几分疏离。 但新皇眼下得了这番夸奖,心下一喜,哪里注意到其他的,忙道: “你也不必忧心,叔叔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归来。你且安心,好好养胎。只需有我在,必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陆良玉抬眸,点头道:“陛下有心了。” 此话一出,新皇不免是有些手足无措,心下欢喜万分。又直愣愣地盯着陆良玉。 当下对着身侧的公公道: “快,将底下上供的八岭山朱橘拿过来。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我琢磨着,你怀孕了,大抵是爱吃的。” 身侧的公公忙端上来了几个朱橘,个个红色诱人。陆良玉自怀孕后馋了许多,但眼下只面上不表露。略显冷淡道: “多谢陛下的心意,我不爱吃着橘子。” 新皇心中难掩失望,这东西也是个稀少物。 贡上来的没几个,宫中只太皇太后、太后宫中送了点,连长公主、皇后那里,他都没舍得送,全拿到陆良玉这里了。 陆良玉不要,他也只能面上笑道:“且留着,待你想吃的时候再吃。” “既是如此,多谢陛下美意。”陆良玉说罢,接着道: “时候不早了,陛下……” 此话一出,新皇忙特别有眼色地起身,主动开口道:“好,明日我再来看看婶娘。” 陆良玉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新皇人已经走了出去。 人前脚刚出院门,陆良玉立马从旁边抽出一张信纸,写道:“速往西北,寻找侯爷下落。” 随即盖上自己的印章,递予彩蝶道:“快,将这份信纸送给吴怀将军。” 彩蝶一愣,忙接过信纸,往外送音去了。 陆良玉望着彩蝶远去的背影,深呼一口气,希望这次赌对了。 这几日,她一直有意试探新皇的态度,想要确定他是否是秦希泽失踪的幕后凶手。 那次,她问到关于刺客的外形特点,新皇描述中,刺客拎着把大刀。 但是在飞渊的描述中,他同那人交过手,刺客剑术极高。 二人描述出现了偏差,极有可能,一人在撒谎。 而那人,不太可能是忠心耿耿的飞渊。 所以她才继续询问新皇,秦希泽最有可能关押的地方。 新皇答江南,那与之相反的西北便是最大的可能。 陆良玉正愣神阶段,一人蓦地从门口闯了进来。 陆良玉定睛一看,是李修穆,只后头跟着一个个子不算矮的小太监。 “你怎么回来了?”陆良玉又惊又喜,开口问道。 李修穆自进了宫,就很少再回侯府,更多的时候,他更愿意待在宫里头。 李修穆听了陆良玉的问话,却并没有开口,只脸色凝重地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小太监。 陆良玉一瞧,当下喜上眉梢,方欲打招呼,便看到那人脸色难看,正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那个小太监模样打扮的人,正是蒋钦勇。 陆良玉见她两眼无神,表情欲绝,当下心中一沉。 便听见蒋钦勇用沙哑的声音对着李修穆道:“修穆,你先出去。” 李修穆明显放心不下,只脸上显出犹豫之色,喃喃道:“娘娘……” “我叫你出去!”蒋钦勇蓦地提高了嗓门,开口对着李修穆怒吼道。 这个反应,明显吓到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李修穆脸色一僵,随即看向陆良玉。 陆良玉深吸一口气,对着李修穆道:“修穆,你先出去,我同你蒋姐姐有话说。” 李修穆回头看了看两人,一个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一个则是自己在意的人。 眼下他是左右为难,只得出门去了。 李修穆一走,场上立马僵持住了。 蒋钦勇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陆良玉,一瞬不瞬地道: “我且问你,陛下同我成婚前,你知不知道他的心意?” 陆良玉面上一僵,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蒋钦勇是她在意的人,是她情同姐妹的好闺蜜,她并不想因为一个男人,而破坏了两人的关系。 昔日七皇子对自己的情谊,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朦朦胧胧,隐隐绰绰,所以她才一直不吭声。 望着当时已经陷进去的蒋钦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劝她不要入宫。 “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无论如何,我是侯府的夫人。陛下他,也存了几分爱屋及乌的心思……” 陆良玉一向能说会道,但眼下,面对蒋钦勇,她却有些词穷了。 蒋钦勇蓦地红了双眼,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一个是她最信任的闺蜜,两个人却双双背叛她。 方才若不是她悄悄跟着李修穆来到了侯府,想要给陆良玉一个惊喜,怎么会发现,自己最爱的男人,心中喜欢的,竟然是自己的婶娘。 最让她气愤的是,陆良玉对一切心知肚明,却从未对她提起过。 “爱屋及乌?方才他是怎么看你,怎么同你说话,我就算是眼盲心瞎,也看得出他的心意。” “所以你早知陛下的心意,却因为心虚,才会一直帮我?亏我还在心底里感激你。” 蒋钦勇放声痛哭道。 陆良玉叹了口气,开口道: “钦勇,事情并不是按照个人的想法去发展,无论如何,我是侯府的夫人,是陛下的婶娘,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皇帝他如何去想,终究是一场徒劳。” 第两百三十章 线索 蒋钦勇一向为人坦荡,但眼下,愤怒充斥着她的胸襟。 她自然知道陆良玉说的是实话,但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悲惨的现实。 蒋钦勇避开陆良玉的眼神,目光却落在了桌上的一筐朱橘上。 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眼下年关将至,除了新送入宫的贡品,哪还有人能尝到这稀罕玩意。 她生在西北,一向最爱吃这橘子。 今日晨时在太皇太后定省时,太皇太后见她喜欢,赏了她一个。 说来也是可笑,太皇太后之所以能对她如此好,还是因为,陆良玉给她出了主意,让她送礼来讨好太皇太后。 而她,出宫时,什么都没带,只带了那个她舍不得吃的朱橘。 谁能料到,陆良玉这里竟然有整整一筐。 蒋钦勇一手的骑射本领,她出身高贵,一向颇为自傲。 谁能料到,她的求而不得、视若珍宝,却是陆良玉的唾手可得、随意弃之。 命运实在是可笑至极。 胸腔充斥着一股子悲凉,钦勇简直是要笑了出来,真好,这就是她爱的男人,她信任的闺蜜。 “陆良玉,今日你我恩断义绝,形同此橘。” 说罢,蒋钦勇从袖中掏出那个朱橘,狠狠地抛掷在地,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陆良玉眼睁睁地望着那个圆溜溜,拳头大小,朱红色的,色泽饱满的橘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甩了个稀巴烂。 橘子就在自己的脚下,部分汁水甚至溅到了自己淡蓝色的裙摆上,现出类似墨迹的痕迹。 真是个好橘子。 李修穆从外走了进来,见到陆良玉面色平静,安然无恙,忙开口道: “姐……我去看看钦勇……” 陆良玉冲他摆摆手,叫他离开。 李修穆犹豫半晌,还是拔腿去追远去的蒋钦勇。娘娘如此生气,回宫路上,可别被守卫们发现了。 他既然带她出来,自然要负责安然无恙地带她回去。 彩蝶自然听到了屋内人的争吵,忙起身入内。注意到地上烂掉的橘子,惊诧地“啊”了一声,问道: “小姐,你没事吧?” 陆良玉摇摇头,起身往书桌旁走去,叮嘱道:“去叫吴怀统领过来,我有些事叮嘱他。” 彩蝶担心地望了自家小姐一眼,这才低声应了一句,出门去了。 吴怀恭谨地入内,行礼道:“夫人方才的命令,属下已经让人送了出去。” 陆良玉点点头,道:“ 我来找你,另有一件事。我记得,昔日宫中闹刺客的时候,陛下寝宫一连死了好几个宫女。” “当时,似乎有个小太监疯了,你去好好查查这个小太监,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是。” 吴怀现如今,对于这位夫人的话,是言听计从。 只有在侯爷失踪后,他才知道,这个夫人,能做到今日这步,有条不紊地施展营救,稳住人心,有多么的厉害。 陆良玉要的,是确认,是百分百的肯定。 也许,新皇不是幕后之人? 也许,真的有这样一个刺客。 她好怕自己想错了方向,平白断送了秦希泽的性命。 吴怀离开,彩蝶悄悄入内,蹲下身子,在拿手帕清理地上的烂橘子。 募地,陆良玉听到了细细密密的啜泣声。 陆良玉挑眉,竖起耳朵,确实是彩蝶在哭。 “哭什么?” 陆良玉问道。 陆良玉不问还好,一发问,彩蝶连掩饰都不掩饰,哭得更加厉害。 眼珠子不断,边哭边哽咽道:“小姐,我是在替小姐哭……觉得小姐好难,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 陆良玉本来胸中郁结着几分难过,听了彩蝶的话,一时哑然。 别的不说,彩蝶对自己实在是忠心耿耿。 当下只叹了口气道:“你想哭就哭吧,哭过了,一会记得帮我选挑好看的马面,我换个下裙。” “我……我现在去……”彩蝶忙擦干眼泪,利索地起身。 回头看去,自家小姐已然脸色淡定地在勘察路线图。 彩蝶心下还是难过,自家小姐太难了。 明明怀着身孕,挺着个大肚子,最是应该好好休养的时候,谁知,侯爷竟莫名失踪不说,连宫中的皇后娘娘都跟自家小姐决裂了。 眼下,小姐身侧连个支持她的人都没有,怎么能不难? 彩蝶想到此处,抹干净眼泪,她这时候可不能拖后腿,必须顶起来,照顾好自家小姐。 陆良玉望着往西北的路线图,心下默默算着路程。 如果她是皇帝,会将秦希泽押送到哪里去,才能不被侯府的人发现呢? 至于蒋钦勇方才的话,她搁了一半在心底,另一半,就当没听见。 陆良玉一贯如此,蒋钦勇同她决裂,她不是不难过,但俗话说,此一时,彼一时。 眼下蒋钦勇在气头上,自然要同她生气。但她不能沉溺于小情绪之中,风物长宜放眼量,早晚有一日,蒋钦勇会明白她的做法。 她将来,还要保护蒋钦勇呢。 陆良玉总是将行动放在情绪之前。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同皇帝大吵一架,被直接禁了足。 就在陆良玉以为事情不可能再坏的时候。 腊月二十三那日,朝堂上,有人弹劾西北大军中的蒋家,上奏蒋家父兄虚报空饷和斩杀的敌军人头。 听闻陛下大怒,将蒋家一干人等全部下狱,待到秋后问斩。还在禁足中的皇后前去求情,也被丢到了冷宫内。 听闻,皇帝已然升起废后的心思。 眼看着新年的脚步声一步步接近,秦希泽已然失踪了一个多月。 这日,吴怀兴致冲冲地入内,开口就道:“夫人,有线索了。” 这是许久以来,陆良玉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找到侯爷的下落了?” 陆良玉简直可谓是狂喜,忙问道。 吴怀摇摇头道:“王管事手下的人,似乎前几日在晚上看到一个铁面人被关押着,往西北方向走去了。” “但那一行人颇为警惕,武功高强,跟踪的人伤亡惨重,跟丢了。” 吴怀的话,让陆良玉心下一沉。 正想继续问道,只听得彩蝶脚步加快入内,只开口道:“小姐,人又来了。” 陆良玉自然知道来人是谁,她当下只示意吴怀出去。 眼下既然知道了秦希泽的下落,她还得再探探这人的底。 况且,蒋钦勇的事,她也得说和说和。 好歹,蒋钦勇的命得保住。 第两百三十一章 好办法 新皇要来,彩蝶忙准备着泡新茶。 陆良玉合上书桌上的地图及各色的账目,搁在柜中,她不想让新皇看到她的计划,以免打草惊蛇。 那日的画面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宫中那个疯了的小太监被人丢到了冷宫,侯府暗卫入宫,将人带了出来。 在陆良玉的威逼加利诱下,小太监的嘴终于被撬开了。 哪里有什么刺客,不过是皇帝离魂症发作,将身侧的宫女杀死。 小太监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心知难逃一死,这才决定装疯卖傻,逃过一劫。 此事,至少证明了,新皇的确是秦希泽失踪的幕后凶手,证明了陆良玉一直以来的思路是正确的。 大抵是这些时日休息不好,陆良玉不免有些疲惫,只闭目揉了揉眼。 一晃眼,已是腊月二十七了。 府中正热热闹闹地备着新年的事,陆良玉心下却不免觉得有几分冷清。 她一面派人寻访秦希泽的下落,一面还得稳住秦老太君,只撒谎称朝中有重任,秦希泽前去出使吐蕃,只恐年前赶不回来。 秦老太君虽心下惋惜,但还是以朝廷公务为重,反过来安慰陆良玉,叫她不要太忧心。 陆良玉耳听着新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强打起精神,她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的马脚。 这一战,她的敌人是年轻的帝王,一着不慎,不管是秦希泽,还是镇南侯府,满盘皆输。 新皇的脚步声已然到了门口,彩蝶掀起帘子,便听得那人轻声道: “你且出去吧。” 皇帝发话,彩蝶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出了门。 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如此的熟悉,顺着门口的风,直奔陆良玉的鼻头。 陆良玉募地睁开眼来,眼中精光四射,竟然是他! 那个掳走她,囚禁她一月之余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宫中的新皇。 他怎么敢?! 她一直以为昔日的七皇子不过是心生爱慕,从未想过,欲望会驱使着一个人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来。 实在是她太过迟钝。 如今想来,那时七皇子尚在低微时,便能拉拢来蒋家为他冲锋陷阵,秦希泽为他一力保举,如何能是个简单角色? 一个既心狠又心计深沉的对手,一步步踏着旁人的尸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发妻也好,自己自幼的授业恩师兼叔叔也罢,全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 陆良玉想到此处,浑身一个寒噤。 人已经到了内厅,自然觉察到了陆良玉身上的不对劲。 当下停住脚步,试探性地道:“良玉?” 陆良玉强压下心头的千头万绪,只淡淡地道:“陛下怎么有空来?” 新皇松了口气,方才,陆良玉盯着他的目光,竟有几分骇人。 他还以为,自己暴露了。 随即心中掠过几丝甜蜜,他方才唤她良玉,她并没有反对,此事得徐徐图之。 “快过年了,叔叔还没有个下落,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新皇的一番话,说得极为谦卑。 陆良玉这才想起,她都快忘记了,眼前人是当今的圣上呀。但无论何时,他对自己、对秦希泽说话,都是如此的恭敬。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明面上,对秦希泽叔叔长叔叔短,背地里,却恨不得夺他妻,害死他。 陆良玉大抵心中震惊,只仔细地盯着眼前的人,还是那般的面色和气,谦谦如玉。 即便是身穿太监服,也丝毫不损他。面冠如玉。这样一副面孔下,怎么会长了那样一颗恶毒的心? 她盯得如此仔细,不免有些出神。 “良玉,怎么了?” 新皇面对着这样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避了开来,问道。 陆良玉回过神来,只悠悠叹了口气,问道:“听说,你同钦勇闹矛盾了?” 新皇面上一僵,若问此话的是旁人,他只怕要拂袖而去。 但眼前的人不一样,她是陆良玉。 他知晓她同蒋钦勇二人关系甚密,当下只摇头道: “不是闹矛盾那么简单,蒋家的人,实在太过分。” 陆良玉并不是无知小孩,新皇手中收拢了之前五皇子母族宁家的军队,蒋家在西北盘踞,自然会成为新皇的心头刺。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她太清楚不过了。 “陛下,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钦勇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我只求,陛下能饶过她。” 陆良玉起身,郑重地冲着新皇施礼道。 新皇眯眼看了眼陆良玉,那日,他回宫后不久,蒋钦勇跟他大吵一架,将在侯府发生的一切说得清清楚楚。 他不信,事到如今,陆良玉能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心意。 她既然愿意装傻,他也不揭穿。当下只轻声道: “既是良玉求我,我答应你,不管蒋家如此,我留她一命。” 陆良玉便听出来,蒋钦勇皇后之位难保。但能得皇帝一个承诺,保蒋钦勇一命,这也是权宜之策了。 “多谢陛下。”她施礼道。 新皇勾起嘴角,笑道:“免礼,你身子不便,快坐下吧。” 他又直楞愣地盯着陆良玉, 每日,只要到了陆良玉这里,他才能得几分清闲。 其实,废不废后,他之前并没有想太多。 蒋家一倒,侯府旗下的势力,早晚也在他手中,到那时,天下尽在他手。 但那日,陆良荷的一席话,提醒了他。 “陛下为天下共主,若真心爱一人,自当空悬后位等着那人,方显真情。” 陆良玉眼下看不出无所谓,日后,她知侯爷再无归来的希望,自然知道趋利避害,该如何去选。 他想要向她证明,他爱她,一点都不比秦希泽差。 “马上就要过年了,不知侯爷现在如何了,想来这是我认识他以来,过得第一个年。” 陆良玉故作感慨道。 她需要进一步的线索,皇帝派人关押秦希泽到西北去做什么? 一切的一切,除了靠侯府的人马,还得从此人身上套话。 新皇面上一沉,他前来侯府,她三句话不离侯爷。 如今想来,是自己草率了。 只需侯爷的事,一日没有结果,陆良玉的心就不可能在自己身上。 侯府底下的人还没有乱起来,现在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但他,总得想个好办法。 第两百三十二章 归来 一晃眼便是新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掀开了新年的序幕。 镇南侯府的男主人不在,下人们也兴致勃勃地准备着新年的事项,对联、灯笼、窗花贴得府内到处都是红彤彤的,映得人脸都红了。 “良玉,你可得好好注意点身子,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消瘦了?” 秦老太君摸着陆良玉的手腕道。 陆良玉笑笑,摇头道:“是衣服显的,没有瘦的。” 她穿了一身红艳艳的大红洋缎对襟褂,显得整个人除了肚子隆起,其他地方都不显胖。 秦老太君叹了口气道:“希泽也是的,大过年的不回来,连封信都不知道写,心里还有没有你们母子。” 说到此处,忙问道:“良玉,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跟希泽闹矛盾了?他才出去了?” 陆良玉嫣然一笑道: “祖母想哪里去了,我还大着肚子呢,侯爷他不是这种人。估计信就在路上了,如今天气冷了,应该是地上结了冰,送信的人耽搁了。” 秦老太君见她神色自如,心下也放心不少。 心知二人一直关系甚好,秦希泽对于这个媳妇颇为疼爱,应该不至于闹矛盾。 “一会宫宴的时候,你记得披个轻裘,外头冷。” 秦老太君开口叮嘱道。 陆良玉眸中一暗,随即恢复了之前的笑意,柔声道:“多谢祖母关照,良玉省的。” 秦老太君也乐呵呵地笑了笑,孙儿虽不在家,但曾孙就要出生了,这个孙媳妇也大方得体,倒也心情舒畅。 “我回去收拾收拾,一会马车备好了,我们就入宫。”秦老太君叮嘱道。 陆良玉乖巧地点点头,望着秦老太君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 不知何时,这位镇南侯府后宅的掌舵人,身形佝偻了下来,满头银发,更显苍老。 秦老太君,真的老了。 秦老太君太老了,老到不能承受韩念意惨死和秦希泽失踪这两件事。 一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陆良玉不由得心头一酸,正因为如此,今日她才不能让秦老太君入宫。 只需秦老太君一入宫,此事便瞒不住。 但她不能明目张胆地阻止,秦老太君是老了,但又不傻,强行阻止必然会让秦老太君心生疑窦。 她只能制造偶然。 “小姐,都准备好了。”彩蝶入内,徐徐开口道。 陆良玉点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外头风大,小姐拿好手炉。”彩蝶将手炉塞入陆良玉怀中,这才扶着陆良玉上马车。 马车毕竟高一些,陆良玉如此已经怀孕六月有余,自然身形笨重,蓦地,陆良玉惊呼一声。 “啊,我好像,磕到肚子了。”陆良玉故作惊恐道,随即捂住了肚子。 秦老太君也有些慌了神,忙道:“快,扶良玉进屋子。” “青翠,去找府中的大夫。”青翠是秦老太君院内的小丫鬟,腿脚麻利。 秦老太君一面指挥府中众人,一面安抚着陆良玉道: “别怕,你身子骨好,应该没事。” 陆良玉观秦老太君面色紧张,是真诚地为自己担忧。心下叹了口气,若不是没有办法,她也不想大过年的,这样吓唬一个老人家。 彩蝶忙将她扶了入内,给她扑了点白粉,遮住了红唇,显得人脸色也惨白了几分。 王大夫也匆匆赶到,按照之前几人说好的,只告诉秦老太君,陆良玉情况不太好,需要卧床休息。 秦老太君难免有些愧疚,拉着陆良玉的手后悔道:“早知道,寒冬腊月的,你又大着肚子,我拉你进宫干什么。” 陆良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祖母莫要自责,我休息休息就好。时候不早了,祖母还是早些入宫吧。” “你都这样了,我怎么放心入宫?” 不管陆良玉怎么劝说,秦老太君自然不肯,执意要在侯府守着她。 陆良玉的目的达到了。 她自然知道,这只是权宜之策,但只需秦老太君今日不入宫,她就能瞒一日是一日了。 大年初二的时候,府中果然收到了秦希泽的信件。 秦老太君年纪大了,眼神也没有以前好了,书上的小字几乎看不清了。 她将信递给陆良玉,笑道:“念念,还算他有良心,惦记着我们。” 陆良玉接过信,这份信自然不可能是秦希泽写的。这是她找外头的人,模仿了秦希泽的字体,写出了这样一封问候的家书。 只问候了家中人,说事情比较复杂,加上大雪封了路,车马不知何时才能通行,争取早日回来。 一封信写得合情合理,秦老太君也不再生疑,只连连点头。 陆良玉送走了老太君,心中却在思忖着,究竟秦希泽被压去了哪里? 转而又想到蒋钦勇被打入冷宫,蒋家人更是下了大狱,不知她能不能受得住。 这般思量着,人不知不觉眯眼睡了过去。 蓦地,陆良玉从梦中惊醒,身子一颤。 一侧的彩蝶也忙醒了过来,问道:“小姐可是不舒服?” 陆良玉方才在梦中,脑中闪过一念。新皇急着将蒋家人打入狱中,将西北大军收入自己手中。 那么,眼下没有比西北军中,更适合关押秦希泽的地方了。 西北地偏,加之派过去的人肯定是皇帝的亲信。军规森严,外人不能随意入内,这简直是个关押人的绝佳地方。 陆良玉越想越觉得有理,忙起身写了封信,让彩蝶送了出去。 一想到事情有了眉目,她心情好了一些。 随即看到方才出去的彩蝶,一脸难看地入内,只低声道:“小姐,人来了。” 陆良玉自然知道这人是谁,她本以为过年会忙一些,岂料,只忙了大年初一。 这大年初二,人就眼巴巴来了。她当下沉住气,秦希泽的下落还不明,她还得同此人虚与委蛇,套点话出来。 正想着,那人入内,满脸兴奋地道:“良玉,叔叔找到了。” 此话一出,陆良玉不可谓不震惊。她站起身来,身形控制不住地颤抖。 “真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 “千真万确,我的人已经去接叔叔了,过几日就能到京。”新皇满脸笑意,一副眼神中,透露着欢喜的模样。 一时之间,连陆良玉都有些恍惚了。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她似乎总是不惮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 也许,新皇其实是一片好意。但无论如何,秦希泽能平安归来,实在是谢天谢地。 陆良玉恍惚之际,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眼底一抹狡黠之意一闪而过。 第两百三十三章 内疚 听了新皇的话,陆良玉心下开始怀疑自己,望着眼前人笑容满面,一双眼澄澈明净地盯着自己。 陆良玉心下一阵懊恼,开口带了几分歉意道: “那真是……太好了,辛苦你了。” 新皇言笑晏晏,声线清朗道:“相信我,我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都希望叔叔能够安全归来。” 胸腔内一股股的愧疚,让陆良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新皇眼中的笑意更深,眼前人还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镇南侯,回来会变成什么样。 一想到那副画面,他简直开心极了。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了。陆良玉啊,陆良玉。 到那时,他唾手可得。 陆良玉愣了半晌,才问道:“侯爷是在哪里发现的?” “江南地界,贼人伏诛,叔叔才被救了下来。” 新皇的话,带了几分欢喜,陆良玉自然察觉了出来,一时真是心绪难平。 这次,是她以小人之心揣测新皇了。 新皇自然看出她面色讪讪,便有意无意地同她说一些自己属下人如何殚精竭虑,不辞辛苦远赴江南地界,如何同贼人周旋,自己接到消息时如何欢喜。 二人讲着讲着,蓦地,园中听得有人高声问道:“良玉,你可在屋内?” 说这话的人,正是秦老太君。 新皇一听见秦老太君的话,吓得是脸色大变,忙低下头,神色慌张,手足无措,第一反应,竟是要找能够逃脱的地方。 新皇生母乃一姿色平平的宫婢,故而为皇子之际,一直被朝廷内外的人看不起。 他心底,对于这些权贵世家,心底隐藏着深深的自卑。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心底里,他同那些世家小姐待在一起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些被宠爱过的,被全副身心爱过的,蜜罐中养出来的小姐,举手投足间的那份洋洋得意,让他心生反感。 只有在陆良玉身边,在有着相同经历的陆良玉身侧,他才觉得自在。 加之他一向惧怕侯府这位地位超然、举止威严的秦老太君。 若是被秦老太君知晓他以一国之尊的身份,却扮作卑贱的太监出宫,传了出去,他在群臣面前,如何还有脸面? 正想开口,便听得陆良玉开口道:“祖母,良玉在的。” 陆良玉知晓,秦老太君如此说话,自然是听到了屋内的声音,只是不确定情况,才高声开口。 她若假装不做声,反而显得心虚,落了下乘。当下疾步走到门口,主动道: “祖母来了?” 秦老太君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屋内走去,一双锐利的眼扫过陆良玉,沉声问道: “你在同谁说话?” 陆良玉自然听出了秦老太君话中质问的意味,当下只不卑不亢,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是宫中来的公公,说是侯爷传过话来,这几日就尽快回府。” “是吗?” 秦老太君自然看出了屋内有两个小太监。一个身形羸弱,一个虽极力蜷缩身子,却依旧能看出来,身子骨不小,低着头只不敢看她。 “这两位公公,看着眼生。”秦老太君接着道。 一侧的小太监忙抬起眼,满脸堆笑道:“劳老太君惦记。小的以前年纪轻,一直在内务府打杂。前些时日才调到陛下跟前跑腿,老太君没见过小的。” 秦老太君点点头,听声音,看神态,长相举止,此人均是一个小太监无疑。 “这位公公呢?以前是在哪里高就?”秦老太君似乎随意地开口问道。 只她那一双眼,看惯了宫中的太监,一眼便认出了此人站姿不够规矩。 这个被问到的小太监,自然就是新皇了。 他轻咳一声,夹着嗓子回复道:“小的新入宫不久……给皇帝…给陛下……跑腿的。” 他年纪尚轻,声音不显粗壮,刻意学习下,确实有几分小太监那种不男不女的阴阳怪调。 “小公公刚入宫就能替陛下办事,实在是前途无量呀。” “不知老身可否有幸,看看公公的长相,混个脸熟,日后也好让公公在陛下面前替镇南侯府美言几句。” 秦老太君这一番话,说的似乎合情合理。陆良玉却听了出来,老太君怕不知从哪里看出了不对劲,想要试探此人。 她心下也是不怵的,大不了,事后再同老太君解释一番。 这人是皇帝,老太君知道轻重的。 新皇面对着秦老太君,心底一阵心虚,显出了几分胆怯,只抬头望了老太君一眼。 他毕竟年纪轻,皮肤白皙,棱角没完全张开。加之整个人怯生生的,看着确实像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太监。 秦老太君知道他是新来的后,便打消了心底的部分疑虑。 毕竟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人脸看了个影影绰绰,见是个小太监的模样,便放下心来。 只沉声道:“日后还劳二位公公关照。” 二人忙道:“不敢不敢。” 陆良玉注意到,新皇临走之际,一双无辜的眼盯着自己,只缓缓摇头。 陆良玉一瞬间便知,新皇不想要秦老太君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她本就对之前恶意揣测新皇感到内疚,当下缓缓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新皇临走之际,明显松了口气。 秦老太君望着远去的二人,回头隐晦地望了陆良玉一眼,开口道: “希泽快回来了。” 她听身侧的丫鬟道,这几日,黄昏时分,陆良玉屋内总有陌生男人说话的声音,不是府中人。 她自然知晓陆良玉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但家生的丫鬟言之凿凿,她心头也有些生疑了。 陆良玉便知,这是秦老太君对自己的敲打,看来方才秦老太君还是起疑了。但 自己已经答应了新皇,定不会暴出他的身份。 秦老太君不见陆良玉回答,接着问道: “怎么之前希泽刚写了信说短期回不来,今日又说过几日就可以回来?” 陆良玉心中早有预料,当下笑道:“大抵是大雪封路,前一份信被耽搁,后一份信赶上了。” 秦老太君一想到秦希泽要回来,心知这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心下也放松下来。 只叮嘱道:“叫府内好好备着东西,等希泽回来。” “是。”陆良玉福身道。 时隔多日,她也十分期待,秦希泽归来。 第两百三十四章 陌生 正月初七,京中落了场小雪,街上薄薄的一层雪,踩在上面嘎吱嘎吱,新春的喜庆气氛依旧在。 镇南侯府的丫鬟小厮们,人人都喜气洋洋,准备着今日份的东西。 人人都知,镇南侯府的男主人就要回来了。 彩蝶忙进忙出,将洗好的新鲜橄榄摆在桌子正中心,回头看见自家小姐站了起来,倚在门框处翘首以盼。 当下忙擦擦手,扶陆良玉坐下,捂嘴笑道:“小姐可是担心姑爷了,我这就去门口看看。” 毕竟,自家小姐虽然看着热心,但真正上心的人,还是很少的。 陆良玉也不避讳,只点头道:“去吧,小心路。” 自上次秦希泽莫名失踪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一路如何遭际,如何脱险,她全然不知。 总归,还是担心他了。 彩蝶忙转身出去了。陆良玉摸了摸肚子,秦希泽平安归来,腹中的孩子也安然无恙。 真好,他们一家能补过一个年了。 半晌,彩蝶脚步匆匆地回来,踩在园中光滑的青石板上,听起来走得又急又快。 陆良玉便知,秦希泽应该是回来了。她刚起身,便听得外头“诶呦”一声,是彩蝶跌倒在地的声音。 陆良玉忙掀开帘子,见彩蝶跌倒外地,想要出去扶她。 见彩蝶连连摇头,拒绝道:“小姐,别乱动,院子里有些滑。” 陆良玉望了望院子,白日落的那一层薄薄的雪早被勤快的下人扫得干干净净,地面看上去跟往日没有什么差别。 但彩蝶既然这样说了,她立马止住了脚步。关切地道:“没事吧?” 彩蝶已经麻利地起身,对上陆良玉一双柔和的眸子,突然掉下两行清泪来。 “摔疼了?” 陆良玉见她哭,自然而然地问道。彩蝶以前就爱哭,这一年长大了,哭得次数也少了许多。但说到底,心里是个半大的孩子。 彩蝶摇摇头,只是普通的摔了一脚,哪里疼了。 但联想到方才在府外看到的一幕,彩蝶眼泪像断了线的雨珠,竟没停歇下来。 自家小姐,真是太难了。 明明小姐一直那么的努力,在陆家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好不容易嫁到侯府,过上了好日子。眼看着腹中的胎儿落地,小姐的日子一天天和美起来。 但侯爷,他怎么能那样?他对得起小姐为他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吗?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陆良玉见彩蝶木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回话,连眼珠子都不转,只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一时倒有些担心了。 莫不是,方才摔了那一下,摔坏了脑子? 很快,外头传来了走路的脚步声,时不时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彩蝶回过神来,自然知道来人是谁。 她一时也慌张了,第一反应是,决不能让自家小姐看到那一幕,小姐还怀着孩子,只怕受不住。 想到此处,她忙擦干眼泪,对着陆良玉道:“天气冷了,小姐快回屋,莫要冻到了。” 陆良玉没有动,她已经听到了,外头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沙哑中带了几分隐隐的兴奋与说不出的媚色。 会是谁? 彩蝶慌了,上前想要强行扶自家小姐入屋。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徒劳的。 自家小姐已经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陆良玉眯眼,看着眼前的一幕。秦希泽似乎受了伤,头上还缠着纱布,右边脸上,一道血色的划痕,尤其明显。 陆良玉的视线只在他脸上落了一秒,很快便转到了旁边人身上。 来人是长公主,不同于往日的暗黑色长袍或者紫色的大衣,长公主穿了明快的青色,显得年轻了一些。 脸上也不复以前的哀苦,更多的,是一抹娇羞。 陆良玉自然没有错过,二人牵着的手,那么的刺目,好似一对交颈的鸳鸯。 陆良玉的心沉到了谷底。 “侯爷,过来。”陆良玉收敛了眼中的笑意,开口道。 不待秦希泽回复,一侧的长公主轻笑一声,翻了陆良玉一个白眼,道:“哦,你还不知道吧,侯爷他,失忆了。” “失忆?” 陆良玉一双眸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秦希泽,看他身形,似乎比之从前,丰腴一些,人也黑了一点。 但她知晓他一路风吹日晒,风餐露宿,受些苦也是应该的。她的9一双眼对上那人,确实,那人眼中全是陌生。 她再看,那人便有些慌乱地转过眸子,不敢同她对视,看起来,好似在心虚? 陆良玉压下心底的猜测,听得长公主笑道: “是呀,侯爷他被贼人擒走,吃了好多苦头,失忆了。若不是本宫前去江南,碰巧遇到了侯爷,还不知侯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陆良玉今日才知道,长公主原来这么爱笑。 但长公主的话,同新皇口中说的也不一样,不知新皇是不是为了宽慰她,才说是自己手下的人救回了秦希泽。 陆良玉心下了然,只开口道:“多谢长公主相助,日后……” 话没说完,便见立在院子里的秦希泽舔了舔嘴,轻咳一声,将牵着长公主的手举了起来,二人握得紧紧的。 那人开口道: “多亏了和熙救我。” 不知是不是陆良玉的错觉,她只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刺耳得很,似乎嗓子里含了个破锣,每说一句,都让人浑身难受。 长公主斜眼看向陆良玉,眼中全是挑衅与鄙夷,眉宇间染了一层得意。 “侯爷失忆了,有些事情大概忘记了。良玉不介意帮侯爷记起来,就不劳长公主了。” 陆良玉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她可以容忍失忆的秦希泽一时走了歧路,但同长公主勾结在一起,不行。 “不行,和熙不能走,是和熙救了我,我不能让和熙走。” 秦希泽蓦地开口反驳道。这句话,依旧刺耳难听。 陆良玉这下真是强忍着胸腔的怒意,好声好气地道: “侯爷忘记了没关系,我再帮侯爷回忆一下,长公主是侯爷的侄女,按礼,她该唤你一声叔叔,唤我一句婶婶。” “你个女子,好霸道。我乃镇南侯府的侯爷,当今圣上的叔叔,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女子说三道四,真是大不敬,大不敬。” 这人说话又急又快,说到性急处,还左右摇晃,伸出手指,对着陆良玉指指点点,五官扭曲,唾沫星子飞溅。 陆良玉一时,有些恍惚了,眼前人,看着有几分陌生了。 第两百三十五章 条件 眼看着陆良玉吃瘪,长公主脸上控制不住地喜悦,可谓是笑不合拢。 只连连摇头,对着一侧的秦希泽道: “侯爷,你也看到了,这样的夫人在镇南侯府,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一侧的秦希泽听到此处,忙点头附和,一副唯长公主马首是瞻的模样。 陆良玉冷眼旁观,眼前的人,哪里有半分秦希泽往日清冷高贵的模样。 咋一看,活脱脱像是长公主身侧的一条哈巴狗。 几人正僵持之际,秦老太君听到了下人汇报,匆匆赶来。 “希泽,你过来。” 秦老太君火眼金睛,一双锐利的眼盯着二人还牵在一起的手,当下只沉声开口道。 “老太君,希泽他这次出去,脑袋受了伤,失忆了……” 长公主忙着在秦老太君面前解释。也只有有了秦希泽的许可,她才敢这样同老太君说话。 “我知道。”秦老太君干脆地打断她的话。此事她听下人汇报了。 饶是陆良玉现在执掌着侯府,秦老太君依旧拥有着府中下人的控制权。 长公主被噎了一下,只得看向秦希泽。 那人狐疑地望了秦老太君一眼,眼中全是抗拒。 “希泽,就算你失忆了,老身也是你的祖母,怎么,老身想跟你说句话都不行吗?” 秦老太君抿紧了嘴唇,开口道。 那人无奈,只得松开了手,胆怯地跟着秦老太君去了后院。边走还边回头看向长公主。 那人一走,长公主连装都懒得装了,只板着张脸,嘲讽地看向陆良玉。 见陆良玉衣着得体,脸上居然神情自如,半点没有自己以为的痛哭流涕,哭天抢地,伤心过度。 心下认为陆良玉是故作姿态,只鄙夷地开口道: “侯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劝你识相点,自己赶紧收拾行囊离开。莫要等侯爷下了休书,赶你走,到那时,脸上也就无光了。” 陆良玉早在看到二人的一瞬间,脑中就闪过无数的想法。 眼下秦希泽失忆了,但谁也不知,这场失忆会维持多久,也许几天的功夫,也许一年,甚至几年、十几年。 到那时,她必然耗在这段拉扯可怕的关系中,难以脱身。 她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那将是最凶险的时候。 在侯府,需要面对着一个心肠如蛇蝎般的长公主和不确定的秦希泽,风险加倍。 如果暂时从镇南侯府出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前提是,她自己愿意出去,而不是被人赶出去。 陆良玉当下拍了拍肚子道: “长公主怕是忘记了,我腹中还怀着孩子,就算侯爷一时受了蒙蔽,想让我离开。相信老太君也不会同意。” 陆良玉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差,当下只接着道: “更何况,我没有犯七出之条,侯爷若是为了公主而执意要休我,只怕天下人都会知道,长公主是什么品行。” 此话一出,长公主好像被戳到了脊梁骨,一时怒不可遏,上前一步,伸出手来就想要打陆良玉。 彩蝶见状,忙梗着脖子站在陆良玉前面,用身子挡住长公主。 长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停下手来,笑道: “陆良玉啊陆良玉,你看看你现在,像只癞皮狗一样,赖在侯府不愿离开。你难道还没有看清吗?” 长公主上下打量着陆良玉的打扮,上好的丝绢,浑身的饰品低调却贵不可言。 “你的一切,不管是现如今的身份,还是吃穿用戴,所有的所谓看上去好的东西,全部都是镇南侯府给予你的。” 长公主边说还边打量着陆良玉,她就是要致力于摧毁陆良玉的一切。 “没有镇南侯府,没有侯爷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 “你一步步爬上来,妄想着成为人上人,这样的日子你过舒坦了是吧?你可别忘记了,你卑贱的出身。别以为,靠着什么魅惑的剂量,勾搭几个男人,都妄图与天潢贵胄,妄图与我,平起平坐。” “你从出身开始,就注定了一辈子只配做本宫的洗脚婢。镇南侯府的一切,就当你做的一场梦罢了,梦醒破裂,一切如水中月梦里花,你是留不住的。” 陆良玉冷眼看着长公主越说越陶醉。 是了,这世间总有像长公主这样的人,自以为凭着一个好出身,便可做人上人,践踏旁人的尊严,一辈子顺风顺水。 她从不否认所谓的王公贵族比一般人的日子要更好过,但她也从不会因此就唯出身论。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话还说,富不过三代。天行有常,万事万物运转皆有其规律。 皇帝出身还有可能沦为亡国之君,走到穷途末路,被杀被囚禁,无奈之下,被逼自杀,自挂东南枝。 卑贱如刘邦,农家出身,也可以打败西楚霸王项羽,一步步从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踏上帝王之位。 多少世家大族,说灭就灭,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留不下半点印记。 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长公主。 陆良玉从不相信什么出身,她只相信自己的脑子,自己的双手,智慧和勤劳才是制胜法宝。 “我可以离开,不过我有个条件。”陆良玉眯眼道。 长公主面上一喜,以为自己说动了陆良玉,忙问:“什么条件?” 只需能得到秦希泽,不管什么条件,她都答应。 “给我一万两银子。长公主知道的,我出身低微,出了镇南侯府,总是要过活的。” 一万银子,对于长公主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毕竟,长公主虽然受宠,出嫁时得了许多陪嫁,但在匈奴多年,她几乎都是在吃自己的嫁妆。 新皇同她关系一般,只按宫妃的规格给她月例。 一万银子,一下子叫她拿出来,还是有点难的。她还得去变卖点东西来筹钱。 陆良玉当下盯着长公主,听见长公主咬牙切齿地问道:“给了银子,你就走?” “说到做到。” 陆良玉点头道。就算真的要离开镇南侯府,不让长公主大出血,她也是不会舒服的。 长公主面带犹豫,半晌,咬了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等我几天。” 陆良玉笑眯眯地开口道:“良玉静候长公主。” 说罢,转身进了内屋。 下一步怎么走,她可得好好策划策划了。 第两百三十六章 清浊 那日,不知秦老太君跟失忆的秦希泽说了些什么,他绝口不提让陆良玉出府的事情。 二人在侯府分开房来,陆良玉依旧睡婚房,秦希泽便宿在自己的书房,二人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不知是不是陆良玉的错觉,她始终觉得,这个失忆后的秦希泽,似乎,有点故意在躲着她。 似乎,隐隐有点害怕她的模样? 这个认知让陆良玉心生疑虑。 长公主反倒是日日往镇南侯府跑,两人亲亲我我,旁若无人。 陆良玉只当作没看见,偶然,冲着长公主搓搓手,摆出一副要银子的模样,气得长公主牙痒痒。 陆良玉神色冷静,偶一次,二人狭路相逢,陆良玉暗地里低声道:“不知长公主钱凑得怎么样了?” 长公主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卖了好几处的田亩。当下见到陆良玉这幅见钱眼开的模样,没好气地道: “快了,你急什么急。” 陆良玉冷哼一声道:“一个镇南侯府夫人的位置,一万两银子,可不算什么亏本的买卖。长公主还是快点下主意,我若改变了心意,到那时,只怕公主要懊悔。” 说罢,转身离开。 长公主望着陆良玉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却没有办法,她得卖宫外的宅子了。 秦老太君自然看出了陆良玉夫妻二人之间的矛盾,当下特意来安慰陆良玉道: “良玉,你无须害怕,那日我也跟希泽说了,不管他是不是失忆,只需有我老太婆在府中一日,他便不能赶你走。” 说到此处,又望了望陆良玉的肚子道:“你且好好养胎,其他的事情,别放在心上。” 陆良玉泰然自若,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让秦老太君不由得心下犯嘀咕。 这两口子真有意思。 一个昔日不顾门第之见,众人的目光,巴巴地娶了人入门,新婚燕尔,好生疼爱。如今却因为什么所谓的失忆,将人忘得干干净净,恨不得立马将怀孕的发妻赶出去。 另一个则更是,往日看着夫唱妇随,如胶似漆,如今眼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心扑在旁的女人身上,竟然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秦老太君也没想到,昔日得愁儿子同儿媳,如今又要愁孙子和孙媳,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不得消停。 但无论如何,陆良玉神色平静,不像是要寻死觅活的样子,秦老太君也没有办法。 陆良玉告别了秦老太君,往自己的书房走去,她总觉得,有些事情,自己似乎没有想的清楚。 她本以为,新皇是一切的幕后主使,得知秦希泽顺利归来,她打消了本来的怀疑。 但如今,秦希泽的突然失忆,透露着某种不寻常。 陆良玉边想着,边推门入内。 里头,一人惊慌地抬头。 陆良玉一愣,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倚在了门槛上,对上了那人的眼。 是秦希泽。 但不知为何,陆良玉隐隐从那双熟悉的眼中,察觉出了几分邪气,亦或者是恶意。 她一向对于危险最是敏感。 以前的秦希泽,好比巍巍青松,整个人清冷孤傲,却自带高洁。 以前的秦希泽,如皎皎明月,让人觉得清寒,却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而眼前的人,若陆良玉没有看错,方才,那人有种事情被撞破之际的恶毒。 是了,邪气四泄。 虽然他很快收敛,恢复了之前的懵懂与茫然,但也瞒不过陆良玉的眼。 陆良玉不动声色地往门槛处又挪了一步,已然不自觉地攥住了袖中的匕首。 之前那把旧匕首丢了,她很快从侯府库房内挑选了一把更锋利、更灵巧的匕首,从不离身。 当下这才柔声道:“侯爷忘记了,这间书房是我的,侯爷的书房在隔壁。” 那人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 陆良玉继续解释道:“两间书房都是侯爷布置的,这间是侯爷特意送我的。” 那人便点点头,往外走去,路过陆良玉身侧时,他眼睛下意识地瞥了眼陆良玉的肚子。 陆良玉侧身给他让路。 眼看着人钻进了隔壁书房,陆良玉这才发现,方才,自己攥着匕首的手心竟全是汗。 那人望自己肚子的眼神,可全然没有半分做父亲的喜悦。 反而让人不寒而栗,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此人实在是有几分古怪。 还有,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嗅到了。 那人身上,有一股异样的味道,是一股男子混浊的味道,夹杂了烟酒之后的浊气。 正所谓,人有清浊二气,有人为清新淡雅,有人则俗不可耐。 秦希泽一贯清冷,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清气,怎么会这样? 陆良玉皱眉,快步入了书房。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人方才,似乎在翻找些什么。 陆良玉看着桌面上有些凌乱的书信、账目。这些都是秦希泽失踪之际,她负责帮着打理的内容。 眼下秦希泽人回来了,虽然失忆了,但属下如王管事之类的,应该会帮着他处理,何以,会来自己这里翻找? 陆良玉望着眼前凌乱的文件,陷入了沉思。 陆良玉自怀孕后便多觉,午后总是要小憩一番。 这日,她吩咐彩蝶拉上窗帘,自己躺在贵妃榻上,准备眯一会。 脑袋晕晕乎乎便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似乎是心神不宁,心有所感,她募地惊醒过来。 睁开眼来,房间暗得很,一人在黑暗中,身形影影绰绰,笼罩在黑暗中,正立在自己前面,距离极近,一双眼紧盯着她。 这下,把陆良玉吓了个够呛,舔了舔嘴唇,叫了声:“彩蝶”,才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 “彩蝶!” 她又大声喊道。 这次,声音终于传了出去。 外头,彩蝶匆匆入内的脚步声。 “小姐,怎么了?”彩蝶开口问道。 那人早已不是何时,出门去了。 “侯爷什么时候进来的?”陆良玉惊魂未定,接着问道。 “有一会了。” 彩蝶面带喜悦,接着道:“小姐,侯爷主动来看你了,是不是他想起了什么?” 陆良玉摇摇头,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只觉心跳快要骤停。 当下对着彩蝶交代道:“彩蝶,日后,不可以放侯爷进来。” 彩蝶这样颇为不解,“小姐,侯爷来看你,不是好事吗?” 陆良玉摇摇头,,没有解释,只叮嘱道:“你记住便是。” 方才,那人身上的恶意,可不是她的错觉。 他到底,在找什么? 第两百三十七章 答案 陆良玉对于这个失忆后的秦希泽的古怪行为,终究生出了几分怀疑。心中加紧了出府的安排。 “夫人,这是王管事托人送上来的账目,请夫人过目。”玉尚捧了一大叠的账目,往陆良玉书案的一侧,轻轻搁下。 “侯爷就在隔壁,你端过去给侯爷吧。” 陆良玉拒绝道。 她既然决心要离府避祸,这些账目,她便不打算再碰了。 玉尚立在原地,犹豫再三,人却并未离开,显得极为为难。 “怎么?”陆良玉抬眸问道。 “夫人,王管事那里说,侯爷那边似乎出了点事,丢了印章,故而有些账目没法加盖印章处理。” 玉尚解释道。 陆良玉眉头紧皱,秦希泽丢了印章?他一路坎坷,保不住东西很正常。 当下开口问道:“偌大个侯府,怎么可能只拘泥于一小小印章?肯定有其他的代替办法。” 玉尚点头回复道:“有是有,只是侯爷失忆了,侯爷之前规定的办法也不记得了,重新刻个印章,还需要时间。” 陆良玉哑然,有些啼笑皆非,还有这样子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先搁这里,我再想想。”陆良玉示意玉尚道。 玉尚点点头,又在原地踟蹰,半晌才开口道:“夫人,侯爷只是一时的失忆,他若是想起来了,定会后悔今时今日的做法。” 陆良玉挑眉,不知玉尚的目的。 玉尚福了福身子,冲着陆良玉行礼道:“奴家希望,夫人能一直留在镇南侯府。” 陆良玉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玉尚看出了陆良玉决心已定,当下只得无奈地离开。 陆良玉摸着桌上厚厚的一叠账目,手指微动,从袖中掏出了自己的那枚小小的黑豹印章,摩挲着雕刻玲珑的豹子头。 那日,秦希泽在这里翻找,大概就是在找这个东西吧。 他知道自己的黑豹印章丢了,他想要拿陆良玉手中的这枚。 不知为何,他没有直接开口要。其实若他直接张口,陆良玉应该会给他的。 这东西本来就是他给的陆良玉,还给他也是理所当然。陆良玉并不指望着通过一场婚姻就真的能执掌整个镇南侯府。 但这人行事鬼鬼祟祟,透露着几分不舒服。 陆良玉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开,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计划着。 这日,她前去几个绣娘的房间,打算将之前给腹中胎儿做好的小衣裳、尿布之类的打包一些出去。 彩蝶扶着陆良玉,还不知陆良玉想要离府的想法,只开口道: “我看绣娘做了许多,怕是从出生到几岁的衣服都做了出来……” “嘘……” 陆良玉打断了彩蝶的说话声,竖起耳朵,听着屋内的两个绣娘的谈话声。 一绣娘年纪轻点,性子不稳,只张口抱怨道: “侯爷也真是,这么华丽的衣服下摆全部都粘了一层泥土,还让我们缩衣服,这怎么缩嘛?” 另一绣娘年纪大一些,声音也粗了一些,只开口骂道: “脑袋不想要了是吗?侯爷的事情你也敢说三道四。” 那年轻些的绣娘依旧愤愤不平道: “你看看,这几件衣裳的下摆在地上磨多了,都磨损破了,这尺寸再改,也没法穿了。我这不是可惜这么好的料子嘛。” 年长些的绣娘又怒斥了几句,那个绣娘嘀嘀咕咕地又接着抱怨了几声,才闭了嘴。 陆良玉在外听着,只觉奇怪,成年人的衣服,有宽窄的变动,也有些人会长高一些,但万万没有由高往矮缩小的份。 此事听来实在不可思议。 陆良玉当下低声附在彩蝶耳畔叮嘱道: “一会你进去,就说我肚子又大了些,让绣娘们过去量我的尺寸做套新的冬装。然后我再偷偷溜进去看看。” 彩蝶不明白陆良玉想做什么,但她最听话了,当下点头入内。 陆良玉躲在屋子转弯处,听到彩蝶冲着两个绣娘说了几句,随即带些两人离开。 听着几人的脚步声走远,陆良玉忙进了屋子。 屋内,几件秦希泽惯常穿的衣服还是桌上。 秦希泽性子疏冷,并不好繁奢,衣服不以新为主,总也平整洁净。 陆良玉伸手拿过一件青色长袍,果见衣服的下摆处,拖得都是泥巴痕迹,斑斑点点,并不雅观。 京中前几日落了雪,有些地方没有融化殆尽,泥土混着雪水,沾上衣服,便是如此。 陆良玉依样查看了其他几件衣服,均是如此。 她眯了眯眼,心下有了计划。 这夜,陆良玉寻到了往日负责给秦希泽抬洗澡水的小厮,他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一身的力气,专干苦力。 彩蝶当下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那小厮一愣,忙跪倒在地道:“夫人莫要赶我走,我会好好干活的。” 陆良玉摆手,阻止他道: “不是要赶你走。你也知道,侯爷失忆了,之前他膝盖处受过伤,我关心侯爷的身子,想让你去帮着看看,侯爷膝盖处的伤口怎么样了?” 小厮一听不赶他走,立马高兴点头道:“好,小的一定给夫人好好看。” 彩蝶将银子塞到了小厮手中,警告道:“拿好了钱,此事谁也不能告诉,连侯爷也不要让他知道,听好了吗?” 小厮吓得脸色都白了,拿了手中的银子,只觉是个烫手的山芋,却是扔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得乖乖又磕了个头,算是应允了。 “小姐担心什么?”彩蝶问道。 陆良玉摇头,她现如今,只有猜测。孤证不立,她得多方面收集证据来佐证自己的判断。 是夜,陆良玉立在窗户外,盯着另一个房间,那是秦希泽所在的房间。 小厮跑进跑出地扛着一桶桶水,陆良玉默默数着,快结束了。 飞渊正立在院门口,视线对上了陆良玉的视线,微微一失神,走了过来。 “拜见夫人。”他在窗户外头拱手道。 陆良玉避开视线,只淡淡地问道:“侯爷今日还好?” 飞渊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侯爷变了许多。” 陆良玉点头,“毕竟失忆了,跟原来不一样是正常的。” 飞渊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只开口道:“侯爷今日,去了赌坊,赌了整整一天。” 陆良玉一双眼,蓦地睁了开来。 看来,有些事情,不必再确认了,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第两百三十八章 大好的机会 飞渊的话,好似一颗石头被扔进池塘,在陆良玉的心中溅起层层波澜。 陆良玉可以肯定,眼前的人绝非秦希泽。一个人记忆可以丢失,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法改变的。 秦希泽之所以是秦希泽,并非由于镇南侯府的高位。君不见,多少豪强大族出了纨绔子弟。 全然在于他的品行。秦希泽骨子里,是个君子,而绝对不会是个烂赌的赌鬼。 换句话说,如果他成了一个赌鬼,对于陆良玉而言,他便不再是自己心目中的秦希泽了。 小厮终于将浴桶中水倒了出去,才讨好似的前来,跪下禀告道:“夫人,小的看了,侯爷腿上已经完全好了,没有伤口。” 陆良玉悠悠地问道:“是吗?全好了?” 小厮连连点头道:“是的,小的亲眼看到了。” 陆良玉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心下已如明镜般澄澈。 一年前,她第一次遇到秦希泽之际,他膝盖上中了一箭,此箭深可入骨,饶是用上了最好的伤药,秦希泽亦受伤了许久。 只那以后,秦希泽的腿上便留下了一道伤痕。伤痕如此之深,以至于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并非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完全消弭。 人只要活着,便会有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包括所谓的伤口。 之前那封派人去调查西北大军的信件,自这个冒牌的秦希泽回来后,陆良玉便压了下去。 眼下,这个信件又被送了出去。 之前被她怀疑过的思路,又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陆良玉急不可待地想要离开镇南侯府,不愿同那个假的秦希泽再多待一日,只恐日后坏了自己的名声。 长公主那边只凑齐了七千两银子,陆良玉答应长公主,拿了这七千两银子,她便可以答应离开镇南侯府。 待到补足了剩余的三千两,陆良玉便可亲自写下和离书,同镇南侯府断绝关系,保证绝不纠缠秦希泽。 这对于长公主而言,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陆良玉则秉持着能讹长公主一分钱是一分的心思,先行收下了这七千两。 陆良玉担心的是,虽然她想要离开侯府,但秦老太君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只恐不会轻易让她离开。 长公主愁得是,给陆良玉的三千两一时凑不到,还得担心陆良玉是不是使什么花招,若是银子付了,陆良玉赖在侯府不走可怎么办? 那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憋屈极了。 不过,很快,长公主便不用发愁了,因为陆良荷给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自蒋钦勇同皇帝公然决裂,蒋家的人又被控告以重罪,全部沦为阶下囚后,蒋钦勇便被打入了冷宫。 陆良荷每日多了一个新的任务,就是前去劝蒋钦勇放弃皇后之位,亦或者是直接逼着蒋钦勇自杀,要把皇后之位空出来。 这个任务,是太后分配给陆良荷的,报酬就是让陆良荷可以协理六宫。 本只是婕妤的陆良荷,得到了太后的赏识,连升两级,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荷昭仪,一时可谓羡煞旁人。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日,陆良荷坐着软轿来到了冷宫外面,只扭着身子跨入了大门。 若不是太后看重,她才不愿意来这种晦气的地方白白受罪。 一进门,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险些呕得让陆良荷将隔夜的饭吐了出来。 她嫌弃地嗅嗅鼻子,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随即冲着门口的老嬷嬷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问道: “皇后娘娘今日如何了?” “启禀昭仪,娘娘今日依旧是沉默寡言,并无他话。” 负责看管蒋钦勇的老嬷嬷恭敬地回复道。 陆良荷冷哼一声,这才跨入冷宫殿内的大门。 蒋钦勇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根木棍,当下只拿着块粗布,细细擦拭,好似什么绝世宝剑。 听到外头有人进来,她只充耳不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这把棍子上。 本来粗糙的棍子,被她擦得光滑发亮。 陆良荷嫌弃地皱了皱眉头,每天舞刀弄棍,也难怪皇帝不喜欢这个皇后。 “娘娘,今日可是想清楚了?”陆良荷又是悠悠地开口道。 一侧的蒋钦勇,只当陆良荷为无物,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陆良荷见到对方如此无视自己,一时气不打一出来。她暗暗发誓,今日必须给蒋钦勇来点猛的。 当下只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道: “娘娘实在高傲,只可以,陛下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便是什么用都没有,只能做一个冷宫中的怨妇,就算离开了,也无人知道。” 蒋钦勇依旧不理会她的话。 陆良荷见蒋钦勇眼皮微动,当下只接着火上添油道: “对于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得到心爱人的赏识。听说娘娘以前深爱着陛下,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娘娘的一腔真心,注定要白费了。” 蒋钦勇手中擦拭的布一顿,随即回头,对着陆良荷冷冷地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东施效颦,跳梁小丑一个。” 此话一出,陆良荷好似被戳中了一般。狐疑地望着蒋钦勇,不知她知道多少。, 蒋钦勇则继续悠悠开口道:“你们陆家的姐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陆良荷虽然挨了骂,心下却是一喜,想不到,蒋钦勇居然同陆良玉闹了矛盾。 