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鲸》 第1页 [现代情感] 《撩鲸》作者:逐心【完结】 文案: 《撩鲸》cp:白切黑vs刺青师 “从始至终,只许与我。” 被丁幼禾从风雪里捡回来的哑巴少年,有双会说话的眼睛。 就算丁幼禾是方圆百里人尽皆知的河东狮,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像在看心尖上的小仙女。 这个温柔沉默的少年渗透在她每一个清晨与黄昏,更在她的耳边沙哑地发出第一个声音,幼幼…… 他们拥有彼此所有的第一次,像一张白纸,每寸肌肤都写满彼此的名字。 直到很久以后,被掐住手腕、脱身不得的丁幼禾才发现,像白纸的明明只有她自己。 而那个“他”,更像浮沉于深海的鲸,从不曾被人看清。 内容标籤: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染,丁幼禾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撩1下 咖啡店的音响里缓缓流淌出温柔男声,落地玻璃外的楠都城满目银妆,积雪得有五六公分厚,路上并不多。 “丁小姐,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男人的声音压抑着不耐。 丁幼禾这才收回目光,抹了暗红色唇膏的嘴角轻勾,“喔,你说什么?” 男人蹙眉,却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将来咱俩处朋友,你得换个工作。老实说,如果不是熟人介绍,我不会选择做这种工作的女孩子相亲。” 丁幼禾玩味地重复一遍,“这种工作,哪种?”她生得娇艷,微笑时眼尾仿佛带着钩子,轻易就能叫男人移不开视线,但此刻嘴角边分明挂着不加掩饰的轻嘲。 “你知道的,我这种书香门第的家庭,老人家很难接受媳妇做这种,嗯……不太上檯面的工作。” 丁幼禾“呵”笑出声,用一双眼头微圆、眼尾却挑的眸子睇着对方,“你来之前就知道我是开刺青店的,不是吗?既然不接受,为什么还要来见面呢。” 男人迟疑了一下,诚实说:“我觉得除了工作之外,你的其他条件还是很好的。” “我能有什么条件?父母双亡,有房没车,学歷高中,银行存摺上不过六位数——哦,你是说这张脸?”丁幼禾毫不在意地捏了下自己的面颊,淡淡地说,“不是原装,整的。” 男人被她惹毛了,“丁小姐,我以为今天我们坐在这里,是冲着婚姻去的。” 丁幼禾伸手在身边的包包里翻,一边微笑说:“那是建立在彼此接受的基础上,而不是阉割掉自己的一部分,来契合顾客的需要。”说着,她终于从包里翻出一只小小的钱夹,掏出五十块放在咖啡杯旁边,“付我自己的。谈得不太愉快,你这杯我就不请了。” 在对方错愕的眼神里,丁幼禾拾起椅背上挂着的红色呢子大衣,踩着七寸高跟一边往外走,一边将衣服披上。 门口守着的服务生躬身,“谢谢光临。” 她也微微点头,回了个礼,推门扎进风雪里。 凌冽的北风裹挟着将停未停的雪扑面而来,丁幼禾双手交叠环住腰,走到人行道边去拦住租车。等好不容易有车来的时候,红色大衣上已经叠满雪花。 “小姐,去哪里?” “京南故居。” “那个地方啊,”司机说着,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听说时隔三年终于被人给买下了,小姐你——” “我去做业务。”丁幼禾打断了对方的联想。 司机一听,果然没再继续打听了,只是喋喋道,“京南故居那地方寸土寸金,周围都盖了摩天楼,这老房子一直拆不掉,也不晓得是因为地价太贵,还是房主太有背景。” 丁幼禾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所以说啊,老闆身价起码也得几十亿才买得起——” 丁幼禾的手机适时响起,打断了司机的感慨。 她看了眼,来电人潇潇,嘆了口气,按下接听,对面果然立刻传来肖潇哭笑不得的声音,“我说小祖宗~想结婚、要相亲的是你,你能不能把态度端正端正?不喜欢就随便聊两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你居然骗人家说自己是整容整出来的?” 丁幼禾揉揉太阳穴,“跟你告状了?” “可不是!人家说你全程魂不守舍,话都没说两句,好不容开了金口就跟人说你是整容来的……”肖潇气得发笑,“你要不想相亲了告诉我一声,我就不给你张罗了。” “想啊,想结婚。”丁幼禾说,“过完年二十五了,搁我妈那时候,我都会打酱油了。” “甭在姐姐面前哭老,”肖潇半真半假地说,“说吧,什么情况?你之前相亲虽然也都没相中,起码还能好聚好散。听今天这位说你全程都在走神,想什么呢?” “潇潇,我这会在计程车上。” “哦,有生意啊。” “嗯,行业协会那边介绍的,”丁幼禾顿了下,“要去京南故居。” 肖潇愣了几秒,才说:“谁还没遇过几个渣男?都三年了,放下吧。给渣男的裤腰带栓过去里出不来,赔上一辈子才叫血亏。”
第2页 丁幼禾笑,“你说得对。” “那你先去忙,”肖潇说,“回头我再给你物色物色,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么?” 电话挂断,丁幼禾往车窗外看去,隔着四岔路口已经能看见白墙灰瓦的京南故居。 那是间明清时期的建筑,后来翻新过,但始终保持着那个年代特有的韵味。 她有三年不曾踏足这儿了,就连附近方圆百米都是禁区。 前两日行业协会主席席山突然找她,说是有个从国外回来的新贵想纹身遮疤,看了竞赛作品之后一眼相中了她。既然有生意做,丁幼禾当然接了,没料到客人的住址发过来,居然是京南故居。 下了车,丁幼禾拎着工具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宅邸大门,仰头看向屋檐。 那儿曾挂着“陈府”的牌匾,像极了旧时的官宦人家。而现在空荡荡的,无声地说着物是人非。 丁幼禾抬腕,正打算叩门,门就被人给拉开了。 管家模样的英国绅士迎出来,银髮梳得一丝不苟,用标准的普通话招唿她,“丁小姐,路滑,注意脚下。” 丁幼禾点头,“劳烦了。” 仍旧是记忆里的曲径通幽,假山石上覆着厚厚的白雪,地上却已经清扫干净,露出光洁的鹅卵石。越往里走,那种熟悉感的越往心头上蹿,丁幼禾捏紧工具箱的把手,刻意地将它忽略。 “先生在里面等你,有事请叫我。”老管家停在门边。 丁幼禾记得这里,她点点头,自己推开门,跨了进去。 房间里点了薰香,木香温醇,借着室内的热气晕开,令丁幼禾觉得紧绷的情绪瞬间得到纾解,她停在门口,“陈先生,我是刺青师丁幼禾,您在吗?” 迎面被一面画着山河的屏风挡着,她问完,屏风后传来低沉暗哑的一声。 “嗯。” 那声音带着懒散和轻慢,仿佛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房间里温度高,丁幼禾解开大衣腹前的纽扣,脱下外套挂在红木椅的扶手上,露出内搭的黑色羊毛裹身裙——说起来,这还是为了相亲特意换上的,一般出工时她都穿得很中性,极少选择如此曲线毕露的衣服。 她打开工具箱,取出最上面叠好的天青色工作服披上,又给自己戴上口罩,将一头蓬松的捲髮拿皮筋简单盘在脑后,这才拎起箱子往屏风后走。 才刚转过屏风,丁幼禾就愣住了。 眼前是个两米见宽的浴池,周遭刻着红木雕花的装饰,木质薰香的烟雾混合着腾腾热气。氤氲之中,男人露出水面的肩很宽,比一般人更宽、也更白。 他背对着进门的方向,手臂舒展搭在浴池边缘,大臂到肘弯之间呈现出漂亮的肌肉线条,有力,但不狂野。 丁幼禾顿了下脚步,用公式化的语气询问:“请问是在这里纹,还是去外面?图样我带来了,您可以看一下,我会根据您需要遮盖部分的具体情况来——” 浴池里的男人突然毫无徵兆地站起身,水湿漉漉地顺着他宽厚的肩背往下滴,吓得丁幼禾立刻背过身去,多一眼也没敢再看,但还是依稀看见了对方窄而有力的腰。 更要命的是,她竟不期然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从浴室走出来时,腰腹也有同样令人面红耳赤的曲线。 男人从一旁的毛巾架上取过浴巾,随意地往腰间一围,松松垮垮地将一头掖住,缓缓抬起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丁幼禾。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丁幼禾身上的印着“丁氏刺青”的工作服显得过分宽大,以至于从大袖口中露出的被黑色毛衣包裹的小臂分外纤细,未收腰身的外套更衬得身形单薄。 “不用看图样,我有现成的。”他语速很慢。 丁幼禾原本正要往外间走,突然顿住脚步,浑身的汗毛都随着那个声音竖了起来。 “怎么?你看起来像只被黏住后背的猫。”男人不慌不忙地又拿过一块小些的毛巾,取下银丝框眼镜,慢条斯理地擦着上面的水,同时狭长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贪婪又似隐忍。 丁幼禾右手提着工具箱,左手无意识地抓住屏风的边框,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站得稳。 “丁小姐,好久不见。”男人手中的毛巾停在唇边,纤薄的唇微挑,缓缓开口,“或者还是应该像以前一样,叫你一声……幼幼?” 三年前一别,丁幼禾幻想过很多种重逢的画面,甚至包括自己挽着丈夫的臂弯,牵着乖巧漂亮的孩子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可惜的是,每当她去幻想丈夫的脸,却总长了同一张面孔—— 狭长的眼,眯起来的时候像狩猎的兽,鼻樑有笔直的线条与纤薄的唇搭配在一起,是幅冷情的模样。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曾在她面前扮了那么久小白兔,她都傻乎乎地没有察觉,直到被小白兔吃得骨头都不剩,竟还念念不忘。 “麻烦穿上衣服再说话,”丁幼禾没有回头,“陈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姐弟恋,时间跨度也挺长的,相识初幼幼22岁,染爷刚成年。 不过白切黑、扮猪吃老虎这种事跟年龄无关,具体的……看了就知道啦!
第3页 故事大概七分糖,但是很撩~希望你食用愉快! 说明在前:染爷非善类,白切黑,但杀人放火绝没做过,记住喔! ----预收《情深还比夜色浓》,喜欢点个收喔---- 女王范儿dj vs 流氓头子卧底 -------- dj姜肆肤白貌美大长腿 追她的人能从电台排到城墙外 可惜,海归博士、流量爱豆都撩不动她的心 直到一个群星璀璨的夜,姜肆遇上了聂绥 逼仄的录音棚里 他搂着她的腰,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哑声说, “乖,别动,哥哥不是坏人。” 这个自称不是坏人的流氓头子 有张招蜂引蝶的脸和一张坏到极致的嘴 偏偏,掠走了姜肆的心 人人都说姜肆是被男人的皮囊迷了心窍 不光养着个吃她、喝她、睡她的男人 还总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只有姜肆心里清楚 她爱的男人,真正的模样 【小剧场】 聂绥:所以我其实是什么样的人?说来听听。 姜肆:毒蛇腹黑,吊儿郎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聂绥:这么烂的男人,扔了吧。 姜肆:不扔,谁让这男人只有我制得服呢。 聂绥:你说哪种“制服”? 姜肆:……滚:) ------ 男强女强,女王vs大流氓 很甜,很撩,很燃 一对成熟男女,没那么多彼此试探 爱了,就给你全部 接档《撩鲸》,晚春开 第2章 撩2下 男人光脚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些许声音。 这一点声音却刺激着丁幼禾的神经,让她像只绷到极致的猫,随时就要亮出爪子,嗷地炸毛,直到听见脚步声近在咫尺,她终于想起要逃。 可是晚了。 丁幼禾才刚急匆匆地跨出半步,余光就看见结实的手臂从自己肩头伸过,径直一横,便将她箍在了手臂和胸膛之间。潮湿而灼热的肌肤若有似无地贴着她,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的压迫感令她绷直了身子。 “你松开!”丁幼禾用力去掰他的手臂,“这单我不做了。” “定金早就打到你帐户里了,”男人轻笑,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现在说不做,是打算赔偿我双倍定金吗?” 丁幼禾只觉得他手臂上肌肉遒劲,分毫不动,不由恼火,“赔就赔!” “定金十万,双倍二十万,幼幼,你现在好大手笔。” 二十万?! 丁幼禾是听席山说起过,客户阔气,早早就把定金给打她帐户了,只是她没开到帐通知,以为应该也就千八百块,谁知道居然十万? “怎么不说话了?”手臂稍一收紧。 丁幼禾只觉得背后贴着的胸膛火热,而自己竟也随着他的吐息而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二十就二十,我付不起还是怎么着?你别把人给看扁了!你、你给我放开!”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掰他的手臂,是真的发了狠。 “看来今天的相亲对象条件不错。” 丁幼禾眼一瞠,“元染!你跟踪我!” 箍着她的手臂缓缓松开了,她立刻退出几步远,瞪向他,却在目光撞上光裸的上半身时触电般又移开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元染低头,看了眼手臂上被她抠出的红痕,“口口声声叫陈先生,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丁幼禾也看见了他手臂上的殷红挠痕,眸光一软。 这个眼神落进元染眼中,他将毛巾隔空投进浴池,自己走向窗边的木榻,“别跟小孩子似的耍脾气。你不是职业刺青师吗?拿出你的职业道德来。” 丁幼禾犹豫了一下。赔十万不是小数目,她家里没有矿,钱也不是风颳来的,嘴皮子耍狠谁都会,可并不是人人都能一言九鼎。 就这么一犹豫,元染已经伏在木榻上,姿势慵懒,手臂悬在前方,侧头看她,“嗯?” 丁幼禾停在原地,“你什么时候回楠都来的,为什么要跟踪我?” 对于她的前一个问题,元染直接跳过了,只说:“我没跟踪,是手下人跟的。” “还不都一样。” “不一样,如果是我,”元染边说话边除下眼镜,放在手边,再抬眼时长眸微眯,“……会揍他。”神色平静,语气轻快,就像在说“如果我在,会请他喝茶”那样自然。 丁幼禾微怔,眼前人和记忆中的模样微妙的重合又分开,影影绰绰,让她开始疑惑是不是分开得太久,活跃在她的记忆和梦里的那个少年只是幻象。 元染食指轻叩木面,“还愣着干什么?工作了。” 丁幼禾提着工具箱,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无意识地将黑色口罩边缘又往上拉了拉,闷声问:“你的图在哪里?我需要看一下。” “不用看。”元染背对着她,语气淡淡,“老地方,修復一下。” 丁幼禾耳根一热,情不自禁地看向没有被浴巾包裹住的后腰,有力的肌肉线条从下向上蔓延,深青色的线条从浴巾上缘露出一点边角。
第4页 “要我来?”元染说着,伸手就要解开浴巾。 丁幼禾连忙阻止,“我来!” 她抢先一步,挡开了他的手,又轻又小心地将浴巾松开了寸余,向下扯开一点点,好看清那个她自己亲手纹上的图纹。 元染收回手,目光在被她碰触的手指上略一停留,就听见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弄成这样?” 那是一头向下潜去的鲸,线条贲张,有种勃发的美。 为了纹这幅画面,当年丁幼禾足足花了两周——每次都被某人反身压下,半途而废。说这幅刺青里每一针都是初开的情窦,毫不为过。 可现在鲸的半腰一道狰狞的伤疤,痂已经脱落,新长出的肌肤颜色偏深,破坏了画面至于,显得突兀又兇险。 “怕什么,在后面又不在前面。”元染不以为意。 丁幼禾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立刻将手中浴巾一松,弯腰在工具箱里翻找,但耳朵还是红了。 元染偏过头看她,目光自绯红的耳尖游到染了羞赧的眼尾,末了不悦地看向遮了她大半张脸的口罩,“口罩摘掉,我不嫌弃你。” “这是职业规范。”丁幼禾不理会他的要求。 元染翻身坐起,一条手臂曲着撑住上身,作势去摘她的口罩,“你自己来,或者我动手。” 丁幼禾正准备铺陈设备,被他这么一搅,登时火了,“你到底要不要补纹身?不补我现在就走,姐姐没时间跟你撩骚!”说完,自己先愣住了。 她这些年鲜少这么发飙,不熟的人甚至觉得她算得上温柔淑女。但她知道自己不是,所以才会被他轻而易举挑起怒气。 元染收回手,轻笑,“你看,还是这样比较像你。” 丁幼禾又气又恼,发泄地扯着手套边缘,“趴回去!” 元染深深地看她一眼,安静地伏了下去,随着他的动作,后背的肌肉山峦般起伏,让人移不开视线。 三年前他就是这样的吗?好像不是。那时候他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少年的单薄,远不如眼前健硕。 “看完了?看完就动手吧。”元染的声音带着笑。 丁幼禾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后脑勺长眼睛还是怎么着? 她调好刺青枪,戴上护目镜,俯身贴近,将浴巾向下拉开,让那幅沉水的鲸完整地露出来,然后轻车熟路地举枪描摹。确实不需要样图,这头鲸就像长在她脑子里,每一根线条都鲜明如昨。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给我纹身,”元染忽然开口,“我说要在胸口纹你名字,你不让。非说万一以后分开了,还得费劲洗纹身,浪费资源。” 丁幼禾的动作一滞,她记得。 说这话的那天阁楼的窗外飞雪打着旋,吞噬了所有无关痛痒的声音,以至于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很长时间里,燥热的阁楼都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唿吸,和他低喘间反覆地问“还说要分开吗……还说吗?” “……不记得了,”丁幼禾把坠在脸颊边的髮丝朝耳后一撩,“趴好,别动!” 元染果然伏平了,可她的针才刺了第一下,就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是因为疼。 正常反应,丁幼禾知道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因为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人情动时,也是这样隐忍却撩人的声音,在耳边,在身后。 “你在想什么?” 她回头,便对上那双狭长的眼,带着如墨的幽暗。 “你再乱动,我就乱纹了。”丁幼禾慌乱地拿左手在他后腰一按。 手指用力压在对方的肌肉上,她才察觉到元染此刻的不对劲——他浑身绷得紧极了,就像张满的弦。 而这样的元染,她曾再熟悉不过。 那些缠绵的夜,他像只黏人的猫蹭着她,直到浑身紧绷,在她背后可怜兮兮地说,“幼幼,我难受。” 那时候丁幼禾觉得自己像养了头餵不熟的狼崽子,而现在他的反应与那会儿如出一辙。 “……元染!”从牙缝里挤出的低呵。 元染无辜地清了下嗓子,“正常反应,请多见谅。” 丁幼禾整个人红得跟小虾米似的,换做其他客人这样,她早扔枪不干了,再狠一点儿,胡乱扎几针,包管什么反应都颓了。 可对眼前这人,她下不去手。 丁幼禾将刺青枪往旁边一放,“……等你好了再说。”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手腕被拉住了。 元染瞳如染墨,声音低哑,“好不了,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自己好。” 丁幼禾甩他的手,甩不开,急了,“你这是骚扰!我可以投诉!” “你是我女朋友。” “我们分手三年了!” 元染手劲加重,“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分的手,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怎么能算。” 丁幼禾眼眶发红,“你不知道的话,这三年空白怎么算?异地恋吗?连电话简讯都没一个的那种。” “……算疗伤,”元染慢慢地说,“被噼腿之后痛定思痛,重整旗鼓,现在回来收復失地。”
第5页 这话信息量太大,丁幼禾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噼腿?你是说我噼腿?” 元染垂下眼睫,遮住了眼神,“我不怪你。” “你给我说清楚,我几时噼过腿?明明是你三年前不告而别,始乱终弃,害得我白白荒废……” “等下,”元染打断她,正色道,“乱不乱且不谈,我们确实有过,还不止一次。但说终弃,可就没道理了——” 说着,他一着力就把丁幼禾拽得跌在身前,双臂一箍,人彻底被锁进了怀里,下巴垫在她头顶,喃喃,“我从来也没放下你,何来‘弃’?”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放开我再说话。”他胸膛火热,手臂像钢筋铁骨似的,在丁幼禾的挣扎里纹丝不动。 她挣得急了,他就低头在髮丝间一吻,“乖,别动。你知道我不是君子,别试探我的忍耐力。” 知道?知道个大头鬼!她只知道这个突然回来的男人,在之前三年里杳无音讯,连是生是死都没给她留个准信。 “不知道!陈先生,我再说一次,我俩不熟,你再不放手我会投诉你骚扰——赔偿款你是不要想了,我还会向你追讨精神损失费。” 谁知不说还好,她说完,元染反倒笑了,“刚好,来找我打官司吧。随时奉陪。” 丁幼禾也不知是给气的,还是委屈的,眼泪倏地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落在他箍在身前的手臂上。 元染察觉到湿润,指腹轻捻,顿了下,将她转过身面朝自己,“……我还没怎么着你,哭什么?” “你混蛋!”咬牙切齿。 “嗯,”他坦然承认,“某种程度上说,混蛋形容得力道还不够。” 丁幼禾不想显得软弱,可就算咬着唇,眼泪也还是止不住,就跟被他开了阀似的,把憋了三年的眼泪一次性清仓了。 “别咬,要破了。”元染拇指按住她的唇,敛了逗弄的神色,浓眉蹙起。 丁幼禾睁着眼睛不敢眨,可泪水还是很快蓄满了,滚落下来。 元染嘆了口气,俯身贴近,冰凉的唇贴在她发烫的面颊,轻轻地吻着她的眼泪,游移着、慢慢滑向她紧抿的唇。她不肯张口,他也不逼,就温柔地在唇瓣啃咬,像只小兽,耐心地与她厮磨。 “幼幼,我想你。”他声音嘶哑,像巫蛊师念着噬心的咒语,“每天、每夜,睁眼闭眼,想你想到连骨头缝都疼……你想我吗?幼幼。” 丁幼禾不愿承认作为被丢下的一方,她从未真正走出那段关系,“我早就忘记你了。” 可她一开口,正中元染下怀。 他立刻乘虚而入,与她的舌尖纠缠不休,衣领被轻翻,露出玲珑的锁骨来。 那里纹着条简约灵动的鲸,将锁骨当做海平面似的,朝下潜去。 与他身上的那条神韵无比接近。 “忘了我?”元染覆住刺青,轻声问,“那为什么还留着它。” 第3章 撩3下 四年前 冬至那日风雪漫天,楠都城冷得出奇。高墙之上,雪积了六七公分,就连墙头尖尖的电网也被白雪覆盖。 “出去之后好好做人,这辈子别再进来。” 铁门开了,外面银装素裹,不见去路。 刚满十八岁的元染只身走出狭窄的铁门,身上还穿着两年前被押进来时的红色羽绒服,牛仔裤已然嫌短,露出半截脚踝,一双超轻跑鞋倒是簇新——在里面的时候没机会穿。 他踩进雪地,陷了下去。 风雪迎面扑来,整个世界寂静得宛如死城。 但他已经习惯了寂静,调整姿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将待了整整两年的地方远远甩在身后。 从始至终,他未曾回头看一眼。 而风雪中,白色牌匾上黑色的字依稀可辨—— 楠都少年管教所。 进城只得一班车,元染等了很久。车很空,司机见怪不怪,说了句“投币两元”,一脚油门就飙出去了。 他投完硬币,兜里还剩四十八块,是临出来之前,教官特意给换的零。 “你家电话打不通,自己回去看看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给我电话。”管了他两年的警官打着手势跟他说。 进来的时候,他家里也就剩下年过古稀的奶奶。搬走了?去世了?他也不确定,只能凭着印象找过去。 车进了城,风雪渐渐小了,能看见街道两侧的建筑,可元染还是认不出路来。 两年时间,放在外面一眨眼就过去了,可被关在高墙之内,宛若经年,什么都变了样。 元染按照记忆又辗转了两辆公交,终于看见印象里的古城墙——他奶奶家就住这附近小区。 可这儿哪还有什么小区? 银行、商业街,一层楼高的圣诞树上张灯结彩,即使听不见,他也能想像出那儿流淌出来的欢快叮咚。 但小区没了,奶奶也不知去了哪。 他站在街头,很快雪花就落了满身,连睫毛都沾上了几片,视线模煳。 兜里还剩四十四块,以及一张少管所释放证明,元染低头,看了眼陷进雪里的鞋,自嘲地笑了下,还真是……走投无路。
第6页 “哎哎哎,让一下、让一下!借过!”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在人行道上疾驰,小哥嘴里大声嚷嚷着,还一边狂按喇叭。 行人唯恐不及,连忙让出条道来。 于是电动车完全没有减速,没想到,人潮尽头却有个红衣少年纹丝不动,非但如此,还忽然转过身来。 雪地被踩实了,结了薄薄一层冰,电动车剎车不及,几乎整个撞了上去。 车手摔出一米远,疼得龇牙咧嘴,起身就骂,“聋啊!让躲开听不见?” 等骂完了,他才看见那少年被电动车压在下面动弹不得,登时噤声,上前扶起车,眼巴巴地问:“你没事吧?可别有事啊……我上有老下有小,赔不起医疗费的。” 红衣少年吃力地撑起身,睫毛抖动着,一声不吭。 外卖小哥又问了一遍,“有事没啊?没事……没事我走了啊,抢时间。” 见他仍不开口,外卖小哥坐上车,一转油门,嗖地就开走了。 有目击者不放心,上前想拉少年起身,手伸出去好几秒,他也没搭理。 “受伤没?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瞅瞅?”问话,也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于是好心人也摇摇头,走开了。 元染坐在雪地里,直到凉意刺骨才爬起身,脚踝大概是扭了,疼得钻心。这使他走得很慢,还有点瘸。 迎面走来个阿嬷,拉着购物小拖车,老远盯着他看,然后探询地问,“……是元染?” 他看向阿嬷,大概是曾经的街坊,见得少,所以不大记得。 对方嘆了口气,“终于放出来了啊,有没有去给你奶奶烧点纸钱?冬至了,该烧点纸,报个平安。” 从老邻居口中得知,他被关进少管所的第二个月,奶奶就走了。没人告诉他,因为没人告诉少管所。 那阿嬷又念叨了几句好好做人,别再犯事儿,才走开。可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不对——这元家小子怎么连一声都没吭过? “元染!”她对着少年的背影喊。 可对方像没有听见,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是……打击太大了?阿嬷摇摇头。好好的少年郎啊,要是不脑子一热犯下大错,哪至于搞成现在这家破人亡? 她可还记得呢,元家这小子脑袋瓜极其好,学什么都灵光,被城里的贵人相中带到身边养着,这才把老太太从山里接出来,吃香喝辣。 一失足啊,实在可惜。 元染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喊他。 他从两年前昏迷醒来就聋了,什么都听不见,因为听不见,所以也不说话。这一晃两年过来了,他已经忘了能听能说是种什么滋味,仿佛天生就是聋哑的。 天色一点点沉下来,风雪渐盛。 天冷,加上又是冬至,街上的人越发少,偶有车辆唿啸而过,谁也不会在街头停留。 元染被冻得四肢麻木,脸颊疼得像被针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会走在哪,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拖着腿往前挪。 在里面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出来会怎样。但当时想得简单,先找到奶奶,把她送回山里老家,然后自己回来……报仇。 可没想到,第一步就错了。 他已经没有奶奶,没有亲人,可以心无挂碍的报仇。可仇人在哪?他连目标都没有,更别提怎么復仇了。 元染走得累了,终于停下脚步。 路边是栋破旧的小楼,关着门,灯箱上打着四个草体字:丁氏刺青。 门边放着只青瓷碗,空的,还有一摞被子,借着屋檐的遮挡没有落雪。 他走到墙边坐下,顺手将被褥拉过来裹住自己,厚重的棉絮阻隔了唿啸的北风,过低的体温才一点点回到他身上。 睏倦袭来,他抱着膝,迷迷煳煳地盹着了。 *** *** “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家别碰水,七天后再来。”丁幼禾摘了口罩和手套,嘱咐着从纹身床上爬起身的女人。 肖潇回头,试图看一眼自己的后背,奈何没那技能,只好起身走到落地镜前。 她光裸着上身,背后肌肤泛红,刚刺上去的荆棘玫瑰还有些微凸起。 “阿禾,你这手艺是真没说的,姐姐我一定还给你介绍生意。”肖潇弯腰,拾起被丢在一边的文胸,边穿边感慨,“还是像你这样有门手艺的好,不用像我这样,呵。” 她没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你挣钱比我多,”丁幼禾背对着她沖手,“该洗手不干,就别干了。” 肖潇扣好文胸,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丰腴的身体,上面残留的淤青未散,“挣得多有什么用?给家里寄完了,连下月房租都缴不出。我字不识几个,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 丁幼禾拿毛巾擦手,“我这儿缺个搭把手的人,你来么?” 肖潇一愣,继而大笑,“搞什么?姐姐我给你打工?你付得起工钱吗?不干不干,等哪天我年老色衰,活不下去,再来投奔你。” 丁幼禾解开束髮的绳子,齐肩的头髮立刻披散下来,微微捲曲,贴合在脸侧,更显得脸庞娇小,玲珑可爱。她低头收拾着箱子,“不来就算,不早了,你回去吧。”
第7页 肖潇穿上大衣,拿围巾裹住脸,笑了声:“走了,隔两天来看你。” “别来,忙呢。”丁幼禾说。 肖潇大笑着,撩开帘子,推门出去了。 丁幼禾去关门,一眼看见门边的碗空了,于是转身回去,翻出一袋猫粮,稀里哗啦地往空碗里倒——天冷了,流浪猫觅食不易,来她这儿打牙祭的次数明显也多了。 她余光瞟过给流浪猫狗备着的棉花褥子,手上动作停了,慢慢地挪过去,犹疑了一下,飞快地掀开了棉褥。 蜷着身子,抱着膝的少年仿佛突然被惊动,迷瞪地睁开了眼。 那是双漂亮的眸子,眼型狭长,眸光澄澈里带着点迷茫。他显然是被忽然扑面的寒风给惊醒的,下意识去抓被丁幼禾扯走的被褥。 丁幼禾将手一扬,没还他,“你什么人啊,坐我店门口干什么?” 少年打了个寒噤,摇摇头。 “说话!不说话也行,”丁幼禾将被褥一抽抱在怀里,另一手指着远处,“离我这儿远点,别碰我的东西。听见没?动作快点儿!” 少年一手支地,站起身,比丁幼禾高出不少,但略显单薄,就算穿了宽松的羽绒服,也觉得人在衣服里面晃。他看起来冻得够呛,只有鼻子和耳廓是红的,整张脸面无血色。 “走呀!”丁幼禾兇巴巴地说。 他果真抱着双肩包,沿着她指的方向离开了,身子微倾,脚有点跛,一瘸一拐的,加上雪天路滑,没走两步就踉跄着差点儿没摔。 丁幼禾一愣,这人身上有伤? “喂!”她喊。 可他就跟没听见般,蹒跚走远了。 北风凌冽,丁幼禾出来没穿外套,被风一吹立刻钻心凉,忙把被褥重新铺在地上,倒满猫粮,回店里去了。 关上门,还不忘落下锁。 她给自己煮了碗面,锅里的水咕嘟嘟地冒着泡,热气腾腾。 没来由的,她想起那个蜷缩在家门口的少年,他去哪了?有口热的吃么,腿上好像有伤,不知道重不重。 丁幼禾挠了挠头髮,烦躁地想把多管闲事的心给甩出去。她养活自己都够艰难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 可面条才叉了一筷子出锅,她就丢下碗筷,快步朝楼下跑去。 就一眼,看不到他就算了。 门哐啷推开,正缩在屋檐下、蹲在被褥上吃碗里猫粮的野猫被吓了一跳,咪呜一声跑开了,亮晶晶的猫眼隔着风雪看向丁幼禾。 人不在。 丁幼禾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正打算反身回家,余光却瞥见街道尽头、不常有人坐的长椅上一抹红色的身影,身上落满了雪花,对着路灯怔怔出神。 侧影如画,还是特惹人怜爱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装,可劲装?_? ———— 上章被锁,删改过啦 所以我以后准时21点发,你们能看的话就尽快…… 虽然我觉得,也没写什么敏感内容,唉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鹿港小镇 1枚、小萌比小棕 1枚、被忘记的猫 1枚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宁蓝shmily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雅呀! 12瓶、一个为梦想奋斗的美少 3瓶、27164933 1瓶、咕噜咕噜ww 1瓶 爱你们!^_^ 第4章 撩4下 “面条煳了,我重下一碗。” 餐厅里,暖气很足,丁幼禾捞起已经黏哒哒的面条,扔近一边碗里,踮脚去够高处碗橱里的挂面。试了两下,没够着,她郁闷地拽过凳子,打算踩上去拿。 结果被人抢了先,一直坐在一边的少年无声无息地把面条拿了下来,递给她。 他个儿高,轻松得很,但丁幼禾却蹙起眉间,凉凉地睇了他的脚一眼,“这会儿腿又好了?” 他立刻曲了曲膝,端坐回去,摇头示意没好。 “你是哑巴?”丁幼禾拆着包装袋问。 身后没声,她回头,凑近了他的脸,“我问,你是又聋又哑吗?” 他这才点了点头。 “那……你会读唇语?”丁幼禾试探地问。 他又点头。 难怪了,面朝着他说话能懂,背对着讲话就当空气。这技能好得很,平白少听了许多不相干的废话,她想。 “我去给你煮面,吃完了就走,听见没?”丁幼禾刻意把每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 可他还是跟没看明白似的,无辜地看着她。 “……你装傻是吧?”丁幼禾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不过觉得连野猫野狗都得喂喂,不能眼瞅着你挨饿冻死,才给你弄碗面。你别就黏上我了,我可有警察朋友的,咔咔就把你抓走。” 话说完,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转过身了,所以后半段的威胁,他……压根听不见。 回头看了他一眼,果然,乖巧地像只等吃食的大金毛。 “去,把手洗洗,”丁幼禾指着水池,“还有脸,也洗洗,打哪蹭的呀,脏死了。” 他乖乖地走过去,捋起袖子,凑在水龙头底下沖,忽然“嘶”地抽了口冷气。
第8页 丁幼禾凑过去一看,才发现他手侧全都擦破了皮,血都凝固了,被水一冲自然湮得疼,于是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拽着他的羽绒服把人从洗手池边扯开。 她不轻不重地一推,他就端正地坐了回去。乖到……让丁幼禾觉得再粗声粗气跟他说话,根本就是欺负人。 “你傻啊?手上有伤不会说,就直接往水里沖?”丁幼禾拽了条毛巾扔给他,“擦干,坐着,别乱动。” 等她把面条盛碗里,端到他面前,才注意到毛巾被他叠得四四方方,跟个小豆腐块似的放在手边。 军校出来的?她疑惑了一下,但没深想。 “都是剩菜,没什么好浇头,你随便吃,两,口——”她客套话都没说完呢,对面的人已经埋头,一筷接一筷地搅面吃,甚至双手捧碗、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末了,他抬头,意犹未尽。 “……这碗,也给你好了。”丁幼禾把自己的碗推过去。 少年迟疑了一下,又听她说“行了,吃吧”才放心,夹起筷子,这一次动作斯文许多,没再狼吞虎咽了。 丁幼禾单手托腮,看着他的吃相,忽然好奇,“你这几顿没吃了?” 少年比了三根手指。 “为什么不吃?” 他没答。 丁幼禾猜他是没法比划,只好自己推测,“没钱?” 他犹豫了一下,点头。 丁幼禾心里有了数,起身把空碗端进洗碗池,回过身来,看着他说:“面也吃了,身上也暖和了,吃完这碗你就走吧。” 少年动作一滞,眼里闪过茫然。 丁幼禾嘆气,“不知道去哪是吧?小小年纪离家出走,看把你能耐的。有本事出走,怎么没本事养活自己呢?看你的包、鞋子、衣服都是名牌,要说穷得吃不起饭,我还真不信。”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行头,慢慢摇了摇头。 “不是离家出走?那是什么?”丁幼禾实在想不出,这年头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落得无家可归。 可他不说话,只摇头,甚至还躲开了她探究的视线,显得茫然无助得很。 丁幼禾走回桌边,双手托着下巴打量他,“你该不是逃犯吧?” 他被一口汤呛住了,咳红了脸,直摇头。 “我跟你说,看见这个没?”丁幼禾指着冰箱上贴着的照片。 照片上是她和个戴大盖帽的年轻警官。她看起来比现在要稚气一些,顶多二十来岁,男孩儿头,显得眼睛又大又圆,但眼底有些戾气,跟被欠了米还了糠似的。 反倒是身边的警官,年轻英俊,正气凛然。 丁幼禾说:“看见了吗?他是我朋友,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走动。你可别动歪心思,不然吃不完兜着走。” 少年茫然地看看照片,又看看她,就像不明白她所说的歪心思指的是什么。 “……算了,”丁幼禾一拍桌子站起身,“好人做到底,你把裤管捋起来,给我看看。” 他听明白了,但没动。 丁幼禾是急性子,见他不动,索性蹲下来自己动手。没想到的是,轻轻一捋,裤管就被提起来了——他就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牛仔裤,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冬至。 “你不冷啊?”她吓了一跳。 少年摇头,然后又点头。 丁幼禾嘆了口气,只觉得跟捡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苦孩子回来。她把袜沿往下一拉,顿时看见肿成馒头的脚踝,不由眉头蹙起,抬眼看他,“肿成这样,你不疼呀?” 他垂下眼睫,没说话。 肯定是疼的,但知道脚疼也没人会心疼,所以都吞回肚子里自己消化。这道理丁幼禾倒是懂,小孩子爱哭是因为哭了有人疼、有糖吃,而另一些人不爱哭,是因为知道哭除了浪费力气,什么也换不回来。 “你等着。” 丁幼禾把人丢厨房里,自己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膏药,见他还乖乖坐着,桌上的面条碗已经空了,忍不住笑他,“还真能吃。” 少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抹一下,会发烫,不用管,明天起来应该就消肿了。”丁幼禾在他眼前说完,才蹲下来,把奶黄色的膏体抹在自己手指上,然后借着指腹的力道按了几下帮助吸收。 “好了。”她抬眼,刚好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他低头俯视着她,眸光温柔中带着一点点不确定。 “别这么看着我,”丁幼禾没好气地拧上盖子,“就跟我会直接把你拎起来丢出去似的……得了,你去楼下的工作间里睡一晚好了,等明天天亮再走。” 他眼中一抹光闪过,嘴边终于带了一丝弧度。 丁幼禾愣了愣,才发现这男孩子长得不光是眉清目秀这么简单,应该算得上英俊。她从前看过一个日剧,里面有个男孩下巴上有颗痣,笑起来犹如春风拂过心尖,又酥又软。 眼前的人,竟让她想起了那个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大男孩。 一小时后,丁幼禾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房门落了锁,外面一片安静。 这个小楼年月已久,楼上下走动都能听见地板咯吱作响。虽说是个楼,但其实被隔了两半,丁氏刺青占了半边,另外半边是肖潇工作的按摩房。
第9页 刺青的工作间在楼下,楼上则是卧室、厨房。 要不是亲眼看着那少年委屈巴巴地蜷在刺青床上睡了,还盖着她的封被,丁幼禾都要怀疑这楼里其实只她一人,就像之前每一个漫漫长夜。 她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才想起从头到尾没问过他叫什么。 管他呢?反正明天就要走的人。 窗棱上发出咯噔一声,丁幼禾睁眼,才发现是总来蹭吃蹭喝的大黄猫,正拿身子拱她的窗户。她无奈地坐起身,打开窗栓,推开窗,大黄猫立刻一躬身子钻了进来,带着满身寒气跳在她的床上。 它想来蹭蹭丁幼禾,被她推开了,“脏死了,我不摸,去床尾睡。” 大黄猫团起身子,在她脚旁安逸地卧倒了。 丁幼禾才刚闭眼,就听见薄薄的墙壁后,传来各种呻吟和床板耸动,连带着地板都跟着发出暧昧的声响。 “又来了。”她拿被子捂住头,挡住了声音。 临睡着时,她忽然想,还是他好,听不见,也就不会尴尬了。 *** *** 丁幼禾是被楼下传来的喧闹声吵醒的,摸过闹钟一看,才发现都快十点了,这一觉竟睡得出奇安稳。 她几乎是在睁开眼的同时,想起了楼下的人。 不知道他走了没?但她没工夫多想,因为眼前有更麻烦的事要应付。 她披上工作服,拿皮筋将头髮一束,趿拉着拖鞋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果然,一眼就看见正在玄关处叫嚣的罗野。 罗野是这一代出了名难搞的混混,对丁幼禾有点意思,死缠烂打了许久不得手,就隔三差五过来寻衅。但碍于她有个当警察的朋友,所以大部分时候,罗野还知道收敛着点。 可这会儿,他脸红脖子粗地对着眼前人直嚷嚷,“再说一遍,给老子滚开!不然揍你!” 昨晚的少年羽绒外套都没穿,只着件灰色的v毛衫,露出平直的锁骨,看起来更显清秀,放在罗野跟前就跟小鸡仔似的。 虽然身材悬殊,可他倒是寸步不让,手里拿着用来夹煤块的煤钳,死死地守着楼梯口不让罗野过去。 “妈的!听不懂人话是吧?我叫你他妈让开!”罗野上手就推搡他的肩。 人被他推得撞上了墙,可很快,他就又直起身子挡住了。 罗野骂了句脏话,捏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唿,却被脆生生的女声给打断了,“野哥,今儿怎么有空来呀?” 罗野抬头,这才看见小姑娘身姿窈窕,正靠在楼梯扶手上往下看,顿时换了张脸,笑道:“我身上的纹身褪色了,来补一补。听说颜警官最近不在楠都,我这不就来了吗?” 丁幼禾心里一咯噔。 这死流氓,连颜梁淮不在市内都打听清楚才来,这是铁了心要来占便宜,轻易打发不走了。 “没问题,进来,我给你看看。”她俏生生地打着圆场,一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亲热地挽着罗野的臂弯往工作间走。 经过少年面前的时候,她比了个口型。 “去隔壁,找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勾一次重点:染爷不是啥好人,不是柳下惠,不是正人君子 ——重要的事说三遍哈 千万别拿看待铮哥的眼神看待染爷orz 不过承诺1v1,感情身体都是忠贞的~么么叽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没有烦恼超开心 2枚、shawn的洁宝 1枚、南黎锦绣潇湘 1枚、ting 1枚、一个为梦想奋斗的美少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鸣歌 20瓶、 鹿港小镇 10瓶、小白 6瓶、蓝羽飞 4瓶、阿江 3瓶、_蓝芜_ 3瓶、一个为梦想奋斗的美少 1瓶、咕噜咕噜ww 1 第5章 撩5下 工作间墙壁上的挂钟滴答。 丁幼禾面上淡定,心里却直犯憷。 罗野这人在这一带形同霸王,真要开罪了他,往后少不得来找她麻烦。 正因如此,她对罗野不敢太兇。但被嘴皮上揩点油也便罢了,动手动脚,她就忍不了。 比如现在,罗野借着脱了上衣让她看背后纹身的机会,非要让她看什么八块腹肌。她没兴趣,他就说“不看也行,摸一摸,包管你梦里都是我。” 丁幼禾手里拿着刺青枪,恨不得在他身上凿个窟窿,嘴里却只说:“留给嫂子就行了,我们哪有这种福气。” 罗野调笑,“她哪有你好?早腻了,一个月也上不了几次,迟早得离。还是你好啊,白嫩水灵,你跟了我,再不用伺候人纹身,吃香喝辣不好吗?” 丁幼禾面无表情,声音倒是甜美,“这话叫嫂子听见了,可得生气。” “她气就气呗,有本事提离婚——” “罗野!你个死不要脸的!”工作室的帘子被人撩开了,三十出头的女人穿着大红花的家居服就沖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往罗野身上扑,“你跟谁离婚?你再说一次,你要跟谁离婚?” 刚刚还色欲薰心的罗野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光着膀子被老婆提着耳朵站起身,嘴里叽叽歪歪地说着“我就来纹个身,没别的,哎哟,你轻点儿,耳朵都要掉了!” 罗野老婆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而后又回过身,对还坐在椅子上的丁幼禾恶声恶气地骂:“你到底是开纹身店还是妓院?勾引别人丈夫,要不要脸?”