只听得蒋钦勇接着道:“记得昔日五皇子作乱,陆良玉被敌人囚禁,是我日日夜夜地从敌人处跑来跑去寻找她的踪迹。,” “那时,她刚刚逃了出来,是我麾下的兵将将她带了回去,悉心照料。” “还是我蒋家的军医,帮她把脉出怀孕……”蒋钦勇越讲,声音越是冷漠,其中还夹杂着几分痛心。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蒋钦勇只是普普通通抱怨陆良玉的几句话,却被陆良荷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她知晓,陆良玉昔日被敌人囚禁一段时间后,一出来就被蒋家的军医诊断出了怀孕。 加之眼下秦希泽失忆,这不是个大好的机会? 她要让陆良玉,灰溜溜地从镇南侯府离开。 第两百三十九章 孽种 新年的脚步渐渐远去,冬日的早晨,太阳出来的越发晚,雾蒙蒙的。 一大早,陆良玉得到了第一个消息。 便是那封发出去的信,那封派人前去追查押送入西北大营铁面人的信件,被退了回来。 此事是经吴怀的手处理,他也亲自来解释。 “夫人,如今侯爷已平安归来,此事不必再追究。” 吴怀拱手道。 他虽然对陆良玉不复以前的轻蔑,但秦希泽的重新回府,他心底自然还是以自己的侯爷为主。 更何况,侯爷自失忆后,同夫人关系冷若寒冰,同长公主打得火热这件事,他自然心底门清。 谁知道,这个所谓的夫人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他没必要再讨好此人。 陆良玉眼观鼻、鼻观心,心知此人的想法,只悠悠地将手中的印章搁在了桌上。 小小黑豹的印章,象征着侯府无上的权力,雕刻得栩栩如生,一双锐利的眼似乎在盯着眼前人,嘲讽他的抗旨不遵。 吴怀一张脸是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半晌,才有些恼羞成怒道: “夫人不免有些仗势欺人。” 顿了顿,接着道: “底下的弟兄为了追踪那个铁面人,伤亡惨重。如今侯爷既是顺利归来,自然没必要再增加无谓的伤亡。” 陆良玉不想此事闹到那个假的秦希泽面前,当下只收起了那枚印章,冷冷地道: “侯府的下属,也不过如此。” 当下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模样,吴怀则愤然离开。 陆良玉心知这些人均是忠于秦希泽,当下也不着急,只悠悠地又写了一份信,让人送了出去。 世态炎凉,人要走,茶将凉,太正常不过了。 她也没有自怨自艾,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寻找真正的秦希泽。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肚子更大了一些,眼下连起身都有些吃力了。 眼看着胎儿已经七个月多月了,随时都有临盆的可能,她必须得加快脚步,离开镇南侯府。 毕竟,生产可是一只脚跨进鬼门关的凶险至极的事情,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她一定要待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力保一切均能被自己掌握。 镇南侯府,眼下太过危险。 正在她发愁,究竟怎么说服秦老太君,让自己能顺利离开镇南侯府之际,有人主动跳了出来。 “陆良玉,你给我滚出来。” 外头,有人怒气冲冲地高喊道。 听声音,自然是声线略带沙哑的长公主了。 陆良玉听她怒气冲冲,当下示意彩蝶将门关紧。 她眼下大着肚子,不宜同人发生冲突。 彩蝶关紧门窗,这才壮了几分胆,对着外头的人道: “不知我家小姐哪里得罪了长公主,让您如此不顾身份。” 外头的长公主一愣,没想到,顶嘴的竟然是个小小的婢女,当下勃然大怒,开口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宫说话?叫你家主子滚出来。” 门窗关得严严实实,隔着一扇门,瞧不见外头的人,彩蝶也凭空生出了几分勇气,只开口道: “小的确实身份低微,却也知道说话要客气。而不能像个泼妇一般,抢别人的丈夫,还光明正大地跑到人家家里撒泼。” 陆良玉轻笑,她竟不知,彩蝶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损了。 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好似刀子一般,扎在了长公主心中,急得她暴跳如雷。 当下只上前砰砰地拍门,怒道:“你个小贱人,有本事你出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贵为长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还是被一个小丫鬟这般数落,简直是平生的奇耻大辱。 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屋外,长公主面露狰狞。 彩蝶吓得忙退后一步。 眼看着陆良玉起身,往门口走来,当下担心地道:“小姐,你别过来。” 陆良玉摆手,示意她往后。 待到长公主又砰砰拍门之际,陆良玉一把拉开了门。 外头的人一愣,手还悬在空中。 长公主没想到,陆良玉竟然敢开门,当下怒道: “好你个陆良玉,你竟然还敢出来?” 正说着,只听得一侧一威严的声音沉声道:“怎么,难道我镇南侯府的夫人,连自己房间的门都不敢出了?” 来人正是秦老太君。 陆良玉算准了长公主来闹事,一定会有下人前去禀告老太君此事。 此事,还得秦老太君在场。 “老太君。” 长公主眼下见到秦老太君,不复之前的畏手畏脚,反倒颇为得意地道: “老太君,别怪我多管闲事,我来,可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宣布。” “哦,老身洗耳恭听,不知长公主能说出什么来。” 秦老太君面色沉重,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她早发现,秦希泽就站在不远处,眼看着长公主刁难怀孕的陆良玉,却一声不吭。 饶是失忆,也说不过去。 这个失忆的孙儿,恍惚间,连她都觉得有几分陌生。 “老太君不知,陆良玉这个贱人,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侯爷的,是个来路不明的孽种。” 长公主募地提高了声线,高声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片震惊。 秦老太君,第一时间,看向了陆良玉,见她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当下又稳住了身形,冷声道: “长公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动了心思,老身可以理解,但谁想污蔑良玉,污蔑我们侯府未来的子嗣,老身第一个不答应。” 长公主半点不怵,只眉飞色舞道: “没有证据的事,我怎么会乱说。眼前的人,在昔日京中大乱之后,被贼人囚禁了一个多月的事,老太君怕是不知道吧?” 秦老太君心头大震,长公主的言外之意,已经太过明显。 “当时跟着我父皇的下属均知此事。陆良玉被蒋家的人解救出来后,便检测出了怀孕。是侯爷,刻意瞒下了此事。” 说到此处,长公主指了指外头跟着自己的一个侍卫道: “老太君若不信,不如问问我这个侍卫。若是实在信不过和熙,也可出去打听打听。” 秦老太君不可置信地盯着陆良玉,心中掠过 昔日秦希泽说过的话,“希泽常年浸润药中,……终究伤了根本……只恐此生再无子嗣缘。” 这个孩子,是来得有几分蹊跷。 以前的秦希泽如此疼爱陆良玉,想要瞒下此事,留下这个孽种,也有可能。 当下只颤声问道:“良玉,长公主说的,可是真的?” 第两百四十章 以退为进 陆良玉一时眉头紧皱,不曾想,长公主竟然会知晓这件事。 此事,明明瞒得紧,只她同秦希泽身侧几个亲近的下属知道,还有就是早已死去的飞卓同袁莱。 长公主怎么会知晓此事? 陆良玉斜眼瞥向长公主,见她嘴角勾起,笑道: “此事乃宫中的皇后娘娘亲口所说,皇后娘娘同陆良玉是什么关系,相信老太君也是知道了。 长公主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示意老太君道: “若老太君还是不信,可以入宫去问问便是。” 陆良玉听到是蒋钦勇说出此事之际,心头大震,她从未想过,蒋钦勇竟恨自己到这个地步。 不惜污蔑她和肚中孩子的清白,给予他人自己的把柄。 但现在,并不是考虑这点的时候。 眼下,秦希泽还不知在哪里,陆良玉的处境可谓是众叛亲离。 她只拱手,带起衣袖,冲着秦老太君郑重一拜,开口道: “良玉不敢隐瞒祖母,良玉被绑确有此事,但孩子也的确是侯爷的。” 她话一出,长公主忙借机插刀道: “你还不敢隐瞒老太君,这么大一件事,你可是瞒得滴水不漏,若不是皇后娘娘仗义执言,只恐我们要被你一直瞒在鼓里了。” 说到此处,长公主对着秦老太君告状道: “陆良玉可是好手段,为了离开侯府,竟然向我要了一万两的银子。” 谁料,此话一出,陆良玉微微一笑道: “在下知道得罪了长公主,被长公主污蔑清白也就算了。但长公主污蔑良玉拿了你的银子,可未免太过分了。” 说到此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沉声道:“不知我什么时候拿了长公主的银子?有什么证人?” 一侧的秦老太君听到此处,也带了几分狐疑地看向长公主。 她不信,陆良玉会向长公主要钱。 镇南侯府家财万贯,陆良玉执掌侯府,哪里会缺银子,以至于去向长公主索要。 一时之间,对于长公主方才说的话,也产生了几分怀疑。 陆良玉只在一侧冷眼看着长公主,收银子的时候,全是现银,并无外人在,她赌长公主拿不出证据。 长公主恶狠狠地看向陆良玉,好个恶毒的女人,竟在这儿等着自己。 她毕竟在位多年,也算见过不少大风大浪。 之前是对于镇南侯府夫人的位置太过热切,才不注意着了陆良玉的道。 眼下深呼一口气,揪住陆良玉的小辫子,开口道: “陆良玉,你腹中子嗣来历不明,却意图混淆侯府血脉,其心可诛。” 陆良玉泰然自若,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孩子是侯爷的无疑,殿下可以污蔑我,却不能污蔑了镇南侯府的孩子。” 二人各执一词。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所谓秦希泽,在听到长公主说出一万两银子,眼中闪过的贪婪。 他只阔步上前,含情脉脉地拉起长公主的手,对着陆良玉冷声道: “你这女人,意图鱼目混珠,如何配当侯府的夫人,今日我就要休掉你。” 此事早在陆良玉的计划之内。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其实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得出来,此人同秦希泽有几分差别。 比如,秦希泽五官精雕细琢,要更秀气一些,此人则黑中带了几分粗犷与土气。 况且,陆良玉望着那人脸颊侧的一道伤口,隐隐觉得,那道伤口,有几分刻意,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 当下只眯眼道: “你若执意要休我可以,我也没有别的条件,只一点,我想要你一份亲笔书写的休书。现场写。” 在场的众人,谁都没料到陆良玉竟答应得如此痛快。 秦老太君不可思议地看向陆良玉,一时搞不懂陆良玉究竟是心虚了,还是心冷了。 长公主面上则是狂喜,她自少女时代的心愿就是能嫁给秦希泽,如今,美梦成真,一时脑中轻飘飘的,两条腿都是虚的。 那人也没想到陆良玉竟然提了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想也没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侯府的印章你得留下。” 此话一出,陆良玉眉头微动,果然,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 陆良玉早知,这些人的目的,就是能拿到侯府背后的控制权。 印章,至关重要。 “你的那枚印章是丢了吗?”陆良玉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人一慌,眼中露出几分心虚,却并没有否认。 “你既然要休我,印章我也会物归原主。”陆良玉却并未纠结。 “彩蝶,去屋内拿笔墨,让侯爷写休书。”陆良玉对着一侧的彩蝶道。 明显摆出了一手交休书,一手交印章的态度。 彩蝶哭丧着脸,她从未想过,自家小姐竟然会侯爷闹到这一步。 明明,两人昔日那么的恩爱。 但眼下,容不得她选择。 众人都盯着彩蝶,见她踱步入屋,拿出了笔墨同一张白纸。 “请。” 陆良玉态度坦荡。 秦老太君心下觉得有几分怪异,陆良玉实在太过冷静,并不像是心虚的模样。 况且,她同陆良玉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心底隐隐觉得,陆良玉并不是那等敢做不敢当之人。 但眼下,眼看自己的孙儿已然拿起笔墨,写起了休书,她竟不知如何阻拦。 陆良玉接过休书,上头的字迹也算工整,看得出,有家学渊源。 但比起秦希泽字体中的风骨,自是远远不如。 陆良玉心领神会,只吹了吹信纸上的墨迹,当下从袖中掏出了那个黑豹印章。 在那人热络的目光中,一转手,双手捧着,塞到了秦老太君手中。 陆良玉用余光看到,那人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老太君,昔日此物是您老人家亲自给我的,如今,我完璧归赵。” 说到此处,她又郑重地行礼道:“老太君,良玉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侯府的事情。” 说罢,勉力弯下身子,对着老太君接着道: “望老太君保重身体,山水有相逢。” 她看出了,秦老太君眼眶带泪,但有些事,她没法对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家和盘托出。 她只能自己扛着。 偶尔,连她自己都怀疑,秦希泽能不能回来。 此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出府,是不得已,避祸为上。 想到此处,她将那休书叠好,搁在了袖中。这可是关键证据。 随即对着秦老太君道:“老太君,我会让人去理清我的嫁妆,还望通融。” 秦老太君手中握着那个黑豹印章,心知事情已不可改变,叹了口气,对着一侧的吴嬷嬷道: “你去处理吧,不许让人为难良玉。” 陆良玉再拜,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 这一招以退为进,希望能奏效。 第两百四十一章 出主意 就这样,陆良玉带着休书出了镇南侯府。 既是离开了侯府,出行便不能再用秦家的马车。 彩蝶一手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裹,里头是自己同小姐的几件衣裳,另一手搀扶着小姐,一步步走出了镇南侯府。 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转。 “到前面的拐角处,将包裹放下,去雇辆马车。”陆良玉低声叮嘱道。 彩蝶眼泪便吧嗒吧嗒落了下来,还不忘贴心地扶自家小姐坐在墙根处。 一边抽噎,一边往车行走去。 陆良玉依偎在墙根,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宅子。已是中午时分,冬日不算刺目的阳光,在“镇南侯府”的匾额上来回跳跃。 四个铁划银钩的黑色字体,正是秦希泽的手笔。 他的字,疏离冷峻中,自带风骨。 陆良玉摩挲着怀中的休书,心下念叨着,秦希泽,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夫人叫这个冒牌货给休掉了。 她能做的,都在尽力了。 彩蝶很快叫了辆车子,扶了陆良玉上车,这才带了几分茫然地问道: “小姐,我们去哪?” “去李府。”陆良玉开口道。 这间宅子,是自己昔日刻意购买,记在母亲名下,就是为了应对今日的这种情况。 自母亲再嫁后,李府只留了个看门的老头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偌大的府邸,不免有些空旷。 二人见到陆良玉回来,均是一脸兴奋。 “去找人找个知根知底的厨娘,还有寻几个护院的。” 陆良玉对着彩蝶吩咐道。 “护院的?”厨娘不稀奇,但请护院的彩蝶是第一次听说。 “是,银子贵些无所谓,一定要人品端正、武艺好一些,多要几个。” 陆良玉点头道。 她不是平白讹长公主的银子,眼下脱离了镇南侯府,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虎视眈眈,她必须保护自己的安危。 已是中午时分,彩蝶同府中叫芸儿的小丫鬟忙着买菜做饭,半天才捣鼓出了几碗清汤面,卧了个鸡蛋,让陆良玉先垫吧两口。 “你们也先吃,干看着我就饱了?”陆良玉笑道。 彩蝶看自家小姐气色还不错,这才放心了几分,她好怕……自家小姐会想不开。 两人忙了半天,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陆良玉闻着清汤面香味扑鼻,刚挑了一筷子面,便听得外头有人哭嚎的声音传来。 芸儿已经搁下筷子起身,准备去开门。 彩蝶正打算也跟着起身,听到自家小姐道:“快,赶紧吃两口,一会吃不成了。” 见到自家小姐麻利地挑起筷子,将卧的荷包蛋全都吃了个干净,塞了满满的一口面。 她一愣,只来得及喝一口汤。 来人的哭嚎声,从院子一路飘了进来。便见自家小姐面不改色地吃面条。 “良玉~我的儿~” 来人正是陆良玉许久未见的母亲——李柳琴。 陆良玉观自家母亲梨花带泪,但脸色却红润了许多,隐隐能看出,比昔日胖了一些,看来母亲在光禄大夫府上过得还不错。 “娘~” 陆良玉面带讪讪回话道。 “这该死的镇南侯府,实在是欺人太甚,走,娘这就带着你,去讨要个说法。” 李柳琴听人说自己的女儿被人休了,当下气不打一处来,风风火火地便冲了过来。 拉着陆良玉的手,就想要带她前去。 “那个……娘……我也是自己想要离开的。”陆良玉忙阻止道。 “良玉,你别拦着我,镇南侯是吧?今日我非要让他给我一个说法,昔日他求娶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李柳琴哪里肯善罢甘休,尤其是她嫁了光禄大夫后,自觉有了靠山,说什么也要给陆良玉找回场子。 “娘,真不用。” 陆良玉颇觉有些头疼,自己这个娘,一旦虎起来,谁也拦不住。 “怎么不用?昔日他秦希泽曾对我说得好好的,日后良玉便交予他,他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如今倒好,连一年的时间都没到,他竟然敢将你赶回来,你还大着肚子!” 李柳琴越说越气愤,恨不得立马赶到镇南侯府,踹秦希泽几脚。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话?” 陆良玉掉转话题,意图让自己的母亲忘掉此事。 “成婚当日,那时你不在府上。”李柳琴解释道。 陆良玉沉默了许久。 她竟然,从来不知道此事。 “走,我这就去问问他。”李柳琴拉着陆良玉的手道。 “娘,侯爷他……失忆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去了也没用。” 陆良玉试图安抚自己的娘道。 “失忆就是借口了?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李柳琴依旧不依不饶。 陆良玉见状,只得故意调转话题道:“娘,你饿了吧,我叫彩蝶给你端点面上来。” “你看看你,吃得这是什么?” 李柳琴见她迟迟不愿前去,叹了口气,开始数落桌上的清汤面。 边说着,就要将面扔掉。 陆良玉好说歹说,才阻止了李柳琴的想法。 陆良玉低头吃面,李柳琴则在一侧生闷气。“不行就把孩子打了吧,也好再嫁。” 李柳琴开口提议道。 正在吃面的陆良玉,差点被一口面噎住,忙用力咳嗽。 彩蝶也帮着上来拍打后背,递给她水,好歹是让她将喉咙中的面给顺了下去。 “娘,你这是在说什么。” 陆良玉嗔怪道。 “镇南侯府的人不仁,就不许你不义?打掉孩子,趁着年轻,还能再嫁个好的。” 李柳琴自己尝到了再嫁的甜头,当下劝闺女道。 陆良玉对自己母亲的想法,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无奈地摇摇头。 李柳琴见劝她不过,只得作罢。 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镇南侯府想要赶你出来,总得需要个理由吧。 一个是秦希泽失忆变心,想要娶长公主;一个是陆良玉腹中的孩子被怀疑来路不明。 陆良玉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第一个理由容易接受一些。 她话刚出口,李柳琴深呼两口气,直接软趴趴地晕了过去。 “快,去找大夫。” 陆良玉望着已经晕过去的母亲,有条不紊地指挥道。 小丫鬟芸儿忙往外跑去,太过着急,鞋子都跑掉了。 陆良玉让彩蝶将人扶到了床榻上,自己母亲气过了,就容易晕,这个毛病,一直都有。 她趁机又吞了几口面条,这下是真饿到了。 一天天的,这叫什么事。 第两百四十二章 好事成双 陆良玉的母亲晕了过去,她让彩蝶帮着将人扶到床上,等着大夫前来。 彩蝶一边抹眼泪,一边忙着给这位夫人掐人中。这是她同李修穆学来的,专门用来对付晕倒的人。 不大一会,大夫请来了,人也被彩蝶给掐醒了。 “劳烦大夫再给看看,开些药。”陆良玉扶着腰道。 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而且,动不动就被气晕倒,可不是件好事。 大夫把脉了许久,这才面带笑容,拱手道:“恭喜,恭喜,这位夫人,是有孕了。” 这下轮到陆良玉咋舌了。 这……这……她娘已经四十出头的人了,居然,怀孕了。 陆良玉回头看去,她娘整个人已经呆滞了。 “胎儿有两个多月了。” 大夫似乎看不出众人的惊诧,继续道。 陆良玉反应了过来,忙急切地问道: “那我娘这动不动就晕倒的毛病,还请大夫想个法子。” 大夫摇摇头,苦笑道:“这是病人太过激动了,除了收敛收敛性子,没有别的好法子。” “需不需要开些保胎药?”陆良玉接着问道。毕竟,她娘年纪可不小了。 “不必,胎儿很健康。”大夫摆手道。 陆良玉示意彩蝶拿些礼金送大夫。 眼看着人出了院门,床上的李柳琴募地反应过来,挡住脸哭了起来。 “……” 陆良玉忙安慰道:“娘,怀孕是好事,你哭什么?“ 李柳琴一听,越哭得来劲,甚至开始抽噎起来。 陆良玉坐她身侧,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快别哭了,免得伤了身子。” 李柳琴哽咽道:“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养过孩子了……” 陆良玉无语,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在哭。 当下忙安慰道:“绿枝姑姑和我都在,光禄大夫府上还有许多的丫鬟嬷嬷,都会帮着照顾孩子的。” 李柳琴似乎被安慰到了一点,接着道:“但是我根本不会照顾孩子,我知道,你是自己摸索着长大的……” 想到此处,大抵是越想越觉得对不住陆良玉,抱起陆良玉痛哭起来。 至于李柳琴何以会有这样的觉悟,自然是因为嫁到了光禄大夫府上,膝下多了两个继女。她虽然不需亲自照料,但日日观看两个女儿家的衣食住行。 尤其是同光禄大夫谈论育儿经多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似乎甚少关注自己的女儿。 陆良玉更近乎是野蛮生长。 她娘能有这样的觉悟,陆良玉心下不可谓不欣慰,当下只笑道: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娘既然想清楚了,便在接下来的孩子身上弥补一些。” 她絮絮叨叨地安慰自己的娘亲,李柳琴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抽抽噎噎,哭声好歹小下去了。 外头,似乎有人前来拜访。 陆良玉起身前去看望,出了院子,见到光禄大夫正匆匆赶来。 “你娘还好吧?”他大抵也听到了李柳琴断断续续的哭声。 “大人这边请。” 陆良玉示意他往旁边去。 光禄大夫抬眼望了陆良玉一眼,见她面色平静。 他早就听说了,镇南侯府的侯爷失忆了,休掉了原来的发妻,意图娶长公主过门。 眼下看到陆良玉如此沉得住气,饶是他在朝堂多年,也不得不为陆良玉的这番沉稳而心生敬佩。 “大人不必担心,我娘是因为怀孕了。” 陆良玉一句话,让不苟言笑的光禄大夫不禁面露喜色。 这可算是老来得子。 “我娘的脾气大人也知道,良玉眼下有些自顾不暇,我娘就拜托大人了。” 陆良玉郑重地拱手行礼道。 “不敢当,不敢当。” 光禄大夫忙还礼道,并不因为陆良玉身份不复之前的尊贵亦或者年纪不大而有丝毫的怠慢。 陆良玉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放心地将自己娘亲托付给他。 李柳琴被赶来的光禄大夫接走了。 陆良玉越想越觉得好笑,看来,自己腹中的孩子,要多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舅舅亦或者是姨母了。 “小姐,有信件。” 彩蝶送了大夫回来,路过门房,将一份崭新的信件拿了回来。 信件上,空空如也,连个署名什么都没有。都不知道如何能送了过来。 陆良玉看到那封信时,募地心跳漏了一拍。忙急切地拿了过来,带了几分颤抖地拆了开来。 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彩蝶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眼泪刷得流了下来,当下大骇,忙问道: “小姐,到底怎么了?” 自家小姐,一向冷静过人,别说掉眼泪,连大的情绪波动都不多。 彩蝶心下慌张,她总觉得,侯爷将小姐赶出了侯府这件事,对于小姐的伤害很大。 只是自家小姐一直在强撑着,眼下看来是撑不住了,这才哭了出来。 陆良玉摇摇头,抹干眼泪,对着彩蝶笑道:“侯爷有消息了。” 此话一出,彩蝶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自家小姐,莫不是……精神紊乱了? 明明侯爷今日才给她写了休书,她竟然高兴地说,侯爷有消息了…… 彩蝶心底警铃大作,便听得自家小姐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对了,你跟门房说好了,日后可不能轻易放侯爷进来,得警惕些。” 彩蝶这下彻底迷糊了,整个人脑子乱成了一团。 一会侯爷有消息了,一会又不让放侯爷进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良玉说了第一句话之后,便自觉失言。有些话,她还不能对彩蝶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方才,那封信是她之前寄给了宣威将军刘毅的。让刘毅派手下去查一查那个压往西北的铁面人。 镇南侯府的人不听她的指挥这个没办法,但她帮刘毅追回了老婆,这个人情,刘毅一定会帮她。 果然,刘毅的人追踪到了那群铁面人住过的旅店,在房间的枕头底下,发现了有人用指甲在木制的床板底下,抠出来的一个“秦”字。 就这短短的一个字,却明明白白地揭示了铁面人的身份,正是秦希泽。 陆良玉激动就在于此,她的所有猜测,并不是出于胡思乱想。而是确确实实,自己的丈夫被人绑架走,回来的是一个冒牌货。 自秦希泽莫名失踪,音讯全无后,她第一次,知道了他还活着。 信上说,铁面人进了西北大军,加之西北大军最近警戒森严,外人不能入内,他们的人正在僵持,寻找合适的机会营救。 “彩蝶,去递个折子到宫中。”陆良玉叮嘱道。 她心底,已然有了主意。 今日可谓,好事成双。 第两百四十三章 存了死志 李修穆从宫中匆匆回来,人脚刚踏入院门,见到陆良玉面带微笑站在前方,心头一暖,又觉察出了几分委屈。 低头轻唤了句:“姐。” 眼泪便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陆良玉观他形容消瘦,形销骨立,明明正是白嫩的少年,眼底铁青,老大个黑眼圈,眼窝深陷,遮都遮不住,一看就是连着好几日都没有歇息了。 “修穆,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良玉开口问道。 李修穆忙拿衣袖擦干眼泪,舔舔嘴,不愿多说。 他早就听说了,姐姐被失忆的镇南侯赶出了侯府,眼下,他并不愿给姐姐添麻烦。 “走吧,先进屋。” 陆良玉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入内,摸着他的衣袖边,边说还边絮叨道。 “宫里头冷些,你衣服穿得厚一些,夜里也得记得……” 眼泪再次模糊了李修穆的双眼。 人一进屋,他募地跪倒在地。 “修穆,你这是做什么?”陆良玉不可谓不惊异,忙伸手去扶他。 李修穆看着身形偏瘦,瘦骨嶙峋,偏偏十几岁的少年,力气大得很。 他存心要跪着,陆良玉一个孕妇,自然扶不起他,当下叹了口气道: “你想要如何,直说便是,你我姐弟,亲如同胞,何必行此大礼。” “求姐姐,救救钦勇。”李修穆慌张地攥住陆良玉的衣袖。 “好好说,钦勇怎么了?” 陆良玉虽然心下难过蒋钦勇污蔑自己的孩子,但她心知蒋钦勇必定事出有因。 不管二人关系如何变化,她始终记得,昔日那个在兵部尚书韩夫人宴会上,出手为自己解围的女子。 那人落落大方,一身正气。 也许,暂时的仇恨与痛苦蒙蔽了她的本性,但蒋钦勇不是陆良荷这等小人,她是属于漠北大漠上奔驰的骏马,注定光明磊落。 “宫中,皇帝宠幸了一个宫女。” 李修穆眼神躲闪,解释道。 陆良玉眯眼,问道:“皇帝宠幸宫女也罢,宠幸妃子也罢,终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人能说什么。” 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柔声道:“修穆,你我姐弟二人,就不必隐瞒什么,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自己这个弟弟,她再了解不过了。她早就看得出,李修穆脸上,羞愧大于痛苦。 李修穆眼泪吧嗒吧嗒滴落了下来。 “这个宫女,是我设计的。” 李修穆越说越后悔。 却原来,那日他在镇南侯府,得知了新皇原来喜欢的是自己的姐姐。 他在宫中太医院只是一个低级的小医官,一般宫女有个头疼脑热,哪里敢去找太医看,一般就自己扛着,实在扛不住了,才来寻个医官。 只可惜,太医院均是一群势利眼,往日里都是给王公贵族看病,眼里哪里能看得到这群伺候人的宫女太监。 毕竟,若真有悬壶济世的一颗医者仁心,也不会选择入了太医院。 李修穆不同,他从底层爬上来。 心知这些宫女太监们的不容易,干着最苦最脏的活,还得受主子的谩骂甚至毒打,一着不慎,脑袋都保不住。 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这些宫女太监求上门,均是能看就看。 他本就相貌温和,加之出手大方,很受宫中人喜欢。 如今又有一手的医术,诊脉时态度谦和,几乎不要诊金,药也是开最便宜的。 宫中私下底,都在传这位小李医官人品好,医术高明,来找他看病的宫女太监十分多,他也是来者不拒。 这日,他在给一位浣衣宫女诊脉时,意外地发现了这位宫女的眉宇间,同自己的姐姐颇为相似。 大抵天底下,相似的人本就不少,只程度不同。 这宫女同自己的姐姐,身形也好,脸蛋也好,均有几分相似。 他便动了心思,见那宫女因着长期泡在水里洗衣裳,手指溃烂的伤口来不及处理,都生了疮,当下给了她一瓶药膏。 还不忘告诉她,在宫中换个活干。 宫女本就是低贱出身,家境穷苦,否则也不会被送进宫来,干着最累的洗衣的活。 当下便流了眼下来。 李修穆毕竟在宫里头有些人脉,寻了个管事的公公,将这宫女塞进了皇帝书房,负责洒扫。 这可是个肥差,但架不住李修穆银子花的多,加之管事的太监欠他个人情,便同意了。 果然,不出李修穆的预料,不过几日,那宫女便得了皇帝宠幸,被封了个小小的官女子。 这本就是李修穆计划的一部分,他冷眼望着这一切。 待他前去冷宫探望被囚禁的蒋钦勇之际,只见蒋钦勇像一具僵尸一般,直愣愣地挺在床上,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伺候的宫女告诉他,皇后自听到那宫女受宠幸的消息后,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 李修穆忙跪在一侧,轻声唤道:“娘娘~娘娘~” 但不管他如何呼唤,蒋钦勇摆明了一副绝食到底的态度,只充耳不闻。 李修穆出了冷宫的大门,冷宫这个阴冷可怕的地方,连野草都活不下去。 一阵阴风吹来,身子比大脑率先做出反应,瑟缩了一下。 他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只觉满目疮痍,心如死灰。 这一招,是他急于求成了。 招行过险,只想让蒋钦勇对皇帝死心。却不料,蒋钦勇哀大莫过于心死,加之父兄均在狱中待秋后问斩,当下明了死志,一心求死,别无他念。 “姐姐,你得救救钦勇。” 李修穆说到此处,泪如雨下。 任他在宫中如何八面玲珑,想着如何运筹帷幄,但到底,骨子里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眼看着心上人奄奄一息,当下慌了手脚。 陆良玉听他说完,只叹了口气,道:“修穆,我就不该让你入宫。” 她的这个弟弟,比她想象的,心机更深沉。所图谋的也更多一些,这个想法,早晚会害死他。 “只需姐姐能救得了钦勇,我甘愿离开皇宫。”李修穆一双眼泛红,盯着陆良玉道。 陆良玉本就没有多少亲人,确实犯不着为了一个已经反目的闺蜜,搭进去一个弟弟。 当下只点头道:“我可以一试。但你记得,我能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 蒋家也好,蒋钦勇也好,陆良玉眼下能做的实在有限。 况且,一个人若真的存了死志,天救不活,地救不活,除了她自己,谁都救不活她。 “对了,我得让你帮着写一封信。” 陆良玉开口对着李修穆道,这才是她唤他回来的真正目的。 第两百四十四章 出卖色相 许久不见的新皇出现在了李府的院子里。 他听身侧人说,陆良玉找自己,当下扔下满桌的折子,心急火燎地跑出了宫。 但眼下,明知人就在屋内,只需他上前几步,掀开帘子,朝思暮想的人儿,便在他眼前。 他竟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更怯”的念头,脚步也不免缓了下来。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新皇不由得抿了抿嘴,不知她知不知道,他宠幸宫女的事。 他就是因着此事,才觉没脸见她。 明知眼下那个冒牌的秦希泽回来了,陆良玉看着丈夫变心要另娶他人,又被休了赶出镇南侯府,正是他趁虚而入的功夫。 他竟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犯下大错,这让他很难坦荡地直面陆良玉。 “陛下?” 屋内,有人轻声唤道。 透过淡青的窗纱,新皇对上陆良玉那双杏仁眼,心下一暖,人便不由自觉地入了内。 “许久不见陛下,可是宫中事务繁忙?”陆良玉举起茶杯递了过去,柔声问道。 新皇接过茶杯时,整个人还是麻的,他从未想过,陆良玉竟然会对自己态度如此温和。 “朕……我……是有些忙。” 新皇犹豫再三,还是点头道。 “再忙,陛下也得注意身子。”陆良玉继续温柔道。 “会的,我会的。”新皇连连应道。 “对了,良玉你在这里住的可是习惯?”新皇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在宫外有处宅子,最适合养胎了,你不若搬去那里……” 新皇存了几分金屋藏娇的心思,他察觉到了陆良玉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心下大喜。 知晓自己前面那几步算是走对了,只需再过几日,那个冒牌货拿到了秦老太君手中的印章,整个镇南侯府的势力,便全部在他的手中。 到那时,军中的人也没什么用了。为免夜长梦多,直接一刀砍了最好。 待到那个冒牌货娶了长公主,陆良玉便再无回头之路。 他迎娶陆良玉,简直是唾手可得。 毕竟,天下人均知,秦希泽可以娶长公主,他也可以娶自己的婶娘。 什么纲常伦理,全是狗屁。新皇越想心里越是美滋滋的。 陆良玉摇摇头,垂泪道:“我哪都不去,这挺好……” 见到心上人一哭,新皇心都软化了。 忙一把拉住陆良玉的手,见她没有挣扎,心下大喜,连耳根子都红了,哑声道: “你莫要哭了,你放心,只需有我一日在,就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陆良玉一手拿手绢擦拭着眼泪,眼中闪过一丝不经意的厌恶之色,但随即被她压了下去。 只撇了撇嘴哭诉道: “我怎么还敢信你们男人说的话。侯爷也好,你也好,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什么山盟海誓,张口就来。” “不不不……不是的……”新皇急切地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连说了几个“不”字。 当下将陆良玉的手握在自己胸口处,信誓旦旦道:“良玉,我不是的,叔叔如何去想我不知道,我对你可是一片赤诚,全无半点别的心思。” 说此话时,他大抵忘记了,那个前几日方才被他宠幸过的宫女。 陆良玉今日设这一出梨花带雨的戏码,可是有目的在的。 当下面色惨白,哭道: “陛下莫要骗我,那日你明明答应过我,会保住钦勇的性命,我怎么听说,钦勇在冷宫都快要死了。” 说到此处,将手用劲抽了回来,只背过身子,冷声道: “只恐我信了你的话,那冷宫处,便是我的魂断之所。” 这倒是让新皇颇为难做,他确实听说了,蒋钦勇闹得要死要活要绝食。 对他而言,蒋家人下狱,西北大军尽在他手。蒋家早已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他也从未对蒋钦勇生过丝毫的爱慕之意,一个女人,死就死了,刚好将后位空置出来。 但眼下,陆良玉明显不信任他,这可难办。 想到此处,他忙拍拍胸脯道:“皇后绝食,大抵是伤于蒋家人下狱的事情。不若,我让手下人再重新审理蒋家一时,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 “良玉,我同皇后是父母之命,政治联姻。我心里,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皇后之位也好,蒋家也好,不过是利益交换。” “如今,我让手下重新审理此事,也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结果如何,连我都不知道。” “但至少,我要让你看到我的一份真心。只需你说出口的事,我都会照办。方才的话,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新皇一番自以为真情实意的话,让陆良玉心底一寒。 这到底,是个多么可怕的人物。只怕,从他看上蒋钦勇的那一刻,蒋家的覆灭,便在他的计划之中。 那自己呢? 他又是什么时候,心生不轨之念?陆良玉脑中闪过许多记忆,却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了他眼中的猎物。 “多谢陛下成全,良玉替蒋家上上下下谢过陛下。” 陆良玉拱手拜道。 新皇想要再拉她的手,被她巧妙地避了过去。“时候也不早了,陛下还是早日回宫,莫要耽误了朝政。” 陆良玉目的达成,自然不想他再留下。但话还不能说的太明白。 当下又柔声道:“今日多亏了陛下宽慰我……”说到此处,故作羞怯地挡住脸道:“陛下还是快回吧,莫要让人说三道四。” “谁敢!” 新皇还想再说,听得陆良玉大声冲着外头道:“彩蝶,送客。” 说罢,扭头入了内,不再见人。 小丫鬟已经过来送客了,新皇饶是脸皮再厚,也只得起身,对着里侧人道: “良玉,我明日再来看你,你莫要发愁,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陆良玉不吭声。 彩蝶冷冰冰地将人送了出去,自家小姐是离开了镇南侯府,但也从来没说过,要嫁给这个花心的皇帝。 听说他三宫六院,妃子无数,连二小姐那种歹毒的女人都敢要,如今还来招惹自家小姐,狗日的,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彩蝶在心底愤恨恨地想到。 “小姐,人送走了。” 彩蝶入内禀告道,她实在不知,自家小姐在想什么。 “去给我打盆水来。” 陆良玉已经恢复了满脸的冷静,只拿手帕淡淡地擦着左手。 “好。” 彩蝶忙麻利地出去,对小姐的吩咐,她向来都言听计从。 陆良玉继续擦了擦自己的手掌,心下感叹,她真想不到,还有需要她出卖色相的一日。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要他付出代价。 第两百四十五章 识人 陆良玉浸泡了早已干涸的毛笔,视线落在了一本牛皮纸的账本上,里面,一笔笔记录着,秦希泽失踪的日子。 一日日显得那么难挨。 她在心底默默盘算着,孩子还有一个月旬快要落地,不知孩子出生前,能不能见到秦希泽归来。 彩蝶悄然入内,立在一侧静静地望着自家小姐。她能做的不多,很多惊涛骇浪涌来的时候,她束手无策,只能留小姐一人承受。 “护院寻的怎么样了?” 陆良玉沥干毛笔,沾了点墨,在账本上,又写下了一笔。 彩蝶正望的出神,随即点头道:“报名的人挺多,有二三十个。” 陆良玉心下默然,府上只招四个护院。她开的条件还算不错,包吃包住,每月例银三两银子,算是中等偏上的条件了。 她也没敢开太高的价格,害怕引来图谋不轨的人。眼下府上只有她和彩蝶、芸儿。 前几日光禄大夫府上送来了个厨娘,加上门口看门的老头,可谓是老弱病残孕幼齐全了。 若是招来的人有什么狼子野心,那可真是引狼入室,贻害无穷。 “你先去筛选一轮,只留十个人给我。”陆良玉叮嘱道。 彩蝶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道:“小姐,你该不会,在开玩笑吧?” 说到这里,声音便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她知道,小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她开玩笑。 陆良玉没有再多说,彩蝶年纪是小,但她身侧没有可用之人,就必须培养彩蝶。 彩蝶犹犹豫豫半晌,才开口请教道:“小姐想要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护院?”陆良玉反问道。 这下彩蝶不得不动她的小脑袋瓜子思考了,她一向最习惯听小姐吩咐,自己是没有什么主意的。 眼下冥思苦想了许久,才小声开口道:“小姐想要武艺高强的。” “还有?” “能干老实的?”彩蝶猜测道。 陆良玉点头,补充了一句道:“给我留个说话大方的,几个人需要一个头儿。” “好。” 彩蝶步履匆匆出去,脸都有些涨红了,这可是,她第一次挑选别人。 陆良玉望着彩蝶远去的小身板,搁下毛笔,心中盘算着,不只是护院,她快要临盆了,得寻几个信得过的产婆。 之前在镇南侯府自然是有准备的,但眼下肯定是没法用了。这件事,得尽早安排,她亲自过目。 这样算下来,护院、产婆、粗使丫鬟、厨娘,宫里头修穆的花销,将来养孩子的花费,日用吃穿,桩桩件件,都需要银子。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在临出府前,讹了长公主一大笔钱。 宰了大户一笔钱,也只能让她暂时喘口气。但谁知,秦希泽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甚至,可能回不来了…… 想到此处,陆良玉心蓦地一抽,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随即平复呼吸,拣起毛笔,她得寻个营生的法子。坐山吃空可不是个长久之策。 究竟,做什么好呢? 院子外头,彩蝶已经选好了十个精壮的汉子。 这些汉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千人千面。有的面带愁苦,一看就是被生活所压;有的则是趾高气昂,显示出健硕的身子;也有的好奇地打量着整个府邸,想要看看主家的财力如何,能不能吃饱饭。 陆良玉在十个人脸上挨个扫过。 有人面带羞怯地挪开了眼,一股土气挥之不去,一看便知是乡下来的; 有人则面带贪婪地看着陆良玉,一双眼都快瞪圆了,没想到主家居然是一位独居的怀孕妇人,一时眸中已然意味深长。 有人则始终站得笔直,任由陆良玉如何扫视,一直目不斜视,不多看陆良玉一眼。 陆良玉自然将每个人的举止神情都看在眼里,她来回扫视了几圈,同每个人对视一眼。 她也有自己一套看人的办法,三角眼不要,人狠毒;鹰钩鼻不要,人太精明,不会局限于做一个小小的护院;覆盆嘴不要,人心太狠。 “你们五个出来。” 陆良玉挑选了出五个面相端正,眼神温和的汉子,随即道。 “其余人还请离开。” 其余几人听了,垂头散气地转身离开。 “凭什么?”方才一直盯着她看的那人突然开口问道。 陆良玉心知此人是个刺头,彩蝶只顾着看此人个头高,一身的腱子肉,看着也是憨厚的模样,却忽略了他一双转来转去的眼睛。 陆良玉不喜欢太过算计的人。 她知道,若是换了一个管家或者是男性,这人绝对不会开口问她为什么。 但这人看她只是个年轻女子,便生出了几分鄙夷与不服气。 当下只冷冷地对着剩下的五人道:“这是你们的考验,谁能将他赶出去,今天直接就可以当护院了。” 那人一愣,没想到陆良玉这么狠,他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人已经推搡上去,抓手的抓手,抬腿的抬腿,很快便被赶出了院子。 “做的很好,请问各位都来自哪里?”陆良玉开口问道。 “启禀夫人,我来自燕地。”一人率先拱手道,说话落落大方。 陆良玉注意到,他就是方才那个对自己一直目不斜视的人。 “启禀…夫人…”后面一人跟着有样学样学道:“我来自塘岭。” 是陆良玉没听过的小地方,不过她也不甚在意。这些人在来之前,她让牙行都核查过他们的户籍,容不得他们造假。 “我来自福林。” “我来自蜀地。” 剩下的两人也开口道,不算利索,但也挑不出毛病。 陆良玉将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她知道,这人是个淳朴的农家汉子,一身的泥土气藏都藏不住。 那人犹豫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俺是……句阳人。” 一句话,陆良玉只听懂了一个“是”字。 那人说了这句,立马憋红了脸,低下头去。 陆良玉转头看向彩蝶,想要她给自己一个解释,怎么会找来这样一个人? 彩蝶面带羞赧,靠近陆良玉低声道:“他是我老乡。” 陆良玉恍然大悟,彩蝶自幼就被卖到了牙行,四处给人做丫鬟,能在偌大的京城遇到家乡的人,倒也不可说不是一种缘分。 当下点点头,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你们四个留下,跟着彩蝶去签字画押,领衣裳和对牌。”陆良玉指着余下的四人道。 唯一被留下的汉子慌张地看向陆良玉,他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也是那个始终站的笔直的人。 他没有料到,只是应征一个小小的护院,竟然被刷下来了。 一时一脸茫然。 第两百四十六章 命运的安排 那人也有一句“为什么”到了嘴边,但他多年做下属的经验,让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将这句话生咽了下去。 陆良玉打量了他一圈,只淡淡地道:“宫里头的人吧?” 那人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望向陆良玉。这……她是怎么猜到的?明明,他没有半点破绽。 他的反应证明了陆良玉的猜测,陆良玉其实也没有什么十足的证据。 只是这人个子高挑,身形健硕,长相周正,最重要的是,十分得懂规矩,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的样子,跟侯府的护院有的一拼。 这样的人,就算是被大户人家开除掉了,也是各门各户争强的香饽饽,怎么会沦落到她这个小小的府邸,赚这份不高不低的工资。 更何况,他站姿的样子,实在太像宫中的侍卫了。陆良玉多次出入皇宫,心下自然有了猜测。 “你主子是谁?”陆良玉一双杏仁眼盯着此人,她看得出,幕后人没有什么恶意。 毕竟,这个护卫精神上是松弛的,并不像怀揣着什么恶毒的使命。被她拆穿也更多的是惊讶,而不是害怕。 那人抿紧了嘴,不肯出声。 这也在陆良玉的预计范围内,她摆摆手道: “你回去吧,告诉你主子,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人我还是不要了。” 随即转身往内走去,对方没有恶意,她也就不追究了。不管是谁,她相信幕后人迟早会露面的。 四个护卫换了新衣裳,看起来精神了许多。陆良玉只简单说了几句,没有提镇南侯府,只提到了自己的母亲嫁到了光禄大夫府上。 无论如何,她需要敲打这些人,不要让他们起什么不好的心思。 午后的时间,总是那么的惬意。陆良玉端坐在书桌上,还在思忖着如何营生的问题。 总得做一些她熟悉的生意。 彩蝶从外头端了碗热腾腾地排骨汤入内,“小姐,我看那几个护院还挺负责。” 正说着,只见外头一人在门口汇报:“启禀夫人…” 是姓许的护院,他是那会第二个开口自我介绍的。陆良玉觉得他人不错,便提拔他当了个小头头。 这些有点官方的话,他说起来还比较绕口,但态度很郑重。 “什么事?”彩蝶掀开帘子出去问道。 姓许的不知跟彩蝶说了什么,彩蝶面带愤怒,连连摇头,最后直接道:“赶走便是了,日后不必来汇报。” “谁?”陆良玉抬头问道。 彩蝶气呼呼地道:“还能是谁,那个挨千刀的罗云光,他还有脸来。” 陆良玉叹了口气,对彩蝶道:“去叫他进来吧,我有事说。” 彩蝶“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自己似乎有些太过任性了,唯恐耽误了小姐的事,忙往外跑去。 自家小姐的事情,可耽误不得。 所幸,那人也没走,还停驻在大门口。 “罗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彩蝶语气中,带了几分恭敬。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不喜欢二小姐,不喜欢这个罗公子,但小姐的事情,她从不多嘴。 罗云光沉默地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彩蝶的错觉,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罗公子,似乎苍老了许多。不复之前的傲气,甚至不再有青年人的那股活力。 乍一靠近,好似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安静得可怕。 陆良玉月份越来越大,肚子鼓了起来,没有旁人搀扶,她也不乱动,只端坐着。 彩蝶掀开帘子将人放了起来,又自觉地离开了。 “人是你安排的?”陆良玉开门见山地问道。 罗云光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陆良玉。 来之前,他在心中设想过无数次,陆良玉会是什么模样。 他记忆中,自己前去陆家退婚的时候,陆良玉是极为冷静的。 似乎被退婚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个别的事不关己的人。除了漠然,还是漠然。 那时候,他以为,陆良玉对这门婚事也是不满意的。后来,得知陆良玉要嫁到镇南侯府,他以为,陆良玉是攀上了高枝才如此。 如今,陆良玉怀着身孕被镇南侯府赶了出来,他仔细看去,她脸上没有一丝丝的绝望,甚至连难过之色都没有。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好似一座无悲无喜的古佛。 罗云光这才意识到,陆良玉本性如此,她一贯这样的冷静。 罗云光不回话,陆良玉抬头扫了他一眼。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还是年轻的,就是死气沉沉。以前的那股肆意全无。 看来,韩念意的死,对他的打击挺大的。还不算一个没有良心的男人。 陆良玉暗暗想到。 下一秒,罗云光的话,让她收回了这个念头。 “你有过其他的打算吗?”罗云光开口问道。 “什么打算?”陆良玉悠悠道。 罗云光似乎已经想了许久,附身坐在了陆良玉面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如今,我为鳏夫,你为弃妇。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我不觉得。” 陆良玉冷冷地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亏她还觉得他就算不是个痴情种,也算是有点情义了。真是个没有下限的男人。 “良玉,你我现在皆是独身。我的妻儿没了,你又大着肚子。你不要任性,给我一个机会,算是让我弥补以前对你的伤害。” “我一定对对孩子视如己出,对你也尽我所有,这样也能让念意和来不及出生的孩子,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看到你腹中的孩子……让我觉得,我的孩子它又回来了……” 罗云光滔滔不绝道。 陆良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听着他一句句说出口。心底却在盘算着,似乎,韩念意死了不到三个月。 真是妻埋泉下泥销骨,夫在人家搞花头。实在是有趣,有趣! “良玉,你意下如何?” 罗云光说了许久,才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盯着陆良玉问道。 陆良玉一直冷眼旁观他的卑劣,许久,才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摇头道: “罗云光,你错了。死去的人去了就是去了,没有什么再回来,也没有什么谁代替谁。” “良玉,我是真心想照顾你,补偿你的。” 罗云光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污蔑,激动地开口道,连嘴唇都在颤抖。 “算了,你若真心对自己的妻儿过意不去,不若去惩罚真正的凶手,才能让他们在天之灵得到真正的安息。” 陆良玉不着痕迹地开口道。 这才是,今日她找他的真正目的。 第两百四十七章 临盆 眼看着陆良玉临盆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彩蝶也忙着找来京畿附近的三个接生婆。 陆良玉观这三个接生婆有的面色和蔼,有的脸上全是皱纹,还有一个则一脸精明,见陆良玉气色不错,连连夸她。 她端详了一圈,对着彩蝶道:“让她们都先回去。” 这便是不满意了。 彩蝶心下奇怪,难道竟没有小姐看上的?但小姐的命令,她也不违背,只照做了。 有个接生婆当场脸色便不好看。 人一送走,便听见陆良玉叮嘱道:“一会叫几个护院悄悄跟在后头,看看她们跟谁接触。” 彩蝶眉毛一跳,小姐实在是谨慎,忙出去吩咐了。 实在也不是怪陆良玉做事谨慎过头,只前几日的护院提醒了她。 她怀着身孕被逼出了镇南侯府,此事,京中人人皆知。 背地里,有无数双眼盯着她。罗云光能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就难保其他人不会有样学样。 生孩子可是一只脚往鬼门关踏的凶险事,大意不得。 若是有人暗中买通了接生婆,她又没有什么生育孩子的经验,到时候哪怕动一个小小的手脚,都够她受的。 晚间,厨房端上的几道菜中,一小蝶嫩笋凉拌木耳,还有一盘油盐炒枸杞芽儿,这是春季的时兴菜,香气扑鼻,陆良玉闻着食欲大动。 腹中胎儿月份大了,她也不敢放开了肚皮吃,每顿都极力控制着。 当下捡起筷子,尝了两口,便见彩蝶黑着脸进来了。 “坐,先吃饭。”陆良玉似乎没有看见她的脸色,只示意道。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都是同彩蝶坐在一起吃饭的。当然,这在大户人家看来,自然是有些不守规矩。 但陆良玉不在意,彩蝶是她看着长大的,一路走来,同甘共苦,可谓是情同手足。 什么规矩,她心底全然不在意。 彩蝶乖乖坐下,拿起筷子扒了口米饭,气得是胸脯上下起伏。 但见到陆良玉神色冷静,当下只得又添了两口菜,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小姐,人查过了。” “哦,”陆良玉淡淡地问道:“如何?” 其实看彩蝶的反应,她心底早有猜测。 彩蝶这下气得是脸都歪了,干脆搁下筷子,掰手算道: “一个是长公主的人,一个是秦二婶的人,还有一个,跟赵姨娘有关系。” 这算是全军覆没。 此事也在陆良玉的预料之内,只是她没想过,翻车会如此严重。 看来,她是好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会去传信给陆家的夫人,就说,赵姨娘不安分,叫她敲打敲打。” 陆良玉开口道。 陆世仁后娶的夏日莲有把柄在她手里,哪怕她眼下不在镇南侯府,夏日莲也会听她的话。 就算找不到赵姨娘的大问题,寻点小茬,也够赵姨娘忙一阵了。 至于另外两人,陆良玉暂时还不打算动她们。眼下,生产才是她的第一要务。 离她生孩子还有一段时间,还有时间,去寻个靠谱的产婆。 转眼又是三月三,一年的上巳节已到。 遍野星星点点的绿,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到处都能看到一些春日的痕迹。 正是踏青的好时候,陆良玉不由得心生感慨,去年这个时候,正是她第一次正式见秦希泽之日。 那时,二人已经订好了婚期,却还是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姓名,看清对方的长相,互通有无。 想不到,她同秦希泽相识,竟然已经整整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说长实在算不得长。 但他们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一桩桩,一件件,既有死离死别、爱恨情仇的轰轰烈烈,也有温馨美好、携手共进的平淡岁月,将陆良玉同秦希泽,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两颗本就疏离冷淡的心,也迫近了许多。 眼下望着外头垂柳抽条,一日日绿了起来,陆良玉倒颇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她提笔给刘毅写了封信,想要知道,营救秦希泽的进程如何了。 终究,要知道他安然无恙,她才安心。 外头,彩蝶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小姐,有信。” 又是上次的那种信,没有署名,不知道从哪里寄来的。 她问了门房,说是一个小孩子送过来的。 彩蝶记得,上次小姐就是收到了这样的信,急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当下不敢耽搁,忙取了信往陆良玉这边送来,生怕耽误了陆良玉的事。 陆良玉搁下笔来,接过信,一眼看出,是刘毅寄来的。 跟上次一样颜色的信封。 陆良玉心头在颤抖,她不知道,拆开这份信来,里面会是什么。 如果是未知,刘毅不会主动给她寄信,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自然是秦希泽顺利获救;另一种,…… 陆良玉不敢再想。 她迅速地拆开了信封,她从不是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里头,略带粗糙的纸张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陆良玉只望了一眼,随即脸色大变。 院子里,有人的脚步声靠近。 彩蝶看向窗外,只听得一人急促地入内,边走边道: “良玉,是我,我有个消息告诉你。” 彩蝶并未注意到自己小姐的变化,只上前掀开门帘,福身请安道: “恭迎陛下。” 那人并非在意,反倒是一脸急切地对着陆良玉道: “良玉,叔叔要娶长公主了,择日完婚。” 抬眼,看到的是,陆良玉脸色苍白地倒在了桌前,面露难受。 “彩蝶,我可能要生了。”陆良玉艰难地开口道。 “这……这……”新皇募地跳了起来,吓得好似要生的人是他一般。 慌乱道:“这……这……该怎么办?” 陆良玉已经觉察到自己羊水破了。当下听着新皇的话,只觉聒噪。 “彩蝶,先扶我到床上。” 陆良玉忍住腹部的一阵疼痛,对着彩蝶下令道。 彩蝶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见到人生产,忙过来扶起陆良玉。 她手抖得厉害,所幸陆良玉并非全然不能动,床也就在不远处,好歹是将人扶到了床边。 中间,新皇几度试图来帮忙,却又不知如何下手。 只得看着陆良玉一步步挪动脚步,躺到了床上。 “小姐,我这就去找接生婆……” 彩蝶已经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拼命憋着不哭,开口道。 “对对对,要找御医。”一侧的新皇好似恍然大悟道。 “来不及了……先去准备……热水、剪刀……” 因着疼痛,陆良玉说话已经是断断续续。 她觉察到,腹中的孩子可能等不了太久了。 第两百四十八章 八月 彩蝶简直可以用浑身颤抖来形容,边往外跑,脚下不留神,被绊了一跤,顿时摔得鼻青脸肿,鼻血都流了出来。 她也来不及擦,对着闻讯而来的护卫刘有,也就是她的那个老乡道: “快,去光禄大夫府上报信,就说要生了。” 那人盯着她鼻孔流下来的血愣住了。 “还不快去!” 彩蝶怒吼道。 刘有一愣,拔腿就跑,他别的不行,腿脚最麻利了。 “芸儿,去找剪刀。厨娘,快烧热水。”彩蝶又忙对着木楞愣的几人吩咐道。 自己快速地往房间走去,她得寻一些小姐之前备好的纱布,还有小孩衣裳。 偌大个府邸,顿时慌乱起来,人人紧张兮兮,坐等着屋内的陆良玉生产。 而屋内的陆良玉,因着腹部一阵阵急促的疼痛,她又不愿哭嚎。 哭嚎太多,浪费体力,只怕生孩子时,没了力气。 眼下,只能靠硬忍着,一嘴的银牙都快被她咬碎了,连嘴唇都开始发青,额头上全是汗。 “良玉,你还好吧?” “你是不是疼?” “你握住我的手,我不怕疼。” “……” 新皇却不知哪根筋抽到了,大抵是关心则乱,不停地开口对着陆良玉说话。 