第10页 丁幼禾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漠然地看着她,“人既不是我拉进屋里来的,也不是我给脱的衣裳,荤话是他自己讲的,离婚也是他要说的。嫂子,你有火是不是该找清楚对象再撒?在这儿殃及池鱼,怕是不合适吧。” 罗野老婆气得胸脯起伏,“谁不知道你跟那个肖潇玩在一起,她是什么货色?你能好到哪里去?我真心疼你爸,好端端的手艺店,到了你这儿就变成了窑子。” 丁幼禾脸色沉了下来,手里拿着刺青枪,指着门外,“你出去。” “别跟我甩脸子,有本事做,怎么就没本事让人说?”罗野老婆索性把常年积蓄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了,“你爸要活着,能让你干这些勾三搭四的事?哦不,也难说,老丁那人本来也不什么好东西——” 哐。 刺青枪砸在她脑侧,只差那么几公分,就得破相。 罗野老婆给吓懵了,仓皇地看了还坐着的丁幼禾一眼,骂骂咧咧地撩开帘子,也跑了。 帘子被撩开,一直守在外面的少年走了进来,弯腰拾起刺青枪,看了看,见没什么外伤,才走上前,递给丁幼禾。 她抬眼,见对方一脸担忧,便说:“你走吧。” 他没动。 丁幼禾把枪接过来,往纹身床上一放,“还看着我干什么?看笑话?没笑话可看,谁都别想从我这里捞着好,你也一样。”说着,凤眼一翻,凶神恶煞的。 他却不憷,索性蹲下来,跟她平齐,然后指着自己的脚踝,比口型说,“不疼了。” 丁幼禾一懵,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就从她这里得到好处了。 “……你这不算,赶紧的,拎包走人。别烦我,我这会心情可差了。”丁幼禾不耐烦地挥挥手,撵他走。 少年直起身,无言地撩开门帘出去了。 丁幼禾以为他真走了,两眼无神地看着微微拂动的帘子。 谁知道,他很快就又去而復返,手里还拿着刚才用来挡罗野的那根煤钳。 “什么意思……你要替我看门?”丁幼禾失笑,“你是能打,还是会杀?就凭你,能打得过人家么。” 她原以为少年会不好意思,谁知他眼底居然掠过一丝冷冽。 是什么?丁幼禾说不好,如果放在电影里,她会把那道光理解为……杀气。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丁幼禾才说:“留你也行,但我话可说在前头,包吃住,但不开工资。我没那么多赚头,养不起一个专职守门员。” 说这话之前,她觉得对方不可能答应,谁晓得他竟眉眼一舒,笑了。 那笑容,瞬间拨开了刚刚被罗野夫妇弄得乌糟糟的心绪,丁幼禾又开始觉得,除却生死无大事。 她站起身,脱掉了身上宽大的工作服,“还没问你怎么称唿?” 因为被吵醒之后就直接下来,丁幼禾的工作服里面只穿了件粉白碎花的睡衣,领口还镶着蕾丝花边——是她爸丁止戈从前给买的,要是她自己,才不会买这么少女风的睡衣。 少年盯着她,发了个愣,转身拿起她搁在台子上的笔,写下两个字。 元染。 字迹端正,笔锋锐利,是练过的一手好硬笔。 丁幼禾越发确定,这孩子大概只是闹脾气出走的小少爷,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不懂人间险恶,所以才敢跟罗野硬碰硬。 这样的少爷,脾气过了,随时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兴许连个再见都不会说。 这么一想,登时意兴阑珊,丁幼禾打了个哈欠往外走,“我去洗澡,你看着店。有生意来了,就让人等会。对了,你是怎么把罗野老婆给找来的?” 元染不会说话,丁幼禾总觉得他要跟隔壁肖潇说清楚来龙去脉,得费点功夫。 谁知他从裤兜里掏了张纸,抹平了递给她看。 丁幼禾瞅了一眼,顿时笑了出,“可以啊你。” 纸上一幅画,一行字。字写的是:这人在店里骚扰幼幼。 画呢,则是三两笔勾线——居然神奇地把罗野的面部特徵勾勒得活灵活现。 丁幼禾几乎能想像得出,被敲门吵醒的肖潇看见这张纸时的表情。 她的目光一顿,停在元染写的字上,“幼幼?我记得可没跟你说过名字。” 元染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画,那是丁止戈在世的时候送给女儿的画,左下角小字写着:致我最亲爱的女儿幼幼。 丁幼禾收回目光,将元染的字条随意往兜里一揣,“冰箱里有吃的,自己拿,我去洗澡了。” 说完,她就上楼去卧室取换洗衣物了,一回头,发现元染就守在房门口。 她抱着衣裳从他面前走过,就听见他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丁幼禾下楼,他也跟着下楼,直到她把衣裳放下,叉着腰转过身看他,“你跟着我干嘛?”一顿,忽然眼角眉梢带着坏笑,“想跟姐姐一起洗呀?” 这语气,她是跟肖潇学来的,七八成相似。 元染果然立马满面绯红,摇着头,连退几步,离开了浴室门口。 丁幼禾噗嗤笑出声,“傻样儿。”
第11页 她锁上浴室门,背过身,脸上的调笑才一点一点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和茫然。 罗野不是唯一一个寻衅的人,罗野老婆也不是唯一一个指着她鼻子骂的。 她知道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开刺青店,往来都是赤着上身的男人,难免惹人非议。但这是她看家的本事,吃饭的本钱,不做这行,难道喝西北风去吗? 同样的,肖潇在隔壁按摩店上班,身上经常带着暧昧的伤痕。可若不是有吸血鬼似的原生家庭,肖潇未必会走上这一行。 都不容易,谁也别嫌弃谁。 有时候丁幼禾觉得自己只是需要个伴,至于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她没那么在乎。 就这么活着,被人误会也挨着骂,赚微薄的钱过日子,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活得特不踏实,就跟有今天没来日似的。 这么胡思乱想着,时间就过了许久,等她放满了浴缸里的水,刚跨进去,身子没入水里,刚觉得暖和放松了没几秒,就听见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她一怔,估摸着大概是自己在里面耽搁得时间太久,又没个动静,让元染不放心了。 刚给人指着鼻子骂过,换个玻璃心的妹子,还真指不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没事!刚放好水,泡着呢!”她扯着嗓子喊了声。 外面果然没动静了。 丁幼禾往水里一沉,整张脸都淹进了水里,闭起眼睛闭着气,感觉耳膜被气压堵着,忽然就听见个奇怪的声音,又闷、又沉,隔着水的传导变得异常奇怪。 于是她勐地从水里钻出来,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结果,正对上破门而入的某人,他呆呆地,看着半个身子离开水面的丁幼禾,脸色腾地涨得通红,飞快地转过身往外跑。 丁幼禾自己也呆住了,直到看见他跑出去,对着敞开的浴室门呆了好几秒,才一下沉回水里,一边抓起手边的衣物往外砸,一边气急败坏地吼他,“不是告诉你我没事!没事!你,你怎么——” 吼了一半,她忽然想起来,他压根听不见。 哔了狗了。 丁幼禾郁闷到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忽然又听见脚步声传来,不过这次停在了浴室门口。 “你还敢过来!”她又气又恼,回头就骂。 只见少年面红耳赤地站在浴室门口,垂着头,多一眼都不敢看她,双手捧着一叠叠好的干净衣服——不是她带进来的那身,她带来的已经在气头上扔出去弄脏了。 他大概是去卧室重新拿的,早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衣服放哪儿他都看见了的。 丁幼禾闭上眼,润了下唇,压下心头火,“衣服留下,你出去。” 见他低头不动,心知又没听见,丁幼禾只好拿肥皂盒朝他脚边一砸,等他惊慌抬头的片刻,没好气地说:“衣服放下,你出去,把门给我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染爷:…当初我没想那么多 幼幼:当初我居然信了你的邪:)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萌比小棕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雅呀! 20瓶、註定成为南柱赫的女人 10瓶、墨陌白白 5瓶、 鹿港小镇 5瓶、柠檬酸 5瓶、一个为梦想奋斗的美少 4瓶、不要脸的老流氓drunk 1瓶、睡在月球上的猫 1瓶、南黎锦绣潇湘 1瓶 么么叽,真.装乖.染爷在线致谢 第6章 撩6下 丁幼禾整个人都沉在浴缸里,毛巾浮在水面上遮住了所有。 她背对着门口,听见脚步走近,丢下衣裳就逃生一样跑了,末了小心翼翼地替她关上了门。 一切归于平静。 她憋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吐了出来,站起身,裹着浴巾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然后……搬来个凳子堵住房门,又贴在门上听了许久外面的动静,才终于放下心来。 泡回浴缸里,丁幼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开始思考待会儿出去是应该把姓元的小孩扫地出门,还是扭送派出所?再或者,先揍一顿再动手? 她气咻咻地想着,也没心情泡澡了,匆匆抹了把身子就起身穿衣,套袖笼的时候突然想起内心曾有过的恐惧——丁止戈去世之后她一直独居,刺青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生意上门才开张,所以她一直怀疑如果哪天自己突发意外死了,可能得发臭之后,才会被住在隔壁的肖潇发现。 从来也没有想过,受了委屈之后,居然会有人担心她自寻短见,担心到这个地步,而且是个比她过得还糟糕的孩子。 想起他那张做了错事、悔得恨不得当场自戕明志的脸,丁幼禾忍不住笑——怎么会有这么傻乎乎的小孩?不就看个背么,窘得脸上要滴血似的。 丁幼禾想起时常出入隔壁按摩店的那些男人,看见里面那些袒胸露背的女人,早就习以为常,甚至干脆用挑拣商品的眼神去看她们。 相比起来,外面这孩子,真是单纯到有点可爱。 这么想着,丁幼禾擦着头髮走出浴室的时候,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以至于一脚踢到个东西的时候,她竟不但没发火,还被吓了一跳似的连着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她低头,看向被自己踢中的人。 元染坐在浴室外的墙边,身上还是昨天那件灰色的v领针织衫,短半截的裤管因为坐姿更往上缩,露出骨骼分明的脚,男孩子的骨骼分明的脚。
第12页 他仰头看向丁幼禾,那双微长的眸子里有明晃晃的忐忑不安,就像打碎了家里的花瓶,生怕被撵出去的小孩或是猫猫狗狗。 这眼神令丁幼禾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看了眼对方抠住地板的脚趾,挪开视线,用很随便的口吻说:“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这么脏的……去洗洗,别把我房子都弄脏了。” 元染闻言立刻站起身,眼底带光,仿佛因为她没赶自己走而喜出望外。 “你有没有换洗衣物?”丁幼禾问。 摇头。 丁幼禾想起他那个干瘪瘪的双肩包,嘆了口气,嫌弃地挥挥手,“去洗吧,一会我把衣裳放浴室门口,你自己拿。” 元染乖顺地点点头,连看都不敢再看她,转头就往浴室走,一双耳朵红得醒目,耳垂跟要滴血似的。 丁幼禾抿抿嘴,觉得好笑,等他关上浴室门就准备去给他找衣服,可是还没等她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浴室里传来一阵哐啷作响,还有人撞在墙上的闷声。 ……不会吧?晕倒了? “没事吧?”丁幼禾返回浴室门口,拍着门板问,“元染,元染?” 自然无人回应。 脑海里划过他苍白着脸,倒在浴室里不省人事的惨状,丁幼禾被自己吓坏了,一把推开了门——刚好,之前锁被他撞坏了。 浴室本就不大,除了她喜欢的浴缸,只剩小小一块用来淋浴,所以丁幼禾这一推门,就撞上了本就躲在门边的人。 他满眼惊慌,胸前一大块醒目的红斑——被烫出来的。 而淋蓬头还在往外冲着水,滚热的,冒着腾腾热气,被他躲开时候撞倒的洗浴用品撒了一地。 丁幼禾好气又好笑,上前一把将阀门关上,“你是要鸡鸭拔毛呢?开这么热的水洗澡。” 说着她回过头,这才发现……他就只穿了条深蓝色的平角短裤。 ……??? 她飞快地转身,捂住眼睛,“你干嘛不穿衣服!”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问得可笑,为什么不穿衣服?洗澡呀,怎么穿衣服,还穿条小短裤已算是万幸了。 妈妈咪呀,她的眼睛。 “穿、穿好了没?”丁幼禾捂着眼睛问。 肩膀被人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她才从指缝里偷偷看了眼,终于如释重负。 元染裹着她那条大浴巾,只剩两条腿露着。 “你过来,”丁幼禾的声音还有点不稳,“我家这阀门有点问题,红色是冷水,蓝色是沸水,别弄错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开这么烫的水,难不成本来打算洗冷水澡?” 元染迴避了一下她的目光,连眼角都染了红。 丁幼禾没深究,只俯身去捡滚落在地的沐浴露,在元染面前直起身的时候,明显感觉元染僵了一下,甚至把裹身的浴巾又紧了紧。 丁幼禾:“……” 她又不会吃嫩草,这么怕干嘛╯^╰ *** *** 浴室门被丁幼禾关上了,元染裹着浴巾的手也随之松开,抬起头来,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幽深一片,带了些许模煳不清的情绪。 他又想起半小时前在门外等丁幼禾的时候做的梦。 因为前一夜几乎没睡着,他迷迷煳煳盹着了,却又梦见自己从高楼坠落。耳畔唿啸的风声和让人窒息的失重感,就像真的又重新经歷了一遍,惊出满身冷汗。 睁开眼发现丁幼禾进浴室已经很久了,还没有出来,联想到她之前刚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又是那种烈性子的人,元染很怀疑她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连着拍了好久的门,甚至又捺着性子等了几分钟,她仍旧没出来,他这才破门而入。 谁知道,会看见那样香艷的一幕。 元染苦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如果她发现自己的反应,大概会把他连人带包一起丢出这栋楼吧?为了避免这一幕发生,他还是老实装白兔比较好。 既然她能对流浪猫狗付出那么多,想来……不会拒绝一个纯良无害的人。 元染走上前,重新打开阀门,转向红色。 冰冷刺骨的水从淋蓬头里洒落,他却恍若不觉地站在水幕里,直到发疼的欲望一点点退却,才把水重新调成温热。 他看得出,丁幼禾拿自己当小男孩,甚至可能是流浪的猫猫狗狗。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如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怕是……早就死在那里面了。 他已经在冬至这天年满十八,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不是孩子。 五分钟后,元染拉开浴室门,果然看见门边地上放着一套折好的男式衣物。 他俯身拾起,展开,尺码倒是大差不差,只是款式有点老,中规中矩的套头毛衣和布质长裤,还有内裤和黑色羊毛袜。 像是闲置许久了,上面有樟脑丸的气味。 元染随手套上,往外走,一眼就看见窗边正伏案工作的丁幼禾。 她刚刚洗过头髮,及肩的头髮微微捲曲垂在脸颊边,侧脸姣好恬静,神色专注得像个安静的小仙女,身上穿了件奶黄色的长毛绒套头衫,松松垮垮地捋着袖口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 元染心头咯噔了下,低下头。
第13页 “还不错嘛,大小刚好。”丁幼禾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裤子有点短,你比他高。” 元染无声地走过去,看向她面前的纸。 上面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神色狰狞,躯体贲张。 丁幼禾将纸样一盖,挡住了,从下面抽出一叠便签纸来,“喏,这个背面空白,你要说什么,比划不清楚的,就在这上面写。” 元染接过来,好奇地翻过面看,上面都是潦草的图纹,大概是她平素设计图样留下的草稿。 “行了,别看了,都是废稿。”丁幼禾站起身,“既然你洗好了,就替我看店吧,我去农贸市场买点菜。” 说着,她转过身,嘀咕着,“要是我自己一个下点方便面就完事了,你这么能吃……泡面都餵不饱,还是买菜吧。” 忽然被人戳了戳肩头,丁幼禾回头,只见元染拿着那叠纸,上面已经写了字。 【衣服是男朋友的吗?】 丁幼禾看笑了,“你男朋友才穿这么老土的衣服。我爸的,他已经去世了,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便宜你了。” 她说完就转过身去了,所以没有发现元染眼中的光。 丁幼禾正在玄关换鞋,就听见人追出来的脚步,一抬头,只见少年眼中都是期待,愣了下,她问:“你想跟我去买菜?” 元染忙不迭点头。 “也行,你来拎。” 说完,丁幼禾就看见他匆匆忙忙地套上那双簇新的球鞋,比她动作还快地拉开门,殷切地等着她。 ……呃,有点可爱。 时近中午,隔壁的按摩店大门紧闭,肖潇她们几乎都要到下午三四点才会出来活动,刚刚一大早,元染去敲门求救,想来得吃不少白眼。 想到这里,丁幼禾不免看了元染一眼。 他的视线正停在按摩店门口玫红色的灯箱上,若有所思的模样,就像在猜测这家里面全是女人的店到底是做什么的。 “别看了,”丁幼禾拿手肘在他胸口一撞,“小孩子不能去的地方。” 元染抚了下胸膛,快步追上她,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一点笑。 作者有话要说:  染爷:互相都看了,咱俩扯平了 幼幼:没见扯平 染爷:欠你的,余生还你 幼幼……那,我问你,当初你被开水烫了是真的,还是套路我? 染爷:你猜:) 幼幼:……………………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羽飞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虎 5瓶、一个为梦想奋斗的美少 5瓶、 鹿港小镇 4瓶、南黎锦绣潇湘 3瓶、ting 2瓶、半宵人 1瓶、@一念 1瓶 —————— 有没有种幼幼很可怜……一直被狼崽子叼在嘴边,还以为自己很威武霸气的感jiot﹏t 第7章 撩7下 菜市场离刺青店不远,做的是附近住户的生意,所以商户跟客人互相都叫得上名字,菜场里就跟大型串门现场一样热烘。 丁幼禾领着元染,径直穿过几家招揽生意的店往里走,最终停在个坐轮椅的老太摊位前。 这家的大白菜有点蔫,辣椒上还有锈斑——看起来就不如门口的新鲜。 连元染这种从不买菜的人都看得出来,可丁幼禾却跟没发现似的,轻车熟路地点了几样蔬菜,“多拿点,家里来了个吃货。” 老太太看了眼跟在丁幼禾身后的少年,笑问:“是表弟还是堂弟啊?” “表弟。”丁幼禾胡扯道。 “长得可真俊。你们老丁家人,长得都好看。”老太太一边慢吞吞地抓菜,一边又问,“对了,阿禾,之前见过的那个在市中心上班的男娃子,你觉得中不中?” 丁幼禾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颗土豆,“哪个呀……不好,就没见着合适的。” “怎么会吶,我都打听了,对方有房有车,还留过洋,唯一的要求——” “唯一的要求是老婆得干干净净,还得回家做全职太太,生一足球队的儿子。” 老太太被她抢白了,也不恼,“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是什么样的姑娘我还不清楚吗?能合他要求的。” “可我不乐意,”丁幼禾将土豆往上一抛,又接在手心,“我开刺青店好好的,为什么要关门去给人生养孩子?他家是有皇位争吗,要生那么多儿子。” “阿禾,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孤苦伶仃的……到底不是个事。” “我没觉得。好啦,婆婆你别担心,等我买不起菜了,再考虑嫁个有钱人好不好?” 老太太把挑好的菜都装好,丁幼禾拎着塑胶袋转身,“喏,拎着。” 没人接,她转身四顾,才发现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元染没了影子。 “元染?”她喊了几声,又想到他是聋的,喊也没用,只好加快脚步,顺着菜场有限的几条路来来回回地寻人。 可都没见着。 丁幼禾站在菜场泥泞的岔路口,低头看了眼平日两倍多的菜,突然自嘲地笑了声。
第14页 想什么呢?这种被风颳来的男孩子,随时都会走,怎么可能长久地留在她身边。更何况,那孩子身上的衣服、背的包,虽然不是流行的款,但怎么说也是名牌,家里不穷,赌气出走罢了,想通了总要回家的。 只是这些菜……她一个人,怕是要吃到下个礼拜。 丁幼禾提着塑胶袋慢慢往外走,外面正在化雪,所以到处都脏兮兮的,连带的,心情也格外不好。 直到,她看见蹲在市场入口边的红色身影。 像一簇细微的火苗,瞬间点亮晦暗。 是元染。 看见她出来,他立马拍拍裤子站起身,像找到主人的小奶狗似的满脸兴奋。 “你,你怎么乱跑?”丁幼禾板着脸,把所有喜出望外都藏在怒气下。 元染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张百元大钞。 丁幼禾怔怔地盯着票面上的毛爷爷许久,再抬眼,神情严肃,是真的没了笑意,“你从哪弄来的?” 偷……的吗?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给吞了回去。 没等元染解释,不远处就有人迎了上来,是菜市场门口小卖部的老闆娘,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丁幼禾和元染两眼,才说:“丁幼禾,你旁边这小伙子什么来路?居然能赢葛老根的棋,赢了一百块走啊。那铁公鸡,摆棋局大半年了,几时输过?” 丁幼禾狐疑地看向元染,他眸光清澈,仿佛在等她夸赞。 这孩子……到底什么来路?先是画罗野,三勾两笔栩栩如生,再来跟人下棋,居然能从葛老根手里赢钱? 见丁幼禾面露疑色,小卖部老闆娘眼珠子一轱辘,笑道:“看来你也不知道他底细啊。那他怎么蹲门口等你这么久?啊,你该不是包了小白脸吧?也不对,店里生意也没好到那地步是伐?” 丁幼禾脸色变了变,忽然一笑,从元染手心里抽走那张一百块,在老闆娘面前一挥,故意妖妖佻佻地说:“当然不是,明明就是他包养了我呀。” 说完,她挽住元染的臂弯,亲亲热热地贴着他走了。 身后传来老闆娘特意没有压低的咒骂,“狐狸精似的,表面开个刺青店,背地里还不知道都做些什么龌龊勾当,啧。” 丁幼禾嵴背挺得笔直,就像身后戳嵴梁骨骂的不是她。 直到拐出那条小巷,她才松开元染,将那张钞票还给他,另一手把滑落的髮丝勾回耳后,“把钱收好。” 元染没接。 丁幼禾挑眉,“干嘛?钱都不要了?” 元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笔,刷刷写了几个字,递给她。 丁幼禾一看,脸腾地红了。 【这是包养的钱】 “滚蛋!”她骂一句,把钱和装菜的袋子一股脑都塞给他,自己手往兜里一揣,像个甩手掌柜似的往前走。 元染嘴角轻翘,像是在回味她短短两个字的娇嗔。 “愣着干嘛?跟上啊!”远处,丁幼禾半侧过身,细细的眉头蹙起,催促着。 元染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她,和她并排走着。 “那个老闆娘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她就是个碎嘴皮子,逮谁数落谁,没意思得很。”丁幼禾说着,无意地偏头看了元染一眼。 正对上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她的脸,那双会说话似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温柔耐心,雪后的阳光温煦,照得他的睫毛上带着淡淡金辉,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读自己的唇语才这么看着她,丁幼禾的脸还是有些热,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加快了脚步。 元染落后了半步,看向裹紧衣服往前疾步走的年轻女人,默默地捏紧了手里的塑胶袋。 *** *** 当晚,丁幼禾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才把电火锅找出来,仔仔细细地洗刷了一遍,不无感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还真不高兴花这么多心思。” 难怪说一个人是活着,两个人才是生活。 想了想,她问在一边洗菜的元染,“你喜欢火锅吗?” 他点头,洗菜的动作没停。 丁幼禾又看见了他手上的擦伤,于是快步上前把人给拉开了,自己接手继续沖菜,“都说了放着我来,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元染手背在裤子上擦了擦水,侷促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丁幼禾缓了缓,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你去把火锅底料煮一煮,说明书在袋子上。” 其实她也知道元染听不见自己说话,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用温柔点的语气。主要是,她稍有一点点发飙的迹象,他就跟受了委屈不敢说的小媳妇似的,用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感觉……特别欺负弱小啊。 丁幼禾把菜都切切剁剁,弄好之后转身,才发现元染正愁容满面地对着咕咕嘟嘟的火锅出神,她凑近了嗅了嗅火辣辣的香气,心满意足地感慨,“不亏是湖底捞的火锅包,辣得好过瘾。” 元染见她看自己,默默地低头,往里面丢了几颗撒尿牛丸。 丁幼禾左右手各拿了根筷子,兴奋地摩擦了几下,盯着上下浮沉的丸子跃跃欲试,想了想,又起身去冰箱里拿了几罐子啤酒,抱在怀里回来。 “要嘛?”丁幼禾问,不等他答自己就笑着缩回手,“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第15页 元染:“……” 丁幼禾扯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又像小孩似的盯着火锅里的丸子,“行了吧?应该熟了。” 元染摇摇头,意思还得在等等。 可丁幼禾等不及,嘴里说着“我试试”,就动手给自己夹了一个,一口咬开,汤汁一下就滋到元染脸上。 看着他愣住的模样,丁幼禾咬着丸子笑出声,一边递纸巾给他,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也吃啊,已经熟了。” 她凶的时候多,很少露出这种纯然的开怀,笑容明媚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元染不自觉地受了她感染,夹了一只丸子过来,送入口中小心翼翼地咬开,然并卵,汁水滋得并不比丁幼禾那只好到哪儿去。 辣油呛进了喉咙,他略显苍白的面色倏然涨红,然后捂住嘴,憋红脸之后一顿勐咳。 丁幼禾吓了一跳,一边问“你没事吧”,一边把易拉罐递过去,“压一下、压一下。” 元染一把抓过罐子,仰头勐灌了几口,被辣油刺激的喉咙终于被冰冷的啤酒安抚,他这才放下易拉罐,长眼里都是被呛出来的泪花。 丁幼禾笑得不停,“你这人,怎么跟小孩似的,一点儿辣都不能吃啊?” 元染苍白的脸上难得如此有血色,就连偏淡的唇此刻也红艷艷的,他迴避了她取笑的目光,默默地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坐下来小口地喝。 丁幼禾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不会吃辣,我买底料包的时候你干嘛不说?我可以买不辣的啊。” 元染在纸上写字,递给她。 【可你想吃】 丁幼禾看了他一眼,撇过目光,默默地拿起易拉罐,掩饰性地喝了几口,“算了,我去给你炒个菜。” 手腕被人抓住了,她回头,只见端坐在凳子上的少年一双眼睛黑得像冬至的夜。 元染摇头。 “你不是不能吃辣么?” 元染拉着她手腕,把人拽坐下了,自己拾起筷子又夹了一只丸子,戳开,送入嘴里,然后另一手从她面前捏走啤酒罐,仰头喝了口,和着丸子一起吞了。 丁幼禾:“……”长这么大,头一次见人这样吃辣。 元染对她眨了下眼,嘴角弯起。 不知道为什么,丁幼禾竟恍惚从那双长眼里看见一丝……妖佻? 她定睛,再看他,却仍是干净清爽的模样,只除了眼角眉梢带了点红晕,染了点酒意。 作者有话要说:  *火锅名字是鄙人的恶趣味,莫当真 ———— 幼幼: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喔 染爷:我已经喝了 幼幼:……所以呢? 染爷:所以已成年,了解一下 第8章 撩8下 这一顿火锅,丁幼禾吃得很是酣畅淋漓,捋起袖口的架势活像要下火锅去捞丸子。 一旁元染本就不说话,边喝啤酒边涮菜,越吃越安静,安静到右手捏着啤酒罐,左手托着腮帮,一双长眼里带着三分酒意,藏着万里繁星。 “真热。”丁幼禾一手夹子筷子,另一手忙着脱去外套,往椅背上挂的时候不大顺手。 元染伸手接过,往椅背上一挂,目光却停留在她内搭的奶白色长毛绒衫上。 衣服质地柔软、款式宽松,看起来又乖又软,完全掩住了她素来用于自我保护的泼辣气,像只晒着太阳打盹的猫,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把。 她似乎还是嫌热,又把袖扣捋高了点,露出小藕一样的腕子,起身在锅里捞,找到好货就一人碟子里分一半,笑眯眯地说:“跟你讲吃辣的本事是要靠练出来的。小时候我也不能吃,沾一点儿就喊舌头疼。可我爸他爱吃啊,一来二去,我也就无辣不欢了。” 看着她红润饱满的唇瓣开合,元染默默地又拉开一罐啤酒。 那只白皙柔弱的小手拿着筷子在他眼前移来挪去,来一次,他喉咙口就烧燎一次,得喝口酒降一降温。 “其实在外面店里吃火锅没意思的,哪有家里的锅实在?我就不爱去外面吃,贵得要死还吃不饱,”丁幼禾嘀咕完,瞥元染一眼,“你说对吧?” 这一瞥不打紧,她着实吓了一跳,把筷子一搁,夺过元染手里的啤酒罐子,“你到底能不能喝酒啊?” 元染生得俊秀,眉眼间有些书生气,肤色比同龄人更冷、更白,但……也没至于白如纸啊! 丁幼禾慌了神,拿热乎乎的小手贴上他的额头,“你这该不是酒精中毒,血压降低?哎,你别吓我,说句话啊……呃,点头摇头也行。” 元染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条斯理地抬手握住她放在自己额头的手,捏在手心,在丁幼禾跳脚的前一秒,才松开,然后微微眯眼,笑了下。 如春风,如星夜,如让人醉心的一切美景。 丁幼禾觉得心脏胡乱地跳了几下,像是从未被拨动的弦不经意地颤动,引发层层涟漪。 她慌忙收起啤酒罐,“不许再喝了,别待会儿喝醉了给我捣蛋。” 可元染却钳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拿。 虽说是少年,到底也是男孩子,手掌比她大,力气也比她大,钳得很紧,丁幼禾试了试,挣不开,“你干嘛?”
第16页 元染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面前。 丁幼禾不由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幽深的眼睛,迟疑着,这会儿自己是不是应该一巴掌唿过去? 忽然,长指毫无预兆地贴上她的唇。 在这燥热的房间里,他的手指却冰凉的,与她滚烫的唇形成鲜明对比。 丁幼禾心一惊,另一手推向他,终于从桎梏中逃了出来,手按着唇瞪他,“你撒酒疯呢!” 元染垂眼,看向自己的指尖,然后缓缓转个向,给她看。 修长的手指,指尖沾着些许暗色的辣酱——从她嘴角抹下来的。 丁幼禾咳了下,撇开视线,“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元染点点头,拿过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这本是稀松平常的动作,可他那副细緻专注的模样却令丁幼禾名莫名红了脸,幸好,本来喝了酒,她的脸蛋就红扑扑的,想来也看不出变化。 丁幼禾埋着头,专注地对付食物,再没像之前那样叽叽喳的说话。 元染本就安静,她一沉默,房间里顿时只剩火锅的咕嘟声。 没人给夹菜了,元染也不自己动手,就静静陪在一边,目光一瞬也没离开过丁幼禾,仿佛怕她会突然开口,被自己错过了话似的。 丁幼禾余光都看在眼里,终究不忍心,吃完最后一片生菜叶子之后问:“火锅,你喜欢吃吗?” 元染苍白沉静的脸上立刻带了笑,点头。 丁幼禾咳了声,“那下次继续。” 他眼睛发光,用力点头。 丁幼禾被他逗笑,拿起啤酒罐,把剩下的都喝干了。 一侧,元染脸上还带着无邪的笑,可眸光却沉得像凝了墨,落在她仰起时脖颈纤细柔美的线条上。 但在丁幼禾看过来之前,他已经低头收拾起碗筷,默默起身送去洗碗池。 丁幼禾伏在桌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想,如果当初爸妈给生个弟弟也挺好的,能逗趣、能解闷,还能帮忙分担点家务,关键是,感觉这个房子不那么空荡荡的。 挺好的,有这个人陪着,真挺好的。 等元染洗干净了碗筷,再返回来,就看见丁幼禾伏在桌边睡着了。 她头髮有些自然卷,微曲着贴在红扑扑的面颊上,被辣得红艷艷的唇就像抹了唇彩,微张着,吐息均匀。 一截白皙的蛮腰从奶黄色的长绒衫下缘露出来,一点娇俏,一点女人味。 元染将抹布放在桌上,俯身在她面颊边,靠得很近了,她还是无动于衷,显然是真睡沉了。 其实她很漂亮,只是习惯用宽大的衣裳遮盖玲珑的曲线,用兇巴巴的性格掩饰骨子里的柔软。元染在里面的时候,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太清楚那些藏在皮囊下的真实。 她心软,善良,轻信,无疑是现阶段他最好的依靠。 想在这里落脚,找个栖身处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乖、装弱小、装小男孩,她就一定不会撵他走,甚至会像照顾猫猫狗狗那样,给与他最纯真的笑脸和毫无保留的温柔…… 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可是…… 元染看着眼前毫无防备的少女,目光中跃动着一簇小火苗。 可是他好像,不太能接受一直被豢养、被当成小孩,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想要更多,比如,温软的唇瓣,比如白腻的腰,比如那双灵动的杏眼里只装他一个。 在“里面”的时候,元染耳濡目染过不少早熟的男孩子,每当男女合併劳作的时候,总会“听”到许多不堪入耳的污言。他厌恶,但也会不由自主被挑动神经。 他不是小孩子,不是没有过绮念,但都朦朦胧胧,也未曾被自己正视。 可现在不同,也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眼前这截白腻的腰,从前虚幻的人影忽然就有了鲜明清晰的五官,举手投足都写着丁幼禾。 元染俯下身,贴近她的面孔,温热平缓的唿吸被吐在他的鼻樑,他想知道,这红润的唇是不是跟刚刚鲜辣的火锅一样,燎人肺腑。 唇与唇还剩一线距离。 “别喝了,再喝……要醉……”丁幼禾忽然呓语。 元染退开,手撑着桌面,察觉到下腹异样的灼热,他蹙眉,转身拿来毛巾被替她盖好。终于除了头髮什么也看不到,他才感觉那些要把人吞噬的念头渐渐降下,但仍旧,很难受。 最终,他只得进了浴室。 仍旧是沖的冷水澡,可惜的是收效甚微,最终只能自己解决。 等他不无懊恼地推门出去,瞬间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门外,皮着毛毯的丁幼禾像个印第安少女似的静静看着他。 元染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毕竟,刚刚她还在他脑海里婉转轻吟,转脸就面对面,不吓出毛病才有鬼。 他攥着手指,若是能开口,大概已经替自己辩解。 “等你好久喔,”丁幼禾的声音与平时不大一样,有点小女生的娇软,嗲嗲的,“我好像啤酒喝多了,肚子好涨。你也是吧?啤酒这东西……什么都好,就是胀肚子,总要跑厕所。” 她说着,把盖在头上的毛毯摘开了,歪头沖他一笑,“你给我拿的呀?谢啦。”
第17页 元染这才发现她脸颊红得很,眼睛却出奇的明亮,显然是有一点酒意,神志大抵清明,只是少了许多掩饰的成分,更贴近真实。 他默默点头,丁幼禾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小伙子,有前途,姐姐看好你喔!” 元染:“……” 好好一姑娘,喝醉了怎么跟太妹似的…… *** *** 次日,丁幼禾在工作间里清洗机器,元染拿着扫把打扫,屋里安静得很。 元染扫到她面前的时候,丁幼禾就把两条小腿跷起来,腾空间给他。 “对了,”丁幼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用卫生纸怎么那么费啊。” 元染肩膀一僵,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她。 丁幼禾自顾地说:“早晨才发现你夜里居然扔了那么多纸,晚上得去超市买了。” 元染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两下,原本已经被抛诸脑后的事,经她一提又都想起来了,顿时面红耳赤,不敢直视她。 “你脸红什么?”丁幼禾疑惑地打量他,“卫生纸不值钱,我没不捨得给你用的意思。” 更红了,他本就白,耳朵一红就特别显眼。 丁幼禾觉得有趣,于是逗他,“你怕我跟你记帐,让你还钱啊?” 元染摇头,清了下嗓子。 “好啦,就算你一天用一包,一年也才不过七百块,不会要你以身抵债的。” 一天一包?那他怕不是要*尽人亡。 元染脸上挂着尴尬,不想再跟她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幸好,门适时地被人叩响了。 丁幼禾从椅子上跳下来,“来生意了。” 元染对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来人是肖潇,她今天穿了身宝蓝色的呢子长大衣,没怎么化妆,只涂了正红的唇膏提气色,见来开门的是丁幼禾,肖潇就从她肩头往工作室的方向打量,“哎,昨天的小帅哥呢?” 丁幼禾没答她,“你的纹身还得养几天,现在不能纹。” 肖潇一摆手,“我不是来纹身的,是来看小帅哥。昨儿个他走得匆忙,我都没来及问两句。” “有什么可问的,”丁幼禾没好气地说,“他没钱。” 肖潇噗嗤笑出声,“我知道没钱,有钱能穿这么寒酸么?但不打紧啊,他有脸蛋有身材,年纪也轻,这种小奶狗最受姐姐们欢迎了。” 丁幼禾原本还是神色淡淡,听她这么说忽然杏眼一瞪,“他还是小孩子呢,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孩子?不能啊,我看他那样儿,怎么也得十八九。”肖潇忽然眼一亮,目光落在撩开帘子警觉地观察她俩的元染身上,“而且,是会疼人的那种呢。” 丁幼禾双手推着她的肩膀,“既然今天不纹身,你就回去吧,我这儿一会有客人,没空闲扯。” “这么护犊子……他是你什么人?”肖潇坏笑,“该不会是你偷偷养了个小男朋友,所以才不高兴让姐姐染指吧?” “表弟!”丁幼禾把人往外一推。 谁知肖潇一听倒来劲了,踮起脚越过她对元染笑,“有女朋友没?没女朋友可以来隔壁找我,姐给你打对摺。” “肖潇,你有病啊!”丁幼禾咬牙切齿地骂。 肖潇乐了,伸手在她脸颊一揪,笑眯眯地说:“你看你,一逗就上火,脾气这么坏,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在丁幼禾快要彻底暴走之前,肖潇见好就收,对老远看着她们的元染挤了下眼,而后低下头,声音极低地对丁幼禾说:“真是你表弟当我没说,如果不是,防着点儿。这小帅哥可未必是奶狗,有可能是狼崽子呢。” 丁幼禾一怔。 肖潇已经带着不正经的笑容,扬长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肖潇→预言女王-3- ----------------- 啊,假装不知道小爷都干了些啥,我是纯洁的,你们也是,乖喔 还有啊,昨天把接下来最想写的一个故事的预收放出来了 《夜色浓》,大概是一个女王和一个流氓(卧底)的故事 一句话简介:这夜色浓烈,烈不过喉间琼浆,浓不过抵死缠绵 感兴趣的可以点个预收先~会在《撩鲸》之后接档哒 ---------------------------------- 谢谢宝贝们一直浇灌留言投雷,真的,是我每天乖乖码字的动力,么么么!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浪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雅呀! 6瓶、小白 5瓶、 鹿港小镇 5瓶、一个为梦想奋斗的美少 5瓶、@一念 5瓶、小迷 5瓶 第9章 撩9下 因为肖潇的话,丁幼禾转身回店里看见帘子旁的元染时,心里有点微妙。 肖潇跟她不同,因为接触的男人形形色色,看男人总比丁幼禾要准一些。 只是……丁幼禾看向元染,他浑身写满了对肖潇的排斥,明显就是个普通人家的正经小男生啊,容易害羞,乖顺又体贴。 她嘆了口气,正要去忙别的,就被元染递了张纸过来。 【别跟她往来,我不喜欢她】 真像孩子的语气。
第18页 丁幼禾失笑,“她是顾客,是衣食父母,哪有对衣食父母挑三拣四的?” 元染唇紧抿着,满脸不快,把纸压在墙上,刷刷又写了几个字,气唿唿地递过来。 【她想睡我!】 还带了感嘆号。 丁幼禾脸腾地红了,这话说也太露骨了! 可她一抬眼,对上少年激愤的目光,又觉得能理解他的愤怒,只好拍拍他的肩,清了下嗓子,“放心,还没听说男的不乐意,能被强迫的。而且有我在,不会让你被……呃,不会的。” 元染的唇抿得更紧,像是不能接受她这么轻描淡写的态度,僵在工作间外不动。 丁幼禾自顾忙活聊一会儿,一回头发现他没跟进来,撩开帘子问:“……还生气呢?” 元染写了几个字,放在门口,然后换了鞋,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丁幼禾追过去一看,【散心】 字写得力透纸背,显然是生气了。丁幼禾嘆了口气,这孩子大概是没接触过肖潇这样的女人,还以为全天下的异性都是温柔淑女,说个喜欢你都要红着脸憋几天,绝对不会把床笫之事挂在嘴边。 她先是没太往心里去,把刺青机从里到外都擦了一遍,再一看时间,一个多小时了,元染还没回来。 其实元染来之前,没生意的时候,丁幼禾一个人坐在阁楼上晒太阳都能晒一整天,也不觉得孤单。 这才几天啊,屋里少个人,她竟就觉得无趣了。 明明元染也是个小哑巴,都是她一个人说。 可他不在,她才觉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丁幼禾在工作室里没头绪地又东摸西摸了一会,终于放弃挣扎,翻出一件白色羽绒衣,又裹上肥嘟嘟的红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出门找人去了。 她一路走,她一路腹诽,这孩子是给人捧手心里捧大的吧?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受。 肖潇不就是嘴上吃点豆腐,又没真做啥,居然就给气到离“家”出走了,难怪会流落到她这里来呢。怕不是家里人说两句重话,就给气跑了的小少爷╯^╰ 这条街不长,丁幼禾从南到北走了一遍,愣是没找到元染。 化雪的日子格外冷,她搓着手呵热气,忽然想起前日元染在菜市场走失的场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又去了那天他蹲守的地方。 不曾想,还真让她给蒙对了。 只不过,这场面完全在丁幼禾的意料之外。 一群不怎么熟的男人把元染围在中央,葛老根则脸红脖子粗地指着他骂:“小兔崽子,敢跟老子耍滑头?老子开始下棋的时候,你连个受精卵都还不是呢!” 在那一群吹鬍子瞪眼的壮汉中间,元染显得孤立无援,神色倒还算冷静,只是忽然在人群后看见丁幼禾,眼里才流露出一丝委屈来。 丁幼禾拨开人群,走到元染身边,不动声色地挡住他,“他不会说话,你们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葛老根认识丁幼禾,见她来了,稍微缓了缓,指着元染说:“这小子来赌棋,耍诈。我要不好好治治他,以后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什么棋?” “这是绝棋,没得破的。他个小崽子轻轻松松地就赢了,不是耍诈是什么?当真这街坊邻里没一个有他厉害的?” 丁幼禾扫了眼被打翻在地的棋盘,转身问元染:“你耍诈了吗?” 元染坚决地摇头。 丁幼禾转头对葛老根说:“他说了,没耍诈。” 葛老根怒了,“他说你就信?你懂不懂什么叫绝棋?没破解法的!” 丁幼禾冷笑,“如果没破解法,你还在这儿摆摊做什么?不成了骗钱吗?可见还是有破法的,你说对吧?” 葛老根被反将一军,气得直喘粗气。 丁幼禾又说:“这样吧,我们復个盘,现在人多,都给做个证。究竟是耍诈,还是真赢了棋,一试便知。” 这是个公正的好主意,不明就里的围观人群也都跟着附和。 可葛老根却不允,硬是将手一摊,“把骗走的钱拿出来,不然今天别想从这里离开!”他一说完,周遭的“围观群众”里立刻有几个大汉站到他身边去了。 丁幼禾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其实一直知道这些摆摊赌棋的一多半都是骗子,让你赢一把,不过是为了骗你下次押注更多,好捞个盆满钵满罢了。 只是,这还是头一次起正面冲突。 丁幼禾右手往后一揽,把元染挡在身后,“葛大哥,都是街坊邻居,这样子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不好。” 葛老根啐了口,“你让开,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找小瘪三算帐。” 丁幼禾脸上挂着息事宁人的笑,可没半点要让的意思,“那不行,他是我的人,欺负他等于欺负我。” 葛老根阴狠地等着她,半晌冷笑,“丁幼禾,别给脸不要脸。你不过是个开店的表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丁幼禾太阳穴一突,余光瞥见一边用来扫马路的竹扫帚,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气势汹汹地瞪向葛老根,笑容犹在,“你再说一次试试。” “说就说,开店的表子,有人生没人养的母老虎!”
第19页 丁幼禾咬住唇,双手扬起扫帚就要往葛老根身上噼,忽然感觉腰间一紧,只见一直被自己挡在身后的元染眼神阴鸷,先她一步往前去。 就在这时候,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大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原本看热闹的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跑得一干二净。 元染眼睫一垂,搭在后腰的手松开了,羽绒服下,一柄小刀重新落回原位,片刻之前出现在眼底的那抹杀机顿时不见踪迹。 “颜警官!”丁幼禾一扫愁云。 元染抬头看向远处,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警用呢子大衣的年轻男人正快步向他们走来。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冰箱上和丁幼禾合影里的那个警察。 当初丁幼禾就是拿“有个警察朋友”来威胁他不得造次的,看来关系还挺亲近。 颜梁淮手里拎着只塑胶袋,见丁幼禾跑过来,脸上的严肃顿时化作宠溺的笑,“你没事吧?刚刚这里是怎么了?” 丁幼禾扫了眼葛老根摆摊的地方,见他正在暗处朝自己使眼色,于是摇头,“没什么,大概是为点鸡毛蒜皮吵嘴吧,已经散了。” 她心里清楚,颜梁淮不可能天天守着她,她也不可能以后都不来买菜,气头上恨不得拿扫帚把葛老根脑袋砸个窟窿,可冷静下来之后,她很清楚与其逞一时意气,不如卖个顺水人情。 果然,葛老根拱了拱手,带着弟兄熘了。 颜梁淮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七八分的数,但没当场点明,该肃清的渣滓一个都不会漏,但……得在丁幼禾不在的时候,不能把苗头指向小姑娘,给她添危险。 “我正打算去店里看你,”颜梁淮提起手里的袋子,里面是半只烤鸭,“刚排队斩的鸭子。” 丁幼禾笑,“排队太长了,我都好久没吃了。” “知道你喜欢吃,又懒得排队。”颜梁淮轻快地说,“这不是忙完回来,就给你买了么?” “你出任务顺利啊?” “顺利,都解决了。”颜梁淮走了几步,发现丁幼禾没跟上,“怎么了?” 丁幼禾停在路边,向还留在原地的红衣少年招手,“元染,跟上呀。” 那个面色偏白的少年,这才加快脚步跑到她身边来,眼里带着点警惕。 颜梁淮问:“这位是?” 颜梁淮对丁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丁幼禾不好骗他是表弟,只好老实说:“是朋友。” “喔,一起吃个便饭吧。” 丁幼禾犹豫了一下,“他暂时就住在店里。” 颜梁淮闻言微怔,隔了两秒才说:“哦,是吗?为什么?” 这话若是旁人问,丁幼禾一定觉得对方多管闲事。但颜梁淮是警察,警察天生就比别人要警觉,问这些不过是职业病,所以她并没有太反感,只说:“他啊,离家出走,没地方去,给我打工抵吃住的钱。” 颜梁淮的目光落在元染脸上,若有所思地感慨:“现在的孩子啊……行,你俩等我,我去开车。” “好。” 等颜梁淮走了,丁幼禾才顺了口气,转身去看元染。 他还望着颜警官离开的方向,神色复杂。 “元染。”语气严肃。 元染收回视线,无辜地看向她。 丁幼禾审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又来赌?你不知道那是一群骗子么?还是你就喜欢赌博?我跟你说,我不养赌徒,你要这么爱赌就从我家搬出去!” 元染默默低头,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拉起丁幼禾的手,放进她掌心。 丁幼禾对着手里的钞票彻底懵了,“这是干嘛?” 元染低头,就着掌心拿便签本写字,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每当看见这样的侧脸,丁幼禾都忍不住感慨造物主的用心良苦,女孩子也未必有这么精緻的侧脸,居然给了个男孩。 写了什么?丁幼禾好奇,凑近了看,见他写得很慢。 【我来挣钱,你就可以挑顾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幼幼:哪有对顾客挑三拣四的道理? 染爷:我来挣钱,你就可以挑了 论:男人无论有钱没钱,知道疼媳妇儿才算真爷们 --------------------------- 感谢灌溉呀!柠檬酸 6瓶、被忘记的猫 6瓶、蓝羽飞 5瓶、@一念 5瓶、小迷 5瓶、ting 2瓶、睡在月球上的猫 1瓶 第10章 撩10下 直到坐上颜梁淮的车,丁幼禾还是有点儿懵。 手心里握着元染给的字条,被她的手汗给打湿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话,但就是戳中了她心里最软的一角。这赌棋赢来的五百块对生活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可问题在于,自丁止戈去世之后,她压根没想过还有个男人存了替她挑大樑的心。 颜梁淮在开车,丁幼禾在副驾驶座,那个男孩子在后排。 他余光察觉小姑娘有点儿恍惚,扫过她掌心的字条,“手里拿的什么?” 丁幼禾下意识地把纸藏进袖口,支吾说:“没什么……嗯,元染不会讲话,沟通都靠写字的。” “也听不见吗?”颜梁淮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少年正无心地瞥向窗外。
第20页 丁幼禾说:“听不见。” “来路清楚吗?” “……没怎么问,不是坏孩子。” 颜梁淮打了个方向,“坏人不都写在脸上。你一个小姑娘,要多留个心眼。” “就他那点胆子……”丁幼禾笑了笑,接着说,“放心吧,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在我这儿逗留不了多久的。” 颜梁淮看她一眼,“回头我找人查查来头。” 丁幼禾觉得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就随口应了,“都行。” 刺青店的巷子窄,颜梁淮的车开不进去,于是三人下车步行。 丁幼禾顺手就把烤鸭袋子递给元染了,他一声不吭地拎着跟在她身边。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倒像认识了很多年似的。 菜是中午剩的,加上颜梁淮买的烤鸭,凑了一餐,三人围坐,都是颜梁淮跟丁幼禾在说话,元染本就安静,现在更是连便签本也没拿出来,全把自己当壁花。 两人说了会闲话,颜梁淮忽然从外套的内插袋里拿出一只黑色丝绒袋子,递到她面前,“出勤间隙看到有卖的,挺适合你,就买了。” 丁幼禾好奇地拆开束口袋,倒出一支白色的水晶笔来。笔身下半段是珠光白,上半段玻璃罩子里装着细碎反光的水晶,十分剔透,惹人喜爱。 金属笔挂上纹刻着英文品牌,s打头,丁幼禾依稀觉得在哪见过。 “好看,”丁幼禾摸了摸光滑的笔身,又问,“贵不贵?” 颜梁淮笑着夹菜,“不贵,就是支笔。” 丁幼禾这才放心,往领口一夹,“谢啦。” 颜梁淮轻声说:“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它写字。” “我哪有什么机会写字,”丁幼禾随口说,“说真的,我现在提笔忘字,字跟狗爬似的,都快忘了怎么拿笔了。” 颜梁淮沉默片刻,“幼禾,回去念书吧。” 丁幼禾原本正在喝汤,一口差点没呛住,“我?我都荒废这么久了,念不了了。而且,我去念书,谁来看店?不做生意了,喝西北风去啊?” “我供你。” 丁幼禾闻言放下汤勺,拿抹布擦了下手,脸上笑意退了,“颜警官,我之前欠你的钱都还没还完,绝对不会再借。” “你不用跟我见外的。” “不是见外,”丁幼禾说了一半发现解释不明白。 她不想欠颜梁淮太多,有个警察当朋友保平安挺好的,但再更亲近……她不想,“总之,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颜梁淮说服不了她,也不好逼迫,只得转移了话题。 深冬,天黑得早,丁幼禾起身送人,不忘叮嘱一句,“路上结冰,你开车慢点。” 颜梁淮微笑点点头,“我没事,你多注意。” 丁幼禾先没反应过来这句“多注意”是什么意思,等一回头看见守在玄关等自己的元染,才恍然明白颜梁淮指的是他。 “站这儿干嘛呢?去洗碗。”丁幼禾从他身边擦过。 元染拦住她,潦草地写,【你是不是怀疑我】 丁幼禾嘁了声,指着门口,“我要是怀疑你,早撵你出去了。外面流浪小孩那么多,我干嘛非要捡一个不放心的人回来养着。快去洗碗,再墨迹,我可真不收留你了。” 她明显是不想详聊,可元染还是固执地挡着她,又写,【他在追你】 丁幼禾愣了下,这个“他”说的是颜梁淮吧?登时哭笑不得,“你个小屁孩胡说八道什么?颜警官是正人君子,而且人家在所里可受欢迎了,哪会看上我这种要什么没什么的野丫头。再胡说,我揍你啊!” 话说完,她低头看向领口别着的水晶笔,随手取下来在刚刚元染写字的便籤条上画了几道,线条很流畅,但有点儿粗,不适合她绘图用,而她本身根本不写字,用不上这么好的笔。 她想了想,隔空一抛,“拿着,借你用,爱惜点儿,别弄坏了。” 元染单手接住,握在掌心,笔身带着点儿她的体温。他低头看了眼logo,这玩意算轻奢,根本不是什么文具店的便宜货。 等他抬头,丁幼禾已经哼着小曲收拾碗筷去了。她大概真把笔当成几块一支的小文具,才会这样随手丢给他。 元染默默把笔放进裤兜,然后快步上前,抢着替她收拾。 丁幼禾握着筷子,瞥了他一眼,半开玩笑,“拿了礼物就积极干家务了?怎么跟小孩似的。” 元染头一低,胳膊从她身前侧过,去够另一边的碗。丁幼禾没留意,刚好转身,前襟恰好擦过他的手臂,自己一惊,对方一愣。 丁幼禾面上无动于衷,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既然你抢着收拾,我就先去休息了。” 元染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呆呆地点了下头。 丁幼禾快步跑进卧室,把门一关,顺手反锁,然后背靠在门板上,盯着天花板直愣。 搞什么?换作是旁人,她早一巴掌唿过去了。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吃了豆腐是真吧!可她居然不但没揍人,居然还心跳加速? 丁幼禾,有病吧你……她双手贴上一点点发烫的面颊,眉头拧成了小蚯蚓。
第21页 等元染把厨房收拾干净,自己洗漱完毕上楼想打声招唿,才发现丁幼禾的房间里灯已经完全熄了。 他站在楼梯口,背靠着墙,出神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手掌无意识地抚向手肘,指尖触到毛衣粗糙的纹理,才令他回过神来。 低头,看向短到露脚踝的牛仔裤,款式老土的毛衣…… 元染从裤兜里摸出那支精緻的水晶笔,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年轻警官一丝不苟的髮型和挺括英气的呢子大衣。 他攥紧了手指,关节微微发白,转过身脚步飞快地下楼去了。 *** *** 丁幼禾发现,自从收留了元染,她一天醒得比一天晚。 从前总觉得如果睡过头,错过开店时间,就会丢了生意,而现在有他在楼下守着,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她拿手指划拉着头髮,打着哈欠下楼,一眼就看见餐桌上放在保温垫上的豆浆稀饭,于是转头往工作间走,一手撩开帘子,打算跟元染打声招唿。 窗帘被拉开了,冬日暖阳照在纹身床上,她给的被褥被叠得四四方方放在角落,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可就是人不见了。 因为元染听不见,丁幼禾楼上楼下跑了个遍,终于确信,他不在家。 坐在餐桌边,她两手捧着还温热的碗,起床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莫名地失落起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有人陪伴,一个人竟连早餐都食不知味。 可这才是她的生活呀!一个人醒来,一个人睡去,一个人吃泡面、看电影,绝不去火锅店——因为去装酱料的时候,没人会替她看包。 丁幼禾用力地拍了拍脸颊,强打起精神吃完饭,把碗洗了,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猜测元染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然而并不起作用。 当有人提醒你不要去想一只粉红色的大象,你的脑海里就已经浮现出粉色象了。 就像现在的丁幼禾。 她沮丧地打开店门,弯腰去开灯箱的电源。 “阿禾,你家的小表弟,不得了喔。”隔壁楼上传来女子娇媚的说笑声。 丁幼禾仰头看向二楼窗边披着头髮的肖潇,她裹着件皮毛外套,手里夹着烟,见她看过来媚眼一瞟,“干嘛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早说了,你那‘小表弟’很值得试一试,身体可比看起来好得多呢。” “你在哪看见他了?”丁幼禾问。 肖潇小拇指一挑,指着远处的工地,“喏,工地里搬砖呢。” 丁幼禾以为她是开玩笑,反覆求证了好几次,才气喘吁吁地跑到工地门口,还被保安大伯给拦下来了,“这是工地,你不能进。” 丁幼禾好说歹说,对方给她扣上一顶明晃晃的黄色安全帽,千叮万嘱地放了行,“把你弟弟带出来就赶紧走啊,里头不安全。” 何止不安全。 工地里都是常年在外的壮汉,加上这种地方本就是阳盛阴衰到了极致,像她这样的小姑娘就算裹得严严实实,一双小细腿儿还是吸睛得很,她一路往里走,身后口哨吹得就没停过。 肖潇说元染在搬砖,于是丁幼禾专往停着运砖车的地方找,跑了两处,还真让她给找见了,只不过,差点没认出来。 元染没穿他那件红色羽绒服,而是套着工地的黄褐色工作服,戴着顶安全帽,脸上灰扑扑的都是脏,若不是比周遭一圈人都白上几个色号,丁幼禾还真没把握能一眼找到他。 他弯腰摞起一叠砖,然后往左手侧的人手里递,松手的间隙里拿手背擦汗,结果意外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丁幼禾,立马愣住了。 “动作快!小子。” 元染被催促,只好又转身去垒砖头,手被双冰凉的小手抓住了。 丁幼禾拉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哎,你小子跑哪去?活儿还没干完呢。” “找别人干,”丁幼禾头都不回,“我们不做了。” 元染想说话,奈何她不给他停下来写字的机会,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一把环住她的腰,把人给拦截在自己怀里。 丁幼禾抬头看他,又瞅见了他脸上的脏,顿时无名火起,“我都跟你说了,不用你付吃住的钱,你就给我看店就行。你不知道自己脚踝刚受过伤?跑来干这个,你干得了吗?你要这么想要钱,我可以借你,你要多少?只要我有,全都借你还不行吗?” 元染的手还停在她腰后,没挪开。 两人这会儿注意力都不在这事儿上,倒没觉得有哪不对。 元染低头,眸光晶亮,眼里映着丁幼禾着急上火的脸,忽然嘴角一翘,露出个温软的笑。 丁幼禾气急败坏,“我跟你说话呢,你笑什么笑!”一推他,推不动,才发现他手还箍在自己腰后,立马给掰过来,往他眼皮子底下一凑。 指节修长的手,上面除了泥土还有几颗刚摸出来的水泡,白皮子,随时要破开化脓。 “元染你这个白痴笨蛋大猪头!” 作者有话要说:  幼幼:元染你这个白痴笨蛋大猪头! 染爷:还有吗? 幼幼:你,你这个臭无赖、浑蛋、大色狼! 染爷:嗯,还有。 幼幼:……
第22页 染爷:说啊:) 幼幼: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元染,你个白痴笨蛋—— 染爷:哎,你说你,是不是小学毕业之后骂人的词彙量就没增加过? 幼幼:…… 染爷:不过,我喜欢听,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喜欢听。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蠢蠢的芸芸就是我呀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念 5瓶、28356997 3瓶 第11章 撩11下 就在丁幼禾拉扯着元染往施工地大门走时,远处匆匆跑来个人,招手把两人给拦下了。 “哎,你,是你吧?说会修电脑的那个。”工头模样的男人问。 见元染点头,对方立刻跟见了救星似的一把拉住他,“那快过来给我看看!系统瘫痪了,今儿一天的进度都得耽误。” 丁幼禾跟在两人身后进了为工地的办公棚,眼睁睁看着元染那双沾了灰、磨破了皮的手在键盘翻飞。不过一刻钟,黑白屏幕上又出现了黑底四格的开机画面。 包工头擦掉满头汗,从钱夹里抽了一张红钞递给元染,“今儿还好你在,不然找人来修,没个三五百下不来,还要耽误时间。” 元染接过钱,脸上还带着灰混着汗水留下的脏。 工头说:“你这种有技术的年轻人,干点轻松的不好吗?” 元染一笑,转身拉起丁幼禾的手腕,往外走。 丁幼禾被他带出工地,还了安全帽,就听见门卫大伯感慨,“这年头肯吃苦的年轻人不多啦。” 走出老远,丁幼禾站定不走了。 牵着她手腕的元染随着她视线一看,才想起要松开手。 “说吧,为什么跑去搬砖?”丁幼禾说。 元染就着手心写,【你说不要赌,所以我不赌】 丁幼禾心一软,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急着筹钱啊?” 元染左右看了眼,目光落在街头的一家服装店,指了指店招。 丁幼禾一看,是家名为lig的男装店,“你想买衣服?” 元染点头,又拉起她的手。 丁幼禾本想挣开,一触及他手上破了的皮,又不忍心,只好由他拉着。 心里不住的犯嘀咕,会下棋,能画画,现在电脑都会修……她收养的这少年是什么?超人么? 这家店专卖男装,都是老闆娘白静从网上淘来的,重新贴个标,就成了原创品牌,价格不算高,但到底是赚差价,也划算不到哪里去。 丁幼禾家里没男人,自然没光顾过。 白静没想到这么大清早就有生意,放下咖啡纸杯,迎了过来,“丁幼禾?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不是我,是他。”丁幼禾把元染往面前一推,“给他买身精神的。” 元染刚从工地里出来,脸上都是脏,红色羽绒服上也蹭了不少灰,看起来略显狼狈。 白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到后头洗一洗,别把我衣服都给试脏了。” 元染徵询地看了丁幼禾一眼,见她点头,才去撩开帘子去了后面,很快就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 白静瞟了帘子一眼,确定之前在这带都没见过元染,问:“这脏兮兮的小狼狗你打哪儿弄来的?男朋友?小弟弟?” 丁幼禾自认跟白老闆没多熟,而且从肖潇那儿听来不少这位的风流韵事,没什么好印象,于是也没正面回答,只拨弄着衣架上的衣服,随便挑拣着,一边问:“有他这个年纪穿的吗?好像都有点太成熟了。” 白静笑:“就像女人总想扮嫩,男人哪有嫌弃自己成熟的?” “这件——”丁幼禾挑出一件加绒的红色套头衫,胸前有黑色的图腾,是条跃出水面的鲸。 “这件贵,”白静不经意地说,“你再挑挑别的。” 丁幼禾径直把衣服从架子上卸下来抱在怀里,“有多贵?你放心,我带钱来的。” “你买单啊?”白静夸张地拖长了语调,仿佛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小白脸?丁幼禾,你可别傻乎乎好吃好喝供着小白脸,最后再把自己给赔进去。” 丁幼禾没好脸色,“你到底卖不卖衣裳?” “啧,好心当成驴肝肺。” 正说着,元染沖干净了脸和手,撩帘子回来了。 白静正说着话,一回头看见他的脸,顿时愣住了,走上前,像看艺术品似的前后左右把元染打量个遍,赞不绝口:“好俊的小哥哥。” 丁幼禾心里着实不快活,隔空把挑好的裤子和套头衫丢给元染,“去试试。” 于是,元染就在老闆娘会吞人的目光里,飞快地躲进了更衣室。 丁幼禾抱着手肘等,白静则倚在门边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更衣室的门终于有了动静,元染换了身新衣裳走到丁幼禾面前。 他生得白净,眉目间有种旧时书生的儒雅,加上身量高瘦,本就是衣服架子,如今换上潮流的款式,更显得肩宽腿长,挺拔如玉,搁进选秀节目里能凭脸圈一堆女友粉的那种。 元染指指身上的衣服,给丁幼禾一个询问的眼神。
第23页 “挺,挺好的。”丁幼禾没敢在一直盯着他看。 “什么挺好,简直是好得没边。”白静绕着元染转了个圈,忽然眼睛一亮,“我说小哥哥,你想不想当模特?穿我家店里的衣服拍拍照就行,以后店里衣服随你穿,不要钱。” 元染微微向后仰,避开了白静有意无意贴过来的身子,但并没有立刻拒绝。 “不行。”丁幼禾脆生生地说。 白静微恼,“我邀请他呢,又不是找你。” 丁幼禾把元染朝自己身边一拉,理直气壮地说:“他是我家的人,我当然有权替他出面交涉,你说是吧?”她看向元染。 元染点头,眼角带着些许笑。 白静不甘心,“你说买身衣服少说也大几百块吧?我免费送你,就要拍几张照而已,这么好的买卖,干嘛不做?” 丁幼禾说:“你网上有店,他若给你拍了,转头肯定传得到处都是。按浏览量来算,也不可能只值一身衣服。” 白静嘆气,“那你要怎么着?” “签合同,一张照片一百,嗯……不,一百五。” “丁幼禾,你掉钱眼里了?狮子大开口啊。” “白老闆,签不签随你,不签我们买了这身衣服走人就是了。” 白静翻了她一眼,索性去问元染,“小哥哥,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呀?包吃,还能包住,嗯?” 元染一声不吭,双手按住丁幼禾的肩,以沉默作为回答——他都听她的。 白静无计可施,又不想白白放过一个可能带动销量的小帅哥,毕竟这种颜值的男孩子可真不是走马路上随手就能捡一个的。长这个level的帅哥,那都是综艺上的宠儿,动辄百万粉丝,出场费都得六位数…… 从服装店里出来,丁幼禾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白纸黑字的契约,“喏,以后你不用去搬砖啦!” 元染的目光停在她不染杂质的笑脸上,也跟着嘴角弯弯。 丁幼禾把纸张摺叠好,仔细地塞进元染的裤袋里,还拍了拍,“收好了。” 她的小手柔软,落在他腿侧,元染僵了下,点点头。 “听我说啊,小朋友,人呢,在江湖走,不能有害人之心,但也不可没有防人之心。”丁幼禾背起双手,跟个老江湖似的指点江山,“你看,刚如果没有我,你得损失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你就算去工地搬一个月砖也赚不着啊。” 元染安静地听她叽叽咕咕,等她说完了,才低头写了个字条。 【庆祝找到工作,想吃什么?我请客】 丁幼禾大笑,“养你好些日子了,终于看见了回头钱。” 元染挠挠头。 “火锅。”丁幼禾斩钉截铁地说,“我想吃火锅,嗯……去学校后门的那家吧,那家实惠。” 元染跟着穿街走巷的找那家火锅馆,路上途径一幢小楼,门口排了许多人。大冷的天,还有好些人坐在露天里等着吃,他抬头看了眼招牌,湖底捞。 “怎么?”丁幼禾被他拉住了,回头看了眼,“这家啊……算了,这家挺贵的,不划算。” 她走了两步,发现元染没跟上。 “……走呀?” 【就吃这家吧】 “不要,这家不划算。” 【你上次买的火锅底料就它家的,你喜欢,就在这吃】 别看元染平时乖顺得很,执拗起来,丁幼禾都拿他没办法,结果两人就这么加入了排队大军,坐在火锅馆门口等。 “我本来要去的那家人均才45,这家……没一两百吃不下来,”丁幼禾压低了声音继续游说,“要不我们还是去别家好不好?” 坐在她手边的元染瞅她一眼,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往她掌心里一塞。 丁幼禾:“……” 少爷啊!钱来得容易也不是这么花的!辛辛苦苦搬一早上,还不够在这里消费半小时的,少爷你就不心疼嘛!! 腹诽归腹诽,毕竟请客的是元染,丁幼禾只能一边心疼小钱钱,一边跟着等。 大概因为拾掇过后的元染长相实在出挑,就连剃得近乎贴头皮的短髮桩子也像极了旁边广告灯箱上的dancer,丁幼禾明显感觉到一同排队的女孩子们,飘过来的若有似无的目光。 啧,这小屁孩,长得还真招人。 直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轮上座,被服务生殷勤地引入座位,丁幼禾忍不住私下张望。 装修也忒豪华了,这种地方,不拍火锅只拍墙,骗她是高级会所,她都信。 “酱料都是自助的,小姐可以自取,如果需要帮助,也可以告诉我们。”服务生微笑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丁幼禾坐在位置上,有点儿迷茫。 酱料自助?去哪拿?不就是海鲜酱吗,给盛一碟不就完了,还要自助干嘛。 她正一头雾水,元染已经站起身,示意她由他去取。 丁幼禾如释重负,还偏装作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刚好我累了,歇会儿。” 元染去了酱料台前,拿着小碟子,一边往碟子里盛酱,一边隔着几排座椅看向丁幼禾。她正托着腮四处打量,虽然抿着嘴装作很矜持的模样,但眼里的好奇心藏不住。
第24页 她虽然装作老江湖,但显然是第一次来,像个孩子般似的惹人怜爱。 有朝一日,他非包下这火锅店,让她一个人吃个饱足。 元染垂下眼睫,舀了一勺海鲜酱——她在家里爱不释手的那款。 作者有话要说:  幼幼:你问我为什么没去过火锅店?当然是贵呀!还有……就是家里就我一个人么,吃火锅去端个酱料都没人帮忙看包。别这么看着我,我没觉得自己可怜:)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蠢蠢的芸芸就是我呀 50瓶、宁蓝shmily 10瓶、_蓝芜_ 5瓶、 鹿港小镇 3瓶、@一念 1瓶 第12章 撩12下 火锅热气腾腾裊裊,萦绕出浓厚的烟火气。 元染隔着云雾看向对面捋起袖口、面色绯红的丁幼禾,只觉得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娇艷三分,尤其是红润饱满的唇。 他的视线不自觉停驻了一瞬。 “吃呀,你怎么都不吃了?”丁幼禾拿公筷捞起牛肚,往元染的碟子里放,一边说,“你别怕辣,天气这么冷,吃点辣的才暖和。不然,你也来点这个?” 说着,她笑眯眯的举起手边的啤酒罐。 虽说酒量不好,但她实在是沉迷于火锅配啤酒的享受,忍不住还是开了一罐。 本想说服元染对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抵死不从。 “为什么不喝,你怕醉呀?你上次喝,不是没事儿嘛。”也就是越喝越沉默,又不会撒酒疯,有什么不敢喝酒的。 元染垂下眼睫,遮挡了自己的视线。 是,她看着是觉得他酒量不错不会醉,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喝多之后的午夜有多难熬,自制力严重告罄。 再喝一次?保不齐他明天早晨就被连行李一起丢出刺青店了。 还是……老实点吧。 丁幼禾哪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只一边给自己和他添菜,边说:“你对这儿挺熟,之前常来?” 元染一愣,顿了下才点头。 丁幼禾微笑,“家境不错啊。出来这么多天了,家里人没找你吗?” 元染摇头。 “为什么离家出走?说给姐姐听听,说不定我能开解呢。” 丁幼禾倚老卖老地说完,就看见铜锅对面的少年抬起眼,眸若寒星,里面尽是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像哀伤又像无奈,虽不知来源,却叫人心跟着一揪。 她忍不住说:“等你想说再说吧,我不逼你。” 丁幼禾自己没觉得这话有哪不对,可听在元染耳里,莫名就有了另一层意思——她不着急,反正有的是时间相处,以后再说也不迟。 他眼里凝的那些情绪如烟雾被风吹散,剩下一片清明,嘴角噙着笑点头,埋头去吃她刚给夹过来的鱼丸子。 结果被辣油一激,顿时咳嗽不止,泪眼汪汪。 丁幼禾忙给他递水,他却伸手越过她取了啤酒罐,仰起脖子咕嘟灌了几口。 仰起的脖子,上下起伏的喉结,令丁幼禾有那么一瞬,突然意识到眼前人并不是个小孩……最起码,也是少年了。 元染放下易拉罐,拿手背揩了下唇,不好意思地看向丁幼禾。 她默默地夹起一块虾滑,放进温水杯里涮了涮才给他,“……这样吃吧。” 之前,丁幼禾递菜过来,元染都是自己抬起碟子来接,可这一次,他竟身子朝前一倾,张口衔住了。 筷子尖传来的一丁点儿阻力,令丁幼禾的右手不自觉地一抖,再收手,脸已经红了。 可对面的少年坦然,丝毫没觉得这动作有什么暧昧之处,倒叫丁幼禾觉得说自己思想不纯洁,暗暗掐了一把大腿,心道,以后真要少跟肖潇混一混,省得满脑子乌七八糟。 还有……她可能是该找个男朋友了:) 这一顿饭,丁幼禾可算是吃到扶墙出,等结了帐出来,她抚着胃一个劲嘀咕,“点多了,你又不怎么吃,干嘛点那么多?” 元染只是低头看着她笑。 丁幼禾又觉脸热,不经大脑地挥了一下胳膊推开他,“别这么看着我。”又含煳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跟看食物似的。” 说完,她分明看见元染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该死的,明天就去相亲t﹏t “这顿多少钱?”丁幼禾问。 元染摇摇头。 “小票给我看看,”丁幼禾向他伸手,“你挣了钱,我自然不请你吃了。但也没道理要你请客,aa,一人一半。” 元染躲开她的手,不肯把小票拿出来。 “你躲什么?”丁幼禾一手拉住他的手臂,抢玩具的孩子般扒住他,另一手就往他羽绒服口袋里掏,没找见,她毫不犹豫地又把爪子伸向裤兜。 直到隔着薄薄的衣料,手掌感觉到他肌肤的灼热,丁幼禾的动作才一下僵住了。 她是谁? 她在哪? 她做了什么qaq 触电般收回手,丁幼禾忍住原地尖叫的冲动,用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说:“按……按三百算,回头我就给你。” 说完,人转身就往回家的方向走,一步都不打顿。 元染愣在原地,被她碰触的酥麻感犹在,心尖上燎着莫名的火,像空口嚼了一整盘尖椒。
第25页 等他追上前去,就看见已经跑出十几米远的丁幼禾正在路灯下捶胸顿足,大有要剁了“魔爪”谢罪的架势。 他个被摸的还没怎么着呢,小姑娘倒先暴走了。 元染嘴角翘起,追上去,把替丁幼禾拿着的外套往她背后一披。 丁幼禾回头,强自镇定,“喔,谢谢。”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也不知事眼花,还是幻觉,她依稀仿佛看见某人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妈呀,找男票!刻不容缓!按肖潇的话说,她现在的状态就叫欲求不满qaq 回到家,丁幼禾踢开鞋子就往楼上跑,等她从楼梯上回头往下看,正看见元染俯身拾起她乱扔的鞋,归整进鞋柜里。 侧影温柔细緻,简直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的少年期。 丁幼禾的心又被撞了下,手捏紧楼梯把手,无语问苍天:年纪大了,真会思春吗? 元染直起身,有意无意地仰头看向她,视线相对,便露出温柔的笑。 丁幼禾立刻往后一退,躲出他的视线,只留下声音从楼上传来,“今天谢谢了!钱一会儿我放餐桌上,你自己拿!” 竟没胆和他再多独处哪怕多一秒。 元染食指指背擦过下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身影消失的拐角,瞳意深深。 *** *** 夜,丁幼禾是被渴醒的。 大概是火锅吃得太咸,所以口干舌燥。 她趿拉着拖鞋,只穿着带蕾丝的少女风睡裙就往厨房去,打算倒杯水润润嗓。 下楼经过工作间门口,丁幼禾不由自主往门帘子瞟了一眼,而后轻轻地嘆了口气,左手抚了下胸口,低声嘀咕,“正常点,丁幼禾。” 她兑了杯温水,一边喝着一边转身,然后,勐地呆住了。 差点儿没被水给呛住——窗台上,穿着单衣的少年正静静的看着她,窗外的月光勾勒出精緻的剪影。 元染侧身在窗边,一腿曲着,一腿随意地撑在地上,看不见表情,但丁幼禾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大半夜,你不睡觉,在这里扮鬼吓人啊?”丁幼禾尴尬地擦着嘴角的水,兇巴巴地质问。 元染这才从窗台轻盈跃下,走到她面前。 丁幼禾只穿了薄底拖鞋,与他之间的身高差比白日要大,只好直起腰身仰起头,才能让气势不落下风,“说话呀。” 元染自然不会说话,而是伸手取过她的茶杯,仰头喝光,末了,还一脸意犹未尽。 “……你自己有杯子,为什么不自己倒?”丁幼禾伸手要去夺回自己的杯子,结果他手臂举过头顶,跟逗小孩似的举着杯子往前走。 身后跟着气咻咻的丁幼禾。 “还我杯子!”丁幼禾气急败坏又够不着杯子,情急之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手疼qaq 元染已经重新兑了一杯水,转过身还给她。 丁幼禾发懵地接过来,温热程度刚刚好,她低头看看杯子,抬头看看他,不懂这波操作什么意思。 元染下巴稍抬,示意她喝水。 丁幼禾无意识地听从了,小小地抿了口水,清冽的温水缓和了喉间的燥热。 可她突然想起,他们……为什么……总在同杯而饮?! 酒也就算了,现在连凉白开也这样!她,她的杯子啊,上面有他的气息。 丁幼禾砰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像丢了颗手榴弹,“我,我睡觉了,你替我洗杯子。” 说完,兔子似的跑了。 元染站在光线昏暗地房间里,停了好一会儿,伸手拿起丁幼禾的杯子,走到台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整杯凉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顺着食道往下,激得身体瞬间清醒。 然并卵,这份凉意并无法抵达身体最灼热的那部分。 他懊恼地放下茶杯,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她唇瓣触碰过的边缘。 片刻前,娇嗲得与她风格不合的睡裙之下,窈窕玲珑的曲线再度浮上脑海,她在工作间门口的那一回眸…… 他喉结起伏,垂下长长的眼睫,薄唇开阖,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幼幼。” 沙哑,低沉到了极致。 一如被绷紧的欲望。 *** *** 清晨。 元染醒来,打算去准备早餐,才发现丁幼禾已经穿着围裙在晨曦里忙碌。 她背对着门口,头髮被拿笔简单绾成一个髮髻,纤细的颈项宛如天鹅引项般优雅,散落的零星髮丝柔软地伏在肌肤上,令人忍不住想要替她拈开。 丁幼禾察觉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一边翻着平底锅里的煎蛋,一边说:“坐那,就快好了。” 身后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却不敢回头看。 不是不想,是不敢。 她怕一回头,就被他从眼睛里看出异样来。 昨夜从厨房逃回卧室之后,她先是辗转难眠,等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却又跟着入了梦来。 更可怕的是,在梦里那个被自己视为“小孩”的男人用沙哑的嗓音一遍遍的唤着她“幼幼”,火热的掌心贴合着每一寸起伏,带她沉浮、欢愉。 以至于,当她勐地惊醒时,竟有一瞬茫然地伸手去探枕边。
第26页 自然是空的,可身体却仿佛经歷过什么,敏感而灼热。 就因为这个不可说的梦,她跟惊弓之鸟似的,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可装鸵鸟总不是长久之计,丁幼禾深唿吸,用最平易近人、云淡风轻地声音说:“今天是溏心蛋,你尝尝——” 然而,桌边哪里有人? 她拿过压在茶杯下的字条看,字迹清峻。 【我去lig了,ps茶杯已洗】 lig是他签了合约的男装店,丁幼禾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茶杯上。 他特意说洗了杯子,又不等她做饭—— 是生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你没看错,染爷真·开口了 白切黑属性uping ———— 谢谢小棕和辞九的雷喔! 第13章 撩13下 丁幼禾忙着洗碗的时候,肖潇过来了,径直推开门,脱下外套往钩子上一挂,来不及脱鞋就够着脖子对楼上嚷,“我说阿禾,你的小狼狗被别人给钓走了?” 丁幼禾擦着手走出来,满不在乎似的,“什么小狼狗,难听死了。” 肖潇羽绒衣里面只穿了条丝睡裙,脱了之后打了个寒颤,“我刚买早饭时候看见的,你那‘表弟’这会儿在白静店里,我没说错吧?” 她这一说,丁幼禾急道,“在她店里怎么了?他是签了合约的模特,工作而已。” “啧啧,”肖潇抱肘绕着她转了一圈,笑道,“看把你给急的。就怕我说你家小狼狗上外面打野食吃了?” 丁幼禾眉一挑,“一会儿疼了,你可叫我给你打气。” 肖潇这才收敛了调笑,胳膊搂着丁幼禾的脖子,跟着她往工作间走,一边说:“姐不逗你,真隔着玻璃窗看见了。白静那狐狸精,在你‘表弟’面前搔首弄姿,就差没剥了衣裳——” “打住,”丁幼禾蹙起眉,听不下去了,“躺下。” 肖潇打量着她的神色,冶艷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丁幼禾看起来挺镇定的,戴口罩、调试机器,有条不紊,可是小巧的耳垂涨得通红,一看就是心里团着火的。 “阿禾,”肖潇趴在纹身床上,“你跟我说实话,他真是你弟?嘶——” 针头沾着染料刺进肌肤,肖潇疼得一下憋住气,却听见身后传来被口罩捂住的低低声音—— “不是。” 肖潇想说点什么,可绵密不断的疼痛让她没空说话,等一段落定,她才翻了个身,面向丁幼禾,娇媚的眉眼间带了些正色,“阿禾,你可别犯傻,他长得不错,又知道疼人,对你这种没什么恋爱经验的女孩子来说诱惑不小。可他是什么人,跟你坦白过吗?你可别真赔了夫人又折兵。” 丁幼禾消毒着针头,随口说:“你之前不是说,他那样的睡了不亏吗?” 肖潇拿毛巾掩住胸,蹙眉道,“那也得你能做到玩玩就算。阿禾,你能吗?” 不能。 要是能玩玩就算,以她丁幼禾的相貌,也不至于二十出头连个小手都没牵过,所有对两性之间的想像全都来自于非法出版物。 “你做不到,就别玩儿。阿禾,他那张脸到哪都能骗一堆小女孩子,这种小帅哥定不下来。最起码,在这个年龄定不下来,诱惑太多。你听我的,我见过的男人海了去了。” 丁幼禾背过身,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说:“我只说他不是我弟,又没说要谈恋爱。” 肖潇这才松弛下肩膀,“哎哟”了一声,“……真疼,怎么比上次疼?” “回去按时擦药,三天别碰水,有空过来让我看看结痂情况。” “你去哪?” 丁幼禾说着话,人已经一手提着外套,一手抄过钥匙往玄关走了,“……买菜。” 肖潇从工作室里追出来,半开玩笑说:“干嘛?鲍鱼鱼翅1折抢购吗?这么赶时间。” 丁幼禾扶着门,一边套上外套,“出来时候替我关下门。”说完,人就跑没影了。 脸上挂着笑的肖潇,一点点敛了笑意。她做这行久了,看人有两把刷子,虽然跟阿禾那个小狼狗接触没几次,但就是能隔着他那看似人畜无害的脸,读出骨子里的狂狷来。 该怎么说呢?肖潇蹙眉,终于想到一个形容。 沉在海里的鲸吧。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他嵴背上、愿意露出来给你看的那一星半点。 *** *** lig男装店。 白静对自己亲自物色来的这个男模分外满意,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形容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再合适不过。 她觉得用男孩来指代他,不合适。 因为这小子身上有种类似于野兽在捕猎时特有的机敏,而用于捕食的力量都藏在他结实的肩与腰背上——对女人亦如是。 “你多大了?有十八没?”白静伸手,想要帮他解开衣扣。 元染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指。 白静嗤笑:“不用这样,丁幼禾那河东狮这会儿又不在,没人瞧见,你这么三贞九烈的,干嘛呢?” 元染半垂眼睫,不看她的唇动,自然听不见她那些挑逗。
第27页 白静凑近,对着他的耳朵眼呵气。 谁知道面前脱下衬衣的男人跟柳下惠附体似的,稳如泰山。 白静不免觉得无趣——虽说身体是长大成人了,这骨子里还是没断奶的男娃,不懂男女之欲,情色之好,倒枉费她空有一身妩媚了。 也不知丁幼禾那野丫头看中他什么?皮相么?不解风情的皮相有什么好——白静正在腹诽,忽然被已脱去上衣的元染不经意撞了下肩。 她没防备,顿时往侧一跌,以一个暧昧的姿势伏在他身前。 就在同一时刻,服装店的门被推开了。 风铃叮噹作响,闯进来的丁幼禾一手抓着门把,目光停留在赤着上身的元染,和他身边只穿了蕾丝短裙、姿态暧昧的白老闆身上。 脑袋轰地一炸,丁幼禾只觉得热气全都聚集在天灵盖,快要火山喷发。 她的神色落在元染眼中,他立刻推开扒在身边的白静,起身迎向丁幼禾。 可丁幼禾看着他赤膊走过来,连退是退,一转身直接装在店铺的玻璃门上,胳膊肘生疼她也顾不上,只想快点从这里逃走。 手臂被元染拉住了,丁幼禾头也不回地拼了命地想要挣脱,然而对方攥得那么紧,她被逼急眼了,朝他吼,“我都说了不用你削尖脑袋挣钱,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对,你要想吃香喝辣,我是供不起。你是自由的,想去哪去哪,想跟谁搂搂抱抱就跟谁搂搂抱抱,我不该管的。我就闲得蛋疼,没事找事,我——”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都快自己贬成猪头了,忽然感觉腰后被人一揽,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拥在了灼热的胸膛里。 元染没穿上衣,加上室内暖气打得十分充足,丁幼禾觉得自己的脸颊贴着的肌肤竟比她的脸还要热,而那颗在胸腔里激烈跃动的心脏,更是随时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似的,疯狂地搏动。 她呆了两秒,有点发懵地抬起头,对上了元染焦急的眸子。 那双略带桃花的长眼里倒映着她涨红的脸。 “哎哟,这是演的哪一出?”白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丁幼禾,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抢了你的小男朋友呢,还是怕他觉得还是我更有味道,从此弃暗投明?” 丁幼禾一把推开元染,又被掌心传来的灼热触感弄得更加心慌,只能梗着脖子反驳:“他还是孩子呢,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孩子?”白静上下打量了元染一番,“从脸蛋到身材,再到男人味,我可没看出来他有哪根头髮像是孩子。” 丁幼禾护犊子似的挡在元染身前,正要开口,只见店里的帘子被人一撩,端着照相机的男人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早上吃坏肚子了”,一边走了出来,看见两男一女剑拔弩张的架势,顿时一愣,“这干哈呢?” 白静抱着肘,嗲声嗲气地说:“没什么,有小姑娘不自信,怕男朋友被我勾跑了魂呢。” 摄影师闻言笑起来,对丁幼禾说:“是你男朋友啊?就没亲热过?怎么拍个暧昧风格的照片僵得跟木头人似的。小姑娘,赶紧把你男朋友带回去好好调教调教,下次再来拍,争取自然点儿,成不?” 丁幼禾闻言,眨巴着眼睛回头看向元染。 被委屈了的少年对上她的视线,垂下眼睫。 丁幼禾:“……” “是啊,带走吧。你俩多磨合磨合,别摆拍一下就跟我要强他似的。”白静嫌弃地把元染的上衣扔了过来,附带一句,“明明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怎么配上个黄花闺女的心,真是可惜了。” 五分钟后,丁幼禾和元染一前一后走在街头。 元染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笃定的笑。 直到丁幼禾几乎要小跑去来,他才追上前,一把拉住她。 “……干嘛拽我。”没好气。 她这会儿臊得慌。 刚那一幕,落在白静眼里还不知道把她想成了什么。再加上,摄影师和白静都让她回去好好调教。调教你大爷呀!她和这臭小子压根不是那种关系好不好? 被她杏眼瞪着,元染一点儿也不恼,好脾气地转而拉住她的手腕,往另一条路上带。 丁幼禾被他牵着走了几步,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元染抬眼,目光投向不远处小楼上的店招——湖底捞。 “火锅店?你就为了挣钱再请我吃火锅?”丁幼禾迟疑地问,“你当我是火锅里泡大的,天天吃、顿顿吃?” 元染不好意思地笑了,有点委屈,有点温暖,有点不知所措。 丁幼禾嘴唇动了下,觉得心头髮酸,连忙抿住唇,稳住情绪之后才开口,“……你不是让我不要为了挣钱什么顾客都接吗?那你为什么要被老闆娘唿来喝去,被她、被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明明知道的,只是拍个照而已。就像她自己面对那些来纹身的、裸着上身的男人一样,光明正大,理所应当。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一幕,她就浑身哪哪儿都不得劲。 元染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的视线和自己正面相对,而后郑重地向她摇了摇头。
第28页 丁幼禾迟疑地说:“……以后不会了?” 元染重重点头,然后像个犯了错希望得到原谅的孩子,殷切地看着她的眼睛。 左胸口像藏了一只好动的夜莺,它声声啼鸣,跳个不停,以至于丁幼禾不得不掰开他的手,躲开他的注视,一点也不温柔地说:“火锅店那么贵,不去。” 余光里,少年垂头丧气得像只讨赏未果的大金毛。 “……我们在家吃吧,”丁幼禾清清嗓子,“马上去买菜。” 话音刚落,就看见那张俊脸立刻雨过天晴,长眸明亮得宛如星子。 丁幼禾也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正要往菜场走,忽然被人握住了手。 他手掌清瘦,骨骼分明,干燥而温热,几乎将她的手整个包入掌心。 “你……” 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丁幼禾的半句话都卡在了喉咙口。 元染松开手,对她笑。 丁幼禾摊开掌心,只见百元钞票被折好了,躺在她手心。 “买菜。” 他比着口型说。 眸光明亮,仿佛带着“终于养得起老婆”的自豪——不对!丁幼禾连忙自我否定,是养得起房东才对o(╯□╰)o 作者有话要说:  q:明明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怎么配上颗黄花闺女的心? a:因为这黄花闺女的样子是装给某小呆妞看的啊~xd ———— 谢谢南黎的雷喔~ 谢谢以下宝贝儿的浇灌,么么么么! 南黎锦绣潇湘,灌溉营养液+1 旭星陈,灌溉营养液+10 @一念,灌溉营养液+5 _蓝芜_,灌溉营养液+5 盐焗基围虾,灌溉营养液+1 “”,灌溉营养液+1 盐焗基围虾,灌溉营养液+2 双,灌溉营养液+1 @一念,灌溉营养液+5 第14章 撩14下 这日午后,丁幼禾送走客人之后给自己泡了杯热巧克力,意识到元染有好一会没下楼了。 不会是她卧室里盹着了吧? 因为元染的卧室就是工作,所以店里有生意的时候他就无处可去。丁幼禾这才大发慈悲,允许他在店里有人的时候可以在她房间休息。 不过,他很少这么久不下来。 丁幼禾有点好奇,于是抱着茶杯蹑手蹑脚地上楼去了。 房间门倒是敞着,窗帘也开着,光线极佳,元染抱着丁幼禾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靠墙坐着。 他脸上有模煳的光影跳动,神色冷静到,就像藏着海浪的平静海面。 在看电影? 丁幼禾走过去,本想看看他在看什么电影,没想到元染不经意地一抬眼,发现她站在房间门口,顿时手忙脚乱,一把把笔记本电脑给合上了。 这反倒激发了丁幼禾的好奇心,她狐疑地走过去,“在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元染摇头,耳根可疑地通红。 丁幼禾瞟了眼电脑,“你自己打开。” 元染一把抱住电脑,往背后藏。 丁幼禾是驴脾气,她想做的事儿就没人能拦得住,所以元染越是躲躲藏藏,她越是百爪挠心地想要一探究竟。 奈何元染死不就范,她强抢又抢不来,只好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 她假意去夺他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脚下一歪,为了护住手里的杯子,把脚给“崴”了,蹲在地上哎哟哟地喊疼。 假如元染能听见,就会知道这台词功力拙劣得一塌煳涂。 但他听不见,他只能看见她痛苦拧起的眉,于是连忙上前去搀扶。 丁幼禾瞅准时机,果断出手,一把拽过电脑,刚要翻开一看究竟,向来不敢对她造次的元染居然像头被触犯了领地的小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她一扑,挥开了落入她掌心的笔记本。 电脑飞了出去,甩在墙角边。 人则被他屈膝压在床沿,不得不以仰视的角度看向少年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羞愤之中,这张还带了些少年气的面孔也依然是英俊而让人心动的——但,这会儿丁幼禾真没心情欣赏。 因为,墙边的笔记本里传出了暧昧得让人面红耳赤的低嘆和喘息。 丁幼禾像被人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正上方的元染。 或许因为角度和光线,此刻的少年看起来有几分侵略性,他也僵着,耳朵红得要滴血,直到丁幼禾一把推开他的胸,翻坐起身,快步拾起地上的笔记本电脑。 不由分说地按下弹出键,一张光碟弹了出来。 封面上劣质的印刷,写着几个英文。 丁幼禾仿佛在哪看过,好像还是部挺有名的片子,只不过国内上映的时候播放的是剪辑版——因为原片尺度太大。 她捏着光碟,又羞又气,举在元染面前质问:“你拿我电脑干什么呢?你才几岁?你看这个?你——” 气到语结。 元染试图把碟片给拿过去,丁幼禾却快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外一扔。 眼看碟片像飞盘一样,飙出老远,落在了旁边平房的楼顶上,她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元染,“这破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第29页 元染从兜里拿出便签纸,写好递来。 丁幼禾没好气地一看,更郁闷了。 【lig老闆娘给的,让你帮忙琢磨一下。我觉得你可能不愿意,所以自己看了】 “啊!”丁幼禾抓狂地尖叫了一声,恨不得把笔记本夯白静脸上。 这是啥?教坏小朋友吗?卑鄙!无耻! 眼瞅着丁幼禾暴走,元染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让她消消火,可他才刚一碰她,她就跟触电似地弹开了,把笔记本电脑挡在胸前,眼底带着水光,“走开!” 元染垂着眼睫,满脸委屈。 丁幼禾指着房门口,“……你出去。” 他闷不吭声地往门口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又被她给拽住了。 丁幼禾没看他,凶兮兮地说:“把饭烧一下。” 元染这才露出一点笑意,仿佛不是被她赶出去,而是让他去做饭就意味着她原谅了自己,立刻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走远,丁幼禾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她暗暗地又骂了白静无数次,末了把笔记本翻开打算关机,谁知道光碟虽然扔出去了,可播放画面居然还在! 这一揭开,入目便是缠绵悱恻的画面,唇齿纠缠,纤腰款摆。 和着刚才她听见过的轻啼低喘。 啪! 丁幼禾又把电脑直接合上了。 ……白静你个混蛋!干嘛给我家元染看这种东西!去死啊! 等她心里骂了一百遍,才恍然回神,什么她家元染?白静给元染看什么东西,跟她有何干系?元染是乖宝宝还是坏小子,跟她又有何干系? 她有什么资格,用什么身份去管元染? 脑袋涨得疼,丁幼禾觉得心浮气躁,连带的,在这房里都待不下去,于是从门口取下挂着的外套,快步走了出去,经过厨房的时候,刚好看见元染端着锅转向自己。 “我去吹风,你自己吃。”丁幼禾说完,不等他答覆就跑了。 元染将锅放下,摘掉粉红色的防烫手套,靠在桌边坐了下来。 她不在,对他来说这个无声世界就彻底成了静止的画面,炉灶上的饭菜也没了香气,一切索然无味。 包括,刚刚在楼上看的那个电影。 其实不算多限制级,只不过情到浓处,水□□融罢了,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 从画面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就在他的大脑里被自动替换成了一张娇小霸道的脸,杏眼明亮,嘴角带笑,眼波流转间就连生气都带着娇嗔。 元染双手手指交叉,抵住额头。 他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这样的。 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分开。这个世界没有声音他毫不在意,但“听”不见她或笑、或骂,哪怕十分钟,都度日如年。 想把她揉碎了,放进自己的身体里,寸步不离。 他松开手,眼底一片深寂。 能吗?幼幼,我能这样做吗?你会不会……生气? 元染踱步到丁幼禾的房间,窗户还大敞着,冷风嗖嗖地往里钻,可他还是觉得从胸口到腹部都有莫名的热气,难以散去。 刚刚他压着她,手掌下手腕纤细,有那么一秒,他想把梦中、电影里,对她所的一切都付诸实践。如果真做么做了,现在他是不是已经被撵出门,再也见不到她了。 视线从房间里无意识地扫过,忽然停在床头柜下的一张纸上。 那是张巴掌大的纸,微微泛黄,上面手绘着一头向水平面下潜去的鲸。 元染快步上前,从玻璃台板下取出那张纸。 因为时间长了,纸张显得有些脆,躺在他手心只大出边缘一圈。 这头鲸,他见过。 *** *** 丁幼禾“吹风”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因为元染听不见,所以她也没刻意放低声音,大摇大摆地脱鞋、上楼,推开卧室门,才发现被褥已经被铺好了,笔记本电脑端端正正地放在原处,上面还贴了张便籤条。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也不知道说的是以后不会看小电影了,还是不会把她压倒了。 丁幼禾拉开抽屉,把那张纸放进铁盒子里——那里面都是这么多天来元染写下的字条,厚厚的一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着,只是不捨得扔。 等洗漱完毕离开浴室,她忍不住向工作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来由的,想说“晚安”。 “晚安,元染。” 他听不见,自然是没有回音的,但丁幼禾却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立刻逃走了。 元染确实没有听见,因为此刻他正深陷在梦魇之中—— 那是一间中式装修的屋子,里面点着薰香,音箱里流淌出低低的佛经吟唱。一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背对着他,嵴背偏下近腰的位置纹着一头鲸。 向下,仿佛要扎入海洋深处。 “阿染,这是刚纹上的,你觉得怎样?” “很好看,南叔。”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那个被称为南叔的男人转过身,面朝他。四十出头年纪,斯文儒雅的面孔,戴着金丝框眼镜,神色和煦,若不是坐在轮椅里,要比那几个大叔型的男星更有味道。
第30页 “阿染,等你长大一点,也可以纹一个。” “我就算了,我怕疼。” 南叔听了,笑着摇摇头。 画面一闪,红光扑面。 元染拿手遮在眼前,才能勉强挡住刺眼的火光。 那熊熊吞吐的火舌,几乎已经完全吞噬房间,他下意识地想冲进去,把南叔救出来,却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元染,南叔叫你,你怎么还不去?” 他回头,并没有人。 等转过脸,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楼顶边缘,下面是吐着火舌的窗口和深寂无边的夜色。 背后被人勐地一推,在强烈的失重感和恐惧之中,他终于叫出了声。 惊唿,从耳边传来。 元染勐地睁开眼,对着天花板盯了许久、许久。 滴答、滴答。 墙上挂着的时钟在走针。 滴、滴—— 浴室的水龙头一点点漏着水。 窗外街道上,车辆驶过,引擎发出低低的轰鸣。 他坐起身,开口,试探性地发出一个声音。 “……幼幼。” 时隔两年,他终于,能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染小爷耳聋是真的,这还真不是骗幼幼。但他不哑,很多聋人都不哑,只是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才习惯性不说话,只在亲近的人面前例外。 p.s至于今天看小电影被抓包,是意外还是给小幼幼上启蒙课,你猜xd ------------------------ 谢谢ting和小棕的雷=3= 谢谢宝贝儿们的浇灌,明天一起@喔 第15章 撩15下 整夜无眠。 所有褪色的记忆,都随着声音的归来而在心底甦醒。 那些无处述说的冤屈和折辱,一桩桩、一件件萦绕心头,元染坐在窗台上,盯着天边直到天蒙蒙亮,终于听见楼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光凭脚步声,就听得出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主。 是丁幼禾起来了,脚步一路下楼,然后很明显地在工作间门口顿住,但并没有撩帘子进来,而是用有点迟疑却又愉快的声音说,“早啊。” 元染一愣。 又听见她跑开的脚步——压根没指望听见他的回应。 难道她每天……都这么做? 元染明显察觉到左胸异样的搏动,整夜被回忆折磨而麻木的神经,轻易被她的两个字挑拨,而恢復了生机。 他撩开工作室的帘子出去,见刺青店的门开着,晨光熹微,拉长了蹲在门边的人影。 “猫粮吃完了,今天我去买。你说要不要叫上元染?如果我叫他,他会去吗?昨天我多管闲事,他应该生气了吧,所以晚上都没有等我就睡了。” 丁幼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低低的,像是喃喃自语。 大概是在跟来乞食的流浪猫说话。 元染停住脚步,靠在墙边,低垂着眼睫听她说话。 他陷入无声的世界已经七百多个日日夜夜,脑海里始终只有茫茫的一片,刚开始不习惯,逼得他几乎要发疯。后来接受了失聪的事实,开始意兴阑珊,越发孤僻,甚至拒绝开口说话。 没想到,醒来之后听见的第一个人声,是这样的声音,甚至比他所想想像过的任何一个声音更加动人。 像个娇俏的小姑娘,带着一点懊恼一点怯懦,软声说着他的名字。 “元染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个房东很奇怪?”丁幼禾的声音又传来了,伴随着一声咪呜的猫叫。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是看到他在看那种片子就觉得堵得慌,恨不得把电脑都给砸了。还有白老闆,看她穿得那么少在他面前晃,我就特别生气,想拿东西把元染的眼睛给遮起来。完了,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啊……” 丁幼禾一颗一颗地餵着猫粮,眼神放空地对着猫咪自言自语。 忽然,被笼罩在了人影里。 她呆呆抬头,正对上穿着单衣的元染,他低头看着她,眼底带笑。 “你,你你——”丁幼禾吓得蹦起身,继而想起他是听不见的,刚刚她那些梦话都是背着他说的,一定听不见,这才冷静下来,故作镇定地一撩耳边髮丝,“你怎么不多睡会?” 元染抬手,给她看拎着的空猫粮袋。 “要去买了,吃完了。”丁幼禾说。 元染点头。 “一起吗?” 又点头。 丁幼禾如释重负,不由露出一点笑,又敛住了,正色道:“那你去准备早饭,咱们吃完抓紧去超市,赶在开店之前回来。” 元染应下,转身进屋,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一声欢快的“耶!” 嘴角轻勾,他快步走向厨房。 清晨的超市里多是些来挑拣蔬菜的大爷大妈,丁幼禾和元染两个小年轻混迹其中格外显眼,免不得有些相熟的大妈跑来打听,“丁家丫头,这小伙子谁呀?” 丁幼禾瞥一眼正背对着自己看货架上罐头的元染,不知怎么没像以往那样说表弟,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朋友。” 元染轻笑,拿着罐头回过身。 丁幼禾飞快地瞄了他一眼,确定他并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才放心地接过猫罐头,“这个有点贵啊,买猫粮就好了……罐头还是算了吧。”
第31页 元染掏出钱夹。 “……知道你会挣钱,好了好了,你要买随你啦。”她把罐头往购物车里一丢,推着车跑到前头去了。 等到了结帐处,丁幼禾才发现元染没跟上。 她也没真要等他来付钱,掏出钱包就要结,忽然被人横臂拦住了。 元染将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铺在檯面上,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揽,掏出钱夹,对收银员点了点头。 丁幼禾定睛一看,他抱来的都是些麻辣口味的零食,各种鲜亮诱人,属于那种看了就知道吃完胖三斤,但还是无力抵抗的魔鬼食物。 “你又不吃辣,你买这个——”她问了一半,自己顿住了,“给我买的?” 元染瞅她一眼,目光又投向收款机上的数字。 收银员一边扫码一边笑,“这种零食显然是给女朋友买的,还用问?” 丁幼禾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跟他不是……” 话没说完,她就被元染塞了几包零食,他微抬下巴示意她去装袋。 丁幼禾一边朝袋子里塞零食,一边看向正在付钱的元染。长到二十多岁,除了老爸丁止戈,这还是头一次让男人替她买单,更别说,买的还是从没人给她买过的零食。 上学时候,同班的女孩子书包里都有零食,唯独她没有。别说零食,就连水果都少有——丁止戈爱她,但作为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父亲永远做不到母亲那么细緻。 所以零食,尤其是那种萌哒哒、光鲜亮丽的零食在丁幼禾心里一直是从可望不可得、到连望都不去望的公主梦。 她拎着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点儿恍惚。 忽然手里一松,袋子被元染接走了。 她看向他的侧脸,还是老样子,干净清爽,不染尘埃。可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带着一丁点儿不确定,丁幼禾放缓脚步,落后了半步。 “元染!”她突然大声叫他。 可元染的脚步蹲都没顿,继续往前走,走出好几米才发现她没跟上,于是转过身,疑惑地看向她。 丁幼禾尴尬地摆手,“没什么,我崴了下脚。” 想什么呢!居然怀疑他听见早晨的自言自语,真是…… 元染往她走来,然后背对她蹲了下来。 丁幼禾一愣,要背她? 她,她只是随口乱诹的qaq “不用,不用,我崴得不厉害。”丁幼禾俯身,让他看见自己的口型。 可元染不由分手地一手拽住她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背上带。 丁幼禾只是摇摆不定了那么一下下,就感觉脚已离地,他的胳膊垫在自己大腿后,轻松地将她背了起来,往回刺青店的方向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丁幼禾喃喃,“我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元染嘴角微微勾起,轻轻把人往上颠了一下。 听见身后一声轻唿,纤细的胳膊将他搂得更牢了。 柔软的起伏密切地贴在他的后背上,随着步伐的颠簸一下下撩拨着他脆弱的神经。 尤其是,当一辆车从他们身边唿啸而过,在晨曦与南风之中,身后传来女孩低低的嘆息,“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我是不是疯了?” 他没有出声,甚至没有顿下脚步,但眼角眉梢俱是狂喜。 如果这时候丁幼禾能看见他的眼睛,就绝对、绝对不会相信现在的他听不见。 两人回到刺青店门口,才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候着了。 元染将丁幼禾从背后放下来,防备地看向门口裹着红色大衣的肖潇。 事实上,从按摩店到刺青店,走路不超过十步,但肖潇每次出现都像盛装出行。 “潇潇?今天没约纹身啊,怎么这么早来了?”丁幼禾迎上前去。 肖潇化了浓妆,唇红似血,丹凤眼瞟了元染一眼,“进门说。” 丁幼禾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三人进门,肖潇才正色说:“罗野发狠话说就这几日,要办掉你。” 丁幼禾愣了几秒,才明白她口中的“办”是什么意思,顿时脸色一变,厌恶地说:“他就不怕被他老婆给阉了?” “他没钱,都靠老婆娘家接济,怕老婆是有,但抵不过几两黄汤下肚就夸下海口。”肖潇一反常态,眉眼间都是担忧,“他在一群弟兄面前放了话,为了一张脸也会下手。阿禾,这两天你要么出去避一避,店暂时别开了。” 丁幼禾看向正弯腰换鞋的元染,他背对着她们,应该不知道肖潇都说了些什么。 “我这几天陆续都有客人预约,店不能关。”丁幼禾咬牙切齿,“何况这是楠都,不是他罗野能无法无天的地方,他要真敢乱来,我就——” “就算你能让你那位颜警官把罗野给投监狱里蹲个三年五载,”肖潇打断了她的话,“那又有什么用?你亏都已经吃完了,他蹲大牢,你的清白就能找回来了?” 丁幼禾气得脸都涨红了,却见本来已经换了拖鞋的元染,忽然站起身,又换上了那双出门才穿的球鞋。 “你去哪?”
第32页 元染比了个手势,意思出去转转。 丁幼禾脱口而出:“你别去白老闆那,晚上我没生意,陪你去。” 元染似乎笑了下,点点头,拉开门出去了。 “你这小男朋友到底哪儿找的?告诉我,姐姐也去找一个解闷儿。”肖潇感慨。 “大概是天上掉的。” 肖潇却看向她的背影—— 丁幼禾回答了她的问题,但没否认他是“男朋友”。兴许是没注意,兴许是……心里其实早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求:染爷心里狂喜面积,及狂怒面积 及:那个想办了幼幼的狗崽子,会怎么死:) ———————— 下章开始入v啦,还请各位小仙女支持正版,感谢哦! ----预收《情深还比夜色浓》,贴个文案求个收--- 女王范儿dj vs 流氓头子卧底 -------- dj姜肆肤白貌美大长腿 追她的人能从电台排到城墙外 可惜,海归博士、流量爱豆都撩不动她的心 直到一个群星璀璨的夜,姜肆遇上了聂绥 逼仄的录音棚里 他搂着她的腰,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哑声说, “乖,别动,哥哥不是坏人。” 这个自称不是坏人的流氓头子 有张招蜂引蝶的脸和一张坏到极致的嘴 偏偏,掠走了姜肆的心 人人都说姜肆是被男人的皮囊迷了心窍 不光养着个吃她、喝她、睡她的男人 还总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只有姜肆心里清楚 她爱的男人,真正的模样 【小剧场】 聂绥:所以我其实是什么样的人?说来听听。 姜肆:毒蛇腹黑,吊儿郎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聂绥:这么烂的男人,扔了吧。 姜肆:不扔,谁让这男人只有我制得服呢。 聂绥:你说哪种“制服”? 姜肆:……滚:) ------ 男强女强,女王vs大流氓 很甜,很撩,很燃 一对成熟男女,没那么多彼此试探 爱了,就给你全部 接档《撩鲸》,晚春开 第16章 撩16下 肖潇晚上有生意, 天黑没多久就拎包要走, 结果换鞋的时候接了个电话, 挂断后面色古怪地看向丁幼禾。 “这么看我干什么?”丁幼禾嗑着瓜子问。 肖潇忽地笑了下,“晚上我没事了,陪你唠会磕。” “喔,吶,给你一半。”丁幼禾爽快地分了一半瓜子给她。 “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 丁幼禾瞥她,“没钱挣是挺可怕,但想想今晚你能按自己的心愿过,觉得也蛮不错的。” “你倒是挺会安慰人,”肖潇拉过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单手托腮看着她, “罗野出事儿了。” “你晚上的客人是罗野?”丁幼禾反问。 肖潇尴尬了一瞬,很快便换上调笑,“是谁还不都一样?好了,说正经的。罗野被人掳走,倒吊在城南那边的废火车洞里, 听说吊了几个小时,还是被流浪汉发现报的警,说是命根子被拿绳子给系住了,给吓掉半条命。关键警察问谁干的, 他居然咬死不说。” 丁幼禾愣了半天, 终于挤出四个字, “……干得漂亮。” “老实说是挺撒气的, ”肖潇松了松头髮,面带疑色,“但是谁干的呢?罗野这人虽然贪财好色,到底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一般不至于搞这么难看,还能叫他吃哑巴亏。” 丁幼禾嘎嘣咬开一颗瓜子,“恶人自有天收,管他是谁干的呢?兴许罗色狼把歪脑筋打到那个道上大哥女人的头上,就被修理了呢。不然,为什么不敢告诉警察?” “说的也是,”肖潇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过罗野吃软怕硬得很,不大会招惹大哥的女人。” “那也许那个大哥,他不认识呗。” 丁幼禾不过是随口一说,肖潇却觉得格外在理,“阿禾,你还真冰雪聪明。” 两人正嗑着瓜子闲聊,刺青店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店里的钥匙除了丁幼禾自己,只剩元染有,所以她都不用往外看,就对肖潇说:“元染回来了。” 元染自然“听不见”她的招唿声,没有回应,但奇怪的是他竟也没来找丁幼禾,就径直去了浴室,并锁上了门。 肖潇问:“他一直这么酷?” 丁幼禾咬着瓜子,半晌摇摇头。 不是啊,平时元染出门回来总是第一时间来看她,仿佛只有确定她在,才能安下心。 像这样不声不响的,还是头一遭。 见她嘴里磕着瓜子,魂已飘至楼上,肖潇知情识趣地起身告别,“今儿没生意,我去看场电影,就不陪你了。” 丁幼禾“喔”了一声,不忘叮嘱她,“刚纹的身别碰水。” “知道了~”声音已在玄关。 等肖潇走了,丁幼禾才一边收拾桌上的瓜子壳,一边侧耳听楼上的动静。
第33页 元染进去好一会儿了,可浴室里并没有热水器的声响。他在干嘛呢? 直等收拾完桌子,丁幼禾上楼回卧室,经过浴室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果然,还是没听见任何声音。 如果元染能听见,她一定忍不住要问他怎么了?可他又听不见。想想上次自己冒失闯进去,差点没把人从上到下看个光,丁幼禾着实不敢再来一次。 所以尽管满心担忧,她还是在门口闷头踱着步子,时不时看一眼浴室的门。 没绕两分钟,浴室门被拉开了,元染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满脸茫然地看着她。 丁幼禾探头看了眼里面,然后略显尴尬地託辞说:“我想用厕所。” 元染点点头,侧身让开了门。 丁幼禾心里有疑惑,但又觉得打听多了太啰嗦,只好犹犹豫豫地进去了,擦身而过的时候手肘不小心擦到了元染的胳膊。 感觉到他明显瑟缩了一下,丁幼禾说声“不好意思”,不无狐疑地打量他的脸色。 总觉得他面色比平时要白些,而且眼角边有一小块淤血,透着暗红。 “等下,”丁幼禾拉住他的胳膊,目光盯着他的眼角,“这是怎么弄的?” 元染抚住眼角,做了个踉跄摔倒的动作。 “摔到眼睛了?”丁幼禾不信,踮起脚,“你别动,让我看一下。” 她靠得极近,轻微的唿吸都落在元染鼻樑上,他安静地垂眸看向一脸担忧的女孩,将她微微闪动的睫毛、甚至脸上薄薄的绒毛都看得清晰。 在女孩子里她不算最白皙,但肤质细腻,几乎看不到什么毛孔,加上特别有光泽,宛如幼儿,让人心神摇曳,总忍不住……想贴近,感受它的温度。 “你这明明是被钝器砸的,”丁幼禾检查之后面带薄怒,“元染,你老实告诉我,今天跑哪去的?不会又去找葛老根下棋了吧?” 元染静静地看着她,没反应。 丁幼禾急了,“你看着干什么?这伤怎么弄的,你跟我说实话,我……我不怪你。” 他才终于有了反应,摇摇头,然后摸出纸条写。 【真没事,走神撞电线桿了】 丁幼禾一百个不信,这是骗小孩呢? 可元染并不想多解释的样子,转身就往楼梯走,回工作间休息去了。 一定有哪儿不对。 丁幼禾看向浴室,地面是干燥的,他并没有洗澡,却换了干净衣裳,原来的衣服被他带下楼去了。 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问题在哪,直到她看见卫生纸袋子上的一抹暗红——那大概是元染伸手拿纸的时候,无意中沾上的。 她顿时慌了,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因为喊他也听不见,所以索性什么也没喊,径直撩开帘子跑进工作间。 却见元染正舒舒坦坦地盘腿坐在纹身床上,拿着本幼稚兮兮的漫画看得津津有味,余光看见她进来,好奇地看向她。 丁幼禾一时语塞,犹豫了下把身后的卫生纸袋递给他看,“你哪里弄伤了?” 元染愣了愣,可怜兮兮地伸出左手食指。 果然,有一道两三公分长的口子,这会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还未完全癒合。 “……摔倒弄的?”丁幼禾问。 元染乖巧无助地点点头。 丁幼禾转身拉开抽屉,取了张创口贴,一边撕开包装一边数落他:“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莽莽撞撞?你眼睛都肿了,白老闆告你违约看你怎么办!” 恐吓果然非常有效,元染垂下头,一脸认错。 帮他包好手指,丁幼禾随口嘱咐了两句,终于放心地上楼去了。 脚步声与关门声接连响起,元染这才嘶了一声,拉起t恤下摆,走到镜子面前转过身。 只见被他贴在后腰处的卫生纸已经被暗色的血迹染红,他蹙起眉,又扯了张纸覆上去,盖住血迹,这才慢慢走回纹身床边,趴下休息。 手放在眼前,他对着手指上卡通图案的创可贴怔怔出神。 她认真地检查伤口,焦灼地来问他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替他贴上创可贴,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唿唿地替他吹气……种种模样,都在眼前。 元染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大约就是心坎上坐了个人,心脏每跳动一下,这个人就巧笑嫣然地跃到他眼前,提醒他,他喜欢这个人,而且想要她。 将贴了创可贴的食指靠近唇边,他垂下目光幽暗的眸子,在寂静之中哑声说,“创可贴没用,我要的是你……幼幼。” *** *** 次日元染起晚了,丁幼禾有心让他多睡一会,于是自己在窗边桌前绘图。 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才抬头,顺手勾起挡眼的髮丝,“起来啦?你过来,我看看你的眼睛,不行的话还是得去医院瞧一下。” 元染顺从地走到她面前,为了俯就她的身高而弯腰,然后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眼珠转一转,”丁幼禾光注意伤口了,“你别一直盯着我,你眼珠转转,我看利索不利索。” 元染果然挪开视线,但很快,就又凝视着她。 丁幼禾在这专注的视线之中渐渐侷促,挥了挥手,“没什么大事,拿冰袋敷一下吧,好得快。”
第34页 元染没走开,目光看向她正在绘制的图案,忽然掏出便签纸,依在她的身边桌面写字。 胳膊贴着丁幼禾的手臂,她并没有躲开,可是等她看见元染写的内容,却忽然变了脸色,一下站起身,拧眉看向他,“你为什么翻我东西!” 【床头柜下的鲸,是你绘的吗】 在她突然爆发的怒火中,元染并没有再坚持打听,只是露出一抹抱歉的神色。 丁幼禾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撇开视线,咬着唇,“别随便看别人的东西。” 【对不起。】 丁幼禾没说话,坐回去拿起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摆明了暂时不想理他。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不要担心】 字条被元染放在她面前,丁幼禾余光瞟了眼,仍旧没吭声。 门被关上了,元染独自出门去了。 他好像,一受了委屈或者生气就会离开。 这种性格的人,什么都憋在心里,一定……很孤独吧,丁幼禾默默地想,就因为这种个性,他才会出走这么久都不回家。 丁幼禾回了卧室,抽出床头柜下的那张纹身图。 那真是一副线条充满力量的图纹,没有多余的线条,却将下潜的鲸纹得栩栩如生。 这是她爸丁止戈的得意作品,据说是根据一副油画改的,抽离了色彩与繁复,只保留了图案最深沉的精髓。所以丁止戈很满意,特意拍了照,带回来给女儿欣赏。 但无论是当初的他,还是丁幼禾都没有想到,这幅作品竟成了绝笔。 这笔单子似乎给丁止戈赚了不少钱,令他那一段时间的心情都非常好,甚至还定了去峇里岛的旅行团,说要带女儿去开一开洋荤。 但就在旅行团出发的前夜,正在收拾行李的丁幼禾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请问丁止戈先生是不是你父亲?他在昨夜开车坠崖,人没了。” 对丁幼禾来说,那个电话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都成了噩梦。 经过警方调查,丁止戈坠崖的被认定为“自杀”,原因是他背着家人欠下的巨额高利贷已无力偿还,最终选择自杀逃避。 丁幼禾不信。 一个要自杀逃债的人,怎么会订跟女儿一起渡假的旅行团? 她有一万个不信,每天、每天地蹲在警察局门口,要求重新查证父亲的死因。 但已经结案了,人们同情她,但没办法帮她。 直到有人接过她手里的请愿书,仔细地看了,然后把她拉站起身,替她拿掉头上的枯叶,“我帮你查。” 这个人就是颜梁淮。 当时他刚工作不久,说要帮她重新查丁止戈的死因,还得罪了前辈,被孤立了好一阵子。虽然这些事儿,他都没跟丁幼禾说。 但丁幼禾自己有眼睛,因此对颜梁淮存了一百二十分的感激。 后来,丁止戈的死因一直没查出新进展,他所欠下的债务,丁幼禾在颜梁淮的帮助下才还清的,但欠颜梁淮的钱每月一还,至今还欠着十好几万。 丁幼禾食指抚过那张落鲸的图纹,喃喃自语:“爸爸,我可以相信元染吗?” *** *** 街角的网吧。 显示器地光照在元染的脸上,光影跳动。 他飞快地查询着陈年新闻,那些早已没人阅读的社会新闻,像死去的鲸,一点点落入时间的泥沙之中,被掩埋、被遗忘。 屏幕上的是两年前的楠都社会新闻。 《少年冲动纵火,致使首富之子意外葬身》 新闻很简单,但各项要素俱全。 冬至夜,楠都首富陈五四的长子陈南收养了一名养子。此子头脑聪慧,但性情乖戾,在口角气愤之下夜半纵火,意外导致陈五四的次子陈北葬身火海。而纵火少年畏罪从楼顶跃下,被送入icu抢救之后收押本地少管所劳动改造。 因为嫌犯未成年,所以新闻通篇都没有提过名字。 但配图里,有一张脸部被打码的合影。 少年穿着白衬衫,挽着衣袖,露出的手臂结实,与略显苍白的肤色不太合衬。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就是收养人陈南。 陈南戴着眼镜,神情平和,坐在轮椅里却仍旧有着让人不敢轻视的威仪。 两个人靠得很近,从肢体语言上看得出关系非常亲近。 但…… 元染的食指无意识滑动着滑鼠,将那张合影移出视线。 那个曾待他如师如父的男人,在事发之后从没与他见过一次面,没听过他半句解释,就像从不曾收养、不曾相识。 忽然,他的视线被页面下方的相关新闻的标题所吸引。 丁。 元染不自觉地对这个姓氏分外敏感。 《疑因债台高筑,刺青师丁某坠崖轻生》 他特意看了眼新闻时间,比陈家的纵火案只晚一天。 第17章 撩17下 元染本打算细看新闻, 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手机是丁幼禾用换下的, 她说出门总联繫不上元染不方便, 就又充上电给他用。 元染每天都带着,但事实上,她一次也没有打过——因为他听不见。 这次是发的短讯,【烤了饼干,吃不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叫元染软了目光。
第35页 【吃,我在回家路上】 回了消息,他一点儿也没耽搁,办了下机就往回赶,路上甚至还给丁幼禾捎了杯奶茶。 他其实不太确定她喜不喜欢, 但知道如果问她要不要喝,她有八成以上可能性会说“不要,外面的奶茶又贵又不好喝。” ——她已经习惯了,对那些似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说“不需要”,那是她的保护色。 元染推开刺青店的门就闻到室内瀰漫的烘焙香气, 那种味道就像纤细的小手,能拽着人的食慾走。 他快步跑上楼,正遇上丁幼禾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一下就上来了!”丁幼禾护着怀里的小箩, 只觉得他是嗖一下从门口飞上来的。 元染右手提着装奶茶的袋子, 左手揽在她腰后, 直到她要退开才松手, 把奶茶递给她。 “在外面买,还不如自己在家做,”丁幼禾说着话已把奶茶接到手里,然后眉眼一挑,飞快地笑瞥了他一眼,“但还是谢谢你,破费啦。” 元染摇摇头,伸手要捏她怀里小箩中装的曲奇吃。 丁幼禾灵巧地一旋身,避开了,笑得狡黠,“你得答应我件事,才给你吃。” 元染点头,别说一件,一百件他也会应。 “之前是我情绪太激动,对不起,”丁幼禾有点儿不好意思,“你答应不生气了,才许吃。” 元染本以为什么大事,一听是这个,拿右手食指戳了下自己的左胸,然后摆摆手。 “你没有生气?”丁幼禾猜。 元染笑,和煦如春风。 “……那你干嘛一声不吭跑出去?吓死我了。”丁幼禾借着转身的空档自言自语,“你就不知道,像这样突然不见会让我很害怕。” 元染几乎想要伸手把人揽进怀里,然后亲口告诉她,自己没有生气,就算他憎恶所有人,也还是喜欢她,喜欢到愿意纵容她所有坏脾气和无理取闹。 “好吧,”丁幼禾转身,脸上已经多云转晴,“尝尝,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小箩里的曲奇饼干虽然大小不齐,但到底还算造型一致,不像出自新手。到底是做手艺活儿的人,手就是比一般人要灵活些。 元染咬了口,松软酥脆。 丁幼禾满怀希望地看着他,等待评价。 元染不负所望,接连吃了好几块,然后在她的“怎么样?怎么样”里,写下了评价。 【好吃,原来咸曲奇这么好吃】 丁幼禾一呆,从小箩里拿出一块曲奇放进嘴里一尝,立马快步跑进厨房,拎起敞着口的塑胶袋看一眼,二话不说跑回他面前噼手就要抢曲奇。 元染手一举,把小箩举到她够不着的地方,一边用一种“说好给我吃,你怎么出尔反尔的”眼神盯着她勐瞅。 丁幼禾脸都急红了,“我放错调料了,你还我!快还我!” 元染忍不住笑,但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到嘴的鸭子。 他越是不给,丁幼禾越是恼羞成怒——明知她弄错了佐料,非但不告诉她,还说什么咸的也很好吃,这不是赤裸裸的取笑是什么? “给我!元染!你还我,不然小心我撵你走,啊。” 彪着狠话、蹦起来抢曲奇的丁幼禾忽然没了声,浑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腰后,那条搂着她腰的胳膊上。她想退,可这一次元染没有再顺从地松开。 非但没有,反而收得更紧。 丁幼禾挑起眉,“造反呀你!” 那模样,看在元染眼里倒像虚张声势的猫咪,他缓缓将举起的箩放到手边桌上。 丁幼禾被他的动作逼得连连后退,彻底被圈在了他的身体与墙壁中间。 之前从未觉得元染有多壮,当被完全桎梏,她才深切意识到,性别有差。 “我跟你说,你现在松开,我既往不咎。我数五下,你不松的话,待会我肯定把你连人带行李一块儿丢马路上。”丁幼禾威胁人的话张口就来,虽然心里清楚,她压根不会。 威胁显然对元染无效,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撑在墙壁,低下头,目光停在她噼里啪啦放狠话的小嘴上。 厨房的灯从他身后头顶照过来,以至于丁幼禾完全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一,二,三……四,我数到十,你乖乖让开……五,六……九——” 没能数到十,唇就勐地被封住了。 她体热,唇是烫的,而贴着她的唇瓣却像沁了凉水,只有些微温热,凉而柔软,却寸步不让。 “元染你,你……”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地被他吞进口中,唇齿间的贴合却因为她试图开口而更加亲密。 像挑衅的小兽,从一开始的莽撞闯入,到试探性的撩拨,再到恣意妄为的煽风点火…… 丁幼禾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肖潇曾下过的断言,“他可未必是小奶狗,搞不好是头狼崽子。” 而这头狼就像嗅到了血腥气,又或是尝到了甜头,一力地向前欺身,毫无限度地加深着这个突然而至的吻。 尤其是,当丁幼禾放弃挣扎,甚至小心翼翼地回应了一两次他攻城掠地的舌尖,这只小兽就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越发躁动起来。
第36页 丁幼禾的背已经完全贴在墙上,后脑勺被他的掌心包着,以便于承受他不断加深的吻。 她听见耳边传来些微喘息,有点急促,有些克制,还有藏在这不规律的唿吸之下的……欲望。 她被脑海中闪过的这个词吓着了,勐地在他唇上一咬。 血腥气立刻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弥散开来。 元染缓缓睁开眼,幽黑的眸子比平时更沉,像沁过烈酒,失去理智。 丁幼禾看进他眼里,莫名地瑟缩了一下,在他恍惚的瞬间脱身开来,跑到厨房门口,回头看他一眼,而后飞快地跑下楼,随手拽了件衣服,趿拉上鞋,拉开店门冲上了街头。 元染指背擦过下唇,沾上了一丝血迹。 他心里从未这样慌,也从不知唇与唇相碰这么简单的交互动作竟会在体内兴风作浪到这个地步,它撕开所有理智与自控,在体内横冲直撞,每一个细胞都因为它而叫嚣着索取。 而当丁幼禾从他怀里离开,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那些被疯狂肆掠过的内心深处,就只剩下空洞和无处寄託。 原来,她对自己来说不仅是春梦里的对象,更是灵魂的寄託,当她抽离,他封闭多年的世界也就只剩一片荒芜。 不能没有她。 他要她……的一切和永远。 这个声音反覆迴响在元染的脑海中,这是第一次,却并不是最后一次。 *** *** 夜。 刺青店的门被推开了,披星戴月进门的丁幼禾步伐有点不稳,接连撞倒了两双鞋,放钥匙的时候还失手丢在了地上。 元染从工作间里迎出来,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喝酒了? 丁幼禾一手扶墙,醉眼惺忪地看向他,立刻眉眼一弯,笑得心无城府,“你还没睡呢?肖潇还跟我打赌,说你一定会等我再睡。我输啦。” 原来是跟肖潇一起喝的酒……元染眉头蹙起,伸手扶她。 丁幼禾歪了两下,最终大概觉得还是像个标准醉汉那样由人架着走直线比较好,于是放弃挣扎,头歪在元染肩上,嘴里嘀咕着:“我跟你说,今天我喝了两杯白酒。特~别辣嘴,一点都不好喝。” 不好喝还喝。 元染一手扶着她的腰,把人往楼上卧室送,结果她跟没长脚的软体动物似的,差点儿没趴在楼梯上。 他索性将人从膝后打横一抱,后腰的伤口因为这个用力的动作似乎又裂开了,疼得他蹙起了眉。 丁幼禾对此一无所知,她颇为满足地往他怀里钻了钻,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口中呢喃,“我喝多了,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 元染好气又好笑,低下头在她髮丝间用力地吻了一下。 “啊,别吃我的头,头上没肉不好吃,唔……” 这小醉鬼! 元染俯身将人放回床上,又替她脱了鞋,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才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绯红的小脸。 为什么跑去喝得烂醉?就因为,被他吻了? 就那么……讨厌这个吻么? 元染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却听见她又煳里煳涂地嚷,“我应该揍他对不对,肖潇……可我没有,为什么啊……为什么不揍……因为我……” 元染一口气屏住,目光牢牢地锁在她张合的唇瓣。 “喜欢他……肖潇,我完蛋了……”丁幼禾忽然转过身,攥着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让元染感到一头雾水。 喜欢他,不是刚好吗?两情相悦,双宿双栖。 “他会嫌我老,肯定……”丁幼禾叽里咕噜地说着,然后索性把整个脑袋都裹进了被子里,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哀嚎。 元染:“……” 作为男朋友给她下禁酒令的话,不知道管不管用? 就在元染决定出去给她倒杯水放床头柜上,以防某小酒鬼半夜醒来口渴难耐的时候,小酒鬼忽然把蒙头的被子一把扯开,双眼放空地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说:“我真喝多了,白天发生过什么,统统不记得了。”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摇了两下头。 再然后,并不等任何回应,又向后一倒,把被子把脑袋一蒙,鬼哭狼嚎起来。 丁幼禾正哀嚎得昏天黑地呢,忽然觉得身上一轻,被子被人掀开了,一个带着寒气的身子钻进了她狭小的被窝,和她面贴着面,唿吸相触。 “那就……到你记得为止。” 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混合着被窝里火热的气息将丁幼禾覆住。 在被吻得几乎缺氧的那一瞬,她混沌的神志里突然浮现出一丝清明。 元染不会说话。 所以…… 这是梦吧! 丁幼禾觉得自己是真变态,因为当她意识到这是个梦……她的手臂竟不由自主地缠上了对方的胳膊,整个人像只小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反正是梦,不亲个够本,对不起她灌自己的那么多酒! 两杯白酒换一场春梦,嗝,挺值。 第18章 撩18下 元染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他不确定像只贪吃的小动物似的在他下巴、喉结乱啃的小酒鬼是否清醒。
第37页 他按住丁幼禾纤细滚烫的肩, 哑着嗓子, “我是谁?” 丁幼禾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我最喜欢的元染。” “……那你在干什么?”元染几乎能听见自己耳膜处传来的咚咚心跳。 丁幼禾胳膊撑起身子,勐地一凑,又吻了下他微微冒出胡茬的下巴,“在亲你。” 亲完了,她就打算退回去,可后脑勺被大手抵住,无处可退。 黑乎乎的被窝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压迫越发亲近, 然后冰凉的唇便吻住了她的,像沁了凉水的温度,却带着燎原的热情,一点点将攻掠。 她模煳的意识里,知道眼前人是谁。 可剩余的一点理智又告诉她, 这是假的。 元染不会说话,更不会说情话,这是梦,一个不需要负责, 可倾尽欢愉的梦。 于是她没有半点抗拒, 甚至小心翼翼地与他的舌尖纠缠, 这样的反应像是刺激了对方, 他忽然翻身覆了上来…… *** *** 丁幼禾是被窗外扫马路的刷刷声吵醒的,醒来时候脑壳生疼,还特重,想坐起来又跌回了枕头里。 心里想着反正楼下有元染看着,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睡懒觉,于是闭上眼,然而没过五秒,就弹簧似的蹦了起来,双眼睁得滚圆……石化了。 然后,缓缓地,向枕边看去。 空的。 丁幼禾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仰起脖子对着天花板拍脸。 这可真是冬天来了,春天也就不远了……这神仙春梦做得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她抚上唇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点儿肿。 梦里那些辗转难分的吻和轻喘的气息都还残留在她的记忆里,光是想一想,都恨不得埋头钻回被子里。 她到底是有多缺男朋友?竟能无师自通地在梦里编排这一出18x亲热戏…… 关键是,现在她醒了,非但没多少yy了房客的负罪感,反而有点意犹未尽? 丁幼禾懊恼地双手揉乱了头髮,掀开被子下床,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对着微蒙的晨曦定定地看了许久,然后“嗷”地一声,又跳上床,缩回了被子里。 没脸见人啊,丁幼禾qaq 她正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就听见卧室外传来元染出入厨房的脚步声,大概是正在准备两个人的早点。 如果,他知道房东是这样一个满脑子未成年勿入的怪姐姐,不知会不会吓得立刻逃回家? 想到这里,丁幼禾就更愧疚了。 她比元染大,本该在昨天那个不在计划内的亲吻之后,帮着理清关系,免得日后尴尬。结果呢?她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喝了半宿的酒。非但没把问题说开,反而在梦里把人家弟弟吃干抹净! 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廉耻的丧失…… 正当丁幼禾默默把自己骂第一百遍时,卧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非常斯文,有节奏的三声——是元染在叫她起来吃早餐。 丁幼禾一个激灵,跟被人拽了尾巴的猫似的,浑身炸毛地盯着卧室房门,活像盯着炸弹上的倒计时。 门把手慢慢被拧开了,穿着灰色毛衫的元染探头看她。 就是这张脸!在梦里,亲吻舔咬她的耳垂,一遍一遍低声唤她“幼幼、幼幼”。 丁幼禾的脸腾地红透了,一把拽过枕头,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可惜人类只能闭眼,却没有闭耳的功能,所以丁幼禾还是听见他走进房间的脚步声,还有走向窗户、把被她扯开一条缝的窗帘完全拉开的声响,最后,他停在了床头。 一秒,两秒,三秒…… 怎么还不走?丁幼禾小心翼翼地挪开枕头,露出一只眼。 结果,入目是张纸。 纸上……好像是她自己的字,【08:00 潇潇预约】 她这才想起这日一早约了肖潇,顿时把手里枕头一扔,蹦起身,抓过床头柜上的外套往身上套,一边说:“你怎么不早点叫?” 说着话,她已经从挂在墙上的梳妆镜前跑了过去。 然后,忽然调转身子,又退回到镜子前。 镜中的人看起来比前些天气色还要好些,白里透红,面泛桃花——然而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丁幼禾盯着镜子里自己锁骨上的几点红,整个人瞬间红成煮熟的虾。 要命了!不都说春梦聊无痕,她这破梦怎么还留草莓印了呢??啊? 元染把丁幼禾的预约单折好,放在手心,然后定定心心地看向正对着镜子石化的少女。 晨曦里,白皙的肤色泛上的红晕就像染了胭脂,有种说不上的诱惑,她傻乎乎地拿手挡住了脖子上的红点,并且试图在他面前矇混过关,像做亏心事的小螃蟹,横着打他面前往外挪。 元染拦住她。 丁幼禾立刻双手捂紧衣襟,生怕被他看见身上的红晕。 这会儿她脑子里一团乱——难不成,那不是梦,是真的。 不对……梦里那个与她交颈缠绵的人分明会说话,而且嗓音低哑,性感十足。 她内心千头万绪,脸上却摆出气定神闲,“下次有工作的话,早点叫我起床。”
第38页 元染看着她,嘴角微勾,点了下头。 这才对嘛!这才是他俩的正确相处方式,丁幼禾满意地走出卧室,背对着他时还不忘低头看看胸前的红点点。 难不成,是过敏了? 她正一步步下着台阶,忽然,身后楼上传来低沉的男声,带着点儿笑意,“……幼幼。” 丁幼禾僵住脚步,停在楼梯上,然后缓缓回头看向站在楼梯口的元染,润了下唇,“刚刚,是你叫我?” 元染点头,仍是那个人畜无害的笑。 “你不是,不会说话?”丁幼禾觉得自己快要丧失语言能力了。 “我之前是听不见,但声带没有问题。”他声音低缓,兼具少年的嘶哑和青年的低沉。 更要命的是,这个声音跟她“春梦”里的一毛一样! 丁幼禾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听不见,所以不说。” 丁幼禾要哭了,“那现在怎么又说话了?” 元染扶着楼梯,一级一级慢慢走向她,最终停在她身侧,与她目光平齐,低声说:“因为有些话想亲口对你说。” “……什么话?”丁幼禾口干舌燥。 没等元染回答,刺青店大门就被人拍响了,一个女声从外面响起,“阿禾,是我。” 是肖潇的声音,丁幼禾用一种欲哭无泪的表情看了元染一眼,“来,来了!”转头就要跑下楼去开门。 元染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向自己身前一带。 没等丁幼禾开口,他抬起手,指间夹着一枚红樱桃坠的发圈。 丁幼禾只觉得脑海里像火山迸发,瞬间热浪滚滚——她甚至,依稀想起几个小时前,在那个她自以为的“梦”里,那双微凉的手是怎样解开她用来束髮的皮筋,并将手指插入她的髮丝之中,抚住她的头,不让她的唇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离开他的。 “你落在地上了。”元染垂睫,慢条斯理地伸手揽过她披散在肩头的髮丝,用手指一点点理顺,然后长指灵活地将红樱桃重新绑好,末了,轻笑,“好了。” 门外肖潇稍微提高了音量,“阿禾?” 丁幼禾神色复杂地看了元染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 肖潇一见她开门,立马上下打量了一通,暧昧地笑道:“眼泛秋水,面带桃花,你昨晚该不会真把小帅哥——” 丁幼禾一掌捂住她的嘴。 肖潇更笑得花枝乱颤,扒开她的手,笑道:“怕什么?他不是听不见么。” 丁幼禾这才回过神,对哦。 “瞧你这神志恍惚的,该不会是昨儿个太激烈,累坏了?” 丁幼禾一脸要哭的表情,推着她往工作间走,路过楼梯的时候朝上看了眼,见元染不在,心才稍稍往肚子落了点。 “……我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肖潇回忆了一下,“三两白的,两瓶黄的,差不多吧?没喝多少,主要是你酒少话多,说得没停。” “我说什么……了?” “说你完蛋了,喜欢一个来路不明、随时会走,比你年纪小还比你长得好看的男人。” 丁幼禾:“……” 肖潇大笑:“你说,你这孩子醉酒之后怎么这么实诚呢?比清醒时候好多了。” “……我还说什么了?” “你说他吻了你,你不生气,而且觉得他唇凉凉的,又很软,很好亲,”肖潇顿了下,嗲里嗲气地接着说,“你还想再亲一次,哦,不够,最好能更进一步——” “打住!”丁幼禾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向肖潇,“不,不可能!” 肖潇噗嗤笑出声,“后面是我编的。你要有这胆子,早把人睡完了,至于要灌醉自己才敢上么?” “……潇潇,你别取笑我了。” 肖潇见她真的脸色红得不大对,才收敛了嬉闹,“说真的,你既然喜欢他,就说了呗。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主动点,没搞不定的男人。” 丁幼禾无意识地摸了下髮辫上的红樱桃,抬手的动作令衣领敞开了些许。 肖潇眼尖,顿时瞅见了上面一小块一小块的暧昧红印,“哎哟,姑奶奶,你们这战况,够激烈的啊!” 丁幼禾慌忙掩好衣领,在肖潇的盘问之下,最终不情不愿地承认,昨夜“好像”有过亲密接触。 “什么叫好像?”肖潇被她弄毛了,“到底有没有那个,你自己不清楚?” 丁幼禾一脸泫然欲泣,她是真不清楚。 昨夜的事儿,在她脑海里就跟文艺情色片似的,一会儿真、一会儿幻,那些吻她现在百分之百确定是真的,包括他溢出唇齿的低喃……都是真的。 但后半段……她刚一思及,就感觉浑身燥得慌,后半段那些更进一步的接触就只剩支离破碎的画面,她实在分不清是真实发生过,还是自己的一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见丁幼禾实在困惑,肖潇手一挥,“想不起来就甭想了,不就一层膜么?关键是,你昨儿是醉了的,现在是醒着的,你现在想想后不后悔?”