听到陆良玉耳中,好似夏季耳畔的蝉鸣,一阵不停,除了烦,还是烦。 “水……” 陆良玉开口道,想要支开他,给自己留几分清净。 新皇忙慌乱地前去倒水,想要喂她喝下,陆良玉疼得连嘴都不想张开。 一摸茶杯,还是凉的。 忙摇摇头。 外头,彩蝶捧了许多东西入内,只听得宅子外头马蹄声四起。 大门被人撞开,外头有人喊:“快,夫人来了,后头是接生婆。” 陆良玉自然也听到了,当下松了口气,不管如何,她娘来了,到底有个亲人在场。 接生婆忙往里走,一进门,见到有男人在床榻旁,“啊”了一声,忙上前急切地驱赶道: “生孩子的屋子,男人不能进的,做丈夫的赶紧出去。” 自然是将新皇当作了陆良玉的丈夫。 新皇就这样被推攘了出去。 接生婆查看了陆良玉情况,摇头道:“还得一会儿,你省点力气,我去准备东西。” “叩见陛下。” 光禄大夫自然也跟着过来了,这接生婆也是他临时找了信得过带过来的。 眼下见到皇帝竟然从陆良玉屋子里出来,也没去想其中的关节,忙不迭地给新皇请安。 李柳琴在一侧,脑中只担心着自己的女儿。看到了新皇,却并未在意,连行礼都没有行礼,只喃喃道: “怎么突然就发动了,明明还不到日子。” 孩子并不足月,只有八个多月。 新皇一愣,低下头来,愧疚道: “是我不好……我告诉良玉,镇南侯,要另娶长公主了。” “你个没脑子的,这话怎么能跟良玉说?” 李柳琴一时气过头,口不择言道。 她脾气上来了,哪里还管对方是什么人,任你是皇帝也好,天王老子也罢,她该骂照样骂。 “柳琴!” 光禄大夫面色凝重看了自己夫人一眼,将她往自己身后拉。 随即对着新皇拱手弯腰,极尽谦卑道: “望陛下恕罪,内人也是一时慌乱,担心女儿所致,还望陛下切莫放在心上。” 新皇眼下一门心思全在陆良玉身上,哪里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在意。 其实,被人骂这么几句,他心底倒好受一些。 正想着,只见接生婆从屋里头出来了。 “我女儿怎么样了?” 李柳琴第一个冲了上去。 “她怀几个月了?” 接生婆也是临时被拉过来的。 她方才见陆良玉住的地方、吃穿用度看着还不错,肚子却没有其他大户人家的孕妇大,当下问道。 “八个月,八个多月。”李柳琴忙答道。 “八个月,这可是难办了,老话说,七活八不活……”接生婆嘀咕道。 一侧的新皇听到此处,募地上前,一把揪住接生婆的衣领,怒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吓得接生婆连话都不会说了。 “陛下息怒,良玉还得人去接生呢。”光禄大夫忙上前劝解道。 新皇将人放了下来,心底全是懊恼。都怪他,是他太过心急了,想着能早点让陆良玉死心,却忘记了,陆良玉还是个孕妇。 他真该死,若陆良玉出个三长两短,他真不能原谅自己。 新皇将所有罪过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并不知道,触动陆良玉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陆良玉在屋内,因着疼痛的原因,听觉异常地敏锐。 屋外人的一举一动,包括接生婆的话,她都听在了耳中。 眼下,正是凶险的时候。 她最清楚这一点,当下只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但方才,那封信上的内容,却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 信是刘毅写的,只道,他的人潜入了大营,发现铁面人并非秦希泽,而是一个被断了舌头的死囚犯。 秦希泽,音讯全无。 再次断了消息。 陆良玉正是看到了这条消息,才心头大震,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促动了提前生产。 她人是疼的,心是空的。 接生婆拿了一些常用的东西入内,见到陆良玉的反应,不由得大骇: “姑奶奶,你可太能忍了。我节省了这么多人,你是唯一一个不叫唤的。” “一会……若出了什么风险……记得,保大不保小。” 这短短的一句话,陆良玉几乎从牙缝里,一字字挤了出来。 接生婆一愣,她接生这么多年来,不叫唤的夫人是头一个见。 生育的夫人自己叫保大不保小的,也算是头一个。 毕竟,哪个做娘的不心疼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甘心同腹中的孩子抢活着的机会。 活了这么久,今日,她可真是见到稀罕事了。 当下忙点头道:“好咧,夫人你且放心。我一定把你放在头一个。” “来,跟我一起……” 陆良玉深呼一口气,她不觉得对不住孩子。 她必须得活下来,她若死了,孩子不仅没了母亲,也会没了父亲。 秦希泽回不来了。 除了她,没人知道现在镇南侯府的秦希泽是个冒牌货。 她若死了,也不会有人再去找寻秦希泽。 她必须,活下去。 她还要找见秦希泽,带他回家。 这股信念,支撑着陆良玉。 恍惚间,她回忆起起,去年上巳节的这日,秦希泽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秦希泽。” 这是他的名字,从那以后,她便一直记住了。 第两百四十九章 掌上明珠 “好了,好了,出来了~” 屋内,接生婆的声音传到了外头,众人皆是一脸紧张。 “孩子怎么不哭?” 陆良玉脸色苍白,发髻都被汗水打湿了,只心下一紧,强打起精神,开口问道。 接生婆丝毫不慌,利索地拎起婴儿后腿,重重地拍打在婴儿还混着血的背上。 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后,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彻了整个屋子。 众人皆由紧张转为欣喜,孩子安然无恙。 彩蝶忙帮着给孩子擦身子,细细软软的孩子,整个人白嫩嫩的,沾了血的脸蛋一擦,露出了漂亮的小脸蛋,还张着嘴在哭嚎。 “夫人,生了个千金。” 接生婆给孩子包好,搁在了陆良玉身侧。 外头,众人自然是听到了此事。 李柳琴心下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孩子生下来就行,男孩女孩她无所谓,一样的养活。 光禄大夫却不由得眸色一暗,若是个男孩,陆良玉必能“母凭子贵”,再回镇南侯府,如今是个女孩,只恐…… 而一侧的新皇,心头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女孩好。 若陆良玉此胎是个男孩,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坐视不理。 他都已经对秦希泽下了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绝不会养虎为患,还是斩草除根的好。 但眼下只是个女婴,一个女孩罢了,日后看在陆良玉的份上,爱屋及乌,宠着便是了。 当下只眉开眼笑,忙要往里走去,想要看看陆良玉。 “小姐还要休息,陛下还是不要进来的好。”彩蝶忙挡在门口。 新皇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只得缩回了头。 而屋内,陆良玉躺在床上,盯着身侧正眯眼酣睡的婴儿,爱怜地摸了摸小儿的额头。 心下暗暗道:“和光,我一定会找回你的父亲的。” 秦希泽盼这个孩子盼了许久,亲自给她取名叫“和光。” “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秦希泽若是在,看到她,该有多高兴。 陆良玉生产,毕竟耗了体力,浑身疼痛,不大一会的功夫,便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便是被小儿的啼哭声吵醒。只见小儿张着大嘴在啼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可怜。 彩蝶正笨手笨脚地抱着孩子,绿枝姑姑见陆良玉醒来,忙开口道: “快,良玉,该喂孩子了。” 孩子被塞到了她怀中,这对陆良玉可是个陌生活。 她还在茫然之际,小儿已经无师自通,自己摸索起来,自己寻到了生存之道,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 陆良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多了个孩子。一个日后,得时时依靠她的孩子。 新生儿的降临,让陆良玉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幸,绿枝姑姑前来帮忙,以前的陆良玉几乎是她一手带起来的。 加之彩蝶在一侧帮忙,两个人帮衬着,终归没有让陆良玉的育儿太窘迫。 她一日日随着小儿同吃同岁,看着小婴儿渐渐长开了,粉雕玉砌的一个玉娃娃。 一日日张开了眼,一双眼并非像陆良玉是杏仁眼,反而像极了秦希泽,狭长的丹凤眼。 陆良玉偶尔,看着小儿的眼睛,久久失神。实在,太像秦希泽了。 李柳琴也终于生出了几分做外婆的觉悟,加之绿枝来到了这里,她一个人在光禄大夫府上,颇觉无趣,也跟了过来。 “喏~” 李柳琴摊手示意道。 “?”陆良玉望着母亲手中的那几本书,摇头拒绝道:“我眼睛不行……” 这自然也不是随便瞎说的,坐月子可得保护眼睛。 让她看看话本子可以,让她看李柳琴给的书,还不如让她瞎了眼算了。 “不是给你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给和光学的。” 李柳琴面带微愠,眼看着将女儿培养成一代才女是没有戏了。娃娃要从小抓起,外孙女和光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陆良玉满头问号,又不愿忤逆她娘,只得搪塞道:“和光还小,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过着时日吧。” 原来不是给她解闷用的,幸好幸好。 但现在,给刚刚会睁眼的孩子读《三字经》,还是不免有些拔苗助长太过了。 李柳琴不乐意了,“孩子现在是小,但耳朵灵敏的很,还是能听进去话的。你不要偷懒,每天给她多念几章,先熏陶熏陶。” 陆良玉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只得佯装同意,将书接了过来。李柳琴脸色才不像之前那么难看。 陆良玉同情地望了望还在熟睡的秦和光,心下暗暗祈祷,“女儿,希望你将来千万别学你的母亲,一定要学你父亲,是个爱读书的性子。” 要不然,在李柳琴手下,可不好过了。 只可惜,熟睡中的胎儿没有听到她的话,只顾着张开嘴哇哇大哭了。 陆良玉又得给她填饱肚子了。 李柳琴听着婴儿的哭闹声,心下只觉得烦,当下忙躲了出去。 人一出院子,便见彩蝶慌乱地从门口进来,差点撞到了她。 “怎么搞的?冒冒失失!”李柳琴声音蓦地提高了一些。 彩蝶一向最是惧怕这个夫人,当下忙福身道:“夫人,不是我要冒失,镇南侯府,来人了。” 李柳琴一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只对着彩蝶道:“走,随我去看看。” 彩蝶知晓,这个本就直肠子的夫人,自从怀孕后,脾气更加难以收敛。 当下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眼屋内,自然是想要征求陆良玉的建议。 回头一看,李柳琴已经走得飞起。彩蝶忙跟在了后头,她都快忘记了,夫人也怀孕了,可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 李柳琴走到大门口,才发现,外头正是镇南侯府的马车。 秦老太君满头白发,正站在门口。看来,是府中的人不让她进去。 “秦老太君。”李柳琴只冷冰冰地道。 “是良玉的娘亲啊,老身听说,良玉前几日诞下婴儿,特意来看看。” 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陆良玉诞下孩子这件事,秦老太君很快就知道了。她甚至都打听了,是个女孩。 眼看着秦希泽无动于衷,似乎对这个孩子漠不关心。 秦老太君苦等了几日,终于坐不住了。她已经想清楚了,先过来看看孩子。若孩子果真是秦希泽的,那不管怎么样,镇南侯府的骨肉是决不能流落在外头的。 哪怕女孩子,那也是她镇南侯府的掌上明珠。 决不能在外头跟着陆良玉吃苦。 第两百五十章 生辰贺礼 李柳琴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连皇帝她都敢面斥,更何况一个秦老太君。 当下嘴上不饶人,冷冷地道:“老太君说的这是什么话,镇南侯府将我怀孕的女儿赶出府的时候,就没想过孩子的问题?” “孩子可不是生在镇南侯府的,现在有人想上杆子的攀亲戚,也要看看我这个做外婆的答不答应!” 这话说的可谓是火药味十足。 秦老太君也不敢硬闯,只得好声好气道: “良玉他们闹矛盾,孩子是无辜的。这不,我带了好些补品,人参、灵芝给良玉补身子,还有上等羊乳给孩子尝尝。” 旁边的吴嬷嬷忙示意丫鬟将带来的礼物都拿了出来,琳琅满目,看着东西还确实不少。 秦老太君的目的很明确,她总得先见见孩子,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镇南侯府的种才行。 李柳琴可不吃这一套,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开口道: “我当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老太君的心意,我代良玉领了。老太君还请回吧。” 秦老太君面色不虞,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还甚少有人敢如此出言不逊,不给她面子。 她从来还不知道,陆良玉这个躲在深闺只知道死读书的娘亲,居然这么难相处。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好不容易来了,看不到孩子,怎么甘心离开。 两人谁也不让谁,正僵持之际,听得彩蝶从里屋出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老太君,我家小姐有请。” 彩蝶话音刚落,便察觉到李柳琴一双眸子瞪向她。 彩蝶吓得心跳得上上下下,心中默念: “夫人,求你了,你可别怪我,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来传达小姐命令的。你要怪,就去怪小姐吧。” 总之是怪到小姐头上,也千万别怪她。 彩蝶战战兢兢地将秦老太君请进了里屋。 她走的时候,依旧能觉察到,身后,夫人的一双眼,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彩蝶不由觉得后背一凉。 正是坐月子的时候,陆良玉也不方便起身,孩子正在她怀里吮吸。 陆良玉只微微一点头,低声开口道:“老太君来了。” 她想要秦老太君进来,也是为了看看老太君。秦希泽不在,无人知晓镇南侯府的那个人只是个冒牌货。 她为了孩子安危考虑,不得不离开府避祸,留秦老太君一人在那个龙潭虎穴。 眼下,她也得想看看秦老太君如何了。 小儿正在吃奶,有生人过来,正是敏感的时候,一双眼便转过去盯着秦老太君。 秦老太君一瞧见那双眼,面色大喜,忙拍手道:“好像,好像。” 说罢,忙问身侧的吴嬷嬷道:“你看看,孩子的那双眼,像不像希泽?” 吴嬷嬷自然看得出秦老太君的欢喜,端详了婴儿眼睛,忙道:“自然,简直跟侯爷一模一样。” 秦老太君眼神不是那么好了,忙凑近看小孩子的脸蛋。 婴儿正吃得饱饱,突然一张陌生的脸凑了过来,吓得是哇哇大哭。 陆良玉见状,忙抱紧孩子哄她。折腾了许久,孩子好不容易是止住了哭,又睡了过去。 秦老太君面带笑容,道:“我方才看清了,希泽小时候也是这般乖巧的长相,性子也是这般爱哭。” “希泽小时候也爱哭吗?”陆良玉生出了几分好奇问道。 “是了,他那时候,不能落地睡,一落地就哭,必须人抱着。还不许府中的丫鬟抱,只能他娘抱,差点没把他娘折磨疯。” 秦老太君回忆起往事,神采飞扬,满头的银发也轻盈了许多。 陆良玉默然,秦希泽那么一个爱哭的孩子,小时候那么一个黏着她娘的人,怎么后面竟会那么的冷淡疏离。 实在是世事难料。 秦老太君见到陆良玉沉默下来,以为她是想起了秦希泽,内心伤感。 当下仔细端详了孩子许久,突然开口道:“良玉,希泽变了。” 陆良玉一惊,心跳得砰砰的,以为秦老太君是发现了什么。 只听得秦老太君道:“希泽自从失忆后,性子变了许多。有些事,我也劝过他,是他不听。” 说到此处,望了望还在熟睡的孩子,秦老太君叹了口气道: “那日,我明确地告诉过他,镇南侯府不该跟皇家联姻,只有始终与皇家保持距离,才是长存之道。” “他不听,执意要娶长公主。” “这是京中一家胭脂铺子的房契地契,我给孩子的,算是生辰贺礼。” 秦老太君财大气粗道。 说到此处,秦老太君像是下定了主意,从袖中掏出了那枚黑豹印章,递给了陆良玉。 陆良玉自然不想拒绝,她想要营救秦希泽,就很需要镇南侯府的这枚印章。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秦老太君为什么要将这个印章给自己。 “良玉,见了孩子,我心底就有数了。印章给你,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我不能让镇南侯府,败在希泽手上。” 秦老太君面色中,带了几分颓唐和难过。 “那日我发现,希泽他在府上,同几个小厮在一起赌骰子。” 这话一出,陆良玉心下早有预计。 秦老太君却深受打击,只接着絮絮叨叨道:“良玉,你也是了解希泽的。他若不是失忆了,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去玩那些玩意儿。” “我让人私底下去查,发现他竟然在短短十几日内,出入各大赌场,债台高筑,竟然要拿镇南侯府的房子去抵押。” 秦老太君越说越是痛心,自己那个正义凛然,光明磊落的孙儿,在失忆后,就彻底消失了。 “他想要抵押侯府的东西,还从库房内偷了地契出来。只可惜,他失忆了,忘记了,侯府的房子,他之前都记在了你的名下。” 秦老太君的话,让陆良玉心头一震,她从来不知道,秦希泽竟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所以,如果没有你的首肯,他是没法抵押侯府房子的。” 这也是,秦老太君将黑豹递给陆良玉的原因。 陆良玉一时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秦老太君说,镇南侯府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秦希泽。 但眼下,秦希泽音讯全无。她也不敢贸然开口。万一秦希泽有个差池,只怕秦老太君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 一个假的秦希泽,好歹是活着的;和一个真的,却生死未卜的秦希泽,她宁愿老太君选的是第一种。 陆良玉沉默了许久,将话咽回了肚子。 第两百五十一章 云泥之别 直到秦老太君走,陆良玉都没有透露半点口风。 有些事,不该让这个已经年迈的老妇人承受。 印章在手,陆良玉第一时间写下命令,派人送去王管事那里。她知道,王管事这类秦希泽的旧部下,最是看重印章的程序。 信中,她让侯府的人继续搜查铁面人的消息,盯紧了西北大军。 眼下,必须查出,真正的秦希泽,去了哪儿。 和光是个懂事的性子,除了极个别哭闹的时候,多数情况下,她喜欢睁着那双丹凤眼,来回转悠眼珠,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陆良玉在百无聊赖之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念《三字经》,很多时候,念着念着,自己倒是困了,直接昏睡过去。 至于孩子听没听懂,她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唯一高兴的,是李柳琴。她备感欣慰,觉得女儿终于开窍了。 似乎从秦和光胖嘟嘟的小手,摇头晃脑和滴溜乱转的眼神中,看到了未来一代冉冉升起的千古才女。 新皇出乎意料地没有再来骚扰陆良玉。陆良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了几分疑惑。 李柳琴有一搭没一搭地告诉她,光禄大夫最近也忙得脚不沾地。 似乎是朝中各地出了些事,春耕的事,似乎还有叛乱,外邦似乎也在挑事,皇帝已经几日没有歇息了。 陆良玉心下了然,新皇原来是抽不开身,才不过来。 新皇分身乏术,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可以不用顾忌太多,继续寻找秦希泽。 这日,春寒料峭,晌午时分,京中落了一层雨,春雨细如牛毛,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像一层雨帘。 今日正是陆良玉出月子的日子,她在屋内憋了许久,就指望着能出去透透气。 透过窗户望了望外头,小雨细密,当下无奈地摇摇头。 彩蝶收了油纸伞入屋,见陆良玉站在窗边,忙上前阻止道:“小姐离远点,可别受了寒。” 陆良玉只得往里走了走,来回踱步,舒展舒展筋骨。 “小姐,那家胭脂铺子我去看了,好大的店面,就在长安街边,人来人往,可红火了。” 彩蝶禀告道。 陆良玉点点头,镇南侯府做生意,一直不错。 秦老太君将这间铺子转给和光,也是让她有个谋生的依靠。 “小小姐的尿片,厨娘正在拿火烘烤呢,我抱些回来。” 小小姐这个称呼,是彩蝶自创的。陆良玉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纠正她。 小孩子一日需要好多尿片,彩蝶光是洗尿片,就洗得手疼。 当下又撑起伞,冒着细雨出去了。 陆良玉回头看去,和光又睡了过去。小儿觉多,醒少睡多。 她继续在屋内踱步,锻炼身子。一方面也在想着,秦希泽去了哪里,不行,只能再找新皇试探试探了。 来回思忖了许久,见彩蝶怒气冲冲地回来了,手中空空如也,也没有拿尿片。 “怎么了?”陆良玉抬头问道。 彩蝶气呼呼地道:“方才侯爷来了,就在门口立着,非要见小姐。我想起小姐说的,必须拦住他,就让护卫赶他走。” 陆良玉边听边皱眉,那个冒牌货来干什么?莫不是想要来抢走和光? 彩蝶接着絮叨道: “我让他走,他还不走。几日不见,侯爷穿得邋里邋遢,还对我说,让我禀告小姐,就说他回来了。他以为他是谁,想来就来……” 彩蝶还在继续絮叨着,便见自家小姐已经拿起屋边的雨伞,冲进了雨帘。 “喂…小姐……” 彩蝶来不及打伞,人也追了出去。天还下着雨呢,小姐刚刚出月子,可吹不得风。 陆良玉一颗心上上下下,她心中有预感,是秦希泽回来了。不会是那个冒牌货,只有真正的秦希泽,才会说这样的话。 雨下得不大,但毕竟下了许久,青石板地面上,都是水渍。 她走得又快又急,院子不大,几步就飞奔到了大门口,衣裙下摆沾了水,脚下一个不注意,趔趄了一下。 一双修长瘦削的手扶住了她,手实在是惨白到没有半点血丝,好似此人一直活在月光下一般。 陆良玉眼睛一亮,抬眸,正是那张熟悉的脸。 只有在真正见到秦希泽的那一刻,陆良玉才知道,秦希泽是如此的独一无二,天地精华孕育出的人杰。 他头戴窄窄的斗笠,身穿一件宽大破旧的蓑衣,明明再平常不过的渔樵打扮。 在他身上,似乎平添了几分出尘与仙风道骨的意蕴。 一张瘦削苍白的脸,似乎恰到好处,任由旁人习得他的长相,那股子发自内心的清冷风骨,却是无论如何都学不到的。 任由旁人如何刻意效仿,也不免有东施效颦之嫌。 陆良玉在那一瞬间,就知道,她永远不会再认错秦希泽同那个冒牌货,二人可谓是云泥之别。 “你……” 陆良玉一时竟然语塞了。 她想要问问他是怎么脱困的,问问他是什么时候回京的,这近四个月的日子,过得如何…… 但一切的一切,对上那双关切的丹凤眼时,都堵在了嗓子口,剩余的,只有一股欣喜和不可明说的委屈。 秦希泽解开宽大的蓑衣,将人搂紧,用胸膛紧紧抱着陆良玉,裹在蓑衣中,温热隔着衣服传了过去,二人静静地感受着眼前的一切。 世间最大的欢喜,莫过于虚惊一场和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的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拥抱在雨中,过去几个月的分离与思念,也都包含在了这深情的一抱中。 彩蝶在一侧看的是连连咋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人来告诉她? 小姐不是被赶出了镇南侯府,还是侯爷亲自写的休书。而且小姐也说了,不让侯爷进她的房间。 侯爷不是说了,要去娶那个可恶的长公主? 那眼前这一幕是什么?怎么就抱在一起了?他们什么和好的?自己天天在小姐身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彩蝶一时在风中凌乱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许久,陆良玉才反应过来,问道:“用过午膳了吗?” 秦希泽摇头,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陆良玉,似乎要将她看在眼里。 “彩蝶,叫厨娘先不要烤尿片了,去做点饭吃。” 陆良玉想到此处,接着叮嘱道:“侯爷回来的事,不可跟任何人说,包括我娘,知道了吗?” 彩蝶面露不解,但陆良玉的话,她向来言听计从,当下连忙点点头。 第两百五十二章 不速之客 陆良玉直到拉了秦希泽入屋,还是有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秦希泽斗笠刚脱,一双眼已经被床榻上,睡得正熟的小婴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陆良玉帮他解下蓑衣,牵他过去。秦希泽内里,穿了点藏青色的长袍,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赶考应举的考生。 小儿正酣睡,对于外界一切,浑然不觉。 秦希泽一动不动地盯着软糯糯的小孩子,他知道,这是陆良玉同自己的结晶。 在外这么久的日子里,他除了牵挂陆良玉之外,便是惦记着这个孩子。 他时常在想,孩子是男还是女,会长成什么样子,是像陆良玉多一点,还是会像自己多一点。 但如今,小儿就在他面前,他却生出了几分害怕。陆良玉拉他靠近,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仔细盯着熟睡的小孩子。 “是个女孩,叫和光。”陆良玉低声介绍道。 秦希泽眼中闪过一丝柔光,这是他和陆良玉的孩子,那么一丁点,又如此的可爱。 “和光~”他轻声念叨道。 陆良玉嘴角上扬,她生平,再没有比眼下更幸福的时候了。 被两个人盯着,小儿大抵是觉得睡不安慰,只吧唧吧唧嘴,看来是饿了。 随即眼都没睁开,已经张开嘴,没有丝毫停顿,号啕大哭起来。 秦希泽靠小儿最近,一时眼中竟有几分茫然与不解,惊恐地看向陆良玉,不知小儿为何方才恬静如斯,如今却哭成这样一个恐怖的模样。 陆良玉忙抱起孩子,解释道:“大概是饿了。” 小儿果然开始拱陆良玉的衣襟,陆良玉本欲宽衣解带,一抬眸,对上秦希泽的眼,竟生出了几分羞愤。 忙转过身子去,避开了他的视线,这才喂起了和光。 小儿吃得津津有味,陆良玉一回头,秦希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中带了几分揶揄暧昧之色。 陆良玉忍不住脸一红。 她还没有熟悉从一个新婚媳妇转成孩子母亲的角色,没法坦然地当着秦希泽的面做这种事。 秦希泽几乎几个瞬息便靠了上来,将头埋在陆良玉的脖颈处,呼吸都清晰可闻。 陆良玉红着脸,感受着他。 彩蝶端着一碗面咣当撞开了门,她还不懂是什么情况,只得让厨娘随便做点吃的。 里头的两人一触即分,面露尴尬,只故作有意地整理整理衣带。 “侯爷,吃饭了。” 彩蝶硬邦邦地道,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客气与恭谨。 要不是看在小姐的面上,就凭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别说吃面,彩蝶能将这碗面扣他头上。 陆良玉自然听出了彩蝶话中的不满,当下只觉尴尬。 轻咳一声,对着彩蝶道:“彩蝶,这个侯爷,不是之前的那个,侯府那个,是个冒牌货。” 彩蝶面上可谓是十分精彩,惊讶、疑惑、不解,统统都有。 她一双眼在秦希泽脸上扫了好几遍,更加茫然。这……什么叫冒牌货? 她细细琢磨陆良玉的话,脑中闪过那个所谓失忆的侯爷的长相。仔细看去,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似乎,那人更黑一些,不像眼前人这么苍白。而且看着也没有那么让人害怕? 彩蝶打量的眼对上秦希泽的黑眸,当下吓得低头调转视线,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方才在大门口怒斥侯爷,让他赶紧走,别在来纠缠自家小姐。 在侯爷表示,让她通知小姐,自己回来后,她不屑地表示了鄙夷,并随手关紧了大门,留侯爷在门外淋雨。 还有刚刚…… 彩蝶越想越后怕,她真的,做了挺多过分事。 “快去吃点东西。”陆良玉对着秦希泽道。 彩蝶这才颤颤巍巍地将面搁好,桌上,是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阳春面,几根面条,配上一点青菜和葱花,再简单不过了。 “我叫厨娘再做点。” 彩蝶小声点。她方才,是故意的,叫厨娘做的越简单越好,想要给这个侯爷一个下马威。 “不必了。”秦希泽开口拒绝道。 随即撩起衣袍,坐了下来,吃起了阳春面。 陆良玉仔细端详他,依旧瘦削,摘下斗笠还能看到,隐隐有几丝白发闪过。 可想而知,一路受了多少困难折磨。陆良玉鼻头一酸,差点落泪。 小儿已经吃饱了,一双眼开始滴溜溜转。午后,她总会清醒一些。 陆良玉抱着小儿来回走动,秦希泽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 “快吃,免得凉了。” 陆良玉叮嘱道,饶是这样说,秦希泽吃下的,还是少之又少,注意力,都在那个好奇的孩子身上。 小儿似乎才注意到秦希泽,一双眼盯着他,许久,咧嘴笑了。 陆良玉回头,秦希泽眉眼弯弯,哪里有半分清冷的模样。 陆良玉不得不再次催促他,趁热吃面。 秦希泽正吃面之际,听得外面有人高喊:“良玉,你好了吗?” 是新皇的声音,此声一出,屋内人都怔住了。谁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陆良玉冲着彩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摆摆手,示意她出去将人赶走。 彩蝶心里神会,忙出门去,对着外头的人道:“奴婢拜见陛下。” “我家小姐还在坐月子,现在不方便见外人。” “那我进去见见她?”新皇边说边往里冲。 彩蝶吓了个半死,她自然知道新皇对自家小姐的心意,那可是欲图不轨。 若是被皇帝看到侯爷在,或者被侯爷看到新皇对自家小姐的样子…… 她隐隐觉得事情透露着几分不寻常,当下只摇头道: “小姐在坐月子,最不能吹风。陛下进去,不就带了风,对小姐身子不好。” 屋内,秦希泽脸色难看极了。 陆良玉正极力安抚秦希泽,示意他不必担心。他既然回来了,他们两个人便不用害怕什么了。 外头,新皇似乎还说了些什么,都被彩蝶一一给反驳了回去 “良玉,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看看你。” 外头,新皇高声喊话道。 陆良玉没有回应,只装作无意地点点头。身侧,秦希泽的脸色,真可谓比锅底还黑。 新皇得不到陆良玉的回应,只得无奈地离开。今日还下着小雨,他急匆匆地从宫里赶出来,却连人面都见不上。 新皇心底难免有气,但面对陆良玉,他只得压下心头的这股火气。 谁叫,她是陆良玉呢。 第两百五十三章 敌不动 被新皇这样一搞,秦希泽胃口全无。 陆良玉见状,只得叮嘱彩蝶,让她将碗收了,让小厨房熬些菌菇鲜汤。 孩子吃饱喝足,又酣然睡去。 陆良玉盯着眼前人,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想问问他一路的遭际,为何会突然失踪,又是如何脱困的…… 许久,才握紧秦希泽修长的手,细细摩挲,沉声问道: “新皇怎么会……突然对你发难?” 秦希泽丝毫不奇怪,陆良玉会猜到幕后真凶。他了解陆良玉,正如了解他自己一般。 “不算突然,也算蓄谋已久。” 秦希泽淡淡地解释道。 “蒋家同我镇南侯府,算是阿齐登基的两大助力,可谓左膀右臂。阿齐太精明了,只恐我们挟恩架空他,故而,第一时间就对两家出手。” 他随即将宽大的手覆住陆良玉的小手,安抚道: “狡兔死,走狗烹,莫要放虎归山。这个道理,还是我教给阿齐的。” 陆良玉心底松了口气,她自然知道秦希泽的这番话,是为了安慰自己。 就算新皇对秦希泽代表的镇南侯府心怀忌惮,如此快地出手,很难讲,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但秦希泽的话,终究安慰到了她。她要确认,他的心里,没有指责她的意味。 “失踪的那段日子里,你被关押在了哪里?” 陆良玉关切地问道,她想要知道,那时候,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方向。 “皇宫。” “新皇床底下有一条地道,直通宫外,我被关押了一阵,顺着地道被运了出去。” 秦希泽轻描淡写,似乎在讲述的是旁人的经历。 陆良玉从他极为平淡的叙述中,感受到的,却是心惊肉跳。那一段时间,暗无天日的地道里,秦希泽,会在想些什么? 人人都道镇南侯性子疏冷,谁又知,他自幼被亲生母亲抛弃,被亲生父亲视作眼中钉,婶娘在他幼年时,便暗暗下毒要取他性命。 唯一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却也容不下他。 人人背后刺他一刀,留他一人在黑暗中独自舔伤口。 秦希泽拉她躺在自己怀中,轻柔地抚摸着陆良玉的发髻,只淡淡地道: “良玉,我只剩下你了。” 陆良玉抬眸,对上他的一双眼,望向秦希泽的眼底,他眼底,一片坦荡。 并没有被背叛后的乖戾,反倒像是有一湾泉水,冷冷淡淡,还带了点柔和。 陆良玉舔舔嘴唇,知道了他的打算。 这才是秦希泽,他光明磊落,从不屑于主动害人,但若是旁人生出了不轨之心,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是怎么出来的?我派人追查到了一个铁面人,以为是你。但我们的人在西北大营守了许久,都没有机会进去。” “后来,刘毅写信说,铁面人并不是你,只是一个被割了舌头的死囚。” 陆良玉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段经历,正是因为发现自己怀疑了许久的铁面人并不是秦希泽,她才生出了几分恐慌。 “铁面人是我,阿齐并不想杀我。或者说,至少到现在,还不想杀我。” 秦希泽娓娓道来,试图将一切都良玉陆良玉听。 “说来,我能顺利出来,还多亏了你。” 陆良玉抬眸,眼中现出惊异,“怎会?” “是你舅舅悄悄放了我。”秦希泽缓缓道。 陆良玉没想到,自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却真正救出来秦希泽。 她自从猜测秦希泽被绑往西北大营后,便想到了自己的舅舅。 这个从未蒙面的舅舅,十几年的时间,在西北大营中一步步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兵,爬上了百夫长的位置。 陆良玉找来了李修穆,让他给自己的父亲写封信。信中并未明说,只道,秦希泽失踪,让他帮着在军中留意。 陆良玉的舅舅能凭借个人能力在军中混到百夫长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个善茬,很快便领会了陆良玉的意思。 当下有意无意地在军中打听了一番。便知道了那个奇怪的铁面人。 几次有意无意地搭话,便确认了秦希泽的身份。当下借着月黑风高,找来了一个死囚,割掉了他的舌头,换出了秦希泽。 秦希泽本就沉默寡言,看守的人也唯恐他泄露自己的身份,一般也不会让他说话,自然发现不了端倪。 陆良玉心潮久久不能平复,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从未想过,秦希泽会被自己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舅舅救出来。 “侯爷,后面有什么打算?” 陆良玉继续问道。她心底有个隐隐地猜测,但还是想听他自己说。 秦希泽转头,看了眼一侧睡得正香的秦和光,面露柔光,沉声道:“若是没有她,也许我会退一步。” 什么功名利禄,他自是不在意的。携陆良玉隐退,男耕女织,挥手自兹去,深藏功与名,自然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但,他有了掌上明珠。 他的女儿,还没有享受过世事繁华。白玉为堂金做马,他的女儿,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陆良玉心下了然,大抵是为了坚定秦希泽的决心,只叹了口气道:“你知道,那个挟持我的人,就是他。” 秦希泽点点头,帮她撩起一侧的发丝,勾到耳后,淡淡地道: “我后面猜到了。” 说到此处,接着道:“阿齐一向孤苦,视我亦兄亦师。我如今才看出,我有的,他都想要。” 他的口吻,如此地平静,甚至连最初的愠色,都没有了。 陆良玉知道,他不是谅解了,而是早就决定了什么。 “什么时候动手?”陆良玉问道。 “不急,等时机。”秦希泽悠悠道。 他半点没有从狱中死里逃生的慌张,陆良玉便知,他已经决定好了。 至于等的这个机会是什么,大抵,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亦或者,他在等,等新皇主动下手砍了那个军营中的铁面人。 敌不动,我不动。 陆良玉隐隐觉察到,秦希泽在给新皇最后一次机会,给这个他一手带大的侄子,一个活命的机会。 秦希泽,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决绝。如果新皇能放他一命,秦希泽应该不会动了必杀之心。 他在等,等新皇先露出杀意。敌一动,天下缟素,改朝换代。 陆良玉久久地依偎在他胸膛,确认了,秦希泽胸腔里,跳动的血,还是热的。 第两百五十四章 邵永康 陆良玉自认识秦希泽后,二人便再也没有分离过这么久。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陆良玉顾忌身体,没敢让秦希泽近身。 秦希泽睡在外头的软榻上,陆良玉同和光也分开睡,免得晚上睡觉压到孩子。 本是其乐融融的一幕,直到,半夜时分,秦和光开始哭嚎。 陆良玉不带丝毫犹豫地起身,燃灯,换尿布加喂奶,一气呵成,哄着还在哼唧的婴儿。 回头看去,秦希泽已经披了件外套起身,正盯着她二人。 “希泽,你先睡,她估计还得好一会。”陆良玉边哄小儿边道。 秦希泽没有说话,只默默地陪着她。 屋内,灯光摇曳。外头,天色黑如墨,正是一更天。 好不容易待孩子睡过去,陆良玉也忙熄灯上床,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直到,三更天,孩子又开始哭嚎着。 陆良玉麻利地爬起身,又是老一套。 外头,静悄悄的,初春时候,连虫鸣都没有,只间或刮过几缕清风。伴随着孩子时不时的哭声。 这次,秦希泽望着陆良玉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心疼。 五更天,小儿又开始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这次,秦希泽主动起身,点起灯火。 陆良玉睡得迷迷糊糊,她知道自己该爬起来,但实在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秦希泽轻手轻脚地抱起孩子,试图学着陆良玉的样子哄孩子。只可惜,孩子要的他并没有,哭得更厉害了。 陆良玉睡得迷迷糊糊间,有人将孩子塞到了她怀中,孩子便熟门熟路地开始自力更生。 彩蝶毕竟年纪不大,觉多,白天孩子也得靠她照顾。 夜里,这一个月,夜里一直是陆良玉一个人。再难熬的日子,她都熬过去了。 似乎,有人哄好了哭嚎的孩子,陆良玉一觉睡醒到天亮。 天光乍亮,陆良玉才发觉了几分不对劲。她似乎,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蓦地惊醒,秦希泽正抱着小儿,一勺勺喂孩子喝奶。小孩嘴巴一张一张,明显是馋了。 “是什么?”陆良玉起身问道。 “羊奶,我叫人寻来的。”秦希泽回答道。说罢,又喂了孩子一小勺。 “找个奶娘,日后夜里别起来了。”秦希泽眼底黑青,看着似乎一夜未眠。 “再睡会。”秦希泽喂了会孩子,这才抱着孩子搁在她身侧,嘱咐道。 陆良玉一时心底说不清什么感觉,心里酥麻麻,又带了几分暖洋洋,她似乎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好意。 大抵,在她心中,自古男子多薄幸。她甚少,对人抱有希望。 婚姻也是如此,恩爱的夫妻有时候像鬼,只听人说过,却从没有见过。 她正是怀着这样一种想法,穿着大红嫁衣,进了镇南侯府的大门。 如今看来,似乎还不错? 陆良玉又一次沉沉睡去,直到,彩蝶唤醒了她。 “小姐~小姐~外头,那个邵夫人又来了。”彩蝶唤她道。 陆良玉一时脑中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哪个邵夫人?” 彩蝶有些拿捏不住,回头不安地看了眼屋内的秦希泽。 陆良玉这才品过来几分味道,这个邵夫人,该不会是被送回洞庭的那个邵夫人吧? 她不是被送走了吗?怎么又来了,现在来做什么? 陆良玉忙穿衣起身,一侧的秦希泽并未言说。她摸不准他的意思,轻声问道: “我去见见?” 秦希泽不置可否,既没反对,也没拒绝。 陆良玉还是决定去会会那位邵夫人,总得知道来人的目的是什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邵夫人,好久不见。”陆良玉身着一身淡然浅蓝洋缎面长衫,遮住身段,只面色淡淡地问道。 邵夫人面露几分拘谨,只起身急切地问道:“你同侯爷,分开了?” 陆良玉不清楚她此行的目地,只淡淡地道:“侯爷要娶长公主,我就出府了。” 邵夫人面露怪异,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许久,却又没有说什么。 她望了眼陆良玉,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出来好,以后就不要跟他复合了。” 陆良玉心下一跳,隐隐觉得,这个邵夫人,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眼看着邵夫人要走,陆良玉故作无意道:“侯爷似乎失忆后,变了许多。” 邵夫人浑身一颤,随即故作自然道:“是了……毕竟,失忆了,人总是…会有些不同的。” 陆良玉面带哀怨,只轻声啜泣道:“我好想,让以前的侯爷回来。” 邵夫人脸色苍白,随即面色讪讪道:“这,毕竟是失忆了,就失忆了。”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几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随即对着陆良玉叮嘱道: “你好好照顾孩子,日后莫要再回镇南侯府找侯爷了。” 这是她第二次强调不让陆良玉再去找镇南侯府中的秦希泽。 陆良玉这下可以肯定,这个邵夫人绝对知道,镇南侯府中的秦希泽,并非真正的秦希泽本人。 但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只让陆良玉远离那个秦希泽。 陆良玉看着邵夫人心神不安地离开,转身回了屋子。 秦希泽正在屋内专心致志地看着一副地图。 “邵夫人似乎看出了镇南侯府的人,并非是你。”陆良玉开口道。 秦希泽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只嗯了一声。 陆良玉接着问道:“那个冒牌货,跟邵夫人有关系?” 秦希泽点点头,他知道陆良玉早晚能猜得到。 毕竟,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似长相的人,若说是巧合,未免有些太巧了。 陆良玉早知此人必定跟秦希泽关系匪浅,如今倒是看出来了,镇南侯府的那个冒牌货,正是秦希泽的母亲另嫁后,再生的弟弟。 “邵永康,洞庭邵家的人,年二十四。自邵家掌门人去世后,吃喝嫖赌俱全,将偌大的家产败了个干净。邵夫人也是因此,被邵永康赶出了家门,才来到镇南侯府。” 秦希泽有条不紊地介绍道。 这个邵永康,只小了他四岁。秦希泽之前就派人调查过邵永康的背景。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个所谓的邵永康,居然跟自己容貌有几分相似,竟意图鱼目混珠,鸠占鹊巢。 新皇能找见这样一个人物,也是废了些功夫。 陆良玉哑然,她大抵知道了,秦希泽在等什么。他 大概想看看,这个邵夫人,会不会去试图找一找,失踪的秦希泽。 秦希泽,给了所有人最后一次机会。 第两百五十五章 泽被万物 一晃两日稍瞬即逝。 这短短两日,朝中发生了许多的大事,各地大大小小的叛乱,外邦纠纷,人人议论纷纷,然而这一切,同陆良玉没有干系。 她自躲进小宅成一统,照顾着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同自己刚回家的丈夫亲昵,哪管他外界纷纷扰扰,哪管他冬夏与春秋。 这日,外头天色渐暗。 陆良玉正同秦希泽商量事情,便听得外头有人入内。 “启禀侯爷、夫人,前几日,邵夫人在回洞庭的路上,被人刺杀。我们的人已经将人救了下来,就在府外。” 镇南侯府一暗卫拱手禀告道。 陆良玉心下默然,看来,邵夫人还是让秦希泽失望了。 邵夫人在察觉到,镇南侯府现在的这个所谓秦希泽,是个冒牌货后,却并非拆穿,亦或者是前去寻找真正的秦希泽。 反倒,踏上了回洞庭的路。很明显,是打算置身事外。 至于真正的秦希泽去了哪里,于她而言,可有可无。 “将人带进来。”陆良玉主动开口道。 就算要做个了结,也得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秦希泽目光淡淡,并未反对。 很快,邵夫人便一脸惨白地走了进来,发髻紊乱,衣襟不整,眼神茫然。 哪里有昔日半分在镇南侯府的威风,看来,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她一进屋,便看到了陆良玉。 正欲开口询问,陆良玉为何会救下她。一转头,一侧的秦希泽,静静地坐在窗边。 邵夫人本是木然的眼神募地睁了开来,面露惊恐。 自然,她认出了秦希泽。 也是,两人都是她的儿子,邵永康又是她一手带大,她如何能看不出区别来。 秦希泽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她不用多想,都能猜到。 邵夫人的脸,一时比刚刷好的墙壁都白,没有一丝血色。 “听闻有人刺杀夫人,可有受伤?”陆良玉客套地问道。 邵夫人轻轻摇头,救助的人出手及时,她受到了惊吓,却并未受伤。 “没受伤就好……” 陆良玉正寒暄着,见那邵夫人募地跪倒在地,冲着秦希泽的方向哀求道: “希泽……啊,不,侯爷,求你放过永康可以吗?他不是故意要冒充你,只是有人哄骗他……” 陆良玉见秦希泽微微避开身子,自然是没有受她这一拜。 “侯爷,永康年纪小,自幼又被我和他父亲惯坏了,不知道事情的轻重,还望侯爷能饶过他。” 邵夫人苦苦哀求道。 陆良玉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邵永康是她的儿子,难道秦希泽不是? 一个人,怎么能偏心成这个样子。 邵夫人还在絮絮叨叨。 陆良玉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道:“邵夫人知不知道,这次想要你性命的人,是谁?” 邵夫人沉默了。 这沉默,可谓是意味深长。 她一个普通的夫人,丈夫又过世了,不与外人交往,何以会得罪了旁人,乃至招来杀人之祸? 唯一有可能对她动手的,只有被她撞破了身份的邵永康。 俗话说,虎毒尚不食子。 但子毒,却是会弑母的。 陆良玉知晓,邵夫人本次入京,大抵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儿子邵永康,在发现邵永康冒充了秦希泽的身份后,她却立马离京打算回乡。 这其中的心思如何,在场众人皆不是傻子,谁都能猜出来。 邵夫人低声喃喃,故作轻松道: “终究是没有要了我的命,他没有狠心那么,我知道。” 这番明显自欺欺人的话,让陆良玉闻言,心头一怒。 若不是那日邵夫人一出府,镇南侯府的人便跟在了后头,只怕现在,她早已身首异处, 魂归地府。 哪里还轮得到她在这里说话。 陆良玉忍不住心疼地扫了秦希泽一眼,他目光淡淡,落在了熟睡的和光脸上。 他什么都知道。 这些明目张胆的偏爱,他心知肚明。 “”邵夫人,老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 “如今我们也有了和光,日后也会有其他孩子。做了父母,只一点,切记,手心手背,都是肉。” 陆良玉带了几分愤愤不平道。 “总不能,因为手心更朝内,就多偏爱一些。” 邵夫人脸色一时难看极了。 陆良玉也不想再同她废话,只对着彩蝶吩咐道: “去库房支五百两银子,送邵夫人回去。” 彩蝶领命出了屋子。 陆良玉自觉能给点银子,已经是看在邵夫人是秦希泽母亲的份上,仁至义尽了。 说到此处,对着邵夫人接着道: “镇南侯府的人,会护送夫人到洞庭,只日后,夫人要多加小心。” 其实,后面还有半句话,希望邵夫人能凭借着邵永康的良心,长命百岁。 这句讽刺的话,陆良玉最后,还是忍住了。 揭人不揭短。 她从不愿呈口舌之快,没有必要。 她知道,秦希泽一定会派人护着邵夫人。别的不说,若是邵夫人真死了,秦老太君那里,第一关就过不去。 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暂时护着她。 邵夫人抬眸,不愿离开,反倒是看向秦希泽。她想要求秦希泽一句承诺,承诺让秦希泽答应放邵永康一条命。 哪怕,邵永康真的要害她,她也不能眼睁睁 看着那个自幼万般宠爱长大的儿子死去。 秦希泽的目光,始终黏在女儿身上。 邵夫人的视线也顺着落在了熟睡的婴儿身上。 她募地想起,二十八年前,秦希泽出生之际,她也是这样充满爱意地看着那个柔软的婴儿,看着自己的孩子。 只后面,因着同秦希泽父亲日生间隙。 她将所有的恶意,都投射到了身侧的小儿身上。 连走的时候,都毫不留情。 至于三岁的秦希泽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同母亲,会作何想,她那时年轻气盛,全不在意。 后面,有了永康,她便将满腔的爱意,给了眼前的孩子,至于那个同样幼小的秦希泽,她从不刻意想起。 更多的时候,是抛在脑后。 邵永康,陆良玉在心底念叨着这个名字。 永康,永康,永远健健康康。 名字里,包含了父母的祝福。 秦希泽,希微的光。只此后,竟或没有光,他变成了那暗夜中,唯一的光。 名唤永康未必就能长命百岁,永远健康。 而秦希泽,却从萤烛之光,渐成气候,好似清冷的月光,谦谦君子,泽被万物。 彩蝶还未回来,一侍卫募地闯了进来,面色难看道:“启禀侯爷、夫人,侯府出事了。” 第两百五十六章 逼上绝路 一听到镇南侯府出事了,秦希泽募地起身。 镇南侯府,现如今,只剩了一个秦老太君。 若是出事…… 陆良玉不敢再想,也忙穿鞋子。 邵夫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募地抓住了秦希泽的衣摆。 “希泽,求你……求你一定要饶永康一命。”邵夫人面露恐惧,哀嚎道。 “让开。” 秦希泽只冷冷地道。 邵夫人大抵从秦希泽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心存侥幸,只手指微颤,道: “希泽,求你饶永康一命。” 她人身子都快要匍匐在地,用来一个极不堪的姿势,只为了那个要杀自己的儿子求情。 “邵夫人再耽搁下去,我祖母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丝,邵永康都别想完整地走出镇南侯府。” 秦希泽只浑身冷峻地道。 此话一出,邵夫人吓得缩回了手,不敢再阻拦秦希泽半步。 “来人,送邵夫人回洞庭,即刻出发。”秦希泽往外头走去,对着属下下令道。 有人立马入内,拉走了还在哭嚎的邵夫人。至于她在哭着什么,想也知道。 陆良玉快走两步,赶上了秦希泽。 “你要一起去?”秦希泽回头,看向陆良玉的眼,问道。他只怕,镇南侯府出事,陆良玉受到波及。 “我和你同去!” 陆良玉心跳得飞快,眼中亮晶晶地,满是坚定。当下斩钉截地道。 秦老太君对秦希泽而言太重要了,她必须亲眼看见才放心。 “好。”秦希泽没有阻拦,拉着陆良玉往外走去。 下属已经备好了车马,秦希泽扶着陆良玉上车坐好。 陆良玉这才发现,秦希泽的一双手,冰得刺骨。她当下只伸手捂住了他的手。 马车快速飞驰,短短的一截路,陆良玉却觉得异常难熬。 秦希泽回来这两日,她同秦希泽在商量着如何能在不打草惊蛇,不惊动新皇的情况下,暗中部署。 为了不让秦老太君挂心,此事他们并不打算告诉老太君。毕竟,此事并非板上钉钉,若有个差池,只怕七十多岁的老人受不住。 更何况,他们要对付的人,乃是当今圣上。谁也不知,秦老太君这种一贯最是忠君之人,能不能接受。 秦老太君一向最受秦希泽尊重,邵永康既然想冒充秦希泽,自然要学着去模仿秦希泽。 他们也没料到,邵永康竟然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秦老太君下手。 而眼下的镇南侯府,邵永康假冒成的秦希泽,正在逼问秦老太君。 “祖母,你还是不要再藏着了。快把印章给孙儿。” 邵永康故作柔和,对着秦老太君道。 “祖母年纪大了,还要劳心劳力,是希泽的不对,日后祖母只管颐养天年便是,不必再操心。” 邵永康接着道。 而秦老太君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了椅子上,丝毫没有半分惧意。不管邵永康说什么,她只始终重复一句: “印章不在我这里。” 她的这番话,邵永康如何能信。毕竟,那日他亲眼看到,陆良玉临走前,将镇南侯府的印章,送还给了眼前的老太婆。 现如今,她竟然说印章不在她那里,实在是,让人不能相信。 邵永康眯了眯眼,眼中满是冷漠。这个死老太婆,实在太过狡猾。 开始说什么都不同意他同长公主成婚,说什么,只需他不要同长公主结婚,镇南侯府的印象便给他。 但驸马的身份,他怎么忍心放开手。那可是皇亲国戚,哪怕将来真的秦希泽回来了,有长公主的这层关系在,也没人能随意处置他。 更何况,长公主资产颇丰,他若成了驸马爷,不仅是身份提高,那些个赌债,也能还得了。 他怎么会犯傻放弃这上好的机会。 这老太婆逼着他将陆良玉接回来,认回刚出生的孩子。 但此事可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了主,上头那位可是说了,陆良玉决不能再回镇南侯府,甚至都不允许他去看陆良玉。 至于孩子,又不是他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可在意的。 眼下看到这个老太婆一副咬死了的模样,邵永康气就不打一出来。 “祖母,我好生劝你,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邵永康见秦老太君面色平静,当下怒了几分。 他外头的赌债还等着还呢,这老太婆却不给他镇南侯府的大权。 他连抵押个宅子,都是陆良玉的名字。一分钱捞不到不说,居然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虽然他很快就让人去追杀母亲,免得她泄露了风声,白白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陆良玉他不敢去惹,这个老太婆却是没办法了。当下只阴阳怪气地道: “怎么,祖母不舒服了?你说,明天府上的人发现,镇南侯府的掌舵人,寿终正寝了,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这便是在威胁秦老太君。 秦老太君丝毫不怀疑,眼前的人能做到这点。当下只悠悠地道: “老身今年七十多岁了,大半个身子都已经埋到土里了,只留了个脖子能多呼吸一会。现在死也好,过几年死也罢,区别不大。” 邵永康一双眸中顿时迸发出一股杀意,他真的是被逼上了绝路。要债的人快要堵门了。 “好呀,我看你个老东西,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今日我就让你好好看看我的手段。” 邵永康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根绳子,将秦老太君绑在了椅子上,绑了个结结实实。 看着秦老太君的眼神,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 秦老太君盯着眼前的人脸上的伤疤望了几眼,蓦地反应过来,问道:“你不是希泽?” 那处伤口,一直不见好。如今看来,并非真的伤口,只是为了掩盖住脸上的一些东西。 邵永康一愣,随即大笑道:“祖母说的是什么话,我当然是你的孙儿秦希泽了。” 说到此处,得意地笑了笑,道:“这世上,若只能有一个秦希泽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我。” 秦老太君从他的话中,证实了自己的答案。这个所谓失忆的秦希泽,并不是她的孙儿。 毕竟,一个人的记忆会变,喜好也能变,甚至连一些习惯都可以变。 但骨子里的品行,却没法变。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本性没法变化。 此人饶是同秦希泽十分相像,但终究不是秦希泽。秦希泽,绝不会如此恶毒下作。 “你就当我是希泽了。”邵永康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认了出来。 被自己的母亲认出来也就算了,秦老太君竟也能认出他。 为免夜长梦多,此人他还是早点解决算了。 第两百五十七章 性命攸关 镇南侯府,灯火通明。 秦希泽派来手下的人,直接封锁了宅子的进出口。 一时,人人噤若寒蝉。 整个镇南侯府,一片死寂。 飞渊正候在大院外头,见到秦希泽从外走了进来,当下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希泽。 明明,侯爷还在屋内,同老太君说话。方才,他还隐约听到了侯爷的声音。 自己一直守在此处并未离开,怎么又从外头走进来了一个侯爷? 而且,二人衣着还相同。里头的侯爷,方才穿的是一身藏青色长袍。 而眼前的秦希泽,则是一身高贵的绛紫色。这么短的时间,换件衣裳,明显是不太可能的。 更何况,后头还跟着早已被休出府的陆良玉。飞渊的目光没有错过二人还牵在一起的手。 秦希泽只一个清冷的眼神一瞥,让飞渊立马单膝跪倒在地。 “拜见侯爷。” 飞渊明白过来什么,跪倒行礼道。 只有真正的秦希泽,才拥有这样强大的气质,一股来自寒秋的肃杀之气,让人不自觉想要臣服。 秦希泽并未在意,飞渊跟自己的时间太短,认不出自己实属正常。 若是飞卓在,必不会…… “去,将里头的人擒住,莫要吓到祖母。” 秦希泽只淡淡地对着身后的人道。 飞渊眼底一暗,攥紧了手中的拳头,看来主人还是不信任自己。 此事,怪不得旁人,是自己眼拙了。 陆良玉拉住了秦希泽冰冷的手,摇了摇头,对着后头的暗卫道: “稍等。” 说到此处,陆良玉对着飞渊嘱咐道: “你先去叫那人出来,就说宫里头有人来传话,等到了门口再单独擒获,切记,不要伤到老太君。” 秦老太君还在邵永康的手里,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眼下,一个邵永康实在算不得什么,秦老太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她知道,秦希泽未必就想不到这些,但正所谓,关心则乱,还是一切稳妥些好。 “按照夫人说得办。”秦希泽淡淡地开口道。 陆良玉却知道,他必然是紧张了,连手心都出汗了。 飞渊拱手领命,感谢主母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陆良玉几人则躲在了院门口外侧,看着飞渊神色自若地上前敲了门。 陆良玉捏了捏秦希泽的手,并未说话,但她心中的意思,秦希泽必然懂。 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里头的邵永康正在逼问秦老太君之际,门募地被敲响了。 他人大惊,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何事?” 邵永康轻咳一声,故作无意道。 “启禀侯爷,宫里头来人了,说陛下那边有消息。” 飞渊语气平淡道。 邵永康一听是宫里头皇帝的人,实实在在是松了口气。 皇帝是站在他这一头的。 虽则天色已晚,但谁能保不住,皇帝会有什么指令。 “稍等,马上来。” 邵永康用布条将秦老太君的嘴角绑住,免得她大喊大叫,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随即将屋内的纱帘放下,挡住了被囚禁的秦老太君。 这才理理衣服,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往外走去。 他学秦希泽这些时日,也摸出了点诀窍。少说话才是王道。 邵永康将门打开,见飞渊正站在面前,刻意压低嗓子道: “不许让人进屋子,我去看看。” “是。” 飞渊拱手道。 邵永康甩甩袖子,正得意地昂头阔步,往外走去,脚刚跨出门槛,便被身侧的飞渊利索地压倒在地。 脸都被压在了青石板的地板上,紧紧贴着,身子摔了个结结实实。 “你小子是疯了不成?我xx,我可是镇南侯……” 邵永康口中的辱骂声不断,随即,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一身紫色的衣摆落入他的眼眶,邵永康转起眼珠,见到的,是一张同自己相似的脸。 他口中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吞了口唾沫,只觉自己的死期怕是来了。 秦希泽并未停留脚步,只拉着陆良玉进了内侧。 秦老太君正在座位上眯眼,闭目养神。 直到陆良玉二人将她身上的绳索都解下,秦老太君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祖母,喝茶。” 陆良玉奉上茶杯,见到秦老太君抿了几口,似乎神情松弛了许多。 “希泽,你回来了。” 秦老太君轻吐口气,这才问道。 “希泽不孝,让祖母挂心了。”秦希泽拱手低头沉声道。 “回来就好,孩子见过了?”秦老太君面露慈祥。 “见过了。” 秦希泽神色淡淡,只有提到女儿时,眼中闪过一丝温情。 “喂,疼,疼……” 外头,邵永康被压在地上一会,有些受不住,哀嚎道。 “带进来。”陆良玉朗声道。 