第39页 丁幼禾愣了下,缓缓摇头。 肖潇刚要开口,却听她低声喃喃,“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对我。我跟他……连男女朋友都不是。” “那成,换个问法。”肖潇干脆地说,“假如他要你做女朋友,你答不答应?假如你现在是他的女朋友,昨夜的事儿你后不后悔?” 丁幼禾的睫毛扇了扇,低声说:“答应……不后悔。” “那不就结了!” “不能结……我还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个’啊!” “问他不就好了?” “我才不!” 工作间里,两个女人的对话句句都传了出来。 坐在楼梯上的男人,长腿一曲一伸,手指摆弄着留有丁幼禾字迹的预约单,纤薄的唇挑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而后,这笑容一点点漾开。 成了他惯常挂在脸上的、和煦温柔的笑。 第19章 撩19下 肖潇纹好背后的图纹, 边穿衣服边逗丁幼禾, “行了, 别钻牛角尖,直接找他问清楚到底有没有全垒打——” 她边说着,边撩开工作室的帘子往外走,没想到竟正好与下楼来的元染照了个面。 肖潇知道元染懂唇语,于是嫣然一笑,“姐那的大门可对你关上了,小帅哥。” 若是从前,元染多半调头就走,躲肖潇都躲不及,可今天他扶着楼梯栏杆, 眼瞳幽寂,听完她的话半垂下眼睑,轻笑了一声,从她身边擦过,径直进了工作间。 肖潇被他的反应搞愣了, 回头去看,在帘子完全落下之前只见男孩背影挺拔,浑不似平日正面相对时的羞怯。 “啧,”肖潇从大衣兜里掏出烟盒, 指间夹着, “……狼崽子。” 元染听见了身后的低语, 心知肖潇这人精把他看了个透, 但脚步没停,直朝着那个还妄图拿他当“人畜无害的楼下弟弟”看待的女人走去。 丁幼禾在清洗池边忙忙碌碌,平时这时候她总会跟个小监工似的支使元染干这做那,但今天她似乎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却没跟他提半个字。 元染也不急,就侧身坐在纹身床边等着。 水池边的人,在他的视线里耳朵越来越红,红晕渐渐染上了脖子,甚至往下。这让他不由想起前一夜,混夹着酒意的殷红与火热。 眸色深了些,他无意识地揉捏着指腹。 丁幼禾洗完了所有能洗的东西,拾掇好所有能收拾的东西,实在是无事可做,终于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身面对他。 本想垂着脑袋,从元染面前熘回卧室,奈何被他拽住,又硬生生拉回到面前来。 元染坐着,刚好与她一般高,微微敛颌,一双长眼凝着她,“都想起来了?” 对着这双眼睛,丁幼禾一下又从那些浮浮沉沉的记忆里,找到了漆黑的夜里,他近在眼前的嘴唇、鼻樑,和贴着她锁骨扫过的睫毛,甚至,包括蝴蝶扇过的那种微微的酥痒。 她紧紧地闭上眼,试图催眠自己——那个曾勾住对方脖子索吻的人,不是她。 这小鸵鸟的模样把元染给逗笑了,“看来是都想起来了。” “不,没有,什么都没想起来!”丁幼禾矢口否认。 元染轻笑,“没想起来什么?” 丁幼禾:“……”nnd,中计了:) “想不起来没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耳朵听不见,丁幼禾总觉得元染说话的语速比一般人要慢一些,也正因为这种语速,才显得格外慢条斯理,像极了已拿爪按住猎物,不慌不忙调戏的兽。 这种感觉,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有过。 丁幼禾觉得心脏已经快要超出承受范围——假如,他再靠近一点、点的话。 “别再靠近了!”丁幼禾急促地说。 元染乖乖地停住,神情无害,“你说你想不起来了,我只是想帮忙回忆一下。” “不用了,”丁幼禾尴尬地撇开视线,“……差不多都记得。” “哦,是吗,那最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如果她都忘了,起码不用这么尴尬。 现在他俩是什么关系?房东房客,不该有那些亲密的接触。男女朋友?他们之间连一句喜欢都从未说过,哪有这样的恋爱关系。 从前的丁幼禾及其厌恶暧昧不清的男女关系,却不料,自己竟也掉落其中。 她的神色从刚刚的激动中慢慢平復下来,渐渐的,竟有了三分落寞。 “今天我要去一趟市中心。” 大概是常年保持文字沟通养成的习惯,元染说起话来简洁明了。 丁幼禾微怔,“去市中心干什么?” 元染垂下眼睫,“有点事。” 他没正面回答,这使丁幼禾本就低落的心更加往下沉了三分。 就在她“哦”了一声,打算离开时,却被他拉起了手腕。 她回头,只见他眸光明亮,嘴角噙笑,“你要不要一起?” *** *** 片刻后,元染骑着电毛驴,后座载着丁幼禾往市中心开。 深冬的风寒刺骨,尽管两人都裹得严丝合缝,寒风还是拼命往骨头缝里钻。
第40页 丁幼禾躲在元染背后还好些,只是耳朵被冻得好似一碰就要掉,可她甚至没心情照顾自己可怜的耳朵,满脑子都是“我亲了他”、“我说喜欢他”、“我到底有没有睡了他”的复杂念头…… 可她没胆子,像肖潇说的那样直接问他。 问来做什么呢?主动方是她,真要那个什么了,难道要个小屁孩去跟她领证结婚?连婚龄都还差老远呢……她这算不算诱拐qaq 这个念头令丁幼禾如遭雷噼,以至于车拐进岔道里她都没有发现。 直到元染跳下车,她才看向写着追风汽配的店招,后知后觉地说:“这是要干什么?” 元染说了句“等等 ”,就大步走进了店里,没一会儿人就出来了,手里提着顶粉色的摩托头盔。 倚在后座边的丁幼禾看着他手里的头盔,一下红了眼。 元染停在她面前,“怎么了?” 丁幼禾拿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抿起嘴。 丁止戈从前也给她买过头盔,就连骑单车都逼她戴着。可是后来丁止戈没了,这世上再没人会担心她摔了、碰了,也没谁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 她不肯把心里这些细碎的情绪给说出来,可元染却跟能猜透似的没再追问,他拿被磨破又癒合之后略显粗糙的手指擦过她的眼下,“戴上头盔,别人就看不见你的兔子眼了。” 丁幼禾推了他胸口一把,“你才兔子眼!” 元染没躲,笑着伸手替她繫上头盔的带子。 “你怎么不给自己买一个?”丁幼禾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有点闷。 元染跨上车,随口说:“等赚钱就买。” 丁幼禾先没察觉有哪儿不对,等电摩托开出老远,她才忽然想起件事——自己戴着头盔,隔着玻璃罩他也能看得清唇语吗? “元染,你……是不是能听见了?”她试探性地在他背后问。 “嗯。”带了笑。 晴天霹雳!丁幼禾登时想到之前在刺青店里和肖潇的对话,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你,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 “……” 就在丁幼禾几乎要暴走时,元染忽然向后探手,拉住她的手臂到身前,环住自己的腰。 贴在他的背上,丁幼禾像个被喷了灭火剂的喷火龙,顿时哑了。 耳边听见的也不知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很快、很快。 她收紧手臂,体会着完全依赖一个人的感觉。 其实……真的挺安心的。 从刺青店到市中心,开了近一小时,等车停稳了,两个人几乎冻僵。 丁幼禾怕冷,没肯摘头盔,所以戴着头盔原地蹦了好几下,可膝盖还是僵僵的,于是只好又是高抬腿又是深蹲,二十八班武艺全都使上了。 元染双手叠在唇边呵热气,一边看着戴着头盔的小傻子犯傻。 丁幼禾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才停下来,清清嗓子替自己解释,“小时候天冷,我爸就让我这么多蹦蹦就暖和了……” 元染笑笑,把手探进毛衣领口里。 丁幼禾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得多冷啊!……对自己还真下得去狠手qaq 元染走过来,低头解开了她头盔的系扣,随手挂在车把手上。 头盔里暖和,乍一脱开,丁幼禾只觉得冷风刺骨,脸都疼,但这疼痛并没持续几秒,很快的,她的脸颊就被温暖粗糙的手掌包住了。 掌心的温热缓和了刺痛,肌肤的粗粝却摩擦着她的心。 元染体质偏凉,他的手一贯是冷的,他似乎也早就习惯了。 丁幼禾这才明白,刚刚他为什么会把冻得红肿的手探进领口取暖……原来是为了来温暖她。而他手心里的粗粝,都是前些日在工地给磨的,也同样,是为了请她吃顿火锅。 为了她。 还是为了她。 从小跟着父亲长大,丁幼禾的性子比一般女孩子都粗犷,即便如此,她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了那种连心尖都发酸的暖。 她喜欢这个男孩子。 这一秒,丁幼禾无比确定的知道,自己喜欢他。 没有醉意,不是错觉,她是真的喜欢这个男孩,贪恋他给的温暖和陪伴,想拥有他的眼神、他的笑,他的手掌和身体,他一切的一切,便是知道也许没有结果,也仍决定飞蛾扑火。 丁幼禾抬手,覆住元染的手背,不等他反应就拉起人往停车场的出口跑。 天虽然冷,刚跑起来风从鼻子直往胸腔里钻,可真跑起来,没一会儿浑身就热腾起来。 丁幼禾回头,对被自己拉着狂奔元染笑,“暖和了吗?” 谁知他居然摇头。 丁幼禾热得背上都沁出了汗,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还,还不暖和?” “嗯。” 丁幼禾双手撑在大腿上,喘着气说:“看来你还是得在空调房里待着。” “不用,这样就行。”元染声音略沙哑。 丁幼禾刚不明就里地抬头,就被弯腰凑近的元染捕个正着。 唇贴着唇,两秒后分开了,他手背轻抚嘴角,自语说:“好像也不够。”
第41页 够了,怎么不够?本来就跑出一身薄汗的丁幼禾现在整个人像被丢进了桑拿房,心跳加速,手心沁汗。 她把心一横,终于问:“为什么?” “你问哪件?” “为什么吻我,还有,为什么昨夜不拦住我。”堵在心口的话一旦说出来,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收不住,“你明知道,我那会脑子是不清楚的。” 元染看着她的眼睛,语速很慢,“我问你我是谁,你回答我是你最喜欢的元染——我认为,你那会是清醒的。” 丁幼禾:“……”脸呢?她好像失忆得不记得这字怎么写了o(╥﹏╥)o “还有,不是昨夜我不拦着你。” “嗯?”丁幼禾脑子有点短路。 元染一本正经,“是你没有拦着我。” 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两句话之间的差异,丁幼禾终于从关于昨夜的记忆里,挑出了那么些个片段。 在那里,有人像被烧着斗志的小兽,喘息着,在她的纵容下四处纵火。 而她,当时做了什么? ——她手指插在他的髮丝里,微微弓起了身子。 世上为什么没有失忆药?她想来一沓:) 第20章 撩20下 感觉唇上留着他的气息, 而前一晚似真似幻的缠绵还时不时从丁幼禾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每一个旖旎的瞬间都叫她面红, 不敢与梦中曾亲密如斯的人对视。 见她始终低头不语,元染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以便让两人可以四目相对。 “还记得,我说为什么从前不说话,而现在说话了吗?” 记得。 他当时说,因为“有句话想要亲口说给你听。” 丁幼禾原本就已经快要不受控制的心跳,在这一秒开始向着终点线狂奔。对他想要说的话,她有无数种猜测,每一种都让她止不住心猿意马。 “……记得,你要跟我说什么?”她声音很轻。 如果惯常对丁幼禾熟悉的人, 一定会对此刻的丁幼禾感到诧异——她向来有一说一,鲜少露出小儿女情态,更别说像这样含羞带怯。 元染嘴角轻挑。 无论是她兇巴巴地横着扫帚为他挡在身前,还是像现在这样面色微红,声如蚊吶, 竟都出乎意料地让他想把人揉进胸中,关上心门,除了他之外,最好再不被任何人看见。 这个念头升起, 元染忍不住抬臂重新又将人搂回怀里, 拿下巴轻轻压着丁幼禾的发顶。于是, 声音听起来有点儿低沉, 带着胸腔的共鸣,“我喜欢你,幼幼。喜欢到……” 他没又立刻说出后半句。 喜欢到深夜辗转,梦里都是你或笑、或闹。 喜欢到午夜惊醒,只有靠着想你的眉眼、掌心,才能重新入眠,而入眠之后,梦里又全都是你,与我交颈缠绵。 这些话,元染一个字都没敢说。 他怕吓跑了丁幼禾。 认识这么多天了,他早看出来这嘴上飙车飙得像秋名山车王的姑娘,骨子里其实保守得很,三两句就足够逗得她无地自容,转身逃跑。 而他,不想也不会……让她逃。 其实不需要元染为说完那些被吞回肚里的情话,就光“喜欢你”三个字,已足够令丁幼禾恍惚不知所以。 她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惊喜与不确定。 像一只张牙舞爪惯了的猫,在犹豫着是该伸出小舌头舔舐,还是亮出小爪示威。 二者权衡之下,习惯了自我保护的丁幼禾选择了后者。 “我早就知道了。”少女声音脆生生的,一点被故意撑满的骄矜,和许多点藏不住的羞涩。 元染眼里划过笑意,口中却问:“……是吗?” “你若是不喜欢我,干嘛总在想方设法对我好。” “为了讨好房东,不被赶出去啊。”元染故意说。 丁幼禾一愣,笑容有点挂不住——他这句话,才是她内心深处一直以来的隐忧。 元染对她好,她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得到。 但为什么呢?她有很多种猜想,其中最害怕的就是……他只是为了留在这间小楼里,不被赶出去无家可归。 此刻被元染直接点出来,她刚刚胀满的心,忽然就塌陷了一角。 丁幼禾掩饰性地笑了下,“我就猜到。” “笨蛋。”元染的手箍在她腰后,随着说话的稍稍收紧,使丁幼禾的脸能贴在他的胸口,听得见他的心跳,“为了不被赶走……是初衷,但后来变了。” “变成什么?”丁幼禾小心翼翼地问。 “变成……”元染低声笑,“变成想看你像只得意的猫那样眯眼笑,想看你在走远之后又悄悄回头朝我看,想听你在我梦里说想……我。” 其实是“想要我”。 丁幼禾一听炸毛了,“谁偷看你了!” “你就当是我痴心妄想好了。”元染纵容地说。 他这样无条件让步,丁幼禾反倒不好意思了,低声说:“只是偶尔。” 因为说完之后,她就又低下头,所以错过了元染脸上那抹“一点也不可怜”的笑容。那笑容若是被肖潇或是白静看见,只要一秒,就会清楚这男人根本就是步步为营,设着全套等她自己往里钻。
第42页 “偶尔也够了。”元染说。 丁幼禾觉得胸腔里被塞满了陌生的情愫,饱满得像要随时会冲出体内,操控她像个不要命的疯子那样吻他。 她害怕这样陌生的自己…… 但又,喜欢这样的自己。 在这矛盾的心绪里,丁幼禾选择听从内心,她踮起脚,双手勾在元染的脖子后面,一口叼住他的唇瓣,不怀好意地轻咬,在他唇边说:“你以后不用故意讨好我,因为我不会赶你走。除非……” “除非什么?”在这个娇蛮的吻里,元染眸色渐深。 “除非你骗我,还有,”丁幼禾略有点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除非你喜欢上别人。” “不会。”元染的答案来得斩钉截铁。 丁幼禾失笑,退开他的唇一些,“你才多大?未来还长着呢,谁知道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人就奋不顾身了。” 这话说完,她心里忽然难过。 只是那么稍微想想一下而已,都觉得快要窒息。 可没等她开始低落,只觉得脑后被只大手一包,向前轻轻一压,她刚退开的那一点儿距离就又缩为零。 唇瓣相触,这一次元染是占据主导的那一方。 他像在宣誓主权,又像在剖白真心,一个吻绵长得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 舌尖嬉戏交抵,急促的唿吸相互交融。 丁幼禾感觉整个胸腔的空气都快要告罄,而因为胡思乱想而刚刚萌芽的那点儿失落更是被抽得一干二净,整个身体里只剩下一个名字。 元染。 她低低地喊他,“……元染。” 因为吻,因为唿吸,这两个字气息绵软,一如前夜。 元染身子一绷,又一次因为她一个声音而濒临失控。 “咳咳!” 一声咳嗽,从不远处传来,原本都快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的丁幼禾这才恍然想起,他俩这还在停车场出口处呢! 她臊得一头把脸埋在元染胸前,直到陌生的脚步声从两人身边走远,遥遥传来压低了的嗓音,“现在的年轻人啊……” 紧接着,是元染低沉的笑。 胸膛在颤,笑声经过胸腔共鸣传进丁幼禾的耳中。 她恼羞成怒,从他胸前推开,仰起脸兇巴巴地瞪他:“都是你,都是你!在家干什么不行?非要跑到大庭广众——” “在家的话……”元染仍旧在笑,声音微哑,“真的什么都行?” 丁幼禾终于明白他话中深意,顿时一巴掌拍向他,“你流氓!” 元染没挡她,任她手掌重重砸在自己左胸,然后受惊的兔子似的跑走。 他背靠在墙壁,不慌不忙地看她跑远,嘴角弧线渐渐勾起,手抚上左胸,那里有她留下的痕迹,还有一颗激烈搏动的心。 *** *** 两人进了百货公司,商品琳琅,丁幼禾转得头晕眼花,但还是锲而不捨地流连在男装部。 这儿对她来说十足陌生,尤其是千篇一律的西装,在她看来更是同一个打板师打出来的,不过是纽扣和色泽的差别。 她偷偷瞅了眼跟在身侧的元染,有点无法想像他穿上这样笔挺的西装是什么模样。 “给男朋友买衣服吗?”柜姐殷勤地招唿问,“他瘦,人又挺拔,穿大衣比羽绒服有型。” 丁幼禾深以为是,于是从一种黑白灰的呢子大衣里,挑出了一件深灰色的长呢子,元染穿上得过膝,给她穿的话……大概就能当拖把了。 “试试这件。” “小姐眼光真好,”柜姐夸赞道,“这件是这周刚到的新款,而且虽是长款,但剪裁轻盈,特别适合年轻男士穿着。” 面对顾客,所有柜姐的嘴巴都是抹了蜜的,当不得真。 元染接过大衣,看型号的时候瞥见了定价,将近七千。 他不动声色地将衣服担在臂弯,走向试衣镜,往身上一套。 尽管内搭的毛衣不太像样,但镜中少年瞬间就有了不同以往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清淡儒雅,唯独眼底泄露了一丝不羁。 柜姐赞不绝口,丁幼禾也觉得这衣服就像量身定制,再合适不过。 “就这件吧。”她转身就要跟着柜姐去付帐。 “等下。”元染说。 丁幼禾回头,“怎么了?” 元染脱下外衣,“款式我不喜欢。” “为什么?很好看,我喜欢看你穿。” 元染蹙眉,“我喜欢纯羊绒,不喜欢含腈纶的。” 丁幼禾眨眨眼,什么? 柜姐面色尴尬,解释说:“这件腈纶含量很少,不影响——” “抱歉,我眼里揉不得砂。” 尚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丁幼禾已经被环着肩膀带离了专柜。 身后传来柜姐不悦的低语,“买不起就买不起呗,还说什么容不得砂……” 丁幼禾只听见几个音,原想竖起耳朵听清楚,却被元染双手捂住了耳朵。 “还好,耳朵不冷了。” “这里空调这么暖,当然不冷了。”丁幼禾问,“刚刚的衣服明明很适合,为什么不要?”
第43页 元染自然地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面色淡定,“牌子名字不好。” 丁幼禾:“……” 回头看了眼,没瞅见牌子叫什么,倒是看见柜姐不悦的眼神。 “牌子叫什么?”丁幼禾好奇心发作,追问。 元染看着她的眼睛,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睡禾。” 第21章 撩21下 打从记事起, 丁幼禾就没跟人手拖手逛过街。 这是头一遭, 却出奇的觉得妥当, 他的手包着她的,尺寸刚好,宛如嵌入。 她体热,掌心容易出汗,他体寒,手足总是冰冷,一冷一热,恰到好处。 连丁幼禾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脸上带着的浅笑,像每一个她曾羡慕过的恋爱中的少女。逛什么柜檯、看什么衣服, 都成了次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 “……染爷?”一个不大确定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丁幼禾听见了,但完全没有意识到是在喊谁。 而元染,眉间微蹙, 没有回头。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硬是追上前来,挡住了他俩。 那是个染着红毛的青年,黑瘦高挑, 眼神精明, 看起来二十出头年纪, 是那种常年混迹在**, 自诩黑白通吃的混混。 那人正面看清了元染,立马笑容满面,这笑容搁在一张放荡不羁的脸上要多违和有多违和,可他却浑然不觉,以近乎奉承的口吻接着说:“染爷,你出来了怎么不知会兄弟?大家都记挂着你,天天念着。真没想到,今儿会在这里遇见。” 相较于对方的殷勤,元染要冷淡地多,在对方毫不避讳的打量里,他并未松开丁幼禾的手,只是静静地睇着他。 眼神锐利,有些不易察觉的防备。 “染爷,说句实在话,如今人也出来了,把你东西抢回来啊!一个人不行,咱兄弟一块儿上!”红毛说得义愤填膺,忽然觉得元染脸色阴沉,顿时察觉不对,飞快地瞟了眼被他牵着的一脸茫然的少女,改口道,“这是嫂子吧?嫂子好!我叫许暮,大家习惯叫我许老三,染爷是我救命恩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老婆就是我老——我嫂子!” 一张嘴皮子翻飞,舌灿莲花也不过如是。 丁幼禾想不明白,元染那么安静一人,怎么会跟许老三这种碎嘴皮子称兄道弟?更何况,这个许暮看起来比元染还要年长好几岁,竟口口声声叫他一声“染爷”。 年岁对不上,调调也总觉得有哪不对。 丁幼禾是做刺青的,从小在店里耳濡目染,清楚什么样的人会被叫一声爷。 有钱的,有权的,或者……不要命的。 元染是哪一种?她有些迷煳,都不像。 许暮还想再多寒暄,却被元染打断了,“改日再联繫吧,今天我还有事。” 许暮嘴巴张着,半晌既没说话也没合上,呆了好几秒才见了鬼似的说:“卧槽,染爷你能说话了?!” “刚恢復。”元染轻描淡写地说。 许暮神经兮兮地看向丁幼禾,感慨道,“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染爷两年都没好的毛病,一下就好了?” 丁幼禾没接他话茬,脑海里过了个念头——原来元染聋了两年,怎么聋的?又怎么会被这么个小纰漏叫一声“爷”? “你没别的事了?”元染问。 许暮一听,立马乖觉,“有!事儿多着呢,马上就得走。染爷我把手机号给你,完事儿你有啥需要兄弟的,吱一声,随叫随到!” 说完,他打裤兜里掏出一只干瘪的烟盒,拿旁边化妆品柜檯上的试用装口红刷刷写下电话号码,恭恭敬敬地递给元染。 柜姐看见了,刚想过来阻拦,对上许暮那双斗狠的眼,顿时噤声了。 “那我走了啊,染爷,等你信儿。” 元染将烟盒随手一折,放进衣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丁幼禾追着红毛的背影看过去,发现那儿还一老帮混混远远候着,见许暮回去,一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们。 不是她习惯了的,看小妞吹口哨的眼神。 倒像是……怕他们。 “我们走吧。”元染拉着她的手要离开。 丁幼禾这才收回目光,“他是你朋友?” “认识的人。” “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我顺手救过他,他非说要报恩,随他去吧。” 元染答得越是轻描淡写,丁幼禾越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元染十八,聋了两年,也就是说他从十六岁开始就不再说话,算是弱势群体吧?那他是十六岁之前救了许暮,怎么救的?这种混混,他一个普通少年能救得了吗? “在想什么?” “在想你会不会其实也是不良少年。”丁幼禾直截了当地说。 元染低头,笑,“你觉得呢?” “不像,”丁幼禾不习惯拐弯抹角,“ 但也不排除你给我看到的模样,是骗我的。” 元染没说话。 丁幼禾却先笑起来,“逗你玩儿呢。你要真能骗过我,又长这么帅,不如去当演员算了。”
第44页 “……是啊,你说的对。” “说给我听听吧,你的生活,”丁幼禾说得很轻,带着一点点怕被拒绝的谨慎,“毕竟我们现在也是男……男女朋友。” 总不能对自己的男朋友一无所知吧? 元染握着她的手稍微紧了紧,“好。” 丁幼禾对百货公司的地形十分不熟悉,被牵着在走道里奇怪八绕许久,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只知道这是商场的顶层,人不多,往来都是来上培训学校和去健身房的年轻人。 来这儿干什么? 元染脚步没停,最终带着她站在朝北的一面落地窗前。 丁幼禾迟疑地看看四周,这分明是哪家铺子的储物间,旁边正常出入的门上挂着铁将军,可他跟进出自家似的,硬是没走那扇门就绕进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条路?” 元染没有回答他,将她拉到窗边。 九层,放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不算摩天大楼,但北面的窗外并不是商务楼,而是一块明清时期的古宅,人称京南故居。 白墙灰瓦,亭台楼阁,从高空俯瞰,像极了城市文化片里的航拍镜头。 “原来这宅子这么大。”丁幼禾贴在窗边,感慨,“这里拆了那么多房子盖写字楼,原先的老城区居民都被迁到郊区安置房了,唯独留下这栋古宅没拆,得是多有权有势才办得到呢……” 元染没有说话,双手抄在兜里,俯瞰着下方的宅子,眸光沉静,压下了所有起伏汹涌的情绪。 “我从前进去过的,当时不知道里面这么大。我爸在世时被这家主人请来纹身,对方说家里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所以可以带我去,我就跟去了。”丁幼禾顿了顿,有点儿羞赧,“为了赴约,还特意来买了身公主裙。” 元染侧过脸打量她,眼里有些不确定。 “结果去了才发现,小少爷才五六岁,跟我压根不是同龄人。我爸纹身的时候,老闆让我带他出去玩,一转眼那小魔星就跑得无影无踪,我去找人……结果差点在这宅子里迷路。说起来,原来宅子里这么大,难怪我会迷路。后来,还是那个坏脾气的小少爷——” “把你领出来。”元染接过她的话说完。 “对,就是这样……”丁幼禾愣了下,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渐渐的,她终于从对方那双静谧的长眼里,依稀找到了当年的影子。 那个骄傲冷淡的小魔头,丢下一句“谁有那闲工夫陪你玩”就走了,早熟又傲慢……留下十来岁的丁幼禾在花园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夕阳西下,她坐在池塘边急得抹眼泪,满脸嫌弃的小屁孩才又无声无息地出现,拉着她的衣袖把人拖到故居大门口,末了还丢了包纸巾给她,“擦擦鼻涕眼泪,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丑不丑?” 冷静,毒舌,没大没小。 但不坏。 即便如此,丁幼禾一时半会也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不会吧,那个小孩……” 元染点头,“是我。” “那你来我家的时候,就——”丁幼禾下意识地推测,莫非他是奔着自己去的? 元染抿起嘴角,忍住笑,“没有。你不说迷路的事,我也没认出你。毕竟能在院子里迷路的小女孩就那一个。何况,你跟那时候也不像。” “……什么叫就我一个?这院子大得快赶上公园了,连个指示牌都不装,迷路不是很正常嘛。还有,”丁幼禾问,“我没觉得我跟那会儿有什么变化啊。” 这话她也知道说得有点“恬不知耻”。 那会儿才十来岁,现在都二十出头了,怎么可能没什么变化?不过是女孩子的一点私心作祟,想听喜欢的人说一句“是啊,你还是跟小姑娘一样”。 元染摇头,“有变化。” 丁幼禾挺胸抬头,义正言辞,“哪有!我还年轻!” 元染目光微微向下,在她胸前微一停驻,乘着丁幼禾发飙之前挪开了视线,“真的不一样,那会你看起来就像——” “像什么?” 元染做了个防御的手势,“……假小子,还特凶的那种。” “你再说一次?”丁幼禾作势扬起手追着他打,“谁是假小子?谁特凶?元染你站住,你再说一次试试——” 元染突然停下脚步,没来急剎车的丁幼禾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再想挣脱已经来不及了,被他整个束缚在怀里。 低头,声音近在耳边。 “那我再说一次。”元染箍着她,嗓音沙哑。 “你敢!”丁幼禾手被箍在身侧,只好踮起脚,咬了他下巴一口。 不重,但留下了浅浅的齿痕。 元染眉毛都没皱一下,接着说,“你就算咬死我,我也要说。” 丁幼禾小兽似的亮出小虎牙威胁他,然后便听见他低声开了口。 “我喜欢你,喜欢到……每天夜里都想这样对你。” 第22章 撩22下 换作从前, 丁幼禾也许会不经大脑地反问“想怎么对我?”