兹事体大,他们还没有打算同新皇公然决裂,此人还不能露馅。 秦老太君在看到邵永康时,一阵恍神,二人确实是有七分相似之处。 难怪众人都会被此人蒙骗。 “邵永康。” 陆良玉叫出了他的名字。 邵永康身子一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识破了真身。 秦老太君在听到此人姓邵之际,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一直都知道,秦希泽的母亲再嫁后,另生了个孩子。却从来不知,二人竟长得如此相似。 “侯爷,啊,不,哥哥,你饶过我吧,我是被人胁迫的。” 邵永康最是擅长审时度势,当下跪倒在地,冲着秦希泽苦苦求饶道。 “你若再唤我一声哥哥,我就叫人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秦希泽只冷冷地道。 邵永康知道,秦希泽的话,并非吓唬自己,秦希泽这个人,最是心狠,此事他必说到做到,当下身子抖成筛糠。 “侯爷,我错了,你看在我母亲的份上,饶我一命,我肯定不会说出今日的事。” 邵永康说到此处,伸出手来,赌咒发誓道:“我发誓,若我说出此日的事,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陆良玉冷眼旁观,她不清楚,邵夫人这个所谓的母亲,在秦希泽心底,还留有几分余地。 她只知道,邵永康是个十足的赌鬼。 对于赌鬼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信。今日他可以赌咒发誓,明日也可以出卖自己的良知。 “你还好意思提自己的母亲,怎么,派人去刺杀邵夫人的不是你?” 陆良玉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 邵永康如何肯认输,立马开口,巧言令色道: “是我错了,我不是人,但母亲最是疼爱我,若她知道我出了事,只怕,一辈子心里都是个疙瘩。” 说这话时,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希泽的脸色。 他知晓,他今日能否活下来,全看秦希泽的心情。 第两百五十八章 指腹为婚 陆良玉也扫了眼秦希泽,想看看秦希泽如何处置。 按理,这个邵永康冒充秦希泽,还对老太君做出这等事情,换个旁人,只怕千刀万剐,也无人会有疑虑。 但此人毕竟与秦希泽同母异父,真追究起来,也算秦希泽的血亲弟弟了。 秦老太君也正是知晓这一点,她不愿秦希泽因着这个邵永康,同他的亲身母亲结下一辈子解不开的死结。 秦老太君最是知晓这个孙儿,看着冷面冷口,只一颗心,是热的。 “希泽,还是算了,将人送回去,让他娘好好看着人。” 秦老太君先出来打圆场。 邵永康听罢,心下一喜,这个老太君都为自己说话了。谁都知道,秦希泽最是敬重这个祖母,看来今日是有活路了。 想到此处,他眉宇间也染了着喜色。 秦希泽只冷冷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人,此人都能狠心对自己的母亲下手,就算放回去,也是放虎归山。 当下只缓缓地摇了摇头。 邵永康的喜色僵在了脸上,面露恐惧。他竟低估了秦希泽的狠心程度。 秦老太君随即将脸转向陆良玉,想要陆良玉帮着说句话。 她知道,秦希泽在心底很看重陆良玉的意见。 不是到万不得已,秦老太君不愿意秦希泽杀了此人,跟亲身母亲结仇。 六亲不认,她只恐秦希泽老了要后悔。 陆良玉自然接收到了秦老太君的意思。 她抬眸望向秦希泽之际,秦希泽一双眼也看向了她,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三个字—“不饶恕。” 是了,此人不能放走。新皇毕竟在此人身上下了番功夫。贸然放走的话,他们的计划怕是要失败。 “祖母,希泽被关押到了西北军中,那边还缺个人质。不若,将此人送过去,代替希泽,至于是生是死,全看他主子的想法了。” 邵永康不是喜欢代替秦希泽,那就让他代替个够。 陆良玉只扫视全场,宣布道。 “就听夫人的。”秦希泽摆摆手,让人将已经软了身子的邵永康拖了下去。 秦老太君见状,也没法再说什么。毕竟,这可不是他们主动下得手。 这也是陆良玉这一招的高明之处,就算邵永康掉了脑袋,也只是他主子的锅。 我不杀伯仁,便是手不沾血。至于他是死是活,全靠天意了。 秦老太君许久没见秦希泽,一时激动不已。当下细细询问他一路的遭际。 在听到是新皇下手之际,秦老太君沉默了许久,才慨叹道:“是我镇南侯府气焰太盛,引得皇家人忌惮了。” 说到此处,当下只继续叹了口气道: “你祖父在世时,便一直忧心有此日。他一直对我说,希望我镇南侯府能避宠,免得成为了皇家的眼中钉。” 陆良玉从未听过秦老太君讨论过这位秦老太爷。其实,就连秦希泽,都甚少听到这些早逝祖父的消息。 “希泽,我年纪老了,也不图个啥,只希望你和良玉,还有孩子能安安稳稳。不行,该退就退吧。” 秦老太君似乎满脸疲惫,她有想过,会有人对秦希泽下手。朝中各个家族,都看秦希泽似眼中钉。 但她从未想过,下手的会是那个秦希泽一手带大的新皇。 连新皇同秦希泽这样深厚的情谊,皇家都容不下镇南侯府。 历来忠臣皆是如此。 秦老太君的态度,早在陆良玉的预测中。所以,她同秦希泽真正的图谋,才没法同秦老太君讲。 秦希泽正打算再说些什么,陆良玉拦住了他。 “祖母,天色不早了,您老也折腾了许久,找大夫看看有没有受伤,快快去歇息。此事有我和希泽来处置。” 陆良玉抢先开口道。 秦老太君大抵是真的累了,只点点头道:“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怎么能全身而退。” 陆良玉将人扶着出去,她不便露面,让飞渊将人送了回去。 秦希泽一贯对秦老太君恭谨有加,下人都没想到,邵永康这个冒牌货,敢对秦老太君下手。 吴嬷嬷等人还在屋内等着秦老太君回来。 秦希泽握紧陆良玉的手,扶她坐下,问道:“留这里?” 陆良玉摇头,和光还在家里呢,搞不好已经在哭了。 二人这才又赶了回去。 果不其然,和光见不到母亲,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彩蝶正来回走动,轻拍在哄孩子,见陆良玉回来,忙将孩子塞给陆良玉。 陆良玉好一顿安抚,才让孩子平息下来。 “侯爷,有信。”彩蝶又从外拿了份信回来。 彩蝶现在聪明了,知道这种没有署名的信,都是重要信件。 秦希泽打开信封,扫了几眼,随即嘴角一勾,冷笑起来。 “谁写的信?” 陆良玉甚少见到秦希泽的这个态度,当下抱着孩子好奇地问道。 “刘毅那小子写的。”秦希泽解释道。 “写了什么?”陆良玉探头看去,只可惜,和光的脑袋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敏公主怀孕了,好几个月了。”秦希泽似乎不擅长讨论这种夫妻八卦。 陆良玉一听,忙笑道:“这是好事呀。” 是了,人家要有孩子了,这不是好事嘛。日后,孩子长大些,还可以一起玩。 秦希泽的态度,也有些不友好。 “哪里好。刘毅那个混账,已经说了,若他生下个儿子,便要同和光订娃娃亲。” 秦希泽继续冷哼道,好个刘毅,打如意算盘,打到他女儿头上来了。 想要他的女儿做儿媳,也要看看他这个做爹爹的答不答应。 陆良玉哑然,这,现在指腹为婚,这么流行吗? “怎么,你该不会想要同意吧?”秦希泽回头问道。 陆良玉连连摇头,当然不是。指腹为婚的苦头,她也吃了不少。 当年,陆家也正是因为同罗家两家大人关系好,这才让她和罗云光指腹为婚。 结果,这一桩婚姻,拖了她十九年。要不然遇见秦希泽,搞不好,今年她还待字闺中,等着罗家的人。 她可以说是指腹为婚最大的受害者,自然最是反对此事了。 秦希泽见她站在自己一面,这才带了几分喜色。指着怀中已经吃饱熟睡的婴儿道: “今晚,我们睡一起。” 陆良玉面露尴尬,她算了日子,她生下孩子也才一个多月,还是不太好行周公之礼。 “放心,我会很规矩的。”秦希泽承诺道。 他一向是个知轻重的,陆良玉便应了他。 “要是,当初同你指腹为婚的人是我就好了。”二人躺在床上,秦希泽蓦地开口道。 陆良玉微微一笑,开口揶揄道:“可别,若真指腹为婚,只怕侯爷必然看不上我。” 是了,她同秦希泽门第相差那么大,年龄又差了八岁之多,怎么会是个良配。 只怕那时,他嫌弃自己都来不及。 “不会。”秦希泽抱紧她道。“我一定会早早,将你娶回家去。” 秦希泽轻声承诺道。 陆良玉闭上了眼,心下却是不信,秦希泽更年轻些,必然更高傲,怎么会看得上自己。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进去了梦乡…… 第两百五十九章 亦幻亦真 陆良玉做了一个梦,一个颇为怪异的梦。 梦中,自己置身陆家,正是十一二岁小丫头的打扮,扎了个双髻,穿着一身崭新的过时衣裳。 这可不寻常,在赵姨娘手下,陆良玉一年到头穿不上一回新衣裳,都是绿枝给她改些母亲老旧的衣裳。 陆良玉摸着身上衣裳的面料,宽阔的大衣袖,有些不太合身,心下还有几分不真切。 陆家的人似乎急匆匆地在布置些什么,尽是些过年才能吃到的好酒好肉。 透过急匆匆的人群,陆良玉看到了一身华衣的赵姨娘,她脸上是一贯的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怀中抱着肉嘟嘟的陆横才。 陆老太太也更年轻些,头上的白发和皱纹都没有那么多,只面露担忧,拉过陆良玉的手,叮嘱道: “一会,秦家公子来了,你可得殷勤些。” 陆良玉一双眼露出疑惑,什么秦家公子? 但来不及她多问,陆老太太又打量了一番,对着一侧的流月道: “小姐头上别带这支金钗,显老气,去拿那支翠绿的换上。” 流月个子还不大,忙转身跑了出去 恍惚间,陆良玉只觉,流月出现在这里,有几分怪异。 但究竟哪里怪异,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不远处的赵姨娘,已经在不自觉的撇嘴了。 外头热闹非凡,只见流月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老太太,来不及了,秦家的人,已经到了。” 话说这,陆良玉便见外头一男子率先走了进来。 身着一身崭新的绛紫色长袍,头戴玉冠,面色有几分病态的惨白,身形瘦削,整个人宛若谪仙降临。 只脸上无悲无喜,一双眼中古井不波,好似寒冰一般。 他一出场,在座的人都被镇住了,场面鸦雀无声,只听得陆世仁在一侧,陪笑得说些什么。 陆良玉抬头,只觉那男子似乎不经意扫了她一眼,很短暂的一瞬,她却察觉到了。 她顿时,浑身僵住了。 陆良玉听着陆世仁还在追溯两家的过往,似乎,这位秦家公子自幼身子骨不好,有个不知何方的术士,给他卜了一卦,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 解决的办法,是让他寻个生辰年月日,甚至具体到时辰的女子订婚,好冲冲喜。 陆良玉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这桩婚,从她出生之际便订了下来。可谓是指腹为婚。 只,此事还得经由这位秦家公子点头同意才可。 席上,陆世仁还在吹捧这位秦家公子,似乎在朝堂上担任要职,颇得皇帝信任。 陆世仁为了刻意套近乎,只举起酒杯道:“朝中人人皆知,侯爷年方弱冠,却励精图治,连惩地方贪官,为民请命。我敬侯爷一杯。” 只见那位秦家公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悠悠地道: “我从不喝旁人敬的酒。” 陆世仁一时是进退两难,只干笑两声,自顾自地将酒灌下,笑道:“在下也是仰慕侯爷的事迹。” 话语中的谄媚之色实在太过明显了。 陆良荷眼下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尖尖的下巴现出美人胚子的模样。 一双桃花眼虽则没有后世那么勾人,却也滴溜溜地显出几分精明。 当下娇滴滴地问道:“父亲,什么样的事迹呀?” 陆世仁面上一滞,对着那位秦家公子介绍道:“这位是小女,年方八岁。” 那位秦家公子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地开口道:“你想听?” 这是陆良玉第一次听到这位公子开口说话,语调薄凉,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自然。”陆良荷高兴地开口道。 那秦家公子并未急着开口,反倒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自然,没有错过陆良玉,只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当下悠悠地道: “有人贪污百姓的民脂民膏,我连着让人砍了十二个脑袋,比切西瓜难不倒哪里去,血都飚了出来,精彩极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变了脸色。 陆良荷不过才八岁,想到这一幕,当下小脸煞白,扑在母亲怀中干呕起来。 已经能听懂人话的陆横才则是被吓得哇哇大哭。 陆良玉不动声色地扫视那位秦家公子,自然没有错过那人嘴角勾起的弧度。 他是故意的。 故意要吓唬陆家的众人。 看到陆良荷同陆横才这两个总是无法无天的小混蛋吃瘪,陆良玉心下欢喜,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 只故作口渴地端起茶杯,接着茶杯的遮掩,微微一笑。 余光中,她看到那人在打量自己,忙收起了笑意。 她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识大体的长女。 直到走,那人也没有尝过陆家的饭菜和茶,滴酒未沾。 陆世仁面上忐忑,拿不定这位的主意,只得是给秦家公子介绍道: “这位就是小女——陆良玉。侯爷看,如何?” “黄毛丫头,丑。”秦希泽只淡淡地评价道,随即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这便是不满意了。 陆良玉低头看向自己,一身不合时宜的衣裳,因着长期营养不良,干瘪的身材,头发干枯,尚未张开。 一句黄毛丫头,确实是很契合。但未免,有些太过高傲了。 陆良玉抬头,望着那远去男子的背影,心下生出一股冲动,真该脱下脚下的鞋子扔到那人的头上。 让他如此狂妄。 正愤愤不平地想着,眼前的一切募地变得模糊,陆良玉的意识也渐渐清醒。 原来,是一场梦。 她睁开眼来,翻身摸了摸身侧,才意识到,和光并未同他们一起睡,宿在新来的奶娘房里了。 “怎么?”秦希泽一听到她有动静,也醒了过来,只关切地问道。 陆良玉脑袋还带了几分恍惚,当下倚在秦希泽怀中,问道: “二十岁出头的侯爷,是个什么样子的?” 秦希泽哑然,摸了摸她的发髻,道:“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陆良玉闭上了眼,嘟囔道:“突然想听听了。” 秦希泽似乎在回忆什么,只低声讲述道:“那时的我,是镇南侯,又是最年轻的钦差大臣,还考中了进士,正是人生得意之时。” 陆良玉都可以想象得到,眼前人是如何的恣意风采。 “那为何?” 陆良玉话没说完,但话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为何,后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为何不见了? “后来,知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也经历了多次的刺杀,足迹踏过了山河大地,见到了黎民众生之苦,知晓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人便也静了下去。” 秦希泽的话,让陆良玉久久陷入了沉默了。 许多,她伸出手臂,缠住他的脖子,热烈地亲吻起来。 温热的旖旎,充斥在二人之际。 亦幻亦真间,陆良玉脑中只有一句话,缘分,大抵就是如此。 换回过去,她未必能看得上那个满身傲骨的少年,他也未必能看得上那个黄毛丫头。 最合适的时间,遇上了最合适的人,这就是缘分。 第两百六十章 苦心孤诣 二人的这场胡闹,收场未免有些狼狈。 “小姐,小姐~” 一大早,天光破晓,彩蝶便在轻轻扣门。 陆良玉忙披衣起身,心下思忖,莫不是和光第一次同奶娘睡,不习惯,出了什么事。 “何事?” 彩蝶眼睛老老实实地朝下,不敢往里头看半点。 她方才,在外头可是听到了些什么动静。她早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憨憨了。 初春的早晨,还有几分寒意,陆良玉被门缝透进来的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小姐,宫里头传来消息,昨天夜里,太皇太后驾崩了。” 彩蝶低声禀告道。 “侍卫前半夜得到的消息,不敢吵醒小姐同侯爷。” 陆良玉裹紧衣裳,头脑募地清醒过来。怎么会,太皇太后身子不算硬朗,但也一直没有什么大病。 怎么会没有半点征兆就去了。 转眼想到,秦老太君同这位太皇太后可谓关系密切,情深意笃,只怕此事,对秦老太君伤害挺大。 当下忙对着彩蝶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叫下人烧些水来。” 转身,秦希泽已经披衣起身,问道:“怎么?” 陆良玉照实将一切说了,秦希泽皱眉不言。 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突然去世,倒也正常。 天色还暗,秦希泽沐浴更衣后,避着京中众人的眼,悄悄回了镇南侯府。 “启禀主子,听说,昨晚太皇太后并非寿终正寝,而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侯府的暗卫忙拱手道。 毕竟,镇南侯府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这件事,就看新皇打算怎么处理了。 “此事先瞒着老太君,切莫走漏了风声。”秦希泽开口道。 “是。” 秦希泽走进书房,偌大的书房,因着没了陆良玉,显得极为冷清。 秦希泽甚至都记不起,没有陆良玉之前,他是如何在这清冷的侯府,挨过了那么多漫长的岁月。 当下捡起一本折子,开始看了起来。 这般清闲的时光,并未过多久。 “启禀侯爷,长公主来了。”飞渊说话间,带了几分局促。 旁人不知,他作为侯爷的贴身侍卫,自然是知晓,那个冒牌的侯爷,同这位长公主有多么的腻歪。 他有点担心,这位侯爷不知该如何模仿,只怕会被长公主看出端倪,漏了陷。 但眼下,他也不知该如何提点。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法告诉侯爷,主子当如何去做。 “希泽,我祖母她,过世了。” 长公主抽抽噎噎地入内,身披缟素,一身的白,衬得皮肤黑了几分。 连头上都带着素白的团花,眼角垂泪,显得人更加可怜。 其实,她对于这个祖母,并没有几分真心。都是皇家的人,饶是血脉至亲,也不过尔尔。 她恨所有逼着她前去和亲的人,父亲也好,祖母也罢,都是一样。 更何况,她和亲多年不入朝,同这位祖母早就生分了许多。这位祖母为了陆良玉,还让自己禁足了许多天。 说情分,只怕少得可怜。 但这个老太婆,死得实在不是时候。 父皇刚驾崩不久,她本已经跟希泽定好了订婚的日子,就在父皇丧期满一年之际。 先订婚,后成婚。 如今此人一死,按律,她得延后一年再订婚。眼看着半条腿已经踏入镇南侯府了,如今,可谓功败垂成。 长公主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 座位上的秦希泽,搁下了正在看的折子,并未冲自己走过来。 她许久,没有在失忆的秦希泽身上看到这个动作了。这是,她记忆中的秦希泽。 总是板着脸,远远地坐在那里,好似月光下劲拔的青松,疏冷而有风骨。 “侯爷~”长公主浑身一颤,又娇滴滴地叫了一声,试图唤回那个之前的秦希泽。 那个会满脸堆笑,甜蜜蜜地唤自己和熙的秦希泽。 然而,冰冷的现实打破了她的幻想。眼前的人,只冷冷地抬起眸子,并未正眼看自己。 她心生惧意,甚至不敢再盯着那人的眼睛看。她生怕,又看到了那厌恶的表情。 “长公主,既然你祖母去世了,你就应该在宫里头好好守孝,来我府上做什么。” 秦希泽冷冷地道,他从不害怕新皇发现什么,镇南侯府名下的暗卫,刘毅的军队,都已经时刻准备着。 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他还真不怕跟新皇硬碰硬,不过是到时,一个忤逆的名声不好听。 什么青史留名,他从不在意。 昔日他既然能扶持无权无势的七皇子上台,就不怕再扶持旁人上台,左右不过一个皇帝罢了。 冷冷的一席话,将长公主一下子打回了原型。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前几年还同自己甜甜蜜蜜的秦希泽,眼下竟如此的冷酷。 好似从激情的夏日,直接被丢到了寒风彻骨的冬日。 长公主浑身一个激灵,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地问道:“侯爷……你恢复记忆了?” 秦希泽不屑于回答这种弱智的问题,对于长公主的话,置若罔闻,当下只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折子。 口中淡淡地道:“既然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侯爷,希泽,你忘记了吗?你昨天还信誓旦旦说了,过几日我们就订婚,你要娶我的。” 长公主蓦地情绪激动起来,狼狈地向前,一个不慎,跌落在地。 她自己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进这个侯爷的身。 她只能像很久之前的那个小姑娘一样,远远地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秦希泽,望着那个孤傲的少年,心怀爱慕。 好似仰望天上皎洁的明月,只可远观而没法靠近一点。 多靠近一步,月光便冷似寒冰,将人浑身冻僵,不能再进一步。 月亮,同样可以伤人。 秦希泽终于是将目光抬眼看向了她,只眯眼,不愿看到昔日先皇捧在手心的女儿,如今如此的下作。 “和熙,你知道的,我是你的叔叔,已经成家,还有了孩子。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及早清醒的好。” 秦希泽话语不复之前的冰冷,但话中的意思,却更加的残忍。 他的话,让长公主怀疑,之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头脑中的幻想。 什么信誓旦旦,什么山盟海誓,全是假的,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有眼前这个冰冷的秦希泽,才是真实的。 长公主一时只觉得可悲,她苦心孤诣,经营了许久,眼看着就要嫁给自己梦寐已久的心上人了。 就差一步,就在她满心欢喜的时候,心上人残忍地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他永远不可能娶她,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长公主如何能受得住,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她毕竟是公主,旁人如何敢拦得住。 秦希泽只低下头,继续看奏折,内心平静,毫无波澜。 第两百六十一章 中风 秦希泽在府上处理底下呈上来的事务,并未注意到,在长公主跑出去后不久,一人也从镇南侯府出去了。 “老太君,要不还是改日吧。” 吴嬷嬷搀扶着秦老太君,劝道。 秦老太君眼底黑青,脸色蜡黄,身形摇晃,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额头上还绑了个宽大藏青色的抹额来挡风,当下只摇头道: “就今日,我必须得去大相国寺一趟,亲自为我镇南侯府祈福。” 昨夜,听了秦希泽的话,秦老太君辗转反侧,几乎是一夜没合眼。 皇家要对镇南侯府动手,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君不见,同镇南侯府同期发家的大户人家,包括她的娘家袁家,均已没落。 任凭你得意一时,只需功高盖主,围住忌惮,最后难免是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镇南侯府一直恩宠不断,昌盛不朽,眼下全靠秦希泽一人。 能保住不被抄家,子孙后代能得祖上的荫蔽,衣食无忧就不错了。 秦老太君正是忧虑于此,才决心一大早前去京郊的大相国寺求神拜佛。 镇南侯府的车子刚出了大门,驶到大街上,便见入目皆是一片片的白,满街缟素。 秦老太君心头大震,上一次见到这幅场景,还是先皇去世的时候。 当下心头大震,忙停车让人去问,究竟是哪位贵人去世了。 车夫虽然收到了命令是不许主动告诉秦老太君此事,但并未说秦老太君询问时不许说。 “启禀秦老太君,方才那人说,是宫里头的太皇太后去世了。” 车夫的话音刚落,秦老太君的两行浊泪已经落下来了。 她同这位宫里头的太皇太后年纪相仿,也算是手帕交,当年是同一时间成家。 只她嫁入了镇南侯府,那位则是入了宫。在宫里头浮沉几十载,先后诞下了先皇和几位公主,尊贵无比。 如今竟没有丝毫征兆,人就去了。 仔细算来,这位太皇太后,还要比秦老太君,年轻个几个月。 秦老太君想到此处,物伤其类,一时哀痛难以自抑,同吴嬷嬷是抱头痛哭。 马车停在原处,许久,等到秦老太君好不容易是停下了哭泣。 “走,入宫。” 秦老太君歪着头,似乎受了极重的打击,只神情厌厌道。 她要送自己的好姐妹一程。 入宫之际,宫里头白布漫天。 但本应该主持大局的太后竟不在场,只几个宫里头的嬷嬷在那里来回招待来人。 “人怎么没了?”在外人面前,秦老太君强打起精神询问道。 几个嬷嬷互相对视一眼,竟不敢回复。 秦老太君人虽则心头难过,但毕竟几十年的经验,一眼便看出了此事有鬼。 “带我去看看太皇太后。”秦老太君开口道。 几人不敢阻拦,忙有人带着她前去。 毕竟,这位老太君辈分极高,就连太皇太后,也得唤她老嫂子。 其余人怎么敢拦。 “到底怎么回事?”秦老太君走到人少的偏僻处,只对着眼前的嬷嬷问道。 嬷嬷同秦老太君也算是老熟人了,忙跪倒在地,低声道: “小的不敢隐瞒老太君,只此事兹事体大,小的不敢乱说。” “恕你无罪。” 秦老太君开口道。 这嬷嬷早些年受过秦老太君的恩惠,当下忙开口道: “是。老太君知晓,宫里头之前出现了一个刺客,陛下身侧的几个宫女被杀,包括罗夫人被杀……” “停。” 秦老太金摆手,刺客的事,她隐隐有所耳闻,但“这位罗夫人是谁?” 嬷嬷抬头,看到秦老太君眼中的迷茫,心下大喊不妙,明显是有人想要瞒住这位老太君。 但眼下,自然是容不得她隐瞒。 当下小心翼翼地道:“这位罗夫人,就是淮阴侯府的独生女,后来嫁到了正四品都司罗家的那位…..” 秦老太君一时只觉头晕目眩,身子不自觉地往下倒,脑中还有意识,但半个身子已经动躺不得了。 只听得身侧人高喊,“快,快去找太医。” 她脑中只余了一个念头,韩念意,那个她一直看着长大的小姑娘韩念意,竟然死了。 秦老太君脑中浮现出了韩念意俏皮可爱的笑脸,一时更觉心痛难忍。 韩念意是有几分千金小姐的蛮横在,她也知道韩念意爱耍小性子。 但昔日,她不止一次动过心思,想要让韩念意嫁给秦希泽,不为别的,她看得出,韩念意有小性子却无坏心思。 好比一朵张牙舞爪的玫瑰花,外头鲜艳,还带了几分利刺,路过她的人,时常被这刺扎伤。 但只有她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能看得出,韩念意的刺,除了讨人厌外,并没有什么害处。 恰恰相反,她喜欢这个叽叽喳喳,没有太多心思,喜欢在自己面前说些讨好的话,总是生机勃勃的女孩子。 反倒是那种表面人畜无害的小白花,却带了致命的毒。 她耽误了韩念意许多年,也觉得过意不去,这才催着秦希泽给她寻了门亲事。 她一直以为,韩念意是因着生了孩子,忙不过来,才不来看自己。暗地里,还偷偷骂过韩念意没良心。 谁料,那么一个小小的姑娘,竟然死在了她这个老太婆前头。 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就是想放声痛哭,竟发不出声,反倒是嘴合不上了。 “这……老太君怕是中风了。快,送回镇南侯府。” 她只隐隐听到有人开口道。 而宫里头发生的一切,陆良玉毫不知情。 大抵是昨晚换了跟新的奶娘一起睡,和光认生,陆良玉重新抱住她之际,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哭了好久。 陆良玉只能抱住孩子,来回不停地哄孩子。 “小姐,那个罗云光又来了。” 彩蝶提到罗云光,面带嫌弃。 “他来做什么?”陆良玉面色奇怪。 “不知道。” 但上次她鼓动过罗云光给韩念意报仇,眼下,她也想知道罗云光如何打算。 若罗云光不想动手,她也有其他办法。 “叫他进来吧。”陆良玉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 罗云光入内,远远便听到有小儿声哭个不停,在旁人听来吵闹的孩子哭声,入他耳中,一时倒生出了几分恍惚。 若他同韩念意的孩子还在,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透过门窗,能隐隐看到,陆良玉正来回抱着孩子走动的身影。 罗云光心头,第一次品出了几分后悔的滋味。 - 第两百六十二章 狰狞 “坐。” 孩子哭闹不停,陆良玉还在来回哄孩子,只对着罗云光开口道。 她实在不知道,罗云光为何会在这个当口来寻自己。 罗云光望着眼前的陆良玉,缓缓坐了下来,想起了昔日自己退婚之际,父亲说过的一句话: “选择了什么样的一个女人,便等同于选择了一种生活。” 他那时还不懂,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先后经历了陆良荷同韩念意,才品出了父亲话中的深意。 陆良玉,其实代表着一种,他本不屑一顾,眼下却是求而不得的生活。 陆良玉总是温暖而坚定,在这个浮躁而冷漠的世界,极为罕见。 “有事?” 陆良玉敏锐地察觉到,这次的罗云光,不仅不同于以往的那股子直率,甚至也不同于上次的死气沉沉。 怎么讲,整个人身上,更有几分下定决心后的平静。 是了,罗云光总是带着目的,整个人也不免带了几分年轻气盛的傲气。 陆良玉讨厌他处处护着陆良荷,讨厌他白长了一双眼,却识不清好坏善恶。 一股总是扑面而来的蠢气,很容易被她察觉到,故而心里一直不是很喜欢此人。 但眼下,她似乎觉得,罗云光少了那份躁气,多了几分平静。 罗云光并未回话,反倒是一直盯着陆良玉怀中娇小的孩子。 陆良玉知他是心生感伤,也不出声催促。 半晌,只见罗云光缓缓站了起来,只冲着她微微一点头,沉声道: “我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希望,你若有时间,可以看看念意。” 陆良玉心下觉得奇怪,但还是点头答应道:“清明快到了,有时间,我一定会去。” 其实,罗云光的话,后面还有半句,“希望你,也能来看看我。” 但这半句,他没有说出来。 只接着低声道:“还有,对不起,以前我鱼目混珠,总是冤枉你。” 陆良玉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罗云光,竟然会好声好气地给自己道歉,难道,还是存了什么目的? 正想说什么,怀中的和光又咧嘴哭了起来。 陆良玉没办法,只得接着轻声轻语地哄起孩子来。 罗云光也不见怪,最后回头望了眼一脸温柔的陆良玉,她自从有了孩子,整个人更显圣洁。 随即视线落在了陆良玉怀中的孩子。 心头,一时百味交杂。 陆良玉还想再问些什么,已经见到罗云光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怀中和光还在抽抽噎噎,她没有办法,只扫了眼那个远去的背影。 罗云光出了院府,回头又望了眼这个宅子。 一闭眼,两行眼泪竟然落了下来。 其实,走到今日的地步,都是他咎由自取。 陆良玉同他讲过,害死念意及孩子的凶手,就是陆良荷。 但他心底始终存疑,不为别的,陆良玉是他自幼一并起长大的玩伴。 陆良荷也是。 印象中,陆良荷一直是个柔弱娇气的姑娘,她心底善良,长得又可爱。 最关键的是,她总是盯着一双小鹿般水蒙蒙的桃花眼,会依偎在他胸膛,轻柔地唤他: “云光哥哥~” 她长得漂亮,打扮得又好看,总是一副害羞的模样,夸他各种事情做得好。 而陆良玉更多的时候,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甚至连几句多余的好话都不会说。 谁胜谁劣,一目了然。 他只怀疑过陆良荷存了几分攀龙附凤的心思,却从未想过,她有颗恶毒的心。 怎么会,那么一个单纯的少女,连只蚊子都不舍得伤害。 怎么会害死念意和腹中的孩子? 但昨夜,他亲眼看到,自己一心以为单纯的陆良荷,亲手勒死了太皇太后。 是了,太皇太后是死在了他们二人手中。 却原来,那日罗云光听了陆良玉的话,想要寻陆良荷再对峙一番。 他终究,心头掠过了些怀疑。 陆良荷,确实很讨厌韩念意,她有作案的动机。 他暗中约了陆良荷几次,陆良荷都没有同意。 直到,宫里头那个被皇帝宠幸过的宫女竟然怀了身孕。太后第一时间便将人安排在了自己宫殿,力求此胎能顺利生产。 陆良荷才来主动找自己,答应暗中一见。 二人约在了后宫一处靠近河边旁的竹林里。 一见面,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良荷就开口了。 “你得帮我想个法子,那个宫女的孩子不能生下来。” 罗云光一愣,随即想到,陆良荷是宫妃,争宠也实属正常。 但他还有正事要问,当下只低声道:“我且问你,念意和孩子,是不是你下的手?” 陆良荷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直接跳了起来,连连摇头道:“你瞎说什么,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罗云光没问出自己想要的事情,当然不会让她离开。 二人拉扯争执之际,正巧碰到了大晚上给先皇暗中烧纸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疑心是有宫妃亦或者是宫女,同侍卫约会,祸乱宫闱,只让身侧的宫女悄悄扶着自己,前来竹林内查看。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暗中私会。” 天色太暗,暗夜无月,竹林又密。 太皇太后只瞧着影影绰绰两个人影,其实并未看清里头的人,只出声警告道。 但陆良荷眼神好使,一眼便认出了太皇太后,当下就以为太皇太后必然也认出了她。 眼看着太皇太后已经逼近,一想到若是同罗云光的情况被撞破,凭着二人以前的关系,必定会被认定有奸情。 到那时,别说到手的荣华富贵,只怕连性命都难保。 想到此处,心一横,从腰间抽出腰带,上前便勒住了太皇太后的脖子。 宫女一惊,吓得是摔倒在地,眼下,距离很近,她自然认出了这位宠妃的样子。 愣了几下,尖叫一声,吓得是往竹林外爬去。 “还愣着做什么,怎么,等着被告发了,满门抄斩?” 陆良荷已经是一不做二不休,如何肯甘心,只对着罗云光怒斥道。 罗云光一时六神无主,眼前的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陆良荷的催促,对于满门抄斩的恐惧,让他追着上前,抽出刀来,一刀结果了那个宫女。 他杀过无数的贼人,但太皇太后身侧的宫女,还是第一个。 回头一看,陆良荷使了几分狠劲。太皇太后已经被勒得断了气。 月亮恰好在此刻从云层中涌现,罗云光回头,月光照在了陆良荷脸上,那张往日里白皙温柔的脸,竟显出了几分狰狞。 蛇蝎美人,莫过于此。 宫里头,似乎有人听到了动静。陆良荷若无其事地系好腰带,带着罗云光从另一头逃走。 红颜比白骨更可怕。 第两百六十三章 相濡以沫 秦老太君中风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陆良玉正在逗和光。 俗话说,儿似母,女肖父。 婴儿的一双丹凤眼像极了父亲,只少了几分清冷,满是童稚。鼻子和嘴巴,却很像陆良玉。 包括那鹅蛋形的脸,这几日长开了些,皮肤更像嫩白的鸡蛋,光滑软糯,可爱极了。 陆良玉正拿着一个大红色的拨浪鼓,只需来回一转,拨浪鼓发出声响,和光便咯咯大笑起来。 一股暖流充斥胸襟,陆良玉也随之欢喜起来。 大抵这就是为人母的喜悦。 “小姐,不好了,玉尚派人传来消息,老太君在宫里头中风了,刚回了侯府。” 彩蝶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她惯常已经很冷静了,但一遇到事情,还是不免风风火火。 “中风?” 陆良玉不曾想,一向身子骨还算硬朗的秦老太君,竟然会得了中风。 中风,可不容轻视,闹不好,可是会要人命的。 陆良玉忙起身想要去看看。 她人一动身,和光见不到母亲,咧嘴又哭了起来。 陆良玉不得已,只得又回身抱住孩子来回哄。 “小姐,要不还是别过去了?再等等消息。” 彩蝶提议道。 自家小姐又不是大夫,过去能干什么?还不如在府中静待消息。 陆良玉摇头道: “不行,你去帮我找件低调的衣裳,我换上。” 她现在还不能公然出现在镇南侯府,免得被有心人看到了。 但,秦希泽的祖母病重,她必须过去看望。 这是礼数。 最重要的是,她必须同秦希泽站在一起。 夫妻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人世何其短暂,在这短短的一生中,她希望,在他遇到艰难的日子,她能始终同他执手一并度过。 秦希泽性子寡淡,眼下,身侧除了秦老太君,几乎是没有什么亲人了。 秦老太君,在他心中,分量极重。她得站在他身侧。 彩蝶没得办法,只得翻箱倒柜,寻了件小姐以前的衣裳,淡蓝色的对襟长袍,都洗得有些发白了。 当下忙给陆良玉换上。 和光哭得哄不过来,陆良玉没法子,狠下心来,将孩子塞给了彩蝶。 嘱咐道:“一会叫奶娘去给她喂点奶,我尽快回来。” 说罢,扭头便往外走去,不再回去多看孩子一眼。 她怕自己会心软。 镇南侯府 陆良玉是由飞渊带进去的,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她的心境又有所不同。 是了,只有秦希泽在的地方,她才能觉察到几分暖意。 才能嗅到家的味道。 否则,这个地方于她,不过是栋空荡荡的大宅子。 秦希泽正背着身子,站在秦老太君的院中。 大中午的,日头偏北,金乌高挂。 初春的阳光带了几分暖意,金光照射在秦希泽修长的身上。 陆良玉却从那背影中,读出了几分寂寥。只望天地之悠悠,独我一人的悲哀。 飞渊到了门口,便不愿再入内。 陆良玉悄然走上前去,伸出小拇指勾住了秦希泽的小拇指。 秦希泽手微微一动,轻瞥一眼,握住了她的手。 入手,又是微凉。 “会没事的。”陆良玉低声安慰道。 秦希泽点头,“我知道。” 话虽如此,二人心下却不敢打百分百的笃定,只能静静地等着太医出来。 这不算长的一段时间,对于二人而言,却颇为难熬。 陆良玉静静地握着秦希泽,感受到,他的手,从微凉,渐渐有了些温度。 她只想用这个举动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会在。 夫妻本是同林鸟,总也有相濡以沫的时候。 不知等了许久,大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头,走出来了一个小丫鬟。 “启禀侯爷,太医有请。” 小丫鬟福身,口齿清楚道。 陆良玉明显察觉到,秦希泽握着自己的手一紧,她反手轻捏他手掌一下。 试图告诉他,不要怕,有她在。 秦希泽就这样牵着她,一步步往里走去。明明几步远的路,她竟然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心底,暗暗祈祷,秦老太君不要出什么事。 一入内,秦希泽便松开了手。 现在,还不适宜将她拉入风口浪尖。 “见过侯爷。” 太医恭谨地低头行礼道。 陆良玉趁机站在了一侧,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侯府一个普通的小丫鬟。 “我祖母如何?” 秦希泽第一时间上前,仔细端详在病床上的秦老太君。 “老太君吉人天相,身子骨并无大碍,只需我开几副药方,悉心照料,心中宽慰,很快便能好起来。” 太医的一番话,说得轻飘飘的。 秦希泽见状,松了口气,语气也不复之前的生硬,拱手谢道:“多谢。” 太医如何敢受侯爷的礼,当下腰弯得更低了,忙道:“侯爷折煞下官了。” 说罢,忙要来纸笔,写起来药方。 陆良玉悄悄上前,一眼望去,秦老太君正睁着一双眼,眼皮微动,自然是听到了太医的话。 只,床上的人口歪且张着嘴,不时地流出了口水,一看就知,情况并不像那位太医说的那么简单。 陆良玉心下了然。 太医开好了药方要走,陆良玉忙拉了秦希泽衣袖一下,示意他一并出去送客。 她动作细微,并无人注意到。 秦希泽不明就里,但陆良玉的意思,他是懂的,当下忙跟着一起出去。 太医可谓是诚惶诚恐,不曾想,侯爷竟然会亲自送自己。 人刚走到院子里,便听得陆良玉低声恳求道: “还劳烦太医说实话,我们老太君的病情,究竟如何。” 太医大骇,不曾想,这个小小的丫鬟,竟然如此懂人情世故。 太医并不是什么好干的职位,来往皆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一个不慎,弄不好会掉了脑袋。 故而,太医也有自己的诀窍。 比如,当着病人的面,重病须往轻里说,若出了问题,也是病情突然恶化。 再比如,轻病得往重里说,治好了便是自己的功劳。 太医望了眼秦希泽,吓得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忙找补道: “方才下官是顾忌老太君在一旁,想要宽慰她,不是刻意隐瞒。” “老太君的病,虽不致命,但若后期恢复不当,只怕会半身不遂,至于说话,还得再看……” 这几句话,他说得战战兢兢,只怕秦希泽一个生气,自己便小命不保。 “多谢太医如实相告。” 陆良玉福身道,一个丫鬟礼,行得让人挑不出差错。 “客气,客气。” 太医连连点头,离开之际,连陆良玉给的银子都没敢收。 送走了太医,陆良玉回身,秦希泽垂眸,一股挥之不去的寂寥,环绕着他。 整个人,萧索更甚。 “会好的。” 陆良玉上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 秦希泽抬眸,陆良玉一双眼亮晶晶的,满是笃定。 让人,不自觉想要相信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两百六十四章 二 二人入内,秦老太君正躺在床上,一双眼瞪得老大,正盯着房梁。 眼角,渗出了几滴浊泪。 太医的话,她自然听到了。但自己眼下半个身子不能动,她更能察觉到。 一时只恐自己再也不能动弹,就此瘫痪在了这床上。 “祖母~” 陆良玉上前,帮她掖了掖被子,语调轻松宽慰道: “祖母莫担心,过些日子病就会好,且放宽心。再过几日,我带和光来看你。” 大抵是提到了曾孙女,秦老太君面现柔和起来。 陆良玉见状,知晓老人家最是牵挂儿孙辈,当下捧起老太君的手道: “祖母哪只手能动,到时候想要做什么,可以写下来,我让下人去做。” 秦老太君两只身子手轮流试了一下,发现只有左边的手能动。 陆良玉便揉揉她左边的手掌,道:“祖母想要什么,只管写下来。” 秦老太君见陆良玉目光柔和,只点点头,好歹没有再掉眼泪。 大抵是担心自己再也没法说话,甚至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了。 秦老太君望了望陆良玉,转动眼珠,又瞥了眼一侧的秦希泽。 只缓缓地举起左边的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她还不能说话,比出这个“二”,也不免有几分吃力。 陆良玉让下人去拿纸笔。 但秦老太君手抖得太厉害,抓不住笔,愣是划成了鬼画符。 陆良玉无奈,只得猜测她比出的这个“二”是什么意思。 吴嬷嬷在一侧,她是秦老太君的陪嫁丫鬟,跟了老太君一辈子,自认最是了解秦老太君的。 当下上前一步,开口道: “老太君必然是惦记着曾孙呢,想要少夫人再生个二胎,最好能是个男孩,好继承我们镇南侯府的爵位。” 陆良玉微微一眯眼,很快恢复平静,面色平和,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越是面色平和,其实越说明她内心的愤怒。 她并不愿意被人逼着去生孩子。尤且是在她刚刚生了和光不足两个月的时候。 秦老太君听了,却是微微摇头,看来并不是想要这个主意。 身侧的小丫鬟青碧最是机灵,也跟着插话道:“老太君是不是嫌吵闹,只想这里留两个人?” 回头看秦老太君的反应,依旧是摇头。 看来猜得并不准。 其余的丫鬟嬷嬷们也跟着上来猜测,又猜秦老太君莫不是饿了,想要吃两个菜。 有猜秦老太君是惦记着自己压箱底的两千两银子? 还是觉得天冷,想要盖两床被子。 这猜来猜去,衣食住行猜了个遍,是猜什么的都有,但不管下人说什么,秦老太君始终是摇头。 看来没人猜到她的心坎上。 陆良玉见状,心头有了数,当下只上前,掏出手绢,给秦老太君擦了擦嘴角,低声柔和道: “祖母莫要担心,你的意思良玉都懂。希泽那里,我会同他好好讲通的。” “事情都过去了,毕竟是一家人,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祖母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她的一番话,讲得不甚明白。 在场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秦老太君却听了进去。 众人皆屏住呼吸,期待着望着秦老太君的表情,只见她缓慢地点了点头,看来是认可了陆良玉的话。 陆良玉心下早已了然,拉着一侧的秦希泽,这才往外走去。 “祖母的话,是什么意思?” 秦希泽带了几分怀疑地问道。 他心底,其实隐隐有一种猜测,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亦或者说,是当局者故意懂装不懂。 “希泽,我们都是成年人。” 陆良玉拉着他修长的手,摩挲着他手指处的一处茧子。 这处的茧子,只有长年累月的刻苦用功写字,才能磨出来。 秦希泽看似身居高位,似乎轻而易举;其实背地里,承受了许多。 成年人,意味着,很多时候,不能快意恩仇,不能恣意妄为。 尤其是,在有了软肋之后。 秦老太君比划的那个“二”字,其实特别好猜。 只是府上的丫鬟嬷嬷们,均不敢往那处去想,就算想到了,也不敢往那处去说。 唯恐说出来了,让秦希泽同陆良玉生气。 秦老太君,分明是想要秦家二房的人回来。 说到底,秦家二房,才是秦老太君一并生活了半辈子的人。 陆良玉,满打满算,也才入门了一年多。 秦家二房对秦希泽是蛇蝎心肠,想要了结了秦希泽的性命,好让二房的人承袭镇南侯府的爵位。 但秦二叔也好,秦二婶也罢,甚至是秦彤 秦贵泽,对于秦老太君,可谓是恭敬有加,孝顺极了。 秦老太君这下子募地中风了,不管是对死亡的恐惧,亦或者是对亲情的渴望。 都让她迫切地想要见到二房那一大家子,尽享天伦之乐。 毕竟,陆良玉眼下出了府,名义上领了镇南侯府的休书,这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怕一时半会,人是回不来的。 就算回来了,陆良玉身侧还有一个奶娃娃时刻离不开人。如何能分出全部的精力来照顾秦老太君? 秦希泽更是一心扑在政事上,忙得见不到人,加之惯常的冷口冷面,也不爱闲聊。 只日常的晨昏定省,寒暄几句罢了。 镇南侯府,对老人家而言,未免显得有几分冷清了。 丫鬟嬷嬷,说到底,也只是下人。哪里有自己的亲儿子、亲儿媳伺候来得妥帖。 秦老太君唯一担心的,只是唯恐寒了秦希泽的心。 所以才要陆良玉来当这个说客。 秦老太君知道,秦希泽最是听陆良玉的话。 陆良玉的话一出口,秦希泽便沉默了。他不是傻子,陆良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成年人,有时候意味着,得妥协。 但成年人,并不意味着,心就更硬。该受伤时,还是会受伤。 说到底,他从来不曾被亲人偏爱过。秦老太君对他,说到底,更多的是同情。 他也不可能去剥夺一个垂暮老人一点点可怜的心愿。 但到底,是心有不甘。 受过的伤,并不会完全消失,却要被人强行抚平。 秦希泽的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乖戾之气,那股自幼被抛弃的绝望之感,又不自觉地涌了上来。 随即,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他的脸。 陆良玉踮起脚,用鼻尖碰了碰秦希泽挺拔的鼻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我会一直偏爱你。和光,也是你的亲人。” 二人距离如此之近,鼻腔呼出的热气,也清晰可闻,秦希泽闭目,“嗯”了一声。 他差点忘了,他有家了。 第两百六十五章 转机 太医刚回宫中,新皇便亲自来过问秦老太君的病情。 并非新皇对秦老太君有几分情谊在,他只是比较关心,镇南侯府的印章去了哪里。 秦希泽的那一枚印章被他自己扔掉了,那么,眼下能号令镇南侯府旗下一干人等的,就只剩了秦老太君手上的那一枚了。 他必须拿到这枚印章。 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让他没法预料的事情。 长公主没有丝毫征兆地疯掉了,天天神神叨叨躲在昭阳殿里不出来。 太皇太后更是被勒死在宫中。 他心底忐忑不安,一颗心总是上上下下,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他本想叫来那个冒牌货邵永康,询问侯府的具体情况。 问问长公主为何会突然发疯。 但不知为何,他犹豫了。 他有点害怕看到那张脸,那张同秦希泽一模一样的脸,每次看到那张脸,他总会不知君地浮现出昔日秦希泽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阿齐,笔得握得直一些,就像做人,得坦坦荡荡。” 他说;“阿齐,莫要在意旁人的话,只做好自己便是。” 他说:“阿齐,等你有一日,缺少的都会拥有。” …… 新皇的这十几载,都是秦希泽一步步教导他,从一个懵懂的孩童,直到登上如今的位置。 他反手就将秦希泽关押起来。 这等白眼狼的行径,说出去,自然为人所不齿。 很难讲,他的心中也并非全无波澜。 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功高盖主,任何的一个帝王,都不会容得下秦希泽这种人,有能力,且在民间有声誉。 人人不知皇帝,先知镇南侯。 朝中惧怕镇南侯的人,比惧怕他的人更多。 更何况,他需要陆良玉。 至高无上的权势并不能填满他空虚的内心,他偶尔,还是会觉得有几分空洞。 只有同陆良玉在一起时,他才能察觉到温暖与满足。 大抵,陆良玉本质上,是一个坚定的人,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灵魂不肤浅。 他需要这样一个人,弑父娶母,总要有人,填平他幼年缺失的爱。 在得知秦老太君中风之后,新皇面无波澜,心中想的却是,这下好找印章了。 派谁去寻这个印章呢? 那个赌鬼邵永康,可指望不上。 宫里头,四处缟素。 灯光昏暗,因着还是太皇太后的七天停灵之日。 宫女太监们穿得一片白素,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新皇祭奠完太皇太后,也就是自己的曾祖母后,决心重回书房,将手头的折子再批一些。晚些时候,他想出宫去看看良玉。 好些日子没见她,他有些想她了。 掐指算来,快一个半月了。 他加快步伐,风风火火地往宫殿走去,只可惜,新皇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 有人,想要让他看场好戏。 “这怎么回事?” 新皇面带不虞地指着路上一摊祭祀用的花圈、纸人、长长的纸幡,还有数不清的一袋袋纸钱。 回书房的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怕是手底下人办事不利,将东西给搁这里了。我定要查出来是谁,好好罚他。” 刘公公故作恼怒道。 说罢,回头对着身后的几个侍卫道: “来人,将东西搬一搬。” 侍卫们忙上前开始搬了起来。 刘公公见新皇眉宇不悦,忙是安抚道:“陛下莫急,一会就搬好了。” 新皇扫了眼那几个侍卫,办事慢慢吞吞,这不是耽误时辰吗? 当下怒道:“不必了。” 说罢,调头走了另一条路。 而路旁的假山后,陆良荷正狐疑地望着罗云光,问道: “你真有办法打掉那个宫女肚子里的孩子?” 罗云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珠子不自觉地来回飞,但还是点头道: “这也得你配合。” 陆良荷不乐意了,扭头“这件事可不能牵扯到我,否则我地位不保。” 罗云光似乎极力想要稳住她,只接着道:“不会让你明面上有直接关联的。” 说到此处,不知是竖起耳朵听到了什么,罗云光募地开口道: “良荷。” 这句带了几分情谊的“良荷”,让陆良荷心下警铃大作。 她可不是什么无脑恋爱,心中只有所谓情谊的女人。 有情饮水饱,对她来说,就是个笑话。 男人,只是她往上爬的手段。 她的目标始终很明确。 罗云光是当时她能攀到的高枝,她便会毫不犹豫地从陆良玉手中抢了过来。 秦希泽比罗云光爵位高,家世好,她的目的就是秦希泽。 受挫后,迅速将目标转向新皇。 拥有人人仰望的地位,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才是她最大的渴望。 一个过往的男人,不值一提。 当下只伸手拢了拢头发,故作矜持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昭仪娘娘。” 话音刚落,便听得不远处,有几人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陆良荷刚打算屏气凝神,便觉察到身侧的罗云光一把抱住了自己。 陆良荷大骇,但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同罗云光也有过夫妻之亲,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能忍。 当下只竖起手指在嘴边,示意罗云光小声些。 下一秒,便听得罗云光出声道: “良荷,我是真的喜欢你。”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小路上,异常明显。 陆良荷心头一股怒火,几百句脏话就在心头环绕。 路过的几人明显一愣,听到了罗云光的声音,往这边走来。 陆良荷想要脱身离开,却被罗云光抱得死死的,挣脱不得。 偏偏罗云光口中还不停,一边试图亲她,一边道: “良荷,记得以前,我们经常暗中幽会。” 陆良荷这下是确定了,罗云光分明是先搞死自己。 正挣扎着,只听得旁边,一人怒喝道:“是哪对狗男女?” 是新皇的声音。 罗云光二人很快便被狼狈地拖了出来。 刘公公自然认出了陆良荷同罗云光,只惊诧道:“荷昭仪,罗统领,你们二人,怎么会在这里?” 不待陆良荷开口,罗云光已经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直响,连连求饶道: “求陛下饶命,我同荷昭仪是真心的。” 陆良荷心凉了半截。 这个狗男人,爱她的时候是真的爱,这不爱了,就想要带她一起下地狱。 她环顾四周,暗夜中,只有新皇一个主子同几个侍卫。 新皇面上全无波澜,并无半点寻常男人被戴绿帽的愤怒。 陆良荷突然悟了,此事并非全无转机。 第两百六十六章 执棋人 陆良荷眼看着新皇面无波澜,当下募地抬起头直视新皇道: “请陛下明鉴。臣妾是因着挂念宫外姐姐的事,才特意招来罗统领询问一二,别无二心。” 接着加快语速道: “姐姐的事情我想到好办法来解决了,陛下不必再担忧了。” 她话中的意味太直接了。 她相信,就算身侧的旁人听不懂,新皇一定能听懂。 罗云光见状,忙找补道:“是我对荷昭仪心生爱慕,我们入宫前就已经定下了婚期……” 又是试图拖陆良荷下水。 陆良荷直接了断地打断他:“陛下还是听听臣妾的建议,再做决定也不难。” 陆良荷太了解皇帝了,也了解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轻如鸿毛。 但陆良玉,是皇帝的心头宝。 她无所谓,只需能利用这点就可以。 她正是看清了这点,才笃定皇帝会同意她的提议。 新皇果然犹豫了,瞥了眼地上的罗云光,用眼神示意身侧人将罗云光压下去。 转过身子,对着陆良荷道:“随我来,若是说不出个好歹,你知道下场的。” 陆良荷拎起拖地长裙,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从罗云光悠悠身侧走过。 就凭你,也配拉我下去。 自己下地狱去吧。 罗云光望着远去的陆良荷,心下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将陆良荷勒死太皇太后的事情说出来。 但,此事若是说出来,罗家必然会被牵连,到时候,死得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搞不好,陆良荷依旧能仗着皇帝的宠爱侥幸脱身,但罗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就遭殃了。 想到此处,他垂下了头。 他竟不知,陆良荷这个宠妃,如此得皇帝宠爱,连同侍卫有私通的石锤,皇帝都能轻描淡写地放过她。 他本以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岂料,只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没有伤到陆良荷半点。 这次是他失策了。 而眼下,书房内。 新皇示意陆良荷关紧门,只冷淡地问道:“你说的好办法是什么?” 新皇后面见到了真正的陆良玉,对于陆良荷这个替代品,便没有多少兴趣了。 陆良荷也正是知道这点,才极力抱住了太后的大腿。 陆良荷无疑是聪明的。 当下只巧笑倩兮,柔声道:“眼下太皇太后仙逝,陛下只怕又得守个一年半载的孝期。姐姐一人长期在宫外,可孤单寂寞得很。” 说到此处,续道: “陛下若直接召姐姐入宫,只怕堵不住悠悠众口。” 此事,也是新皇最担心的。 眼看着长公主疯疯癫癫,自然是不能同镇南侯府顺利完婚了。 更何况,太皇太后去世后,按律,他同长公主一年内均不能婚嫁。 只怕到那时,黄瓜菜都凉了。 他思念陆良玉,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候,如何能挨得了那么久。 陆良荷见新皇的反应,觉得有戏,当下笑道: “陛下,宫里头既然已经有一个陆良荷,那么,姐姐自然也可以入宫,李代桃僵,成为身居后宫的陆良荷。” 陆良玉,就此成为陆良荷。 陆良荷的这个想法,只是为了保命的一时之策。 等到陆良玉真的入了宫,她有的是办法整治陆良玉。 定要叫陆良玉丧命在这宫里头,方能报昔日之仇。 “那你呢?”新皇一时倒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 陆良荷微微一笑,浅浅福身道: “在下甘愿为陛下同姐姐的幸福牺牲,做一个深居后宫、身染怪疾闭不出户的陆良荷。” 她自然有自己的小算盘。 单凭她自己,别说是皇后,只怕一个妃位都够她奋斗许多年了。 但陆良玉不同。 新皇都甘愿为陆良玉违背人伦,冒天下之大不韪。 此情天地可鉴。 那么,她自然可以利用这段感情。 让皇帝将后位封给名义上的陆良荷,实质的陆良玉。 平日里,她也可以作为真正的陆良荷,去应付太后这些人,相信单凭这一点,皇帝就没法杀掉她。 到那时,没有利用价值的陆良玉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作为真正的陆良荷,则是后位在手。若是陆良玉足够幸运,能诞下皇子。 那她陆良荷,就将成为整个大郑后宫,未来几十年的掌舵人。 年龄的增长,陆老太太同赵姨娘的悉心调教,加之在宫里头耳濡目染,陆良荷自觉自己已是权谋高手。 她所图谋着者,可谓大也。 陆良玉也好,新皇也罢,不过是她登上至高无上位置的垫脚石罢了。 新皇眉头紧蹙,抿着嘴,似乎在思考陆良荷建议是否可靠。 他能看得出,陆良玉现在愿意敞开心扉接纳自己。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得抓紧机会,利用陆良玉被休弃离府,生下孩子的这段时期,乘虚而入。 还有什么,比接陆良玉入宫,更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事了。 当下语气便不复之前的生硬,道: “就听你的,这几日你好好收拾一处偏僻的院子,就住过去吧。” 还不忘补充道:“记得,给你姐姐留主院。” 说到此处,又摇头道:“不行,布置什么,我得亲自盯着。” 哪里有方才那个运筹帷幕的淡定模样。 陆良荷眼中一丝鄙夷一闪而过,随即恢复笑意,福身道: “那臣妾就提前恭祝陛下金屋藏娇,同姐姐百年好合。” 这种不伦不类的话,也只有陆良荷这种心理强大的人能说得出来。 新皇听到此处,却是哈哈大笑。 只觉倍感快意,百年好合,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 陆良荷知道自己这个马屁算是拍对了。见皇帝面露喜悦,趁热打铁道: “陛下,那个罗云光您打算怎么处置?他污蔑臣妾清白,不若一刀砍了算了。” 新皇眯眼,不得不承认,陆良荷还是有几分狠毒在的。 但此事他另有想法,当下只摇了摇头道:“此时我另有主张,不必多言。” 陆良荷见无法立即刀刃罗云光,心下不痛快,面上却还笑吟吟地道: “是臣妾鲁莽了。” 说罢,福身退下,新皇也不再追究。 这一次,她可谓是全身而退。 至于那个宫女腹中的孩子,她也想好了,到时候,就利用陆良玉的手来除掉便是。 后宫棋局,陆良玉就是那颗关键的棋子,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她陆良荷,则是执棋人。 天下英雄谁敌手,尽在她掌握之中。 第两百六十七章 烫手山芋 初春的夜晚,还带了几分寒意。 是夜,天上寥寥几颗孤星,不见明月。 陆良玉拉着秦希泽坐在窗户旁,眺望着屋外,听着偶尔的一两声虫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和光喂饱了奶,正在隔壁房同奶娘一同入睡,彩蝶早聪明地躲了起来。 陆良玉能察觉出来,秦希泽兴致不高。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秦家二房的人便会回到镇南侯府。 秦希泽便不得不面对那个曾经意图害死自己的婶娘。 “侯爷想好怎么面对秦家二房的人了吗?”陆良玉问道。 秦希泽摇头,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不面对。 当然,如果非得面对,他这么多年习得的目不斜视,便可以排上用场了。 雕花的窗户缝隙中,一道细风吹了进来。 陆良玉受冷,身子一缩,自然而然地钻到秦希泽宽大的长袍中。 “不必强迫自己原谅。” 陆良玉安抚道。 伤害就是伤害,该报复就报复,不必刻意故作大度。 