第45页 可这次, 她竟破天荒地懂了。 不但懂了, 还瞬间脑补了酿酿酱酱,差点没把自己臊到自燃。 她试图从元染怀里挣出来,但仍是徒劳。更糟糕的是,她越是扭麻花似的拱来拧去,他看向她的眸子就越是发沉,沉到让她想起动物世界里盯着猎物的野豹。 丁幼禾终于明白,现在最好的选择是乖一点。 但还是晚了,元染低下头,在她耳廓上方轻轻地咬了一下,“你就不问, 我想怎么对你?” 酥麻的触感让丁幼禾有想哭的的冲动,她听见自己近乎怯懦的嗓音,“不,不用了……” 然而就像猎豹一旦盯上猎物,并不会因为猎物摇尾乞怜而放过, 元染显然也没打算轻易放过她,温热的唇顺着耳廓向下,气息在耳垂处停住。 听见丁幼禾小声吸气的声音,他眼睫一垂, 试探性地、轻轻舔舐饱满滚热的耳垂。 果不其然, 丁幼禾立刻像受了惊吓的猫, 浑身激灵。 “就像这样, ”元染像是在回答之前他自己引起的问题,“……还有这样。”唇瓣顺着耳垂到了洁白如玉的颈项。 丁幼禾没有戴项鍊的习惯,所以纤细的脖子与精緻的锁骨成了这片凝脂上最美的风景,惹人怜爱的风景。 因为他的动作,丁幼禾不得不昂起脖子,这令玻璃窗里反光的她看起来像只引颈待宰的羔羊,温驯而柔弱。 无意中瞥见这一幕的元染喉结上下一动,浑身紧绷到极致,一如前夜。 他开始佩服自己的意志力,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忍住了,在她呻吟配合的时候,他居然又他妈的忍住了? 丁幼禾感觉到他的动作停滞,睁开迷濛的眼,迟疑地发出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嗯?” 这个声音像拨动了元染意志力的开关,他灵巧地剥开她纯白的小尖领,立刻看见前夜自己所留的印记。 暗色点点,像极了开在雪地里的梅。 唇瓣覆住锁骨峰上的红点,他故意又加深了那个痕迹。 丁幼禾吃痛地“嘶”了一声,模煳记起前一夜,他也是这样恶意地在自己的领地留下记号。 她越发迷茫,到底有没有……他们俩有没有…… “在想什么?”埋头在她锁骨前的元染抬起头,对上的便是双走神的眼睛,顿时不悦。 丁幼禾不知道如何说出口,难道直接问他们有没有突破最后的那一步吗?问不出口。 于是她只能掩饰性地抱住他的脑袋,在那双略显不快的眼睛上落下一吻,“在想,如果你喜欢我,而我不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元染完全没料到,她竟会在这种时候思考这种问题。他箍在她身后的双手一用力,直接托在丁幼禾大腿后,将人托得离开了地面。 丁幼禾惊得低唿一声,紧紧地抱住他,“你干嘛?” 元染抱着她向前走了几步,直到她的背密切地贴在玻璃窗上才松手,让她坐在金属扶手上与自己面对着面,染了情欲的眼凝着她,“在告诉你答案。” “……什么?”丁幼禾咽了口唾沫。 她有点儿害怕面前的少年,这二十四小时之间她的小房客忽然从人畜无害的小奶狗,变成了随时准备扑食的小兽,这变化让她一时难以消化。 元染手撑在她两侧的栏杆上,面贴着她,唇瓣近在咫尺,“如果你不喜欢我,”说一句,他便在她唇上啄一下,“我会很难受,”又是一吻,“而我如果难受,就会让别人陪着难受……” 声音那么低,就像是在念什么晦涩难懂的咒语。 丁幼禾被他一下下吻得头脑发热,末了傻乎乎地问:“怎么个难受法?” 元染停下亲吻她的动作,眸光里凝着某种即将迸发的激烈情绪,“你真要知道?” 丁幼禾不知死活地点头。 元染封住她又要说话的唇,这一次的吻来势汹汹,像恨不得将她整个吞入腹中。丁幼禾下意识地向后仰,想要给自己争取一线空间,但他却紧跟着贴近,将她死死地按在玻璃上,捺入自己怀里。 这个索取的吻,在丁幼禾的身体里煽风点火,以燎原之速令她周身火热,一种莫名的燥热令她双手扶在他的脑后,想要他给与更多。 像是感受到她的渴望,冰冷的手指探进了领口,与她发烫的肌肤相触。 被毛衫覆盖的肌肤勐地接触到空气,丁幼禾不由发出低低的喟嘆。 可他却忽然松开了,并且接连退了好几步。 丁幼禾撑着栏杆坐直身子,看向半低着头,看不清目光的少年。 他微弓着身子,看起来并不好受。 “幼幼……”声音沙哑。 丁幼禾脸色绯红,勉强拉正了衣领,吶吶:“我在。” “幼幼,”元染抬起头,“……我难受。” 那双平日里云淡风轻的长眼,此刻黑得发亮,就像烧着两团火,灼灼逼人。 丁幼禾甚至不需要问哪里难受,只消看他冷白肤色下泛起的不自然的红和刚刚手臂与嵴背紧绷的肌肉,浑身都是答案。 陌生,又熟悉。 昨夜伏在她身上的元染似乎也是这样……
第46页 可是然后呢?然后……她怎么就不记得了。 被自己因为宿醉而支离破碎的记忆折磨得快要抓狂的丁幼禾,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袖,“你过来一点。” 元染纹丝不动,“我不能过来。” “为什么?” 元染喉结一动,“……会忍不住。” 眼底的黑与光,仿佛随时都会将她卷进去,丁幼禾听见自己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叫着,“卷就卷吧,跟着他惊涛骇浪,哪怕粉身碎骨也算是自己的选择。” 但元染却伸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子,闭上了眼。 许久,他才正开眼,“走吧。” “回家。”元染把她从栏杆上抱下来,“……继续。” 丁幼禾刚刚才褪去的红晕,瞬间又升了起来。继,继续?! 两人沿着进来的路往回走,没想到,先前大敞着的那道门居然也被拴上了铁将军。 元染拿出丁幼禾给他的那只旧手机看了眼时间,微囧,“……都这个点了。” 可不是,亲得忘乎所以,不知今夕何夕。 丁幼禾问:“还有别的出去的路吗?” “没了。”元染低声说,“要等明早八点,商场工作人员上班才会开门。” 丁幼禾:“……” 意思是,他俩被关在百货公司里了? “对不起,幼幼。” “没事,不让出去就不出了呗,我还第一次见识夜里的百货公司。”丁幼禾安慰他,一边四下张望,“只是,你到底怎么知道这里的?” 元染把她拉回身边,“陈家在这家百货公司有好几个柜檯,这是陈家的仓库,从前我经常来。” 丁幼禾被他领着走,嗯了声,“你真是陈家的儿子吗?可是你不姓陈。” “不是,”元染快速打断她,“我是被陈先生带回来的。” 陈先生…… 她记得,京南故居的主人家确实姓陈,是一对双生兄弟,分别叫陈南和陈北。 这两个名字虽然不起眼,但楠都城里十岁以上的人一定都有所耳闻。这对兄弟的产业遍布整个楠都,甚至国内八成的一线城市,房地产、商业、旅游、金融,触角无处不在,堪称巨贾。 大概在两年多前,陈家出了变故,从此二子只剩下老大陈南,陈北则意外去世。只是当时丁止戈刚刚去世,丁幼禾完全无暇管闲事,左耳进右耳出,今日如果不是元染提起,她也想不起这事来。 丁幼禾问:“陈先生,是现在在世的陈南先生?” 元染沉默了一下,“……也许吧。” “为什么是也许?”这种事,哪有什么模稜两可的余地? “我不确定,我……很久没回去过了。” “为什么?”丁幼禾追问道,“你来我这里,不是刚刚离家出走?” “有些事,我往后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这一刻的元染又像丁幼禾所熟悉的那样,像只怕被主人嫌弃、抛弃的大金毛。 丁幼禾不忍心逼他,于是转移了话题,“怎么感觉有点儿冷了?” 元染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出风口,“商场关门了,所以空调制暖全都关了。” 丁幼禾打了个寒噤。 他们……该不会被冻死吧? 片刻后。 丁幼禾裹着床羽绒被,像个爱斯基摩人一样团在铺在地上的羽绒被上。 “真没关系?” “明天折好塞回去就行。” 丁幼禾挑眉,“你以前,该不会也带过人来——” “你是第一个。”元染打断了她。 “谁知道呢~”丁幼禾裹紧了被子,只露出红扑扑的脸蛋。 元染坐在她身边,目光投向楼下。 早已是万家灯火时,窗外的京南故居也已亮起了灯,隔了这么远,仍旧能看见门口宾客往来不息。 他分明很想回去,却只遥遥相望。 为什么呢?丁幼禾猜测着,跟养父闹矛盾了?或是受了委屈离开了?再或者,长大成人回了自己家不习惯了? 太多可能性,她无法确定,唯一可知的是他惦记那个地方,或是那里面的人。 “元染。”丁幼禾喊他。 元染回头,只见她裹得只剩俩骨碌碌的大眼睛,顿时笑了,“这么冷?” “嗯,冷,”大眼睛眨巴,她问,“你不冷吗?” 深冬的楠都,入夜零下一二度,空调的余温散去,越发冷得透心。 自然是冷的。 不过,只找到这么两床开封的样品羽绒被,都给了丁幼禾,元染不敢跟她挤在一块儿,莫说肌肤相亲,就是现在这样相隔不足一米,他都会时不时被冒出来的念头缠住。 见他不说话,丁幼禾索性从羽绒被里探出一只小手,拉住他的。 冰凉,凉得叫人心疼。 “你这傻瓜……”她直起身,双手撑起羽绒被将坐在边缘的少年一裹,把两人一起拢进了黑暗之中。 她感觉到身旁人身上的寒气,又听见他似乎无奈地笑了下,“幼幼,昨天我费尽自制力才没有动你,你再这样……我会被憋死的。”
第47页 第23章 撩23下 被窝里空气稀薄, 丁幼禾听得出元染的声音里带着点说不出的痛苦, 像是在拼命地忍耐些什么, 为此而憋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犹豫了一下,双手从侧边环住他的身体,头抵在他肩上,声音低低地说:“那就不要忍。” 那就不要忍。 全世界最动听的情话,莫过于你喜欢的人小声告诉你,你可以吻我。 元染的身子轻微紧绷了一下,他一手撑在铺地的羽绒被上,一手抬起,在黑暗中摸索到丁幼禾的脸。 比起他冰冷的手来,丁幼禾的面颊烫得惊人。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颈边, 指腹甚至能感觉到她激烈的脉搏跳动,和因为唿吸急促而时不时落在他手上的吐息。 她远比嘴上的轻描淡写要紧张得多。 元染托住她的腮,扭身贴近她,拇指指腹描摹着她滚热的唇瓣,嘴唇之间相隔不过一指, 声音低哑,“……你确定?” 丁幼禾微微地在发抖。 她从小性子野,跟男同学相处起来就像同性哥们儿,就算少女时期开始发育、变美, 少不了有大把追求者, 但被转正的人数依旧为零。 所以, 别说全垒打, 就算接吻,元染对她来说也是第一个和唯一一个。 这会儿她嘴皮子说得倒是爽快,难受就别忍,其实说完之后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的敲鼓。会发生什么?疼不疼?会不会后悔?丁幼禾全都一无所知。 从前丁止戈在世时,偶尔跟女儿扯闲篇,对这方面的事就一句话:人生得意须尽欢。 丁幼禾知道自己的父母就是这样的。所以尽管母亲因为难产去世得早,丁止戈却一直没有续弦。情话父亲不会说,但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他是真的用行动实践了。 她想,她也可以。 就算这个人未必是一辈子,但也未必不能是唯一。 丁幼禾气息不稳,弱弱地说:“我确定。”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被重重地向后一压,在向后倒的瞬间她本以为嵴背要撞上地面,没想到落入羽绒被时,后背已经被元染的胳膊有力地托住,再缓缓落下。 不疼,而且很踏实。 丁幼禾忍不住嘴角动了动,想笑,又想哭。 放在从前,她怎么也想不到,丁止戈走了之后,还会有一个男人把她当成掌心的宝,细心呵护,半点伤痛也不愿给她留。 元染手肘撑在羽绒被上,整个人虚压在丁幼禾上方,手指像抚摸稀世珍宝,一点点描摹着她的耳朵、眉毛、眼廓,再到柔软的唇。 冰凉的手指试探性地探了下,被丁幼禾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黑暗中,他低笑了一声,“怎么跟小野猫似的。” 丁幼禾不悦:“你才野猫,你骂谁呢?” 元染向前一扑,索性覆在她身上,贴在她耳边说:“我不是猫,就算是,也是猫科动物。” 猫科动物。 老虎,豹子,总之……都是些相中猎物就死不松口的野兽。 一分钟后,丁幼禾意识到元染对自己的定位着实准确,甚至准确到了能作为比喻句的范文登上教科书。 羽绒被下,她那件柔软宽松的马海毛套头衫就像一条被遗弃的破抹布,歪歪斜斜地挂在大臂,而肩部以上全都成了某人兴风作浪的自留地。 被试探性地触碰的那一刻,闭着眼睛的丁幼禾忽然想,如果这个人不是元染,她会怎么做? 会毫不犹豫拿把水果刀,朝他刺过去。 他妈的,谁敢这样欺负她,她绝对帮他铸就练《葵花宝典》的不败金身。 但这个人是元染。 密集的吻、侵入的指尖、急促的低喘和他在耳边沙哑的唤她“幼幼”…… 丁幼禾战慄着,蜷起了脚趾。 因为是元染,她才甘愿承受这些绵密的喜悦和细碎的痛楚…… 忽然,窗外传来低低的轰响,一声接着一声,极有节奏。 丁幼禾抱住元染的腰,身子紧绷,“什么声音?” 元染将她的衣物向下拉,遮好,然后拉开覆在两人身上的被褥。 炫目的光,从窗外的夜空中照射进来,让丁幼禾忍不住眯起了眼,而后像个孩子一样去拉扯元染的胳膊,“烟火!是烟火!” 元染已经脱了上衣,精瘦的身子不復平时的冷凉,触感火热。 手里不同于平时的温度,令丁幼禾的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长眼带笑,眼睫下藏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压抑着汹涌的情潮,那张俊美得像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美少年般的面庞,染着动情的红,连冷白的肌肤也一併,藏着随时喷薄的沖动。 只一眼,丁幼禾就又臊红了脸。 刚刚他一直只是在取悦她,并没有真正要了她。 她是不太清楚这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啪—— 又是几簇艷丽的烟花,把冷寂的冬夜渲染得绚烂夺目。 烟花是从楼下京南故居的院子里放的,没有遮挡,从他们的方向看出去就像3d动画近景色,美得令人窒息。 虽然知道这美丽短暂,但还是无数人趋之若鹜。 丁幼禾侧过身子,靠在元染的肩头,看向窗外的漫天烟火。
第48页 元染抬手搂住她的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弄着她的髮丝。 直到最后一簇烟花化作零星光影洒落,夜重归于寂静,他才哑声说:“睡吧,明天门开了我叫你。” 丁幼禾确实有点儿倦,包括体内那不熟悉的异样感觉都让她精疲力竭,可是…… 她偷偷瞟了元染一眼。 他曲着腿,刻意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先前无意中的碰撞丁幼禾是知道的,怕是已经难受到了极致。 “那你……” “我没事,”元染转身拿羽绒被把她裹得严丝合缝,又在她已然红肿的唇上狠狠地落下一吻,“今天时间、地点不对。” 说完,他直起身,手里拿着刚刚随手扔在一边的毛衣,大步往外走。 “你去哪?”丁幼禾急忙问。 “……洗手间。”声音已经很远,带着压抑的痛苦。 丁幼禾团坐回羽绒被上,忽然为自己感到好笑。还能去哪?门被锁了,他们给关在这无人的储物室里。他又憋成那个样子,不去洗手间还能去哪…… 可刚刚她开口追问的时候,是真的害怕。 怕他一走了之,怕他离开,怕再也见不到他。 这种恐惧,似乎从这个人走进她的生命没多久就开始发酵,到了今天竟已到了这样无法自控的局面。 丁幼禾抱着膝,盯着远方的夜空,有些茫然。 她是想像父亲说的那样,人生得意须尽欢。可是,为什么哪怕是想一想有朝一日,睁开眼再也看不见那个沉默却火热的人,就感觉心里被剜了个洞,嗖嗖地往里面钻冷风呢? 元染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已经重新穿戴整齐的丁幼禾正靠窗边围栏上,神色宁静,只余下刚刚缠绵而弄得翘起的头髮,提醒着他片刻之前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 “幼幼。” “回来了。”丁幼禾偏过头来看他。 一张还残留着红晕的脸上,都是故作的冷静。 元染刚想把她搂入怀里,就被她给推开了。 “等下,我有点话想说。”丁幼禾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胸膛,勉强保持两人之间的小半米距离。 元染看着她,“好。” 丁幼禾醒了醒嗓子,把斟酌了十来分钟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刚刚我们确实挺亲密的,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嘛,有生理需求很正常,互相吸引,彼此满足也很正常。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会缠着你要什么许诺,大家都看开点儿,两不相欠,别太当真——” 她原本觉得自己这番深得肖潇真传的话,对男人来说非常有吸力。 你看,两情相悦,水乳交融,还不用负责,多好啊! 可没想到,她每说一个字,元染的眼神就沉一分,等她说到“别太当真”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坏到了极致。 “彼此满足很正常。”他玩味地重复着她的话,自从恢復开口以来,元染的语速就比常人要慢,以至于,丁幼禾那些话到了她嘴里,就像是有了魔力,听得人连耳朵都害臊。 “幼幼,”他不顾抵在胸前的丁幼禾的手,强行往前走了一步,迫近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就心虚的眼,“你说彼此满足很正常,可你并没有满足我。” 丁幼禾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元染握住她的手,贴近自己的“不满足”,在她触电似地缩回手之后,微微歪头,满脸无辜地说:“所以,明明只有你得到满足,我还没有,这怎么能算两不相欠?” 丁幼禾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还试图垂死挣扎地再辩解两句。 可是元染压根不给她机会,整个人向前欺近,贴着她的唇瓣哑声说:“还有,你说不要太当真是什么意思?太阳出来之后,离开这扇门,就打算翻脸不认了吗?” 丁幼禾哪敢说是啊? 她觉得,如果自己胆敢点一点头,说半个“是”字,绷得跟石头似的某人大概下一秒就能把给就地正法,而且是不太温柔的那种。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丁幼禾非常明智地怂了,小声解释说:“我只是怕你觉得压力太大……” 元染微愣,继而低笑,“为什么?” 丁幼禾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她二十三,算是婚嫁之年,无论是谈个男朋友还是直接领证结婚,都无可厚非。 可他呢?刚满十八。别说结婚生子,就是谈个恋爱,怕是都要被父母念叨不务正业。 丁幼禾苦笑,越想越觉得自己上了贼船……或者说是她带坏了小孩子,罪孽深重。 “幼幼,我刚刚没有要了你,不是我不想。” 听见他说这话,丁幼禾恨不得捂住耳朵。妈呀,她到底在干啥? 元染见她满脸的悔不当初,心里越发不爽,索性双手捧住她的脸,逼着她和自己对视。 “而是觉得……你可能需要适应一下。”元染啄了一下她的唇。 丁幼禾看着他的眼睛,哪里有她的轮廓,映在窗外的霓虹灯火里。她心里发暖,双手搂住他的腰,主动贴上他凉薄的唇,轻轻舔舐,“知道了。”
第49页 他就着她的吻加深,抱着她从栏杆上下来,又放平在尚且残留着热气的羽绒被里,恋恋不捨地与她纠缠了许久,直到丁幼禾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睡吧。” “我就眯一会儿。” “嗯。” 不到五分钟,说只眯一会儿的丁幼禾就蜷在他怀里唿吸均匀,沉入了梦乡。 元染看着她微红的面颊和红肿的唇,眸色愈浓。 寂静里,缓慢而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要你,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都属于我……幼幼。” 第24章 撩24下 清晨, 丁幼禾是被商场的音响里传来的钢琴曲吵醒的。 睁开眼之前, 她还在想什么时候换的闹铃, 好吵。 可下一秒,她就勐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双带笑的眸子。 元染单臂托着头,正盯她看,见她睁眼一笑,“你流口水了。” 丁幼禾大囧,伸手去擦,可嘴角边干干净净的。 “现在没了,”元染坐起身,淡定地说, “被我亲掉了。” 丁幼禾:“……” 元染大笑着起身,伸手给她,“走吧,楼下的门这会应该已经开了。” 丁幼禾愣愣地看着他的笑颜。 印象里,这是他们相识以来, 她第一次看见元染这样开怀的笑。 他总是噙着笑意,或喜悦或委屈,笑容像是他的面具,替他遮盖内心深处一切不欲为人知的秘密。 但这次不同, 这是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从嘴角到眼底, 俱是轻快。 丁幼禾把手放入他掌心, 就着他的力道站起身,顺势在他脸颊上揪了一下,“你笑起来真好看。”说完,立刻没事人似的松开手,叠羽绒被去了。 元染抚过被她揪过的面颊,垂下眼睫,嘴角轻翘。 两人将被子塞回袋子里,又收进储藏室乱七八糟的杂物最下方。 丁幼禾还是不放心,“真不会被人发现吧?” “不会,谁会到百货公司来买一床开过封的羽绒被?” 想想也是,丁幼禾这才放下心。 两人手牵着手往楼下走,仍是昨天的来路,七拐八绕,等他们走到昨夜铁将军把门的地方时,果然已经开禁了。 “就跟做梦一样。”熘出百货公司的丁幼禾感慨道。 元染云淡风轻地说:“你觉得像做梦?需要我帮忙回忆一下到底是不是梦吗?” 丁幼禾被吓了一跳,连忙义正言辞地说:“不用了不用了,光天化日的,别说这些不正经的……” “嗯,”元染依旧乖巧地应了,“那晚上再说。” 丁幼禾:“……” 完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沉默害羞的男孩子嘛?是被外星人附体了吧?而且还是泰迪星来的…… 两人正打算混入准备进商场的人群里时,忽然被人喊住了。 “阿禾。”是个清爽的男声,从街边传来。 丁幼禾回头,只见那里停着辆警车,穿着制服的颜梁淮正跳下车迎向她。 “好巧啊!”丁幼禾笑着看了眼他身后的车,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警察,“在办案子吗?” 颜梁淮简单地回答:“嗯,在盯个案子,刚准备下执。这么一大早你就跑来逛商场?” 丁幼禾略显尴尬,自然不可能告诉别人她不是来得早,而是压根没回去,只好打了个马虎眼说:“嗯,来给元染买衣服。” 颜梁淮这才将视线投向缓缓向他们走来的元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少年与前几日遇见时候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或者说,这个元姓少年在丁幼禾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是不一样的。此刻丁幼禾背对着他,他所呈现出来的模样就少了那份单纯无辜,添了些许冷漠和锋利。 “他还住在你家?”颜梁淮收回视线,问。 丁幼禾坦然地说:“嗯,不过他自己现在有工作,只是暂时在刺青店落个脚。” 颜梁淮没有接话,但敏锐地察觉到,她是在为这个少年说好话,希望作为警察的自己不要对他产生偏见和怀疑。 “最近案子多,我工作比较忙,没怎么上你那里,”颜梁淮转移了话题,“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听说罗野得罪了人,被揍得进了医院,”丁幼禾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他不来找我麻烦,我也就没什么别的麻烦事儿了。” 颜梁淮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丁幼禾一愣,“不知道啊。” 这话问的奇怪,罗野被人打了,她怎么会知道谁干的?反正不是她。她要是有那本事,早动手了,也不至于忍气吞声这么些年。 颜梁淮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站在丁幼禾身后的少年,目光在他的身量上下一打量,而后说:“打伤罗野的人是男性青年,一米八上下,偏瘦——监控录像没拍到正脸,但看得到身形。” “我猜也是,”丁幼禾心无城府地说,“能把罗野放倒,可不得是年轻壮汉?说起来,真是大快人心,你是不知道……听说罗野进医院,我们那儿多少人拍手叫好。”
第50页 颜梁淮见她完全没往自己推测的方向想,只好作罢。 “我送你回去吧,顺路。”颜梁淮说。 “不了,我骑电动车来的,人走了车怎么办?谢谢你颜警官,有空来家里坐啊!”丁幼禾朝他摆摆手,然后推着元染往停车场走去。 眼见着两人走远,颜梁淮还停在原地。 同事王淼从车上跳了下来,伸脖子看了眼丁幼禾的背影,推搡了颜梁淮一把,数落道:“还看什么?都看不见了。” 颜梁淮这才收回视线,蹙起了眉。 “早跟你说了,丁家这个小姑娘虽然学歷不高,又凶了点,但没坏心,又能干。你要是喜欢,就先下手为强。这都两年了,你要好好追人家,说不准早就娶回家当老婆了。”王淼恨铁不成钢地说,“结果呢?你倒好,鞍前马后跟了两年,在人小姑娘嘴里仍旧是‘颜警官’。” 颜梁淮没吱声,转身往警车走。 王淼追上他,“还有,她旁边那个男孩子什么情况?这是交了小男朋友,而且还同居上了?哎哟,我说颜老大,你怎么这么丢咱警察哥哥的脸,居然抢不过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颜梁淮拉开车门坐上车,绑好安全带,“你上不上来?不上来我走了。” 王淼连忙拦住他,“你有气别跟我撒啊!这刚下任务,又不赶时间。” 他才刚坐好,颜梁淮就一脚油门,车身立马飙了出去。 “去哪呀,老大?” 颜梁淮没答他,径直拐进了小路,这才减了速。 王淼一看,前面不远处慢车道上正是刚离开的少年和丁幼禾。 少年骑着电动车,丁幼禾坐在后座头上戴着顶粉色的头盔,身子前倾抱着他的腰。 那不是普通朋友坐车时,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状态。 身为警察,王淼和颜梁淮一眼就看得出,他俩之间最起码也是恋爱中的关系。 王淼嘆了口气,“得,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警车忽然加速,一下超过了电动摩托。 王淼问:“这又去哪?” “回局里。” “干嘛?已经下班了,老大。” “查个人的资料。” “谁的资料?” 颜梁淮语气冷淡,吐出一个名字,“元染。” *** *** 丁幼禾把放在楼下工作间里给元染用的被套给洗了,统统都晾在楼顶的阳台上。 冬日午后的阳光晴暖,她站在纯白的褥单后,抬起眼从指缝里看太阳,刺眼,但还是让她心嚮往之。 忽然,听见车拐进他们所在的这条小巷,她俯身一看,居然是颜梁淮常开的那辆公务车。 “元染!颜警官来了,你替我开一下门,”丁幼禾冲着楼下喊,“我这儿被子还没晒完呢。” “好。” 元染放下手中的那张发黄的纸,目光最后在那条潜入海平面的鲸上略一停留,就将纸夹回丁幼禾的床头柜下,跑下楼去开门。 说真心话,他不喜欢那位颜警官。 甚至可以说厌恶。 他对警察没有好感,更别说还是个情敌。 若不是丁幼禾拿颜梁淮当朋友看,元染大抵是连正眼都不想看他的。 元染拉开刺青店的门,甚至还未来及看清门口的人,就被人拿手肘横在胸前,快速地逼向墙壁,押得动弹不得。 冲进来的人是便装的颜梁淮。 他眉宇之间凝着戾气,眼底甚至隐隐有杀气,手肘压着元染的脖子,厉声逼问道:“说!你装可怜接近阿禾,到底有什么目的?” 丁幼禾原是哼着小曲,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来的,完全没想到会看见眼前这一幕,顿时吓了一跳,跑上前就要拉开颜梁淮,“颜警官!你这是干什么,先放开元染,你放开!” 颜梁淮被她推得没办法,只得松开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元染的脸。 那张英俊得不像普通人的脸上没有半点刚刚被人胁迫过的慌张,甚至,隐隐地还透着三分阴戾。 “你没事吧?”丁幼禾将元染拉到自己身边,关切地问。 元染松了下领口,摇了摇头。 丁幼禾这才转向颜梁淮,“颜警官,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颜梁淮指着元染,“问他为什么要对你隐瞒身世来歷,为什么要赖在你这里。元染,你自己告诉阿禾,还是要我来告诉她?” 丁幼禾一头雾水,看看元染又看看颜梁淮,下意识地替他解释:“不是元染隐瞒,是我真的没有问过。” 颜梁淮心里钝痛。 还在替他解释!居然还在替他解释! “阿禾!你知不知道他是因为纵火致人死亡,被关在少管所里直到成年才放出来的罪犯!你还护着他?” 这句话对丁幼禾来说信息量太大,她几乎是顿在原地好几秒,才重新发出声音,“我……我要听他自己跟我说。” 说完,她像是有点害怕一样,慢慢转身看向元染,“元染,颜警官说的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是假的对不对?” 元染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他松开领口,试图去拉丁幼禾的手。
第51页 但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元染低头,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再抬眼时眼里的那种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深不见底的黑寂。 “我是进过少管所,冬至那天满十八岁,刚放出来,意外走到你家门口。我没有蓄意接近你,也没有其他目的。” 丁幼禾朝后退了一步,被颜梁淮扶住了。她无意识地甩开颜梁淮的手,死死地盯着元染的嘴巴。 元染也同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但我没有纵火,也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 丁幼禾眸光闪动,手指在袖笼里捏得死紧。 “你相不相信我?”元染向她走了半步,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她,“……幼幼?” 丁幼禾仍旧一言不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要透过这身皮囊看穿他灵魂深处的真实。 “别再骗阿禾了!”颜梁淮厉声说,“就算陈家你回不去了,出来之后你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贪慕虚荣,不想再回穷困潦倒的家里过苦日子了,是不是!” 元染终于将视线从丁幼禾的脸上挪开,冷冷地看向颜梁淮。 那目光深寂,带着狠厉与绝望。 这眼神,令颜梁淮想起在无数次的追捕中,遇见的那些亡命之徒。无论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是被逼无奈的好人、亦或是穷凶极恶的歹人,凡是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无一例外都像极了野兽——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颜梁淮的眉头拧得死紧。 元染向他们的方向走来,颜梁淮立刻护住丁幼禾,生怕他对她不利。 可元染只是伸手取下挂在玄关边的羽绒衣,往自己肘弯里一搭,目光凝着丁幼禾的眼,哑声说:“我进少管所之后,奶奶去世了,可我直到出来才听说。我确实无家可归,没有骗过你。” 说完,他垂下眼,快步从敞开的大门离开了。 红色的羽绒服从丁幼禾的视线余光里消失,一如许久之前,那个风雪满天的冬至夜,她在屋檐下撵走他的那一刻。 第25章 撩25下 丁幼禾已经在楼梯上, 整整坐了个半个小时。 颜梁淮不放心, 就在一边陪着,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丁幼禾都跟听不见似的,无动于衷。 “阿禾,你别这样。”颜梁淮嘆了口气,像安慰小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头髮,“这样,我带你出去吃个饭,散散心,回来之后找人给你换个门锁,往后就当没认识过那个人。” 说着, 他拉丁幼禾站起身。 她也不反抗,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颜梁淮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魂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两人顺着小路走,颜梁淮知道她爱吃火锅, 但每次说要请客她都不肯去,索性也不问她了,直接把人领了过去。 丁幼禾果然也没有什么异议,就坐在铜锅面前, 对着慢慢升腾的水汽发呆。 直到颜梁淮给她装了一份拌酱, “尝尝, 合不合口味。” 她心不在焉地挑了一点放在舌尖, 味蕾传来的刺激让她恍然想起,不久之前坐在她对面,替她调出辣得恰到好处的海鲜酱、不会吃辣却硬着头皮陪她吃辣的少年,他隔着烟雾裊裊看着她笑。 他那会儿不会说话,可一双眼睛里都写着,你喜欢吃,我再去挣钱,天天请你吃。 丁幼禾无意识地掉下眼泪,砸在酱料碗里。 颜梁淮慌了,忙给她递面纸,可她却没有接,而是一拍桌子站起了身。 “怎么了?” 丁幼禾抹了把眼角的湿润,抿抿嘴,“对不起,颜警官,我不吃了。” “你要去哪?” “……把元染找回来,除了我这里,他无处可去。” 颜梁淮站起身,急切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身上背了人命的,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未成年,他是要做一辈子牢的!” “我不信!”丁幼禾低吼,“他说了,他是被冤屈的,你没有听到吗?” “他说是冤屈就是冤屈吗?那他怎么会平白无故蹲了两年少管所!” “被抓进去了就一定是有罪的吗?”丁幼禾忽然苦笑,看着颜梁淮的眼睛说,“那我爸呢?不都说他是自杀死的吗,可你和我都知道,另有隐情却调查不出来,不是吗?” 就在颜梁淮怔忡之间,丁幼禾已经在服务生的问询声里跑走了。 他落在桌边的手掌攥成了拳,用力地砸在桌面上。 *** *** 丁幼禾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先回了一趟刺青店。 她给元染的那台旧手机,还静静地躺在桌上,而在此之前元染只要出门一定会带在身边,生怕她找不到自己会着急。 丁幼禾推开家里的每扇门,满怀希望会看像等待救赎的孩子一样坐在那里的少年,她甚至上到天台,可那里只有她不久前刚晾晒的被褥。 “往后你搬到我房间打地铺睡吧,总比刺青床睡得舒服。”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坏笑着这么说, 元染听了挑起眉,然后用特别无辜的表情看着她,“真的只能睡地上吗?” “当然!” 于是,他就一把搂住她,在她耳畔轻声笑道,“让你也在地上,我会心疼的。”
第52页 “我睡床!你睡地——” “那可不行,”他咬了下她的耳垂,不怀好意地说,“那样的姿势太难了。” 当时丁幼禾追着他打了足足两分钟,最终被他反手擒住,抱在晾晒的床单中间直吻到楼下洗衣机又响,才分开。 不过短短两小时,恍若经年。 丁幼禾咬着下唇往楼下跑,锁了门又沿路一处处地找,菜市场、超市、工地、街边小公园全都跑了个遍,也问了许多人,都说今天没见过元染,还有好事的人问:“怎么,小男朋友终于被你给凶跑啦?” 最终,丁幼禾推开了lig男装店。 白静正在抽菸看视频,一见丁幼禾进来,调笑道:“哎哟,我还当东西不要了呢。” 丁幼禾愣了下,“什么东西?” 白静弯腰,从柜檯底下拿出个白色纸袋,上面印着黑色的logo,往前一推递给她,“你们家小哥哥托我给你买的,钱倒是给我了,东西一直没来拿,我还当不要了呢~” 丁幼禾犹豫着,不敢打开。 “拆啊,不拆怎么知道喜不喜欢,”白静咯咯笑,“说真的,这小哥哥可真是个宝,你说这年头还有年轻小伙子不会网上购物的?外星人么?相中了个来店里买衣裳的女顾客的项鍊,非问我上哪能买到。还能哪啊?当然是网上。” 丁幼禾在白静说话的时候已经打开了袋子里的纸盒。 一条小鲸鱼的银坠子,精緻小巧,在灯光下璀璨生辉。 白静略有点嫌弃地说:“只可惜,这链子有白金钻石的,也有白银锆石的。你那小哥哥的薪水,也只能买银子锆石了——哎,丁幼禾,你倒是连句谢谢都不跟我说?” 丁幼禾已经跑到门口了,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谢谢,白老闆。还有,他不是我的小哥哥。是男朋友。” 风铃叮噹作响,门关上了。 白静抿了口烟,噗地吐出来。 小年轻的恋爱可真好,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开就能分开,无所顾忌,只图欢好。 直到万家灯火,丁幼禾才赶到百货公司,那会儿店里几乎已经只出不进。 她蹑手蹑脚地绕开保安,跑到前日元染带她走过的走道。 这会儿,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广播里反覆播放着通知顾客立场,商店在即关门。 商场就快要落锁了,如果元染不在这里,她就会独自被锁在深夜无人的百货公司过一夜。 尽管如此,丁幼禾还是义无反顾地往楼上走去。 熟悉的走道,前一夜两个人曾埋头找被褥的小仓库,窗外的楠都夜景,那间靠着落地窗的斗室…… 一切跟前夜毫无二致。 唯独,没有了他。 丁幼禾站在落地窗前,对着寂静的夜空,终于又落下泪来。 前一夜,元染去洗手间只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她就感觉心里被掏了个洞。而现在,她的整颗心都变成了一个空洞,只剩下空荡荡的冷。 “元染……”她低下头,喃喃。 眼泪水落在前襟,沾湿了衣裳。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丁幼禾带着眼泪飞快地转过身,只见从黑暗里走出来的男人身形清瘦,目光温柔而不确定。 丁幼禾一声不吭地扑了过去,勐地扎进他怀里,双手死死地搂住他的腰,就像生怕松一点,他就又会从眼前消失不见。 “幼幼……” “对不起。”丁幼禾的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煳不清。 “为什么?”元染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许鼻音,“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没有不信你,”丁幼禾闷闷地说,“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元染感觉胸前的女孩就像个没长大的奶娃娃,把鼻涕眼泪统统都往自己衣襟上擦,好气又好笑地扶住她的脸,看向她哭得凌乱的小脸,“现在消化完了?” “消化完了,”丁幼禾嗅了下鼻子,一本正经地问,“你知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谁?” 这一句话,已经明摆着告诉他,她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元染低下头,狠狠地噙住她的唇,一个强势且绵长的吻,像是久别重逢,又像失而復得。 分开之后,他才发现丁幼禾的唇瓣上有被她自己咬破的痕迹,暗红色的伤口在深吻里重新又沁出了血。 “疼不疼?”手指抚过唇瓣。 丁幼禾摇头,“不疼。没有你不告而别的时候,这里疼。” 她拉住他的手掌,停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元染垂下眼睫,反手拉住她,带她走到窗边。 下方是京南故居的宅院,一如前日,门前车水马龙。 “用这个。”元染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望远镜递给丁幼禾。 对焦已经调好了,丁幼禾拿着望远镜往楼下看,很轻松便看见了内院里的人。 其中一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很显然是众人之中的核心。 所有人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他转,与他攀谈。 “陈家兄弟是双生子,哥哥叫陈南,弟弟是陈北。收养我的是哥哥,他把我从老家带来楠都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那时候我刚上小学。”
第53页 丁幼禾回忆了一下,问:“收养你的就是现在在楼下的这个?然后……两年前在火灾里死掉的是弟弟陈北?” 元染沉默了一下,才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陈南二十多岁开始坐轮椅,一直没能再站起来。但他心思缜密、头脑敏锐,所以更受陈老爷子青睐。当年陈老爷子重病分配遗产,几乎全都给了陈南,只留了几处不动产给陈北。” 几处不动产也是天价遗产了…… 丁幼禾忍住感慨,小心地猜测,“人都没了,分到多少遗产也就不重要了。你现在……是在怀疑当年诬陷你纵火的是陈南?” 元染摇头,“我不信是他。” 丁幼禾看了他一眼,他正隔着夜色看向京南故居,轮椅上的人正被推着往室内走,很快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当年他把我带来楠都,给我请最好的老师,让我接触他手里所有的产业。外人都说是因为他不可能有亲生子嗣,所以拿我当继承人在培养。” 丁幼禾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元染好像无所不能,什么都会。 只是她不确定,什么样的精英教育才能让一个男孩在十六岁之前就掌握那么多技能,甚至……还了解陈家的生意? “他不是个冷血的人,”元染顿了下,“但两年前那件事之后,他从来没有探视过我,甚至我刚出icu的时候拒绝接受治疗,要求见他一面,他都只让人捎了一句话而已。” “什么话……” “自生自灭,再无瓜葛。” 元染的声音那么冷淡,就像只是说一句无关痛痒的闲谈。但丁幼禾知道,一个被诬陷杀人、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少年,向唯一可以信赖、求助的长辈伸出手,却只得到这冷冰冰的八个字,是多么绝望。 丁幼禾无声地从背后抱住他。 元染身子僵了一下,低低地问:“你就不怕这些都是骗你的,其实我就是个纵火犯吗?” “怕。”丁幼禾回答得很坦荡,“所以你不要骗我。” “否则呢?” “否则……”丁幼禾想了想,把脸闷在他后背,“否则我会报復你,做鬼都缠着你。” 元染的胸腔里传来低笑,带了些许共鸣。 丁幼禾一本正经地说:“笑什么,说认真的呢!” “那我真的想骗你,”元染转过身,拉着她的手腕放到自己腰后,使两人面对着面,“这样,这辈子、下辈子你都会在我身边。” “歪理……”丁幼禾喃喃。 嘴里虽然在骂他,可心里却被戳了某个柔软的角落。 “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 远处,百货公司顶楼的霓虹灯闪烁,跳跃的光线笼在两个相拥的人身上。 从前丁幼禾一直觉得,晚上如果不能回家、不能谁在自己温暖的小床上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事。如今才知道,不是那样。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港湾。 家,或者他。 第26章 撩26下 “等我攒点钱, ”又一次窝在羽绒被里的丁幼禾喃喃地说, “咱们来把这两床被子买回去吧。” 被她枕着手臂的元染摸了摸她的头髮, “好啊,就说这是初夜的纪念品。” “滚蛋!”丁幼禾嗔道。 元染低笑,把脸都埋进她的髮丝里。 丁幼禾从不知道另一个人的笑,可以如此牵动自己的心,甚至有种如果可以保持他这样爽朗的笑容,让她做什么都行的感觉。 “元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找出真兇,证明你的清白。” 元染的笑声停了,隔了会儿,才开口, “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什么话?”丁幼禾仰起脸,看着他的下巴,“你觉得我可能置身事外吗?” 元染静静地看着她认真的神色,“……我想见陈南一面。” “上门拜访不可以?” “他两年前说过再不见我。” 丁幼禾拧起眉,“此一时彼一时, 谁还没有气头上的时候。他当初就算真的因为误信是你纵火害死了亲弟弟,两年过去了,总该给你一个当面说清楚的机会。毕竟你之前跟在他身边也有快十年,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了解吗?” 元染浅浅地笑了下。 什么样的人…… 陈南当然了解, 不光陈南, 陈家上下当初的老人大概都十分清楚, 正因为清楚当年的他是什么样的, 才更不会放他去见陈南。 聪慧过人,行事狠辣。 当初陈家老爷子陈五四还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么评价少年元染的。甚至还曾为此劝说陈南,把这个收养在身边的孩子送走,以免祸端。 但陈南没有听,反而对他越加上心。 直到后来出了纵火的事,陈南再没见过他。 是失望透了,或是悔不当初? 元染不确定,但他知道自己需要见陈南一面,即便他不信,也要亲口说一声,“不是我,即使我辜负过所有人,也没负过你。”
第54页 丁幼禾思索了一番,“我应该能想办法见到陈南。” “什么办法?” “肖潇的那个圈子……当然,你可能是看不上,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那些上流的人虽然不会自己来,但总有手底下的人好这一口……我之前还听肖潇说过,她有个客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忽然翻身覆住自己的元染打断了。 因为没有特意拿手撑起身子,他的胸膛几乎全都压在她的柔软上,有些沉、有些压迫感,还有说不出的亲昵和心跳。 元染与她唇对着唇,吐息落在彼此唇间,“不许跟她那个圈子扯在一起。” 肖潇是做什么的,丁幼禾从前一直觉得单纯如元染大概一直都没闹明白。 可这几天以来,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会了。 这少年无论看起来有多纯良,但事实上该知道的事一样也不会少,只怕还比她这个纸上谈兵的人知道得要多, 否则,他也不会在听说她要通过肖潇来搭上陈南就那么光火。 丁幼禾解释说:“不是的,我只是让肖潇帮忙打听陈南的行程,咱们好找机会——” “我不喜欢她。”元染孩子气地打断她。 丁幼禾眯眼笑,“知道啦,因为她想睡你嘛。” 元染抿起嘴角,默认了。 “反正她也睡不到,”丁幼禾笑眯眯的挂住他的脖子,“除了这件事之外,肖潇为人其实挺好的。当年我爸出了事,为了还钱我把小楼的一半租出去,她听说我要还债之后,主动提了两百块月租。” “这点小钱,就把你给收买了。” “这不是钱的事,”丁幼禾笑了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哪怕是一根火柴都值得被感恩一辈子。” 元染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你说的对,你就是我的那根火柴。” 丁幼禾半开玩笑地推搡他,“你说谁火柴呢?你才火柴!” 话说了一半,忽然感觉腿被什么抵住了。 耳边传来元染低沉的嗓音,“我才火柴?你确定……嗯?” 丁幼禾面红耳赤,挪了挪身子,试图躲过那个“威胁”,然而覆在她上方的某人铜墙铁壁似的不让开。 她每动一下,反而摩擦跟甚一些。 “别动,”元染压住她不安分的小细腿,“如果你不想把我逼疯。” 丁幼禾果然立刻像只躺平了的洋娃娃,哪哪都不敢造次。 只可惜,唿吸太急促,胸前的起伏根本停不下来,一下、一下地贴上他结实的胸膛,就像极有节奏的邀约,挑战着临界点上的自制力。 元染闭上眼,说了句:“你还是随便动吧,不动我更忍不住。” 丁幼禾委屈巴巴地撇嘴。 动也不行,不动也不行,到底要她怎么样嘛! 她刚想缩起身子从他的桎梏下逃开,却立刻又被他拽了回来,双手从身后搂住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睡觉,”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懊恼,“哪也不许去。” 丁幼禾像只小虾米似的弓着身子,被他搂在怀里,感觉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唿吸的不匀。 他在忍耐。 她闭上眼,掌心包住他微凉的手背。 一个愿意为你去委屈自己的男人,心里一定是替你留了位置的,对现在的丁幼禾来说,这样就够了。 *** *** 一回生、二回熟。 早上混入人群,熘出百货公司,丁幼禾表示:完全没难度。 手牵着手跑到人行道上,丁幼禾回头,笑得狡黠,“真刺激。” 元染唇角微勾,“这就刺激了?看来我还需要更努力。” 丁幼禾脸一红,甩开他的手,“说什么呢?听不懂。” 元染一捞,重新将她的手攥回掌心,“听不懂没关系,会做就可以了。” 丁幼禾像做了贼似的,心虚地张望,确定周遭没有人注意到他俩的对话,这才放下心来,瞪着他:“你怎么这样啊!你才几岁,满脑子都装了些什么鬼东西啊?” “你脑子里如果没有那些,”元染无辜地反问,“怎么会知道我在说什么,幼幼?” 丁幼禾哑口无言。 她就是先被肖潇给荼毒了思想,又被元染带坏了身体。 呜呜哇,纯洁宝宝丁幼禾从此天涯是路人。 看着她一脸生无可恋,元染忍不住笑了,托住她的脸颊在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就算你满脑子春宫图,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丁幼禾石化在原地。 春……春什么??! 她擂起拳头要揍人,可是元染已经大笑着走远了。 碍于周围人看母老虎的眼光,丁幼禾只得委屈巴巴地收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跟着他走上站台等公交。 余光瞥了眼与自己并排站着的少年。 挺拔英俊,斯文儒雅,眉眼间都是阳春白雪、与世无争。 他大爷的,谁能想到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丁幼禾深深地理解了以貌取人是种绝对的错误。 就在看见开往刺青店方向的公交即将进站,周围的乘客都从他们身边涌过去堵车的时候,一直目不斜视的元染忽然偏过头,凑近丁幼禾的耳边,用底得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些事跟年纪是没有关系的,不相信的话,今晚见?”
第55页 说完,人已经大步流星走向公交。 丁幼禾脸上火烧云似的,在原地愣了一下,就看见他从人群里向自己招手,面色从容,嘴角带笑,“幼幼,快来,上车了。” 上车……上车。 是,她是真上了这十八岁老司机的车了,还是高速车,上了路就下不来的那种qaq 车颠颠簸簸、弯弯绕绕地开了许久,两人下车之后又步行了快一公里,才回到刺青店,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 阳光从树冠的正上方照下来,在树荫下的男人脸上落下点点阴影。 颜梁淮站起身,拍了下大衣下面沾上的灰尘,眼睛看着丁幼禾,平静地问:“回来了。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丁幼禾没想到这个时间他会在这里,而且身上还穿着昨晚火锅店分开时候的那身衣服,迟疑了一下,问:“你等了我一晚?” “回来就好。”颜梁淮避而不答,淡淡地说。 丁幼禾见他把视线投向元染,索性在他开口问之前主动说清楚,“我要帮元染找出当年陷害他的人,在那之前,他会住在店……跟我在一起。” 颜梁淮浓眉蹙起,眸光中满是不理解,“阿禾,我能理解你把他当朋友,替他打抱不平的心情。但是,元染不适合住在你的店里,如果无处可去,我可以想办法帮他找落脚的地方。” “不用麻烦了,”丁幼禾轻声说,“我这里地方宽裕。” “不是地方大小的问题!”颜梁淮被她的坚持弄得没有办法,只得把话挑明,“他不是你以为的样子。元染,你在少管所的资料我已经都调出来看过了,再继续装下去,没什么意思。” 习惯于保持沉默的元染这才缓缓开口,“我装什么了?颜警官。” 颜梁淮冷笑,“你在阿禾面前乖得像孙子,在少管所里的时候可是不折不扣的小霸王。听说他们私底下都管你叫什么……染爷?爷。你告诉我,在那种地方,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孩是怎么让人俯首帖耳的,用扮小白兔的法子吗?” 元染轻笑,“别人怎么喊我,是别人的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至于我在幼幼面前是什么样子,那是我跟她的事,应该不劳警察叔叔费心?” 颜梁淮比丁幼禾大几岁,比元染可就大得多了,这一声“警察叔叔”彻底将三人拉开了辈分。 颜梁淮心里被这个浑身心眼的小孩气得不轻,可面上总还得保持身为年长者的体面,冷声道:“你少跟我贫嘴,我当警察这么些年,什么不良青年没见过,你骗不过我去。” “颜警官。”丁幼禾打断他,笑了笑,“你知道街坊邻里私底下管我叫什么吗?” 颜梁淮并不住这条街,自然不清楚,“什么?” “河东狮、母老虎。”丁幼禾坦坦荡荡地说,“这还算好听的。” “阿禾……” 丁幼禾摆摆手,“没事,我不生气。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气急了什么东西都能往人脑袋上磕。但如果我不那么做,你觉得这刺青店还能开吗?” 刺青店里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像肖潇这样的边缘人算好的,更多的是罗野那种随时喊打喊杀的混混。 像丁幼禾这样年纪轻、长得又漂亮的小姑娘,但凡性格稍微软弱点,早不知道被人欺负得头都抬不起来,就算有一身好手艺也得堕入风尘都说不准。 这道理颜梁淮自然明白,所以他从不觉得丁幼禾这暴脾气有什么不对,更不会因此而嫌弃她。 每个人都需要有保护自己的武器,而丁幼禾的兇悍就是她的保护色,能给她在已然狭窄的生存空间里谋一丝喘息的余地。 丁幼禾指着元染,对颜梁淮说:“我很兇,那我就是坏人吗?他不也一样吗?在那种全是坏人的地方,想要活下去就要比别人更坏、更狠,这有错吗?” 第27章 撩27下 正午的太阳光, 耀眼夺目。 三人站在刺青店门口, 许久都没人开口。 最终是颜梁淮率先打破沉默, “阿禾,你会后悔的。” 丁幼禾突兀地笑了下,摇头,“当年我爸的事儿没查明白,这一次,我不会让元染再被诬陷。我一定、一定要帮他找到真相。颜警官,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会后悔。” 颜梁淮被她的固执给气笑了,把手往大衣口袋里一抄,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算了,你自己事自己决定。” 丁幼禾咬唇。 其实她知道颜梁淮是为自己好,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他一直帮衬着,饶是她母夜叉在世也保不住平和日子。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丁止戈是她的底线, 而如今,又多一条。 叫元染。 “走吧,回家。”丁幼禾收回视线,拉起元染的手去开门。 元染沉默着, 目光落在她的侧脸, 眼神里满是意外和惊喜。 就像, 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人能理解自己, 然后忽然有一天发现,最理解他的人恰是他为之心猿意马的那一个。 灵与肉,竟都出奇的契合。 元染半垂眼睫,反手握进紧了丁幼禾的手,“嗯,回家。”
第56页 结果两人在玄关还没换好鞋,颜梁淮就又去而復返了。 一脸憋闷的颜警官手还抄在衣袋里,不情不愿地站在门口看向丁幼禾。 丁幼禾既喜出望外,又怕他还想游说,抢白说:“我心意已决!” 颜梁淮哭笑不得,“没打算再劝你。” “那你……” “与其看你们瞎折腾,我还不如来帮忙。” 丁幼禾微怔,而后欣喜地看了元染一眼,不敢置信地对颜梁淮说:“真的?你帮我查元染当年的事?你要帮我们?” 眼瞅着被开心沖昏了头的丫头就要去抱住人家警察叔叔的胳膊,元染沉着脸一把拉住她,把人又给拽回了自己身边。 丁幼禾太高兴,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头对元染说:“有颜警官帮忙,一定可以还你清白的!” 颜梁淮的视线从她移向元染,“聊一下,具体情况。” “好。” 片刻后。 刺青店顶楼天台,微风吹拂着晒得干绷绷的白色被褥,两个同样身材挺拔的男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近两米距离。 一看就知道,关系很不怎样。 “所以你并不知道当时是不是陈南先生喊你去天台,也不清楚到底是谁把你从上面推下去的。”颜梁淮总结道,“而且,你的听力是在那次事故之后丧失,那是什么时候恢復的?” 元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力恢復的事,好像跟当年的案子无关。” 颜梁淮清了下嗓子,“但是跟阿禾有关。” 元染清浅地笑了下。 两个男人彼此心知肚明,楼下那个正在张罗着三个人午餐的女人,才是让他俩现在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你怀疑我是装聋哑,骗幼幼的同情,以便留在这里。”元染笑着耸了耸肩,“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我不聋不哑,就像现在,她也不会赶我走。” 颜梁淮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小他十岁的少年气炸了。 明明每个字都很斯文,有条有理,不带脏字,偏偏只要他一开口,就能气得他想枉顾警察身份揪住他的衣领吼他,别再装了!艹。 “所以……”元染用格外恭敬的口吻说,“颜警官如果能帮忙翻案,我当然感激不尽。如果不能,我也不会觉得例外——毕竟当年把我送进去的,就是你的同事们。” 语气是恭敬的,可颜梁淮完全听得出来,这小子言谈之间全都是对警察的不信任。 这反倒令他对元染是被诬陷的多了三分相信。 因为……丁幼禾当年也曾因为丁止戈的事而失望过。 人之常情。 但,颜梁淮冷冷地看了眼满面和煦的少年。 他还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有两张面孔的男人,他绝不是什么小白兔,充其量也是披着白兔皮的狼,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听见两个男人从天台下来的脚步声,丁幼禾从灶台边回头,“刚好,午饭好了。” 颜梁淮只在厨房门口稍停了一下,面色阴沉,“我不吃了,马上要回局里。” “我做的简单,吃几口很快的。” 颜梁淮扣上大衣的扣子,“不了,我去查一下当年的卷宗,有消息及时联繫。”说完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去了。 很快楼下便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丁幼禾认识颜梁淮也有两年多了,这还头一次见到如此没有绅士风度的颜警官,她看向不慌不忙踱进厨房来的元染,“聊得很不愉快?” 元染走到她身边,接过锅铲翻炒,轻声说:“没有,只是正常沟通。不过他不喜欢我,这没办法。” “他那是偏见,”丁幼禾见他背影落寞,安慰说,“等你们熟悉了 ,他会喜欢你的。” 元染轻笑,没吱声。 谁会喜欢自己的情敌?反正他不喜欢颜梁淮,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 饭是给三个人准备的,两个人吃自然嫌多。 丁幼禾原想说吃不完就留到下一顿,没想到,元染吃了一碗,又添了一碗。 平时没见他这么能吃啊…… “你吃饱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元染抬眼,“还有吗?” 丁幼禾:“……”无底洞啊。 “没有就算了,我吃点菜好了。”说着,元染又去给自己添菜,不忘往丁幼禾碗里夹几块鱼肚子上的肉,“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干什么?晚上要查陈家的事儿吗?”丁幼禾一激动。 元染放下碗筷,长眼凝她,轻描淡写地说:“不是说好了,今晚不见不散。” 丁幼禾愣住,然后……打了个嗝。 元染大笑起来,眉眼间的阴沉一扫而空。 丁幼禾委委屈屈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她为什么总是在这个小屁孩面前吃瘪┭┮﹏┭┮ 明明应该她占据主导的,不是吗!? *** *** 午后,预约的客人刚走,肖潇忽然带着人来了。 丁幼禾正在清洗器械,看了眼外面肖潇的朋友,压低声音问:“怎么突然想着要纹身?”
第57页 肖潇脸上没什么平日的张扬,苦笑了下:“也不是突然,就是觉得一来你手艺比较好,二来,我们虽然做这行,也不乐意什么都被人给看光。思来想去,还是找你好些。” 过了会儿,丁幼禾看见对方需要纹身的地方,才明白肖潇这话的意思。 附近的纹身店虽然多,女技师却只有她一个。 而肖潇带来的,自称monica的女客要纹的地方恰好就在大腿丫,格外私密的地方。 丁幼禾仔细端详了许久那已癒合许久,但仍显狰狞的疤,莫名地打了个寒战。这种位置,不管是弄出这样的伤口、还是重新刺青来盖上疤痕都疼得很,想想都不寒而慄。 “怎么弄成这样……”丁幼禾下意识地嘆息。 坐在一边抽菸的肖潇冷笑,“还不是武娄那群畜生干的。” 听见这个名字,纹身床上的monica条件反射地颤了下。 丁幼禾都在看眼里,心里难过,但同时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得紧,“这人,我好想在哪里听过。” “当然听过,罗野跟他也有那么点关系,”肖潇吐了个烟圈,“武娄那个圈子里都是些变态,出来变着花样玩,只要不出人命,什么都敢招唿上。最怕就是遇上这种客人,今晚没死,也保不齐明晚就死了。” “想起来了,”丁幼禾停下调试设备的动作,“武娄是不是那个在安保公司工作的。” “昂,是,”肖潇狐疑地看她,“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丁幼禾还没来及说话呢,就听见墙被人轻轻叩了几下。 是元染过来送东西了,在他恢復听力之前一直是这样做的,现在也没改。丁幼禾拉过毯子替monica盖好,“好了。” 元染把设备材料都放在丁幼禾身边,从刺青床经过的时候,目光从平躺的monica脸上扫过。 四目相对,monica竟有了些许羞怯。 等少年离开,monica才开口:“你店里的?” 肖潇听了,率先大笑:“monica,你别动那小哥哥的煳涂心思。那可是我们阿禾的大宝贝儿,染指不得。” 丁幼禾脸红了,“就你会说!” 肖潇笑着对旁吐了口烟,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探究,安静地在一旁看丁幼禾操作。 比起那些在她面前装高贵的淑女们,肖潇更喜欢隔壁这个兇悍的小丫头,该笑笑、该骂骂,感情来了,管他对方是来路不明还是羽毛未丰,就飞蛾扑火地去爱。 这才是她心目中,女孩子该有的模样,她原本想要活成的模样。 *** *** 天色已黑,警所里仍旧灯火通明。 但档案室里除了管理员,就只剩下颜梁淮和搭档王淼。 “老大,这案子都尘埃落定两年了,你怎么这会儿跑来翻?”王淼啃着汉堡,一头雾水地问,“你说你是平时还不够累还是怎么着?尽是烦这些案子,给自己找麻烦。” 之前那个刺青师坠崖的案子也就算了,好赖也是为了追姑娘。 这次呢?翻个极端中二病的纵火案,又是图啥? 颜梁淮看着卷宗上未打码的照片,上面十六岁的元染比现在还要苍白瘦削,眼神冷锐,站在轮椅里的陈南身边,并没有身为养子的畏缩感,反而像名正言顺的小少爷一般,气质卓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似的。 王淼凑近一看,终于认出来,“这是跟丁小妹妹同居的那个——” 在颜梁淮冷冷的眼神里,王淼及时转了话头,“这孩子居然是个纵火犯啊?这还了得,怎么能让小妹妹羊入虎?不行不行,赶紧的,拆开他俩,把咱小妹妹带回来。” 颜梁淮将卷宗一合,拇指食指捏了捏鼻樑。 是得把她给带回来,但强拆不行,总得让他搞明白,这能在少管所里被叫一声染爷的,到底是什么人。 得对症下药,才行。 第28章 撩28下 送走了肖潇和女伴, 丁幼禾在工作间清洗工具, 许久都没出来。 直到元染撩帘子进来, 问有没有要帮忙的。 她才头也不回地说:“你想通过monica接近陈南是吧?” 那语调,阴恻恻的,倒把元染给吓了一跳,没敢直接答她。 等不到他回答,丁幼禾只好自己回过头,手里还拿着拆开了刺青枪,“我跟你说,不许。” 那张苦大仇深的小脸,搁復仇电影里都不用化妆。 元染坐在刺青床沿,问她:“为什么?” 丁幼禾翻了个白眼, “你没见着她躺着看你那眼神?就恨不得直接把你给拉上吃掉似的!” 元染微微侧过头,满面无辜,“没看出来。” “怎么可能!”丁幼禾气唿唿地走过来,一手指着monica刚躺过的地方,“你进来送东西的时候, 她就躺在这里,眼睛一眨不眨地从你进来到出去就没挪窝!眼神要能吃人的话,你现在早就骨头都不剩了。” “真没看出来,”元染轻笑, 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两条长腿在她腿后交叠, 把人箍在身前, “倒是昨晚、前晚,我都看见另一个小姑娘的眼神特别像会吃人妖精,还是能先把人骨头都磨酥了,再下口那种妖精。”
第58页 丁幼禾鼓着腮帮子,“谁把你骨头磨酥了?胡说!” “我说是你了么,你就对号入座了。”元染凑近她的耳边,低低地说,“不过……还真是你,真的骨头都酥了,不信你摸摸。” 他拾起丁幼禾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口。 掌心下,心脏腾腾搏动。 丁幼禾手指一收,本想揪他一把,奈何胸膛是真·结实,只抓了一手衣服,顿时悻悻然松开手,“不摸,不好摸。” 元染拉住她的手,从衣服下摆贴近自己胸膛。 肌肤温热,心脏简直像就在她手心里跳。 “这样手感好了?” 何止好。 简直好到要流鼻血。 丁幼禾是吃刺青这碗饭的,见过的身上的肌肤比见过的真皮包还多。什么样的皮肤都碰过,但就算是在年轻女性的身上,也极少遇见元染这样柔和细腻的手感。 这皮肤,给男人,真是浪费了。 她心里感慨,手上自然没闲着,抓紧时间游走放火。 直到被元染按住手背,“……差不多得了。” “不行,”丁幼禾半真半假地笑着说,“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既然吃豆腐,自然要吃个饱。” 元染闻言,松开手,索性两手拉住衣服下摆往上一掀,脱开了往一旁刺青床上一扔,“管饱。” 丁幼禾看了眼自己停在人家胸口的魔爪。 做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她慢吞吞地缩回了手,“……饱了。” 可惜她的反应还是比元染慢了半步,他扣住她的手腕,“你饱了?那是不是该我了,我还饿着呢……幼幼。”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你可以往最纯洁的方向去想。 可丁幼禾就是在他低哑的声音里,非常顺理成章的……想歪了。 看见她脸上升起的红晕,元染搂住她的腰,贴在耳边接着说:“我想你给我纹个身,行吗?” “……你要纹什么?” “禾,”元染拾起她的手放回自己的左胸口,“在这里纹。” 丁幼禾的手被他按在胸口,只觉得自己的脉搏都快要跟他的心跳同步了,“别闹,万一以后不想留了,去洗还得再疼一次。” 这话,她经常跟一时脑热上门来纹身的年轻顾客说,这一次也是条件反射就讲了,并未多想。 可话说完,丁幼禾就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 抬眼,对上元染那双深黑的长眸,果然看见里面低气压慢慢笼罩,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以后,万一,不想留了?”元染慢慢玩味着她的话,捏着她手腕的手劲渐渐加重,“你在暗示我什么?幼幼?” 丁幼禾原本还真没想那么多。 情到浓时在隐秘的地方纹上恋人的名字,又会在什么情况下去洗掉呢?无非是情淡了,人散了,分道扬镳了。 这样一想,她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毛病,刚要道歉,就被元染扯着手臂往旁边一推搡,人就仰面躺在刺身床上,被他单膝压在身侧,动弹不得。 “纹上了,就没打算洗,”元染迫近她的面孔,就像野豹压着自己的猎物,“我跟你在一起,就没想以后分开。” 丁幼禾听见自己心里轻轻地被敲了一下,空灵的,像挂在亭角的风铃,不染杂质的愉悦和满足。 她手臂从他腋下往后,反抱住他的背嵴,“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元染凝着她的眼睛,“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答案都写在那双情绪涌动的眼里。 宛如波涛汹涌的海面,下面潜伏着一头蓄力许久的鲸,随时腾出水面,占据所有的一切。 丁幼禾轻笑,“也知道,你不都……养精蓄锐一天了吗?” 这一句,好似把家门的钥匙递给他。 是仪式,也是允许。 元染瞳色一深,人向下压去,准确无误地吻住她的唇,吸吮的间隙里低声说:“这里……还是楼上?” 丁幼禾低低喘息,“楼——” 话都没说完,人已经被双手抱起。 唇瓣相贴,丁幼禾不得弯过膝盘在他腰上,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让自己不至于尴尬地掉下来。 他的手臂托着她,其实很稳。 但丁幼禾还是紧张,尤其是,当他走上楼梯。 她总疑心自己太重,他吃不住会把她丢在楼梯上,摔得四仰八叉,所以双手在他颈后抱得死紧,身子也绷得直直的。 元染松开她的唇,轻笑,“太紧了。” 丁幼禾可怜兮兮地说:“怕掉下去。” “你这么不相信我的体力,”元染半开玩笑,手臂往上一颠,吓得丁幼禾一声轻唿,才说,“我是不是应该好好证明一下才行?” 说话的间隙里,两人已经上了楼,站在丁幼禾的卧室门口。 在今天之前,每天关店之后这里都是元染的禁区。 “我进去了?”声音带笑。 丁幼禾总觉得有哪不对,可脑子里混沌,想不出怪在哪里,于是红着脸点头,“嗯。”
第59页 床单、被褥都是前一天刚换的。 床尾还放着本打算给元染在旁边打地铺用的另一床棉褥。 可现在,都成了碍事的东西——被两个人一人一脚踹到地板上。本就是一米五的单人床,哪还有多余的地方给这些玩意儿? 因为卧室比较小,所以暖气比楼下充足,即便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也只是令丁幼禾稍稍蜷起了脚趾。 肌肤相触,她迷煳地想,原来元染身上也不总是凉的。 初时的疼,到后来的酥,再到后来填不满的空,无条件接纳一切的契合…… 她一直知道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 却从不知道,再某些情况下,这种悬殊会成为博弈般的存在,此消彼长,契合得天衣无缝。 那些藏在少年看似羸弱的面庞之下的力量,就像潜在海平面下的鲸,有着翻江倒海的潜能,能领她穿越所有温暖的洋流,嬉戏耍闹,也征伐善战。 当元染在她耳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嘆,“幼幼……” 丁幼禾睁开半蒙着泪的眼,刚好看见两片窗帘的缝隙里,寂静冬夜里的一轮明月皎皎,一如她宁静的心。 在失去了许多,寂寞了多年之后,她终于不再孤独。 这个滚热的、贴合着她的人是她自己的选择,永不能忘的爱人。 丁幼禾抬手,指腹轻轻穿过元染明显比来时长了一些的头髮,“元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嗯?”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儿惫懒。 “我喜欢你。”丁幼禾说完,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说过吗?” 说过,在他背上的时候,以为他听不见的时候,她都说过。 可元染却撑起手臂,从她面孔的正上方与她对视,“没有。” 丁幼禾的脸、脖子乃至于整个锁骨都是粉红,她是害臊到了极致,却还是鼓足勇气将自己贴近他,“那现在你听好了,我喜欢你。丁幼禾……喜欢元染,就像喜欢三九天的太阳,三伏天的冰水——” “我爱你。” 元染的低语打断了她。 丁幼禾一愣,本已不堪重负的心脏几乎要罢工。 爱。 她未曾听人说过,他也从没有提过字眼。 “我爱你,幼幼。”元染吻她的眉眼、睫毛,鼻翼,唇瓣,下巴……并一路向下游,宛如膜拜的圣徒,一寸寸铭记属于自己的圣境。 “我爱你,比爱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一样东西都爱你,爱到想把你揉进骨血里,到死也不分离。” 丁幼禾没谈过恋爱,也不曾听过这样炽烈的情话。但她在情动得蜷缩起脚趾时,心里在想,这辈子她大概都不会忘记这轮洒下满室清晖的月,和这个说着情话给她留下满身印记的人。 年轻真好。 她可怜兮兮地侧了个身,却立刻又被身后的人拉回怀里,让两个同样火热的身体彼此贴合。 不累吗?难道,就因为她年长了几岁,才会有种被人揍了似的酸软,恨不得闭上眼睛睡他个昏天黑地……而身后那个蠢蠢欲动的小怪兽!为什么还!有!精!神! 那个国产神机好歹还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呢!她家这只,怎么跟太阳能雷达似的,都不用蓄电的qaq “元染……”她闷声闷气地喃喃。 “嗯?”身后的声音神清气爽。 “你说你爱我的,对吧?” “嗯,”说着,唇已经又贴在她耳后,“幼幼……” “爱要克制,”丁幼禾一手把毛茸茸的脑袋推开,“才能长久,这道理你懂吗?” “不懂,”锲而不捨地又贴上来,顺着耳垂往脖子游弋,“我只知道你身上真香。” “元染!” 丁幼禾终于忍无可忍,索性把话给挑明了,“三次了!已经三次了!你再这样下去……明天我连床都起不了,生意都没法做了!” 挨了吼的元染乖乖地垂着眼,半晌,才委屈巴巴地说:“……可是我难受。” 丁幼禾哭笑不得,原来她看到元染这个表情会相信这是个柔弱少年,可现在,她大爷的再也不信了! 柔?弱? 哪个字跟那个在她这儿冲锋陷阵的男人有关了? 不信,什么可怜巴巴,她连半个字儿都不信。 见她不吭声,元染试探性地低声喊她,“幼幼?” 丁幼禾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别跟我说我不听!你爱咋咋地,如果我睡着了别觉得丢人就行……” “不会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又欺过来了。 刚开始,丁幼禾以为他说的“不会”,是指“不会觉得丢人”。 后来,被磨得浑身没力,但仍情不由己地跟着起起伏伏…… 她才终于闹明白。 人家指的是,不·可·能让她睡·着! t﹏t 第29章 撩29下 天蒙蒙亮, 丁幼禾翻了个身, 不期然地撞上温软的胸膛, 迷煳之间还摸了一把。 “你醒了。”
第60页 低哑的声音入耳,半梦半醒的丁幼禾这才勐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已然清醒的长眸。 她眨了眨眼,发动浑身的细胞进行“监测”,最终确定,这一次她脑子里的一切绝壁不是一场春梦,它们实打实地烙在她周身每一寸肌肤上。 “元染!”丁幼禾咬牙切齿。 被吼的一方满面无辜,“嗯?” “手,拿,开!” “喔。” 某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开了被涂了502胶似的长她身上的手, 单手支起脑袋,“是你把我手放上去的。” “什么时候……不对,怎么可能!” “真的,”元染一本正经地说,“你打着唿噜说梦话的时候, 拉着我手——” 丁幼禾一只手勐地捂住他的嘴巴,脸上羞得简直火烧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立马发现某人的眸光一暗, 兴味悠然, 顿感不妙, 抄手抓起被褥把自己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被子只有一床, 都被她扯走了,剩下元染自然就没东西遮盖了。 他倒是不慌,饶有兴致地看向丁幼禾那张从粉红到赤红的脸,心情越发的好起来。 “流氓!”丁幼禾把外衣往他身上一扔,自己裹着被子跳下了床。 被褥太长,还害得她踉跄了一下,是被元染长臂给捞住,才没脸着地。 丁幼禾头都没回,就在对方一连串低笑声里逃进了洗手间。 对着镜子,她足足发了一分钟的呆,最终目光停在自己神采奕奕的眼上。 眼神不会骗人,写在那里的满满都是愉悦和满足。 她捂住脸,目光从指缝里落在自己锁骨的红色印记上,他似乎格外喜欢亲吻这里,像个贪吃的小兽,盯着这一处亲吻舔舐,直到她软声求饶,才转而吻向别处。 丁幼禾手指抚过锁骨的那一处凹凸,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洗手间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元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幼幼,我要用洗手间,你好了吗?” “没好!憋着。”丁幼禾故意说。 “你好残忍。昨晚让我憋着,今早还让我憋着。” 丁幼禾:“……” 她一把拉开洗手间的门,没料到对方竟还赤裸着上半身,刚要发的狠顿时又都被吞回了肚子里,只剩一句,“早饭你做。” 气唿唿的一张包子脸。 在她从身边走过时,元染环住她的肩膀,把人带到自己面前,低头啄了下她柔软的唇,“你累了嘛,当然我做就行。” 丁幼禾的心脏比她的脑袋反应还快,迅速地加快了跳动。 而她自己,则是在下了好几级台阶之后,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一语双关的话到底为什么让她脸红心跳,顿时回过头冲着洗手间方向大吼了一声,“元染,你流氓!” 斜倚在门框的元染嘴角勾起,低笑得停不下来。 直到丁幼禾狠狠瞪了他一眼跑下楼,他才收回视线,走到洗脸池边。 冷水沖了把脸,擦脸的间隙里,他余光瞥见了被她丢在脏衣篓里的衣物。 从衣服间隙里露出的一小抹暗红,使得他敛去了唇边的笑,眸色明灭,最终垂下眼睫毛,弯下腰。 *** *** 丁幼禾在楼下窗边绘制图样,左等元染没来,右等还是没有,心里不免忐忑,于是放下手边纸笔,蹑手蹑脚地去找人。 洗手间和厨房没有,卧室被褥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但人也不在。 她又走上天台,居然一眼看见他正在晒衣物。 更要命的是,他拿在手里的,恰好是她特意藏在其他衣服底下的沾了血的小短裤。 豆绿色的棉质内衣在他手里显得格外迷你,却又让丁幼禾忍不住心脏狂跳。 “你,干嘛……”干嘛要洗她的内衣物qaq 元染把衣物夹好,拾起地上的盆,轻描淡写地说:“是我做的,当然是我负责。” 丁幼禾微怔,已被他牵起了手往楼下带,“小米粥快要好了,吃饭。” 从天台下来的台阶,拢共不过十二层。 却已足够丁幼禾下定决心,要跟这个牵着她手的人过一生。 粥是元染煮的,荷包蛋是丁幼禾炸的,两人还一起蹲在冰箱前面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出了两人都有兴趣尝试的醋笋尖,然后一个启盖子,一个拿碟子,最后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对视了两秒,丁幼禾忍不住笑起来。 元染就问:“不生气了?” “气什么?”她反问。 “一早起来,你都骂我两次流氓了。” 丁幼禾抿嘴笑,“你本来就是。” “那也是因为对象是你。” 丁幼禾把笋尖夹进他碗里,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知道啦,快吃,吃完还要你帮忙。” 她低着头,碎发轻轻垂在颊边,睫毛微翘映着桃花面,一顿早饭,元染的目光未曾离开她片刻,像是想将这样的她、完全属于自己的她刻进脑海里。 “什么事要我帮忙?” “来。” 丁幼禾拉着他走进工作间,从拓印台上拿起一张画纸,“好看吗?”