如今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待到秦老太君有一日百年之后,他们同二房,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秦希泽低头,瞧见她的一双杏仁眼,眼里,始终亮晶晶的,有依恋,有心疼。 不由自主地伸手,盖住她的眼。 “我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秦希泽毕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这些圣人之理了然于胸,当下开口道。 陆良玉有心引他欢喜,当下睁眼,望着他夸赞道: “我夫君不愧是有状元之才的人。” 眼中,又是那种亮晶晶的温柔。 秦希泽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在被关押的日子里,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脑中,除了那些读过的书,便是这双漂亮的杏仁眼。 一如,二人初见之际。 良玉,人如其名,总是让人觉得温暖。 “希泽,也许硬碰硬是最直接的,但镇南侯府几世忠君的名声,还是不要断送在我们手上。” 陆良玉斟酌用词,思忖着如何去劝阻秦希泽。 秦老太君那里是其一。 最重要的是,她不愿秦希泽摊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 当今的镇南侯,勤于政事,一心为民,就算不能名垂青史,也不至于落得一个弑君的名声。 说到此,在五台山之际,相清大师,也就是所谓的秦希泽生父的那句恶毒的诅咒——“弑君绝嗣”,让陆良玉每每心头想起此事,不免心中一阵恶寒。 她爱护秦希泽的名声,如同爱护自己一般。 “依你所言如何?” 秦希泽问道。 陆良玉垂眸,半晌抬眼道: “这就得委屈侯爷,装傻充愣一段了。此事最好还是意外的好。”哪怕是设计一个一意外。 陆良玉不嗜杀,动手可以,但不能自己的手不能沾血。 “好,依你所言。” 秦希泽心下明了,陆良玉是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将事情做得漂漂亮亮。 陆良玉这才心满意足。 邵永康装作失忆的模样,在模仿秦希泽,结果秦希泽反过来要模仿那个模仿自己的邵永康。 有些事,实在是有趣。 二人正依偎在一起,募地听到大门口,有马车的声音。 这大晚上的,四处寂静,哪里来的马蹄声。 二人忙一并往外望去,便见看守门的老头已然打开了一扇大门,一抹蓝色的衣角透过门缝,露了出来。 陆良玉大惊,这大晚上的,好好的,新皇怎么会来? 当下忙起身,便看到秦希泽脸色已然不好。 陆良玉舔了舔嘴唇,知道大晚上的,秦希泽出现在这里,若是被新皇碰到了,只怕要酿成血案了。 “快,侯爷你还是先躲起来吧。” 陆良玉自己说这番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心虚。 哪里有别的男人大晚上地来家里,自己的正派夫君反而得躲起来的道理。 秦希泽的脸已经黑得可以媲美锅底了。 陆良玉眼看着人已经要进院子了,当下忙好声好气地哄道: “快,侯爷,说好不硬碰硬的,得找意外。” 她真怕,秦希泽控制不住,将皇帝当场给宰了。 在陆良玉的好说歹说之下。 秦希泽的脚,终于动了。 新皇在宫里头听了陆良荷的建议,可谓心潮澎湃。 连折子都顾不上批,兴致冲冲地换了身衣裳,便出宫直奔陆良玉这处来了。 真真是一日不见,心里痒得很。 门嚯地被推开。 陆良玉一惊,待到看清了人后,更加惊诧道:“这,大晚上的,陛下来做什么?” 新皇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只直愣愣地上前一步。 陆良玉不自觉地退后一小步。 新皇眼底一暗,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来,几日没见,陆良玉对自己的态度又回去了。 但此事,不能心急,需得徐徐图之。 当下从怀中掏出一支步摇道:“你瞧这是什么?” 陆良玉稍微伸长脖子,自然瞥见了那步摇白玉镶嵌着翡翠,花瓣造型,金色镂空装饰,精巧极了。 素雅又高贵,一看便价值不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陆良玉也不例外。 但眼下秦希泽就在房内,她自然不敢收下此物。 当下只瞥了一眼,听得新皇介绍道:“这是外藩进贡上来的,喜欢吗?” 陆良玉只得违心摇头道:“我不爱这些,你知道的。” 其实不是,她不爱奢华,不代表她不爱这些漂亮的首饰。 更何况是这么价值不菲的首饰,只怕单一只,就能换个铺子。 但她还不能用。 这大概就是不义之财吧。她心下安慰自己。 新皇呼吸一滞,随即笑道:“不喜欢你也拿着。” 说罢,硬塞到了陆良玉手中,这才满意道:“你拿好了。” “昔日我没有能力,没法给你更好的,只能送了一只自己亲手刻的木簪,如今。天下尽在我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少年人的话中,带了几分争执与豪情。 很难讲,不让人感动。如果,不是他非要杀死秦希泽的话。 陆良玉一时沉默了。 “我送你的木簪,还在吗?”新皇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良玉自然不可能说自己丢掉了,故意回忆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 “好像是收在库房,然后起了一场大火,被烧掉了。” 此事,新皇隐隐也有所耳闻,毕竟,他对镇南侯府极为关心,这场火灾,他也记得。 心下难免失落,面上却不显,反倒是道:“那这支,你可得收好了。” 陆良玉尴尬一笑,觉得自己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步摇,分明是个烫手山芋。 只面容平和,但难掩尴尬。 “眼前一切,似幻似真,第一次见到你,我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 新皇不由得生发感慨。 陆良玉呼吸一滞,她有个疑问,想要问问 第两百六十八章 现世安好 “你第一次见我……” 陆良玉不知道该怎么问,她对七皇子最初的印象,似乎就是同蒋钦勇在一起那次。 在街上惩治了为非作歹的五皇子。 “在宫里头。” 新皇笃定道,面色喜悦,希望陆良玉能记得起来。 “宫里头?” 这下轮到陆良玉吃惊了,她从不记得,自己在宫里头遇见过七皇子。 “太后寿辰那日。” 新皇提醒道。 陆良玉绞尽脑汁回忆那日的情况,只记住了那日秦二婶告诉自己,长公主回来了。暗示自己,秦希泽似乎同长公主关系暧昧。 其余的,毫无印象。 “太后宫殿外,当时,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新皇激动地望着陆良玉,无数个寂寞的夜,无数个艰难的日子,无数个只有他一人孤孤单单度过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陆良玉的话。 “待你长大了,你会发现,今日让你烦恼的事情,都不算问题了。” “只有你长成了参天大树,旁人才不会忽视你,才不敢欺辱你。” 陆良玉恍然大悟,指着新皇道:“你是…..那个小孩子…..” 其实,那个孩子也不算小,个子都同陆良玉一样高,但陆良玉只把他当李修穆那个年纪的看待。 大抵是因着她受过苦,知道那种在黑暗中生活的不易,便总想着,给别人带来光。 这一年多的日子,她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件事,她确实很快就忘记了。 更何况,少年人长得很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面容也渐渐模糊在她的记忆中。 难怪,她始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招惹了新皇。 她望着眼前轮廓分明的新皇,少年人的个头,不知何时早就超过了她。 透过他澄澈的眼中,难以想象,他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心下不由感慨,人生倘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新皇既高兴与她想起了此事,又不高兴她称呼自己为小孩子。 当下纠正道:“我不是小孩子,我只比你小三岁。” 陆良玉哑然,不再执着于年纪。 新皇兴奋地道:“良玉,我想让你入宫,一直陪着我。” 话音刚落,陆良玉便听得一旁的柜子里有响动。 她心下咯噔一下,方才太过投入,都快忘记了,秦希泽还在。 新皇也被声音吸引,疑惑地看了过去。 “是风吹的吧。”陆良玉故作轻松道,随即摇头,迅速地吸引了新皇的主意。 “我是不会跟你一起入宫的。”陆良玉语气坚决道。 “为什么?”新皇不解地上前一步,明显是有些激动了。 “没有为什么,阿齐,就算我离开了镇南侯府,我也始终是你的婶娘。一日为婶娘,便终身是婶娘。世俗礼法,不能不顾。” 陆良玉声音柔和地解释道。 新皇募地红了眼,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我不会让你承担骂名的,我都想好了,你可以顶着陆良荷的名字入宫。” 新皇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陆良玉拒绝,“我做事求个坦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必顶着别人的名字苟活。” “不是苟活。” 新皇暴怒,打断了陆良玉的话。 “我说好的,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除了这个皇位我不能给你,天底下,不管是珍奇异宝,还是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想要你陪在我身旁。” 新皇的一番话,不可谓不真诚。 陆良玉眼睛都没有眨,只板着脸道: “你以为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是个俗人,我只想衣食无忧,家人平安,现世安好。” 新皇深呼两口气,平静了下来,这才道: “只想你随我入宫,我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现世安好。” 陆良玉叹了口气,道:“陛下,宫里头,从来都不会有现世安好。如果有,蒋钦勇现在就不会在冷宫里。” 宫里头,只有数不清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肮脏事,各色鬼魅横行。 “又是蒋钦勇!” 新皇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激动了起来。他真想问一句,是不是只需蒋钦勇活着,她便不会接受他? 但他强忍着内心的怒火,他知道,自己不能发怒,这样只会吓到陆良玉,于事无补。 当下故作冷静道:“良玉,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陆良玉反问:“你对我好,我就必须接受你吗?” 新皇一愣,好似遭了当头棒喝,随即垂头丧气,小声道: “你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你,你若爱听甜言蜜语,我就日日说给你听。” 他的话,已经几乎是恳求了。 亦或者说,是哀求。 陆良玉都觉得,自己的心不免有些太硬了。换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拒绝。 但她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冷冷地摇头道:“可惜,我不爱听甜言蜜语。” “那你究竟要什么?” 新皇攥紧拳头,真怕自己一拳头砸上去。 陆良玉不为所动,只继续飞快道:“我说了,我要现世安好,我生性爱自由,终有一日,我是要踏遍这万里河山的。” “这些,入宫后,你都不能给我。” 陆良玉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让新皇胸腔内充斥着一股冉冉升起的怒火。 他正打算同陆良玉继续争执,门募地开了。 彩蝶抱着孩子出现在门口。 她一双眼滴溜溜地扫了屋内两个已然脸红脖子粗的人,随即上前,小声道: “小姐,小小姐饿了。” 陆良玉胸脯犹且在上下起伏,当下吐了口气,抱过孩子,生硬地对着新皇道: “恕良玉无礼。” 说罢,不管那人的反应,抱了孩子去内侧喂奶。 彩蝶则站在了原地,开始叠桌上的尿片。 新皇也知今日怕是再难好好说话,当下挥袖离开,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彩蝶贴心地关好门,也退了出去。她知道,侯爷就在房内。 方才,她听到了自家小姐同皇帝越吵越凶,这才入内打断了他们。 “抱歉。” 陆良玉打开了衣柜的门,对着内侧的人道。 秦希泽的脸色,很不好看。 陆良玉重新抱起孩子,便看到秦希泽径直地走到了桌前,拿起那支精美的步摇。 她还没来得及拦一下。 下一秒,已然粉碎。 罢了。 陆良玉叹了口气,镇南侯府,也不是买不起。坏了就坏了。 她还是想想,一会怎么哄秦希泽吧。 第两百六十九章 说客 陆良玉哄好了孩子出来,秦希泽已经端坐在书桌旁写信了。 陆良玉经过时,他笔下微微一顿,继续动笔。 陆良玉斜眼一瞧,秦希泽的字体不复之前的蕴藉,锋芒毕露。 她隐隐,只看到了“动手”之类的字眼。心下叹了口气,看来秦希泽还是被刺激到了。 直到他将信封好,唤人送了出去,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陆良玉借机,捧了杯热茶奉上。 “喝口茶。” 秦希泽接过茶杯,却是搁在了桌上,反而转手将陆良玉揽入他的怀中。 陆良玉顺从地瘫软在他怀中,抬眼,秦希泽一双清冷的眸子,倒影得全是自己的模样。 她能看出,他的不安。 “决定了吗?”她问。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嗯。”秦希泽抿了抿嘴,面色冷峻。 陆良玉将头倚在他的胸膛,知晓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必然比自己更痛心。 新皇,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从懵懂孩童到今日众人之上的年轻帝王。 秦希泽在新皇身上,倾注了不少的心血。 “良玉,我会不会,有一日,成为孤家寡人。”秦希泽缓慢地抚摸着陆良玉的发髻,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他本就是个性子冷淡的,这些年,身侧没有几个真心在意的人。 父母决裂,六亲不和,跟了自己多年的手下被杀,唯一的表妹也一尸两命,祖母重病。如今,就连一手培养长大的新皇也留不住。 高处不胜寒,高处真的,寒到彻骨。 “不会。有我在,就不会。” 陆良玉一双眼极尽温柔,极力安抚道。 有她在,她便永远不会让他成为孤家寡人。 “等到一切都解决了,和光大一些,我就带你出去,看遍这大好河山。” 秦希泽承诺道。 陆良玉便知,方才的话,秦希泽听到了心里头。 当下摇了摇头。 秦希泽脸上的表情一滞。 难道,她不喜欢自己陪同? 陆良玉理了理秦希泽的衣襟,笑道:“我生性最是懒散,不爱动弹。” 这一方土地,一个小小的京城,足够了。 “那方才的话?” “骗他的。”陆良玉直接道。 “你不爱听甜言蜜语?” “好听的话,谁不爱。”陆良玉狡黠道。 秦希泽眼中果然慢慢亮了起来,一双黑羽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嘴角微微一勾。 陆良玉便知,他心情不错。秦希泽,还是很好哄的。 “那句现世安好是真的。” 她紧盯着他。 这是她自幼的想法,一个温暖的家,几个欢快的稚童,恩爱夫妻,衣食无忧,现世安好。 幼时,万家灯火亮起之际,那个孤零零不是在挨饿就是在受冻的自己,也会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 “好。” 秦希泽轻轻一吻,落在了她的额头。郑重承诺道。 他少时便立下凌云志,有匡扶天下的决心,这些年走南闯北多年,一人拖着病体,不知何时便会客死他乡,魂归地府。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他像是个人间的看客,始终冷眼旁观。那些父母疼爱稚子,那些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那些人世间的婚丧嫁娶……. 再多的戏码,都同他,没有关系。 他始终,只是个台下的看客。 只看久了,不免生出了几分百无聊赖。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也有这样一个人,会等着自己。 他不信什么真情,但他信陆良玉。 陆良玉垂眸,脸朝下卧在秦希泽怀中,不知为何,想起了方才那个少年的话。 也许,换个时间,亦或者,秦希泽是真的厌倦了自己,休掉了自己。 她未必不会接受新皇。 她看到了少年人那份赤诚之心,只可惜,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世间,从来不缺山盟海誓,也从来不缺薄情郎。 她同秦希泽这样,就挺好。 相敬如宾,又如胶似漆,再好不过如此。 至于错过的,不必在意。 ……. 新皇这一走,便是许多日。 陆良玉被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缠住脱不了身。 秦希泽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忙碌,早出晚归,不见踪迹。 这日,府上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父亲?” 陆良玉望着眼前发须白了一半、初显老态的陆世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年多的时间没见,陆世仁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升官了,正是春风得意吗? 这可是个稀客。 陆世仁见到陆良玉怀中的孩子,上前一步,想要看看孩子。 陆良玉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这是个防御的姿势。 陆世仁脸一沉,眼中满是不悦,但随即便调整了过来。 他还需要陆良玉。 “良玉啊,你从镇南侯府出来,一个人过得清苦吧。” 陆世仁边说着,边来回扫视。好像,环境还不错。 陆良玉心知,自己这个父亲,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下冷哼一声道:“父亲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陆世仁面露尴尬,当下转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我来看看自己女儿,看看自己的外孙女还有问题?” 陆良玉面色平淡,她早已能够平静地面对旁人的无谓指责。 陆世仁肯定有事情。 果然,陆世仁见陆良玉不接茬,独角戏也唱不下去,当下开口道: “良玉啊~” 口气软化了下来,陆良玉心头便知,正事来了。 “你知道,良荷她出事了。” “哦?我不知道。”陆良玉依旧是面色淡淡。 陆世仁只能接着道:“良荷她被陛下打入冷宫,住在了很偏僻的地方。” 陆良玉快速地打断他道:“父亲,你也看出来了,我都被镇南侯府赶出来了,现在是半点能力都没有,恕我爱莫能助。” “你这孩子,着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陆世仁急切道。 “良荷的事情,还是小事,左右死不了。” 陆良玉狐疑地望着陆世仁,笃定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果然,陆世仁面色讪讪道:“我这边,被人陷害,丢了官职,怕是要下狱了。” 陆良玉眼中全是不信,什么被人陷害,大概率是陆世仁仗着陆良荷的名声,为非作歹。 外头的人一听陆良荷倒台,立马参了他一本。 这只能怪他自做坏事。 陆良玉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当下忙道: “父亲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解甲,后面便归田去吧,享个清闲。” 陆世仁语气继续好转道: “良玉,我来,是新皇的意思。他说了,只需你答应入宫,中宫之主的位置就是你的,至于你父亲我,也可以官复原职。” 陆良玉像看白痴一样盯着陆世仁。直把陆世仁看得有些愤怒了。 才听到陆良玉道:“来人,给我将人赶出去。” 外头几个护院早就在原地候着,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陆世仁拉了出去。 第两百七十章 狗男人 陆世仁想卖女儿没有卖成,反倒是被赶了出去。 陆良玉心下毫无波澜。 陆世仁若真触犯王法,就该受些处罚,日后才不会肆意妄为。 进监狱也好,挨板子也罢,都是他应受的。 话虽如此,她到底留了份善心,若陆家真落魄到生计都困难的地步,她并不介意给点银子。 就算是日行一善了。 午后,陆良玉继续哄孩子。 和光已经会翻身了。一双丹凤眼里全是笑意,最喜欢咧嘴笑了。 彩蝶拿着一叠烘好的尿片入内,陆良玉见状,叮嘱道:“别忙活了,去睡个午觉。” 夜里彩蝶照顾孩子的多,最近还来了月事,可不能累到了。 彩蝶也不客套,知道陆良玉体恤自己,放下东西往外走去。 很快,门又打开了。彩蝶的脑袋又探了进来。 “怎么?”陆良玉问道。 彩蝶指了指屋外,跨步进来的是李修穆。 陆良玉一喜,她生了和光后,李修穆只短暂地回来看过一次。 当下忙抱起孩子,指着李修穆道:“快看,舅舅回来了。” 李修穆脸上却并非见到喜色,只扭开身子,外头又钻进来了一个小太监。 陆良玉眉头微挑,第一反应是,新皇想以李修穆为把柄,逼她入宫。 小太监直起身子,帽檐下,露出了一张英气的脸。 陆良玉皱起了眉头。 “钦勇?” 来人正是蒋钦勇,只大中午的,她身为中宫皇后,怎么会来自己这里? 之前,二人还闹了些矛盾。 蒋钦勇眼睛还是红的,也不敢直视陆良玉,却抿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修穆撩起衣袍,不带丝毫犹豫,就给陆良玉跪了下来。 “你这是何必呢?” 陆良玉叹了口气。男儿膝下有黄金,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弟弟,每次下跪,都是为了蒋钦勇。 “求姐姐,救钦勇一命。” 这样的话,陆良玉是第二次听,再熟悉不过了。 “有话好好说,先起来吧。” 陆良玉心知,以蒋钦勇之前的骄傲,若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会投奔自己。 当下对着彩蝶叮嘱道:“去外头吩咐一声,别放任何人进来。” 说罢,这才将孩子搁在床上,所幸和光也懂事,沾枕头就睡。 蒋钦勇的目光,便不自觉地盯着床上的小孩子。眼中带了几分迷茫和艳羡。 陆良玉这才拉过蒋钦勇的手。 蒋钦勇身子一僵,陆良玉已经扶她坐下了。 “说吧,到底怎么了?” 李修穆同蒋钦勇对视一眼,决定自己开口来讲。 原来,李修穆在太医院学习,上上下下关系都打点得不错。 虽然后面众人皆知他姐姐被镇南侯府休掉了,但也没有什么人为难他。 这日,李修穆一人前去研磨药粉,便看到一向熟悉的侯太医在一侧默默垂泪。 李修穆是个左右逢源的,当下上前安抚道:“侯太医,这是怎么了?” 那人是个尖嘴的瘦子,一向圆滑,提起此事,眼眶都红了。 知道李修穆是个热心的,当下从胸脯处摸出了一封信道: “这封信,劳烦兄弟给我送回家去,我家就在羊肠胡同口,日后,劳烦兄弟了。” 李修穆诧异地接过信问道:“事我可以应下,但兄弟既然冒了风险,得知道是为什么。” 侯太医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摇头道: “兄弟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反正是活不成了,此事不能牵连了兄弟。” 李修穆便觉察到事情有古怪,当下将信揣到袖中,起身道:“哥哥不愿意说也没啥,此事我应下了。” 侯太医拱手称谢。 李修穆人出了太医院,却留了个心眼。 悄悄拆开了侯太医的这份家信,方才他早已看出,侯太医的模样,可不像普通情形,更像是临终前的托孤。 信中的内容,却让他大吃一惊。 侯太医说了,自己得到了命令,要拿一味毒药,晚些时候,趁着宫里头没人,悄悄毒死当今的皇后。 侯太医毕竟在宫里头多年,知晓一般人了解了这种宫中秘闻,必然会被灭口,只有死路一条的命。 故而才写下遗嘱,让家里人知晓银子藏在了哪里。 李修穆拿到这封信,便知事情要遭。 皇帝竟真下了杀心,要毒死蒋钦勇。当下前去冷宫,将此信给蒋钦勇看了。 蒋钦勇没想到,这个狗皇帝利用自己、陷害自己父兄也就算了,居然胆敢毒杀自己。 对新皇仅存的一点幻想,也烟消云散了。 蒋钦勇本就是个利落的性子,一旦想通了,便果决了许多。 李修穆自然不可能眼巴巴地看着蒋钦勇送死,二人一合计,便直奔宫外陆良玉府上来了。 实在也是因为,除了陆良玉,他们想不到能像谁救助。 陆良玉见状,皱紧眉头,对着李修穆道:“你不要去送信,快拿些换洗的衣物回宫去,出宫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 “至于钦勇,留在我府上。我答应你,只要有我一条命在,必会保她安然无恙。” 李修穆抿着嘴,犹豫地望了蒋钦勇一眼,又看了自己姐姐一眼,扭头离开了。 他信任自己的姐姐。 屋内,只余了蒋钦勇同陆良玉二人。 “先去换身衣裳,你就待在我房内,新皇不会怀疑我的。” 陆良玉提议道。 蒋钦勇点点头,她已经对那个要害死自己的狗男人没了半点情谊,同陆良玉之前的矛盾自然也就解开了。 陆良玉照旧给她换了身彩蝶的衣裳,这才握紧蒋钦勇的手,问道: “你有何打算?” 蒋钦勇望着陆良玉一脸的担心,心下更多的是后悔。 昔日,为了一个狗男人,同自己情同姐妹的好闺蜜闹掰了,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值。 “我父兄皆在狱中,就等着秋后问斩,如今他又要取我性命,我们蒋家同他势不两立。我学了这么多年的武艺,寻个机会,一刀了结了他算了。” 蒋钦勇咬牙切齿道。 攥紧拳头,只恨不能一锤锤死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陆良玉心下了然,庆幸蒋钦勇不愧是军中长大,蒋家的女儿,一身的果敢。 只悄悄附在蒋钦勇耳畔道: “此事,不必你亲自动手,听侯爷的。” 蒋钦勇大骇,认认真真地盯着陆良玉,她得知的消息是,秦希泽失忆了。 如今看来,镇南侯府早有打算,失忆也是假的。 当下起身就要给陆良玉跪下道谢。 “你这可是让我为难了,折我寿了。” 陆良玉哭笑不得,这一个个的,今日怎么这么爱跪。 好说歹说,才劝得蒋钦勇起身。 第两百七十一章 前夜 陆良玉将蒋钦勇藏在自己家中,打算等秦希泽回来再一并商量对策。 晚间,却收到了一份奇怪的帖子。 帖子只是份普通的请帖,同以往宫里头发来的,没有丝毫区别。 之所以说帖子奇怪,是因为帖子上面声称,蒋钦勇得了重病,奄奄一息,明日想要邀陆良玉入宫一聚。 可蒋钦勇明明在陆良玉府上好好的,如何会得了重病? 陆良玉心下只觉不妙。 蒋钦勇已经霍地站起身子要往外走去,“看来是宫里头怀疑我在这里了,才发来帖子试探。既然你被怀疑了,我不能连累了你。” 要杀要剐,冲着她一人来就好。反正蒋家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无所谓了。 陆良玉忙拉住蒋钦勇的手,安抚道:“钦勇,别冲动。相信我,我能护住你。” 蒋钦勇则不愿意连累了陆良玉,陆良玉愿意收留自己,已经证明了二人的情谊。 她心里头对陆良玉是有愧疚的,总觉得唯有自己一死,才能解决问题。 二人争执之际,门推了开来。进来的人,正是秦希泽。 他望了眼蒋钦勇,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蒋钦勇已经福身给秦希泽行礼了。按律,蒋钦勇乃是中宫皇后,怎么也轮不到跟一个侯爷请安。 但秦希泽贵为皇帝的叔父,如今蒋钦勇也知道,自己若想保命,非陆良玉同秦希泽出手相助不可。 她才弯下身子,陆良玉已经将她扶了起来。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秦希泽听罢,眼睛微一眯,解释道:“明日正是太皇太后的头七之日,宫里头前来祭祀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必定很多,我的人会趁机混进去……” 他说到此处,停住了。 陆良玉却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个杀字。此事,早在二人的计划之中,但事情真的来临之时,还是免不了沉默。 蒋钦勇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只问了一句:“会牵连到你们吗?” “不会。” 秦希泽果断摇头道,他做事,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就当作,一场普通的刺杀。 陆良玉眼睛瞥过桌上的帖子,开口道:“明日我得入宫去。” “不可。” “不行。” 秦希泽和蒋钦勇几乎是同时开口阻止道。 陆良玉摇头,细细分析道: “今日皇后在宫里头失踪,宫里头一旦知晓,必然会四处寻找。新皇和陆良荷都知道我跟钦勇关系好。如果我得知了钦勇重病在即,却依旧不入宫,任谁都会怀疑的。” 按照二人的情谊,陆良玉不可能不入宫。如果她不入宫,别人便会怀疑,她知道了蒋钦勇并未得重病。 只要有怀疑,对方盯紧了此处,她不能保证,能够在不动兵戈的情况下,顺利地保住蒋钦勇和秦希泽。 这两个人,对她至关重要。她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有闪失。 她顿了顿,接着道:“况且,如果我在场,新皇会放松警惕的。” 另外两个人沉默了,他们自然知道陆良玉的话是对的。 陆良玉顺利入宫,不仅能够避免怀疑,还能帮助镇南侯府的人顺利实施计划。 但,只要是计划,就没有万无一失。秦希泽不愿意拿陆良玉的安危去堵。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相信我,我有自保的能力。”陆良玉目光清澈盯着二人,炯炯道。 秦希泽沉默了,他了解陆良玉,如果她认定的事情,是一定回去做的。 按理,他应该去尊重她的决定。但,他不想明知有风险,还让她去冒险。 许久,他才对着陆良玉说了四个字:“注意安全。” 这边是允许了。陆良玉微微一笑,她知道,秦希泽会听她的。 屋内有女眷,秦希泽很快便退了出去,去部署明日的事情,力求不出任何的意外。 他答应陆良玉入宫去冒险的原因很简单,他也会去,就在现场看着她。 陆良玉同蒋钦勇二人留在屋内,恰好和光睡醒了。 一双眼忽闪忽闪盯着蒋钦勇,倒也不哭不闹。 蒋钦勇一时真是五味杂陈。她也曾期待过这样的生活,执子之手的夫君,憨态可掬的孩子,简单温馨的生活。 这是她放弃了漠北广阔的天地,放弃了驰骋沙场的机会,入了那一方小小的皇宫时所期待的。 只可惜,她输得一塌糊涂。 宫里头只有数不清的阴谋诡计,只有隔三差五的死人,有冷宫里的破旧的屋檐,漏风的窗户,薄薄的被衾,还有无数可怜的女人同一个冷漠的夫君。 “抱抱。”陆良玉将孩子递给蒋钦勇。 蒋钦勇抱过孩子软软的身子,可谓是诚惶诚恐。和光好奇地抚摸着她的眉毛,搞得蒋钦勇满脸错愕。 蓦地,和光伸手揪了揪蒋钦勇的眉毛。 陆良玉见状,忙将孩子抱了回来,满怀歉意道:“没事吧?她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蒋钦勇摇摇头,一个小孩子罢了,能使多少劲。陆良玉才松了口气。 天色越来越黑,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二人均知,明日,便是新皇的死期。这个消息,很难让人冷静。 大郑国一年之内死两个皇帝,只怕地方会不稳。 但此人活着,其他人就得死,思来想去,这似乎是最后一条路。 晚饭时候,蒋钦勇脸色不佳,只吃了几口,便觉得胸口闷得慌,难以下咽。 陆良玉知她心事,也不劝她,只问道:“日后打算如何?想好了吗?” 蒋钦勇摇了摇头,眼泪啪嗒便掉了下来。 陆良玉便知,她到底,对新皇生出了几分真情实感。少女怀春,情丝难断,就算那人再可恶,由爱生恨,也很难心静如水。 夜深了,二人一并躺在床上,却谁也没心思睡觉。 “我这一年,恍恍惚惚,好像活在梦里。” 蒋钦勇开口道。 “过去就好了。”陆良玉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蒋钦勇默然,是了,以为再难过的事情,过个几年,记忆也会被冲刷掉。 二人又聊了些分别后的见闻,夜越发深起来,外头隐隐能听见打更的声音,三更了。 陆良玉毕竟白日照顾孩子,有些困了,在半睡半醒间,隐隐听到,身侧的蒋钦勇喃喃道:“良玉,对不起。” 她翻了个身,笑道:“都是姐妹,说这些干什么。快睡吧。” 蒋钦勇一直高悬的心才落地了。很快,平静的呼吸声便传来。 陆良玉也转身睡了。 第两百七十二章 前奏 这个夜,并没有几个人睡得安稳。 五更天,外头的鸡只鸣了一声,蒋钦勇便被惊醒。 陆良玉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做噩梦了?” 蒋钦勇摇摇头,额头全是冷汗,脸色苍白,但没有说话。 陆良玉便知道,知晓她必然是梦见了跟新皇有关的内容。当下下床,给她寻了块帕子让她擦擦汗。 外头,天依旧半黑,隐隐,能看到点晨曦。 蒋钦勇胸脯上下起伏,许久才平复下心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怎么会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是了,蒋钦勇是个什么人? 她可不是一般人家养在深闺娇滴滴的小姐,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她是在粗犷的军中摸爬滚打长大的,是漠北辽阔土地培育的坚韧的一把剑。 但她居然还是落到了那个困境,饱受折磨,现在回过头看,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 陆良玉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 “结婚,结婚,女昏为婚,女人昏了头才会去结婚。既然是昏了头的事情,过去的事,就别多想了,往前看吧。” 蒋钦勇在心底将陆良玉的话过了几遍,才品出了点意思,问道:“你想的这么清楚,怎么会?” 怎么还会结婚。 陆良玉笑了笑,道:“哪怕是个火坑,我也是清醒地跳进来的,对基本的利弊有个估摸。” 所以一旦觉察到镇南侯府的那个冒牌秦希泽有问题,就当机立断,该跑就跑。 婚姻也许不值得,但至少在目前,秦希泽值得。 蒋钦勇沉默了。 陆良玉翻身睡下,闭上了眼,还不忘叮嘱道:“别多想了,该睡就睡吧。” 这一觉,也没有睡多久,孩子要喂,还要准备入宫去。 一大早,陆良玉发现,秦希泽眼底黑青,脸色尤其差。 看蒋钦勇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善,大有今日必须得将这人塞回宫里头的意思。 蒋钦勇自然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让人家正经的夫妻被迫分床睡。但冷宫待久了,她睡眠不好,晚上一个人不太敢睡。 昨夜,没有睡好的何止这几人。 宫里头,新皇愣是激动得一夜没睡。他自然是有图谋,邀陆良玉入宫看望蒋钦勇为虚,趁机囚禁陆良玉为实。 中途虽然出了岔子,蒋钦勇不知道躲在了哪里,但这并不耽误陆良玉入宫。 只需陆良玉入宫去看望蒋钦勇,他便可将她囚禁在宫里头,顶着陆良荷的名头活下去。至于真正的陆良荷,一刀了断。 他知道,陆良玉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宫门口的太监已经来报,陆良玉来了。 新皇明明一夜没睡,精神却异常亢奋,当下连连拍手道: “好,先让她同几个宗妇待在一起,待到午后再带她去见皇后。” 蒋钦勇失踪了,他得先找个人代替蒋钦勇。不过,宫里头谁都知道,皇后不受宠,一直待在冷宫。只需先头能骗过陆良玉便可。 彩蝶自从知道了今日要发生大事,从远远望见宫门开始,便一直在不停地舔嘴唇,浑身紧张,身子都畏畏缩缩。 “正常点,别被人看出了端倪。” 陆良玉低声叮嘱道。 多亏她没有告诉彩蝶要发生什么,只是说了有大事发生,让彩蝶小心点,人机灵点,不要乱跑,时刻跟着她。 若是彩蝶知道了会发生什么,只怕胆子都要吓破了。 彩蝶深吸了好几口气,挺直了胸脯,端正脸色,才看着正常了些。 二人随着入宫的宗妇一并入内,陆良玉知道,快午间时,新皇会出现来主持祭祀大殿。 那时候,便是动手的好机会。 宫里头,她来了几次,每次都不喜欢。大概这个地方,与她天生八字不合。 陆良玉神色自如,她被赶出镇南侯府的事情,人尽皆知。但高门大族的人,一向谨慎,并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差池,也没人来管她为何会出现在宫里头。 陆良玉自顾自寻了一处远离牌位的位置,一会打起来,可别伤到她了。 满目皆是白色,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奠”,让人觉得压抑。 陆良玉盯着那个“奠”字出神,脑中闪过飞卓往日的笑脸。 她总怕自己沉溺在幸福的生活中,忘记了飞卓是为了救自己而死,是死在了新皇的手上。 她自己从底层来,一路摸爬滚打,从来也不会觉得,以一个帝王的命,去抵一个侍卫的命,有什么不妥当。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命抵一命,才是她一直信奉的理念。 她之所以执意要入宫,也是为了能够亲眼看看这一幕。 祭奠,从来不是为了安抚死者,而是为了安抚活人。 复仇同理,与其说让死者安息,不如说让活的人放心。 祭奠的流程,又慢又长,陆良玉发现,秦希泽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现场。 她知道,新皇早就下令,将西北大营那个假冒的邵永康给砍了。 也难怪,秦希泽会下决心。 他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视线分开。有对方在,心里总是觉得妥帖。 新皇许久,才姗姗来迟。 神情肃穆,一双眸子,却是扫视了众人一圈,落在陆良玉身上,微微一顿,闪过一抹喜色。随即被他很快收敛。 扫过秦希泽的时候,明明早有准备,他还是觉得后背像爬了条蛇,毛骨悚然。 那张脸,实在太像。 他知道,这是对原来的镇南侯的恐惧,亦或者是愧疚。但,真正秦希泽的头颅,已经被埋在了大漠深处,再也无人知晓。 就当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吧,只要能跟陆良玉在一起,能感受那种温柔,他什么都不在意。 陆良玉,只能是他的。 祭奠的第一步,便是上香。新皇接过太监手中的香,手居然在微微颤抖,心也跳得有些不正常。 他知道,自己是有些过于兴奋了。人这一生,自然有许多春风得意的时候。正所谓,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露,它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对他而言,登基大抵等同于金榜题名,而今日,无异于洞房花烛之喜。 故而,随则是在太皇太后的丧礼上,他依旧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 他手捧高香,拱手三拜,心中虔诚地默念: “求太皇太后曾祖母在天之灵保佑寡人能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早生贵子,夫妻恩爱。 香插下去,一支香竟然断掉了。 新皇眼皮一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后背竟沁出了一身的汗。 第两百七十三章 失去 皇宫内,太皇太后生前恢宏的大殿,入目皆是白色的挽联。 众人身穿白衣,神情肃穆,低头不敢直视正在上香的帝王。 新皇将香刚刚插稳,便见一支香蓦地断了一半,新皇眼皮子一跳,只觉事情不好,正待转身之际。 凌空,一股杀意袭来,直冲自己而来。 那一排排捧着招魂幡的小太监中,一人抬头,利索地从腰中掏出一把软剑,便直刺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一步,几个侍卫连剑都没拔出来,更别说来得及上前,转眼便见新皇躺在了血泊中,胸口的白花被染了个通红。 “抓刺客!” 不知是谁惊醒了过来,众人纷纷反应过来,拔剑带刀的侍卫们围了上去,同那刺客缠斗了起来。 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刀剑相交的器械声,一并交杂起来。 众人脑中除了恐惧,头脑一片混乱,跟着人群乱跑了起来。 只有在角落的陆良玉,将所有的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自然是看得清楚,从新皇进入大殿后的一举一动,众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那支香,自然是提前做过手脚的,也是某种信号。第三支香断之际,便是动手之时。 新皇如何看自己,如何不敢直视秦希泽。她均心知肚明。 那个刺客佝偻身形,躲在一群太监中,让人看不出端倪。但刺客动手的那一刻,陆良玉看见了。 那人出手极快,一把软剑没有丝毫的犹豫,带了几分果决,毅然决然地刺向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其实,就连新皇的表情,陆良玉都看得一清二楚。 刺客出现的时候,新皇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慌乱地向后一倒,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挣扎间,那把剑,就已经到了胸口。 陆良玉亲眼看到,新皇缓缓倒地。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第一眼还是望向了她,眼中全是担忧。 但很快,他便看到了陆良玉身侧的秦希泽。 新皇瞪大了眼睛,秦希泽就直直地站在了陆良玉的身侧,面色冷淡,无悲无喜,似乎死的只是个陌生人。 眼前二人的手,紧紧相握,一看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新皇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浑身一颤,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为什么会怕那个男人了。 不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而是因为那相同强大的气场。 他,就是秦希泽本人。 这样的秦希泽,如此的熟悉。新皇脑中闪过无数的回忆,秦希泽如何教他识字、读书,如何教他修身治国之道。 甚至,那日,秦希泽唤他来,如何面色苍白中,带了几分轻快地喜悦,拜托他前去打两只大雁下来的场景,也历历在目。 “阿齐,我腿有伤。如今看上了一个女子,劳烦你去帮着打两只大雁下来,好去提亲。” 他如何欢喜地应了下来,在野外等了许久,用拙劣的箭术,带回了两只大雁。 那时的他脑中总在想,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了堂堂镇南侯的眼。 新皇一口心头血便呕了出来,后悔自己发现这个事实太晚了。 如今想来,那个冒牌货长得再像,如何能冒充得了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的镇南侯。 新皇想到此处,忙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抓过来一个侍卫,想要告诉他,是镇南侯下得手。 但,一张口,血便喷涌了出来,他的喃喃,注定消失在嘈杂声中。 “什么?陛下您想说什么?” 那侍卫俯下身子,将耳朵靠在新皇的嘴边,极力想要听清皇帝最后的遗言。 一切都只是徒然。 新皇大抵意识到了这点,将眼睛死死看向那个方向,那两人,已经背转身子,往大殿外走去。 新皇眼睛瞪得老大,也只看到了陆良玉的一个挺直的背影,一抹淡蓝色衣角,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之际。 那刺客招式凶猛,打得宫里头的侍卫节节后退。 蓦地,一三角眼的男人出现,一把利剑耍得密不通风,三下五除二,夺下刺客手中的剑,将人擒住了。 侍卫们一拥而上,人人都怕担了护驾不力的责任,都想抢个功劳,那人身上顿时插了十几把数不清的剑,血染红了素白的丧衣。 刺客的脸高昂起来。 蓦地,陆良玉听到身侧的彩蝶惊呼一声。 她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少年本是嫩白秀气的脸,染上了风尘,粗糙皲裂,甚至眼角还有一块旧伤,看着多了几分狠劲。 嘴角流出一抹嫣红的血,恍惚间,陆良玉看到了那个秀气涂抹胭脂的少年。 只那双眸子,已经一动不动。 陆良玉转身,扶住了身子已然瘫软的彩蝶,低声警告道:“不想死,就快走。” 彩蝶身子软绵绵的,心乱如麻,只觉呼吸不过来。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人,那人的头颅却早已垂下,被十几人密密麻麻围在一起,连身影也看不见。 陆良玉拉了她一把,顺着人群走了出去。 镇南侯府的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秦希泽将陆良玉托付给了飞渊,这才叮嘱道:“直接回家去,等我。” 陆良玉知晓,必然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当下也不啰嗦,只按住他的手使了点劲,叮嘱道: “早点回来。” “好。”秦希泽回握住她的手道。 二人果断分别。 宫里头皇帝被杀,刺客已经伏法。众人都匆匆往宫外走去。 陆良玉亲自扶着彩蝶上了马车,她已经浑身瘫软,两眼通红,一张脸比白粉更要白上几分,没有丝毫血色。 马车缓缓驶动,彩蝶一张口,想要说句话,眼泪便落了下来。 “别哭。”陆良玉摇头,小声阻止道。 现在还在宫里头,附近都是各个世家大族的车马,哭声不免显得有些突兀。 任何一点容易引起旁人怀疑的事情,都不能松懈。只有万分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彩蝶忙闭上了嘴,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像断线的珠子。哭得浑身颤抖。 陆良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安抚着彩蝶。 此刻,寂静的宫殿,除了车马咕噜噜的轮子转动,只有隐隐的哭声传来。 陆良玉闭上了眼,脑中浮现出方才少年的模样,心下叹了口气。 一下子,又死了两个人。 也许人生,总是这样不断的失去。 第两百七十四章 悲欢 车子驶入宫门,随即车轮飞转,飞奔起来。 大街上依旧人山人海,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丝毫没有因为某个人的去世而发生停滞。 彩蝶憋了许久的情绪蓦地决堤,转身痛哭了起来。 真是孩子似的,号啕大哭,却又不同于孩子。孩子的撕心裂肺,总是充满了几分生气。 成年人的痛哭,却是绝望的。哭泣,不过是某种无奈的反抗。 许久,彩蝶停住了哭声。陆良玉看去,人已经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陆良玉将她抱在自己怀中,知晓她是一时哀伤过度,只仔细端详少女的脸。 见她双目紧闭,眼皮都泛红了。陆良玉当下给她掐了掐人中,彩蝶这才苏醒过来。 这次醒来,彩蝶没有再哭,整个人眼珠子愣愣的,只时不时掉下几行清泪。 马车驶回了府中,陆良玉见彩蝶依旧木讷般靠在马车内壁,便留她一人清静一下。 自顾自回了房间。 “怎么样?”蒋钦勇正侯在屋内,见状忙上前问道。 “好了。”陆良玉只说了两个字。 蒋钦勇眼泪便落了下来,边落自己边动手擦,结果眼泪竟然是越擦越多。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应该哭得呀……”蒋钦勇手足无措,着急道。 却控制不住眼泪掉得更多了。 是了,她是不应该哭的,死的是一个要杀她的人。 只需他死了,自己同父兄便可活命,应该是要拍手庆祝,放鞭炮的大喜事。 怎么反而会觉得难过?反而掉了这么多的眼泪?但不知道为何,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她怎么能不哭? 宫里头,死的是她最恨的一个人,恨之入骨。但也是她情窦初开之际,唯一爱过的一个人。 “没事,哭哭就好了。”陆良玉扶她坐下安抚道。 陆良玉这样一说,蒋钦勇眼泪反而没有之前掉得那么凶了。 “换身衣裳,一会有人送你入宫。”陆良玉叮嘱道。 蒋钦勇点点头,皇帝死了,不管如何,她这个冷宫里的皇后也该露面了。 她必须得冷静,趁机保下蒋家。父兄是因她入狱,她也必须将人救出来。皇宫再难熬,她也得回去。 “保重。”陆良玉对着蒋钦勇道。 蒋钦勇拱手,没有说话。她本就不善言辞,眼下心中满是感动,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蒋钦勇走了,彩蝶一个人还躲在马车里,时不时哭几声。 整个府上,只剩了陆良玉一个人,盯着还在熟睡的孩子。 陆良玉眯眼,睡在了孩子身侧。昨晚,到底是没睡多久。 她知道,过不了多久,京中便会疯传,当今圣上,在登基半年不到的时间里,被刺客杀死。 而刺客,则是以前的左拾遗柳工大人的儿子—柳一鸣。 正是那个躲在镇南侯府许多天的少年,后被送去了刘毅军中。 柳家因为得罪了先皇,被满门抄斩。柳一鸣逃过一劫,复仇杀了当今圣上。 这是谁也挑不出毛病的,毕竟,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秦希泽忙到半夜才回来。所幸陆良玉刚刚喂完孩子还没睡。 “立谁为帝?” 陆良玉开口问道。这是她最关心的事情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十一皇子。”秦希泽回复道。 十一皇子年仅四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如何能做得了皇帝。 人人皆知,小皇帝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幕后真正把控朝政之人,乃是手握几方兵权的镇南侯。 陆良玉对此事也心知肚明,有些话,还不适宜现在说。 “明日搬回侯府去。”临睡前,秦希泽沉声道。 陆良玉点点头,她明白秦希泽的意思。他是镇南侯,她便是镇南侯夫人,还是住在侯府比较好。 “要不要,重新娶我一次?”陆良玉眼中带了几分笑意问道。 “良玉,我永远不会给你写休书的。”那个冒牌货写的,自然不算。 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有人万人之上,却死在血泊中,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有人自幼富贵,却突逢巨变,最终身首异处;有人明明英气逼人,性子坚毅,却也难逃情网…… 有人则夫妻恩爱,如漆似胶。 秦希泽将怀中人抱紧一些,吻了下去,直吻得两个人呼吸紊乱。一时又觉温软的身子让人爱不释手,一股旖旎之色在二人之间徘徊。 似乎,许久没有如此亲昵了。仔细算来,实在太久了,好像一粒火星子,掉到了干柴上。 两人心照不宣地靠得更近。 “好哥哥,天色不早了,饶了我吧。”陆良玉低低地哀求道。 秦希泽瞧着她眉宇间染了一层玉色,粉嫩嫩的,忙不迭地咬了咬她的嘴唇,将人咬了个肿,才依依不舍地放了手。 陆良玉这一觉,直睡到隔壁的和光号啕大哭,奶娘无奈,只得抱着孩子来找陆良玉。 “夫人,姑娘哭了。”奶娘拍得门框咣咣直响。 陆良玉才被吵醒了过来,忙披衣起身,将奶娘放了进来,神情恍惚地看着奶娘。 “姑娘哭了。”奶娘将孩子塞到了陆良玉怀中,还边嘀咕道:“彩蝶小姐昨天都没有吃饭。” 陆良玉心头掠过一阵懊悔。忙道:“孩子我看着,你去让护院买点桂花糕、海棠糕之类的回来。” 彩蝶最是爱吃这些甜甜的糕点了。 奶娘应了下来,看向陆良玉,却大叫起来。“啊,夫人,你的嘴是怎么回事?怎么肿了?莫不是被什么怪虫给蛰了?疼吗?” 陆良玉尴尬地低下头去,摇头道:“不碍事的。” “这怎么行!”奶娘似乎不依不饶,连声道:“莫不是蝎子?看着挺像的,这可不得了呀。” 陆良玉好说歹说,才将大惊小怪的奶娘给劝了出去。 许久,奶娘捧着糕点回来了,清点道:“绿豆糕、桂花糕、海棠糕、山楂糕,应有尽有。” 说罢,又掏出一块药膏道:“夫人快敷上,我特意叫护院买的。” 陆良玉无奈,只得涂在了嘴上。 奶娘这才满意道:“我就说是蝎子,现在应该没事了。” 第两百七十五章 回府 谁也料不到,短短一年,竟然经历了两次国丧。 京城里人心惶惶,暗中传言,乃当朝不修德行,惊动了上天,不称其位,故天降灾祸。 听说十一皇子身子不适,连发高烧几日,吓得一众人提心吊胆,只恐先皇最后一个皇子也去了,到那时可真是群龙无首了。 初春,京中却依旧有几分寒意,连着阴了好几日。 陆良玉裹紧衣裳,对这些传闻置若罔闻,她正忙着将家当往镇南侯府里搬。 明明出府的时只带了点银两、几件换洗衣裳和自己的嫁妆,结果要回去时,满满当当地装了三大车。 当然,多数是和光的衣裳、数不清的玩具,养孩子用的东西。 秦希泽特意还给孩子编了一本启蒙的书,是从《山海经》里选择的故事,上头还有秦希泽的丹青妙笔,将那些传说中的神话动物画得栩栩如生。 只可惜,秦和光是个刚刚会四处乱爬的小孩子,不免是有些浪费了。 陆良玉知晓镇南侯府内,秦二婶现在应该也在照顾秦老太君。 但她毕竟搬回来了,当下还是决定过去,打算先跟老太君打声招呼。 彩蝶精神还有些恍惚,陆良玉让她好好修养几日,由玉尚陪着陆良玉一同前去。 “还算规矩吗?”陆良玉低声问道,自然是在问秦二婶了。 玉尚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小声开口道:“听说是凡事都亲力亲为,不假以人手。也不让府上的丫鬟去照顾。” 陆良玉眯眼,心知玉尚必然是躲着秦二婶,不想触她的霉头。 若真如此孝顺,老老实实不作妖,倒也可以。她从来不是什么不能容人之辈,只怕,那人不愿意一直老实下去。 二人一并前去秦老太君的院子,当然,没有忘记身后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这才是秦二婶怕的。 几人刚刚进院子,便见院中间一小丫鬟正坐在树底下,哆哆嗦嗦地蜷缩着身子在打瞌睡,看着面生,并不像秦老太君身侧的丫鬟。 听到有走动的声响,立马醒了过来,待看到乌泱泱的一大批人,连忙起身,想要给里头人报信。 陆良玉使了个眼色,玉尚已经上前将小丫鬟擒住,几个妇人忙塞住了她的嘴。 剩余的人则跟着陆良玉一起往内。 陆良玉率先跨了进去,便见到秦二婶正坐在床头给秦老太君剪指甲,乍一看,倒是一副温馨和谐的画面。 秦二婶见到陆良玉,却好似青天白日见到了厉鬼一般,骨子里对陆良玉的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这是个疯子! 陆良玉眼睛尖一些,自然看出了秦老太君斑驳的手指头带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最为可恶的是,这几日都是阴天,京中风还不小,刺得人都是寒意。 而秦二婶竟让窗户大开,风直对着秦老太君吹,连被子都掀在一旁,不给老人盖。 陆良玉怒从心头起,对着后头的几个妇人道:“给我先绑起来。” 随即对着玉尚沉声道:“通知人,叫侯爷回来处理。还有,去找来秦家二房的人来,让大家都看看。” 秦二婶便被绑了起来。 陆良玉发现秦老太君只着单薄的里衣,一摸身子,通体冰凉。 秦老太君自然看到了陆良玉,她眼下身子不能动弹,连话都不能说,只老泪纵横,满脸懊悔。 若不是她执意要将秦家二房的人请回来照顾,怎么会吃这等苦头? 陆良玉忙给秦老太君盖好了被子,这才掏出手绢,给秦老太君擦了擦眼泪。 回头对着身侧的几个妇人道:“去叫厨房烧着热水过来,弄几个汤婆子。” 几个妇人中,一个应声出去了。 陆良玉回头看去,窗户的风还时不时地吹进来,冷风嗖嗖的,叹了口气,自己过去关好了。 要是彩蝶在,这些小事都不用她动手。彩蝶人机灵,跟了她许久,很多事情,不用她讲,彩蝶便自觉地去做了。 “去拿些药膏过来。”陆良玉对着众人吩咐道。 自己坐了下来,拿起秦老太君的手指仔细端详,指甲剪得太短,肉都翻了出来,不大的伤口森渗出了血。 “祖母且忍着些,一会我给你敷药。”陆良玉心下叹了口气,她从未见过如此恶毒之人。 竟然对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实在是天理难容。 待到秦希泽同秦二叔赶来之际,陆良玉已经在给秦老太君包扎伤口了。 秦二叔从御史台匆匆赶来,他已经听镇南侯府的人说了此事,当下见到秦老太君十个指头是伤痕累累。 回头看了眼目光呆滞的秦二婶,一时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地扇了秦二婶一巴掌。 秦二婶本来瘫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这一巴掌,却激怒了她。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秦德同,你竟然敢打我?我嫁给你二十多年,给你生儿育女,跟着你吃了多少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然打我?” 秦二婶边哀嚎边哭诉道,发丝凌乱,大有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一直在絮絮叨叨,不停地细数自己为秦家做的贡献。 陆良玉却知,秦二叔这招,不可谓不聪明。 若他袒护此人,秦希泽自然可以将人直接押送到衙门去。但现在,他先动手,痛打自己的妻子,旁人便不好出手了。 陆良玉一直怀疑,这个看似老实的秦二叔,到底有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老实。 一直以来,对年幼的秦希泽出手,意图谋害秦希泽,承袭镇南侯爵位的人,到底是谁? 秦二叔不理会妻子的痛骂,反而是跪倒在地,握着秦老太君的手,反过来自己扇自己巴掌,痛哭道: “母亲大人,是儿不孝顺,让您被这个恶妇刁难,吃了这么多的苦头。是儿对不住你……” 秦二叔哭得是声泪俱下,十分真诚,惹得老太君也连连掉眼泪。 陆良玉见状,掏出手帕给秦老太君擦了擦眼泪,对着还在哭嚎的秦二叔道:“叔叔打算如何处置?” 秦二叔一愣,忙道:“这得看希泽怎么处置了。” 陆良玉一直在极力安抚一侧的秦希泽,他自从听说了秦二婶的恶行后,一双眼竟变得猩红。 “送官。”秦希泽只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陆良玉知晓,若是送官,以镇南侯府的权势,只怕秦二婶难以活命。 秦二婶听到要将自己送去官府,吓得是连连跪倒在地磕头道: “希泽我错了,我不应该鬼迷心窍去干这种事。求你饶了我吧,我是罪无可恕。但你想想,以前在镇南侯府,我哪里有半点对老太君不恭敬。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求你饶了我……” 她磕头如捣蒜,不大一会的功夫,额前已经见了血。 第两百七十六章 徇私 陆良玉冷眼望着秦二婶砰砰磕头,秦二叔却一句话都不说,摆明了是要跟这个多年的发妻做出切割。 真是老话说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陆良玉在那个瞬间,便看透了眼前人的虚伪与恶毒之处。 秦二叔多年扮演着一个看似忠厚的角色,甚至是受委屈的角色。 他想要的一切,一切似乎有悖世俗的欲望,不管是害死秦希泽成为镇南侯,还是对母亲偏心的不满。 他都不会直接去行动,甚至都不会提一句。但他会暗暗鼓动着旁边人去争取这些。 难道他对于秦二婶的想法没有丝毫察觉吗?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他心知肚明。 但他一声不吭,只等着坐享其成。 事情若是成了,他便可毫不费吹灰之力得手。事情若是败了,他也可以撇得一清二楚。两手清白。 天下何止是一个秦二叔,多少男人不愿意自己去唱白脸,便将不孝顺父母、不友爱兄长等等无数的恶名安置在妻子头上。 自己心安理得地做着一个好人。何其恶心! 陆良玉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在一旁补充道:“你求我们是没用的,此事还得祖母说了算。” 秦二婶才恍然大悟,一双委屈的眼看向陆良玉,一时复杂极了。 她从未想过,在最落魄的时候,在自己的丈夫都想要拜托自己的时候,是最恨的陆良玉,居然提点自己一把,放了自己一条生路。 当下忙对着秦老太君磕头道:“娘,儿媳是对不住你。只是我奉了皇帝的命令,要拿到镇南侯府的印象,您一直不给我,我这边也怕得罪了皇帝,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她连连磕头,语气凄凉。 “娘,我是罪该万死的,只是这二十多年,从我入门开始,我自认对您没有一件事不恭敬。您一直不给我管家的印章,我心里也没有什么怨恨。只是,陆良玉她凭什么,只进了门不到半年,就拿到了我等了半辈子没得到的东西。” “娘,你说一说,究竟是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还是只是因为她是长房的人,我们二房就不配?” 秦二婶这一番话下去,秦老太君便沉默了。 自然是秦二婶对她以前太好,她在得知自己中风后,才想要让秦二婶来伺候自己。 甘蔗哪有两头甜,天底下的好事,也不能她一人占全了。当下便沉默了,看样子,是打算放秦二婶一码了。 陆良玉心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有时候,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她握了握身侧的秦希泽冰凉的手,开口道:“即便不送官府,事情总是要处理的。来人,给我拿笔墨,将今日的罪证写下来,签字画押。” 