第61页 那是一头线条简约却灵动的鲸,从高空跃下,潜入海平面,与丁止戈的那一副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从画面上并没有性别之分,却让人不由生出她这一幅是阴,丁止戈那幅是阳的感觉。但同样的,线条里都充满了力与美。 “这是……” “打算纹在这里,”丁幼禾食指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右锁骨,“从这里潜下去。” 她的意思是,拿锁骨当海平面,鲸从那里潜落。 “你觉得好不好看?”丁幼禾问。 “好看,”元染声音微哑,“为什么纹鲸?” 丁幼禾没说话。其实潜意识里,她觉得他像鲸,藏了太多在海平面以下,露出来的不过是星星点点他愿意给人看见的边角。再加上,他对丁止戈的那幅图纹有兴趣。 她转身,从拓印纸下抽出一张发黄的画纸,是丁止戈的那一幅。 元染没敢接,他还记得上一次问起这幅画时丁幼禾的激烈反应。 “你不是也喜欢这个图案吗,所以我想……你可能会喜欢我这张。”丁幼禾说。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因为他喜欢,所以她就想给自己纹上,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元染“嗯”了一声,“我是喜欢。” 她身上的每一寸,他都喜欢。 “你来替我拓印,”丁幼禾把准备好的工具都放在盘子里给他,“不用怕,这不是最终成型,我还会再调整的。” 为了在锁骨上涂抹转印膏,她将毛衫脱去,只穿着打底穿的吊带衫,右肩带被挪到大臂外侧,以免弄脏。 纤细的手臂和玲珑的锁骨,在元染修长的手指之下,他动作轻柔,拓印的神态就像在雕琢世上最珍贵的玉器。 丁幼禾原以为元染虽然见过她操刀,但第一次上手难免出岔子,却没想到他落针稳妥,毫不脱离带水,一气呵成。 她心里模模煳煳升起一个念头,他怎么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那么好?如果没有两年前的那桩无妄之灾,现在的他……怕是自己怎么也高攀不到的少爷吧。 “在想什么?” 元染拿开蜡纸,正看见丁幼禾那个一闪而逝的低落的眼神。 丁幼禾忙摇头,“动作好快,都描完了?” 她正想跳下刺青床去镜子那看一看,却被元染按住了手腕,他慢条斯理地把纹身工具都收到一旁,才转过身来朝她笑,“一会你不是约了客人吗?时间有限,我当然要替自己争取时间。” 丁幼禾没反应过来,“争取什么时间?” 元染吻住她,在下唇轻咬了一下,“吃加餐的时间。” “刚拓好,你别把线条给弄煳了——”丁幼禾慌忙推他。 手被元染按住了,压在刺青床沿,“你别乱动,就不会弄煳。” 丁幼禾:“……”为什么总是他有理qaq 于是为了不把辛辛苦苦拓印上的鲸弄得面目模煳,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小狮子丁幼禾成了某人身下最乖顺的小绵羊,予取予求,尖牙利爪统统都被敛了起来,只剩哀哀地低语:“留点儿力气,我下午还有工作呢……” 于是,某只自诩“自控力极佳”的小豹子额头挂着汗珠,一口应下,“好,我给你留点劲。” 他没撒谎,确实留了。 一小时后,丁幼禾终于重新梳洗干净,一手梳理头髮,一手撑在洗手池边,从镜子里瞪着陪笑在身后的某人,面无表情,“一会肖潇来了,你接待。” “好。” “消毒、清洁、包扎全都你来。” “好。” “晚饭也你做!” “好。” “今天夜里不许再粘着我,不然你还睡工作间。” 没声儿了。 丁幼禾杏眼一瞪,“嗯?” 元染竖起一根食指。 丁幼禾挑眉,“什么?” “一次,”如果人类有尾巴,这会儿元染的大尾巴大概能摇成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晚上就一次,我保证。” 丁幼禾要哭了,“你不累啊!” 元染立刻来劲了,“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吃得消。” “……谁是担心你!我是觉得年轻人生活要有节制!这样、这样……”纵欲过度四个字,丁幼禾实在说不出口。 “幼幼,”元染可怜巴巴地说,“你要理解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需求。” 丁幼禾:“……” 她实在不敢告诉这位正常男人,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把他当成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第30章 撩30下 正当两人为了晚上到底是可以有一次, 还是一次都不能有而你来我往, 楼下门铃被人按响了。 “肖潇来了, ”丁幼禾看了眼镜子,整了整头髮,“我去开门。不许在她面前乱说!” 身后元染松了松衣领,嘴角轻勾。 真可爱啊,可爱到想把她吃掉。 肖潇进门,刚要弯腰换鞋,忽然又抬起头打量丁幼禾,“阿禾。”
第62页 丁幼禾自己心虚,连着“啊”了两声。 肖潇立刻眯起眼,“哟, 女孩儿变女人了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元染刚刚好随在丁幼禾后面下楼来,闻言看向肖潇,眼里透着些不满。 哟,还嫌她坏了二人世界。 肖潇直起腰, 笑眯眯地看向丁幼禾:“姐姐是不是来当灯泡了?” 丁幼禾红着脸转身往工作间走,压根不搭她话,“衣服脱了,我看一下今天能不能上色。” 肖潇跟在她身后, 一眼就看见了红彤彤的脖侧细碎的小红点。 她往纹身床上一坐, 边解衣服边说:“看不出来啊, 狼崽子还挺用功。” 丁幼禾手里针头差点儿没滑地上。 肖潇见状大笑, “都已经是过来人了,怎么脸皮还这么薄?来,给姐说说初体验。” “肖潇,你再说我不接你生意了!” 见她真恼了,肖潇才不闹她了,“好好好,姐不问了还不行么?看你平时泼辣的,怎么到这种事上就跟封建少女似的。” 丁幼禾不说话,一手按着她的肩膀,把人给捺趴下。 谁知肖潇眼尖,一眼瞅见一边椅子后面露出的肩带来,“是在这儿做的啊?哎!阿禾,你轻点儿呀,姐姐怕疼。” 丁幼禾咬牙切齿地举着刺青枪,“你最好闭上眼睛也闭上嘴巴,不然我可不保证的下一针是轻是重。” 肖潇下巴垫在自己胳膊上,抹了鲜红唇彩的嘴巴抿起,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接下来,也不知是丁幼禾的手艺好,还是她的耐痛力强,竟真一声也没吭过,直到丁幼禾起身消毒,肖潇才侧头看她,声音很低:“阿禾,一辈子很长,但激情很短。不管未来怎么样,快活过就行,这道理你明白吗?” 肖潇这人喜欢说荤笑话,在丁幼禾面前更是没遮没拦,鲜少用着这样正经的语气跟她说话。 丁幼禾手上动作停了下,“我知道。” “知道就好,”肖潇瞧着她的背影笑,“那真能走一块儿去就当中了彩票,要是哪天分开了,全当女票了个帅弟弟。” 丁幼禾刚想指责她这话说得过分,一回头,看见元染正端着消毒好的设备进来,显然是听见了,正挑着眉看她。 肖潇也听见了他的脚步,回头瞅了他一眼,没往心里去地又转过脸面朝丁幼禾,“还是顶级脸蛋又肯卖力的那种。” 丁幼禾知道肖潇还当元染是聋的,所以说话才这么没分寸,刚想阻止,就听一向不爱搭理肖潇的元染淡淡开了口,“谢谢肖大姐的如此好评。” 肖潇一愣,翻了个身坐起来,一双眼头一次瞪这么圆,“我去,阿禾你家小奶狗怎么会说话了!” “而且也能听见了。”丁幼禾平静补刀。 肖潇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为什么不早说?” 丁幼禾耸肩,“你没问。” 肖潇长长地嘆了口气,“阿禾,你被这崽子带坏了。” 丁幼禾头一次见肖潇吃瘪,感觉异常舒心,笑眯眯地承认:“是啊,他把我带坏了,超级坏,你以后可别再逗我了,我会咬人。” “嗯,她会咬人。”元染放下盘子往外走的时候,丢下这么一句。 肖潇狂躁地挠了挠那头红髮,“别在姐跟前撒狗粮!艹,现在未成年都有性生活了么?” “他成年了,”丁幼禾可不想背这种骂名,“就我遇见他那天。” 肖潇抿着嘴,闭起眼,拼命消化又一口该死的狗粮。 元染眼带笑意,看了丁幼禾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默契而狡猾的笑。 因为被狗粮撑得有点消化不良,肖潇严词要求禁止小崽子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看在她是顾客,顾客是上帝的份上,丁幼禾勉强答应了她的非分要求。 “你在卧室歇会儿,我忙完了叫你。”丁幼禾说。 元染跟被主人遗弃的大金毛似的,垂头丧气地走了。 “别看了,”肖潇嘟囔,“分开一两小时又不会死。不懂什么叫小别胜新婚么?” “不懂,你懂呀?” “啧,有男人罩着就是不一样,会回嘴了啊。” 肖潇嘴上数落着丁幼禾,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于她而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隔壁家这个小妹妹能拿到,也未尝不是种弥补。 她愿丁幼禾永远像这一秒,一如所有沉浸在爱情里的小女孩。 “对了,有件事儿跟你说。”丁幼禾正打算收尾的时候,肖潇忽然说,“上次monica来的时候,你不是对武娄的事感兴趣么?” 武娄,就是给陈家做安保的那一个。 丁幼禾“嗯”了一声,“他最近来找你了?” “那倒不是,是他看上了你给monica纹的那个花,想找你去纹。”肖潇顿了下,蹙眉,“我觉得你还是甭跟那种人打交道好,我替你推了吧,就说不接外活。” 丁幼禾犹豫了一下,“他要我去哪给他纹?” “金玉别苑。是个会所,他们那伙人都在那边玩,玩的很大,不适合你这种单纯小孩。”
第63页 “我又不是去跟他们玩。” “你为什么对武娄感兴趣?”肖潇狐疑地问,“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丁幼禾不想跟肖潇说陈家的事儿,倒不是信不过她,而是觉得这种糟心事能少牵累一个是一个。 她例外。 元染对她来说,不是别人。 肖潇临走的时候,又跟丁幼禾求证了一遍,“你真要去?” “去,有生意为什么不接?既然能通过你来找我,显然不怕别人知道,不会有事,我等你消息。” 等门关了,丁幼禾转过身才发现元染就站在背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丁幼禾吓了一跳,“下来怎么不出声?” 元染没说话,帮着她一起收拾工作间。 整理拓印台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张发黄的纸,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图案,我以前看过。” 丁幼禾迟疑地问:“在哪?” “陈南背后,他去世之前找人纹上的,还给我看过,”元染看向丁幼禾,“但我不能肯定刺青师是不是你爸。” “我能肯定,”丁幼禾打断他,“只要我亲眼看见了,就能认得出。我爸是左撇子,他下针的轻重和旁人不一样。” 元染垂下眼睫,遮盖了自己的眼神。 丁幼禾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一边背对着他消毒纹身枪,一边说:“将来有机会让我看一眼,就知道跟我爸到底有没有关系了。” 浑然没觉得,元染在这时候对自己说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直到天黑,她也仍旧没跟元染提要去给武娄纹身的事。 元染也没有问。 夜深人静,枕边的丁幼禾睡得很沉,大约是在做梦,纤细的睫毛一闪一闪地,小猫似的酣眠。 元染侧脸朝着她,眼底情绪复杂。 肖潇说武娄的事儿,他都听见了。以他对那个圈子的了解,看法跟肖潇一样——能不碰就不碰。 可目前这似乎是接触陈家的唯一通路,他竟没有阻拦。 手指轻轻穿过她的髮丝,“……对不起,幼幼。” 他不会让她有事,一定不会。 *** *** 那日午后,丁幼禾藉口要跟肖潇逛马路,把元染一个人留下看店,悄悄摸摸地背着只双肩包走了。 她没敢告诉元染自己去见武娄,但安全起见,设置了个定时简讯——三小时后她如果没手动取消,就会发给元染。 简讯上把前因后果,和见面地方都写得清清楚楚,还嘱咐他直接报警,别只身来找她。 自认为安排得很妥当,丁幼禾才放心赴约。 所谓金玉别苑,真是如其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楠都城里人人都知道进出此地的非富即贵,来这儿也没什么谈生意之类的正经事,图的就是找乐子。 所以丁幼禾站在门口,说是武娄约来的,门卫只象徵性地打了个电话询证,就放她进去了。 这种漂亮小姑娘,每天进进出出的,没一百也有八十。 里面自有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人指引,倒像个正经娱乐场所,让丁幼禾稍微放下心来。 左拐右绕,她一路也不知道看见多少莺莺燕燕,心里直犯憷,甚至有些后悔来赴约,就像肖潇说的,这种地方不适合她。 终于,领路的小哥停了下来,“就是这一间。” 丁幼禾路盲,不太确定这宅子位于别苑的哪个角,但可以肯定这里极为僻静,很不容易被外人打扰或是“不小心撞见”。 她咽了口唾沫,解下双肩包往里走。 因为知道要来这种地方,丁幼禾特意翻出自己最土气、最保守、高中毕业就再没有穿过的面包羽绒服和牛仔裤,把自己打扮得要多没眼看有多没眼看。 她看了眼玻璃倒影中的自己,确定真·没吸引力,才放心走进去。 “武先生,我是您约的刺青师。” 房间里传来些微奇怪的摩擦声,就在丁幼禾疑惑时,一个中年男人坐着轮椅从里间绕了出来。 这张面孔,丁幼禾是见过的。 尽管当时距离现在已经十来年,变化很大,但五官总还有影子。 她迟疑地开口:“陈……先生?” 许多年前,陈南很看重丁止戈的手艺,也曾邀他上门刺青过。丁幼禾自然曾跟陈南照过面,只是当时年纪小,加上时隔多年,她也不十分确定了。 “是我。你是丁止戈的女儿,叫丁幼禾。” 轮椅里的陈南说话很慢,这种慢跟元染那种漫不经心不大一样,更像是为了某种原因而刻意放慢语速。 丁幼禾点头,“是的,您还记得。” “我听武娄说,他打听到你的消息了。很多年不见,你父亲现在身体好吗?”陈南跟她说话的语气,就像任何一个久别重逢的长辈,而不是从来只能才财经杂志的内页里见到的风云人物。 可是丁幼禾却觉得尤其别扭,直到他问起丁止戈身体好不好,丁幼禾才终于搞明白别扭在哪—— 当年陈南跟丁止戈算是相识,所以丁止戈出了意外之后,丁幼禾也曾把他去世的消息递进京南故居,但并没有任何回应。
第64页 讲白了,对方只把丁家当做生意往来,没当朋友处。 如今两年过去,陈南忽然绕这么大圈把丁幼禾找到面前来嘘寒问暖,怎么能不让人感觉奇怪? 虽然心里起了疑,但丁幼禾面上还是一副乖巧模样,“爸爸两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现在刺青店由我来经营。陈先生如果需要纹什么,我都可以提前绘好样板让您选。” 陈南闻言,笑道;“好孩子,一个人当家不容易。还有旁人帮你吗?” “没了,我妈去得早,我爸往上三代单传。” “哦,店里就你一个啊,”陈南问,“那你爸去世前,有没有把手艺都传给你?” “我喜欢这行,从小就跟着他学,也学得大差不差了。” 陈南慢吞吞地问:“那他纹过的身,你那都有稿子吗?” 丁幼禾心里咯噔了一下。 “大多有吧,不一定,要仔细找一找。” 陈南似乎随口说:“喔,是吗?你都见过?” 丁幼禾脑子拐了个弯,推诿道:“也不是,我跟我爸的风格不一样,他纹的图案我不怎么感兴趣。” 她话说完,明显感觉到陈南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 “也是,小姑娘总喜欢花花草草的,哪能跟男人一样的爱好。”陈南微笑。 丁幼禾附和着,又说:“不过陈先生,您如果想纹什么我爸那会儿风格的东西也行,我学东西很快的。” 她这几句话殷勤得很,像极了急于做生意赚钱的小商贩。 陈南挺满意她这表态,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她随身带来的作品,最后说:“手艺挺好的,我考虑考虑,等想好了再找你来。” “行!”丁幼禾一口答应,“陈先生您随叫,我随到。” 陈南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将一只塞得饱鼓鼓的信封递给丁幼禾。 “收着吧,当订金。”陈南说。 丁幼禾喜笑颜开地收下了,还不忘再多奉承对方两句,才转身告辞。 在她身后,轮椅上的陈南渐渐收起慈祥和蔼的笑容,眼镜后一双眼里满是探究与怀疑的光。 “先生,这种小姑娘见钱眼开,没有威胁的。” “我知道,”陈南说,“防范于未然。” 离开金玉别苑的时候,丁幼禾走得比进来时候快多了,怀里的信封就像会烫手似的,让她行色匆匆。 一转弯,撞上了一辆餐车。 “对不起!”丁幼禾连忙帮对方拾起翻到在地的残羹冷炙,却不料对方比她反应还快,弯腰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从员工通道跑了出去我。 对方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跟这里普通服务生一样的黑色中式工作服,露出的一截手腕冷白,手指微凉却有力。 丁幼禾连挣都没挣,就被人拉出了金玉别苑,连跑了半条街,避进僻巷里才停下。 “元——” 她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人按住后脑勺搂进怀里。 “对不起,”许久,元染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有些闷,有些隐忍,“……幼幼。” 第31章 撩31下 身后有单车骑过的声响, 丁幼禾却只能听见元染心脏的狂跳。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紧绷, 却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明明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呀! “你怎么来了?”丁幼禾抬眼看他, 在那双深寂眼眸的注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我不是故意瞒你,怕你不放心,所以……” 元染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复杂。 丁幼禾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并不是对自己的埋怨,更像是……后怕? “肖潇告诉我的。” “肖潇?”丁幼禾狐疑,且不提肖潇答应了她要保密,元染跟肖潇不一直都是水火不容的吗?怎么就跑一条战线上去了。 可元染显然并不想就这个问题深谈, 遥遥看了眼别苑的方向,拉起她的手往相反方向走,“这个地方以后别来了。” “不行,”丁幼禾急匆匆地说,“我得来, 我刚见到陈南了。那个陈南……不对劲。” 元染停下脚步看她,“怎么不对?” “我见过陈南,虽然就一次,但我记得很清楚他虽然和蔼, 没架子, 但并不常笑。”丁幼禾回忆着刚刚在别苑里与陈南的相处, “不像刚刚那样, 像是把所有善意都堆砌在脸上。还有,他给了我这个。” 说着,丁幼禾从怀里掏出饱鼓鼓的信封。 元染接过来,从封口一看,起码五十张红票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丁幼禾蹙眉,“我什么都没为他做,他就给了我这么大一笔钱,说是定金,不奇怪吗?” 元染把信封合上,“约你的人是武娄,见你的人却是陈南?” “嗯。”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武娄发现了丁幼禾并告诉了陈南。而陈南出于某种原因,需要见丁幼禾一面,并希望能从她那里获取什么信息。 “他问了哪些事?” “他问我,我爸给人纹过的身,我是不是都见过。”
第65页 “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一定,也有没见过的。” 元染闻言,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丁幼禾眨巴眼,“……我这么答对么?其实我都见过,几乎都见过。” “还好你说没见过。”元染松了口气。 “为什么?” “幼幼,”元染的口吻低沉,“我怀疑……他到底是陈南还是陈北。” 丁幼禾花了好几秒才完全闹明白元染在说什么,而后几乎有点结巴地说:“你是说,他,他是死了的陈北?” “我不确定,只是猜测。” “不可能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万一呢?” 对上元染那双沉静的眼,丁幼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终于想到了法子,“很简单,只要确定他背后有没有我爸给纹的那头鲸!” 说这话的时候,丁幼禾眸光明亮,里面全都是终于替他找到法子了的喜悦。 这份光却刺得元染越发觉得自己阴暗。 她以为完全是自己的想法,却不知道是被他一步步推到了这里。 元染伸手,将满心欢喜的丁幼禾抱入怀里,把脸埋进她的发丛中,目光看向街角的阴翳。 有那么一秒,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配不上她。 丁幼禾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找到了突破口,可元染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她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只觉得片刻之前受的那些惊吓都是值得的。 假如,陈南不是陈南,那么当年“被烧死”的陈北自然也不是陈北……纵火致人死亡的指控自然也就另有隐情,元染身上的诬陷自然就能洗清了,不是吗? 她正胡乱地想着,忽然察觉到手指碰到个什么坚硬的东西,犹豫了一下,她从元染的外套下缘向里探去。 冰冷的圆柱体,是什么? 丁幼禾刚想问,元染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勐地向后一抽身,东西从她手里脱出了。 “……你腰后面的是什么?” “没什么。”元染迴避着她的视线。 可丁幼禾本来就是个牛脾气,他越是躲闪,她越是想弄清楚究竟。 “元染,拿出来。”她向他伸出右手。 元染冷白的面孔挂了些许红晕,没动。 丁幼禾板着脸,重复了一遍,“腰后面的东西拿出来,不然今晚你就别跟我回去了,我说到做到。” 元染慢慢地,撩开衣服下摆,从腰后取出了那样东西,轻轻放进她掌心。 微沉,沁凉。 丁幼禾的心里一惊,险些没把东西给扔地上。 那是一柄匕首,戴着乘坐公共运输工具的话,会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的那种。 她拔开刀鞘,就看见锋利的刀口泛着寒光,不是唬人的玩具,是真正的利器。 “小心割手!”元染急道。 丁幼禾抬眼,眸子里满是为不确定,“你随身带着这个干什么?不是不允许带这种东西出门的吗?” 元染润了下唇,“……防身。” “防身?”丁幼禾犹豫了一下,“楠都又不是旧香港,古惑仔横行,要拿这个防身?” 元染怕她把自己手给划伤了,想把匕首给拿回来,可丁幼禾握得紧紧的。他担心强取会弄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丁幼禾死死地盯着他,“元染,你……” 元染听见自己心跳急剧加速,他已经至少有两年不曾这么紧张过,目光盯着她的唇,忐忑得就像在等候宣告审判。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大概是怕听见她说出诸如“你让我感到害怕”、“你怎么会是这种人”之类对他失望的话。 不曾想,丁幼禾却将匕首重新插入了刀鞘,然后向前一步重新环住元染的腰,双手交扣,像是怕他从自己面前熘走。 “你……之前是不是过得特别辛苦。” 声音小小的,说到最后几近沙哑。 元染双手扶起她的面颊,让她抬起脸,这才发现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已经红了,眼泪水就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倔强得不肯落下来。 心脏像是被只手狠狠地揪了一下,虽然疼,却有了真真切切的存在感。 有一个人,在为他曾经歷过的不公、承受过的痛苦而落泪,而这个人恰恰是他这一生经歷的第一个,唯一一个女人。 夫復何求。 元染低头,吻上她的眼睫,以唇盛住她的眼泪,双手将她抱得离地,嘶哑地说:“不苦,能好好地遇见你,什么都不苦。” 丁幼禾手臂向上,从他背后扣住结实的肩,承受着他越发沖动的吻,像要将她捲入他的世界,永不离分。 是夜。 窗外月明星稀,刺青店的巷子里偶尔有夜猫嚎两声,鲜少有人经过。 二楼的小小卧室里,四处散乱着被褪下来的衣物,丁幼禾的,元染的,交叠在一起,纠缠难分。 在丁幼禾急促的喘息里,某个先前一直不知疲倦的少年终于缓下了节奏,附耳问她:“要不要歇一下?”
第66页 丁幼禾有气无力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重新把人拉回怀里,“早干嘛去了,这会儿歇……” 一声低笑。 “笑你个大头鬼——”丁幼禾还未及把狠话飙完,就被磨成了支离破碎的低吟。 假的,都是假的。 什么“要不要歇一下”,都是面子工程!她就算说要,这傢伙就能剎得住车吗?╭(╯^╰)╮ 不知是初次的疼痛已过,还是元染终于懂得如何照顾她的感受,丁幼禾总觉得,这一夜,她的男孩与前夜不同。 他总在问她的感受,甚至到了让她面红耳赤、答不上来的地步。 “……别问了qaq”丁幼禾忍不住咬了他的鼻尖一口。 被咬了的人委屈地撑着胳膊,“不是想你舒服——” “闭嘴!”丁幼禾羞愤地戳了下他的胸膛,“是我给你的反应不够吗?非要逼我嘴巴讲。” 元染一愣,继而闷笑起来。 两人本就亲密贴着,他一笑,丁幼禾酥得快要崩溃,掐紧了他的手臂,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元染!” “知道了,”元染沉下身,“闭上嘴,用行动说话,嗯?” 夜阑珊,寒冬渐远,暖春即至。 许久之后,丁幼禾窝在元染滚热的怀里,毫无睡意地想,等替他洗清冤屈,带着他去墓地见一见丁止戈吧。 说什么,他们也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直到拥着她的元染睡沉了,丁幼禾依旧毫无睡意,又怕翻来覆去吵醒他,索性披了衣裳下楼去了。 开了盏工作间的灯,又把锁骨那儿消毒了一遍,丁幼禾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照着先前拓印好的线条一针针地刺下。 刺青的技术,她是从丁止戈那儿学来的。 按就连丁止戈自己都说,这个女儿将来怕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因为她手稳,还能忍。 疼是肯定疼的,即便熟练的刺青师能掌握每一针的轻重,极大的减少重复下针,但到底是钻破了肌肤,把不属于你的东西烙印在你的身体上,疼是必然的。 她额角挂着细密的汗,手和目光却异常坚定。 那头娇小灵动的鲸,一点点从蓝色勾线到黑色墨迹,从虚无到有型,渐渐像是长在她的锁骨上,天生就出没在那道迷人凹湾里。 直到丁幼禾放下刺青枪,疲惫地闭上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才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睁眼便从镜子里看见赤着上身的元染正站在自己身后。 “不冷吗?”丁幼禾下意识地问。 元染摇头,微凉的手指落在她赤裸的肩头。 她跟他是一样的,尽管屋内有暖气,但一件单薄的吊带根本无法提供什么热量,她身上凉得让人害怕,只不过因为疼痛覆盖了对寒冷的感知,她才一无所觉。 元染绕到她身前,手指沿着她锁骨上灵动的图案摩挲,没有碰到受伤的肌肤,但还是给丁幼禾带来阵阵颤慄。 她想拢起滑脱的吊带,却被他冰凉的手拦住了。 “别动,”声音沙哑得像是梦呓,“……很美。” 第32章 撩32下 金玉别苑那次之后, 十来天过去, 陈家那儿也没任何消息传来。 丁幼禾每天正常开店、关店, 没生意的时候就赖床睡懒觉,或者躺在元染腿上看电影,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比。 就连肖潇偶尔过来串门子,也只剩一句,“男色误国啊!” 丁幼禾也不往心里去,只追问她:“我给陈老闆送的图案,他没看吗?” “看没看我不知道,”肖潇打量了她一眼,“只是我不明白,人家定金都给你了, 要是这辈子都不找你纹,白赚一笔不好么?你干嘛那么心急。” 丁幼禾没直接回答她,只嬉笑道:“我岂是光吃不做之人?” 正说着,元染从厨房里忙活出来,把菜碟放好, 云淡风轻地说:“嗯,她能吃更会做。” 丁幼禾一筷子刀上心爱的爆炒腰花,塞进嘴里,嚼了两口才觉出不对劲来, 杏眼一瞪, “什么意思呀你?” 元染朝她微笑, “我说的不对吗?” 丁幼禾脸倏地红了, 一把把他拉坐在身边,“吃饭,吃饭。” 肖潇叼着烟,打量着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的俩人,虽明明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小情人,处得却像老夫老妻。她原觉得元染那样好皮相的少年,感情方面不会长久,却不料他竟就定定心心地过起了日子。 看来,即便是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肖潇吐了口烟,“你俩以后什么计划?” 丁幼禾抬眼,“什么什么计划?” “结婚啊,小孩啊,”肖潇笑了下,“干嘛?敢情你俩天天撒狗粮就为了膈应我这万年单身狗的?” 丁幼禾忙说:“他还小——” “等我满二十。”元染几乎与她同时开口。 丁幼禾诧异地看向他。 关于结婚,他们从来没有聊过,一来虽然有了肌肤之亲,但到底两人相识不过数月,没到谈婚论嫁的份上。二来,丁幼禾一直觉得他年纪还小,肯定不想那么早就跨入婚姻。
第67页 至于她自己,也不是个被张证书拴着的人,所以从未提起。 没想到,这话题居然是被肖潇这个看起来最不在意婚姻的人提出来,又被理应最不着急结婚的元染给盖章了日程。 肖潇掸了下菸灰,“二十?什么时候?” “明年冬至。” 肖潇没想到元染答得如此确切——男人么,说到结婚,一般都会推脱晚两年,但这个两年绝对不是365*2,而是个虚指,年復一年,永远到不了那一天。这是她对男人的一贯认知。 只是,没想到这个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的少年,却是例外。 丁幼禾喃喃:“没那么着急……” 元染把碟子里最后两块炒腰花都给夹进了丁幼禾的碗里,“你不急,我急。” 肖潇腾地站起身,挠了挠蓬松的捲髮,“得了你俩吃,我先回了。这狗粮我是吃饱了,再多也吃不下。至于陈家那边,什么时候有信了,我给你消息。” 丁幼禾还想留她喝点汤,被肖潇制止了,“你家狼崽子至少拿眼神赶我走三十分钟了。” 丁幼禾一愣,看向元染。 后者一脸纯良无辜。 丁幼禾转头对肖潇说:“没有呀……” 肖潇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一弹,“我也算看出来了,遇上他,你这小辣椒就变成甜椒了。” 丁幼禾捂住脑门,瞪了她一眼,“别毁我形象。” “你还有形象?”肖潇笑她,“就一恋爱中智商为零的傻女人。行了,我走了。” 她走到玄关换鞋,忽然想起来似的,抬头对丁幼禾说,“预约一下,你俩的孩子,我给当干妈,他喊不喊我干妈无所谓,反正让我喊一声儿子就行。” 说完,不等丁幼禾开口,肖潇就掩上门,扭着腰肢出去了。 丁幼禾愣了半晌,“……她怎么就知道会是男孩儿?” “如果是女孩儿,就再生一个好了。”元染很自然地回答。 “为什么是女儿就要再生一个?我就觉得女儿好,贴心小棉袄!干嘛非要生儿子——” 元染吻住她巴拉巴拉的小嘴,等她气头过了,才说:“那就不生,一个不生都行。这样你就只爱我一个了。” 丁幼禾鼓起腮,竟无言以对,只好嘀咕,“谁说我就只爱你了——” 语声未毕,人已被打横抱起,元染声音带笑,眼底却一片幽深,“那你还想爱谁?” “……我自己啊。” 他这才拨云见日,啄了下她的刘海,“替我纹个身吧,跟你这个一样。” 说着话,长指已经拨开她的衣领,纤细的肩带后红晕已退,只剩下那条长在锁骨身上的鲸栩栩如生。 “纹哪儿?” 女生在锁骨上纹,那是灵动。 男人在这里纹,就成了娘炮,自然不行。 “腰后吧,”元染显然早就想好了,“你看着位置纹。” 他脱了上衣,伏在纹身床上,丁幼禾仔细地看了他腰后的疤痕。 之前被丁幼禾发现的时候,伤口已经癒合了大半,问他,他说是之前去工地时候被划的。但这会儿在工作灯的照射下,丁幼禾得以将疤痕的皱褶都看得清清楚楚,才越发确定那是刀伤。 “元染。”她声音很轻,语气很平。 元染没察觉有异,“嗯”了一声。 “罗野的事,是你干的吧。” 手指下,男人腰上的肌肉明显地一僵。丁幼禾垂下眼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元染想要回过身,跟她解释,却被丁幼禾按住了腰,“别乱动,我想想怎么纹。” 安静了好几秒,她才说:“之前颜警官怀疑你,我说不可能。其实,我知道可能是你,那晚洗手间里有血迹,你跟我说是手指给划破了。你现在老实跟我说,当时手指是怎么弄的?” 元染伏在刺青床上,沉默了下,“……我拿小刀割的,嘶——” 别丁幼禾狠狠地掐了把后腰,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幼幼……” “你不是不怕疼吗?”丁幼禾气唿唿地说,“自己割手指的事都做得出来,被我掐一下怎么了?嗯,掐一下怎么了?” 说着,小手就又往他腰上掐。 元染告饶无果,只好奋起反抗,三两下擒住她的手把人反身压下。 “别说掐一下,就是被你剜一刀也没什么。”他伏在她上方,眸光幽暗,“只不过,幼幼,在没穿上衣的男人腰上乱摸是很危险的。” 她已经意识到了,谢谢。 悔不当初的丁幼禾,手指扣在他肌肉结实的肩后,只想穿越回半小时前告诉那个嘴欠、手欠的自己,“少说话,多做事qaq” 被抱进浴室的时候,她嗅了下鼻子,“给你纹我爸设计的那个吧,稍微改一改,刚好遮住后面的疤。” “你说什么都行。”元染去调水温。 丁幼禾拽了拽皱巴巴的家居服,坐在浴池边上看他,“但今天不纹了,没力气。” “嗯,今天不纹。”
第68页 “晚上我想吃馄饨,荠菜馅儿的。” “我一会去买。” “还要放海虾米。” “好。” 丁幼禾说什么,他都是一口答应,然后走到她身边,伸手要替她解家居服的扣子。 被丁幼禾给按住了,她盯着他,“你为什么这么百依百顺的,我有点慌。” “……你累了。”元染耳后还残留着激情过后的红,“是我的错。” 丁幼禾摇头,“不对,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刚来我家,看见我洗澡之后怕被赶走的模样。” 元染一愣,大概是又想起了那副香艷画面,脸上已经退去的红又升了起来,清了下嗓子,“没有。” 丁幼禾手指落在他发烫的脸上,逼着蹲在面前的他和自己对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元染被那双清澈真挚的眼睛盯着,许久,终于垂下眼睫,哑声说:“我怕你……嫌我不够好。” 他声音那么低,却激得丁幼禾心里盪了又盪。 又是难过,又是心疼,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同身受,她将蹲在身前人搂入怀里,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 “不管你信不信,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男人,”丁幼禾抱住他,手指轻轻穿过他长长了的头髮,“你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肯为我做,最重要的是……你让我觉得这栋楼不是刺青店,而是家。” “我爱你啊,元染,”丁幼禾喃喃,“我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 元染抬头,试探性地靠近她的唇。 丁幼禾默契地微微垂首,唇瓣相印,谁也不捨得与对方分开。 满室水渍,尽是旎音。 *** *** 陈南那边的消息,是在半个月后传来的。 带消息过来的肖潇面有不安,“这次地方不在别苑,在京南故居。那是私宅,真要出了什么事,没人能帮你。” “会出什么事?”丁幼禾半开玩笑,“他一个坐轮椅的人。” “……你真是太单纯。”肖潇蹙眉,“不行,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丁幼禾拨弄着手上的纹身工具,“那怎么办?约他到我这里来,人家也不能肯啊。” “我陪你去。”肖潇说。 丁幼禾微怔,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去赴约的那天,元染送到他们到的市中心,但京南故居不同于金玉别苑,他没办法混进去,只能在外面等。 丁幼禾安慰他,“我只要看见了陈南的背,就会想办法脱身,你耐心等。除非八点钟我和肖潇还没消息,你再跟颜警官联繫。” 元染一声不吭,攥着他的手。 是丁幼禾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朝他笑:“干嘛呀?搞得我跟烈士赴死似的。” 元染眼神忽得锋利,“别乱说话。” 丁幼禾笑,踮起脚在他唇边一亲,“一会见。” 天有些阴,云层压得极低,元染站在街角,看着穿着丁氏刺青工作服的丁幼禾跑向对街,和正等候在那儿的肖潇汇合。 他指甲掐进掌心,低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锋芒。 第33章 撩33下 虽然是午后, 本该阳光正盛的时候, 却因为天阴而显得有些压抑。 这不是丁幼禾头一次进入京南故居, 只是上次来时还是孩子,对院落结构难免记得不那么清,这一趟才算是看得明白了,把进来的路线记了个七八分。 “还真是大户人家。”肖潇感慨,“一进院落都够买个大平层,更别提这些假山假水,都是钱。” 丁幼禾可没心情观赏风景,此刻她手心里都沁了汗。 等领路的人把他们带到地方,仍旧说了声:“陈先生在等您,请丁小姐单独入内。” 丁幼禾说:“潇潇是我的助手。” “请丁小姐单独入内。”管家模样的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肖潇说:“我就在这儿等, 需要‘帮忙’的时候叫一声就行。” 丁幼禾与她对视一眼,点点头,提着工具箱进去了。 院落是中式的,过了拱门才是门廊,门没关, 她才刚进去就听见陈南的声音传出,“丁小姐好眼光,挑选的图样张张精彩,每一样都叫人爱不释手。” 说着话, 陈南已经操纵轮椅迎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丁幼禾恍惚觉得他看起来与之前在别苑见的那次不太一样。如果说那次, 陈南给她感觉是戴着伪善的面具, 那么这一次,更像是雄性生物在抖着羽毛,炫耀着自身的荷尔蒙。 眼前的陈南穿着一袭黑色中山装,头髮梳得一丝不苟,还换了副看起来斯文儒雅的银框眼镜,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些。如果摆脱开那辆轮椅,倒确实算得上风度翩翩的大叔。 只是丁幼禾对他心有芥蒂,比起对成熟男性的孺慕,她心里更多的是排斥和恐惧。 她站在门口,连工具箱都没有放下,“陈先生今天找我来,应该是已经选好要刺的图案了?” “不急,”陈南向她招招手,“进来说话。” 丁幼禾只得往前去了两步,这才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香气。
第69页 心里顿时警钟大作。 上一次见面,陈南身上并没有抹古龙水,这一次为什么又是精心装扮、又是涂抹香水,还把见面地点从会所移到了自己家,答案几乎唿之欲出。 察觉到这一点,丁幼禾潜意识想逃,可心里也清楚假如这么逃了,再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和陈南面对面。 “别紧张,”陈南微笑,“外面冷吧?喝点茶,暖暖身子。” 丁幼禾侷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意思性地抿了下。 陈南将茶几上的一只纸袋推向她,“前两日去香港看到,觉得刚好合适你这样的小姑娘,你拿去用。” 丁幼禾一眼看见纸袋里皮包上满身的logo。 背后的汗已经打湿了里衣,但她还是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哪好意思拿?” “我送给你,你就拿着,”陈南温和地笑,“一点小东西,我不差这点钱。” 为了掩饰不安,丁幼禾只能陪着笑,“那就却之不恭了,谢谢陈先生。” 见她满心欢喜地收下了馈赠,陈南眼里划过一丝轻蔑,面上却还是和善,“不用客气,难得你我投缘。” 丁幼禾唯唯诺诺地应了,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迅速切入正题,就听陈南又说:“你送来的花样,有好几个我都喜欢,只不知道纹哪里合适?” 背后!丁幼禾险些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手臂、胸口、背后都行,看您喜欢,都有合适的。” “喔,”陈南慢吞吞地应了,“那你来给我看看,哪里合适。” 丁幼禾的心脏几乎蹦到了嗓子眼,却不敢显得太兴奋,装作犹豫地说:“以陈先生的风度气质,怎么纹都好。” 陈南慢条斯理地解开中山装的纽扣,“小嘴说话真好听,不知道手艺是不是跟嘴一样好?” 丁幼禾捺住心头的反感,附和道:“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 “是吗,那我倒要瞧瞧。” 丁幼禾走到他身边时,陈南已经脱掉了外面的中山装,正在解衬衣的纽扣。 同样是脱衣的动作,元染做来让丁幼禾感觉脸红心跳,而眼前的陈南却叫她恨不得拿工具箱往他脑袋上砸,顺便骂一声“死变态!” 心里骂了一万遍,丁幼禾却只是垂着眼,一声不吭。 陈南瞥见她微微发抖的手,沉声笑道,“紧张什么?没做过?” 妈的,变态! 丁幼禾笑:“经常给人纹身,但真没给陈先生这样的显贵纹过。” 陈南一笑,“我脱衣不方便,你来帮个忙。” 脱衣服有什么不方便?你是下肢瘫痪,又不是高位截瘫!丁幼禾边腹诽,边小心地走上前替他拎起衬衣,目光盯着他的肩背。 只要让她看一眼就行。 一笔,最多两笔,她就能确定是否出自丁止戈之手。 衬衫一点点离开陈南的身体,丁幼禾屏住唿吸。 还差一点、差一点,就在衬衣完全离开陈南身体时,他忽然一把搂住丁幼禾的腰,把毫无防备的少女拉扯到自己的腿上。 “送那么多图样,送上门来见我,不就是想哄我开心?你陪我,我什么都能给你,要多少给多少。”陈南不带感情地笑。 丁幼禾唿吸急促,死命地推开他,本以为一个残疾人能有多大力气?不曾想陈南竟单手扼住了她的脖子,镜片后一双冷漠的眼睛带着讽刺和威胁,“我以为你是个聪明女孩儿,知道别跟钱过不去。” 喉咙传来的压迫,和被人钳制的屈辱令丁幼禾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她拼命地挣扎,终于将放在一旁的工具箱打翻在地,零零总总的工具哐啷洒落一地。 陈南瞥了一眼,“能想明白?靠手艺,不如靠身体。” 就在他不管丁幼禾的反抗就要动粗时,门外闯进了人来。 “陈先生!”娇嗲的女声,带着恐惧却又有三分逢迎。 陈南显然没料到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被坏好事,正欲发火,才发现闯进来的女人倒也是个尤物,虽然不如怀里这个泼辣鲜嫩,但胜在风情万种,玲珑有致。 肖潇顿在门口,目光从丁幼禾身上划过,“陈先生,丁幼禾她今天……生理期。” 陈南缓缓松开手,丁幼禾立刻从他身前逃了出去。 他理了理膝头的衬衣,淡淡地说:“喔……既然身体不舒服,今天就不纹了。” 肖潇赔笑,“是啊,本来我也这么建议。丁幼禾不是怕回了您不礼貌嘛。” 陈南冷冷地睇了她身后的丁幼禾一眼,“怕?我可没觉得她知道什么叫怕。” “知道的,谁能不怕您呢。” 陈南冷笑一声,懒得理她们似的挥了下手,多一个字都懒得再说,彻底地坏了兴致。 丁幼禾连工具箱都没回头拿,越走越快,肖潇追了她几步,见她几乎跑起来,就干脆不追了。 算了,她现在想见的,怕只有外头等着的那一个。 一直压低的云层终于托不住雨,先是三两滴,接着是瓢泼雨下,一点不像深冬,倒像是夏日骤雨。
第70页 被雨水打湿的头髮黏在脸上,丁幼禾也顾不得管,沿着来时的路一路狂奔,身上丁氏刺青的工作服都黏在内搭的羽绒服上,看起来狼狈不堪,跑出京南故居的时候,甚至把门口保安给吓了一跳。 她一路往和元染分开的巷子跑。 突然而至的大雨,令没有准备的行人都躲在屋檐下,整条街只有她一个人在狂奔。 老远的,她看见靠在墙边屋檐下避雨的的少年站起身,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快步向她跑来。 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丁幼禾一头扑进他怀里,止不住地大哭起来,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值得依靠的人。 元染不知所措地被她抱着,直到感觉到手底下的纤细身体不住颤抖,他的心跟着揪到了嗓子眼,“幼幼,他怎么你了?你说话。” 丁幼禾把脸埋在他胸口,只摇头。 “说话!”元染几乎是低吼,余光看见了街对面的肖潇。 肖潇沖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没发生什么大事。 可这不足以令元染放心,他只知道他的幼幼受了委屈,她在哭。 他双手摸索着抚上她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脸颊,让她抬头和自己对视,先是看见那双哭红了的眼睛,心疼不已,紧接着,目光向下,顿时看清她被扯掉一颗纽扣的衣领,还有纤细脖子上深红的指印。 这一秒,宛如有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理智随着氧气瞬间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元染松开怀里的人,朝京南故居的方向急行。 丁幼禾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他的手,“你要去干什么!” 元染回头,眼睫微垂,深寂的瞳孔里是无边的冷厉。 “杀人。” 丁幼禾被他这两个森冷的字吓得浑身一激灵,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摇头,“元染,你冷静!” “冷静不了!”元染吼道,“我就他妈太冷静了,才会放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你松开,幼幼,你松开。” 他那爆发之后突然冷静的语气,令丁幼禾瑟缩了一下。 见她不松手,元染回头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就在即将掰开最后一根手指时,丁幼禾终于深唿吸,颤抖着声音说:“陈南……不是陈南!” 第34章 撩34下 陈南不是陈南。 丁幼禾的声音混杂在滂沱的雨声里, 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可这几乎是元染等了快要两年的答案。 被诬陷入狱之后, 他因为身体的原因心灰意冷过,也曾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想起曾与陈南相处的点点滴滴。 无论如何,他都不信曾像生父一样对待自己的人,会在一夕之间形同陌路,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这不是陈南的作风。 倒是更像陈北。 那个据说从小生活在兄长光环之下的孪生弟弟,万事被比较,事事被压一头,就连到了父亲分遗产的时候,大头都归兄长, 自己只分得几处不动产——除了四肢健全,陈北这一辈子似乎就没哪儿超过陈南。 哦,也不是。 比起心狠手辣来,陈北远在陈南之上。 当初,元染跟着陈南回楠都之后, 曾跟着陈北跑过贸易业务,亲眼见过陈北是怎么在合作方面前巧言令色,背过身找来流氓混混打砸闹事、逼对方就范的。 “让你看他做事,是为了让你知道你的对手可以有多狠, 不是为了了让你学他。”当初, 陈南是这样跟被震惊的少年元染说的。 明明是孪生兄弟, 样貌相差无几, 只因为一个半身瘫痪且温文尔雅,另一个四肢康健但阴鸷偏激,所以从来没被人认错。 元染曾做过一个梦,梦里轮椅上的“陈南”突然站起身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眼神阴毒地对他说:“你这么没跟‘他’一起死?” 从噩梦中惊醒之后,他心里就存了这样一个猜想:如今继承陈家家业的陈南不是陈南,而是陈北。 他等这个答案,等了快两年。 如今,终于从丁幼禾口中听见。 元染以为自己会狂喜,但没有。 他甚至觉得什么陈北、陈王八统统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眼里早就被丁幼禾脖子上被掐出来的那道淤痕充斥,只想把那个对她动粗,甚至想要染指自己女人的王八羔子大卸八块。 那些在少管所里累积起来的兇悍,在出来之后被他统统深藏的偏执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元染沉着脸,一双眼里除了愤恨只剩下漆黑。 大雨淋湿了他的头髮和脸,顺着线条俊美的下颌滴落,滚进领口冰凉刺骨,可他只觉得浑身燥热,浑然不觉得冷。 丁幼禾拉住他,“别去!那是他的地盘!” 元染将她拉住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你在这等。” 丁幼禾被掰开的手指又立刻重新攥紧,“我不会让你去!元染,我们得想别的办法,不能硬碰硬。” “不用想别的办法,”元染面无表情,“我一秒都不能忍,他敢动你,我要卸了他的手,打碎他的骨头——” “元染!”丁幼禾打断他的狠话。 几乎要破音。 元染这才恍然回过神,幽深愤恨的眼里都是被雨水淋湿的丁幼禾,一张苍白的面孔因为焦急和寒冷而失了血色,那张总对他或笑或嗔的眼此刻写满了恐惧。
第71页 他心底燃着的怒火一点点、一点点被她的目光所熄灭。 “……幼幼。”他声音低哑,终于不復刚刚的阴鸷。 丁幼禾不确定地看着他,总算从那双眼里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光,这才鼻子一酸,撇撇嘴,“元染你这个笨蛋!” 雨仍瓢泼。 她半长的头髮都被雨水淋湿,贴在脸上,显得一张小脸楚楚可怜。 元染终于忍不住,解开外套将她裹好,“……先回家。” 丁幼禾泪眼婆娑,看向只穿了毛衣站在雨里的元染,急忙就要脱下外套还给他,却被元染拦住了。 他弯腰蹲在她面前,“上来。” 丁幼禾犹豫。 他回头,不容置喙,“上来,幼幼。” 丁幼禾慢慢地伏在他背上,被他托起来。 她撑起外套,为两个人遮住些许雨水,看着他的侧脸,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远远的,肖潇一直在街对面跟着他俩走。 两个人的冲突和互动都落在她眼中,直到看见他俩进了刺青店,肖潇才停在拐角的门廊下,摸出沾了水的烟盒,给自己点了支烟。 烟雾进肺,她眯起眼,笑了一下。 有点……想谈恋爱了。 与身体无关,单纯的,谈一场恋爱。 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个人能陪你一起扛。 *** *** 丁幼禾被元染按在木椅上,头顶盖着条柔软的大毛巾。 他站在她身后,双手隔着毛巾摩擦她滴水的头髮,动作不算轻柔,甚至像是带着些怒气,长指着力,一下下按在她的髮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只剩下暖气唿唿出着风。 一路回来,丁幼禾因为惊吓而失控的心跳已渐渐平復,理智一点点爬了回来,终于意识到不久之前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 那个人,既不是残疾,后背也没有纹身。假如那个人并不是陈南,那么真正的陈南早在两年前就已葬身火海。杀人兇手几乎无需怀疑,正是此刻代替本尊坐拥财富的胞弟陈北…… 如果这是真的,嫁祸元染的人也就不言自明了。 她倒吸了口冷气,“我们找——”找颜警官帮忙吧? “幼幼。”元染没等她把话说完,忽然用平淡得异样的口吻打断了她。 丁幼禾抬头想看他,可他掌心用了点力,没让她抬头。 “从现在开始,”元染在她身后,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不许你再插手,也不许你再接触陈……家。” “可是我可以——” “你什么都不许做!”元染出其不意地将毛巾往角落处狠狠地一摔。 毛巾撞上了墙边的空猫粮碗,发出哐啷一声响。 丁幼禾被吓了一跳,慢慢看向他。 少年因为淋了雨,又没擦干,下颌上还挂着慢慢滚落的水滴。一张本就白皙的脸,因为寒冷和强自压抑的汹涌情绪而一点血色都不见,那双惯常带笑的长眼此刻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潜着无数暗流。 他站在那里,捋着袖口,重复了一遍,“这件事你不许再碰,幼幼,你听明白了吗?” 不知为何,丁幼禾有点害怕眼前这个少年……不,或许应该说是害怕这个男人。他周身此刻散发的气场,绝不是用“少年”两个字能够形容的。 “我知道了,”丁幼禾软声说,“……但是我们或许可以请颜警官——” 她刚提到颜梁淮,就被俯身下来的元染封住了唇。 因为动作太快,又不够温柔,唇齿相碰间也不知道谁的唇被撞破了,血腥气弥散在彼此之间。 这个吻几乎可以用霸道形容。 没有怜香惜玉,不是婉转求欢,完全是野兽在圈定猎物,不允许半分被染指的可能。 元染不断的索取,不停地将她向后压,丁幼禾无力支撑,只能依赖于椅背给的那点托力。 他像征伐的将军,又或是肆掠的匪徒,拼命想从她那儿攫取芬芳与臣服。 直到他的手抚到她的髮丝,发现那里仍旧湿漉漉的,潮湿阴冷的头髮与滚热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元染才松开她,低低地咒了声什么,忽然打横将人抱起。 丁幼禾双手环在他脖后,大口唿吸着,“元染……” 他一个字都不说,赤着脚将她抱进浴室,弯腰放进浴池里,转身拾起淋蓬头,将水调到温热微烫,然后不由分说地朝她身上淋去。 水温很舒服,被冻僵的四肢百骸瞬间又找回了知觉。 可雨水淋湿后又被身体焐得半干不干的衣服,此刻在淋浴下几乎完全贴在了身上,更加难熬。丁幼禾手扶在浴缸边缘,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元染,动了动唇,刚想说点什么。 他已经转手将淋浴头悬在了支架上,自己则侧身坐在浴缸边缘,睫毛微垂,伸手去解她的领扣。 第一颗扣子被陈北扯坏了,只剩一小簇白线挂着。 他额角青筋跳了下,眼神更沉了三分。 “我自己来……”丁幼禾想要取代他。 却被长指拨开了手。 他一言不发,一颗、一颗慢慢解开。
第72页 白皙的脖颈上,神色的淤痕如此令人心惊。 纤细的躯体,与豆绿色的单薄吊带衬在一处,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既温柔又挑逗。 元染把手沁在浴缸的热水里焐热了,然后像对待最珍贵的文物那样为她擦拭着每一寸由冷到热的肌肤。 沉默得只剩下淋蓬头里喷洒的水声。 渐渐的,又混进了微乱的唿吸。 婉转的轻吟,再到彼此交融的低语…… 完全沾湿了的衣物挂在浴缸边缘,像被攻占了城池,终于降下了旗帜。 …… 丁幼禾觉得身体倦极了,但头脑却清晰得可怕。 或许是欢愉刺激了神经,似乎每一次与他在一起,她都要清醒许久,无法睡去。 而这一次,显然,无眠的不止她一个。 床是单人床,挤了两个人自然逼仄,更何况,还是两个共裹着一床被子的年轻男女,这简直就是犯罪。 丁幼禾只不过动了下腿,就碰到了不该碰的。 她顿时噤声,连跟手指都不敢再动,生怕撩起事端。 可元染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蠢蠢欲动,他只是搂着她的肩,闭着眼,湿漉漉的头髮贴在额头,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更乖一些。 是天使。 任何一个看见这样的他的人,一定会如此评价。 丁幼禾侧目看着他,那线条柔和的侧脸,美好得让人想把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都加诸在他身上。 可她也同样记得,不久之前这张脸上的阴戾和暴躁。 像换了个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元染?她自己都不清楚。 但唯一可知的是,这个男人是真的……心疼着她。即便在暴怒之余,仍旧那样小心地照顾着她的感受。 她伸手,抚上他伤口未愈的唇瓣。 破了的是他的唇。 疼的,却是她的心。 第35章 撩35下 温热的手指贴上偏凉的唇。 元染睁开眼, 长眼深寂, 带着情欲刚过的惺忪和明亮。 “不疼。”他说。 丁幼禾手指轻按, “可我心疼。” 他不说话了。 丁幼禾靠在他胸口,轻声说:“他没把我怎么着,潇潇进来得很及时。” 元染沉默,可胸膛里心脏的激烈跳动,泄露了他因为这句话而起的情绪波动。 “我懂你为什么生气,”丁幼禾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像是在安抚受了惊吓的小孩,“就像你觉得嘴唇破了不疼,可我看了心疼。虽然我在那里也没什么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你还是会愤怒, 我真的都懂。” 元染绷紧的身子总算稍微放松了些许。 他拉住丁幼禾停在自己唇上的手,吻了吻,“你为我做的足够了,幼幼。陈家比你想像中的水更深,后面的, 你不要再碰了。” “那你呢?”丁幼禾立刻问,“要找出真兇,不可能就此收手不是吗?”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元染没有回答。他的办法,不想也不能跟丁幼禾说。 无论是当初在陈家学的手段, 还是在所里耳濡目染来的伎俩……他都不想让丁幼禾知道, 哪怕一星半点都不想。 她是他的小仙女, 他不愿眼睁睁见她被沾染半点污秽。 可丁幼禾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当元染是不知该如何去做,于是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建议,“其实我们可以把这个发现告诉颜警官,他一定有办法的。” 元染半垂着眸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他一定有办法?” 丁幼禾不知死活地点点头,“真的,他如果知道陈南是假的,一定会有办法把他绳之以法。” “在你心里,颜警官无所不能,”元染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心情很好,“……而我就束手无策?” 后知后觉的丁幼禾同学终于察觉情况不妙,忙说:“其实我知道你也有办法的,只不过他是警察嘛——” 元染一个翻身,将怀里还在找补的丁幼禾压在身下。 肌肤相亲,彼此贴合,丁幼禾一秒就乖乖认了怂,眨巴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夸,“你要不想跟他说,我们就先不跟他说……” 哪知,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上方的少年更恼。 不住与她厮磨,一边哑着嗓子问:“他?他是谁?一口一个他好亲近。幼幼……我是不是还不够卖力,所以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会想起其他人?” 丁幼禾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qaq 不是一码子事好吗? “我在说的是正经事!” 元染反问,“我在做的就不是正经事?” 丁幼禾哭唧唧地推了他一把,“你就不能……休息一下?” “刚休息过了,”他理所当然地说,“就你用来想其他男人的时候。” 丁幼禾:“……我没有!” “那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我提他不是因为我想他——” “还提,”他恶意地蹭了一下,“幼幼,我大概真的还要继续努力。”
第73页 丁幼禾:“……” 跟她这个不知疲惫的小男朋友,真的……不能讲道理qaq …… 这一次,丁幼禾是真的从身体到大脑彻底都精疲力尽了,别说去想怎么跟颜梁淮求助,就连自己刚刚到底被元染勾着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都想不起来了。 倦得像只懒春的猫,她弓着身子,面朝墙一动不动地犯迷煳。 身后的人摸索着,将她重新搂回了怀里。 “别闹,我胳膊腿和腰都要折了。”丁幼禾喃喃。 “对不起,”身后少年声音带着鼻音,“……我应该多照顾你一点儿。” 丁幼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是啊,就是太照顾了。 照顾到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只能跟着他起起伏伏,忘乎所以,╭(╯^╰)╮ “幼幼……”他埋首在她耳后蹭了蹭,“你生我气了?” 丁幼禾被他蹭得痒痒,隔了会受不了了,推了他额头一下,“没生气,没力气生气。” 得了她的话,元染才放心,不屈不挠地重新蹭上来,“你在旁边,不碰你……我就难受。” 丁幼禾:“……”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倒像受了委屈似的,“哪怕你一根头髮丝也会让我有想法,想——” “打住!”丁幼禾勐得从他怀里转过身,捂住对方的嘴,禁止他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说得她面红耳赤事小,要是把这小狼崽子的火再给燎起来,明天可就真下不了床了qaq 被柔软的小手覆住嘴,元染眉眼一弯,笑得无害极了。 和那个在倾盆大雨里满眼恨意的少年,判若两人。 丁幼禾嘆了口气,轻轻吻了吻他的眉。 元染温顺地闭上眼,感受着她的温柔。 许久,她退开了些许,轻声说:“那你想我怎么做?” “不再插手,乖乖休息,”元染看着她的眼睛,“没什么比你的安全重要,包括替我洗清冤屈,幼幼……你不能有事,否则就算给我清白,我也会因为杀了那个碰你的人而重新入狱。” 丁幼禾被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气惊了心,但定睛去看,他却仍是人畜无害的少年模样,就像,只是她眼花。 “……好,我答应你。”丁幼禾顿了下,“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做任何事之前,得提前告诉我,不许乱来。” 丁幼禾眸光明亮,像是心里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元染垂下眼睫,轻笑,“嗯,我答应你,不乱来。” 她这才放心,伸手将他抱住。他像个小孩,往下缩了缩,贴在她胸口,不动了。 丁幼禾本觉不安,可是发现他并没打算再进一步做什么,仿佛只是听着她的心跳才安心,于是也就由他去了。 温柔的一下下抚摸着他的髮丝,丁幼禾忽然心疼,被冤屈的那些日日夜夜,他是怎样一个人熬过来的…… 孤独、委屈和绝望,没有将他完全吞噬,这真的太好了。 *** *** 丁氏刺青店的小掌柜丁幼禾雨天路滑,摔折了右手,停工了。 ——这个消息,在整个街道里不胫而走。 肖潇也被告知了。 站在她面前的丁幼禾,右手打了石膏被纱布挂在胸前,一脸不好意思,“所以陈老闆那边,就得麻烦你帮忙说一嘴了,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是我真去不了。” 肖潇手指间夹着烟,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丁幼禾身后的少年,然后重新把目光投向她,“喔,摔的。行吧,那边我替你说,他们若是不信,就叫人亲自上门来瞧。” “就是这个意思。”丁幼禾笑了笑。 肖潇吐了口烟,“不过手受伤了,亲热的时候可得避着点,别加剧了才是。” 丁幼禾差点没被自己口水给呛着,亲,亲热? “怎么,不知道这小楼的隔音不行?还是以为姐姐我睡着了,就跟死了一样什么也听不见?” 丁幼禾整张脸倏地红透了,差点没当场臊得哭出声。 倒是元染冷静得多,“我记得看见你是今早才回来的,昨夜你没住楼里,肖大姐。” 丁幼禾愣了愣。 肖潇吐了口烟,眯眼笑,“啧,还是阿禾好骗。” 丁幼禾:“……” 为什么人人都欺负她:)她河东狮的名头,是白挂的吗?! “行了,姐知道了。”肖潇挥挥手,“陈家那边你别管,有什么我替你兜着。你们好好过小日子,还有别给人发现你手上伤……是假的。” 丁幼禾微怔,没想到肖潇早猜到她是装病。 肖潇瞟她一眼,“陈家那边得罪不起,该赔笑脸还是得赔,明白我意思吗?” 丁幼禾垂睫,“嗯。” 元染环起丁幼禾的肩往外走,临到门口,回身说了句,“谢了,肖大姐。” 肖潇啐他一口,直接把菸头扔了过去。 元染耸耸肩,推着丁幼禾出门了。
第74页 “你干嘛老惹肖潇生气?不知道女人最在意别人说自己老?” “知道啊,不然干嘛这么说她,”元染关上刺青店的门,替她解下手臂上的石膏套子,“谁让她当初想睡我,还教唆你把我赶出去。” 丁幼禾:“……你还真记仇。” “当然。”元染半真半假地说,“不记仇的人,多半也不记情。我很长情的,你可以拿这辈子来试试。” 不用试。 丁幼禾心想,她都信。 接连两日,刺青店都关门打烊,丁幼禾听从元染的建议,先避一避风头,等“陈南”忘了她这么个人,再找办法。 于是,丁幼禾和元染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楼里,吃吃喝喝晒晒太阳,顺便帮他把腰后的纹身完善、完善。 当然……还顺便,又餵了几次餵不饱的小狼崽子。 到后来,丁幼禾实在忍无可忍,把只在腰上围了个白毛巾的狼崽子狠狠地按倒在刺青床上,“你要再乱动一次,信不信我给你屁股上纹个hello_kitty!?” “行啊,”元狼崽子·染表示无所畏惧,“反正就你一个人看,你喜欢就行。” 丁幼禾:“……”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这道理,亘古不变。 “你就不能忍忍……从第一次纹身到现在,被你打断多少次了,你自己说!” “四次?” “元染!”从牙齿缝里挤出的声音。 趴在刺青床上的少年回头,可怜巴巴地说,“……你不知道,很难受的,幼幼。” 丁幼禾眼皮一跳。 是,她是没那功能体会那种难受。但她起码知道,一旦让某些人好受,她就得“难以消受”了qaq “憋着!” “喔。” “……你别乱动!” “趴着抵得难受啊,幼幼。” “……元染你这个流氓!” “我又不是故意的,这是正常反应。” “别人怎么没有!” “别人?哪个别人——” “元!染!你再动一次,今晚不许跟我睡一间房!” 折腾个没停的少年立马消停了。 还是这招管用。 ——那个嚷着难受的狼崽子,乖乖趴好了,再也没动:) *** *** 颜梁淮叩响刺青店的门时,刚过傍晚。 是元染开的门,两人四目,暗流涌动。 “这个,你们看一下。”颜梁淮抬起手里的档案夹。 元染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 “是谁啊?元染。”丁幼禾小跑着从工作间里跑了出来,胳膊上海挂着石膏,一眼看见颜梁淮顿时愣住了,“颜警官,你怎么来了?” 颜梁淮的目光落在丁幼禾的手肘上,“手怎么骨折了?你怎么都没说?” 口气不免带了责怪,但同时,也透着些许亲昵。 丁幼禾看了元染一眼,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跟颜梁淮说个实话,免得他担心。可一见元染那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表情,不免好笑,索性逗他,转而对颜梁淮嫣然一笑,扯掉了手臂上的石膏。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倒把颜梁淮吓了一跳。 “别胡来!”他低呵着,要上前阻止。 元染抢先了一步,牵起丁幼禾的手,略显孩子气地对颜梁淮说:“她胳膊上伤是假的,不劳颜警官记挂。” 颜梁淮狐疑地打量着丁幼禾,见她面上挂着狡黠的笑,确实不像真受了伤,这才放下心来,无奈地对她说:“这也能逗着玩?” “才不是玩,”丁幼禾摆弄着石膏筒,“是保平安呢。” 第36章 撩36下 丁家客厅。 三人围坐桌边, 元染和丁幼禾一侧, 颜梁淮在两人对面, 桌子中间放着非机密的案件卷宗。 这些案件资料,当年陈家纵火案审理期间是曾对外公示过的,所以不算绝密,如今调取也不违规。 不过时隔已久,正常来说谁也不会翻这些故纸堆。 只是当年元染重伤未愈还耳聋,加上所有证据都指向是他犯下的纵火罪,没有谁会卖力地替他从这些卷宗里找证据。 所以当年这些东西就算被公示了,也没引起半点水花。但如今看来,明明就疑点重重,却被人“忽视”了。 “当年陈家大火, 陈南为了救火不惜乘轮椅几番进出火场试图救出胞弟,为此全身不同程度烧伤,后期还接受了烧伤科的皮肤整形手术,直到半年之后才重新回到大众视线。” 颜梁淮浓眉蹙起,“当初舆论一边倒, 夸赞陈南为兄弟赴汤蹈火,又痛骂陈南的义子狼心狗肺,纵火行兇……所以庭审的时候,群众甚至恨不得要求直接处刑, 而不是因为未成年而为押入少管所。” 丁幼禾偷偷看了元染一眼。 他神色平静, 仿佛颜梁淮口中被要求处决的少年并不是他。 也许是时间久远, 也可能是当初伤痛太深, 如今提起来恍如隔世,元染只觉得当初的自己傻得可笑。
第75页 因为那时候,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南身上。 他无数次向公诉人要求见陈南,相信陈南会为自己讨回清白,至少会愿意见他一面、听他说明原委。 但是没有,从事发到他被带入少管所,再到成年释放,“陈南”未曾见他一面。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那个因为“陈南”的不理不睬而疯狂绝望的自己,傻得可笑。 “这几天,我去过少管所,”颜梁淮边说边观察着元染的神情,“他们告诉我,当初你刚关进去的时候疯狂要求见陈南,但从几个月之后,直到去年离开都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人。元染,你跟陈南到底什么关系?” 元染轻笑,“收养关系,你们的档案里不都写的明明白白?”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你从山里接到楠都,又为什么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甚至把你养成了一个——”颜梁淮顿了下,似乎是想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一个肆意妄为、专横跋扈的公子哥。” 丁幼禾怔忡了片刻。 这八个字的形容,无论哪一个,都和她所认识的元染搭不上边。 “谁给你的形容?少管所?” 颜梁淮不答,直说:“你别管谁讲的,总之我了解到的就是这样。如果只是领养和被领养的关系,陈南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如果我说,因为他半身不遂没有生育能力,需要培养一个继承人,好在他百年之后继承家业。你是不是会觉得,面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在痴人说梦?”元染嘲讽地看向他。 颜梁淮也不恼,“我没说你是不学无术的混混,相反,从我所知道的消息……你虽然打架闹事一应俱全,可非但不是不学无术,反而各方面表现都非常优秀,甚至一度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差点被选送出国留学。” 元染嘴角勾着抹讥讽,一言不发。 倒是丁幼禾代他开口,“是真的,下棋画画,甚至会编程,好像没什么他做不到的。” 言辞之中,倾慕之情唿之欲出。 颜梁淮自然听得出来,心里委实不痛快。 但他到底不是喜怒形于色的普通年轻人,面上倒还算平静,点了点头,“是,如果不是因为他与人起了口角、失手伤人,他早在纵火案之前就应该跳级毕业、赴美留学了。” “调查得还真清楚,颜警官。” “自然,我说要帮你们,就会把一切都查得水落石出。” 元染轻讪,“怕是想把我的黑底翻个干净才对。” “元染!”丁幼禾低斥。 元染耸肩,往后一靠,贴在椅背上,懒懒散散不欲多言。 颜梁淮接着说:“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你专横跋扈,纵火案发之后,舆论也不会一边倒的相信是你所为。” 元染轻笑,“因为我不是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乖孩子,所以杀人放火的重案要案一定就都是我所为——颜警官,这就是你们警察的逻辑?” “我没那么说。” “你明明就这个意思。” “你们俩,”丁幼禾一拍桌子站起身,“够了!再吵一句,都给我从这里出去!” 她是真被惹恼了,耳根和脖子都红着。 元染耸耸肩,不说话了。 颜梁淮则蹙起眉,仿佛不屑和毛头小子争论。 “颜警官,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有个情况我想跟你说。”丁幼禾说完,瞪了眼试图阻止她的元染。后者在她兇巴巴的眼神里,立马乖觉地坐直了身子,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大金毛。 丁幼禾觉得好笑,撇开视线,看向颜梁淮,“现在住在京南故居里的陈南,很可能是假的。” 这完全在颜梁淮的推测之外,他不由问:“什么意思?” 丁幼禾稍微拉开领口,将脖子上还未完全退却的淤青给他看,“前几日,我被邀到京南故居给陈南纹身,他对我用粗,这是被他掐出来的。” 尽管隔了几天,淤青已消,远不如当日那么触目惊心。但以颜梁淮对伤势的熟悉程度,自然知道要什么样的手劲才会在几天之后还残留这样的痕迹,顿时怒从心起,捏起手指,“他不是半身不遂?” “他动作很敏捷,瘫痪也许是出装的,而他也根本就不是陈南。”丁幼禾说,“因为陈南在去世之前刚好找我爸在他背后纹过身,而现在这个‘陈南’背后的,不是鲸,而是一个‘金’字。” 颜梁淮缓缓地说:“……你的意思是,假陈南不知道真陈南背后纹的是头鲸鱼,而在造假时纹上了个‘金’字混淆视听。” “因为当年陈南的纹身没给别人看,有人问起,他只说纹了个鲸。”元染面无表情地说。 “而楠都方言里,”颜梁淮说,“前后鼻音不分。” 所以,弄岔了。 丁幼禾起身上楼,不一会儿,手里拿着张泛黄的纸下来,递给颜梁淮,“当初陈南背后纹的就是这个——我爸觉得很满意,所以拓给我的。” 颜梁淮拿在掌心,仔细端详之后问元染,“陈家知道陈南背后有这条鲸鱼的,只有你。”
第76页 元染点头。 “除此之外,”颜梁淮缓缓看向丁幼禾,“就只剩纹身师,也就是你爸爸。” 尽管房间里开了暖气,但三个人都感觉背后发凉。 唯一的知情人丁止戈,在纵火案之后驾车坠崖身亡。 当所有的事情被串联在一起,所谓的元染畏罪跳楼与丁止戈欠债自杀就都成了出奇相似的笑话——有人,想要除掉唯二的知情人,隐瞒真相。 而这个真相,显然就是如今顶着陈南身份、享用着陈家家产的……已经在法律上死去的陈北。 “我会查个水落石出,”颜梁淮离开之前向丁幼禾许诺,“给你爸爸一个交代。” 丁幼禾咬着唇点头,对她来说,丁止戈的事是压在心头的大石,而今又加上元染的案子,若是能把陈北揪出来,于她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喜事。 颜梁淮匆匆离开了,元染忽然站起身。 “你去哪?”丁幼禾问。 “买酱油,”元染瞟了眼垃圾桶里的空瓶,“用完了。” “我陪你去。” “不用了,外面冷。”元染将外套拉链拉到脖子底下,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我跑过去,速去速回。” 不等她再表态,他就推门,没入了夜色。 丁幼禾微微垂下眼睑,看向面前的颜梁淮留下的复印的卷宗。 纸上,十六岁的元染轮廓里还带了些许稚气,但目光却比如今还要成熟几分,带着倔强和狠劲。 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所知道的元染,不过是他愿意被看见的一点点,更多的、真实的他,都被藏在了海平面以下,最黑暗、深邃的地方。 *** *** 冬日天黑得早,七八点钟的街道上已经黑漆漆的,只有隔十来米一根的路灯勉强提供些照明。 元染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等在路灯下的颜梁淮。 颜梁淮临走时留了个眼色,本也不确定元染能不能读懂。 没想到,他还真追出来了。 颜梁淮穿着黑色长款呢子大衣,整个人看起来清隽挺拔,正气凛然。在他面前,元染显得少年气十足——虽然两人个头是差不多一般高的。 “陈家是什么样的势力,你在其中生活那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颜梁淮开门见山地说,“当年为了掩盖真相,他们做得出杀人灭口的勾当来,如今如果发现你们在重查旧案,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元染沉默不语。 在这一点上,起码他俩的观点一致。 颜梁淮看着少年倔强的眉眼,缓声说:“你有没有想过,把她扯进来,对她来说是多危险的事。” 元染抬眼,笑容里带着嘲讽,“你又想说服我离开幼幼。” 颜梁淮被他那个笑容戳得有些不自在,从毕业至今,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在像元染这样有不良背景的年面前,颜梁淮向来是占据着主导地位,从没被人这样轻忽对待。 他不无严厉地说:“我是不想看见阿禾受伤。” “我不否认你是为了保护她,”元染一针见血地戳开窗户纸,“但同时你也怀着私心。你喜欢幼幼,你想跟她在一起。” 对颜梁淮来说,这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忽然被元染点破,他顿时有种被侵犯的愤怒,“我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是我的事。” “本来确实与我无关,”元染冷眼看着他,“但你喜欢的是我的女人。你想从我身边带走的,是我要守一辈子的女人——这总跟我有关了,你说是不是?颜警官。” 颜梁淮怒道:“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叫你的女人。” 元染低笑一声,“我只知道我爱幼幼,她也爱我。” 颜梁淮在那双幽深而带着挑衅的长眼注视下,终于,被激怒了,冷下声音,用极少採取得低沉语调缓声说,“爱?你除了一张少管所释放证明一无所有。你为了给自己证明青白,不惜让阿禾为你赴险。你所谓的爱不过是建立在她年轻漂亮有魅力的基础上,对成熟女性的好奇心!元染,你骨子里跟从前一样,还是那个自私狂妄的富家子!” 第37章 撩37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丁幼禾确实比一般女孩子要粗线条, 比如对人际关系。 像罗野那种痞子, 一般公主病忍不了,但丁幼禾拿他当长了腿的钱包看,所以这么些年相安无事。 再比如颜梁淮,元染认识他几天工夫,就看出他对丁幼禾有想法,可丁幼禾自己偏偏数年如一日,纯把对方当警察叔叔待。 ……这种粗枝大叶,大抵只有跟着爸爸长大女孩办得到。 但这并不代表,丁幼禾蠢。 相反的,因为独立生活多年, 又做了刺青这行,尽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丁幼禾的眼力见不比任何一个同行差。 所以颜梁淮临走时给元染留的眼色,她也看见了,并且如他们所愿, 装作没有看见。 直等他俩一前一后离开刺青店,丁幼禾才出门,远远跟着——怕他俩打起来。 颜梁淮对元染心存芥蒂,她是知道的。 而元染看不爽颜梁淮对自己的那一点点好感, 她也知道。
第77页 这俩人单独接触, 总不可能弄壶小酒、赏月对酌, 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丁幼禾怕被发现, 所以始终隔着马路远远跟着,见他俩在树下交谈,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意思,心才稍放回肚子里。 只是不知道,元染说了什么激怒了颜梁淮,竟让一向和善有加的颜警官近乎勃然。再然后,颜警官说了什么之后,拂袖离去。 显然,沟通得并不愉快。 丁幼禾藏身在树后,看见留下的元染低头看着足尖,然后缓缓蹲了下去,对着马路牙子上的垃圾怔怔出神。 天已黑透,路灯照在他的背影,在地上投下阴影。 远远看去,就像是他整个人都被笼在黑暗之中。 丁幼禾等了好久,都没见他动,终于忍不住穿过马路。直到她站在他面前,元染才抬起头,仰望着她。 那个眼神,让丁幼禾想起初识的那天,他裹着她家的棉褥茫然抬眼——不明现状,不知前路,孤立无援。 丁幼禾心里钝痛,走上前,一言不发地搂过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 偶尔有人骑车经过,免不了侧目,她也不管,护犊子似的抱着他,不想让他感觉半点孤单。 许久,元染闷声说:“外面冷,回去吧。” 丁幼禾这才松开手,拉他站起身,却见那张惯常挂笑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甚至,还有一丝落寞。 “元染……” “嗯。” “他跟你说什么了?我是说颜警官。” “没什么,”元染半开玩笑道,“教育不良少年罢了。” 丁幼禾蹙眉,“我去找他理论。” “理论什么?”元染总算露出些许笑意,“他没错,我确实不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好人,该教育。” “你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元染微笑,不说话。 换世上任何一个人来评断,都不会说他是什么好人。十六岁之前,骄横跋扈,恃才傲物,脾气暴躁且混迹三教九流之中,十六岁被投入少管所,吃了半年苦,又花了半年树立威信,十八岁离开时被里面那群不服天、不服地的叛逆少年叫一声“爷”。 ——说他是不良少年,一点也不辱没。 只是丁幼禾不愿意听。 在她心里,元染做任何事,不过都是为了自保。因为他的生活已经足够坎坷,如果像小白兔那样战战兢兢,还能不能活到十八岁还未可知。 她能体谅,完全可以。 但世人不行,因为人没有太多时间用来理解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除非,你视他为必须。 丁幼禾忽然拉住他的手,一双清澈的大眼里映着心焦,“你不要这样,颜警官他根本不了解你,你怎么可以因为一个不了解你的人的评价而垂头丧气?” 元染被颜梁淮刺得冰冷的心,因为她的话而温暖、柔软。 于他来说,即便从前对陈南,也从未如此上过心。丁幼禾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甚至,霸占了他所有喜怒哀乐的人。 “我没往心里去,从前在少管所,受过的思想教育可比颜警官这个上纲上线多了,听得耳朵都长茧子,早习惯了。” 这学渣理论……听都丁幼禾哭笑不得。 “虽然满篇废话,”元染嘴角轻勾,“但起码有一句,他说的在理。” “什么?” “他问我,除了一纸释放证明,还有什么,能用来爱你。” 丁幼禾一愣,她是真没想到颜梁淮会对元染说这样的话,莫名的,心头窜起一簇火来。她手一松,朝相反的方向走。 元染把人给拉了回来,“要去哪儿?” “找他,”丁幼禾眉头蹙起,小狮子的模样又回来了,“跟你道歉。” 元染摸了摸她气鼓鼓的小脸,“道什么歉,他就这一句说得还像人话。” 丁幼禾:“……” 路灯昏黄,星辰明灭。 两个人站在路边,风从耳边刮过,撩起丁幼禾的髮丝,又被元染轻轻勾回她耳后。 “元染,我没谈过恋爱。” 元染一愣,眉眼微弯,“猜到了,接吻都不会。” 丁幼禾踹了下他的小腿,“……说正经的。” “嗯,你接着说。”仍是眼角带笑。 丁幼禾瞪了他一眼,但是口吻却异常温柔,“从前也没想过谈恋爱到底应该怎么样,是轰轰烈烈要死要活,还是搭伙过日子、得过且过。” 元染眉宇间的调戏笑之色终于淡去,“那现在呢?” “后来遇见你,我忽然觉得哪有什么也应该怎样?就这样每天有人一起做饭、一起餵猫,抱着入睡、抱着醒来……就足够了。山珍海味,吃得起就去吃,吃不起就在家里煮火锅。衣服鞋子,整洁保暖就好,有看中的、攒钱去买,这季买不起,就等换季打折——” 她正低着眉眼说得起劲,忽然下巴被人攫起,唇很快就被封住了。 冰冷纤薄的唇瓣,与她厮磨纠缠,吸吮的力道之重,甚至让她隐隐吃痛,却并没有挣扎。她已经习惯了他在温柔中的粗鲁,和在掠夺中的疼爱。
第78页 许久,元染终于松开她的唇,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哑声说:“但我不能让我爱的女人跟着我吃苦。” 丁幼禾心里一惊,反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像生怕他下一秒突然从眼前蒸发似的。 元染覆住她的手背,“我不离开,幼幼,我只是想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给你。 丁幼禾疑惑地说:“你的什么东西?” 元染半垂下眼睫毛,语速很慢,“当初南叔把我带回楠都,是当成陈家继承人来培养的。” 丁幼禾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想……” “嗯,把本该归我的,从那个杀人兇手手里,拿回来。” 丁幼禾不期然地想起坐在轮椅里的“陈南”,那双伪善的眼和涂抹了古龙水也压制不住的恶臭气息。 “你要怎么做?”她问,“我帮你。” 元染双手包住她被夜风吹凉的脸,“我想回家一趟。” 家?京南故居? “堰山,我出生的地方。” *** *** 他们准备动身去堰山的那天清晨,天蒙蒙亮,丁幼禾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刺青店的门被人敲响了。 “谁啊?”丁幼禾问。 但没人答。 她贴在猫眼往外看,正好瞧见肖潇的侧脸,目光看着空气中不存在的某一点。 丁幼禾忙拉开门,“肖潇?怎么这么早。” 从猫眼里看的时候,她就觉得肖潇有哪里不对,现在面对着面,丁幼禾总算发现怪在哪里——肖潇没化妆,甚至没有打理头髮。 从他们相识至今,这是丁幼禾第一次看见素颜的肖潇。 “做我们这行靠的就是这张脸和这身子,不好好装点门面不就跟亲手砸自己的饭碗没区别?”当年肖潇是这么说的。 所以哪怕只是从小楼的左边走到右边,她也总是浓妆艷抹,艷光四射。 “你怎么了?”丁幼禾问。 肖潇这才发现门开了似的,转过脸来。 结果把丁幼禾吓了一大跳——她那未着脂粉的左脸上,大片可怕的淤青,眼泡肿着,几乎挡了半个眼白。 “怎么弄成这样?”丁幼禾失声叫了出来。 惊动了里面的元染,他快步沖了出来,看见是肖潇才刚放心,很快就又愣住了。 肖潇也不遮挡脸上的伤,笑了下。 笑容说不出的凄清。 “谁弄的,我去找他算帐!我去他大爷的!”丁幼禾抄起门边的竹扫帚,瞬间切换了暴走模式,“你告诉我是哪一个,不打到他满地找牙我不姓丁!” 元染没拦她,只是安静地看向肖潇。 肖潇淡淡地笑了下,按下丁幼禾手中的扫帚,“狗咬了我一口,你还能替我咬回去?” “话不能这么说……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你啊……”丁幼禾眼眶通红,眼珠子直打转。 肖潇愣了下,撇过视线,“就凭我干的这一行见不得人,报警都不敢报。” 丁幼禾咬住唇,“那咱们不干了,好不好?你来我店里。” 肖潇苦笑,“这是你第多少次说这话了,我要能来,早来了。” “为什么不能?就算没法一起飞黄腾达,吃饱肚子总没问题。” “我如今只是在你家楼里租半边做生意,就已经害你被人街坊邻居说三道四的。如果我真成了你的店员,你想还能有女人肯放自家男人上你这儿纹身吗?” “总有脑子清楚的客人会来,想那么多干什么?” 肖潇苦笑,拿开了她手里的扫帚,“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不过大脑。” 丁幼禾被数落了也不生气,愤愤道,“起码活得痛快。” “是啊,起码活得痛快,”她淡淡地笑,因为脸上的淤青而显得有些狰狞,“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透明,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怒分明。你也是吧?小帅哥。” 被提到的元染沉默不语。 肖潇也不在意,转向丁幼禾,“我要走了,隔壁房子你看着处理,收回来当刺青店也行,租给别人也可以,我不管了。” “你要去哪里?你的房租还有大半年剩下呢。” “回家,我弟死了,回去奔丧。”肖潇说得很简单,“多下来的半年房租,就当姐给你的红包,将来你结婚冲进嫁妆里。” 丁幼禾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追问:“你弟——” “嗯,死了。”肖潇苍白的唇角勾了勾,“住了这么多年医院,药和手术就没停过,现在死了算解脱,挺好。” 丁幼禾一直都知道,肖潇做这行是因为缺钱,是因为原生家庭,但她从没说过具体是什么情况,没想到,是这个。 “以后用不着赚那么多钱,我也不想再干这作践人的烂事。”肖潇故作轻快地说,“所以再会吧,阿禾。” 丁幼禾百感交集。 确实是丧事,可于肖潇来说未尝不是解脱。 她伸出手,抱住肖潇,丝毫不在意她因为淤血而破相的脸有多可怕。
第79页 肖潇愣了下,反手拍了拍她的背,“差不多得了,别整这姐妹情深的,我可没你这么凶的妹妹。” 丁幼禾抽抽鼻子,“知道了知道了,你回老家……还回来吗?” “再说吧,不一定。” “回来的话,旁边楼我给你留着。” “留着干嘛?重操旧业啊?” 丁幼禾哭笑不得,“你开个小百货店也行啊,我替你找供货商。” 肖潇闭上眼,许久,睁开,看向站在丁幼禾身后不远看向他们的元染,“你小子听好了,我人虽然不在楠,眼线可都还在。你要敢辜负阿禾,我找人断了你的手脚,听见了?” 元染笑,“那你不如先找人剁了弄伤你的混球。” 肖潇微怔,“你以为我不想?”她冷笑,“迟早的事。” 元染手抄在兜里,淡淡地说:“到时候叫上我。” 丁幼禾回头,看他,然后转身对肖潇说:“也叫上我。” 肖潇脸色变了又变,勐地推开丁幼禾,拎起脚边小小的行李箱,板着脸说:“我赶车,不跟你们闲扯了,保重。” 说完,不等丁幼禾说完再见,她就踩着高跟鞋走远了。 丁幼禾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丁止戈去世后的日日夜夜,会带着酒到她家来陪她小酌的肖潇,开着玩笑说要找个像元染一样的小鲜肉的肖潇,暗地里总叮嘱她别吃亏的肖潇…… 在最孤苦无依的日子里,是这个不为世人所容的女人,给了她不动声色的陪伴和支持,却把所有伤痛都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元染靠在门边,看向已经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肖潇。 她似乎抬手,擦了下眼,但很快就恢復了那个挺胸抬头的姿势,拐了个弯,不见了。 元染环住身边的丁幼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第38章 撩38下 堰山离楠都不近, 大巴车足足开了六个小时才到。 丁幼禾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嗅着风里的海腥气, 看看从身边走过的皮肤黝黑的当地人,又瞟了眼肤色冷白的元染,“……你真是这里的人吗?” 元染牵着她的手,抬头看路牌,“南叔接我走的时候,我才六岁。” “难怪呢。”再多待几年,就该被海风吹黑了。 元染凭着孩童时期的一点记忆,好不容易找到开往山村的小巴士,两人坐在最后一排,颠簸得就像坐过山车——随时要被甩出去。 “你后来回来过吗?”丁幼禾看着曲折的盘山路, 路牙子就贴在轮胎边,感觉司机稍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车一起滚下山崖。 “没,”元染神色淡淡,“家里原本只有我和奶奶, 两人都进了楠都,再回堰山也毫无意义。” “那你……父母呢?” 元染看了她一眼,“妈妈死了,爸爸从没回过堰山。总之, 都没见过。” 丁幼禾喃喃,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元染笑了下, “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 丁幼禾偷瞄了他一眼,俊朗的侧脸不带半点感情。 不都说近乡情怯吗?在元染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幸好,元染记忆里的村庄还在,虽然物是人非,到底还留着他家那栋老宅——小院破落,连锁都没有,推门进去的时候,蹲在里面晒太阳的野猫嗖地一下蹿到墙角,绿油油的眼睛警觉地盯着他俩瞧。 一间主宅、一间小厨房,加上个院子,到处挂着蜘蛛网、长着青苔,显然太久无人出入,落败不堪。 “你在院子里等吧,房间里估计脏。”元染说。 “不要,”丁幼禾挽住他的胳膊,“我跟你走。” 一如所料,一推门,十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子里顿时灰尘漫天,呛得人咳嗽不止。 里面没通电,靠着从门口照进来的光,只见茶几上的杯盏都还摆放着,虽然早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南叔来的当天,奶奶就带着我跟他走了。”元染的目光停在茶几上,“杯子都没收。” 很显然,其他行李更是没拿。 丁幼禾看向墙角边的一辆儿童自行车,很小,歪在那里,像是被孩子随手丢下的。 脑海里闪过曾在京南故居见过的小元染,肤色白皙,眼神敏锐,像藏在黑暗里观察着人的小兽,细胳膊细腿,正合适这小车的身高。 “这是你的车……” “嗯。”元染似乎笑了下,“从前唯一的玩具。” 丁幼禾沉默地走过去,扶起车,掸了掸坐垫上的灰尘。 她忽然有点明白,当初在京南故居遇见小元染的时候,为什么他会是那么倨傲的模样。如果换作是她,忽然从贫穷的环境被带入那样奢华的生活,大概也会竭尽所能的自我伪装、自我保护吧。 谁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改变。 要么是被他人所逼,要么是被自己所勉强。 元染……大概是后者。 “别擦了,太脏。” “就是灰尘而已,”丁幼禾笑得明媚,“但上面有你的回忆。”
第80页 “……也不是什么好回忆。” 丁幼禾没说话,目光落在沙发上的一个红色绒面的册子上。 那是本老式相册,她小时候丁止戈也有一本,里面都是她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透着胶水味儿,充满年代感。 元染瞟了眼,“……当时奶奶拿给南叔看的。” “那为什么没带去楠都?” “不知道,”元染随意地在房子里走动,似乎从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童年的影子,“什么也没带,这个自然也没有。” 丁幼禾将册子拿在手里,随意地翻开一页。 照片上都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只一眼,她就确定了这是元染的妈妈。 太像了,狭长的凤眼,冷白的肌肤,包括不笑时的超然脱俗和笑起来时的人畜无害,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你妈妈真漂亮。” “没什么印象,她死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元染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稍显褪色的相片里、仍旧风华绝代的年轻女人脸上,“只记得她总是不开心,成天坐在村头髮呆。” 丁幼禾本想问为什么不开心,想想元染那会年纪那么小,大概也是弄不清的。更何况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儿子,和婆婆生活在山里,丈夫从未归家,自然不会有多开心。 所以也就没继续追问,只是一张张翻着影集,一边感慨基因的神奇——元染真的是分毫不差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再加上一点不知道是不是从父亲身上继承来的儒生气,就成了如他如今的模样。 “啊!还真回来人了?” 一个略带乡音的男声传来,丁幼禾和元染回头,才发现是个四十出头的本地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俩。 “你俩是……啊,这难道是阿元?” 对方似乎见过小时候的元染,迟疑地叫出他的乳名。 可元染离家太早,并不记得对方到底是谁,只好点点头,“是我,我是元染。” “我是柱子叔啊!你还记得啦,帮你在院子里吊鞦韆的那个!” 丁幼禾瞅了元染一眼,凭她对他的了解,肯定是没想起来。 但元染微微颔首,“记得,柱子叔,好久不见。” 柱子高兴得语无伦次,“真是太久了,十多年了吧?我的天,不到屁股高的小孩,都长成男明星了。这是媳妇儿还是对象?” “叔叔好,我是——” “媳妇。”元染抢先说。 柱子显然也不大记得元染今年到底多大岁数,于是感慨道,“真是太快了,都娶上媳妇了。这次回来是带媳妇看看老家?对了,老太太现在身体还好吗?” “奶奶去世了。” “哦,年纪确实大了,”柱子顿了下,“不过,你还管他叫奶奶呢?其实应该叫婆婆比较合适吧。” 丁幼禾与元染相识一眼,“什么意思?” “啊,老太太到去世都没跟你说过吗?” “说什么?” 柱子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确定是不是该多这事儿。 元染说:“奶奶急病走的,没来及留话,所以我们才会特意回来一趟,看看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丁幼禾瞅了他一眼。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的傢伙! 柱子这才释然,“难怪了……说起来,老太太其实是你妈妈的奶妈,跟着她一起来我们堰山的。当年你妈妈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难免非议多,才干脆谎称是婆媳。” “那你怎么会知道?” 柱子挠头笑笑,“说来不怕你笑话,老太太当年找过我,问我如果你爹往后都不回来了,我愿不愿意跟你妈结婚,担起这个家。” 丁幼禾怔了下,看向元染。 他倒是冷静,点头:“然后呢?” “你妈不同意,”柱子不好意思地说,“也就算了,你甭往心里去。” 元染没说话。 柱子接着说:“不过后来你妈去世,老太太一个人抚养你那么些年也真的不容易,叫一声奶奶也算对得起她的养育之恩。” 因为元染始终不说话,丁幼禾只好代替他应了声,“嗯,奶奶很不容易。” 柱子笑着说:“不过也算是守到拨云见日啦!城里那个陈先生来了,把你们都给接去楠都,还顺道给街坊邻里都派了红包。可阔气,当年啊,一家一万块,真不是小数目了。” 丁幼禾问:“当初,陈先生有说为什么接元染吗?” “因为阿元脑子好啊,”柱子说得理所当然,“那才几岁的小娃子啊,学啥都一点就通。到学校里老师都不知道给他教什么。有钱人领养嘛,当然是要找长得好看、头脑又好的小孩养着,阿元不是正合适吗?” 这倒是跟他们所了解的情况一致。 因为元染并不热络,柱子和丁幼禾唠了一会儿之后也觉无趣,寒暄了一会就要去忙农活,临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对了,老太太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妈给你起的乳名?” 元染抬睫,“什么乳名?”
第81页 柱子笑得一口白牙,“很好听,我记了这么些年,差点给我家儿子用,但是觉得压不住才算了。小鲸,元小鲸。” 院子里重新归于宁静。 丁幼禾看向元染,他的脸沐浴在山村的夕阳里,线条柔和,更像相册里那个恬静忧郁的年轻女人。 “……元小鲸。”丁幼禾喃喃,“是巧合吗?” 元染喉结微动,“不知道。” “你妈妈给你起的乳名是小鲸,陈先生千里迢迢把你带到身边,还往自己背上纹了头鲸……” “南叔跟我说,让我记得他背后的图纹。还问我,要不要也纹一个。”元染不带感**彩地说。 “会不会……会不会其实……”其实陈南根本不是来□□,而是找回自己的亲生儿子。 丁幼禾转身跑回屋里,又翻开那本相册,试图从那些陈年的影像里找到蛛丝马迹。 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 那是元染妈妈的一张照片,她正伏案作画,画面上一头鲸跃然海面,溅起水花万丈。 照片的左下角,用娟秀的小字写着,赠予小鲸。 “元染!你看这个。” “看见了。”元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瞳意深深地看向照片里、母亲笔下的鲸。 他和丁幼禾一样,都看出了这头鲸与丁止戈替陈南纹的那副之中,异曲同工的妙处。 原来,那副图缘出于此。 难怪当年丁止戈说,这是照着一副油画改的,原作者……竟然是元染的生母。 陈南为什么会把元染带到身边,为什么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为什么在自己背后纹一头鲸,为什么只给元染一个人看…… 答案,唿之欲出。 第39章 撩39下 是夜。 堰山招待所里条件一般, 一股子海边特有的腥气。 丁幼禾坐在床边, 看向窗外阳台上背对着她的元染。 他已经独自在那儿站了大半小时, 对着远处的海上礁石沉默。 离开堰山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对成人之间的林林总总一无所知, 也没有人会主动告诉他这些。到了楠都, 被陈南带在身边, 虽然要星星不给月亮, 却没有人跟他说过半句实话。 到如今,物是人非,母亲、奶奶和南叔一个个都已不在人世, 才翻出这差点就要被掩藏于灰烬中的往事, 他心里一定百感交集, 她能理解,所以给他空间。 只是……外面海风湿冷,他站得也太久了。 丁幼禾终于忍不住, 裹起衣服走上阳台。 还没等她开口,元染已经先一步出声,“你说,我妈和南叔之间是什么关系?” 声音沙哑,带着些许鼻音。 尽管几乎可以猜到陈南其实就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称唿他为南叔。 “你妈妈气质那么好,又会画画, 应该也是受过很好的教育, 说不定, 跟陈先生是青梅竹马?或者同学?”丁幼禾轻声说,“总之,她为了陈先生生下你,又等了那么多年不愿嫁人,应该是真的喜欢陈先生吧。” “那南叔对我妈,是什么感情?” “特意把你接回身边,又在自己身上纹上你妈妈给你乳名。他是爱你妈妈的,我想……” “爱?”元染突兀地笑了下,“什么样的爱会让人把妻子丢在山里这么多年,直到她去世才来接?怕是……发现自己半身不遂,再也不可能有后代了,才巴巴地来找回这点血脉,回去继承家业吧。” 丁幼禾反问:“那你说他为什么要纹上一头鲸?” 元染不语。 丁幼禾抱住他,手覆着他的手背,才发现那里冰凉刺骨。 “……阿元。”她忽然改了口。 元染身子一怔。 记忆深处,那些曾用这个名字称唿他的人如今都已远去,却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永远不肯跟抹去的痕迹。 见他没有反对,丁幼禾继续说:“阿元,你不要总是把别人往坏了想,也许……陈先生找了你们很多年,才终于找到你们了呢?却没能把你妈妈带回身边,所以为了弥补遗憾,才会选择纹身。” 元染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反过来握住她的小手。 “……是你太单纯,总把人往好了想。”元染说着,声音柔软了许多,“谁也不会无缘无故为另一个人付出。” 丁幼禾脸贴在他的后背,声音清脆,“我会。” “我爱一个人,就愿意为他去死。” 元染顿了许久,才缓缓转身,将贴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儿圈入怀中,下巴埋进她的髮丝里,闷声说:“那你别爱我了。” 丁幼禾刚要动,就听他接着说,“我要你活得好好的。” 心里一处塌陷,里面像望了一滩春水,漾开涟漪。 她抬头,亲吻他冒出胡茬来的下巴,“真让我不要爱你了?” 元染垂眼,看向她狡黠的笑,“你可以不爱我,但不可以离开我。” 丁幼禾噗嗤笑出声,“什么话!” “意思就是,你这辈子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眼神、每一寸肌肤统统都属于我,所以……你还是爱我比较好。”
第82页 丁幼禾只觉得他每说一个字,眼神每在她身上挪一寸,身上就像被滚热的手指抚过,灵魂深处叫嚣着想要一个拥抱,或是更多。 从前这种情愫是那么陌生,可如今,却会轻易被他撩拨。 她噙住他的下唇,恶意地拉扯了一下,“你在威胁我。” “没有,”元染轻柔地吻她,“只是建议。” “我爱你,阿元。”丁幼禾踩上他的脚背,以便让自己跟他一般高,“无论你是坐在我家门口等待救赎的小可怜,还是那些人口中所谓的染爷……我都爱你。” 元染的脸颊被夜间的海风吹得冰凉,却又一寸寸被她的掌心所温暖。一如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为别人敞开的心,重新住进了个很兇很闹腾,却又比谁都柔软的女人。 他抱住丁幼禾纤细的腰,轻松地将人抱了起来,大步跨进房间,顺手合上了阳台的门。 冰冷刺骨的寒风被那扇门隔绝在外。 并不宽敞的客房里,只剩海上月与天上星从窗口照在洁白宽敞的被褥上,冷白的光辉,像极了她肌肤的光泽…… 他宛如虔诚的信徒,顶礼膜拜着身下的土地。 一寸,一寸,以唇为他所爱的人洗礼。 直到她曲腿勾住他,轻声唤他“阿元”,他才撑起身,一边咬住她的耳垂,一边给她所想要的一切…… 他可以一无所有,他可以是任何人。 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对他的爱意,从不曾因贫富贵贱而增减半分。 而他,愿把一切予她,包括自己。 *** *** 从堰山回到楠都之后,丁幼禾认真考虑了一天之后,决定去找颜梁淮。 跟元染商量之后,他自然反对。 “有警察帮忙,会事半功倍的。”丁幼禾据理力争。 可元染只咬死一件事,“他对你图谋不轨。” 丁幼禾好气又好笑,“他要真有什么其他想法,等不到我俩认识,早就下手了。” “听起来,你还觉得挺可惜的。”元染半真半假地说。 丁幼禾翻了他一个白眼,穿上外套,“跟小孩儿似的,我去找颜警官,你在家看店,不许乱跑听见没?” 元染气唿唿地坐在楼梯上,一双长眼写满了不开心。 丁幼禾只好说:“行啦,晚上回来一起吃火锅?” “那你要早点回来。” “知道了,等我。” 气鼓鼓的少年这才稍稍缓和,站起身,将丁幼禾的围巾又裹紧了些许,掖好领角,又在她饱满的唇瓣上印下一吻,“我爱你,幼幼。” “我也爱你。”丁幼禾咬了下他的下巴,转身跑了。 元染靠在门边,看着她小跑着离开的背影,垂下眼睫,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餵?” “是我。” “染、染爷!你可算是来找我了!” *** *** 警所外,咖啡店。 丁幼禾和颜梁淮面对面坐着。 “你是说,元染很可能是陈南的亲生子。”颜梁淮抿了口清咖,眼里并没有太多惊讶,“其实,我在陈南的就医记录里找到一份资料,他确实曾经想做试管婴儿。” 丁幼禾愣了下。 想起元染当时说的那句,“不过是知道自己生不了小孩,所以来找个血脉回去继承家业罢了。” 当时她觉得元染是把陈南想得太功利了,如今看来,还真有可能被他言中——这些有钱人的世界,她确实不懂。 “这很正常,”颜梁淮解释,“陈家的家业,不是你我能想像得出来,身为当家人,陈南一直未婚,而且没有子嗣,加上他半身瘫痪,难免会有许多猜测,导致身边人心叵测。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继承人,又发现元染非常聪明,所以放弃了试管婴儿的计划,转而收养他、培养他,很合理。” “可是他想过要试管婴儿!”丁幼禾难以接受地说,“也就是说如果元染没那么优秀,陈先生可能就会放弃他,去重新生一个孩子。” 颜梁淮没有反驳。 真相有时候就是这样,并没有那么多的人情温暖。 “但这是好事,”颜梁淮说,“既然陈南试图做过试管婴儿——” 丁幼禾眼睛一亮,“那医院里很可能有他的相关资料能证实元染和和他的基因关系,还有现在的陈南根本不是陈南!” 颜梁淮轻笑,“对。” 两人几乎完全没有耽搁,立刻起身奔赴当年陈南曾去过的医院。 当年的医院如今早已重新修葺,陈年资料虽然都有保存,但难免不如如今的资料分类那么明晰好找。 丁幼禾和颜梁淮坐在会客厅里,整整等了两个小时,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会不会弄丢了?”丁幼禾不安地说。 “不会,最多是工作人员不想多招惹是非,所以谎称找不到。” 毕竟,因为还没有立案,颜梁淮也没有正式的查案手续、不能强迫医院提供相关资料,完全靠一张警官证刷脸。 就在两人焦急等候时,走廊里忽然传来年轻男人殷勤的声音,“染爷,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别客气,这里负责人跟我是兄弟。”
第83页 丁幼禾勐地站起身,刚好,与从门外经过的元染四目相对。 他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儿遇上丁幼禾,目光缓缓从丁幼禾身上移向一边座位上的颜梁淮,元染嘴角微微勾起,没有说话。 倒是一直殷勤跟着他的红毛许暮眼尖,认出了丁幼禾,“哎哟,这不是嫂子吗?嫂子好,嫂子今儿怎么也来医院啊,生病啦?”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妥。 这是什么医院?专治不孕不育的。 第40章 撩40下 场面有点尴尬。 元染站在许暮身后, 一言不发地看向丁幼禾与颜梁淮, 那眼神, 就跟现场捉到女朋友给自己扣上青青草原似的。 许暮看看他,又看看嫂子,挠挠头,“真,真巧。” 元染从许暮身边擦过,走近丁幼禾,向她伸出手,完全没把她身边的颜梁淮放在眼里。 丁幼禾把手放进他掌心,边说:“颜警官他帮——” “用不着他帮,”元染打断她, “他能找到的东西,我一样可以。而且,比他还快。” 许暮像是为了证明自家老大的话似的,掂了掂手中的档案袋,满脸与有荣焉。 丁幼禾看了坐在椅子里的颜梁淮一眼。 其实说实在的, 无论是丁止戈的事还是元染的案子,既不是曾经由颜梁淮负责,如今也不归他管,他完全可以不必理会。他鞍前马后的跑, 牺牲不多的休息时间搜寻证据, 都是出于私人情谊。 元染这样说话, 有些不合适。 “元染, 颜警官是为了你才会在这里。”她声音压得很低,是一副对自己人说话的语气。 可元染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亲疏有别,冷眼睇着颜梁淮,“是吗?颜警官,你如今坐在这里是为了我?” 丁幼禾狠狠地掐了把他的掌心,然而后者不为所动,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颜梁淮腰背挺直,淡淡地说了句:“不是,我是为了还案件一个真相,给死者一个说法。” 元染眼角眉梢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生得好看,这笑容在他脸上并不惹人厌,反倒有种叫人移不开视线的妖异。 许暮插口道:“什么真相,什么说法?真有这能耐,能叫我们染爷白白给关两年?” 丁幼禾听着着对话越来越不像样子,只想赶紧把元染跟颜梁淮给分开,于是拉着元染往外走,“回去说。” “等一下。”元染站定了,手握着她的,目光投向颜梁淮,“你是警察,要做什么我们管不了。但希望你别假借帮忙之名,做些只为私心的事,否则会让我……更看不起你们这些人。” 丁幼禾推了他一把,蹙起眉,“你这怎么说话呢?” 元染看向她,收了眼里的锋利,露出受伤的神情,“幼幼……” “你先走,”丁幼禾满脸严肃,“到外面等我。” 元染不肯,“一起。” 丁幼禾掰开他的手指,嘴角紧紧抿着。 元染默默地将手收回裤袋,目光淡淡地从颜梁淮脸上瞥过,然后转身,对旁边看傻眼了的许暮说,“走。” 许暮屁颠颠地跟上了,走下了楼梯才开口,“我艹,嫂子好兇。” 元染冷冷地一眼瞥过来。 许暮立刻改口,“不不,我是说嫂子气场真强大。” 元染步伐很快,浑身都包裹着低气压,害许暮都不敢胡说八道,生怕一不留神把染爷骨子里的戾气给激出来,吃不了兜着走。 “染爷你也别生气,里头那个警察跟你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嫂子又不瞎,肯定选你啊。”许暮喋喋地说着好话,“更何况,要是把陈家那糟老头子掰下来,你可就要风是风了,哪个女人会选个穷警察?” 谁知他不说还好,一说元染的目光更冷,冷到令许暮立马闭上嘴,乖乖装起哑巴,一边偷眼瞄元染——刚刚,还是他头一次看到那么乖的染爷,居然会拉着人家女孩子的手撒娇不放。 真是活久见。 回头跟兄弟们讲,大概没人会信吧@-@ 房间内,丁幼禾支支吾吾地对着颜梁淮,不知道该说什么替元染圆场,“其实他……就是曾经被自己人坑过,所以不大信任别人,颜警官,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颜梁淮答得很爽快。 丁幼禾失笑,“他不是小孩子。” “十八岁,不小?冲动莽撞任性妄为,如果他不是这个鬼样子。当年别人也不会选择设计他,就算设计了,也不会没人信他清白。” “颜警官。”丁幼禾脸上笑容渐渐消退,“你怎么也是这种受害者有罪论的调调?他被人栽赃陷害,责任难道不是在那个幕后黑手身上吗?” 颜梁淮一愣,“我没说责任在元染。” “可你刚刚的语气就是,”丁幼禾咬唇,“谁都不完美,我知道阿元说话有不得体的地方,或许在你们看来他就算没犯法,也是不良少年。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被冤成杀人犯的理由,颜警官,我一直以为起码在这条上我们的认知是一致的。”
第84页 “是……是一致的。” 丁幼禾凝着他的眼睛,许久,才垂了垂眼睫,稍微恢復了以往在他面前邻家妹妹的乖巧,“对不起,我刚刚情绪有点激动了。” 颜梁淮问:“……阿禾,你现在奔走这些,究竟是为了你爸爸多,还是为了元染多?” 丁幼禾微怔,“都有。”不分上下,他们的案子本就千丝万缕地交织在一起。 可这个答案听在颜梁淮耳中,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那个来歷不明、满身污点的少年,竟在丁幼禾心里占据了与她父亲一样重要的位置,这意味着什么?一目了然。 就像王淼说的,因为自己一直想等,等替丁止戈查清真相的那一天,能名正言顺地牵起丁幼禾的手。等的太久,反而失去了先机,被后来者捷足先登。 再等下去,他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把那句话说出口—— “阿禾,其实我——” “幼幼!” 颜梁淮刚刚开口,就听见窗外传来少年的唿喊,而他面前的丁幼禾立刻跑到窗台边,看向楼下,面上的严肃一扫而空,只剩下无可奈何的笑。 楼下,元染手圈成话筒,仰面喊道,“下来看!梅花开了——” 他身后,一树白梅开得冷艷,点亮了满园冬色。 丁幼禾拿他没办法,怕自己再不下去,他又要扰民,只好对他比了个嘘,然后转身对颜梁淮说:“我先下去了,有消息咱们及时联繫。无论如何谢谢你,颜警官。” 颜梁淮一句话卡在喉咙口,眼睁睁看着她跑远,面前还残留着少女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他握紧了拳。 只怕是,已经晚了。 那颗他曾以为迟早属于自己的心,如今早已被放在别处。 而关键的是,他并不认为那是个妥当的、能珍惜她、保护她一生的安稳地。 *** *** 一连数日,元染回刺青店都很晚。 每每丁幼禾问起,他都说没什么事,在安排,让她不用多问。 只是他越什么都不说,丁幼禾越放心不下,连做梦都是他为了找陈北报仇,身陷囹圄,吓出一身冷汗,然后翻身面对着旁边的少年久久难眠。 这天,时近子夜,元染才开门回来。 丁幼禾坐在餐桌边,面前是早已冷透的饭菜,“回来了?” “对不起,让你等了。”元染脱了外套,坐下就要动筷。 丁幼禾拦住他,“别吃了,全冷了。我去热一下。对了,颜——”说着,她端起盘子去灶台边,打开炉火,刚要拿碟子,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元染把脸埋在她颈子旁,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皂香。 丁幼禾闻到了浓郁的酒气,远不止抿了三两口的量,“你喝酒了?” “嗯,不多。” 丁幼禾放下手里的盘子,眼睛盯着炉灶上升腾的火苗,“跟谁?” “一些以前认识的人。” “许暮……那些人?” 元染顿了下,“嗯”了一声。 丁幼禾拿手覆住他叠在自己腹前的手背,“他是在外面混的吧?跟罗野、武娄一样。” 元染没吱声。 “我知道在少管所里的时候,他们跟着你,或许相处得还不错。”丁幼禾斟酌着词句,“但是现在既然都翻篇了,就重新开始吧。” 元染闷笑,“嗯,重新开始,谁不想重新开始。” 丁幼禾心里难过,因为知道许暮是元染生命轨迹里的一段,虽然不堪回首,但无法抹灭,所以其实并不想诋毁许暮和他那群朋友。 “我没看不起许暮的意思,只是我不想你跟他走一样的路——” “什么样的路?” 丁幼禾犹豫了一下,“跟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打打杀杀……”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被身后的元染调个面,被迫面对着他,被箍在灶台和他的胸膛之间。 他身上带着酒气,眼底一片深寂,隐隐约约跳动着火苗。 “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元染重复着她的话,“你说你没有看不起老三,可你这些话,明明就跟颜梁淮的口吻一模一样,高高在上,用自己的标准来判断别人。” 丁幼禾一听他提颜梁淮,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他已经擒住她的手,扣在案上,唇贴在她的唇边,声音压得极低,“你是不是觉得只有颜梁淮那样的‘正人君子’才是好人,至于老三,至于我……都是,见不得光的。” “阿元!”丁幼禾低呵,“你喝醉了。” “没醉。”元染吻了她一下,“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我吻的是谁。” 丁幼禾的唇上都能感觉到酒精的气息,他到底喝了多少? “你坐回去,我给你煮碗面!”她说着,要把人推回桌边。 可元染非但纹丝不动,反而眼尾泛着红,像被她的动作激怒了一般,压抑着怒气低吼,“别推开我!” 丁幼禾被他吓了一跳,瞪圆了杏眼盯着他。