玉尚忙拿来纸笔,陆良玉对着秦二叔道:“叔叔,来吧。” 谁也别想置身事外,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秦二叔颤颤巍巍地将今日的事情写了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陆良玉才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其貌不扬的秦二叔,写得一手的小字。字迹缜密,字如其人。 陆良玉扫了几眼,用词犀利,看得出是极为痛心。当下悠悠开口道: “让二婶签个字吧,以后也好有个证据。” 陆良玉就不信,经过了今日的事情,他们夫妻二人还能和好如初。 秦二婶木然地签字画押,心底早已是一片凄凉。陆良玉这个外人都能看透的事情,她也算又如何能看不明白。 她哪里是输给了陆良玉,分明是输给了自己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在快白头的岁月里,她竟然才看清了枕边人的真面目。 临走前,她目光阴恻恻地望着陆良玉,沉默不语。 陆良玉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早晚有一日,你也会跟我一样。”一样被男人背叛,一样毫不犹豫地被抛弃。 陆良玉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不是她对自己有多么自信,而是她从来都不信任人性。 就像她对蒋钦勇说的那样,她是清醒地跳了下来。 唯有清醒,才能对抗一切命运的偶然与必然。 二房的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陆良玉找来了王大夫,让他帮着把脉。几日的功夫,秦老太君的病情是雪上加霜。 加之彩蝶这几日没法帮忙,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得陆良玉亲力亲为,一时可谓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晚间,夜黑无月,连星星都不见了踪迹。 彩蝶正蹲在镇南侯府的后院,面对着升腾的火苗,手中拿着一沓纸钱,整个人魂不守舍。 陆良玉悄然出现,接过她手中的纸钱,投了一部分到火中。火苗很快便贪婪地吞噬了纸钱,只余下了一层轻飘飘的灰烬。 彩蝶这才像是反应过来,充满歉意地唤了声:“小姐。” 这几日,彩蝶的眼泪流了又流,直到眼睛发涩,再无眼泪可流。但此刻,她突然觉得一股发自内心的委屈被引诱了出来,许久,才低低地问道: “小姐,以前你叫我忘了柳公子,权当他死了。如今,他真的死了,我能不能,还当他活着?” 彩蝶的话,小心翼翼,却又充满了几分对未来的迷茫。 陆良玉揽过她的肩膀,像是对待亲妹妹一般,轻轻拍着彩蝶的背,安抚道:“过去就过去了,听你自己的吧。” 彩蝶点点头,一双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终究,他活在了自己心中。 陆良玉望了望彩蝶,心疼不已,不知她要过了多久,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翌日的彩蝶便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做事麻利,嘴角还挂着淡笑,看着似乎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陆良玉叹了口气,真是个傻丫头。 回到镇南侯府后,生活似乎又回来到了正轨,和光一日日长大,秦老太君也一日日康复起来,甚至会说简单的词语。 这日,秦希泽从宫里头回来,只开口道:“陆家的人回原籍了。” 这陆家的人,自然是陆世仁、赵姨娘等人。 陆良玉点点头,秦希泽没有将贪污的陆世仁送进监狱,已经算是徇私了。 秦希泽接着淡淡地道:“给你父亲,安排了一个泸州当地的县官做。” 说到此处,又补充道:“是祖母的意思。” 陆良玉默然,知晓这是秦老太君给陆家体面,毕竟,说来说去,陆家是陆良荷的娘家,是和光的外公家。 不看僧面看佛面,大抵,这就是人情世故。 “陆良荷打算怎么处置?”陆良玉开口问道。总得有人为死去的韩念意负责。 第两百七十七章 题目:孩子 “宫里头,暂时不能再死人了。”秦希泽淡然道。 朝廷内外,众人纷纷将之前秦希泽的失踪、前不久太皇太后的意外死亡,全部归结于柳一鸣。 柳一鸣身死,众人方才安心了下来。若频繁死人,只怕会引起众人的恐慌。 陆良玉听出了秦希泽话中的意思,过个三年五载,待到无人在关注后宫之际,才是清算陆良荷的好机会。 这次,她绝不会放过陆良荷。 “既是如此,皇帝死了,她身为妃子,送去皇家的寺庙,好歹让她吃些苦头。” 陆良玉提议道。 陆良荷这种蛇蝎美人,留在宫里头可是贻害无穷。 秦希泽点头,应了下来。 陆良荷却也是个聪明的。 新皇去世前,她早就抱紧了太后的大腿,在太后的干涉下,宫里头寥寥无几的嫔妃都去了皇家寺庙感业寺,她却依旧留在了宫里头,伺候在太后身侧。 不管如何,秦希泽是管不到后宫的,多多少少得给太后几分面子。 转眼半年的日子一晃而过。 陆良玉眼看着和光一日日地长大,整个镇南侯府上上下下对于这唯一的千金小姐宠爱至极。 秦希泽更是将女儿奉为掌上明珠,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这日,和光扶着床边在颤颤巍巍地走路,彩蝶蹲在一侧护着小儿。 陆良玉边打算盘对着账目,边看着孩子。 外头好几家铺子记在了和光名下,陆良玉这个做娘亲的,必然是要给女儿打理好。 她扫了眼正哄着孩子玩的彩蝶,眼中满是柔光,少女白皙的脸蛋,褪去了一些婴儿肥,张开了些,清秀有加。 陆良玉又望了望彩蝶梳起的发髻。明明是一个刚及笄的未婚姑娘,却已经梳起了妇人头。 前不久,彩蝶虚岁满十五,陆良玉给她举行了及笄仪式。 毕竟,在她心中,早就把彩蝶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之前彩蝶招进来的那个同乡的护院刘有,大抵是因着彩蝶对他多加照料,竟起了心思,想要给彩蝶提亲。 被彩蝶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此事也在陆良玉的预计内,她心知彩蝶喜欢那些读过书的翩翩公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嘛。 刘有是从乡下来的,土里土气不说,见了人只知道一味的害羞,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彩蝶看不上他实属正常。 毕竟,有柳一鸣这样的世家公子珠玉在前,其他人也很难再入彩蝶的眼。 她心里也存了点私心,再留彩蝶几年,到那时,将彩蝶记在母亲名下,以光禄大夫继女、镇南侯府妹妹的身份出嫁。 凭借这等身份,陆良玉想要给她寻个身世清白的寒门进士,简直轻而易举。 岂料,第二日,彩蝶便自顾自梳起了妇人的发髻。这让府中众人颇为诧异,暗地里议论纷纷。 陆良玉仔细问过彩蝶的意见,彩蝶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小姐,在我心里,我已经嫁给柳公子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陆良玉正是见识到了秦希泽的绝代风华,才深深地了解彩蝶的想法。 她当下叹了口气,心知此事强求不得。 这真是所谓的,“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忙了好几日的秦希泽终于空出时间,从外头走了进来。 和光正巧走在了门口,忙是张开手臂要爹爹抱抱。 秦希泽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立马抱了起来。柔声提问道:“和光今日做什么了?说给爹爹听听。” 陆良玉也是有了孩子,才知道秦希泽同孩子说话也能这么温柔似水,十分有耐心。 “爹爹~” 和光开口唤道。 二人惊异地对视一眼。 陆良玉这下也坐不住了,忙上前来,问道:“她方才是不是说话了?” “是了,我听得清清楚楚,唤的爹爹。”彩蝶在一旁插嘴道。 陆良玉心下一阵懊恼,她一整日的陪着女儿,都没有听到女儿唤过一句“娘亲”。 秦希泽面上不露,但眼中的笑意实在太过明显。 但后面,不管众人怎么诱导,和光都不愿意再说一句话,只是咿咿呀呀,不肯再开口。 但不管怎么样,孩子会说话了,可是件大喜事。 秦希泽同陆良玉二人喜上眉梢,还叮嘱厨房好好做些菜,热点小酒,小酌一杯。 陆良玉还有些账目问题不太懂,打算询问秦希泽。 两人正依偎在一起聊天,便见飞渊在门口敲门,听声音,似乎是什么紧急的事。 陆良玉立马端坐起来。 “进。”秦希泽开口道。 “启禀侯爷,宫里头似乎出事了。”飞渊开口道。 “关于什么?”秦希泽接着问道。 “府里的暗卫说,似乎是之前藏在太后宫里头的妃子要生了,十一皇子母家的人在闹事。” 飞渊也不确定地问道。 秦希泽已经起身,陆良玉忙给他披上衣裳,叮嘱道:“注意安全。” 秦希泽握住她的手道:“等我回来。” 这句话,似乎都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了。陆良玉带了几分不安地看着秦希泽离去。 她心知,十一皇子其实并没有举行登基大典。 暗中的许多人都在等,等太后宫里头藏着的那个宫女生下孩子。 按理,那个孩子才该是真正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谁也没料到,孩子这么快便生了出来。 若孩子是个女孩,有那群老学究在,孩子便没有登基的可能。 但若生下的是个男孩,只怕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厨房做好的菜端上来时,秦希泽已经走远,陆良玉让人给他留了一份,自顾自地同彩蝶一起吃了起来。 刚喝了口排骨热汤,便见李修穆走了进来。 怀中,还提着一个篮子。 “你怎么回来了?宫里头出事了你知道吗?”陆良玉起身问道。 李修穆没有说话,只掀开了篮子上头的一层棉布,里头,竟然躺着一个正熟睡的婴儿。 陆良玉不可谓不惊,她不自觉地退后一步,随即才反应过来,问道:“这是那个宫女生下来的孩子?” 李修穆点了点头。 陆良玉扶额,第一次后悔,当初就不应该送李修穆入宫,怎么什么事都跟他有关系? 连皇位继承这等大事,他都能掺和上。 当下忙深呼一口气,对着彩蝶道:“快,去叫人暗中通知侯爷,就说宫里头的孩子就在府上。” 其实,她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这个孩子,正是新皇的亲骨肉,她不知道,秦希泽会如何抉择。 斩草除根,亦或者是?……. 陆良玉不敢多想。 第两百七十八章 孩子(二) “你肯定没吃饭,来吧,边吃边说,怎么回事?” 陆良玉深呼一口气问道。 李修穆坐在了饭桌前,彩蝶已经眼疾手快,给他舀了碗米饭。 他扒拉了两口,这才开口将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却原来,那个怀孕的宫女名唤安鸢,之前是承了李修穆的恩情,才能前去皇帝身侧洒扫,被新皇宠幸,后封为了官女子。 有了身孕后,她对于帮过自己的李修穆,很是感恩,暗地里送过好几次谢礼。 此番她将近临盆,十一皇子的母族却召集了人堵在太后宫门口,其中的意图,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秦希泽对于安鸢肚中孩子的态度一直不甚明了,颇为暧昧。 十一皇子的母族是突然发难,太后没有来得及准备,宫门便被人冲开。 安鸢提前从后院逃走,正巧碰上了闻讯前来的蒋钦勇。 自从新皇死后,秦希泽执掌朝政,蒋家便被无罪释放。蒋家的人吸取经验,暗地里派了许多亲兵入宫,专程保护蒋钦勇。 蒋钦勇将安鸢带回了自己寝宫,安鸢受到惊吓,腹中孩子突然发动。 李修穆几乎一直待在蒋钦勇的寝宫,眼下身为医者,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帮着将孩子接生了下来。 安鸢却因为产后大出血,命悬一线,临终之际,她哀求李修穆,一定要保住自己孩子的性命。 眼看着宫里头越来越乱,找到皇后的寝宫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李修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孩子带出宫,来找自己的姐姐——陆良玉。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可以帮自己的人了。 陆良玉听着只觉惊心动魄,宫里头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正想着,募地跳了起来,忙看向孩子道:“孩子刚出生,如何能不哭不闹?” 想到此处,心凉了半截。莫不是,孩子…… 李修穆没说话,从袖中掏出一根针灸用的长针,不知在孩子身上哪里一扎,顿时,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彻了整个屋子。 陆良玉一时是又惊又喜,心中猜测,李修穆必然是用针封住了孩子的穴道,才将孩子顺利地带出宫来。 孩子哭闹不止,一侧的彩蝶小声提议道:“是不是饿了?” 陆良玉沉默了。 李修穆也看向了陆良玉。姐弟二人,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孩子,能不能留还是另外一回事。 “是个女孩,还是男孩?”陆良玉心存侥幸问道。 若是个女孩,便不须多想。 “男孩。”李修穆抿嘴。 陆良玉彻底沉默了。 这个孩子留着,倘若有一日登上了那个位置,知晓了自己父亲的真正死因,只怕,镇南侯府再无清净之日。 退一万步讲,孩子一辈子不知道这件事,但谁都不敢保证,这个孩子会不会像他的父亲一般,又是一个白眼狼。 孩子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喝到一口吃的,当下哭得快要断了气。 陆良玉是做了娘亲的人,如何能看得下这一幕,当下叹了口气,对着李修穆道: “你转过身子。” 说罢,抱起孩子,亲自喂了起来。孩子贪婪地吮吸起来。 稚子无辜,大人的事,不应该连累到孩子。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秦希泽回府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婴儿正心满意足地睡在陆良玉怀中,陆良玉望着婴儿,一张精致的鹅蛋脸上,一半笑意,一半的忧愁。 见到秦希泽入内,陆良玉抬眼,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默然。 “留下?” 秦希泽上前,身上带了几分暗夜的寒意。 陆良玉眨了眨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可以对敌人毫不留情,连跟自己相同血脉的陆良荷都可以出手。 但她没法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下手,她相信,秦希泽也一样。 孩子不应该带着父母的原罪来到这世上。但,终究是给自己埋下了祸患。 “留可以,但,有件事,提前得说好了。”陆良玉斟酌语句道。 “我懂了。”秦希泽握了握陆良玉的手,他知晓陆良玉要说的意思。 这个婴儿,便由着陆良玉养了一段时间。毕竟,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 和光已经会走动了,对于这个莫名出现在家中的孩子,好奇地很。 一会盯着他看,一会扒拉他的手指。惹得小儿哇哇大哭。 此时的秦和光还不知道,自己同眼前人的缘分有多深。 襁褓中的婴儿再小,也是新皇的亲生儿子,朝中支持他登基的人不在少数。 几派人争持不休,最后是多数人赞成由这个小婴儿登基。 太后一党需要个没有势力的孩子,蒋家也想是让蒋钦勇以皇后的身份来抚养这个孩子。 秦希泽默认了这个选择。 最后,在几方势力的支持下,几个月的孩子登基。 定年号为政和,皇帝名为郑雍。 这还是秦希泽亲自取得的名字,取自“万化乐雍熙,皇王寿天齐”之意。 到底,希望他不像自己那个短命且孤寂的父亲一般,愿他一生雍容华贵,寿与天齐。 孩子要送走之际,陆良玉心头还有一丝丝难过。 毕竟,养了这么几日,哪怕是只小猫小狗,多少也养出点感情了。 她自然知道,宫里头奶娘肯定备好了,吃食也不会亏欠了他。 自己现在喂和光都不太够,马上就要断奶。 但看着孩子被人抱上了马车,心头还是难免百味杂陈。 “这么喜欢孩子?” 秦希泽搂着她,眼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而陆良玉依旧恋恋不舍看向马车的方向。 少了个孩子,陆良玉不免情绪低落。 “别难过了,真想的话,过几日入宫去看看。”秦希泽提议道。 陆良玉脸上堆起笑意,看向秦希泽,见他神色如常,心知秦希泽不是开玩笑。 看来,他对这个孩子,也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好。”陆良玉忙应道。 正好可以入宫看看蒋钦勇同李修穆,还有敲打敲打陆良荷。 宫里头,有太多她挂念的人了。 秦希泽拉着她往内,又开口道:“我有个好办法。” 陆良玉停住脚步,看向秦希泽。 只见秦希泽一贯清冷的脸上,染了一层暖色,淡淡地道:“再生一个。” 陆良玉哑然,心知他在开玩笑,但不知为何,心头一动。 生下和光后,除了前面的一段日子难熬一些,后面,整个镇南侯府的人都帮着照顾孩子,她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 偌大个镇南侯府,只有一个孩子,难免有些冷清。 再生一个,倒也不是不行。 第两百七十九章 有意思 金桂十月,京城里桂花树开了,四处飘香,熏得整个京城走哪都能闻到桂花那股子甜腻又浓烈的香味。 天气虽然一日日冷了起来,但也有几个难得放晴的好天气。 陆良玉同彩蝶一并,收集了一些宅子后院树上的桂花,在厨房和几个厨娘一并捣鼓着桂花糕。 和光被搁在厨房门前,扶着门框,只顾着“啊啊”张开嘴要吃的。彩蝶给她撕了极小的一小块,她便一直嚼来嚼去尝味道。 “先将这些趁热乎给老太君屋里送一些过去。” 陆良玉递了一盘刚出炉的桂花糕给彩蝶道。 还不忘叮嘱道: “别让吃太多,免得不好消化。” 彩蝶兴致冲冲地捧着糕点跑了出去。乍一看,同以前那个娇憨贪吃的小姑娘别无二致。 陆良玉见她最近精神头确实好了许多,也为她感到高兴,希望彩蝶是真的走出来了。 和光正咿咿呀呀,看来是原来的桂花糕嚼完了,想尝点甜味。 陆良玉又撕了小小的一点,桂花糕带了点甜味,这才塞到孩子嘴里,摇头道:“最后一次了,可不能再尝了。” 接下来该长牙了,可不能吃太多的糖。 小孩尝到甜味,乐得裂开嘴咯咯笑了起来。 陆良玉不死心,又教她道:“娘亲,叫我娘亲。” 和光疑惑地盯着陆良玉,并不打算开口说话。 得,随她吧。 小孩子的事情急不得,陆良玉心态好得很。反正自从上次喊了句爹爹外,和光确实再也没有说不话。 “夫人,要做多少呀?”一厨娘开口问道。 陆良玉也在心里头盘算着,“宫里头皇后娘娘得给一份。” 不算什么稀罕的吃食,但蒋钦勇一人深宫寂寞,能时不时收到她的一些小物件,知晓自己还惦记着她,心里会高兴。 “我娘那里得多准备一些。” 陆良玉的母亲怀孕了,最近害喜得厉害,吃点开胃的也好。 况且,光禄大夫膝下还有两个小女儿,都是爱吃甜食的年纪,后娘难为,她得帮着笼络一二。 “我们府上得留一份。”陆良玉开口道。彩蝶最爱吃这些零嘴,所以她才拉着彩蝶做桂花糕。 人一忙起来,便来不及想那些有的没的。有时候,适当做点体力活,不至于每日胡思乱想。 陆良玉希望她能开心一些。 果不其然,彩蝶送完了糕点回来,正赶上第二笼出炉。 “仔细些,担心烫。”陆良玉见彩蝶手已经伸过去了,忙道。 彩蝶心急,不听劝阻,一上手摸,烫得缩了回来,只得呼呼手。 陆良玉无奈地点点头,真的还是个孩子。 “对了,还得做一些,我得送人。”陆良玉又叮嘱道。 彩蝶竖起耳朵,奇怪地问道:“小姐还要送谁?” 陆良玉拍拍手上的面粉,开始揉起了面,笑道: “送到宣威将军刘毅那里,他夫人之前也快分娩了,送点甜食过去。” “对了,你有空再去库房挑几样小儿能用的长命锁,要是没有,我们出去买个现成的,一并送过去,也算一份心意。” 陆良玉边说着,边想起了此事。 “对了,还得准备几件小儿穿的衣裳寄过去,就是不知道会生下一个女儿,还是儿子。” 陆良玉心底暗暗猜测。 彩蝶撅起嘴道:“小姐,不必如此繁琐,他们自己应该有的。” 陆良玉摇头,军中寒苦,物资是缺的,肯定比不得京城。 那敏公主是金贵出身,可谓真正的金枝玉叶,抛弃一切,没名没分地跟了刘毅这个大老粗,可有得苦头吃了。她自然是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反正新皇已经去死了,她得提醒秦希泽,过个几年,让人给那敏公主改个身份,给封个什么夫人。 有情人能有个好结局,不容易。 陆良玉佩服那敏这种敢爱敢恨的性子。 彩蝶撇撇嘴,她最是记仇了,以前的事她可没忘记了,那个宣威将军可不是什么好人。 当下低头哄和光去了。 陆良玉想到此处,又指了指地上的和光道:“刘毅之前来信说,若是他生下儿子,便打算同和光结娃娃亲……..” 陆良玉话还未说完,彩蝶已经帮着果断拒绝了。 “不行!” 彩蝶将和光搂到自己怀中,护犊子似的,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看来是真的怒了。 陆良玉笑了笑道:“我知道,侯爷也是这么说的。” 彩蝶这才松了口气,愤愤不平道:“我就说那个刘毅没有安什么好心思,小小姐才这么小,就给他儿子惦记上了。” 当下爱怜地帮着和光理了理帽子,道:“小姐可不能同意。” “放心,不会。”陆良玉笑道。她自己的女儿,自然是疼爱还来不及。 日后的事,且让他们自己做主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可管不了那么多。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 彩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才道: “方才我去找老太君,她身子骨大好,说是下个月寻个日子,想要出府一趟,去大相国寺烧柱香。” 陆良玉点头,秦老太君现在身子能动了,虽然出行难免是要拄拐杖,但好歹能动了。 老人家出去散散心也好,再冷了,可出不去了。 “等晚上侯爷回来,我问问他空闲时间,我们一大家子都出去。” “好。”彩蝶这才笑道。 “桂花糕现在能吃了。”陆良玉拿了一块温热的桂花糕给彩蝶。 彩蝶果然吃得很香。 “对了,小姐,你也吃呀。” 彩蝶连吃了三块,这才注意到陆良玉一口没吃,忙伸手示意道。 陆良玉摇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自从给和光断奶后,肚子倒是下去一些。 但毕竟不同于没有生孩子前,她得控制住自己。在侯府待久了,过惯了衣食无忧,她好怕自己一日日胖了起来。 彩蝶无奈,只得自己又吃了一块。小姐怕胖,她可不怕。 陆良玉忙了一下午,做好了糕点,趁着天还黑,让人赶紧送了出去。 一份糕点自然是直接往宫里头送去了。 “这是什么?” 一宫女匆匆走过,募地听到人问道。 她一抬头,竟然是婕妤娘娘,当下忙跪倒在地,解释道: “启禀娘娘,是给皇后娘娘送的吃食。” 陆良荷点点头,心下却愤怒道:“这群狗眼看人低的,怎么就没人给她送吃的?” 她都闻到香味了。 自从陆家回了原籍,她在宫里头不免是有些孤单了。 一转头,正瞧见不远处,透过墨绿的松树,蒋钦勇正立在桥头,眺望日落。 一阵风吹来,冷得陆良荷瑟缩两下。 远处,一人贴心地将外袍披到了蒋钦勇身上。 陆良荷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实在是有趣,她之前竟然从来都没注意到这茬。 有意思。 第两百八十章 挟持 秦希泽回府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的时辰,秋日的阳光带了几分萧索。 秦希泽却觉得温暖,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于回家这件事充满了期待。公文堆积如山,他一心只想回家。 大抵,是府里有陆良玉,有他的家人。 “快,刚好上了鲜汤,趁热喝点,暖暖身子。”陆良玉估摸着时间,让人上了菜,当下忙给秦希泽倒了碗热汤。 天气果真冷起来,屋内都是热气腾腾。 秦希泽手指微凉,端起碗时,触碰到指尖的几点暖意,心下一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 这么多年,饶是镇南侯府的下人们再恭敬,也无人想到,给回家的他,端一碗热汤。 旁人只道是寻常,只有他知道,这种寻常有多难得。 陆良玉见秦希泽喝了下去,又忙舀了一碗,这才道:“祖母说,下个月想要去大相国寺一趟,我想你一同去。” 秦希泽点头,也好。 “我会排出时间的。” 祖母一向吃斋念佛,身子骨不必从前后,总想着心里有个念想。 人最怕的,就是什么念想都没有。 “对了,今日做了一些桂花糕,你且带着,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陆良玉随意闲聊道。 “好。” 秦希泽点头,其实他并不爱这些甜食,但陆良玉喜欢,他就喜欢。 他也曾孤寂一人,有过扬名四海、试图想要做出一番功绩的年纪。 但斗转星移,经历了许多,他才能知晓,少年夫妻情谊的可贵之处。 对夫妻间的这些点滴,最是珍惜。 日子在一阵阵的急促的风声中过去。 陆良玉忙着给府上的几口人准备些厚衣裳,还有去大相国寺要用的东西,多少觉得有些累了。 一大早,秦老太君便劲头十足。 她自认此番中风后还能痊愈,全赖往日吃斋念佛的功绩。故而身子骨好一些,非要亲自前去还愿。 “祖母这件银狐皮的鹤氅实在漂亮。” 陆良玉夸奖道。 秦老太君如今对陆良玉的态度完全发生了变化。 大抵是看了一番,最后才发现,竟然是这个自己最开始看不上的孙媳妇,最是心软。 对陆良玉便亲昵了许多。 秦希泽抱着和光坐在马车里侧,孩子小胳膊小腿,包裹得严严实实,胖嘟嘟的模样,看着像个裹好的粽子。 “来,让曾祖母抱抱。” 秦老太君上车后,见了小儿,喜欢得不得了,立马张开手臂道。 陆良玉却知,秦老太君其实是不想让秦希泽抱孩子。 大抵心里还是觉得一个男人不应该如此疼爱孩子。 果不其然,只抱了一会,秦老太君便有些体力不支,胳膊开始酸了。 陆良玉便道:“祖母,我给孩子喂口水。”便借机将孩子抱了过来。 秦老太君明显松了口气。 车子悠悠晃晃,陆良玉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来。”秦希泽接过发困的孩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陆良玉揉揉太阳穴,摇头道:“不碍事,可能有点晕车了。” 秦希泽捏捏她的手掌没有说话。 秦老太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闭上了眼,只需他们过得好就好。 如今看来,门第出身,到底没有品性重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大相国寺。寺内的小沙弥就候在门口,正等着呢。 寺内香火还可以,来往的人不少。 秦老太君如今体力大不如前,走了几步便开始喘气,到底不如中风前身子骨利索。 和光大抵是不熟悉,来到了陌生地方,哭闹着要去玩旁边用来敲钟的钟椎。 秦老太君此番前来,却是要将整个寺庙所有的神仙都拜个遍。 “你带和光玩吧,我陪祖母进去。”陆良玉开口道。 秦希泽一向是个不信鬼神的,也不愿入内,当下只点头,抱着女儿接着玩寺庙外头的钟椎。 陆良玉这才陪着秦老太君入内,佛门重地,只几个和尚在一旁候着。 连侯府的侍卫都没有入内。 秦老太君虔诚极了,每个大殿里的神仙,都要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 陆良玉便也跟着耐心地搀扶秦老太君。 “前面的偏殿供奉的是我们泰山娘娘。”一小沙弥介绍道。 “良玉,这你得去拜拜。”秦老太君一听,眼睛一亮。 陆良玉自然知道秦老太君的意思,面上堆笑,不便反驳,心下却不当回事。 “开枝散叶,乃头等大事。”秦老太君还在絮絮叨叨。 “当心台阶。”陆良玉将人扶了进去。 在秦老太君殷切地注视下,陆良玉也虔诚地拜了拜,她确实喜欢孩子。 她正搀扶着秦老太君往殿外走去,低头,见一人竟提刀往门内走来,丝毫没有避开二人的意思。 陆良玉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个善茬,当下忙搀扶住秦老太君,打算避开此人。 便见那人直奔二人而来,陆良玉心下一惊,便觉不妙,见那人一伸手,打算抓秦老太君。 陆良玉一惊,忙连秦老太君往屋内一推,自己隔在了两人中间。一转眼,一把刀已经横在自己脖颈处了,刀刃寒光闪闪。 场面顿时发生了巨变,几个嬷嬷丫鬟大叫起来。外头的侍卫忙冲了进来,见到陆良玉已经被挟持了。 几个和尚一时变了脸,却束手无策。 “良玉~”秦老太君自然知道陆良玉是为了救自己,一时也吓傻了。 陆良玉瞥了眼那人,看到了那双熟悉的三角眼,当下心头一滞,这人是来寻仇的。 “新皇的人?”陆良玉淡然开口道。 “哼,算你聪明,竟然认出了我。”三角眼的男人冷哼道。 寺庙外,秦希泽正陪着女儿抚摸钟上的文字。蓦地,听到寺内有人的尖叫声传来,隐隐有些不太真切。 他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抱好孩子。”秦希泽将孩子塞给了一侧的彩蝶。 回头对着飞渊同几个侍卫道:“务必保护好小姐。” 说罢,带了几个侍卫往寺庙内走去。只见庙里的人正慌张地往外逃去。 独秦希泽一人,面色平静跨步往庙内走去。 一入内,便见到了陆良玉脖子上的大刀。 “放开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秦希泽上前几步,开口道。 三角眼的男人见到秦希泽前来,手中的刀贴得陆良玉脖子更紧了,退后一步,当下冷笑道: “镇南侯,你想错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就只想要她死。如果不是那时新皇心软,放了她一条生路,死的人就不会是新皇了。” “新皇是我找人杀的,你放了她,我任由你处置。” 秦希泽抖了抖衣袖,表示自己没有带武器,当下上前一步。 第两百八十一章 赌局 正午的阳光,夹杂着秋日的凉意,照在了这座宏大庄严的千年古刹,显出了几分悲凉。 秦希泽只往前迈了一步,三角眼的男人立马警觉,带着陆良玉往大殿的方向退后一步。 “镇南侯,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男人根本不信什么说法,干脆利落地将刀往里一使劲。 陆良玉脖颈上已经有一道浅浅的红痕,皮被割破了一层。 秦希泽逼不得已,又退了回去。 挟持到这个份上,陆良玉已经做好了命丧此地的准备,正所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但俗话又说,尽人事,听天命。她又想再挣扎挣扎。 “这位兄弟,新皇生前对你不薄。你杀了我,只怕违背了他的本意。” 陆良玉试探地开口。 “怕是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陆良玉又进一步。 男人贴着陆良玉的刀也随之进了一步,硬气道: “红颜祸水,新皇就是被你迷惑,昏了头。该死的人是你这个贱女人才对。” 秦希泽眯了眯眼,冷声道: “什么红颜祸水,不要再说这些无耻谰言。新皇终究是看不管我罢了,成王败寇,将脏水泼到一个女人身上做什么?” 说到此处,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剑来。 三角眼的男人警惕地攥紧了刀,印象中,秦希泽只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还是往后一步,退到了大殿的台阶下。 秦希泽将那把剑一斜,剑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开口道: “我看你也是个学武的血性汉子,学了多年的武艺,就算不为匡扶正义,也不至于来为难一个柔弱的女子。” 陆良玉眉头狂跳,她大概能猜出秦希泽想要做什么。但眼下,连开口说话,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太了解秦希泽了,也了解他的执拗。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一定会去做。 只听到秦希泽接着道: “你不就是想要给新皇报仇吗?士为知己者死,这个道理我懂。人是我指使杀的,你看看,以我镇南侯的身份,跟你赌一条命,你看如何?” 说罢,将那把剑对准了自己的胸口,悠悠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只需你放了她,我立马将这把剑刺进胸口,绝无戏言。” “至于到那时,是生是死,各安天命。” 他态度如此之随意,似乎只是在进行着一场随意的赌局,而非自己的性命。 三角眼的男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神色间颇为得意,开口道: “我于某人一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一辈子也没做出什么大的功绩来。幸得新皇赏识,才得了个小官做做。如今又有大名鼎鼎的镇南侯陪我,黄泉路上也不孤单。这个赌局,我应了。” 说到此处,一双三角眼却是在陆良玉身上扫了一圈,故作叹息道: “我倒是想要信任镇南侯,只可惜,你这位夫人是个十分狡猾的性子。不若,镇南侯先刺一剑,以表诚意如何?” “希泽,不可!”在内侧的秦老太君忙开口道。 饶是陆良玉对她再好,但自己的孙儿要为了一个女人,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怎么可能同意,当下急切地出言反对道。 陆良玉早就看出来了,这个三角眼的男人恨自己入骨,如何会轻易的放过自己。 这个男人早就不打算活了,这等玩命之徒,不过是想要戏弄秦希泽罢了。 当下朗声开口道:“希泽,别听他的……” 话音未落,只见秦希泽已经毫不犹豫地将胸前的剑刺进去了一些。 陆良玉今日特意为他挑的一身藏青色的长袍上,一朵梅花大小的血点,满满印了出来。 陆良玉深呼一口气,一时心头掠过无数的想法。她这个人是贪生怕死的,一直是为了生存而活。 没有孩子前,她从未想过能为他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也从未想过,会有人为她献出生命。 这种事,只不过是小说家的戏言而已。就像鬼一样,只有人听过,没人真正见过。 但眼下,她盯着秦希泽,见到了他胸前的血渍同眼底的笑意。她知道,他想叫她活下去。 她其实是想痛骂他一顿的,这么简单的骗局,秦希泽为什么识不破? 这个三角眼的男人明显是想要逼得秦希泽自尽,然后再杀死陆良玉。什么赌注,什么表诚意,不过是这个三角眼的男人的骗局罢了。 跟这种玩命之徒讲什么诚信?这种小人下三滥的手段玩多了,怎么会信奉什么口头的约定?真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 明明这么简单的骗局,连她都看得明白。秦希泽为何还能上当? 为什么要上当? 她深呼一口气,让自己的大脑尽量冷静下来。 “这样的诚意可以了吗?”秦希泽本就白皙的肤色,眼下看上去,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连一向挺直的身形都开始站不稳,微微晃动。 三角眼的男人眼看着自己能将普天之下人人惧怕、身居高位的镇南侯逼到这个境地,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镇南侯呀,镇南侯,亏你一世英名,怎么也折损到了女人身上。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三角眼的男人简直得意极了,觉得自己一生之高点,莫过于此刻。高高在上的镇南侯,也有被他这个无名小卒戏弄的一天。 这事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 当下笑得连手中的刀都有些握不住了。 他还有其他的办法,折辱这位一向宛若神祗的人物。 甚至,他都有些可怜秦希泽。你看,任由你高高在上,看似手握重权,连皇帝都敢杀的人物。 却为了一个女人,自甘堕落。同那个死去的新皇,又有什么分别? 归根到底,一切的祸水,都是由眼前这个女人引起的。 他也觉得奇怪,明明不是什么绝世容颜,怎么会引得男人如此狂热? 三角眼的男人眼珠子一转,心底有了新的打算。镇南侯不是最疼爱这个女人,甘愿为了他去死。 他且假装要放了陆良玉,待到众人松了口气之际,一刀毙了此女。 反正他早已不打算活命了,到那时,只怕众人脸上的表情会精彩得很。 当下微微一笑,道:“镇南侯,我敬佩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既然如此,且要回你的夫人吧。” 话说着,将陆良玉往前一推。 众人脸上皆是错愕,一时,就连陆良玉自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个三角眼的男人,竟然如此轻易就将人放了? 这,怎么可能? 第两百八十二章 救命恩人 三角眼的男人突然撤了手中的刀,将陆良玉往前推了一步。 陆良玉脚下一个踉跄,忙往前走去。她也没料到自己被放得如此轻易,一时脸上全是茫然。只顺着本能,往秦希泽那里奔去。 她想要看看秦希泽如何了。 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男子已经一刀刺了过来。 陆良玉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刀,秦希泽却看得清清楚楚。 “良玉!” 秦希泽一瞬间感觉不到自己胸口的隐隐作痛,只觉自己血脉凝固住了。 他看清了那人的刀,如此的快,不带任何的犹豫。直奔取陆良玉的命而去。 饶是他权倾朝野,也有人力所不能为之事。 三角眼的男人得意地笑了,他的目地达成了。先给众人以希望,再一刀砍断这个希望,将希望推入深渊。 镇南侯脸上哀大莫过于心死的表情,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随即刀锋一闪,已经到了陆良玉的后背。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人从后面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三角眼男人的身子,将他扑倒在地。 三角眼男人也不是个吃素的,刀还在他手里,一个回劈,那人反手一挡,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得住利器,手臂被割了一个偌大的口子。 顿时,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三角眼的男人方欲再动手,镇南侯十几把刀已经抵在了他脖颈上。 他转动眼珠,不甘心地望了望那个女人,愤愤不平地闭上了眼,功亏一篑。 陆良玉腿下一软,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那个三角眼男人想做什么,她原先不知道,现在却是懂了。 当下小步跑到了秦希泽身侧,问道:“还好?” 秦希泽嘴都发白了,当下摇摇头,见陆良玉脱险,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她的发髻。 下一秒,嘴角一抹鲜血流了出来。 “快,找大夫!”陆良玉听到自己开口大叫,她自己不知道,她眼下连声音都在抖。 “找大夫!” 眼看着秦希泽嘴角的血留了下来,当下呼吸越发的沉重,她听到自己呼哧呼哧,一声接一声。 大相国寺自然是有懂医术的和尚,一行人将秦希泽抬进了厢房。陆良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希泽远去,两只脚却好似在地下生了根,什么都做不了。 有人在摇她的腿,但是陆良玉没有理会,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屋内的秦希泽身上。 “娘~”耳畔,似乎是谁在喊她。 陆良玉低头,看到是和光。她一直在外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陆良玉不理自己,当下逼不得已,开口唤道:“娘…” 陆良玉低头,蹲下身子,抱紧女儿,将脸贴到了女儿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和光便乖巧地玩弄母亲的发髻。觉得自己脸上似乎凉凉的,像喝过的奶一般,正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痒痒的。 她好奇地摸了摸,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即撇撇嘴,不好吃,是咸的。 一晃几日过去,清晨的阳光洒入大相国寺内,肃穆而凝重。 陆良玉趴在床头熟睡,手中还握住秦希泽的手,听到有动静,忙睁开眼来。 是寺里的小沙弥,后头跟着从宫里头来的御医。 “劳烦大夫。”陆良玉忙起身,动作太过急切,将床头的一本书带到了地上。 陆良玉忙蹲下身子捡了起来,拍打两下。这是秦希泽的书,他一向十分爱惜。她这几日都在给秦希泽念书。 御医上前,给病榻上的秦希泽把了把脉。当下皱紧了眉头,随即松开了手。 “如何?”陆良玉急切地问道。 “启禀夫人,侯爷脉象已经平和了许多。”御医斟酌用词,开口道。 “那人怎么还不醒?”陆良玉不免有些急切地问道。 御医紧张地摸了摸胡子,开口道:“应该快了,侯爷快苏醒了。” 陆良玉没有办法,眼下,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眼下平和了,总比前几日发烧得好。 “施主,该到饭点了。” 御医走后,小沙弥双手合十,开口道。 “劳烦小师父。”陆良玉点点头,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拦住小沙弥道: “小师父,请问前几日那位出手相助,救了我的那位师父是哪位?我想当面跟他道个谢。” 小沙弥摇摇头道:“这是位来了不久的师弟,我也不甚了解。施主有问题,还是去问寺内的主持方丈吧。” 听了这个回答,陆良玉难掩失望,但只能自己先出去拿饭吃。 寺内清苦,不能沾荤腥。秦希泽却最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便由镇南侯府的人做好了肉粥,兑了水,给秦希泽灌进去。 好歹,能吃点东西下去。 这也是让陆良玉唯一欣慰的事情。 饭是彩蝶来送的,她眼眶依旧红红的,一看就是哭了很久。 “小姐,今日的饭。小小姐还是哭得不肯吃饭,晚上也睡不好。” 彩蝶每一句话,都扎在了陆良玉的心口,她心中揪了起来。但眼下也只能顾此失彼了。 只得无奈地开口道:“和光就拜托你了。” 彩蝶委屈得应了下来,还是不忘叮嘱道:“小姐,你保重身子。” 几日的功夫,自家小姐消瘦了许多,乍一看,还以为依旧是在陆家受苦的时候。 彩蝶走后,陆良玉拿了饭盒回屋。秦希泽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平和。 陆良玉给他拿热毛巾擦了擦脸,这才喂他吞了几口稀粥,一直不吃东西,胃要饿坏的。 侯府的菜样精致,眼下只能便宜了陆良玉一个人。她从来不是那种悲伤就吃不下饭的人。 只眼下,瞧着那几碟荤菜,她没由来地觉得没胃口。陆良玉也不在意,淡淡地想到。 既然是在寺庙,就守几日斋,吃点素,权当给秦希泽积福了。 当下吃完饭,利索地收拾好碗筷。 这才去找了大相国寺的方丈,说明了来意。 “施主有心了,出手的是我大相国寺新来的和尚,法名叫做悟了。” 方丈说着,便带着陆良玉往大殿后面的僧房走去。 那日事发突然,陆良玉只知道,那位师父为了救自己,同那个三角眼的男人扭打在一起,似乎受了伤。 但后面秦希泽情况危急,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日日揪心,脑子里只有这一件事,根本顾不了其他的。 眼下,秦希泽情况好转一些,陆良玉才想起,应该跟那位师父道个谢。 好歹是救命的恩情,不能不谢。 正想着,方丈已经将陆良玉带到了僧房外头。 “悟了~”方丈开口道,便见门被人从内打开了。 第两百八十三章 问心无愧 陆良玉恭敬地微微低头,以为见到的大抵会是一位低调的师父。 只见里头一人打开了厢房的两扇大门,跨步走了出来。 “方丈好。”那人对着方丈师父低头,双手合十问好道。 陆良玉面上只剩了愕然。 只见眼前人剃了光头,光秃秃的头皮上,并没有戒疤,显然是新做了和尚不久。 瞧着脸,不是罗云光又是哪个。 罗云光什么时候,竟然出家了? “悟了,这位夫人想要感激你那日的出手相助。” 方丈解释了来意。 罗云光却没有正眼看向陆良玉,只微微避开她打量的眼神,低头道: “施主客气了,我佛慈悲,都是我辈分内之事。” 陆良玉一时有几分恍神,她还是没有从罗云光出家的这个震撼中走出来。 她只记得,上次相见,罗云光叮嘱她,有空去看看韩念意,她答应了下来。 那时因着和光哭闹,她也没有同罗云光多聊几句。 后面,似乎并没有听说罗云光出了什么事,又怎会突然就出家了? 陆良玉望着眼前恭谨有礼的罗云光,是满肚子的疑问。 方丈大抵是看出了二人之间有隐情,当下道:“老衲寺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二位请便。” 陆良玉目送方丈远去,这才回头,问住了自己心底的疑问。 “为什么会出家?” 罗云光只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这才将往事娓娓道来。 包括他目睹了陆良荷勒死太皇太后那一段,后面又如何想要陷害陆良荷,拖她下水却不得。之后则是被新皇关押在了狱中。 新皇不知为何,并未直接治他的罪,反倒是将他关押了起来。直到新皇死后,秦希泽发现此事,将他放了出来。 其实,新皇留下罗云光的本意,是知晓陆良玉同此人有过节,想要将此人交予陆良玉处置,只可惜,没来得及。 罗云光出了大狱,宫里头禁卫军统领自然是没法做了。 罗家名列正四品,出了这样一个儿子,本是有着大好前途,却因为同后妃牵扯的事情被关押起来,前途尽毁,在世家大族面前丢尽了脸面。 罗云光的父亲是个武人,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将罗云光痛打一顿,逐出了家门。 罗云光提起这段往事时,双眼茫然,似乎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后来我就在想,我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妻死子亡,父母双亲容我不下,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活到现在,连一件好事都没做过。” “思来想去,不如出家算了。世间不容我,佛祖总会收留我。” 陆良玉从未想过,罗云光会变成这样。她记忆中的罗云光不是这个样子的。 罗云光是罗家长子,自幼便长得俊俏高大,同那些富家子弟一般,脸上洋溢着一股恣意妄为。 总是骑着高大健壮的马儿,甩着鞭子,得意极了。 这是陆良玉一直仰望而不可得的。 她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漂亮浮夸的富家子弟,暗暗嘲笑他们是绣花枕头,不堪大用。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无忧无虑,家境优渥,有自由自在的资本。 他们过着一种她羡慕而又得不到的生活。 她从未想过,罗云光会到这个地步。 “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那日的出手相助。”陆良玉沉默许久,开口道。 罗云光摆摆手,眼睛看向了屋外。 只抬起头颅,任由冷风吹过头皮,低声道:“不必谢我,我一直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好不容易有机会当个好人。” 陆良玉攥紧了手掌,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其实,罗云光虽然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但却从未想害自己。 执意退婚的是他,但他却没想过逼死自己。逼自己自尽的人,是陆家。 “你若有意,待侯爷醒后,依旧可以做禁卫军的统领。” 陆良玉斟酌再三,开口道。 以秦希泽的能力,任命一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并不是什么难事。 罗云光摇摇头,一双眼越过大相国寺的寺庙,看向了苍茫的天空,看向了寺庙之外广阔的天地。 “其实,你也不必谢我。若不是侯爷放我出狱,那日也轮不到我出头。” 罗云光只淡淡地道。 陆良玉也望向了天空,天空一无所有,只间或有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在风中留下一行淡淡的遗憾。 “对了,我还真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罗云光说到此处,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皮,双手合十道: “陆良荷那里,希望有一日,她真落到了你手上,你能饶她一命。我佛慈悲。” 说到此处,又开口解释道:“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姑且待之。我只是不希望,你手上沾了鲜血。阿弥陀佛。” 陆良玉一时摸不透罗云光的想法,也许他是对陆良荷旧情难忘,这才让自己手下留情;也许是入了佛门,心生慈悲,这才谅解了陆良荷。 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罗云光既然提了要求,她答应他便是。当下点了点头。 其实,陆良玉自认自己行走世间,惩恶扬善,却也从未滥杀无辜,无端杀戮。她手下,没有冤魂。 罗云光双手合十道谢。 陆良玉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丝不忍,开口道: “我给方丈那里留一笔银子。若改日你厌烦了寺庙的生活,便拿着这笔钱出寺去吧。重回家中也好,做点小生意也好,隐居也罢,生儿育女也好,随你自在。” 她还是始终觉得,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在庙里待不了许久。一时的失意,甚至自认为走到了绝路,投奔佛门,实属正常。 但有一日,阴霾散去,终究是要回到世俗中来。一辈子很长,风物长宜放眼量。 到世俗中去修行,去磨练,去过好每一日。 罗云光并未拒绝,他知道陆良玉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当下只点头称谢。 秋风带了几股寒意,吹拂着两个自幼相识的男女。 陆良玉心头掠过一丝怪异,她同罗云光自幼订婚,想过也许二人会结为夫妻,甚至可能结为仇人。 但从未想过,两人有一日,会并肩立在此处,内心平静,客套又疏离,是熟人,也是陌生人。 大抵,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分。 当下只低声道别。 眼看着陆良玉款款离去,罗云光并未回头去看她,只低声在心底道: “陆良玉,我不欠你的了。” 大丈夫,行走世间,求个问心无愧。 第两百八十四章 秀才认字 陆良玉推开厢房的门,见到的是秦希泽依旧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 她拿走床头的书坐了下来,翻开书本帮他念了起来。往日,她娘亲逼自己读书的时候,陆良玉一看见书就头疼。 谁也没料到,她竟然嫁了个嗜书如命的夫君,如今还要帮着读书,想让他早点醒来。 这本书是陆良玉托彩蝶从秦希泽的书房里找见的,看着书籍倒是挺旧。 陆良玉随手翻开一页开始读了起来:“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 读着读着,陆良玉结巴住了,“虑什么蔽则思虚心……” 这个古怪的字,她从未见过,当下结结巴巴却又不知该读什么音。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吧。 陆良玉憋得脸通红,正打算跳过这一段,接着往下读去,便听到床榻上的人小声嗫嚅道: “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 陆良玉差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时欣喜若狂,忙搁下书来,想着病榻上的人看去。 秦希泽已经睁开了眼。一双丹凤眼正满含笑意地望着自己。 不是她的错觉,秦希泽真的醒来了。 陆良玉眼眶中噙满了泪,她不是个爱哭的性子,甚至是很少掉眼泪的。当眼下,心底一股庆幸涌上心头,带了几分委屈同兴奋,化作眼泪,充满了眼眶。 “喝点水。” 陆良玉趁机转过头去,将眼泪擦干。她不是什么爱叽叽歪歪的性子。这才端了杯热茶过来,小心喂秦希泽喝下。 秦希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方欲说话,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陆良玉忙给他顺了顺气,解释道: “你伤到了心肺,暂时不要开口说话。” 其实,那日秦希泽刺的极深,若全部都刺到了心上,只怕眼下已经过头七了。 他那日还是刺得歪了一些,一部分剑刺到了肺上,心脏只是擦伤,这才侥幸捡回了条命。 秦希泽缓慢地点点头,攥紧陆良玉的手掌。他还能看到她,真好。 劫后余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陆良玉给秦希泽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这几日的见闻,甚至讲了罗云光出家相救的事例。 讲到自己都口干舌燥,吞了好几口茶水,两人才开始大眼瞪小眼。 秦希泽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向了方才的那本书。那就是示意陆良玉再接着给他读书了。 陆良玉硬着头皮拿起方才那本书,磕磕绊绊地读了下去。每次读到自己摸不准的字音,她就硬着头皮读,正所谓,秀才认字,半个就是。 只需她脸皮足够厚,便什么都不怕。她就不信,自己读错了音,秦希泽一个听书的,还能每个字都听出来。 只偶尔几次,她偷偷看秦希泽,只见他嘴角都噙着笑意,看着听得入神,并不像发现了陆良玉读错的样子。 陆良玉心底才放松了许多。 秦希泽身子骨一日日好了起来,陆良玉读的内容也由秦希泽的书,开始转向了各种闲话本子。其实这是她喜欢看的。 秦希泽那本讲圣人之道的书籍,云里雾里,都是些无聊的大道理。陆良玉读了两日便有些厌烦了。不耐烦,便不读了。 秦希泽也没有说什么,当然也许是他暂时还说不出来话。 陆良玉见他也没有反对,就权当他默认了。这样过了几日,陆良玉才意识到,秦希泽虽然不能说话,但可以写字呀。 他胳膊又没断,当下忙给他找来了笔墨纸砚,示意秦希泽将想法写出来。 秦希泽拿过笔来,因为怕牵动心脏,用笔缓慢了许多,字也歪歪扭扭,但还是写下了一行字。 陆良玉上前瞧了一眼,脸都黑了。上头只有一行字,“你前几日读的那本书,我七岁就会倒着背了。好多读错音的。” 陆良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回头看去,秦希泽已经在努力憋住在笑了。 她狠狠地白了秦希泽一眼,这么一个好的沟通机会,他竟然用来嘲讽自己的读音? 秦希泽彻底绷不住,笑了出来。这件事的恶果就是,本已经长好的伤口崩坏了,他在大相国寺,多住了几日。 陆良玉表示,自作自受。 回了侯府,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府中的老少都哭成一团了。 尤其是和光,许久不见陆良玉,一见面便扒着她,说什么也不送来。陆良玉见了只觉心疼。 回到镇南侯府,自然是有许多丫鬟小厮帮忙,秦希泽的病症也很快康复起来。 陆良玉却一日日消瘦下去,每日犯困得厉害。众人只当她是前段时间照顾秦希泽累到了。 秦老太君为此还特意发话,让人不许打扰陆良玉,力保陆良玉晚间同午间都能睡得安稳。 连备受秦和光都不允许去打搅母亲的睡眠。 陆良玉越睡却越觉得身子沉重,秦老太君见状,还特意找来了天山雪莲,给陆良玉熬了用来补身子。 陆良玉却觉察到了几分不妙,当下叫人找来了王大夫。 王大夫把脉了许久,才不确定地道:“夫人可能是怀孕了。” “可能?”陆良玉皱紧眉头,疑惑地问道。 王大夫这才解释道:“夫人的脉象有些微弱,要不就是胎儿长得太慢了,要不,就是夫人之前太累了,有滑胎的风险……” 说到此处,王大夫犹豫了。 “还请大夫直言。”陆良玉开口道。 “还有,就是这个胎儿落的不在合适的位置,如果是那样,只怕对夫人性命有碍,孩子必不能留。不过,还得再等等看。” 王大夫将自己的猜测全部说了出来。 陆良玉叹了口气,当下示意他先下去。她的想法是,不如,再等等看。 陆良玉睡了许久,觉察到隐隐有人在盯着自己看,睁开眼来,正是秦希泽,坐在自己床榻旁。 她满怀笑意地伸出手臂,揽住秦希泽的脖颈,暧昧地将他往被窝里带。 秦希泽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开始批折子了。 当下拿鼻头碰了碰陆良玉的鼻头,极尽温柔。许久,陆良玉才听到秦希泽低声道:“良玉,我们已经有和光了,这个孩子,还是不留了。” 陆良玉表情一滞,秦希泽知道了此事她并不意外,她也不是盲目要留下这个孩子。 她想再等等看,如果那时确定是情况不好,这个孩子,她不会留。 “再等等看,好不好。”陆良玉开口道。 “良玉,你知道,你对我是最重要的。”秦希泽抱紧她呢喃道。 “我知道,再等等吧。”陆良玉果断道。 秦希泽摸了摸她的发髻,没有说话。一双眼眸却变得暗了下去,他不能再失去陆良玉了,一次都不能。 第两百八十五章 出宫 这日,陆良玉在府中养胎,彩蝶拿了一封信进来。 “小姐,门卫那里拿的,给你的。” 依旧是空白的信封,这种空白的信封,上头一个字都没有,彩蝶最是熟悉,里面就是些要紧事。 陆良玉接过信来,拆开看了几行,面色不虞。 “怎么了,小姐?”彩蝶见她脸色不好,低声问道。 陆良玉摆摆手,扶了扶额,对着彩蝶道:“去将修穆叫回府中来,让他尽快,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彩蝶眉头一跳,以为是自家小姐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不得已要叫李修穆回来。 待到彩蝶走后,陆良玉收好了信,压在了书中。 这份信是陆良荷写的。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说她发现了李修穆同蒋钦勇不清不楚的事实。如果陆良玉饶她一命,她便可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 她已经将信的内容全部告诉了赵姨娘和自己身侧的丫鬟,包括陆世仁。倘若陆良玉哪日对她下了黑手,这些人就会将此事告发。 到那时,别说是李修穆难保,就是蒋钦勇,只怕都会受到牵连,性命堪忧。 陆良荷的要求也很简单,只需陆良玉不出手针对她,此事就可以一直隐瞒着。 陆良玉想的,却远远比这些要多的多。 常言道,发乎情,止乎礼。她相信李修穆的为人,也信任蒋钦勇有身为蒋家女儿的自尊。 但有话又说的很好,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二人长年累月地待在一起,待的久了,情意滋生,难免会有一些逾矩的地方。 今日陆良荷能看破这一层,改日有心的明眼人也能看出来这一点,那时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她不是一个爱棒打鸳鸯的性子,但今日,这个恶人必须她来做。 李修穆回到镇南侯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他需得给宫里头的蒋钦勇熬好了养身子的药,才抽身回来。 陆良玉怀这胎不稳的事情,他也知道,以为陆良玉是想咨询自己这方面的事。 “姐姐身子可安好?”李修穆入内请安问道。 “坐。”陆良玉摆摆手,孕吐太严重,显得有几分憔悴。 李修穆的心突然漏了一拍,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不然陆良玉不会是这个态度。 他人刚坐定,陆良玉就将书中夹着的信递给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示意他好好看看。 李修穆越看越是脸黑,到后面,额头上青筋毕露。 “有什么说的?” 陆良玉只淡淡地问道。她知道李修穆很聪明,许多事情,不需要她讲,李修穆也能猜到。 李修穆手中捏着信微微颤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良玉也不着急,抿了口茶,等着李修穆自己做决定。 “不行,就一不做二不休……”李修穆手中比划起来,眼中少见地露出了一股杀气。 看来是打算杀人灭口。 陆良玉简直是要笑了,她将茶杯搁在桌上,冷笑道:“怎么,你要灭口,将陆良荷杀了,还有她身侧的丫鬟,还有赵姨娘,还有我爹。” 说到此处,接着道: “就算你将这些人全部杀掉。难道日后就无人能看得出你同钦勇之间的关系吗?宫里头长眼睛的人多了去了,万一有一天太后发现了呢?其他妃嫔发现了呢?你每一个都杀掉的话,我且问你这么多人,你杀的过来吗?” 李修穆红了眼眶,没有再说话。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若是我那那时救了钦勇,你就出宫。” “姐!”李修穆激动地抬头,眼底已是一片猩红。 “你不能这样。”李修穆对上陆良玉的目光,语气又软了下去。 “啪!”陆良玉猛地拍了下桌子,李修穆不由得身子一动。 只听见陆良玉接着怒道: “修穆,这是你之前答应我的。还有,我一直告诉你,你的这份情意,会害死人的。钦勇是我大郑国的皇后,日后会是太后。只需她一日不死,你们就一日没有可能。” “怎么,我的弟弟要沦落为去做男宠吗?历史上做男宠的,不管是嫪毐还是张家兄弟,没有一个能善终的。” 陆良玉越讲,李修穆脸色越是难看,后面简直是要哭出声来了。 “姐姐,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的不规矩。你就让我留在宫里头吧……” 李修穆低声哀求道。 “你保证不了的。”陆良玉打断了他。 “如果感情那么好控制,就不回有会有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陷入死地。” “况且,就算你想死,我也不能让你拉钦勇一起去。” 大抵,这最后一句话触动到了李修穆。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陆良玉叹了口气,叮嘱道:“回宫去吧,收拾收拾东西,府里头我会再给你招先生。什么该对钦勇说的,什么不该说的,相信你心里有数。” 李修穆沉默地冲陆良玉作揖,随即转身出了房门。 坤宁宫内 蒋钦勇正盯着桌上黑乎乎的碗发呆。她不爱喝这些东西,也觉得自己现在身子骨很健壮,根本不需要补这些的。 “娘娘,怎么还不喝药?”一侧的宫女提醒道。 蒋钦勇皱皱眉,自然是打算赖掉了。 一侧的宫女忙补充道:“娘娘不喝的话,等小李医官从宫外回来,看到的话,肯定会生气的。” 蒋钦勇叹了口气,知晓李修穆真的会生气,当下硬着头皮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这边药刚下肚,那头李修穆便走了进来。 坤宁宫晚上没有什么别的人,李修穆没有通报,直接走了进来。 “你姐姐怎么样了?”蒋钦勇上前关心地问道。 见李修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当下以为是情况不太好。 接着听到李修穆低头,躬下身子低声道:“我得求娘娘一件事。” 蒋钦勇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李修穆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当下忙道:“你说。” “姐姐身子不适,我想要回府去,照料一二。”李修穆低低地开口道。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蒋钦勇连忙点头道。 她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还不太习惯怎么面对这样的事情,当下变得有几分小心翼翼。 “娘娘那味药再吃两剂就好了。”李修穆交代道。 “好,那就好。”蒋钦勇听到可以不吃药,面露喜色。 二人一时沉默了。 “夜深了,下官就先告退了。”李修穆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最后抬头望了蒋钦勇一眼。 “嗯。”蒋钦勇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丝怪异,她想要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又觉得有几分不妥当。 陆良玉就在京中,他去个几日,待到陆良玉没问题,自然又回回家,没有问的必要。 “下官……告退了。”李修穆再次郑重行礼,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这一退,山高路远,再难相见。 第两百八十六章 薨了 李修穆又一次回到了镇南侯府,继续跟着王大夫学习医术。 陆良玉给他张罗着另寻一个教书先生。 “姐姐,不必麻烦了。”李修穆开口拒绝道。 自从他回府后,便意志消沉,沉默寡言。只偶尔同和光在一起,才有几分笑意。 陆良玉知道他心里苦,也不想逼他太紧,当下忙道:“你不愿意就算了,专攻医术也可以。” 李修穆依旧是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姐姐,我想出去看看。” “去哪?”陆良玉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随便出去走走,就当历练了。”李修穆解释道。 陆良玉哑然,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去哪里历练?外头江湖风大浪大,不少恶人,他出去做什么。 但瞧着李修穆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也不好直接反驳,只道:“天气冷了,再过几日就是年关了,开春再出去吧。” 其实,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 李修穆不置可否。 陆良玉私底下跟秦希泽说起此事,秦希泽只摸了摸她的发髻,安慰道:“男儿志在四方,他要愿意出去,你是留不住的。” 陆良玉不得不承认,秦希泽说的是对的。李修穆已经在暗中收拾行李了,此事她也是知道的。 弟大不中留,没得办法,隔了几日,只得送他离开。好歹是在镇南侯府侍卫的护送下,比他自己悄悄开溜好得很。 出去散散心也好,人生没有堪不破的局,没有走不出的困境,也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深情。 李修穆一走,府里头安静了许多。 这日,陆良玉接到了蒋钦勇从宫里头写的信,询问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陆良玉哑然,蒋钦勇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想问她身体情况,分明是想要问她,李修穆什么时候能入宫去。 陆良玉不喜欢拐弯抹角,回信时,写了自己的身体还得再看看,顺便不经意地提到了,李修穆出去游历的事情。 那头,便一直没有再回信。 陆良玉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依旧是没有清楚的脉象,而且明明是二胎,肚子却没有怀和光的时候大。 天气一日日冷了起来,陆良玉出奇地怕冷,时常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彩蝶就将炭火烧得红红火火,屋子里总是暖烘烘的。 这日晚间,陆良玉正等着秦希泽回来一起吃饭。秦希泽最近回来的时间早了很多,尽可能地陪着陆良玉。 桌上多了一道味噌汤,陆良玉瞧了一眼,黑乎乎的,感觉没什么食欲。 秦希泽接过碗,亲自给陆良玉舀了一碗汤递给了陆良玉。 陆良玉闻一闻,隐隐觉得有一股子怪味,当下瘪瘪嘴,问道:“这是什么?” 秦希泽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是外头新送进来的补品。” 陆良玉却从秦希泽短暂的沉默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当下将碗搁了下来。 “希泽,认真地告诉我,这是什么?”陆良玉甚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跟秦希泽说话。 秦希泽沉默了。 陆良玉看向他,开口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瞒着我。而且我之前告诉过你,不许骗我,有一有二没有三。这是第三次,你知道结果的。” 陆良玉的话,果断而又平和,并没有在发怒,她在极力控制。 秦希泽一双眼眸看望陆良玉,眼中全是哀痛,许久,才舒了口气,握紧陆良玉的手,解释道:“我不想失去你。” 陆良玉瞧了眼桌上黑乎乎的汤药,反握住秦希泽的手,安抚道: “不会。就算不要这个孩子,也该由我来做主。” 她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情况,孩子是发育的慢了一些,但孩子是死是活,她还是有感觉的。 “我不会为了一个孩子,不要自己性命的。我比谁都惜命。”陆良玉极力安抚道。 秦希泽只得随了她的意。 年关将至,陆良玉张罗着给一大家子做新衣。 秦和光已经会跑了,天天到处溜达,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踪迹。 彩蝶每日跟在后头,忙来忙去。 陆良玉陆陆续续收到了蒋钦勇的几封信,信上除了询问她身体外,便再无他话。 陆良玉知道,这几封信,问她是假,问李修穆是真。 她回信中,也只提了自己身子。 过了四个月后,胎儿出奇意料地好了起来,陆良玉也松了口气。 至于李修穆,她没有提半点。没有结果的事情,她从来不去做,也不会帮着去做。她需要蒋钦勇看清自己的心意。 蒋钦勇陷入了长久的失眠。 她从未有过一日,觉得夜晚如此的难挨,如此的孤寂。宫里头不缺人,甚至连她的坤宁宫,都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父兄将自幼服侍她的丫鬟、护卫都送进了宫,隔三差五送了新鲜的吃食和玩意儿入宫。 但她半点都觉察不到快乐,每日除了吃饭,就是练剑。生活单调而乏味。 那些个宫妃,她是不屑于去理睬的,也没有什么真心的话可以说。 宫里头的太医来了一茬又一茬,给她开得药也换了一副又一副。 一到夜晚,蒋钦勇却依旧睡不着。 她总在想一个人,想他为什么离开,想他为什么不回来看她,为什么连份信都没有。 兴致来了,她会给陆良玉写几封信,问问情况。 但每每,收到信时都是失望。没有半点关于他的消息。 偶尔,她会在想,以前那个在自己身边会柔声唤自己娘娘的人,为什么离开的时候,会如此的决绝。 想得多了,她越发地睡不着。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他怎么会这么绝情? 绝情两个字,从她脑中一闪而过。蒋钦勇却好似豁然开朗,觉得一切都有了解释。 大半夜的,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给父亲写了一份信,也给陆良玉写了一份。 她似乎,有点想法了。 李修穆游历了这么久,专往穷人堆里钻。见了苦命的穷人得了病,半分钱不收,还倒贴医药费。 他出来游历,带够了银子。做点帮助别人的事情,心里舒坦。 连过年,他都没有回去,只写了一份信,询问了姐姐的近况,其他,再无牵挂。 这日,春暖花开,四处春和景明。 李修穆已经在河北境内了。他估摸着,和光快要到周岁了。出来已经半年了,他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该是回去看看了。 李修穆赶路时,看到了一家卖老虎枕头的小摊,觉得有趣,便停了下来,打算买一件给和光带回去。 正挑选着,见一队穿白衣的官兵路过。官兵穿白衣,可不是一般人去世能享受的待遇。 莫不是,宫里头的太后薨了? 李修穆想着,便拦下一人问道:“小哥,请问这是哪位贵人出事了?” 那人见他态度和蔼,身侧还跟着两个侍从,当下解释道:“是宫里头的皇后娘娘薨了。” 李修穆感觉自己脑袋轰得一声,炸掉了,抓住那人,颤抖着声音问道:“哪位皇后娘娘?” 那人奇怪道:“皇后还有哪位,蒋家的女儿罢了。” 说罢,转身离开。 第两百八十七章 呆子 宫里头皇后轰了,此事是陆良玉亲自前去料理的。 她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入了宫,出行不便,出入还得由彩蝶扶着。 陆良荷知道陆良玉怀孕的事情,但瞧着她挺着个大肚子,不免有些眼红了。 这是在炫耀什么? 陆良玉正商量着让人将皇后的棺椁往外扶去。陆良荷拦住了她。 “皇后娘娘怎么突然就去世了?” 似乎陆良玉的那个表弟才离开了宫中不久。陆良荷有理由怀疑,其中有些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良玉斜眼瞥了她一眼,陆良荷不由得心头一颤,避开了陆良玉的视线。 她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害怕陆良玉。明明以前在陆府的时候,她根本没将这个嫡姐放在心里。 但如今,陆良玉只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自己便有些心虚了。似乎过往的阴谋诡计,肚子里的一切的肮脏事,被陆良玉那双杏仁眼一看,皆无处遁形。 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良玉居然不怒自威了?必然是狐假虎威,跟秦希泽学的了。 陆良荷给自己壮起了胆,挺直了胸脯,人又不是她杀,她怕什么,话虽如此,但也不敢再看向陆良玉。 陆良玉抬眼,用眼神示意。陆良荷吓得让开了位置,看着蒋钦勇的棺椁离开了宫中。 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宫里头,死的人也太多了。 按礼,皇后应该在宫里头停灵几日,但大抵是皇后年纪不大,不算喜丧,便直接外宫外运去,葬到皇陵去了。 听说,是陛下去世后,皇后郁结于心,日日伤感,疾病缠身,不到一年的功夫,也随着去了。 陆良荷在心底暗暗鄙视,什么心态,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实在不明智。 而她只需抱好了太后的大腿,养好未来的帝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李修穆一路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京中赶去。一时心头的悲伤,难以用言语形容。 一连几日,昼夜赶路,几乎没有停歇的功夫,人勉强能受得住,马却受不住,一个个口吐泡沫,瘫倒在地,说什么也走不动了。 李修穆不得已,只得留在大道旁的一家客栈,让侯府的两个侍卫前去集市再买两匹上等好马。 客栈的小二招待的是个癞子,半个头皮长着黄廯,透过头上盖着的扣帽,隐隐可见。 李修穆本不想多管闲事,眼下他心中满是寂寥,空空如也。也没有闲心去管旁的事。 但不知为何,瞧见那小二的模样,他不由得想起了昔日蒋钦勇曾经敲着他的光秃秃的头皮,笑道: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 最怕就是这种,佳人已逝,音容犹存。 李修穆一双眼红得可怕,犹豫再三,还是写下药方,递给了那个小二,叮嘱他好好治病。 小二千恩万谢,想要问得李修穆的姓名。李修穆摇头并未说话。 正巧侯府的侍卫买回了两匹骏马,李修穆根本没学过骑射,但眼下还是翻身上马,同侍卫共乘一匹马,直奔京中而去。 小二乐滋滋地拿着药方,心下幻想着,若治好了这癞子头,搞不好能说门不错的亲事。 正想着,只见一头戴白色斗篷的女子跨步入内,英姿飒爽,大声问道:“店小二,可有看到一个文弱少年,身侧跟着两个侍卫。” 店小二瞧着这女子英气逼人,手中提着一把利剑。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提到那文弱少年之际,眼中有暗藏不住的急切与喜悦,看来是寻找自己的小情郎。 当下笑道:“姑娘问得是什么样的?小的帮您回想一下。” “就一个俊俏少年,身上常年笼罩着淡淡的药味。”女子急切地问道:“你可有见到?” 小二摊开手上的药方道:“俊俏的没看到,不过有位好心的小大夫给我开了味药方治我这癞子头。人刚走不久,就冲着右边往京中……” 话还未说完,只见那女子已经冲了出去,利索地翻身上马,胯下的马已经蹿了出去,一溜烟的功夫,早已不见踪迹。 小二目瞪口呆,这是哪里来的女子,一手的骑马本领,实在是惊人。 而眼下的李修穆,正急速地往京中赶去。 天公不作美,外头竟然落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却让本就不明朗的路,看得不甚清楚。 “表少爷,马匹该休息了,要不然受不住,会出事的。”一侍卫开口劝道。 李修穆心下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开口道:“放慢速度,前面那个地方避会雨。” 侍卫无奈地在心底摇摇头,只得放满了速度。停在了一个路边的茶摊。后面,隐隐似乎有马匹追了上来,雨中传来马蹄声阵阵,一听就是匹上等的好马。 “一会拦下来,问问主人愿不愿意卖他的马,我们出高价。”李修穆提议道。 两个侍卫点头称是,将马停了下来,喂马吃点草料,然后站在了路口,坐等着后头的人赶上来。 两人正准备拦住,那马却在雨中呼啸而过,连马上的人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根本就没有给拦马的机会。 两人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去复命。“表少爷,人没拦下来。” 李修穆难掩失望之色,他迫不及待地想赶到京中,去见见那个人。 几人正沉默之际,突然听到马蹄声响起,骏马嘶鸣的声音。 “表少爷,人回来了。”两个侍卫惊喜道。 李修穆看向外头,只见一女子身穿斗篷,将马停在了茶摊外头。带着一路的碎雨,利索地下马。 李修穆不由得心一滞,这等矫健的身手,实在是有些熟悉…… 正思忖着,只见那女子上前,放下头上的斗篷,雨帘下,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 李修穆随即脸色大变,死死地盯着那女子。女子上前一步,脸变得绯红,见他仔细盯着自己,却一动不动,又上前一步,低声道: “呆子,还不快过来。” 李修穆一时简直是喜出望外,上前一步,两人挨得近了一些。他一颗心快要从胸膛跳跃出去了,心中有隐隐的期望,却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可能。 “你骑马骑得好快,害得我赶路了好久,都没追上,还淋了雨。”蒋钦勇小声抱怨道。 李修穆脸也臊得红了,连耳朵根子都红了,许久,才低声道:“是我不好。” “知道就好。”蒋钦勇眉目弯弯盯着他道。 眼前的人比去年离开宫时,又长高了一些,棱角分明,是个少年的模样,明明俊俏极了。 外头,两个侍卫待在马厩里躲雨,睁眼看着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心下均知,路是不用再赶了,马也不必再买了。 第两百八十八章 抓周 开春的时候,整个镇南侯府喜气洋洋。 前年这个时候,孤寡多年的镇南侯结了门亲事,举府欢庆。去年这个时候,沉寂了许久的镇南侯府,多了个千金。 今年,则是镇南侯小千金秦和光的抓周仪式。 陆良玉本不打算大操大办,宫里头连着去了几位贵人,这个时候不适宜太多喜庆,左右一个小孩罢了。 秦老太君对此事却极为上心,让府中的嬷嬷丫鬟好好张罗,力求举办一个盛大的抓周仪式,冲冲晦气。 陆良玉只得依了她,她肚子越发大了,很多时候就不亲自盯着了。准备东西时,让彩蝶看着库房里有的玩意都拿了出来,零零碎碎摆了许多。 外孙女的抓周仪式,李柳琴也来参加了。 她年前诞下了一个儿子,光禄大夫老来得子,宠爱得很,亲自取名为楚怀玉,特意是想要跟良玉听起来像亲姐弟。 李柳琴倒依旧是老样子,态度淡淡的,对孩子谈不上喜爱,也谈不上厌恶。 陆良玉便知,母亲的本性如此,以前倒也不是刻意冷落自己。 得知外孙女抓周,李柳琴特意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书籍,全本珍藏的六才子书——《庄子》、《离骚》、《史记》、《杜工部集》、《水浒传》、《西厢记》,力求让外孙女能拿到一本书,将来成为青史留名的才女。 陆良玉望着那六本厚厚的书籍,一时哭笑不得,不亏是她娘,只有她娘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秦老太君听闻了此事,也不甘落后,特意叫陆良玉拿出侯府的印象和田契地契来。 做什么才女,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能够扎扎实实地管家的好。 陆良玉得知此事时,简直是瞠目结舌,怎么突然间还比拼起来了。 抓周的日子终于来了,秦和光穿得粉嘟嘟的,扎了两个双髻,配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秦希泽最近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秦和光爱得不行,到哪里都要抱着猫。 “娘娘抱。”秦和光含糊不清地张开手臂要陆良玉抱抱。 “娘肚子大了,抱不起和光了。” 陆良玉耐心地给女儿解释道,又指了指她手中的波斯猫问道:“我抱你,猫怎么办?” “抱毛毛,抱毛毛。”秦和光又开始含糊不清地将猫递给陆良玉,是示意她抱小猫了。 陆良玉摆摆手,小猫不堪主人蹂躏,寻了个功夫溜走了。 彩蝶忙抱起小小姐,往大厅走去,该是抓周的时辰了。 陆良玉对于此事毫不信任,老人图个好彩头,她也不便阻拦。怎么可能一抓定终生。 地面上放了好些东西,陆良玉一眼瞥过去,有印章、笔、墨、纸、砚之类写字用的,还有算盘、钱币、帐册这类管家的东西。 甚至还有专门给女孩子玩的首饰、花朵、胭脂,不知彩蝶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些宝贝。 陆良玉甚至发现了其中有铲子、勺子之类的炊具以及一盘香甜的点心。 陆良玉在心底捏了把汗,和光是有些馋嘴的,搞不好真的就只顾着吃了。 若真是那样,陆良玉也认了,能吃是福,自家闺女,又不是养不起。 她甚至看到角落里有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之类的绣花用的东西。 她暗中懊悔,早知道不应该让人摆这些,她绣花绣多了,吃够了苦头,她女儿也不必学习这些女红。 当然,其中最醒目的,还是李柳琴送的那六本厚厚的书籍,每个方向都有一本,力求和光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能看到这几本书。 李柳琴神色间不免有些得意。 秦希泽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搁在了中间,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的女儿,自然贵不可言,抓到什么都是贵不可言。 来观礼的,除了镇南侯府的人,还有一些秦家的旁系和老太君娘家袁家的人。 众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圈中的小儿,见她第一时间蹲下身子,抓住了秦老太君给的印章。 秦老太君顿时面带笑意,此事她可是做了手脚的,将印章涂得五颜六色,就放在了第一个,中间还空了许多,十分显眼,力求让秦和光能第一时间就看得到。 只可惜,秦老太君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隔了几秒,印章已经从秦和光手中漏了下去,她却浑然不觉,还继续往前摸去。 大抵是被书挡住了去的路,秦和光蹲下身子,想要拿起那本厚厚的书。 李柳琴顿时眉飞色舞,不亏是她的外孙女,将来是要继承她衣钵的人。 小儿蹲下笨拙地想要拿起那本厚厚的书,只可惜,书不免太厚了,秦和光只有一岁,根本没有力气,怎么可能拿起来。 只得丢了下去。 李柳琴看得连连摇头,是她失策了,该拿本轻薄的书籍,孩子才能拿得起来。 秦和光又向前摸索,一会拿起金钗,又丢掉了;一会拿起笔来,不待众人欢喜,又丢下了。 陆良玉算是看出来了,女儿根本每个定性,就是看什么好玩拿什么。 这样怎么可能看得出孩子的将来,纯属胡闹。 一会的功夫,秦和光手中只剩了一只小木剑。 陆良玉见状,松了口气,拿剑也可以,巾帼不让须眉,将来做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好歹能自保。 当下上前一步,方欲出声,便见秦和光突然冲着一个方向奶声奶气地叫道:“毛毛~” 那只波斯猫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见众人看它,又忙躲了起来。 和光见猫跑了,忙起身去追,这一追,就被林林总总的东西中,那本厚厚的《楚辞》给绊了个正着。 陆良玉忙过去扶起了痛哭的孩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秦和光手中多了一个印章。 她只瞧了一眼,脸色大变。 随即想要将印章从秦和光手中夺下来,偏偏小儿哭得正惨,手中攥得紧紧的,说什么也不愿意松开。 众人见抓周也算有了结果,就四处闲聊去了。 秦希泽将孩子抱起来哄。 陆良玉指了指孩子手中的印章给秦希泽看,他瞧了一眼,也认出了是什么东西。 二人相顾默然。 秦和光手中拿的,正是凤印。 这凤印是蒋钦勇假死前,为了避免此物落到了陆良荷或者太后一党的手中,特意托付给了陆良玉。 陆良玉便将它收入到了库房中,跟其他物件放在了一起。 岂料,彩蝶不识此物,就跟着一并拿了出来,放在了孩子抓周的里头。 第两百八十九章 同尘 抓周本是一件喜事,若是寻常人家抓到了凤印,只怕要烧高香了。 但以镇南侯府今时今日的地位而言,可不是件好事。 陆良玉本对于抓周之事不甚在意,抓周定未来,在她看来,不过是些荒诞不经的说法。但因着凤印这件事,也难免心下有了芥蒂。 谁愿意娇养了花骨朵一样的女儿,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骨头的深宫里去,从此亲人再难相见。 蒋钦勇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脱身都要扒层皮,若没有陆良玉在其中周旋,只怕再无离宫的希望。 恰好刘毅托人送来信,只道他夫人诞下麟儿,请镇南侯府的人喝喜酒。 陆良玉心下有了盘算。 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女者,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陆良玉疼爱膝下的娇女,思来想去,倒不如跟刘毅儿子结亲好。 好歹不用将来入宫去做什么皇后。 她将此事同秦希泽商量,秦希泽只摇头解释道:“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不给女儿订娃娃亲。” 陆良玉哑然,她这是为了让女儿避免一个怪圈,而陷入了另一个怪圈中去,竟然忘了这茬。 当下只得将这个心思压了下去。 夏日六月之际,陆良玉足月诞下了一个小儿,孩子出身瘦弱,个头也比寻常婴儿要小,羸弱得像只小猫。 秦希泽亲自取名为同尘,取“何其光,同其尘“之意。 陆良玉对这个身体瘦弱的孩子多加照料,一直担心他会活不下去。所幸,孩子身子一日日康健起来,只依旧不像其他孩子那般生龙活虎。 反倒是习了他爹的性子,皮肤白皙,腼腆安静而内敛,好静不好动。喜欢读书写字,舞文弄墨,不爱舞刀弄枪。 秦老太君身子骨越发不好了,时常感叹,这是府里头又多了一个小秦希泽。 宫里头的小皇帝郑雍也一日日长了起来。秦希泽亲自担任太师,做小皇帝的开蒙师父。 这日,秦希泽从宫里头回来,只开口道,宫里头皇帝已经五岁了,比之之前,好动了许多。一个人有些坐不住,上课颇感无聊,想要寻几个适龄大臣家的孩子入宫去做伴读。 伴读的事,陆良玉也知道,一般都是从亲近大臣家中寻访年龄相仿的男孩入宫伴读,一示亲近恩宠,二为太子选立近臣,三也有留质于宫的意思。 陆良玉担心同尘的身子骨,他虽然不怎么生病,但竟是个挑食的性子,不爱吃的东西一箩筐,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入宫毕竟不如家里头自在,而且孩子太小,我怕出什么意外。” 陆良玉的担忧不无道理,小皇帝郑雍五岁了,同尘却足足小他一岁还多,太小的孩子,她怎么能不担心。 “光禄大夫府上的楚怀王也在伴读的范围内。”秦希泽只解释道。 楚怀王同秦同尘年纪相仿,二人玩得多,也挨得近一些。况且楚怀玉的性子比秦同尘要活波,能够带动一些也好。 二人意见僵持不下,陆良玉只得开口,“不行还是听听孩子自己的意见吧。” 二人特意将四岁的小同尘叫了过来,秦希泽说明了来意。 明明只是个四岁的孩子,秦同尘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守礼,当下入内,有板有眼地给陆良玉和秦希泽请安。 “孩儿拜见母亲大人、父亲大人。”小小的人儿,说话客客气气不说,还特意作揖行礼。 嫩嫩的小脸,身上的一身藏蓝色衣裳一丝不苟,连帽子都戴得方方正正,站得笔直,脸上神情肃穆。 陆良玉每次看到他这个模样,都觉得有点好笑。忙抱起儿子问道:“你爹爹想送你入宫去给小皇帝做伴读,你可以拒绝。” 同尘只瞧了父亲一眼,忙在母亲怀里挪动着要下来。 “怎么了,都不让娘亲抱。 ”陆良玉嘟囔道,明明以前小的时候很黏她。无奈小儿挣扎得太厉害,只得放下了他。 小儿这才整理好衣服,一板一眼地道:“孩儿长大了,好男儿志在四方,自然不应该让娘亲抱着。” 其实是父亲私下里教育过他,男子汉不许黏着母亲。 “好吧,那同尘愿不愿意入宫去给皇帝做伴读?宫里头可不好玩,规矩超级多,不仅见不到娘亲和彩蝶阿姨,而且连猫也看不到,姐姐也看不到。” 陆良玉话语中带了几分恐吓的意味。 秦同尘偷偷瞧了眼父亲的脸色,点头道:“孩儿愿意。” “这?” 轮到陆良玉哑然了。难道刚刚那一串的警告都不管用了? “你确定了?”陆良玉问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小的孩子,身板挺得笔直,抿嘴肯定道。 陆良玉扶额,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有主意? “那行,想去就去吧。” 正说着,外头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正是扎着两个双髻的秦和光,六岁的小女孩,身子挺拔,身着翠绿手中还拿着一把未开刃的短剑。 一双丹凤眼漂亮极了,举止大方,任谁都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娘亲,我也要入宫去当伴读。” 陆良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六年,她从不让女儿同宫里头的小皇帝接触。 小皇帝年纪尚小,身居宫中,没有机会出府,只知道镇南侯府有一位千金,却从未谋面。 “宫里头规矩太多,对了,你这把短剑是哪里来的?”陆良玉调转了话题,试图蒙混过关。 果然,秦和光显摆手中的短剑,道:“娘亲忘了,这是宣威将军送来的。” 陆良玉笑眯眯地道:“宣威将军夫人生了个小女儿,比你小不了几岁,等你父亲有空了,我们去看看。” 秦和光身边没有几个女孩子可以一起玩耍,当下连连拍手。 陆良玉心知小孩子忘性大,过不了几日,入宫伴读的事情,她肯定就不记得了。 翌日,小小的同尘捧着自己的几本书同秦希泽一并入宫。陆良玉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儿子。 和光眼里还是有艳羡之意,眼巴巴地望着入宫的马车。 “你的《论语》背完了?外婆可要来抽查的。”陆良玉淡淡地问道。 和光吐了吐舌头,道:“这就去。” 提起严肃的外婆,她便乖巧了许多。 陆良玉本以为小儿入宫去,好歹有秦希泽照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谁能料到,头一日,人就哭花了脸回来的。 “这是什么了?”陆良玉开口问道。 秦希泽只淡淡地扫了眼孩子,开口道:“跟楚怀玉打了起来。” 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后面小皇帝也掺和进去了。” 陆良玉一时瞠目结舌,不相信看着软糯糯的秦同尘竟然会打架。 第两百九十章 交易 陆良玉蹲下身子,掏出手绢给同尘擦了擦眼泪,小儿委屈成了一个哭包子。 只可惜,秦希泽在一旁,他愣是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同尘,到底怎么了?跟娘好好说说。” 陆良玉知晓楚怀玉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挨打挨得不少,依旧是我行我素。 更何况连小皇帝都牵扯进来了,楚怀玉总不至于混账到连小皇帝都打吧。 只可惜,不管陆良玉怎么发问,同尘是咬死了一个字都不说。陆良玉没得办法,只好给小儿擦了擦哭花的小脸蛋,放过了他。 隔了不久,光禄大夫亲自过来赔罪,“怀玉那个混账玩意,已经被他娘揍了一顿,现在正罚站呢。” 光禄大夫一大把年纪,还来给儿子惹出的祸道歉,丢尽了老脸。还不忘关切地问道:“同尘没有被打到哪里吧?” 陆良玉摇摇头,都是些小孩子玩闹,没有使多大的劲。但她依旧很好奇,自己那个面团捏成的儿子,怎么会跟别人打架呢?当下问了光禄大夫。 光禄大夫面露讪讪,解释道:“怀玉说,他让同尘叫自己舅舅,同尘不肯,他就调皮起来了。” “那小皇帝怎么也被牵扯进来了?” 光禄大夫更加尴尬,道:“怀玉那个小混蛋,说按礼,小皇帝该唤同尘叔叔。他辈分是最大的,逼得那两人听他的话,当他手下,小皇帝和同尘不干,就动起手了……” 陆良玉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楚怀玉胆子真是大,竟然敢叫皇帝给他当手下。 送走了光禄大夫,陆良玉去找自己的小儿子。同尘已经乖乖地坐在姐姐身边在临摹字帖了。 陆良玉坐在他身侧,低声道: “同尘,怀玉是娘的弟弟,本来就是你舅舅,你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就跟他动手?” 同尘还没有吱声,一侧的和光已经歪过脑袋,补充道: “娘,那也要看看楚怀玉他配不配了。他又不是修穆舅舅,我也不叫他。” 陆良玉哑然。和光比楚怀玉还要大一些,自然不愿意叫比自己小的小孩子舅舅。 当下又调转思路道:“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同尘还是要避免跟人动手。” 楚怀玉长得高,三天两头打一架,灵活得很。她主要也是怕自己儿子瘦弱的小身板吃亏了。 同尘搁下毛笔,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娘亲,此言差矣。正所谓,食君之禄,替君分忧。楚怀玉大不敬,跟皇帝动手。孩儿是舍身护驾。” 陆良玉每次听到自己软糯糯的儿子满口大道理,就有些头疼。只得败下阵来,论讲大道理,她真不行。 还得秦希泽出手。 待她走后,和光看向弟弟哭过的脸,问道:“你没打过楚怀玉?” 同尘摇摇头,也不觉得羞愧,他本就比楚怀玉小。不只他没有打过,小皇帝也没有打过,他们二对一也没有打过楚怀玉。 “书房里爹爹的一幅画被我涂了点颜色,你要是帮我顶了罪名,明天我跟你一起溜进宫,帮你打他一顿。” 和光满脸狡黠,跟弟弟交易道。 找人定罪是其一,她也早就看楚怀玉那个混蛋不爽了,能趁机揍他一顿当然好了。 “好。”同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翌日,陆良玉一大早将儿子送上马车,还不忘叮嘱道:“今日可得乖点。” 秦同尘老实地点点头。 陆良玉这才放下心来。为了避免不测,宫里头陆良荷还是被送到了皇家的寺庙中,带发修行。 至于什么时候回宫,只怕遥遥无期。 眼下宫里头,安全得很。 送走了秦希泽和同尘,陆良玉回到书房,盘算着这个月的账目。她除了帮着料理侯府名下的店铺再,自己也开始动手做一些小买卖。 比之平日,自然忙了许多。 隔了一会,彩蝶端了碟点心进来,一见到陆良玉,反而诧异道:“小姐,小小姐不在这里?” 陆良玉也有些奇怪了,放下手中的算盘问道:“不是在你哪里?” 彩蝶这下慌了神,解释道:“府外送来了一些贡品,我刚刚忙着入库了。” 陆良玉看了看时辰,安慰彩蝶道:“不急,去她房间瞧瞧,是不是回去耍剑了。” 彩蝶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查看,一会的功夫,又慌张地跑了回来,摇头道: “没有,哪里都没看到小小姐的身影。” 这下陆良玉也不免有些紧张了,起身吩咐道:“先去问问几个大门口的侍卫,有没有注意到和光偷溜出去。” 还不忘叮嘱道:“此事不要声张,我们先让丫鬟们在府里找找。别惊动了老太君。” 秦老太君毕竟年纪上来了,身子骨大不如前,可不能再操心了。就算虚惊一场,老人也受不得惊吓。 岂料,众人在府里头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见到秦和光的身影。 但几个守门的侍卫也说了,没有看到有孩子跑出去。府里头也没有来生人。 “小姐,这可怎么办?” 彩蝶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若不是顾忌还有其他下人在,只怕当机就能哭出声来。 “别急。”陆良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慌乱的时候,越应该冷静下来。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理了理自己思路。镇南侯府可谓固若金汤,如果侍卫没见到孩子跑出去,那么孩子就绝对不可能被带出去。 要不孩子还在府内,要不就是孩子自己跑出去的。 当下问道:“最后一次见到和光是什么时候?” 丫鬟小厮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才发现,早饭后,和光本应该一起去送秦希泽入宫,人却没出现。 陆良玉这下知道孩子去了哪里,敢情是入宫去了,好大的胆子! 而眼下秦和光,正如陆良玉所猜测的,就在宫里头。 她听到外头马车停了,本想着跟着弟弟一并下车。谁料,父亲要亲自送弟弟去学苑。 她不敢露面,只得等父亲走了,才从马车的后桌上悄悄爬了出来,望着偌大的皇宫,满眼都是好奇。 “你似乎心事重重?”秦希泽突然开口道。 他走在前头,同尘垂头走在后头,似乎在想事情。 “什么叫心事重重?”秦同尘抬头,开口问道。 秦希泽一时噎住了,他偶尔,会因为儿子太过成熟,而忘记了他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能有什么心事。 当下摇摇头,道:“没什么,进去吧。” 便目送着小小的孩子远去。 第两百九十一章 两小无猜 秦和光身子小,人又机警,在宫里头四处躲藏,愣是谁也没发现她。 她的本意是去找见楚怀玉,暴打那个混蛋一顿,目的就达成了。 只可惜,宫里头大得很,秦和光绕了一圈,成功地将自己给绕晕了。 不远处,有个高大的宫殿,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秦和光悄悄探了过去。 她个头小,便趴在门缝里往里探望。透过窄窄的门缝,一个长发、头发浓密,身着蓝衣的女人蹲在地上,似乎在哄一个半大的孩子。 待到那女人出去后,秦和光悄悄推门走了进去。这才看清,宫殿内的孩子是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眉目深邃,不知为何,秦和光觉得他眉宇间很像一个人,却又想不起像谁。 意外地,觉得他有些亲近。 “你是谁?”小男孩霸气十足地问道。 “你又是谁?”秦和光丝毫不害怕,走近一步,也学着他问道。 小男孩一时愣住了,歪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道。 秦和光上前,比划了一下自个头,瘪嘴道: “你比我矮。”弟弟也比她矮。 小男孩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道:“早晚有一日,我是要比所有人都长的高。” “好。”秦和光敷衍道。 正欲问问这是哪里。 外头,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是祖母。”小男孩突然着急起来,拉着她往衣柜里塞:“你快躲起来。” 秦和光在家的时候,就最喜欢玩躲猫猫的游戏了,当下乖乖躲在了柜子里一声不吭。 外头,来了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妇人,妇人嗓音沙哑,似乎在劝外头的小男孩去读书。小男孩借口头疼,不想去。 “雍儿,你若是不去,只怕太师要生气了。” 小男孩只装作头疼得厉害,看情况,不像是第一次。 妇人没办法,只好让他先休息休息。“早上先饶了你,下午的课陛必须去。” 妇人一出去,小男孩悄悄打开衣柜问道:“你还在吗?” 黑黝黝的衣柜里,藏了一个花骨朵般的姑娘,笨手笨脚地爬了出来,还不忘拍了拍身上看不见的灰尘,笑道:“我当然在了。” 小男孩喜出望外,宫里头无聊得很:谨小慎微的宫女们,动不动就跪下请罪;严厉的太师,隔三差五就抽查他的功课;还有一堆经常不知道说什么的大臣…… 他没有一个玩伴。 “稍等。” 小男孩爬到床底,掏出来了一个手工粗糙的沙包,看着有些破旧了。 “这是方媛姑姑做给我的。”方媛姑姑就是方才哄他的那个宫女,是他的奶娘。 秦和光府里头的玩具数不胜数,对于这一个寻常的沙包自然是看不上,当下自豪地道: “我娘亲和爹爹给我做了好多玩具,什么都有,可好玩了。改天我送给你。” 小男孩攥紧手里的沙包,眼中全是羡慕。他只有这一个沙包,还要防止被别人看到。 否则,就会被收走,他是不可以“玩物丧志”的。 “我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小男孩突然叹了口气,小小的身子里满是遗憾。 秦和光早慧,当下想出来个好主意:“我娘最疼我了,你要是没有娘的话,我让她也当你娘。” 小男孩没想到还可以有这样的操作,当下喜出望外。又有些怀疑,“你不会骗我吧?” 秦和光勾起小拇指来,郑重其事道:“怎么会,我最讲信用了,而且我娘人可好了。来,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男孩从未玩过拉勾,觉得这种形式新颖极了,少见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小孩子的快乐是无忧无虑,来无影的,却也是会传染的,秦和光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教你这个沙包怎么玩。” 秦和光一见到同龄的小孩子,连自己为什么进宫的原因一股子抛出了脑后,至于外头父母不见了她,会如何着急,更是想都没想。 只顾着一个沙包砸到了小男孩的身上,小男孩被砸到了,却只顾着咯咯傻笑。 “喂,你得来回躲。”秦和光嫌弃地开口道。 她一向这样对弟弟说话,很有大姐姐的范儿。 外头,隐隐有人来回匆忙的脚步声,但丝毫不影响两个孩子欢快地玩耍。 而眼下的镇南侯府。 陆良玉不免是有些着急了。 她第一时间让人将消息传到了宫里头。同尘被父亲一逼问,老老实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一五一十交代了。 宫里头的人都是秦希泽安排的,当下忙着四处寻找秦和光。 只可惜,众人快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见到小女孩一点踪迹。 秦希泽饶是一贯冷静自持,眼下也不免手心出汗。 孩子能去了哪里呢? “启禀侯爷,主子今日有些头疼……上午的课,得缓一缓。” 乾清宫的太监小心翼翼地看着秦希泽的脸色,禀告道。 “头疼就叫太医去看看。” 秦希泽眼皮子都不抬,自然是看穿了小儿的把戏。 小皇帝怕他,他知道。 大抵是因着七皇子的缘故,秦希泽面对这个小皇帝,有几分说不出的心绪。 他不像对昔日的七皇子那般严厉,甚至许多时候,态度柔和许多。 像偶尔偷个懒,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基本的要求还是有的。 “是。” 小太监见镇南侯并未发怒,方欲离开,突然又被叫住。 “小皇帝现在在哪儿?” “回禀侯爷,乾清宫。” 眼下的乾清宫 两个小儿砸了半天的沙包,是越玩越带劲。直到秦和光累得不行,瘫倒在地上。 “不玩了?” 小皇帝爬过去,还意犹未尽。 “玩不动了,累了。”秦和光摇头。 她也喜欢这里,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地上打滚。 小皇帝不免有些失望,也学她的样子躺在地上,眨巴着眼睛道: “沙包真好玩。” 秦和光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侃起了大山,“还有更好玩的,我舅母特别厉害,她说等我大一些,教我去骑马。” “马长什么样?” 小皇帝从未出过宫,宫里头也不允许大臣侍卫们纵马。 秦和光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形容,两只胳膊比划了好大,道:“马超级大,超级大。” “我将来也要骑马。” 小皇帝立马开口道。 “后院住着一个疯子,是我的姑姑。” 小皇帝不想逊色,立马开口道。 这下秦和光果然好奇地滚过来,问道:“怎么疯了?” 小皇帝颇为得意,解释道:“上次我路过,听到她在唱歌。” 秦和光有些失望,唱歌怎么就疯了。 小皇帝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姑姑披头散发,唱的声音一会高,一会低,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有人路过就会尖叫。 大概是累了,秦和光又想念府里头娘做的好吃的糕点。 “我饿了。” 小皇帝麻利地爬了起来,“你稍等,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回来。” 小皇帝一走,秦和光好奇地打量着屋内,好大的房子。 门“吱呀”又一声开了。 “你拿到吃的了?” 秦和光高兴地回头,见到的是自己的父亲。 第两百九十二章 宫里 陆良玉在府上心急如焚之际,见到飞卓回来报信。 “启禀夫人,小姐就在宫里头,已经找到了。侯爷稍后就到,派我先回来。”飞渊回来报信道。 “谢天谢地。” 陆良玉双手合十。孩子找到就好,否则她再好的心态都要撑不住了。 和光一回来,就被娘一把搂住,搂得紧紧的。“你入宫去做什么?急死娘了。” 陆良玉问道。 秦和光老老实实将自己想要殴打楚怀玉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听得陆良玉哭笑不得。 “怎么脏成这样?” 陆良玉见女儿全须全尾,一根头发丝也没少,就是脸上、身上都是各种各样的灰尘,就像在地上打滚一般。 秦和光不说话,反倒吧唧在娘亲脸上亲了一下,娘亲一高兴,就不会再问她了。 果然,陆良玉微微一笑,带着女儿去换衣服了。 临走前,秦和光看向父亲,得意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和光去宫里头见到了什么人?”陆良玉试探性地问道。 秦和光努力回想道:“宫里头好多人,比我们府上还多。但我一直躲来躲去,他们都没发现我。” 丝毫没有提自己在宫里头见到那个小男孩的事情,这是她同爹爹的约定。 爹爹说了,娘要是听到她见了别人,会不高兴的。尤其不能提那个小男孩的事。 陆良玉听到此处,心下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转眼又觉得自己不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才六岁的小女孩,她在担心什么。 当下拿过毛巾,给女儿擦干净肉嘟嘟的小脸蛋,还不忘叮嘱道: “和光可不能再这样了,若是你再偷偷跑出去,被人贩子抓到了,就再也见不到娘亲、爹爹、同尘,还有祖母了。还要每天干苦力,挨打。” 陆良玉极尽可怕地渲染。 秦和光最是懂事,立马点头道:“娘我知道了,我保证不会再乱跑的。” 陆良玉得了女儿的保证,心下觉得好一些了。 “娘不喜欢宫里头吗?” 秦和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良玉斟酌着语句,不知怎么跟自己的女儿说这件事,最好是能一次性打消了她入宫的念头。 从娃娃抓起,至于什么凤印,见鬼去吧。 “娘不是不喜欢宫里头,只是宫里头有太多的阴谋诡计,人一入宫,就容易被困住了,变得不由自己。” 陆良玉也不管女儿能不能听得懂,只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宫里头,会吞没所有的善良与活力。 不管是原先温文尔雅的七皇子,还是英气飒爽的蒋钦勇,入了宫,都变得有点不太像自己了。 只有陆良荷这种狠毒且目标明确,泯灭了良知的人才能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更何况,宫里头的河底,不知埋藏了多少枉死的冤魂。韩念意同腹中的孩子,还葬身在那里。 那个孩子要是活着,比和光还要大一些。她每每想起此事,都不寒而栗。 陆良玉沉默了。 她耐心地给女儿换上一身上衣藕粉色,下裙大红色的襦裙,上面绣着花团锦簇,衬得小脸红艳艳的。 这才仔细给女儿扎起了双髻,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髻,低声道: “和光,娘希望,你可以一辈子不入宫。宫里头像一座围城,将所有人都困住了。。” 和光想起了自己在宫里头遇到的那个小男孩,他没有爱他的娘亲和爹爹,也没有玩具,只能孤零零地待在宫里头,怪可怜的。 他也是被困住了吗? “娘,宫里头的人是都被困住了吗?”和光提问道。 “是,人被困住,就会不快乐。”陆良玉肯定道。 向往自由是人的天性,宫里头好比一座坟墓,埋葬了多少人的自由。 “和光,娘希望,你将来能够踏遍祖国大好河山,不必拘泥于一方小天地。” 陆良玉给女儿扎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叮嘱道。 她希望她的女儿一生,能够像苍茫天空上的雄鹰一般,展翅高飞;像广阔大地上的马儿,自由驰骋。 而不是做一个深宫的守墓人。 秦和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娘,我听人说,宫里头有个疯女人。” 陆良玉扎头发的手一顿,警觉地问了句:“你听谁说的?” 秦和光脑瓜子转的飞快,道:“那些宫女们偷偷议论的。娘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会疯?” 陆良玉这下点头,她自然知道那是谁。 宫里头疯了的女人是长公主。 自从她得知秦希泽不会娶她之后,便备受打击,精神也越发的不正常。到后面,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整天整夜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太后毕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也嫌丢脸,便将她囚禁了起来,不许人去看。 “和光,宫里头本就不是个好地方。”而且,一个女人疯,往往只会因为感情,因为男人。 饶是昔日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儿家,也逃不脱这个命运。 但这话,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说,有些太早了,再等等吧。 “娘,那我不入宫的话,可以学骑马了吗?我都六岁了。” 秦和光最会利用娘的心思了。 陆良玉想了想,开口道:“好,明日娘就给你挑一匹小马,我们过几天就开始学。” 秦和光一听,喜得连连拍手。她最爱骑马了,舅母说好等她长大一些,会带她一起去漠北骑马。 “娘说的话,你可得记住了。”陆良玉还不忘敲打道。 “娘,我记住了,我不会入宫的。”秦和光郑重其事地答应道。 陆良玉这才又吻了吻女儿的发髻,拍了拍她道:“去找你爹吧。” 秦和光小腿麻利,已经跑出去了,又跑回来问道:“娘,找爹爹做什么?” 陆良荷哼一声,道:“去罚站。今日你跟同尘两个人都犯错了,去面壁一炷香的时辰,面壁完才能吃饭。” “啊~” 秦和光不情不愿,却也没办法,只能垂头丧气地去找爹爹了。 谁叫她做错了事情。 罚站的时候,她才想起,宫里头,那个小男孩说帮她去拿吃的东西,回来看不见她,会想什么? 但很快,这点念头便被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匹小马的喜悦所冲淡。 年头渐长,秦和光对于宫里头的事情,也慢慢没了印象。不过是童年回忆中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个男孩的身影,也渐渐模糊在记忆中。 第两百九十三章 两度春秋 是夜,夏日的空气中,都带了几分燥热。窗户外头,虫鸣声此起彼伏。 陆良玉披着一头的散发,依偎在身侧的秦希泽怀中,几缕青丝随意地搭在冷白的皮肤上,惬意而悠闲。 她用手细细抚摸着胸口上的那道伤疤,眼中满是痛心与怜惜。 时隔几年,伤疤已经淡了许多,不复昔日的狰狞,但白色的印记却保留了下来。长长的伤疤,述说着那次情况的凶险与可怕。 “希泽,你有想过,什么时候离开京城?”陆良玉缓缓开口道。 秦希泽偌大的喉头微动,反手抓住了她乱动的小手。 问道:“你想离开京城?” 陆良玉眨眨眼,低声道:“小皇帝早晚有一日会长大的,若那时,他知道了父亲去世的真相,只怕难以收场。” 常言道,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常言又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是个无解的死局。 秦希泽沉默了,陆良玉的话,自然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他所考虑的,还不单单是这些,今日女儿在小皇帝的寝宫被发现,说明二人至少碰过面。 抓周那日的情景,又在他的心头浮现。他熟读历史,自然知晓后宫的腌臜之事。也不愿掌上明珠入主后宫。 “希泽,古来功高盖主,能全身而退的臣子,没几个的,我不愿……” 陆良玉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她相信秦希泽懂的。她不愿眼睁睁看着秦希泽落入难以挽回的余地。 秦希泽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他自然要为娇妻弱子考虑。 只秦老太君年纪渐长,小皇帝尚且年幼,现在抽身,为时尚早。 “再过几年吧,待小皇帝再长大些,不是我贪恋权势,是实在没法放手。” 几次夺嫡内斗及频繁换帝,朝中本就人心涣散,加之邻近小国渐成气候,眼下小皇帝还是个稚童,他不得不撑住了。 “我知道。” 陆良玉听得出秦希泽有几分心急地自白,只淡淡地点头。 当下将头依偎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脏有节奏地跳动,低低地道:“但要在老虎长牙前,及时抽身。” 君不见古往今来的所谓诰命大臣,有几个能落下全乎尸首的。 小皇帝,难保不会像昔日的新皇一般,又是一条咬人不叫的白眼狼。 “我知道。”秦希泽点头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心下,也会担心,再被咬一次。 二人没有再继续交谈,却也进行了夫妻间的深入交流。 转眼暑往寒来,又是两度春秋。 院子里的树叶落又发芽,繁密又开花,转眼,又成了一株光秃秃的树。 秦老太君的病越发的严重,前些年还能勉强认出人脸,这两年,只能看出个模糊的人影了。 出入都要丫鬟嬷嬷在一旁搀扶着。再后面,连下床都有些困难了。 陆良玉每日带着两个小儿过去晨昏定省,陪着秦老太君吃饭,唠唠嗑。 秦老太君的牙掉了许多,只能吃些稀稠的粥,偶尔,也会拉着陆良玉念叨她年轻时候的事情。 秦老太君往日也是世家出生,袁家最鼎盛的时候,颇得当时的皇帝宠爱,一家好几个黄马褂。 “良玉,我瞧着年轻时候一起的世家大族,也只寥寥无几的几户人家还继续,有的,连门都找不见了。” 秦老太君含含糊糊地拉着陆良玉的手叮嘱道。 陆良玉知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祖母莫要担心,和光同尘我会教育好的。” 秦老太君点点头,知晓这个孙媳妇心里有数,问道:“希泽最近忙?” 陆良玉便将冬日各地连年大雪,百姓房屋被压垮,牲畜被冻死了好多的事情告诉了秦老太君。 “良玉,希泽他忙,你得多担待。”秦老太君叮嘱道。 陆良玉嫁入镇南侯府的时候,倒从未想过,秦老太君有一日,会对自己推心置腹,说话如此客气。 “我半瞎了快有两年了,都快忘记希泽长什么模样了。” 秦老太君突然叹息道。 陆良玉故作宽慰道:“希泽他几年如一日,还是我刚入侯府的模样,不曾有变化。” 这话自然是在匡秦老太君了。秦希泽容颜未减,只多了孩子后,日常多了几分暖意。 一头秀发中,也添了几根白发。 “那就好。”秦老太君咧着嘴笑道。 “倒是和光同尘最近长大了一些,长得不大一样了。来,让祖母好好摸一摸。” 陆良玉将两个小儿唤了过来。两人便乖乖地叫了句:“曾祖母好。” 让秦老太君细细拿手摸了起来。 秦同尘还要将前几日新学的书一句句背给秦老太君听。小儿稚嫩的声音,听来清脆又可爱。 “好像希泽小的时候。”秦老太君感慨道,接着又摇头道:“希泽小时候可没有这么亲近人。” 心下也知道,秦希泽那时候没了爹娘,如何能跟同尘相比。 陆良玉听秦老太君几句话不离秦希泽,当下开口道:“明日我叫希泽晚些离开,过来给祖母请个安,也有几日没过来了。” 秦老太君连连摆手道:“他忙的,朝中许多事需要他,我知道。” 话虽如此,脸上终究还是露出了几分喜色。 “祖母最近有什么爱吃的,我让小厨房做。”陆良玉接着问道。 秦老太君舔舔嘴道:“说来让人笑话了,我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吃一顿鹿肉饺子。” 鹿肉可是个稀罕玩意。 眼下冬季雪下得大,好多地方的路都封了。庄子打的野物也送不进来,只能吃些屯下来的菜。 话虽如此,秦老太君既然提了要求,陆良玉便要尽力满足她。 当下应了下来,道:“好,我这就让人张罗着买些鹿肉回来。” “好,我就等你这一顿了。”秦老太君说着,人便睡了过去。 陆良玉带着两个小儿悄悄退了出去。 “娘,鹿肉好吃吗?”秦和光扬起脑袋问道。 陆良玉帮女儿裹了裹围巾,不让冷风吹进去,笑道:“去年除夕的时候,你还吃了一大碗,怎么,记不起来了?” 小孩子忘性大,秦和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当下瘪瘪嘴道:“那今年我吃了必须记住。” 回到自己屋里后,陆良玉叫来了彩蝶,让她帮着去打听打听哪里有鹿肉。 彩蝶皱眉道:“这寒冬腊月的,不好买吧。” “你去试试,老人家好不容易有个爱吃。哪怕多花点银子都没关系。” 陆良玉特意叮嘱道。 第两百九十四章 赔个不是 已尽子夜时分,窗外孤星无月。 陆良玉迷迷糊糊中,觉得被子里有寒意冒了进来。知晓是秦希泽从宫里回来,身上还夹杂着夜晚的微凉。 陆良玉伸手柔软的手臂揽住了他,低声道:“几更天了?” 秦希泽并未回答,这些时日,他披星戴月,几乎是和衣而睡,还真不记得时辰。 “明日,晚些走,去祖母那里看一眼。”陆良玉打了个哈欠道。 “是祖母身子出事了?”秦希泽警觉地问道。 陆良玉摇摇头,她只是觉得,秦老太君年纪大了,秦希泽又忙得很,是见一面少一面。忙碌的事,什么时间都有,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能抽出时间的时候,就多陪陪家里人。 秦希泽点点头道:“明早我去看看。” 陆良玉眯眼,又睡了过去。 翌日 早间有些微冷,陆良玉睁眼的时候,竟然看到秦希泽还在,已经穿戴整齐。 她一愣神,才听见秦希泽叮嘱道:“你别起了,外头天冷,我去看看祖母就要走了。” 陆良玉还是麻利地起身,穿好厚厚的棉衣,还特意给秦希泽和自己一人披了件裘衣。 两人手牵手越过曲曲折折的走廊,往秦老太君后院走去。 府里头的粗实丫头已经起床开始洒扫了,吴嬷嬷正在院子里洗茶壶,见到秦希泽来了,又惊又喜。 “祖母可是醒来了?”陆良玉上前问道。 吴嬷嬷只嘘声道:“老太君还没醒,不过快了。人老了,觉也少了许多。” 陆良玉点头,看向秦希泽,示意他拿主意。 “我等等吧。” 秦希泽捏了捏陆良玉的手,自然是示意她先回去。 冬日的清晨,还是有些微冷,哈出的气很快便雾蒙蒙的。 陆良玉打了个哈欠,道:“一会我还可以睡个回笼觉,我陪你等吧。” 两人便站在了院门口的背风处,院中,一株松树竟有枯黄的迹象。 陆良玉絮絮叨叨说了些和光同尘的趣事,同尘读书读到了哪一步,和光骑马时被马打喷嚏吓到之类的。 还提到了秦老太君想要吃鹿肉饺子,她正在派人在外头找谁家有新鲜的鹿肉。 秦希泽听罢,点头道:“神医华佗曾云,中风口偏者,以生鹿肉同生椒捣贴,正即除之。” 陆良玉是第一次听这种说法,一方面惊异于鹿肉竟然有这等功用;另一方面也奇怪,秦希泽怎么会懂这些。 “祖母中风的那顿时间,我背地里读过不少医书。” 秦希泽解释道。 秦老太君毕竟身子骨比一般人好,府内又是最好的药材,中风并未持续多久,便好的七七八八。 “这是什么缘故?”陆良玉有心引他多说几句。 “大抵鹿乃仙兽,纯阳多寿之物。” 秦希泽解释道。其实,不止是中风的医书,陆良玉怀孕时,妇人怀孕生产之类的医书,他也有抽空去看。 “这样说来,我说什么,也要多给祖母做点鹿肉吃了。” 陆良玉当下肯定道。 二人正闲聊,便听得屋内有动静,吴嬷嬷忙入内去,不一会,就叫两人入内。 秦老太君听到是秦希泽来了,兴头很高,问道:“可是不忙了?” 秦希泽微微颔首,回复道:“还好。” 其实是忙的,他已经好个夜晚没有睡回笼觉了,但见到祖母精神头很好,也不忍扫兴。 秦老太君果然更加高兴,对着吴嬷嬷道:“去叫厨房的人上早点,希泽今日就在我这里吃。” 秦希泽不好拒绝,拉着陆良玉一并入座。 秦老太君眼睛看不清楚了,牙口不好,吃的也多是粥,只加点小菜。 陆良玉便帮着在一侧帮着张罗。 秦老太君摆手道:“良玉,你坐,不必忙碌。” 陆良玉便停了手,听得秦老太君笑道:“说来,还有件事要给良玉赔个不是。” 陆良玉大吃一惊,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秦老太君赔罪的地方。 说实话,除了开始嫁入侯府的那段时间,其他时候,秦老太君对她颇为看重,并无刻意刁难。 当下奇怪道:“祖母这是折煞我了,良玉记不起了。” 秦老太君舀了勺粥,送到嘴里,艰难地咽了下去,这才对着秦希泽道: “良玉刚嫁入侯府的第二日早晨,我那时还对良玉有些偏见,早饭的时候,便故意刁难她,一直让她忙来忙去伺候我老婆子,连口汤都没给她喝。” 秦希泽对很多事情都是过目不忘,他只知那日暮色四合之际,他回来时,见到的陆良玉给祖母泡了味道奇怪的冷茶,被他全部喝下。 竟不知,背后有这样的隐情。当下在桌下轻轻拍了拍陆良玉的大腿,以示抱歉。 暗地里,不知陆良玉还受了哪些委屈。 陆良玉自然也想起了自己的“杰作”,秦老太君那时刁难她,她怒吃了几个喜饼,给秦老太君泡了特制的凉茶报复。 只可惜,被秦希泽给截胡了。 当下面露讪讪道:“亏得祖母好记性,我都不记得了。祖母后面对我很好。” 这倒是实话,非亲非故,秦老太君将镇南侯府的后宅的管家权,甚至是秦老太君自己的嫁妆都交予了陆良玉打理。 秦老太君摇头道: “一码归一码,我老太婆一辈子做的亏心事不多,这算一件。” 陆良玉眼皮一跳,不知为何,心底掠过一股怪异的感觉,总觉得秦老太君有点像交代后事。 她不敢多想,只笑道:“祖母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良玉佩服。” 这便是应了秦老太君的道歉,果不其然,秦老太君面色好了许多。 饭后,秦希泽入宫去了。秦老太君看着气色不错,甚至能下床走动走动。 陆良玉见状,提议道:“等天气再暖些了,我叫戏班子到府上来,给祖母唱几出。” 这个戏班子,就是陆良玉之前赎身的角儿怜官自己办的。 怜官知恩图报,每年的收入都要给陆良玉三成,倒是肥了陆良玉个人的私库。这几年因着秦老太君身子骨不甚好,府里一直没有再请戏班子。 秦老太君听罢,兴致来了,当下轻哼道:“良辰好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陆良玉听出了秦老太君哼唱的是《牡丹亭》。 不管怎么看,秦老太君整个人都精气神好了许多,陆良玉放心不少。 回院子的路上,陆良玉听到不知从何处的鸟“嘎嘎”两声,其声深沉而悲凉,不似寻常鸟的轻快。 “找人将鸟赶走。”陆良玉对着彩蝶吩咐道。她总觉得,这鸟不免有些不吉利。 第两百九十五章 鹿肉 这日,京中落了点雪,雪不大,只地上浅浅的一层,一踩就是个泥脚印。 却乐坏了和光同尘二人,将雪捏成了小馒头形状,玩得不亦乐乎。 彩蝶拍打着肩头的积雪进屋,陆良玉拿手绢帮她拂了拂头上浅浅的积雪,塞了一个手炉给她,问道:“可有消息了?” 她托彩蝶前去各大酒楼问问谁家有新鲜的鹿肉。 彩蝶面露为难道:“一般的酒楼根本没有鹿。有人说东头有家药铺有一头用来制药的鹿,我特意去打听了,小姐你猜出了多少价?” 陆良玉摇头,示意她开口。 彩蝶愤愤不平道:“那家店铺说了,要一根金条才换,简直太黑了。” 一根金条都能买下一家不错的铺子了,难怪彩蝶说太坑了。 陆良玉微微一眯眼,便从怀中掏出了对牌,道:“去库房支一根金条出去,寻个侍卫随你一同前去,将鹿牵回来。” 彩蝶一时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问道:“小姐,你不是在开玩笑,那可是整整一根金条。” 只需再过几日,京中对外的路通了,侯府底下的庄子自然会送来鹿,到那时,有多少要多少。 明明,自家小姐以前最是节俭,什么时候,竟然如此奢侈了?彩蝶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陆良玉笑道:“彩蝶,人不是只为银两活着。” 世人慌慌张张,只为碎银几两。但镇南侯府不缺这一根金条,秦老太君这个冬天却缺鹿肉。 彩蝶似懂非懂地接过对牌,又急匆匆地跑到雪里去了。 陆良玉看向窗外,她希望秦老太君能够熬过这个冬日。 秦老太君对秦希泽意义重大,可以说,她是唯一一个从小陪伴秦希泽到今日的人。秦希泽虽面上不说,对秦老太君却恭敬得很。 晚些时候,彩蝶才牵了一头鹿回来。 和光同尘两人兴奋地冒雪前去观赏这个奇怪的物种。 陆良玉寻了个机会哄骗他们,叫人将鹿牵到了厨房。孩子还太小,这种残忍的事情,还是不直面得好。 厨房利索地开膛皮肚,陆良玉让人将肉处置好。 第二日 一大早,她便亲自同厨房的厨娘一并包鹿肉饺子。府上本就人多,还要送一些给她娘到光禄大夫府上。 午饭吃的就是鹿肉饺子,秦老太君别提有多高兴了。 两个小儿也不知,眼下吃的就是昨天看到那只鹿,吃得津津有味。 “记得给希泽留点。”秦老太君还不忘叮嘱道。 “留了,祖母不必担心。”陆良玉忙道。不止给秦希泽留了,还多留了些鹿肉,打算给远在漠北的蒋钦勇寄去。 秦老太君听了此话,满意极了,叮嘱道:“希泽日后,全靠你了。” 陆良玉点头,应了下来。 午饭后,两个小儿急着去睡觉,秦老太君也要休息了。 陆良玉趁着这段时间,将几个铺子的账本又看了看。 她心知,倘若日后秦希泽辞官离京,他们一大家子,就只能吃这些店铺了,故而她不敢有一日的懈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须得时时努力。 更何况,还有老太君陪嫁的几个铺子。 陆良玉将账目理了理,打算趁着老太君精神还可以,问问那几个亏损的铺子打算怎么处置。 小儿们陆陆续续地睡醒,去完成功课去了。 陆良玉捧着账本去找秦老太君,走到门口时,吴嬷嬷摆手示意道:“老太君今日高兴,多睡了会,少夫人有事,还是等晚些时候再来吧。” 陆良玉点点头,回去处理侯府的一些事务了。这些事有玉尚帮着,但有些事,还得她亲自来。 眼看着金乌偏西,渐渐斜了下去。 陆良玉这才眯了一会,已经听到同尘蹑手蹑脚地进屋了。 “怎么?”陆良玉睁眼问道。 “娘,饿了。”没有父亲在,同尘对母亲还是依恋的。 陆良玉知晓必是小儿长个长得快,当下道:“走,随我去曾祖母那里去,祖母那里有好吃的糕点。” 便牵着秦同尘,夹着账本往后院去。 吴嬷嬷见陆良玉来,歉意道:“怕是要少夫人又白跑一趟了,老太君今日睡得香,现在都没醒呢。” 陆良玉不知为何,呼吸一滞,当下故作笑意道: “祖母年纪大了,白日睡多了,晚上怕睡不安稳,劳烦嬷嬷去唤祖母起来。” 吴嬷嬷也觉得陆良玉的话有道理,当下入内去了。 陆良玉在屋外,听到吴嬷嬷连着唤了几声“小姐”,均没听到回应。 她将手中的账本递给了秦同尘,摸摸他的头道: “将这个给彩蝶姨,让她给你糕点吃。” 秦同尘便乖乖地捧着账本,出了院子。 他前脚刚走,吴嬷嬷便脸色惨白地从屋内走出来,嗫嚅道: “老太君她,走了。” 话说着,便是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陆良玉上前扶她坐下,对此事有了点心理准备。 当下对着吴嬷嬷道:“嬷嬷坐好,我叫人去通知希泽。” 吴嬷嬷眼冒金星,倚在门框,只能看着陆良玉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府上有的侍卫前去宫里头报信,有的则是前去告知玉尚,联系府内府外的人。 人虽多,却不显杂乱。 秦希泽回府的时候,脸色死白,面无血色,走路跌跌撞撞。 陆良玉上前扶住他,才发现他双手冰凉,没有一丝暖意,当下道:“去看看祖母吧。” 秦希泽想张嘴说话,竟发不出声。 陆良玉知晓他的心意,低声道:“是睡梦中走的,没有受什么苦。” 其实,秦老太君年纪大了,都过八十多岁了,按照民间的说法,算是喜丧了。 只秦希泽一直心里没有准备。 他无父无母,只一个祖母,从未想过,祖母有一日会离开他。 操持丧事可是件大事,陆良玉也是头一次,多亏了镇南侯府的下人配合,好歹是熬过了头一日。 秦家二房的人也来了,秦二婶却没有出现。 陆良玉知晓,秦二婶似乎前几年就独自在外居住了,似乎是顾忌儿女情面,并未和离。 秦二叔带头,在秦老太君灵前,痛哭流涕,秦贵泽同秦彤也是一个个声泪俱下,口中念叨着这个祖母昔日的好。 看起来好一幅孝子贤孙的模样。 秦希泽守灵几日,在一侧几乎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言不语,形容槁枯。 来祭奠的宾客见秦希泽一滴泪都不掉,心下暗暗嫌弃他是个冷血的人。 只陆良玉知道,秦希泽眼下,心在滴血。 第两百九十六章 葬之以礼 常言道,“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秦老太君辞世,尽管镇南侯府极尽低调,但毕竟谁人都知,镇南侯眼下乃一国之重,都想来表示一二。 秦家嫡系人不多,分出去的旁支却来往有不少人,许多人陆良玉连面都没见过。 陆良玉身穿孝服,披麻戴孝,出入得当。秦老太君去世的突然,不管是阴宅,还是棺椁,之前均没有准备妥当。 她一方面让人去宫里头,请钦天监阴阳司的人来帮着择日,停灵七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 另一方面,让人去寻找合适的停灵寺庙及钟灵毓秀之地。 棺木则是寻了金丝楠木,号称千年不朽。侯府毕竟在各地均有经营,很快便寻到了合适的。 陆良玉又请来了一百单八的僧人,在大厅念足了超度经文。她不信此事,但秦老太君信,她便要给秦老太君一个体面。 来往的亲朋好友、宗内之人都通知到了。陆良玉派人好生接待,衣食住行全是侯府一应承办。 丧礼需要的东西可多了去了,纸扎、灯油、挂幔、元宝等,加之要连着守灵七日。 多亏了玉尚同彩蝶二人进退得当,帮着陆良玉处理了许多事。 和光同尘何时见过这样的架势,到底是有些怯了。他们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陆良玉也没有跟他们细说,这些事,日后他们便会懂。 按礼,子孙辈的应在家守灵三日。 第二日,是夜,京中落了场大雪,将一切都盖得白茫茫的,天也冷得厉害。 陆良玉亲自携了些细粥、精致小菜前来,她知道,自得知噩耗起,秦希泽已经连着两日滴水未进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大厅内,只秦希泽一人,不知秦家二房的父子去了哪里,才第二日,就不见了踪迹。秦希泽只蹲在地上,木然地将纸钱扔到火盆,看着火苗贪婪地吞噬一切,他又开始重复。 陆良玉悄然蹲在了秦希泽身侧,搁下食盒,倒也没有劝他,只一件件打开,端出一小碗饺子道: “这是那日中午,老太君吃的鹿肉饺子,老人家赞不绝口,特意叫我留了一些给侯爷,生怕侯爷吃不着。” 秦希泽果然脸色动容,眼珠转动。 陆良玉见有效果,再接再厉道:“侯爷心中的悲痛,我是知道的。后面守孝期,侯爷有的是时间,不若趁着鹿肉还完好,将这份饭吃掉,也让老人家走得安心。” 其实,守孝期是不应该吃肉的,但她不这样劝,只怕秦希泽什么都不会吃。 果然,秦希泽接过碗筷,味同嚼蜡将一碗饺子生咽了下去。 陆良玉知他心下难过,也没有多说,只默默地陪着他,长夜漫漫,她也做不了什么,能陪在他身侧也可以。 除了不熄灭的火盆,一切都寂静无人。 第三日,该是出发前往大相国寺的日子。 秦二叔不知何时又出现了,自告奋勇要担当起摔丧驾灵之事。 秦希泽也不同他争此事。 陆良玉见他摔瓦盆之际,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哀嚎声大得整条街都能听到,若不是陆良玉昨晚守灵时没见到他,还真要相信他有多么孝顺。 镇南侯府头的一整条街,白漫漫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了。 见了秦二叔的表现,都在暗地里赞叹,实在是个大孝子。有儿如此,但也死而无憾了。 陆良玉牵着两个小儿,瞧见前头的秦希泽形容消瘦,一身白衣好似是挂在了身上。 当下叹了口气,世人皆是如此,有眼无珠。那哭得最凄惨的,旁人便当他最是孝顺,那不哭不闹的,人便认为他心下冷漠。 谁能料到,那人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到了这大相国寺,还得再停灵四日,满了七日,才能下葬。 陆良玉便带着两个小儿住在外头,只每日过来。 两个小儿便渐渐懂了,疼爱他们的曾祖母去世了,神情不免难过起来。 大相国寺的僧人全部在大厅念经,陆良玉悄悄看去,却没有见到熟悉的故人。 大相国寺的方丈是老熟人,秦希泽几年前在此地曾养伤了好久。见到陆良玉也面熟。 “劳烦大师,不知几年前曾救过我夫君一面的悟了师父,眼下可还在寺中?” 陆良玉低声问道。 方丈双手合十道:“劳烦施主记挂,悟了前几年便已离开了本寺,还俗去了。” 陆良玉当下点点头,罗云光那样的人,并不适合出世,早晚有一日,还是要回到红尘中去的。 方丈接着道: “施主留下的银两,老衲也全数给了悟了,希望他能有个好前程。我佛慈悲。” 陆良玉照样双手合十还礼道:“有劳大师。” 她回去的时候,不免脚步轻快。到了她这个年纪,所有的恨便像镜花水月一般,只留给了记忆中。 爱也变成了细水长流,汩汩入心。 看破世事是好,回到红尘也是好。一切都会归于平淡。 在大相国寺的第五日,倒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来做什么?还不快走,你个毒妇,我娘她一日都不想看到你。” 陆良玉听到门口似乎有吵闹的声音。佛门重地,丧纪大事,本应当清净。 当下疾步走了出去,却见到了衣着朴素,不施粉黛,一脸憔悴的秦二婶。 秦二叔正怒气冲冲地拦在门口,指责着眼前的夫人,不许她进来。秦贵泽同秦彤一双儿女在一侧,一言不发。 秦二婶只低眉顺眼,倒不复昔日在镇南侯府时的雍容华贵。 陆良玉看这夫妻二人的相处,倒好似不合许久了。不知是互相看不惯,相看两厌,还是真的因着秦老太君的事闹翻了。 当下上前,只冷冷地道:“莫要吵闹。” 秦二叔一时被噎住了。 陆良玉接着问道:“你来,是想上柱香?” 秦二婶点点头,神情厌厌。 “去吧。” 陆良玉做主道。其实她能看得出,秦老太君早就原谅了秦二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相处了几十年的人,往往更是爱恨交织。 她不是包青天,也没法断清这些家务事。人死如灯灭,秦二婶有心忏悔,她便给她这个机会。 第七日,秦老太君正式下葬,入土为安。 一行人静静地回府去,一进府门,便见院中一高个男孩立在院中。 一见陆良玉同秦希泽,立马单膝跪地道:“家父宣威将军,特意派我来吊唁。” 第两百九十七章 东床快婿 陆良玉望着眼前个头都快要赶上她的男孩,一身劲装,面露诧异。 这,刘毅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她分明记的,刘毅的孩子比她要的晚一些。 “快快请起,你怎么称呼?”陆良玉上前一步问道。 男孩愣了一下,没想到陆良玉态度如此和善,回过神来,起身朗声道: “回禀夫人,家父给我取名刘沛。” “刘沛,你今年多大了?”陆良玉开口问道。 “回禀夫人,我今年虚岁九岁。” 男孩挺直了胸膛,目光坚定,个子显得更高了。 一直躲在身后的秦和光探出个脑袋,嘀咕道:“我也虚岁九岁了。” 言外之意就是,她怎么没有这人个头长得高。 “小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到内去坐坐吧。”陆良玉开口道。 男孩却没有动,反倒从背后的行囊中掏出一份信来,双手恭敬地递给了陆良玉。 他看得出,陆良玉是管事的。 “家父托付我给镇南侯的信。” 陆良玉接过信来,拆开扫了扫,一看就是刘毅托人写的一些吊唁之词,刘毅自己可拽不出这么酸溜溜的文字来。 陆良玉随手递给了身侧的秦希泽,示意他看看。当下笑眯眯地对着面前的刘沛道: “劳烦小将军替我谢谢令尊的好意,待我像令堂问声好。” 这才示意刘沛入内,还不忘拉着一侧的和光同尘介绍给刘沛。 晚饭时候,因为还是丧期,自然是不能见荤腥的,饶是镇南侯府的厨子厨艺再好,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特殊情况,伙食还请小将军见谅。”陆良玉态度和善道,给刘沛夹了些菜过去。 刘沛一时诚惶诚恐,捧着碗连忙谢道:“多谢夫人。” 陆良玉笑了笑,都说子肖父,她看刘毅的这个儿子,可比他父亲有礼貌乖巧多了,看着就让人喜欢。 刘沛狼吞虎咽便吃完了一碗饭,和光同尘两人一时都看啥了,这是什么情况。 陆良玉见状,示意彩蝶再去给他填碗饭,笑眯眯地道:“不够还有。” 她这下知道了,为什么这个比秦和光还小几个月的孩子,为什么能长这么高了。 刘沛很快又吃完了一碗,眼巴巴地盯着镇南侯府的众人。 他这才发现,不管是陆良玉还是秦希泽,碗里只有浅浅的一碗饭,更不要说两个瘦弱的孩子,当下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良玉忙示意彩蝶再去盛一碗饭过来,解释道:“不必拘束,在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我们是有些吃不下。” 刘沛舔了舔嘴,觉得自己这样大快朵颐有些不礼貌,犹豫了许久,也只又吃完了一碗饭,就坚决不要再吃。 晚饭之后,陆良玉安排刘沛前去客房居住,还不忘叮嘱道:“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们说,好好歇息歇息。屋内有点心,要是夜里饿了,可以直接吃。” 刘沛恭敬地行礼道谢,这才入了房去。 陆良玉牵着女儿往回走去,一侧的秦和光小声吐槽道:“跟个饭桶一样。” 话音刚落,头上便挨了陆良玉的一个爆栗。 “娘~~”秦和光揉着脑袋,嘟囔道。“打我做什么?” “不许背后说人长短。” 陆良玉教训道。刘沛恭敬有礼,是个好苗子,一看父母就教育得极好。 “好,我知道了。”秦和光不情不愿地开口应道。 心下却愤愤不平,她娘为啥如此偏心这个新来的傻大个,她总要寻个机会,整整这个傻大个。 一双酷似父亲的丹凤眼中,满是狡黠。 翌日 陆良玉正在屋内歇息,却被外头的声音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最近几日,她忙得几乎没合眼,实在是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累。 秦希泽早已不见了踪迹。 按律,朝中官员若有父母或者祖母祖父去世,守孝期间,应当丁忧,暂停朝中一切事务,卸任官职,回家居丧。 但秦希泽毕竟情况特殊,朝中便下令,拟了一份夺情书,让他能够继续担任官职,处理事务。 陆良玉起身,走到门口,才注意到,是刘沛在院中习武。 自然,吸引到的不止她一人,秦和光正眯眼在一旁看着。陆良玉见状,心头暗喜。 比之诡计盛行的宫里,作为镇南侯下属刘毅长子的刘沛,无疑是最佳的东床快婿。 她看得出,刘沛品行端正,为人正直,还十分有礼恭谨。 刘毅那敏夫妻得了镇南侯的恩惠,自然会善待她的女儿。等于是解决了夫家的大问题。 想到此处,陆良玉嘴角噙笑,又躺回去睡回笼觉了,青梅竹马,就应该自幼开始培养。 秦和光可没有像母亲想象的一般,态度有礼。 她瞧着眼前的男孩灵活地打了一套拳法,心下更加愤愤不平。 “喂,你会骑马吗?”秦和光挑衅道。 男孩收了尾,站直了身子,目光低垂,低声道:“会一点。” 秦和光眼睛一眯,高兴道:“那可以,既然你会骑马,不如跟我赌一把。” 男孩开口拒绝道:“我父母叫我不许跟人赌博。” 秦和光气不打一出来,立马调转了口吻,道:“也不是赌,就是我们可以比赛,看看谁骑马骑得快。” 说罢,也不管人同不同意,拉着男孩就往自己的马厩走去。 男孩看了看自己被拉住的胳膊,脸上表情一滞,随即红了耳根子。 秦和光哪里注意到这些,只需她赢了这个傻大个,也就有了在母亲面前炫耀的资本了。 “你随便挑一匹。”秦和光已经可以骑大马了,当下得意道。 刘沛随意挑选了一匹,他自幼就在军营,几乎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更何况,他比眼前的女子要高许多,高一点,优势便十分明显。 这一场,几乎赢得没有什么悬念。 当然,这是对刘沛来说。对秦和光来说,她竟然输给了眼前的这个傻大个,简直气死了。早知道,就应该叫舅母教她骑马,肯定能赢得过这个傻大个。 但认赌服输,她随意地扔了一把短剑出去。这才不屑地道:“你父亲送我的生辰贺礼,现在我将它输给你,也算物归原主了。” 刘沛瞥了眼熟悉的短剑,将剑又扔了回去,摇头道:“我没有跟你赌。” 他想起了来时父亲的话,镇南侯府的千金与他同龄,若是可以,两家可结秦晋之好,定为姻亲。 不过,一切都要他愿意。 他望了望女孩红扑扑的脸蛋,一双不服气的丹凤眼眼,宛若星辰,低下了头。 他是愿意的。 第两百九十八章 出京 刘沛在府上多待了几日。 自然,一方面是陆良玉有心留他,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乐意待着。 陆良玉派秦和光领着他,去秦老太君坟上磕了个头,也算是代替他的父亲刘毅送老太君一程。 几日的功夫,不止是和光,就连同尘也跟刘沛混得很熟,每日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头。 陆良玉乐得成见,毕竟,秦老太君过世,两个小儿虽然面上不说,到底心里难过。府上欢乐些也好。 转眼便是刘沛该回军中的日子。 陆良玉瞧着刘沛,可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托人带足了干粮和要送去的礼物,还不忘叮嘱道:“路上多加小心。” “有劳夫人牵挂。”刘沛拱手道,眼睛微微瞥了眼身侧的秦和光。 陆良玉心领神会,暗暗将女儿往前挪了一下,示意她说句话。秦和光自幼没有什么合得来的伙伴,弟弟年纪尚小不说,一心只想读圣贤书。 楚怀玉则是个混世魔王,无法无天,是个混不吝的,见面说不上两句就要打架。 这个刘沛虽然饭多吃了点,人也傻了点,但一身的武艺不说,骑马的本领是一绝。 秦和光一时倒有种失去玩伴的伤感,只故作洒脱道:“一路顺风。” 刘沛心满意足地道谢,起身利索地上马。 几人这才知道,年仅九岁的刘沛,来时竟然也是自己骑马一并来的。千里长途,小小少年郎,胆识果然非同小可。 陆良玉心下感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刘沛挥鞭离开,陆良玉观察了自己女儿神情——神色自若,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 得,看来是个没开窍的。这事还急不来。 晚上秦希泽回府,她将此事稍微提了一下,秦希泽只淡淡地道:“等孩子再大些再看吧。” 陆良玉一喜,知秦希泽口气竟不复之前的强硬,看来心下也是默许了。 斗转星移,又是半年的功夫。这几日,一有空陆良玉便带着两个小儿往光禄大夫府上跑。 飞渊负责将府上的事情告诉秦希泽,当下不免有些担忧,“夫人最近总是带着小姐少爷回娘家,只怕背后有隐情。” 秦希泽听罢,却摇了摇头道:“随夫人的意思。” 他自然知道陆良玉前去光禄大夫府上是做什么。 按律,家中长辈去世,守孝三年,这头一年,府内是不能吃肉的,以示哀伤。 他不吃肉可以,但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直吃不到荤腥,只怕会耽误了长个子。 陆良玉这是没办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回光禄大夫府上倒也没有什么,光禄大夫的大女儿已经出嫁,只剩了一个小女儿待字闺中,倒也性子温和。 只那个楚怀玉性子恶劣,当着大人的面还好,一见有人不在,立马要和光同尘唤他舅舅。 那二人自然不肯,每每都要打起来。然后一起罚站。 楚怀玉生得粉雕玉砌,细眉细眼,看样子,一个十足的漂亮娃娃,只性子闹腾,一会都静不下来,打架在京中这一片都出了名。 谁都知道,这个公子哥不仅是光禄大夫的宝贝儿子,还是镇南侯的小舅子。 没人敢惹他,他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陆良玉见状,对自己的娘亲眯眼道:“若一直是这个性子,待再长大一点,直接送到刘毅的军中去,吃点苦头,好好磨磨这性子。” 李柳琴本就愁死了这个儿子,只怕将来成个祸患,当下连连点头。 楚怀玉趴在门口,暗中听到了这话,知道这个大自己许多的姐姐可不是开玩笑的,到底性子收敛了一些。 小皇帝十一岁那年,秦希泽决心将全部的事务交于了他,正式开始亲政。 “太傅,雍儿年纪尚小,现在就亲政,不免有些……” 几年的功夫,小皇帝个子长高了一截,隐隐有变声的迹象,声音也不免低哑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他长得并不像自己的父亲一般,反倒是像了他的母亲。也因此眉宇间,有点像陆良玉的样子。 尤其是一双杏仁眼,比和光和同尘更像陆良玉。 秦希泽心下感叹缘分的神奇,也因此对他态度柔和一些。 “君王乃天下之主,这些年,我也教了你许多。就算有什么不会的,也可以询问朝中的各个大臣。” “日后,还劳太傅多多指教。”小皇帝恭谨道。 他哪里知道,秦希泽早就生了离京的心思。 陆良玉早将侯府中一些贵重的、常用的东西陆陆续续往外运。 她同秦希泽商量好了,沿途先去刘毅军中一聚,再去漠北探望李修穆同蒋钦勇,至于最后落脚到哪里,另说了。 只需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家。 得知要离京的消息,秦同尘倒是冷静,和光可是兴奋极了。她如今已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一手的骑射本领。 去漠北见舅母,让舅母教她骑马,是她自幼的梦想。可惜这么多年,一直没实现。 秦希泽甚至还请来了江湖上的人,教她拳脚功夫,希望她能够自保。 至于一般大家闺秀学的什么棋棋书画,甚至歌舞之类的,秦和光是一样没学。 “和光,我们中间可是要先去刘毅叔父的营地。”陆良玉还不忘揶揄女儿道。 “娘!”秦和光面上一羞,跺跺脚跑走了。自然知道娘亲说的是什么。 陆良玉哈哈大笑。其实,这几年,她有意无意地给女儿灌输一些想法。 加之刘沛那边跟镇南侯府的书信也一直没断过,倒也没有生疏太多。她坚信,感情重在培养。 但到底,两家没有正是定下来。不怪她着急,实在是被吓到了。她的女儿,嫁到哪里都可以,一直不嫁留在镇南侯府也可以。 但唯独,不能入宫去。 眼看着再过几年,女儿就要及笄,她心下到底着急了。 这次前去,就是希望住一段时间,两家趁机将此事定了下来,也算了却了她一桩多年的心事。 当然,此事还得看女儿的心意。到底,也得看女儿跟刘沛相处得如何。 陆良玉自嘲,史上第一个急切地给女儿订婚的母亲,她怕是头一个。 转眼就是出京的日子,明面上,府内只几个侍卫跟随,丫鬟也也不多。 玉尚则在府中留守。 表面上看,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出游,连宫里头的小皇帝均是这样想。只陆良玉同秦希泽二人心下明白,此番出走,回京遥遥无期。 到底,激流勇退,保阖家安康才是第一等要务。 第两百九十九章 蓦然回首 出京的时候,正是七月流火之际,夏去秋来,寒秋未至,最是出游的好季节。 此番出行,极为低调,一行人只扮作了寻常商家出游,半日多的功夫,日暮时分,已经了燕赵之地一处集市。 两个小儿首次离京,对外头的一切均是充满了好奇,探头往马车外张望。 自十几岁时,陆家从泸州入京,陆良玉再没有出京的机会。当下也时不时地往外瞥去。 “前面寻个客栈停一停。” 秦希泽在马车内捧着本书,见母子三人脑袋都快挤到一起去了,只出声叮嘱道。 马车停了下来,定了家客栈,两个小儿便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 此地距离京城不算远,但正所谓,十里不同俗。来来往往人的衣着打扮,已然同权贵满地的京中大相径庭。 满街叫卖的小贩,卖着糖人、万花筒、热腾腾的包子、干果、腊肉…… 看得简直让人眼花缭乱,首次出京的和光同尘两人完全被唬住了,欢快地在人群中穿梭,买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零食。 陆良玉也不反对,只嘱托秦希泽盯住一个,她眼睛盯住另一个,就怕小儿跑丢了。 这一番玩闹,开心极了。一直到天黑,一家人在外头用了餐,两个小儿还依依不舍。 回程的路上,两个小儿不免是有些困了,连连打哈欠。 “前头有皮影戏,快~”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两个小儿立马精神了起来,也不喊累了,非要去见识一下皮影戏。 京中历来有宵禁,如何比得上小地方夜晚的热闹,大街小巷,灯光闪闪,宛若白昼。 “快,镖局门口有人在耍剑。” 他们刚到皮影戏的地方,便听到又有人开口道。 这下便有分歧了,秦同尘只想安安静静地看《大闹天宫》的皮影戏,而秦和光却非要闹着要去看耍剑。 不得已,陆良玉带着女儿前去看剑,秦希泽则留着原地,守着秦同尘。 镖局就在不远处,早到的人已经围成了圈子,秦和光仗着自己个头小,牵着母亲往里钻。 先出来的是个身材苗条,颇具英气的妇人,一手利索的双剑,寒光闪闪,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还不忘拱手对着众人道:“欢迎诸位来我们会友镖局。” 妇人落落大方,给陆良玉留下来好印象。 “娘,好厉害!” 秦和光在一侧连连拍手道。 接着,旁边跳出来一个精壮男子,同这妇人切磋起来,表演双人剑。二人一招一式均配合得极为默契。 待到二人下场后,秦和光便强拉着母亲要去找那妇人询问师承。 “妇人好剑法。”秦和光恭维道。 那妇人爽朗一笑,自然是见惯了大场面。 陆良玉却早从方才眼花缭乱的招式中,认出了她身侧的男子。 “良玉?” 男子惊呼一声,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能遇到她。 “云光,你认识这位夫人?”那妇人诧异地问道。 陆良玉微微一点头,笑道:“我们两家从前是故交,这位是嫂子吧?” 十年的功夫未见,罗云光脸上早已不复当初年轻人的傲气,多了几分中年人离经风霜的沧桑与世俗的和善。 当下对着妇人道:“是了,从前是……故交。” 说罢,对着陆良玉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会友镖局当家的。” 陆良玉从未想过,竟然会在此地见过罗云光,看二人的关系,罗云光早已成家。 倒是那妇人极为和善,笑道:“什么当家的,妹子唤我罗大嫂就是。” 说着,拉着陆良玉入内喝了杯茶,唠唠家常。 陆良玉才知,罗云光在大相国寺待了一段日子,便带了陆良玉留下的盘缠离京。江湖险恶,他兜兜转转,娶了会友镖局前任镖头的遗孀,凭着一手的武艺,倒也撑住了这个牌子。 “妹子一脸的和善,我一看就喜欢。” 罗大嫂说话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充满了江湖人的直心肠。 倒是一侧的罗云光面露担心,皱眉问道:“你出现在这里,你家……那位呢?” 他担心,秦希泽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才让陆良玉带着女儿独自离京。否则,堂堂镇南侯的妻女,怎么会出现在这村野小巷之地。 陆良玉笑道:“一起出来玩,他在外头守着孩子看皮影戏。” 一席话出口,众人都笑了起来。 秦和光缠着罗大嫂要讨教几招,陆良玉便同罗云光站在一侧观看。 “想不到,一转眼,你女儿也长这么大了。”罗云光感叹道。 “是了,实在是想不到。”陆良玉也不免感慨道。 她从未想过,罗云光这个昔日的公子哥,可会放弃往日的荣耀,待在这样一个小集市,表演剑术,走走镖,干苦力活,怡然自得。 “你们打算出来多久?”罗云光问道。 陆良玉歪头,看女儿正耍剑耍得开心,当下笑道:“只怕,不会再回京了。” 罗云光听罢,却并未吃惊,反而道:“不回去的好,远离了那些阴谋诡计,粗茶淡饭,倒也舒服。” 陆良玉点点头。 换十几年前,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同罗云光站在一起,无爱无恨,连基本的惆怅都没有,就是两个普通的熟人。 所有的一切,最终归于平淡,相忘于江湖。 “和光,该回去找弟弟了。不要再累到伯母了。” 陆良玉催促道。 秦和光这才恋恋不舍地挥别了罗大嫂。 陆良玉告别了罗云光夫妻二人,出来时,看戏的人群已经散了。 满地的狼藉与荒凉,连灯火都不见了,只零零散散的几盏灯,述说着方才热闹的一切,毕竟,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娘,爹爹在哪里?”秦和光问道。 陆良玉往前跨了几步,回头,秦希泽正立在镖局对面,自然是看到了几人。 背上,是已经睡着的秦同尘。 “爹爹~” 秦和光欢快地上前,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爹爹,自己方才学到的几招。 陆良玉也上前,听着女儿叽叽喳喳的声音,静静地往客栈走去。 心中募地想起了方才的那一幕,“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缘分实在是神奇,应了那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安抚好孩子们,陆良玉这才看向秦希泽,伸手抱住了他。 “怎么?” 秦希泽拿鼻头爱怜地蹭蹭陆良玉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 陆良玉闭眼道,感慨自己的幸运,没有寻太久,那人就站在了眼前。 第三百章 七夕佳节 到达刘毅所在的驻军时候,已是黄昏。 几日的连路奔波,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面上均有几分疲惫。 镇南侯府一行人此行也算机密,只刘毅同几个亲近的下属知道。 刘毅携家拖口老远就在营地口望着,前去查看的先行兵都派出去了好几拨。 一见到秦希泽,带着几个儿子就要给秦希泽行礼。陆良玉这才发现,这十几年间,刘毅竟然生了四个儿子,一时瞠目结舌。 刘沛领着几个弟弟,站得笔直,稳重极了。长得越发高了,一表人才,并不像他爹爹那般粗狂,反倒继承了母亲的灵秀。 那敏也不复之前瘦削的模样,眉目间全是妇人的神态,只那股娇羞依旧,一双眼依旧明亮。 “拜见嫂嫂。”那敏行礼道。 一行人寒暄一番,往内走去。那敏见到秦和光,满心欢喜。 “不瞒嫂嫂,我之所以生了这四个儿子,就是希望着能有和光这样一个小棉袄。” 说着就要拉秦和光去看她准备好的礼物。好歹被刘毅劝了下来。 那敏才回过神来,拍拍自己的脑袋道:“瞧我糊涂了,客人来,可得先上菜。” 这一顿饭,是主客皆欢。 饭后,秦希泽去找刘毅私聊事情,秦同尘被几个同龄的小男孩拉出去玩耍。 陆良玉则是同和光一并,去看那敏展示自己的嫁妆。 那敏对秦和光实在是爱不释手,喜爱得紧,当下拿出了压箱底的丰厚嫁妆。不管是镶嵌着绿松石的头冠,还是数不清的黄金制品以及红宝石的项链,各种眼花缭乱的银器。 饶是镇南侯府私藏甚多,母女二人一时都被唬住了。这才记起,那敏可是吐蕃国主最疼爱的小公主,难怪难怪。 那敏随手就将一个大拇指粗、做工精美的金镯子套到了秦和光手腕上。 “这……可使不得。”陆良玉舔舔嘴唇,尴尬地推脱道。 此行,她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要给女儿定下同刘沛的婚约。但毕竟得两人再相处一番,听听女儿的意见才是。 那敏可顾不得这么多,她盼了多年的女儿,就等着能打扮个花骨朵的女儿,当下说什么也要送给秦和光。大有陆良玉不收下,她就不干了的样子。 陆良玉无奈,只得让女儿先收下。 “嫂嫂此行,可要多住几日。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节了,这附近热闹得很。” 那敏兴致很高,提议道。 “好。” 陆良玉满口答应道。七夕节,可是个求姻缘的好节日。 回住所的路上,陆良玉拎起女儿沉甸甸的镯子,故意调侃道:“戴了人家的镯子,可是要给人家做儿媳妇的。” 秦和光一听,顿时满脸通红,说着就要将镯子摘下来还给人家。 “别,可别,娘开玩笑的。”陆良玉忙阻止道。但还是盘敲侧击道:“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订婚了。” 秦和光若有所思,随即问道:“娘跟爹爹认识的那么早?” 陆良玉心跳一滞,随即撒谎不带脸红,点头道:“是的。”只需不要将她女儿送进宫,撒谎就撒谎吧。 秦和光这下有些好奇了,问道:“爹爹那时候也跟现在这样吗?” 陆良玉面带讪讪,她哪里知道那时候的秦希泽是什么模样,但撒谎就要撒到底,当下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发髻道: “是了。你们这个年纪,情窦初开,总是要抓住机会的。” 秦和光便没有再说话了。 七夕节如约而至。 祭拜过七姐,穿过七巧针之后,陆良玉早早便拉着秦希泽闪退了。 刘毅夫妇也有安排,当下叮嘱刘沛看好秦和光姐弟二人和他的三个弟弟。 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见有卖漂亮的花灯,秦希泽便出钱买下了最贵的一盏宫灯。 宫灯繁复又华贵,陆良玉提了一会,便有些拿不动了,秦希泽主动接过灯来。 自成婚后,不是秦希泽事务繁多,就是囿于孩子牵绊。二人竟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手牵手无忧无虑走在街上的日子。 周围不像京中,无人认识二人,一种久违的自由与幸福充斥着两人。 正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走累了,二人寻了一处人少的墙角,秦希泽躬身背起陆良玉,让她可以依偎着自己歇息,只低低地道: “之前的秦希泽是镇南侯府的秦希泽,是大郑国的秦希泽,日后的我,只属于你一人。” 只可惜,这番动情的话刚出口,陆良玉突然在他耳畔惊呼一声,“快,我看到和光了,还有刘沛。” 陆良玉说着,便挣扎着要跳下来,打算去暗中跟踪女儿,一探究竟。 成与不成,就在今晚了。 “今晚,你哪里都不许去。”秦希泽将挣扎的人按在了墙角。 俯下身子,低声问道:“听和光说,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情窦初开,跟我订婚了?” 话中,不知为何,有一股浓浓的酸味。 陆良玉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堆笑道:“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肯定是和光她自己理解错了。” 话说着,从秦希泽身侧探出了个脑袋,看着女儿和刘沛越走越远的身影,不免惊呼道:“再不追,可就看不见了。” 她是希望女儿将来能不入宫去,也相信刘沛的人品,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她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 话音刚落,便被秦希泽封住了嘴。 在无人的角落,有最极致的爱意。 毕竟只是七夕夜晚,这只是个人少的角落。时不时还是有人走过。 “还是读书人,有伤风化,简直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不知从何处路过的老学究不经意间瞥见了路边的两人,怒气冲冲道。 陆良玉饶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听到这样的评价,也不免是红了脸。 “喂,说你伤风败俗呢。” 陆良玉轻轻锤了锤秦希泽。她从来不知道,一向清冷自持的秦希泽,还有这样的一面。 秦希泽却无动于衷,只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将陆良玉娇小的身子骨挡了个严严实实。 二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高价买来的繁复宫灯,低头垂在主人的脚边,若隐若现的淡淡灯光,昭示着一切。 正所谓,七夕今宵看碧霄,两情缠绵忽如故。 到底,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三百零一章 漠北 不知道七夕节那日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陆良玉只知道,后面她再有意无意地提及订婚的事情时,女儿并未反对。 少男少女扭扭捏捏,也问不出什么。陆良玉知道他们二人是默认了,心一横,挑了个好日子,做主将婚定了下来。 正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 就算日后世事变迁,少年人的这颗真心也是纯粹的,感情也来得更真挚一下。 订婚之后,眼看着接近中元节,一行人继续赶路,直奔漠北的蒋家大军而去。 一切的一切,都恍若昨日,但陆良玉确确实实,已有十多年之久未见到蒋钦勇同李修穆了。 京中同漠北两地相隔数千里之久,到底音讯难通,来往不便。 远远望见的漠北,一如陆良玉想象的那般,浩瀚的大漠,遍地的沙土。蒋家大军亲自迎接,猎猎大旗,匹匹骏马,卷起一地的烟尘。 “恭迎镇南侯。” 出来迎接的,是蒋钦勇的二哥蒋钦悍,人如其名,虎背熊腰,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剽悍得很。 蒋家与镇南府同为昔日七皇子登顶的左膀右臂,落难时,也是得镇南侯相救,才保下了一家数十口的项上人头。 对于镇南侯府,自然是感恩戴德。 众人寒暄一番,镇南侯府的马车跟着蒋家的大军,只听得远处马蹄声响起。 “必定是小妹。”蒋钦悍高兴地大声道,一看就是大漠辽阔土地孕育的爽朗汉子。 不待陆良玉往外看去,秦和光已经将头伸了出去,果不其然,看到一队人马疾步驶来。 带头的正是蒋钦勇,她快马加鞭,截下了众人。 许久未见,蒋钦勇竟丝毫不显老态,反倒是从内生发出了一股子蓬勃生机,没有半点从前在宫里头的羸弱无力。 不愧是漠北的巾帼女儿! 蒋钦勇一见陆良玉,激动地抱紧她,她本就不善言辞,眼下一激动,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眼角噙泪。 “舅母,舅母,我想要你教我骑马。”一侧的秦和光见状,笑着提议。 “你看我,还哭了。” 蒋钦勇一抹眼泪,仔细端详着秦和光,一如其父的出色容颜,又继承了母亲的机敏,落落大方。当下喜欢得紧。 牵过自己的爱马便让秦和光上马,想要一试身手。秦和光苦练多年,就等着此日呢,利索地翻身上马。 “好,随我来。我带你去跑跑。”二人都是性情中人,一溜烟的功夫,已经跑没影了。 其余人相视一笑,前去宴厅。 蒋钦勇的父亲尚在,满脸皱纹却眼露精光,身穿铠甲,是老当益壮。 余下的则是蒋钦勇的几个高大的哥哥,中间夹杂着一个文弱的李修穆。 “姐姐。” 许久未见,李修穆竟然蓄起了小胡子,好似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在一堆大胡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李修穆现在军中担任军医,蒋家几个儿郎均是上战场打战的精装汉子,一直重武轻文,如何能看得起李修穆这个书生。 李修穆能获得蒋家人的认同,背地里可是下了一番苦功的,前几年弱冠之后,才好不容易成婚,膝下得了一子,年纪尚小,躲着不敢见人。 “姐姐,这是我父亲。”李修穆指着一五旬汉子介绍道。 陆良玉见状,忙唤了声“舅舅”,仔细看去,舅舅眉宇间,一如自己的母亲李柳琴,自带了一股秀气。只面色和善,又不失英雄本色。 当下忙拜谢道:“多谢舅舅救我夫君性命。”说着,一侧的秦希泽也作揖行礼,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舅舅大骇,忙推辞道:“可不敢当。” 堂堂镇南侯的身份,可是蒋家的座上宾,如何能向他一个百夫长行礼。 “镇南侯夫人莫要客气,若是没有镇南侯,哪里有今日的蒋家大军的。”最后,还是蒋钦勇的父亲出来打圆场。 一席人上茶闲聊,陆良玉后来的舅母也被请了过来,一个老实巴交,被风霜磨砺了的边境妇人。 正说着,蒋钦勇已经携秦和光骑马跑了回来。 “娘,舅母好厉害!”秦和光眼中满是兴奋,看向蒋钦勇时,则全是钦佩。 饭后,蒋钦勇拉着陆良玉前去说私房话,二人十几年没见,有一箩筐的话要说。 “良玉,这次你不住个一年半载的,可不能走了。”蒋钦勇开口道。 提到陆良玉竟然给女儿已经订了婚,蒋钦勇第一时间表现出了不理解。 “这么小的年纪,订婚做什么?”蒋钦勇不是外人,陆良玉便将抓周的前因后果都讲一遍。 蒋钦勇听罢,皱紧了眉头,想起了一些往日的不愉快。 许久,才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别让孩子入宫,我看得出,她同我一样,入宫不是件好事。” 二人又聊了些各自分开后的见闻,陆良玉能看得出,蒋钦勇生活得很幸福,一股眉宇间藏不住的幸福。 中年人不比年轻时,是不是被偏爱,是不是生活富余,是不是内心优渥充盈,全都呈现在了脸上,简直一览无余。 两人感情深厚,一直夜聊,通宵达旦,才沉沉睡去。 翌日,太阳微升,还有几分寒意。 陆良玉醒来之际,蒋钦勇还没有起床。她悄摸摸地出去,正遇上李修穆在给孩子喂饭吃。 “修穆,蒋家对你,还好吗?”陆良玉低声问道。也只有背着众人,她才敢这样偷偷问。 她能看得出,蒋家对李修穆还是有隔阂在的,隐隐有种轻视在里面。只是蒋家的人比较聪明,不会做得太明显。 李修穆笑了笑,知晓陆良玉是真正地关心自己,当下道: “姐姐,我这一辈子,被人看不起,被人轻视的日子多了去了。只需钦勇心里有我,旁人如何去想,我不在意的。况且在此地我有儿子,有钦勇,还能每日见到父亲,也算是有个家了。” 陆良玉见他是真的不在意,心下才好受一些。 见小儿玲珑标志,一双浓眉却随了两家人,也是喜爱得紧。 远远,望见有人骑着马飞奔而来,仔细看去,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和光。 陆良玉眯眼望去,初升的烈烈阳光下,她身着红衣,少女在马上神采飞扬,好似回到了真正的家乡。难怪,蒋钦勇会说二人像得很。 陆良玉笑了笑,她的女儿,就应该活得这般痛痛快快。 第三百零二章 人各有志 闲时,蒋钦勇同李修穆便带着众人在附近逛逛。 蒋家在漠北盘踞数十载,此地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的军营,附近成了一个集市,小镇里均是士兵的家人,还有些同外邦人的贸易。 众人吃了些当地特色的牛羊肉,均是面露喜色。彩蝶却忧心忡忡,一直吞吞吐吐似乎有话要讲。 “怎么了?”陆良玉对彩蝶十分熟悉,见状,主动问道。 “小姐,中元节过了,我想买些东西烧给柳公子。” 陆良玉了然,一路奔波,确实没有这个机会。以前,彩蝶确实每年都会祭奠柳一鸣。 此地虽然地处边境,到底也有中原过去的人,跑了几处,也找到了彩蝶要买的东西。 彩蝶喜滋滋地在叠元宝,陆良玉却望着二十多岁,正是青春貌美的大姑娘,暗地叹息。 心下一时百味杂陈,有种怪异的凄楚与诡异。人活着,心却给了一个死人。 晚间,夜明星稀,彩蝶出去焚烧纸钱,陆良玉便侯在房内,思忖着,怎么劝劝彩蝶。 她能做的不多,到底不愿看着自己情同姐妹的彩蝶越陷越深。 蓦地,听到外头有喧闹声,隐隐还有争吵声,陆良玉见状,忙起身前去看看。 外头,彩蝶怀中死死地抱着那堆叠好的金元宝,好似抱着什么珍奇宝贝一般。跪坐在地上,满脸泪珠。 旁边,是熊熊燃起的火盆。 一侧几个士兵簇拥在一旁,其中一人正拿刀对着彩蝶。 “这是怎么回事?”陆良玉上前问道,扶起地上的彩蝶。 闻声而来的不止她一人,还有蒋家父兄同秦希泽,他们方才在商量事情。 “启禀将军,军中有令,任何人不得擅用明火,以防走水。此女私下点火,被属下发现,还请明示。” 一领头的士兵收起刀来,朗声道。 陆良玉从不知军中竟然有这样的禁令,当下面如土色。她深知,军令如山,可从来没有什么不知者无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求情。 蒋钦勇的父亲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当下有些犹豫。按律,应当杖责十下,但他早已看出,陆良玉对这个小丫鬟极为爱护。 只恐出手,伤了两家和气不说,平白得罪了镇南侯府。 但军中不同平时,蒋家军队之所以能屹立不倒,靠得便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 公然徇私,只怕机构难以服众。当下踌躇再三,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女子甘愿受罚。”彩蝶见状,忙跪倒在地,向蒋钦勇的父亲开口道。自然是不愿众人为难。 蒋钦勇的父亲顿时有了台阶下,当下摸了摸胡须,道: “念你之前不知此军规,还是外人,无心之过,也没有酿成什么大错。主动认错,态度诚恳。杖责十下改为五下,立即执行。” “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彩蝶起身道谢。 说罢,立马有人上前拉了彩蝶下去,来不及众人反应,此起彼伏的杖打声便响了起来。 陆良玉心下难受极了,彩蝶自跟了她,还从未受过这等皮肉之苦。 彩蝶能忍,硬是没有叫出声来。到底,是个柔软女子,这五板子一挨,顿时连下地都没有办法了。 李修穆闻讯,忙拿了伤药过来。陆良玉见彩蝶躺在床上,已经被打得满是淤青,隐隐能看到渗血,甚至还有皮开肉绽之处,当下眼泪便落了下来。 “你这又是何苦呢?”陆良玉边哭边抹眼泪,还不忘给她上药道。 她同彩蝶真的是情同姐妹的交情,一路扶持走到今日,见彩蝶这样,如何能不痛心?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执着又何必呢?天下好男儿千千万,只需你点头,不管是想要家世清白的士子,还是想要武艺高强的,哪怕是找一个像他的,都比你这样苦守要好。” 陆良玉苦口婆心地劝道。 彩蝶竟扑哧一笑,牵动了伤口,又不免哎呦喊疼,道: “我的小姐,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丫鬟,论家里、长相、能力,哪个都不行。” 彩蝶倒反过来劝陆良玉道: “小姐,我这样的身份,真配了人家有本事的,只怕也是觊觎镇南侯的,不是真心的不说,还给你们添麻烦。没本事的我又不可能要。” 她顿了顿,接着道: “给人做妾是不可能的。我虽然是个丫鬟,却也不愿随便配个管家小厮。有句话就是说我的,我听人提起过,叫什么心什么高,命什么来着。” “瞧我这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彩蝶身上疼得很,语气却十分轻松。 陆良玉知道她想说的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也没开口。 只听得彩蝶接着道:“小姐,现在的日子自由又快乐,彩蝶就不想其他了。” 陆良玉默然,知她心里还是忘不了柳一鸣。明明句句不提柳一鸣,却又句句都有他。 正可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彩蝶心里,不自觉地将遇到的每一个男子都同柳一鸣做对比,自然眼中再无他人。 当下无可奈何,只能由她去了。 秦希泽见她回来,还是问了彩蝶的情况。陆良玉将彩蝶的话照样说了一遍。 秦希泽只淡淡地安抚道:“人各有志。” 陆良玉调转话题,观秦希泽脸色,问道:“蒋家不愿意放权?” 秦希泽摸了摸陆良玉的发髻,感慨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良玉也。” 秦希泽必行,明面上的寻亲访友是其一,暗地里,则是想要劝说刘毅同蒋家大军放权给皇帝。 眼看着小皇帝日益长大,论雄心抱负,论能力,均远超其父,不在先皇之下。 此时放权,也是俯首称臣之意。否则,早晚难逃削蕃的命运,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命运难测。 刘毅毕竟比较纯粹,没有什么盘根错节,他只听秦希泽的。秦希泽劝他将兵权给小皇帝,他就听秦希泽的。 但蒋家考虑得便多了许多,尤其是新皇之前对蒋家的谋害,让蒋家终究同皇室生出了几分隔阂。 到底,有许多的顾虑,不愿放弃到手的权力。 秦希泽无奈,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陆良玉拍了拍他的手,劝道:“尽人事,听天命。侯爷不必忧心。” 改变别人的想法很难,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 “共勉。” 二人默契一笑。 第三百零三章 落脚 在漠北一待就是一个多月,蒋钦勇不舍得陆良玉走,硬生生拖着她过了中秋节,才依依不舍地送别。 这一送,就送出了几十里远。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回去吧。”陆良玉开口道。 蒋钦勇眼泪汪汪,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舍地道:“待明年,孩子大一些,我一定去找你。” “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一侧的秦和光也憋不住哭了出来。她最崇拜这个舅母,这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已经将舅母当作了自己最亲的亲人,一想到要离开,当下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瞧你,脸都哭花了。”蒋钦勇帮秦和光擦擦眼泪,自己反倒不哭了。 “山水有相逢,告辞!”最后,还是陆良玉洒脱地拱手,告别了蒋钦勇一行人。 此番回程,却不像来时,有清晰的目地的。陆良玉同秦希泽商量过,漠北毕竟苦寒,不适合长久居住。 同尘身子骨弱,还是适宜寻一处依山伴水的江南小镇居住。 回程途中,一行人优哉游哉,步伐慢了许多。打算寻个合适的地方,便住了下来。只寻寻觅觅,一直没有瞧见合适的地方。 这日,夕阳下坠,一行人下榻在一小镇的客栈,镇上规模不大,几百户人家,有经商,有务农的,颇为富余。看着民风淳朴,人人自在。 “娘,快看!”秦和光兴奋地拉陆良玉到窗户口,指着对面的一栋宅子道。 陆良玉探头过去,只见宅子外面,几枝缀满繁花的树枝伸出外墙来,已经是深秋时分了,远远望去,院中却依旧花团锦簇。 “娘,好漂亮。”秦和光正是爱美的年纪,面露喜爱,满眼皆是院子里的花,忍不住感慨道。 “是了,好美的花。” 陆良玉并不是个爱花之人,她一向没有这些闲情雅致,看到眼前这一幕,却也不免由衷地赞叹道。 “娘,我想去看看。”秦和光拉着陆良玉的手哀求道。 陆良玉有些犹豫,贸然打搅对方可不好,但和光自从跟蒋钦勇分别后,便一直闷闷不乐。 眼下能让女儿高兴,就算挨顿骂,也值了。 想到此处,陆良玉像店中小二买了盘烧鸡,拎着礼物,便上门了。毕竟,礼多人不怪。 临走前,还不忘拉上秦希泽。去陌生人家里,她还是有点怵的。 越是走进那座宅子,越能嗅到扑鼻香味,沁人心脾。 “哒哒哒~~”秦和光主动上前,轻叩门扉。 青桐色的木门折射着傍晚的夕阳,有种奇幻的美感。 院内,一人的脚步声传来,隐隐,有拐杖的声音,看来是个老人了。 “几位贵人有何事?” 门内,一老大爷腰弯得厉害,须发皆白,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老爷爷,我们路过此处,觉得您家院子里的花实在是漂亮,想要看看。”秦和光主动上前解释道。 花是她要看的,话自然也应该由她来说。 “小姑娘是路过此地吧,待老朽去通报通报老爷,就迎几位进来。” 老大爷说着,便颤巍巍地往里走去。门扉打开,众人这才看清了院中的全貌。 院内一条青石板路,两侧簇拥着各色的花朵,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胜在开得旺盛,看得出,主人照顾得极为细致。 不一会,宅子的主人便出来了,是个和善的男子,五旬出头,鬓角花白,员外打扮。 听说陆良玉等人是来看花,当下忙热情道:“快进来,老朽生平别无所好,就爱养几株花。有懂行的赏花人,是老朽的荣幸。” 秦和光见状,忙躲在地上仔细观赏了起来。 “小姑娘若是喜欢,一会摘几朵回去。”主人开口道。 “这可使不得。”陆良玉忙出言拒绝道,这主人一看就是嗜花如命,当下忙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您老客气了。” 主人摆摆手,摇头道:“这花也开不了几日了,有人欣赏也是件好事。” 陆良玉听出了此人话里有话,当下问道:“您老何出此言?” 一侧弯腰的老大爷道:“我家主人的儿子在京中做了官,想要接老爷去享清福,过几日就要出发了。我腿脚不利,这满院的花,到时便没人能照料了。” 说罢,连连叹息。道:“有几户人家想出价购买,老爷嫌弃他们不懂花,说什么也不肯。” 陆良玉听到此处,心念一动,同秦希泽对视一眼。 只一眼,秦希泽便懂了她的意思。 秦希泽一直站在后面,默不作声。眼下上前,开口道:“丈人这几株蝴蝶兰和迷迭香开得极好,看得出是下了功夫。” 那主人一听秦希泽的话,自然知道是懂行的人,两人交谈一番,主人是越听越喜。 陆良玉见时机成熟,当下拱手道:“不瞒丈人,我同我家相公眼下想寻个宅子落脚,丈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卖给我们一家人。” 主人听罢,却微微皱眉,似乎犹豫不决。 陆良玉观察仔细,当下问道:“丈人还有什么顾虑?我们愿意出高价的。” 主人摇头道:“不是钱的问题。老朽之所以不愿意卖这个宅子,也是希望吴伯能有个容身落脚的地方。” 吴伯便是那个弓背的老人了。陆良玉见状,忙笑道:“刚好我们没几个人,就缺个帮忙开关门的人。” 众人听了,皆是欢喜。不出五日,陆良玉一家,已经搬进了这个花团锦簇的宅子。 宅子不算大,当然,那是对比之前的镇南侯府。 宅子颇有几分江南小宅子的婉约。除了几间宽敞的大房子,假山、池塘、书房、马厩等一应俱全。 一家人便这样,在此地安家了下来。 对花,陆良玉是真的一窍不通。侍候花的重任,便交付给了秦希泽。 秦希泽如今已经卸任,在此地也算隐居。只每日浇花读书,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小皇帝暗中派人寻访了几次,均没有消息。是秦希泽刻意瞒住了自己的行踪。 秦同尘自然是在此处开始读书,只去了学堂几次,便不愿再去。 陆良玉问了,他只淡淡地道:“教书先生水平太差。” 这,让陆良玉一时瞠目结舌。 不得已,秦希泽亲自教儿子读书,教了几日,镇上人不知为何,听说了此处有个新来的教书先生,竟有人上门求教。 陆良玉没想到,他还真做起了教书先生。 秦希泽来者不拒,又不在意学生的家境和给的束修。 不到半年,府中竟也有十几个学生。连隔壁镇的学生都慕名而来。 第三百零四章 大结局 “师娘好。” 陆良玉一入书院,便见几个本应立在院中罚站的学生,在互相嬉戏打闹。 都是半大的孩子,见陆良玉来了,忙站直了身子,恭敬地行礼。 陆良玉从身后拿出一盘堆得满满当当的点心,和善地道:“拿进去。” “我来,我来……” 几个小孩争执起来,谁都知道,端了这盘点心入内,先生态度便会温和许多。 而且,师娘不仅人美,做的点心还好吃,甜而不腻,光是闻着就香。 陆良玉笑眯眯地看着几个人端了点心进去。自从这些学生来了,府中可热闹极了。 她每日算算帐,便是看着这些学生来来往往,打打闹闹,偶尔又一本正经地在读书。 院门口,偌大的牡丹花开得更加盛了。 顺着走廊回房去,秦和光正在院中射箭,支支直中靶心,这自然是上次蒋钦勇前来此地小住,特意教会她的。 “今日的书温习了吗?”陆良玉上前关心地问道。秦和光的功课,也是秦希泽负责的。 秦和光吐吐舌头,口上道:“这支结束了就去。”但脚下,无论如何是不愿挪步。 “厨房有点心,一会去吃。”话音刚落,秦和光已经放下弓箭,一张鹅蛋脸笑道:“娘,还等什么一会,现在就去。” 陆良玉瞧着女儿一日日长大,眼看着个头都超过了自己。脸也渐渐长开了,藏不住的美貌也像娇艳的花朵般日渐绽放开来。 秦和光不似她的父亲一般清冷,也不似母亲一般温和内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萦绕的自信,美得直接而纯粹。 好像院中的牡丹花一般,雍容华贵,又动人心魄。 眼看着女儿即将及笄,良玉心中的不舍与日俱增。她是不情愿女儿离开自己。 她可跟刘毅说好了,这个女儿,她得留很久了。 秦和光及笄那日,刘沛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陆良玉眼看着襁褓中小小的一团人儿,一转眼就长成了大姑娘,一时真是感慨万千。 刘沛前来,却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刘毅前些日子逞勇,跟军中新来的年轻小伙子打赌,非要搬动大鼎。结果,大鼎没搬动,人倒是闪了腰,眼下正卧床歇息。 “军中的兵权,我父亲此次受伤,已经全部都献了上去。” 陆良玉看了眼一侧的秦希泽,便知他同自己想的一样。刘毅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非得闪了腰? 分明是刘毅知晓当今的小皇帝野心勃勃,不得已,想了个法子,将剩下的一半兵权主动送了上去。 “我爹说,小皇帝似乎在派人寻找镇南侯的下落。”刘沛接着道。 陆良玉同秦希泽二人默然,小皇帝这些年都没有停止寻找秦希泽。之前毕竟年纪小,手下能用的人不多,所以才一直没找见。 “嗯,我们知道了,不提此事了。你一路前来,大概累了,和光,领刘沛去住的房间看看。” 陆良玉开口道。 二人一走,陆良玉便看向秦希泽。秦希泽身形纤瘦,做久了先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威严。 “不必担心。”秦希泽拦腰搂住陆良玉,安抚道。 既然秦希泽说没事,陆良玉便知他暗地里必然是做足了准备,当下放松下来。 而眼下的秦和光,正领了刘沛往客房走去。“今晚你就住这里吧。” 秦和光一回头,才发现刘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当下两颊飞起一朵红云。 “和光~” 刘沛早已变声的声音有几分粗犷,语气却在极力温柔。 秦和光一时闹了个手足无措,她不是不喜欢刘沛,只是有些不习惯两人这样的相处方式。 “你先坐。”秦和光转身就想要逃走。 “送你的贺礼。”刘沛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剑递给了秦和光。 秦和光入手便觉得沉甸甸的。这才发现,剑鞘竟然是黄金制成的,上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拔出剑一看,寒气逼人,一看就是一把绝世短剑。口中嘟囔了一句:“华而不实。”心下却欢喜得很。 刘沛此行,是有目的。他想要得了秦和光的许可,派人来提亲。 秦和光听罢,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不想要早早就出嫁,她舍不得家里人。 “我们先定下日子,再过一两年可以吗?再拖一拖也可以,但总是要提前准备的。”刘沛望着眼前人花容月貌,当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秦和光瞧着他目光恳切,一时又觉得能得这样一位好儿郎倾心,实属难得。 犹豫再三,还是点头应了下去。 陆良玉闻之,一时是悲喜交织。悲自然是不愿女儿出嫁,远离自己。喜得则是刘沛是个好苗子,对自己女儿又是一片真心。 而且两人均习武,也有共同志向。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 女儿也终于可以逃脱进宫的命运。 当下做主应了下来,婚期就定在了两年后秦和光生日这天。 转眼两年时光弹指一挥间,朝中也发生了许多大事。边境几个小国休养生息了许多年,竟然联合起来,意图闹事。 朝中无大将,小皇帝不信任蒋家军队,派年仅十七岁的刘沛远赴边关,对抗外敌。 战火一时在边境肆虐。 这日,秦和光正在闺中待嫁。 只听得有急报传来,待到她出门去,见一灰头土脸的士兵送信来,信上只有一行字:刘沛将军边疆遇难,尸骨无存。 与此同时,宫里头的小皇帝眼看着到了成婚的年纪,他不顾众人反对,意图迎娶户部侍郎的女儿周嫣儿为正宫皇后。 岂料,心上人竟被人谋害,惨死在了成婚前两个月。 小皇帝一时愤怒至极。却苦于自己没有证据,无法抓到幕后黑手。 朝中内外联合施压,让他迎娶太后母族李家的女儿。 就在小皇帝左右为难之际,属下却告知,失踪许久的镇南侯府一家人有了消息。 镇南侯的长女秦和光,刚刚失去了她的未婚夫。 没有什么,比迎娶昔日的镇南侯之女,更能堵住众人的嘴。 秦和光临出嫁前,陆良玉替她疏头发,忍不住掉了眼泪,问道:“真的,只有入宫这一条路吗?” “娘,刘沛待我不薄。我不能看着他尸骨无存,却无动于衷地过着自己安稳的小日子。” 秦和光两眼坚定道。 陆良玉无奈,只能倚在秦希泽肩头,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为了复仇,直奔深宫而去。 秦希泽握紧她的手,安慰道:“木已成舟,相信和光。” 相信两人养出来的女儿,不是头任人宰割的小白羊。 这次,是两个复仇者联盟的故事。 帝后同盟。 (不一定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