第85页 元染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最终停在红艷的唇瓣上,“颜梁淮能查到的东西,我也能查到。他能为你做的事,我也可以。可为什么你还是宁可去投奔他、相信他?是不是只有我也变成颜梁淮那个样子,跟他那样的人做朋友,你才会觉得我值得信赖?”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劲越来越大,压得丁幼禾的手生疼,她不想跟醉鬼计较,“你胡说些什么?放开,元染,在我发火之前。” “其实,我在你眼里一直就是不三不四的人,就像老三,像罗野,对不对?”元染非但没放,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丁幼禾见他讲不听,索性不再开口,抿着嘴,冷眼盯着他。 这个眼神激怒了元染,他抬手抚住她的后脑勺,逼着她贴近自己。 唇齿相触,舌犹如攻掠的武器,丝毫不给她退缩的余地。 这是个饱含侵略的吻,不管不顾,只剩下占有。 丁幼禾被按在空桌上,整个人被压得动弹不得,领口歪斜,接触空气的肌肤才刚刚感觉到一丝凉意,就被滚热的唇贴上,游走,蛮横地攻掠。 “你松开我,元染,我再说最后一次!” 可元染恍若未闻,只一味地攻陷着芬芳的领地。 丁幼禾眼眶都红了,虽然身体早已熟悉了他的唇与手掌,甚至隐隐有迎合他、渴望他的念头,可她知道这不对。 这不是爱,是侵犯。 她手指在桌面摸索,终于,让她摸到一边的筷子,立刻收紧手指只露出一小截筷尖,抬手,朝他肩头一扎—— 第41章 撩41下 肩头的刺痛, 令元染停下了动作, 他自她身上抬起头, 眸子里光芒闪烁,就像深夜猎食的野兽。 丁幼禾扔掉手里的筷子,一手扶起被扯开的领口,爬坐起身,眼底泪光闪烁。 她并没捨得下狠手。 筷子尖触到他肩膀的那一瞬,她终究是心软了。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向对方道歉。 但谁也没有得到对方的“没关系”。 丁幼禾拢着衣襟,贴在桌边站着,像只战战兢兢的兔子。 元染身上的线衫在刚刚的纠缠里,被丁幼禾扯脱了线, 蛛网似的挂在肩头,面色阴晴不定,眼底那抹锐光并未完全退去。 两个人定定地对视了许久,最终是元染先开口:“我晚上要出去。你锁好门,有人敲门别开。” 丁幼禾想阻止, 可张口吐出的却是,“知道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拿起外套披上,快步离开。 刺青店的门哐啷被关上,一切归于宁静。 只有地上一东一西散落的筷子, 证明刚刚的那一幕确实发生过。 丁幼禾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双肘撑在膝头, 手指插进髮丝, 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争吵,是她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曾被自己当成大金毛看待的男孩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与敏感阴郁。 她想起颜梁淮说的,“什么样的人能在那种地方,让那群不服天不服地的少年犯叫一声爷?” 她原本不是不懂,只是不信。 现在信了,更多的却是心疼,心疼他敏感背后的孤立无援。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元染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他……平平安安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 丁幼禾几乎是跑过去拿起电话,可当看清来电显示时,眼底的光就暗了,“……颜警官。” 颜梁淮听出她的语气不对,问:“怎么哭了?” “没有,”丁幼禾调整了一下唿吸,“有点鼻塞。” “你给的情报我已经转达给队里了,明天会突击会场,至于能不能人赃并获,还要看现场的情况。陈……北,老奸巨猾,这么多年也没有被抓到过把柄,就算能证明他容留——” “我也去。”丁幼禾打断他。 颜梁淮矢口拒绝,“不可以!” “陈北约我,证明他还没对我起疑心。我可以比你们早到,能拍到许多东西,甚至……有可能从他那里套到话。”丁幼禾顿了顿,“我见过他好几次了,对他的调调多少有点了解,我只比你们早到一点点,不会有事。” 颜梁淮根本不听她的解释,“阿禾,我有其他办法,不需要你——” “如果有办法,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一直逍遥法外?”丁幼禾轻笑,无奈中透着疲惫,“没有人能直接指控他,他每次都可以把自己摘的很干净,不是吗?” “阿禾……”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开着视频,你记得都保存。”丁幼禾假装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养精蓄锐,明天见,颜警官。” 不由颜梁淮再劝,丁幼禾就挂断了电话。 短消息一条接一条,她都只瞟一眼,都是颜梁淮劝她不要去,可她一条也没有回,把脸埋进了臂弯,伏在餐桌上一动不动。 陈北约她的消息是monica捎来的,说是在京南故居有趴,陈先生让叫上她,会玩得很大,但报酬颇丰,要不要去随她。丁幼禾第一时间告诉了颜梁淮,本打算今晚告诉元染,谁知道会弄得不欢而散。
第86页 也许这就是上天註定,不让他拦她。 丁幼禾迷迷煳煳地伏在桌边睡着了,梦里元染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神情尽数掩在夜色里,“既然你喜欢颜警官那样清风霁月的,你就跟他交往好了。我们这些小混混,高攀不上……” 她想解释,不是的。 她不喜欢颜梁淮,她从始至终只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名叫元染。 可是嘴上像被下了禁制,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睁睁看着元染转身,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她急出了一身汗,终于喊出声,“阿元——” 这才醒了。 腰酸背疼,喉咙肿痛,大概是伏案睡了一夜,受凉了。 丁幼禾喊了一声,“阿元?” 没有回音。 他还没回来。 一夜,未归。 丁幼禾拿过手机,来电记录和简讯箱里也是空荡荡。 她慢慢走回卧室,一件件脱去衣物,正看见镜子里自己身上的点点红印,提醒着她在他们昨夜分开之前,曾发生过的不愉快。 手指抚过锁骨上的鲸和红晕,她喃喃地念了声,“元染……” *** *** 丁幼禾抵达办趴的别墅时,门口已经停满了豪车。 入目都是些穿着清凉的年轻女人,羽绒服光腿,浓妆淡抹,争奇斗艳。相较起来,捂得严严实实,甚至还套着丁氏刺青的工作服的丁幼禾宛如奇葩。 女孩们时不时投来异样的目光,好奇打量她。 丁幼禾只眼观鼻、鼻观心,由工作人员往里带,去见“陈南”。那日藉口“姨妈”脱身之后,这是第一次再见面,虽然时隔多日,可她恍惚还能记得那男人身上荼蘼的气息。 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一如此刻这个场子里绝大部分的男人。 丁幼禾被工作人员带着,从喧闹的宴会厅穿过。那里男男女女,衣香鬓影,目光交错间俱是心知肚明的权色交换,诱惑与迷乱交错。 她垂着手,掌里握着手机,视频同步传给颜梁淮。 无人察觉,但她已然满手是汗。 从扶梯上楼,楼层越高人越少,可一路走去,无数淫迷之声从两侧客房中传出,不绝于耳。 丁幼禾被带到指定的地方,低头看了眼腕錶,还有五分钟,她直需要再撑五分钟,颜梁淮的人就会到。 “人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头顶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是“陈南”。 丁幼禾抬头,果然在头顶看见闪着红灯摄像头,想必他在房间里已经看见自己了。 怕他起疑,她只得硬着头皮推开门,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陈先生,我来晚了。” 陈南仍旧坐在轮椅里,身上是件白底墨绿纹的衬衣,眼镜的反光遮了他的目光,嘴角带着一抹笑,“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之前,”丁幼禾梗了下,“非常抱歉。” “不怪你。”陈南说得那么温柔,就像个体贴的长辈,“当时你状态不好,心里也没个准备。” 丁幼禾陪着笑脸,心里默数时间,再撑四分钟,四分钟就好。 心头像擂着鼓,鼓点比读秒更快,一声急过一声。 “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把门关上。”陈南一边说着,一边将轮椅转了个向,背对着她。 丁幼禾一口吊着的气松开,拖拖拉拉地没动,可是,眼角余光里忽然人影一闪,不等她做出反应就已被人捂住了口鼻,刺激的气味直冲天灵盖。 像只无形的手,瞬间穿梭四肢百骸,攫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若不是身后的人架着,丁幼禾早就瘫在地上了。 她被人搬到陈南身后的大床上,床是硬是软,是冷是暖,她统统感觉不到。 脑海里只剩下极端的恐惧,尤其是当他听见房门落锁,又看见轮椅上的“陈南”站起身,往自己上方压来—— 眼皮如坠千斤,嗓子眼像堵了棉花,动弹不得、叫不出声。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像得更加骯脏,骯脏到就连五分钟清清白白都成了困难。 “你那个姓肖的朋友怎么没来?那点小伤,还没养好?”陈北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声音落在丁幼禾耳中像恶魔的诅咒,“你跟她多学点,别跟我玩这些虚的,省我点工夫,说不定还能多给你点好处,嗯?” 丁幼禾恍惚听见肖潇的名字。 是他们干的,肖潇的伤……是他们…… 然而,她连愤怒都无力,绝望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直到大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是颜警官来了吗?丁幼禾想睁开眼,却无能为力。 她感觉压陈北被人从床上拉起来了,重重地撞上墙壁,又听见男人惊慌到破音地喊叫着“来人”,一边厉声质问“你是什么人!” 然而从头到尾,除了陈北,没有第二个人出声。 丁幼禾动了动手指,忽然觉得床动了下,似乎有人靠近。她下意识地瑟缩,却察觉到被扯开的衣领重新被人整理好,一双手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很轻,很稳,丁幼禾后怕极了,一滴泪滑落,“……颜警官。”
第87页 抱着她的人脚步一顿。 再下一秒,她终于完全失去了意识。 *** *** 再度醒来,入目一片白。 “醒了?”男人嗓音里带着惊喜。 丁幼禾迟钝地转了转眼珠,看向守在病床边的颜梁淮,感觉浑身脱力,疲惫到了极致。 “……嗯。”她目光看向病房四周。 没有别的人。 心里塌了一角,残墟窸窣地向下坠。 “元染在哪?”丁幼禾嗓子眼发干,声音哑得不像话。 颜梁淮面色微变,扶着她帮她坐起身,拿枕头垫在她腰后,“他现在不在这里。” 丁幼禾追问:“那他在哪?” 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上,布满了不加掩饰的担忧。 这个神情令颜梁淮心脏钝痛,于是递了杯温水给她,尽量语气平淡地说:“他暂时被收押了。” 丁幼禾手中的水杯险些翻倒,“为什么?” “涉嫌非法持有刀具,非法闯入民宅,聚众斗殴,他暂时被收押了。”颜梁淮扶住她的手,帮她拿稳水杯,“……但因为情况特殊,也许可以脱罪。” 丁幼禾无意识地拨开他的手,急切地问:“他闯了哪里?伤了什么人?颜警官,你说清楚啊。” 颜梁淮看了眼自己被推开的手,“陈家别苑。警方进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人闯进去了。陈南……不,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陈南,被他砍伤了右臂。” 丁幼禾一愣,“救我出来的人是……” “是他,”颜梁淮一惊,“阿禾!你干什么,别乱来!” 丁幼禾掀开薄毯,足尖还没碰到地,就觉得一阵头晕,手扶住床沿才勉强坐稳。 颜梁淮恨道,“你吸入过量麻醉剂,现在神经还处于麻痹恢復期。” 丁幼禾扶着床沿起身,拾起挂在一边的刺青店工作服往身上披。 颜梁淮拦住她,“你还没恢復,要去哪?” “见他,他一定在等我。” 第42章 撩42下 派出所。 如果不是由颜梁淮带着,丁幼禾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探视。 但她在见面室等了许久, 也不见元染来。 最后还是民警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对颜梁淮说:“嫌疑人说如果不是必须, 他拒绝见人。” 丁幼禾问:“你有告诉他, 我也在吗?” “说了, ”民警无奈地说,“他跟没听见一样。说真的, 颜警官,你这个小朋友还真是个狠角色,一路那么多保安拦着愣是让他一路噼西瓜似的砍过去,还把陈南给弄残了, 到现在还躺医院里。说句不恰当的, 没必要的话还是别见了, 怕不是有暴力倾向。” 颜梁淮看了丁幼禾一眼, 她眼里汪着泪,一言不发。 “那个陈南咎由自取,”颜梁淮嘆了口气,拍了下对方的肩,“元染在这里劳烦多照应,等判决结果再说吧。” “知道,都按章办事,受不了什么罪。” “嗯。”颜梁淮转而对丁幼禾说, “走吧, 不早了, 你身体也不好。” 丁幼禾抿着嘴,直到离开派出所连一个字都没说。 颜梁淮把她送回家,不放心,“要不要我留下,我可以睡客厅。” “不用。”声音沙哑至极,“已经没人会来找我麻烦,没什么可担心。” 他不是担心别人,他担心的是她。 颜梁淮千叮万嘱,才离开。 等门被合上,站在玄关的丁幼禾才一下瘫坐在台阶上,目光落在属于元染的那双黑色拖鞋上,忽然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 *** *** 因为陈南的身份特殊,案件很快便在网络上发酵开来。 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陈南纵容手下聚众淫乱,黄赌毒一样俱全,不仅如此,更涉嫌採用迷药伤害无辜少女。 本来以陈家的家业,这种消息应该很快就会被封锁得干干净净。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消息像野草一般,封杀了这一处,又会从其他地方冒出更多。 封之不尽。 发酵得多了,消息就再也压制不住。 楠都城人人都听说了陈家的丑闻,连带着对整个案子的关注度都居高不下。 陈南的案子复杂,一时半会还无法尘埃落定。但以元染为首的一群无业青年持刀闯入别苑,轻伤保镖,重伤陈南的案子因为情节简单,被提前处理。 审理当天,颜梁淮作为证人之一出庭。 丁幼禾穿了一袭黑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谁也没有发现她就是案件传闻里,那个差点被大佬强了的无辜少女。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嫌疑人没有及时闯入,无辜女性就会遭到恶劣对待。当然,这并不代表警方支持以暴制暴,持刀伤人仍旧是恶性行为。”颜梁淮穿着一身警服,在众人面前阐述当日的情况。 而另一边,是沉默的元染和一众青年。 元染肤色冷白,即便是身上这要人命的橘色,也衬得跟时尚走秀似的,有种跳脱的不羁,生生将他和旁边的人区分开来。
第88页 但他的眸光里没有一星半点的光,面无表情,仿佛压根听不见颜梁淮替自己所陈诉的每一个字,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身边,其他人都因为颜梁淮的辩解而目露欣喜。 唯独他不为所动。 “哎,其实真不能怪这孩子,”坐在丁幼禾前排的老太太感慨,“是陈家太欺负人了,如果这孩子不动手,小姑娘不就遭殃了吗?这明明应该算见义勇为的。” 丁幼禾袖笼里的手指收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隔着人群,看向一直面无表情的元染,可他根本没有往她这里看。 事实上,他没有看任何人,完全是与整个世界隔离的状态。 “……无罪释放。” 盯着元染怔怔出神的丁幼禾只听见了这几个字,茫然地看向审判席,却见警察已经在带着元染他们离开。 她侧身,问旁边的人:“刚刚说什么?是没有判罪,对吗?” “没判,好像是要接受一段时间的观察——” 没等对方说完,丁幼禾已经兴奋地站起身,遥遥看向元染他们的方向,可是他并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孤单的背影。 “阿禾。” 颜梁淮走到她身边,“没事了,别担心。” 周遭的人陆续立场,丁幼禾和颜梁淮面对面站着,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忍住泪说:“谢谢你,颜警官。” 颜梁淮从口袋里取了面纸,抽了张递给她,“跟我客气什么?” “幸好有你,不然,不然……” “司法是公正的,不会让谁蒙受冤屈。” 丁幼禾想哭又想笑,最终只能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傻笑,“嗯!” 颜梁淮许久没有看到她这种全心依赖的神情,心里像被触动了最柔软的一角,不由自主拿食指替她揩去挂在面颊的泪。 手指碰触到柔软肌肤的那一瞬,丁幼禾恍然抬眼,眸光晶莹。 “染爷,我就说嘛,有惊无险。”许暮跟其他几个兄弟勾肩搭背,不忘对元染邀功,“那个陈南自己一身骚,黄赌毒哪个不是重罪?别说卸条胳膊,就是——” 话没说完,他险些撞上忽然停下的元染。 许暮顺着他的目光朝走廊那边看了眼,不由脱口而出,“艹!” 那个“道貌岸然”的警察,和染爷家的小娘们正面对着面,男的拿手指替女的擦眼泪。关键的是,那小嫂子居然没躲! 许暮偷瞟了元染一眼,犹豫着是应该拉老大眼不见为净,还是该捋起袖子直接冲上去干一架。 ——考虑到那是警察,后者大概不太合适。 那还是先走吧orz 许暮伸手想拉元染,却听见那警察冷不丁开了口。隔得远,听得不清楚,只隐约听见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卧槽。 一群人心里全都瞬间被神兽碾过。 许暮闭起眼,痛苦万分,生怕他们才刚被放出来,下一秒又要因为袭警被抓进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元染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 那双长眼里只剩一汪深潭似的寂静不见底。 “我也喜欢你。” 女孩的声音,被风幽幽地递了过来。 没等许暮再骂一声卧槽,身边雕塑般的元染忽然转身,快步离开了。 许暮一愣,这不对啊?调头就走?这他妈还是他认识的染爷吗?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直接拔刀子,二话不说单挑那个胆敢撬他墙角的傢伙吗? 就这么,走了? 连骂一声姦夫淫妇都没骂,就咽下这口气了? 许暮带着一帮兄弟追上前,刚想问,就撞上了元染锋利到几乎能将人连皮带肉给剜出来的眼神,顿时吓得连口水都忘了咽。 罢了,就染爷他当养了条狗,又丢了……许暮这么自我安慰着。 *** *** “我也喜欢你,”丁幼禾的声音很平静,“像喜欢肖潇。你对我好,帮过我很多,你是个正直的警察,我喜欢这样的你。但颜警官,你知道我爱元染,为了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颜梁淮轻笑了下,“我知道,我也只是像……喜欢表妹一样,喜欢你。” 丁幼禾拿他给的面纸擦了下眼睛,眨巴了两下,换上轻快的表情,“我去找阿元,他应该要出来了。过两天,我们请你吃饭!” 颜梁淮点头,“好。” 丁幼禾强打精神,笑着对他摆摆手,跑向走廊尽头。 “颜老大。”王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着颜梁淮摇了摇头,“你这演技差的,也没谁了。还‘像喜欢表妹一样’,骗鬼呢?” 颜梁淮无可奈何地笑了下,“不然呢?是死缠烂打,还是老死不相往来。” 王淼嘆了口气,“感情里,果然是谁先动心谁註定输得一败涂地。” 颜梁淮愣了下,忽然想到,那在丁幼禾和元染的感情里,谁先动的心,又是谁会一败涂地? 只希望……不要是她吧。 *** *** 那天,丁幼禾没有等到元染。
第89页 事实上,不只是那一天,那之后的日日夜夜,她都没有再见到他。 那个曾经沉默占据她的每一个清晨黄昏,在她耳边一声声唤她“幼幼”的少年,自庭上一别,就像从人间蒸发,再没了踪迹。 回想起来,他们之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竟然是他嘱咐她,“锁好门,谁来也别开。” 丁幼禾很乖,每天每夜,都紧紧地关闭着刺青店的门,然后从天亮到星辰漫天,都坐在窗台上,呆呆地看着街道上偶尔的人来人往。 然而,没有一个是他。 她给自己煮面条,会想起冬至那天从漫天风雪里把他带回来,他坐在那个位置上狼吞虎咽,一个人吃了两份面。 她去沖澡,脸埋在淋浴水里,会想起他第一次无意中闯入浴室,看见她的裸背之后,脸红得仿佛要沁出血。 她躺在冰冷的被窝里,总觉得下一秒会有个身体过来搂住自己,少年低低的嗓音在她耳后,“幼幼,我难受……” 每一个瞬间,都跟他有关。 可偏偏,他再没有出现。 第三十天,丁幼禾把衣柜里所有沾染了他气息的东西全都搬上了天台,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等她下楼,躺回床上,才发现连自己的枕巾上也都是他的气息。 根本,不可能全部清除出去。 冬去春来。 梅花谢了,桃花盛开。 “陈南”的案子终于水落石出。 陈南不是陈南,而是陈北。 当年的纵火案另有隐情,代替死去的“陈南”坐拥陈氏家产的陈北,不光涉嫌谋杀,更身负多项金融罪名,而纵容手下聚众□□涉毒更是罪上加罪。 一时之间,陈氏集团大乱。 楠都城上下,无论关不关心时事的人,提起陈家家事都能聊上几句,最后再感慨一嘴“可怜了当年那个背锅的义子,白白耽误了大好时光。” 就好像,他们都曾亲歷过。 而真正经歷过这一切的人,却缄口不言。 比如丁幼禾,街坊邻里里不乏有所听闻来找她打听的,她却只是闭门谢客,只字不提。 面对“小男朋友去哪了?”诸如此类的问题,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一句,“走了。” 若追问去了哪里,她就像聋了似的,再不回答。 于是整条街的人都听说了,丁家的那个小帅哥始乱终弃,丢下丁家的小母老虎,跑了。 又有人笑丁幼禾,“老牛吃嫩草,最终消化不良了吧?” “那小帅哥就不是个能安心过活的,不过是借丁家落个脚,事儿解决了可不得走?” 种种流言,不绝于耳。 就连在老家处理完丧事,重新回楠都来的肖潇都有耳闻,她敲响刺青店的门,看着素面朝天来开门的丁幼禾,红唇一勾,“阿禾,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么?别闹,姐给你找更好的。” 第43章 撩43下 人都是健忘的,陈家的事在楠都乃至全国曾掀起骇浪, 但也不过三个月, 就很少人提起了, 仿佛那个曾受了不白之冤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能记得这件事的, 只剩曾亲歷的人。 而他们, 却都默契的假装忘记。 没人敢在丁幼禾面前提那个下落无踪的少年,除非想要跟她彻底翻脸。 曾一度销声匿迹的丁家小狮子的重现江湖, 而且比起曾经更变本加厉,逼急了连生意都不做,也要拿扫把把人从刺青店里撵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肖潇从旧时光里走出来, 摇身一变成了美妆博主, 可丁幼禾却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 “阿禾, 你见过骨折的人吗?骨头长好之后还是得多用, 不然肌肉萎缩,骨头好了也没办法正常走路。”肖潇一边对镜化妆,一边说,“你不让人提他,他就成了你那根折了的骨头,往后碰都碰不得。” 丁幼禾把抹布担在刺青床边,没好气地说:“问题是我断了的不止一根骨头。” 肖潇手里的眉笔一顿,“嗯?” 丁幼禾没再接着说, 撩起帘子出去了。 她被坏的不是一根骨头, 而是一颗心。骨头断了能接上, 心坏了,除非掏出去换一颗,不然,只能慢慢腐烂,直到变成一个空洞。 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两年。 左胸口终于空成了一个洞,穿堂风过,都能听见旷野上的唿啸。 坐在镜头前的丁幼禾觉得,自己就像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里走出来的旅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搞不清谁是真实存在,谁又是痴心妄想。 换作四年前,认识元染之前,她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当成行业精英接受表彰专访,更没想到,就算过去了这么久,当主持人问起“你最想感谢的人是谁?”他的名字竟还会在嘴边。 “感谢所有客人吧,谢谢各位的信任。”丁幼禾语气平淡。 主持人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早就对这个以美艷和暴脾气同时出名于刺青界的女人有所耳闻,怎么可能放过可能引爆的话题?于是笑着追问:“那么当年曾被你收留过的——” 话才说了一半,穿着黑色连身裙的年轻女人就已面有愠色,一双丹凤眼半遮了眸光,“跟他无关。”
第90页 人家甚至还没说清楚是谁,已经急着否认。 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主持人的耳机里传来现场导演的指示,让她追问。“但我有听说,您获奖的那副刺青作品就是给那个人纹的,请问有什么寓意吗?” 听她还在追问,丁幼禾原本已经按捺不住要起身走人,忽然一愣,缓缓地坐回了沙发里,抬起眼睫,直视摄像机镜头,末了语气平淡地说:“有,鲸沉深海,我从来都没有看清。” 画面被定格在显示器上。 年轻女人有着姣好的面容,即使只着淡妆也有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美艷,唯一的缺憾是那双眼,眼里没有光,只有自我保护和冷淡。 拿着电视遥控器的手,骨节修长,清瘦有力。 食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然后终于停住。 门被人小心翼翼地叩响,外面一个恭敬的声音,“染爷,协会那边联繫上了,丁小姐说这单子她接。” “嗯。”男人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 长指轻落,定格的电视画面又动起来,上面冷艷的女刺青师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也,不想再见。” 薄唇轻勾。 长指离开遥控器,缓缓地解开领口的衬衫扣子,将领带松开,“……幼幼,见,还是得见的。” *** *** 过完年,丁幼禾就满二十五岁了。 作为一个容貌远超平均线的成熟女性,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就连肖潇都感慨“你从客户里随便找一个,也好过那人一万倍,何必非要我给你介绍相亲对象?” 只有丁幼禾自己知道为什么。 她不想跟令一个在她的刺青店、让她纹身的男人在一起。因为那会让她忍不住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随着染料刺进肌肤的不止是图腾,更是她和那个人初开的爱和欲。 事实证明,她对自己的了解还是很透彻的—— 当那个人,带着她亲手纹上的刺青出现在她面前,只消一个微凉的吻,就足以叫她沦陷。 衣物软软地挂在红木花雕扶手上,从温水里脱离出来的身体,微凉的肌肤下透着火热,长指犹如还保留着当初的记忆,每一次触碰都像上了雷达的飞弹,直中准心。 丁幼禾微微抬起腰,勾起了脚趾。 低吟溢出嘴角,与不远处浴缸上的水龙头的滴水声融于一体。 “元…染……”染了欲望的声音支离破碎。 环着她肩的男人俯首,把脸埋在她脸侧,在最后的巅峰哑声唤她,“幼幼,你想不想我?想不想……要我?” 丁幼禾的手指掐在他嵴上的肌肉里,断断续续地呓出声音,“想……” 像被这一个字揭开了封印,已远去多时的记忆顷刻回到两人之间。 他俯下身,想吻她。 没想到,她头一偏,避过了。 “动一动,”丁幼禾伸手,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我唿不过气了。” 长眼微眯,元染没有动。 从前每次结束,他总要赖在她那儿许久,她也从不曾撵他抽身,这是两人的默契,也是情和欲的区别。 见他不动,丁幼禾曲起膝,向侧边一滚,顺手抄起一边的浴巾将自己一裹,垂着眼睫,看都没看身后刚刚还与自己亲密接触的男人,径直走向屏风后。 穿衣的窸窣声传出,不一会儿,丁幼禾已经穿戴整齐重新走了出来,除了眼角眉梢的那点红晕,不见半点刚刚经歷**的影子。 元染裹着毛巾,赤着上身仍坐在榻边,一双幽寂的长眸静静看着她。 丁幼禾走过来,翻出钱夹,掏出五张红色纸钞,压在茶几的烟缸下,然后拎起自己的工具箱,嘴角翘起,“技术不错,五百,算高价了。” 说完,人踩着高跟鞋,施施然推门而去。 鞋跟砸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脆响,声声入耳,渐行渐远。 元染的目光落在榻尾的豆绿上,俯身,勾起。 一截细细的肩带吊在指间,他眸色顿深,手指收紧,嘴角缓缓勾出弧度。这么久了,竟还是钟爱这一色,他的幼幼……还真是长情吶。 *** *** 走出京南故居的丁幼禾,越走越快。 等完全离开那条街,已近奔跑。 鞋跟扎在积雪里,步履艰难,却还是挡不住她逃走的心—— 她,刚刚做了什么? 跟自己怨了三年的人,做了什么? 身体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手指、脖子、嵴背、腰肢……每一处都是他的温度和轻柔而充满力量抚摸留下的痕迹。 鞋跟扎得太深,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去他大爷的! 丁幼禾脱掉高跟鞋,狠狠地砸向墙壁,看着鞋子歪在墙边积雪里,她大叫了一声,恨不得把那个接受了他、甚至被取悦了的自己原地掐死。 丁幼禾,你的骄傲呢?你的矜持呢?都被狗吃了吗? …… 回到刺青店里时,肖潇正在做直播,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跟粉丝们打了声招唿,趿拉着拖鞋出来看看。 没想到,一眼就看见披头散髮,活像惨遭欺凌的丁幼禾,提着高跟鞋,黑色打底袜湿漉漉的挂着雪。
第91页 “卧槽。”肖潇顾不上直播,一手直接将自己房间门给关上,然后上上下下地检查丁幼禾,“谁他妈欺负你了?” 丁幼禾脱下打底袜,把湿漉漉的一团扔到门口,然后赤着脚往于是走,“没谁。” 肖潇才不信她,追上前靠在浴室门边,“那你跟我说说,早上出门化的好好的妆,这会儿怎么——该不会,是京南故居里又他妈来个混球?” 答对了。 丁幼禾心道。 她脱掉外衣,刚要弯腰弄点温水洗把脸,就听见肖潇突兀地笑了一声。 丁幼禾抬眼,“干嘛……” 肖潇手指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怎么弄的?” “什么怎么弄的——”丁幼禾下意识地看向镜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点点红梅,尤其是,锁骨那条小鲸上。 她眉一蹙,伸手接水,然后下了狠手地用力搓,可直到肌肤殷红,那些痕迹仍旧醒目。 “别擦了,”肖潇歪在门边,“留这么些草莓你都不知道,可见很沉醉啊。技术不错,值得交往——总算有人能免你欲求不满、孤寡终老,是何方神圣?让我见见,我请他喝牛尾汤。”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又叫丁幼禾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是怎样与那个人抵死缠绵,甚至到了忘乎所以,被他诱出“想你”那样的话来。 顿时心头火起,将手里的毛巾攥得死紧。 肖潇总算看出不对劲,便问:“到底是哪家神仙哥哥?嗯?” 这么些年了,别说这样的亲密接触,丁幼禾就是牵手约会都不肯接受。肖潇是真想知道,到底哪家的神仙,才能这么突然地把她从往事的深渊里拉扯出来。 丁幼禾脸上挂着水珠,一滴滴落在颈窝,微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个人落下的吻,顺着锁骨往下,途径她不为人知的一切。 她闭上眼,试图逼迫自己不去想起。 肖潇往前半步,“我去,该不会是——” “是他。”丁幼禾打断了她,“他回来了。” 肖潇愣了下,手指胡乱地揉着蓬松的捲髮,一双上了妆而显得尤其妩媚的眼里带着掩不住的浮躁,“什么意思?他回来了,还入主了京南故居?行啊,小样飞黄腾达了,回来找你再续前缘?” “我给了他五百块。”丁幼禾说。 肖潇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出声:“……五百?” “给多了还是给少了?现在夜店少爷什么价你还有听说吗?”丁幼禾一本正经地问。 肖潇哭笑不得,“我早不混场子了,当年也不止这个价。” 丁幼禾微怔,“哦,本来想给一千,但钱包里没更多了。” “可以啊,阿禾。他呢?被气死了没。” “不知道。”她……没敢看。 “人变化大吗?我都快不记得了,那没良心的小帅哥长什么样。” 丁幼禾不期然地想起那双深寂的长眼和微凉而有力的手指,心头一突,撇开视线,“……没注意。” “啧,”肖潇调笑,“技术这么好,好到你连多看人家几眼都没多余精力?看来这两年,没少实战。” 丁幼禾面色一变,“我要冲澡了。” 肖潇退开门,让她关上,对着浴室门才收起调笑、拧起眉,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回来了,她反倒更不放心了。 也许……是怕他把阿禾好不容安定下来的生活,再搅得一团乱。 丁幼禾背靠着浴室的门,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肌肤—— 内衣少了一条肩带,她在匆匆穿衣的时候就发现了,却没有胆出去找,只能硬着头皮直接离开。 她走之后,若是被他看见了那条肩带不知道会怎么想,会以为她是……故意留下的吗? 丁幼禾懊恼地抱着脑袋,蹲下身。 她必须承认,从重新看见他的那一秒开始,这个名字就再没有离开过她的脑海。 元染。 他回来了。 第44章 撩44下 【番外·染爷/许暮】 暮春时节的楠都城, 阴雨绵绵。 应了那句古话, 路上行人慾断魂,那种细雨是伞遮不住的,从四面八方随风而来, 贴在肌肤上宛如另一层皮肤, 黏腻、难以摆脱。 “染爷,走吧,人都睡了。”许暮聊胜于无地替他撑着伞, 抹了把脸上无孔不入的雨水。 站在身侧的年轻男人面无表情, 甚至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就像七情六慾都随着法院那一幕抽离,除了躯壳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但许暮知道那是假象。 他曾见过的那个杀伐狠厉的染爷又回来了,不到一周的时间,曾经一盘散沙的那群人已自觉汇聚在他身边,甘愿俯首听命, 帮他收復失地, 替他奔走卖命,为了还曾欠下的人情,也为了将来在这片土地上能站得稳脚跟。 想到前一日,深巷里面对曾到刺青店寻衅的几个小喽啰时, 元染眼底的锐光,许暮至今不寒而慄。 最有威慑的恐吓不是刀刃相对, 而是让你不知道在刀刃之后, 未知的威胁。
第92页 元染深谙于此, 永远不让人看见他的后手。 许暮抬头,看向刺青店二楼已经熄灭灯火的窗,那个脚踏两条船的女人居然早早地睡下了,怎么能睡得着的?当染爷在为她浴血奔走,这没良心的女人竟还能安眠? 真他妈替染爷不值! 话虽如此,许暮也没那胆说出口,毕竟看起来染爷对她余情未了。 凌晨的航班,这会儿居然还在人家窗下苦守,许暮暗嘆:这年头负心汉薄情女一抓一把,这种痴情种子怕只有言情小说里看得见了。 “不然我拿这玩意儿砸一下窗吧,”许暮掂着掌心的小石子,“见一面。” 元染侧过头,长眼瞥过。 许暮把石子扔出老远,“……当我没说。” “走吧。”元染转身,也不管许暮还没跟上,只身投入雨幕里。 许暮连忙追上,这就走了?等了这么久,连个正脸都没见到,就走了?哎……到底年轻,哪受得了女朋友脚踏两条船?见不着吧,想她。见着了吧,保不齐想灭了她。 啧,他懂。 “老三。” “哎?” “去中介看看附近有没有出租的房子,你跟虎子他们搬过来住,”元染没头没脑地说,“房租我出。” “住哪不是住?房租不用——”许暮讲了一半,又问,“不过,要我搬来做什么?” 走在他身边的冷淡少年沉默了一下,“……帮我守着。” 妈蛋。 这种女人有啥好守的?! 腹诽归腹诽,元染出国之后,许暮还是跟几个兄弟一块儿搬到了刺青店隔壁。只不过他们这群人向来昼伏夜出,跟刺青店那丫头碰正脸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常能见着和她同居的姓肖的女人。 “染爷,她跟人同居了。” “……” 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冷空气,许暮忙接着说:“是个姓肖的女人。” “……老三。” 许暮乖觉地不敢再卖关子,“挺奇怪的啊,那个警察好像很少来,来了也就一顿饭工夫就走了。小丫头挺少出门,除了做做生意,其他时间都在天台上喝酒,哎,是个小酒鬼啊,那个姓肖的女人也是。” “喝酒?” “啤酒,成箱成箱地搬上天台,从傍晚喝到天黑,有几次,我瞧着好像在天台睡着了,是给同居那女人架回去的。” “……” “哦,对了,还有一天她不知道在天台上烧什么鬼东西,隔壁都报火警了。还好,是场乌龙,人没啥事儿。不过这丫头可真兇,今天又撵了个客户出门。” “什么人?” “活闹鬼,见到好看的女人就撩骚的。” “老三。” “知道知道,已经教训了……保证不敢再出现在这条街。染爷啊,我许老三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流利的英文,许暮听不懂,问:“染爷,你那鸟语叽哩哇啦的,说啥呢?” 元染语声低沉,用英语回了那边一句,才对许暮说:“开会,先挂了。” 大洋彼岸的染爷到底在做些什么,许暮确实搞不清楚,但他很清楚自己的银行帐户上一笔笔的进帐,那一串串的在从前的他们看来都是天文数字,只能说,那个跟他们一样从泥潭里走出来的人,如今已经一脚跨进了另一个阶层。 而他照拂这群小弟兄的唯一条件,就是替他守着刺青店里的那个丫头。 “染爷,既然这么惦记就把人给抢回来呗?我瞅着丫头跟那警察感情也没多好,起码走路连手都不牵,跟小学生谈恋爱似的,啧。” “染爷,今儿丫头好像过生日?那警察带着蛋糕过来了,仨人在天台喝酒还唱k,玩挺嗨的。不过后来丫头不知道咋就哭了,还——还骂了句‘元染王八蛋’……” “卧槽,不是跟那警察谈恋爱吗?怎么还相亲去了。我就搞不明白了,这丫头现在是在干嘛呢?两条船还不够,还要搞支篮球队么?” “染爷你放心,相亲黄了。不不不,不是我干的我发誓。我蹲马路牙子抽菸等他们来着,结果那就看丫头自己结帐出来了,男的跟在后头脑门上挂着茶叶片……啧啧,兇残。” …… 日子在许暮的一通通电话里一天天过去。 日夜交替,司机轮换,就连许暮都跟肖潇混了个脸熟,称唿从“姓肖那女人”变成了“隔壁那个妖精”。“脚踏两条船”的丫头却还在断断续的相亲中蹉跎。 到最后,许暮一声嘆息,“染爷你要不嫌弃她变过心,要么就回来把人给收了吧?小丫头这日子过得惨兮兮的,我瞅着她都可怜。何况跟过你,哪还看得上别的男人?” 全然忘了,当初是谁骂得最响,恨不得把她跟“出轨对象”一起扼杀在法院门口的。 可是越洋电话那一头,元染只是沉默许久,“……再等等。” 不是嫌弃,不是不要,不是不回来,是再等等。
第93页 许暮搞不清楚到底在等什么,再等下去小丫头都成小大姐了,万一哪天一个想不开就跟个相亲对象扯了证,他们染爷咋办?强抢民妻吗? 得,就算要抢,他也帮。 终于,在三年后,楠都城降下初雪的这一天,许暮接到了元染的电话,“我在机场,你在哪?” 同一日,许老三以及他那帮中二时期做梦都想要出人头地的兄弟们,头一次进了位于楠都市中心的私家别苑,听说被贴了几年封条,刚刚解禁的京南故居。 跟在他们染爷身边的,是个看不出年纪的银髮老外,居然还能说一口漂亮的京片子,也真是人才。 “染爷,这房子是你的了?”许暮摸着红木椅的把手,不敢相信地问。 元染没直接回答,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沿,“认识刺青协会的人吗?” 打着陈氏的旗号,许暮没费什么功夫就见着了协会主席,对方热情洋溢,三言两语就打下包票一定把最好的刺青师介绍给陈先生,比如刚刚拿奖拿到手软的那一位。 “……丁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暴,不知道你们陈先生介不介意?” 许暮一拍胸脯,“我们陈先生就喜欢暴脾气。” 协会主席:“……先生好雅兴。” 何止?不光雅兴,还很耐性。 三年了,重找个女朋友、生个孩子都能攥着酱油瓶走两圈了,他们那位长了张能约p约到飞起的脸,却死盯着个曾给自己种下青青草原的女友守了三年寡的老大……有这毅力,干啥不能成? 第45章 撩45下 这一夜, 丁幼禾睡得格外不踏实。 那个人宛如长在她的骨髓里, 在夜深人静时就像青烟般溢出,将她寸寸包裹,温柔舔舐。 这么多年来从未甦醒的欲望, 犹如雨后春笋, 蹭蹭的窜出头来,在漫漫长夜里给人空虚与寂寞。 丁幼禾终于彻底醒来,对着白纱窗帘, 又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那个长夜, 也是这样天寒地冻, 月色皎皎。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未来很长,足够探索彼此每一寸躯体和灵魂,却不料离别来得比想像中早太多,她甚至连他的灵魂边缘都没有触摸到,就被丢在了过去。 最可悲的是, 他一回来, 她竟又重蹈覆辙。 丁幼禾扯过被子盖住头,阻止自己再去想他。可是就像过去的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总有个少年在她背后哑声说,“我难受, 幼幼,能不能……” 她蜷起身子, 抱着自己的膝。 他回来了。 那她呢?要回去吗? 不要。 同一个地方跌倒一次就足够了, 走肾可以, 走心……她不要。 绝不! *** *** 清晨,丁幼禾在家里轻手轻脚的洗漱,生怕吵醒了隔壁的肖潇。 这两年,她做美妆博主攒了不少粉丝,但直播多半安排在下午、晚上,所以睡得晚,起得更晚。 直等丁幼禾收拾停当,推开刺青店的门往外走,才看见停在路边的银色迈巴赫,和,靠在迈巴赫旁边的清隽男人。 她脸色一冷,转身就要绕道,却被他长腿一支,拦住了。 “现在不睡懒觉了?”语声带笑。 丁幼禾瞥他,“先生,我们很熟吗?” “我以为挺,熟的。” 他的断句方式让丁幼禾莫名地跟着屏了一秒息,几乎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她也知道他口中的“熟”是哪种熟。 丁幼禾牙根发痒,决定眼不见为净,全把他当透明人径直往前走去。 她穿了高跟鞋,为了保持仪态走得并不快,这使得元染跟在她身后非常轻松。 “这么早去哪?” 丁幼禾瞟他,嘴角微翘,“相亲。” 她本以为会惹他不快,没想到元染竟轻描淡写地说:“在哪相?送你。” 丁幼禾嘴角抽了下,“免了,您贵人事多,别为我耽搁。” 说话间,刚好看见一辆计程车开过,她伸手拦了,也不管身后还跟着的男人,直接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跟男朋友吵架啦?”司机问。 丁幼禾仰靠在椅背上,“不是,不认识。” “意思意思就行了,这种身家的男人可没多少耐心的。”司机笑着开玩笑,“这车多少钱?一千万打不打得住?” 丁幼禾一愣,回头,这才发现那辆银色迈巴赫正跟在计程车后。 “听大哥的,男人给台阶就下吧,别弄得将来回不了头。”司机自以为好心地劝说。 丁幼禾眼睫低垂,轻笑,“是吗?给台阶就下,凭什么。就凭他有钱?” “有钱,长得帅,还肯追着你跑,”司机反问,“这都不够,美女你还想要啥?” 要他的心,要一颗永不离开的心。 丁幼禾没再搭司机的话,到了目的地就付了钱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咖啡店里走,全当没看见不远处的豪车。 她到早了几分钟,于是找了个角落先坐下,点了杯拿铁,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晨曦。 门口风铃声响,丁幼禾先以为是相亲对象到了,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结果却是穿着深灰色呢子大衣的元染。
第94页 他脱了大衣担在手臂上,内搭的西装笔挺,与灰粉的领带相得益彰,一路被侍应生领进来,惹得几桌白领频频回顾。 “这里能看见街景,而且不吵,您可以坐这儿——”侍应生妹子含羞带怯地建议。 “不了,我喜欢吵。”他选了离丁幼禾最近的一桌,长腿一曲落了座,“美式,谢谢。” 侍应生红着脸离开了,他才缓缓将目光转向丁幼禾。 丁幼禾忙撇开视线,但还是看见他嘴角一抹淡笑。 嘁。 约定了早上九点,相亲对象直到九点五分才姗姗来迟,那会丁幼禾的杯子里咖啡都喝见了底,对方却视而不见,只给自己点了杯卡布。 “丁小姐,不好意思,我儿子赖床起晚了,耽搁了。”来人姓方,是个生意人,三十不到,身家颇丰,算是婚嫁市场上的抢手货,用介绍人的话说就是金龟婿。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离过婚,有个三岁大的儿子。 丁幼禾点头,“没事,我早上没有约顾客。” 方秋听了,微笑:“我听说了,丁小姐开了家刺青店,而且在行业里还非常有名气。” “方先生过贊了。” 丁幼禾答得很斯文,刚说完,就听见邻桌嘬着清咖的男人低笑了声。 ……见鬼。 丁幼禾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和面前的青年才俊交谈,“您儿子上幼儿园了吗?” “没有,我给他请了家庭教师,什么都会教比幼儿园好得多。”方秋笑容得体,“你知道的,现在幼儿园良莠不齐,我们不能拿孩子的成长当儿戏。” 丁幼禾颔首,不置可否。 “而且,我希望将来丁小姐能帮着照顾小宝,”方秋笑笑,“当然,我不是说你不能继续开店,只不过家里不缺钱,开店可以只当成玩票,不耽误照顾孩子就行。” 丁幼禾余光瞥见邻桌的人已经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她深唿吸,微笑:“孩子将来会上学,大人还是应该有自己的事业。” “上学之后也不能不管,必须全身心给与照顾才能保证孩子身心健康,”方秋说话听起来客气,可你仔细去听就能发现其中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所以,我只打算要一个孩子。” 丁幼禾心中隐隐不快。 “将来我们在一起,要麻烦丁小姐服用一下药物,或者上个环,”方秋说,“我只想要一个继承人,所以我们需要避孕——我不习惯用套。” 丁幼禾呵地笑出声。 她觉得匪夷所思极了,这才跟哪?就谈到要她口服避孕药,因为他只想要一个孩子继承皇位?搞笑呢? 方秋不悦,“丁小姐,你笑什么?” 丁幼禾看向对方斯文的脸,那副“给你面子才见你、你居然还敢冷笑”的神色,觉得喉头就像梗着口恶气,不吐不快,正想开口,一道人影覆在他们的桌上。 大手从丁幼禾手中取过咖啡杯,轻轻放在桌面,然后反手握住她发烫的掌心,将人带得站起。 方秋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一张英俊淡漠的脸,衣着价格不菲,“你好,你是?” 对方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眉间微蹙,眼里仿佛只有丁幼禾一人,“肚子里有宝宝不可以喝咖啡,这点道理都不知道?跟我回家喝牛奶,乖。”语气之柔,像对着掌心的小公主,与身上的凛冽之气格格不入。 说完,牵着她的手,虚扶着她纤细的腰,扬长而去。 留下方秋一脸懵逼,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怀孕了! 丁幼禾不想跟那位方先生多话,所以由着元染把自己带出咖啡厅,直到被他安置在副驾驶座上,眼睁睁看着他不疾不徐地从车头绕到驾驶座,上车,侧身替她拉过安全带扣好。 “谢了,”丁幼禾没多少诚意地说,“不过下次,麻烦坐远一点,我不习惯被人围观相亲。” 驾驶座上的男人一言不发,一脚油门。 车快速地驶离车位,飞驰上路。 丁幼禾手在膝头攥紧,接着说:“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吧……谢谢。” 车一个急剎。 她不由往前一冲,侧头看他,“你干嘛!” 却见纤细的银矿眼镜后,那双狭长的眼蒙着层薄怒,“你就这么急着嫁人?是个有钱人就行,就算被人那么贬低都无所谓?我也有钱,你跟我不行么?” 丁幼禾惊魂甫定,半晌才听明白他说什么,顿时失笑,“跟你?” “嗯,跟我。”元染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侧身凝着她的眼睛,“跟他们行,跟我怎么不行。” “跟你不一样。”丁幼禾轻笑。 元染被她那个笑攫去了目光,“……怎么不一样?” 丁幼禾嘴角翘起,“跟你,只走肾。” 不等元染反应,她已自顾笑起来,眉眼弯弯,没心没肺地样子,“不会当真了吧?我跟别人也走肾,你真没什么不一样。” 眼瞅着男人的目光越来越深,丁幼禾心知见好该收,连忙解开安全带,转身想逃。 手被擒住了,按在安全带卡扣上。
第95页 “话说清楚。”男人声音暗哑。 丁幼禾笑吟吟地看着他,“话都说这份上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呀?难不成夸一夸陈先生技术好,改天再约一发?” 说完,她自己臊了一下,眼神躲闪——她到底在干嘛qaq “我走了,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丁幼禾将手从他微凉的掌心抽走,“不是所有419都会以领证收尾的。” “419?” “for one night,这都不懂,老土。”不等驾驶座上的男人反应,她已拉开车门,灵巧地跳下车,不忘微微躬身道谢,“多谢送我这一程,陈先生。” 三个字,生生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优雅转身,将豪车和男人统统丢在身后,姿态优雅,对得起夙夜演练。 被她留在身后的男人眼神如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压顶,暗潮涌动。 整整三年,为了能重新回到这里,重新把她护在翼下,给她恣意的资本、选择的权力,他在重洋之外苦苦熬了三年。为 for one night 他要她,every night. 第46章 撩46下 自从元染回来, 肖潇就没再给丁幼禾介绍过相亲对象, 倒是丁幼禾自己主动问起,肖潇对着镜子挑染头髮,一边说:“闹什么?有生理需求去找你家小帅哥, 别在这儿逗姐姐玩。” 丁幼禾闹了个大红脸, 结结巴巴地给她解释,她是真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这会儿,倒是知道过日子不能找他了?”肖潇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瞧, “当年我这么说, 你可是一点都听不进。” 丁幼禾躲开她的视线, 心头毛躁。 “当初他想走就走了,如今想回来我就留?就算我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也没那么好说话。何况,他现在什么身份,我才不要贴他。” “啧啧, ”肖潇提熘着一簇头髮, “所以你现在纠结的点,到底是关于他始乱终弃呢,还是关于现在地位悬殊,怕自己高攀了人家?” 一针见血。 丁幼禾被戳穿了心事, 恼羞成怒,“总之我不打算在他那一棵树上吊死, 怎么着……你不给介绍对象, 我就自己去婚介所找。” 话正说着呢, 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颜警官。 肖潇一挑眉,“得了吧你,你要有胆去婚介所,不如把这位帅警官收了。” 丁幼禾无语,接起电话:“颜警官?” “在店里吗?我刚回楠都,带了点好酒。” “在,肖潇也在。” “行,一会到。” 电话挂了,肖潇嘆息,“我觉得颜警官一定特想找个法子把我撵走,天天搁这儿当你俩的电灯泡,多影响社会和谐。” “我跟颜警官什么关系,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吗?”丁幼禾没好气地说。 “知道,当然知道,”肖潇老气横秋地说,“一个求不得,一个爱别离。” 丁幼禾一哽,“谁爱别离了。” 肖潇耸肩,松了松头髮,“我去做直播了,你们吃吃喝喝,不用等我。”说完,人就进了自己屋。 丁幼禾知道她是故意迴避,也没辙,只能随她去。 颜梁淮果然很快就到了,三年时间,他凭藉包括陈家在内的几起大案,在楠都城里有了几分威名,加上本来就行事妥当,为人正派,如今年近三十,是各方阿姨婶子眼里当女婿的最佳人选。 偏偏,这青年才俊就爱往刺青店跑,跟个兇巴巴的未婚女青年相交甚好,惹得多少准丈母娘伤透了心。 “喏,据说女生爱喝,度数低。”颜梁淮将手中包装漂亮的红酒递给丁幼禾,“你尝尝,好喝的话我让那边的同事帮忙捎。” 丁幼禾轻车熟路地拿了酒杯倒上一些,嗅了嗅,“嗯,好香。” 颜梁淮见她喜欢,便脱了外套去盛饭,“肖潇呢?” “做直播呢。”丁幼禾倒了三杯酒,“我们等等她吧,再过半小时该出来了。” 颜梁淮点头,也盛了三碗饭,两手拿着坐回桌边,“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你别说,获奖还真是能引流,”丁幼禾耸耸肩,“你说现在的我跟得奖之前手艺有区别吗?那时候求着客户来,现在客户上赶着来约排期。” “酒香也怕巷子深。” “也是。”丁幼禾随口说。 “你上周打的款收到了。”颜梁淮说。 丁幼禾笑,“可算把欠你的钱还完了,真得亏是你,要是别人还不早拿刀来逼债了。” 颜梁淮笑笑,欲言又止。 丁幼禾心不在焉,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怔怔地看着杯中液体发愣,直到听见颜梁淮缓声开口,“之前怕你觉得还欠着钱,会不方便。现在既然已经债务两清了……我想——” 丁幼禾正一脸状况外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忽然被敲门声打断了。 “丁小姐在家吗?”陌生的声音喊。 丁幼禾忙去看门,见是个快递小哥,“我没买东西啊。” “收件人是你,麻烦签收一下。”小哥递了个六十公分见方的盒子过来。
第96页 丁幼禾抱进店里,一头雾水。 “谁寄的?” “没写。” 丁幼禾拿裁纸刀把纸盒划开,露出了内里的白色棉质来。 “被褥?”颜梁淮略显诧异,“谁给你买的吗?” 心脏随着手上的动作一点点加速,随着纸盒里的羽绒被出现在她眼前,丁幼禾只觉得仿佛有只手攥紧了她的领口,惹得她唿吸不畅,热量全都积蓄在衣服里,整个人灼热到像要自燃。 那个有过漫天烟火的夜晚,高楼之上的寒夜,交叠的身躯与火热的碰触,柔软与坚硬,寒冷与炽热…… “等我攒钱,我们把那被子买回来吧。” “也好,做个初夜的纪念。” “元染你这个流氓!” 话犹在耳,物是人非。 见丁幼禾对着羽绒被出神,颜梁淮察觉到不对劲,俯身想要查看,手指还没碰到被褥,就被她抽走了,“没有,是我买的,我给忘了。” 说完,人就抱着被褥跑上了楼梯。 “怎么了?”被惊动的肖潇推开门,意外地看见客厅只有颜梁淮一个,瞥了眼地上的纸盒,“是什么东西?” “一床羽绒被。”颜梁淮答。 肖潇挑眉,看向楼上,那里许久没有动静。 她轻笑,转过身往桌边走,拿起酒杯嗅了嗅,“真是好酒,我又跟着阿禾沾光了。” 颜梁淮不放心,“是谁给她寄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能猜到。”肖潇看着他的眼睛,“能叫阿禾失态的不就那一个么?其他人最多惹她生气,没法叫她难过。” 颜梁淮蹙眉,“他回来了?” “嗯,回来了,”肖潇嘆了口气,“说真的,三年时间你都没追到阿禾,我也算看出来了,你俩没这个缘分。” “我是怕——” “我知道,”肖潇打断他,“我知道你觉得阿禾欠你钱,如果在有债务关系的时候向她告白,难免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但是颜警官,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在感情的世界里,胜利往往不属于正人君子。” 颜梁淮眉头紧锁,走到桌边,“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见过阿禾了?” “见过了。”还睡过了。 后半句肖潇没说。于她,她是觉得颜警官要才有才要人有人,比那个不告而别的毛头小子好一万倍,更愿意阿禾选择颜梁淮,但她更明白,这种事儿勉强不来,否则这俩人也不会过了这么些年,还是连半步都没能往前跨。 “听说那小子现在住在京南故居,怎么着?难不成他还真继承皇位啦?”肖潇半开玩笑说。 颜梁淮抿了口酒,不甚情愿地说:“听说摆平了集团里的一群老傢伙,具体不清楚,总之用的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手段。” 肖潇噗嗤笑出声,“颜警官,一说起元染,你就跟中二期拈酸吃醋的小男生一样。” 颜梁淮清清嗓子,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 “在说什么?”重新下楼来的丁幼禾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轻快地问。 肖潇看了颜梁淮一眼,挑挑眉。 颜梁淮见她神色无恙,便说:“吃饭吧,菜凉了。” 肖潇长长地嘆了口气。 为什么追了这么多年追不上阿禾?颜警官,你心里就没点b数吗? 三人对饮,基本都是肖潇跟丁幼禾在说话,颜梁淮心事重重,被主动问到话才开口,其余时间都在走神。 丁幼禾以为他是工作上有不顺,安慰他:“天底下就没有我们颜警官办不到的事,别愁啊,我相信你的。” 颜梁淮抬眼,“你真信,我什么都办得到?” “真信,”丁幼禾心无城府,“上次那个连环杀手逃了那么久,刚进楠都不就被你给抓了。你知道,我都跟人吹我朋友是神探来着。” 颜梁淮重复着她的话,“朋友?” “对啊,”丁幼禾笑眼看向肖潇,“潇潇知道,你是我这里的金字招牌,谁都不敢来我这儿找茬。” 肖潇没笑,手捏着酒杯,心道阿禾你快别说了,再说怕是超级英雄要黑化。 可惜丁幼禾粗枝大叶,仍旧毫无警觉。 颜梁淮问:“除了护身符,我在你这里还有没有别的意义?” 丁幼禾微醺,纳闷道:“有啊,你跟肖潇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了,颜警官你怎么怪怪的。” 肖潇嘆气。能不怪么,被发了好人卡again:) 颜梁淮看了肖潇一眼,后者识趣地揉了揉太阳穴,“头有点晕,我去洗把脸。”说完起身离席,留下两人独处。 饶是丁幼禾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了,看向颜梁淮。 “阿禾,你想不想定下来,”颜梁淮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我是说……和我一起。” 丁幼禾愣住了。 三年前在法院里,她把话已经说的很明白,那之后颜梁淮再也没有过这方面的表示,所以她一直认为彼此之间完全可以像她和肖潇那样相处,无视性别。 怎么也没料到,颜梁淮竟会突然表白。
第97页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觉得现在挺安定的啊,你看我债也还清了,养活自己也没什么问题,跟肖潇一块儿日子过得听消停的。” “可你一直在相亲。”颜梁淮打断她。 丁幼禾清清嗓子,“……多认识点人,总没坏处。” “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一个两个,都来问她为什么他不可以。 丁幼禾突兀地一笑,低垂着眼睫,“因为我不想坑你啊。颜警官,你明明知道我心里装了人的。” “已经这么久过去了。” “可我还是放不下,”丁幼禾抬起眼,一双清亮的杏眼里泪光闪烁,“一见到他就乱了套,你说这样子的我怎么可能跟别人好好在一起?” 颜梁淮的指节泛白,“我可以等你,放下。” 丁幼禾眼睫忽闪,“别等了,颜警官。”她仰起脸,似乎想要把打着转的泪花敛回去。 “你坐的这个位置,以前他喜欢坐,你用的玻璃杯是他曾经爱用的。你买的这个红酒,之前我们在超市看见过,嫌贵,没捨得买。我身上这件衣服,是他陪我去百货公司挑的,脱线了又被我打了补丁,刚刚寄过来的快递,是他曾经允诺要给我买的东西——” 丁幼禾哽咽住了,双手托着脑门垂下头,泪珠就像雨点似的砸在桌面上。 “我一直说要忘记他,往前走,”她声音那么沮丧,“可是你看,我明明一直就在原地踏步,只要他一出现就又兵荒马乱。” 颜梁淮心里钝痛,恨不得把那个曾为了功名利禄、狠心跑下这个小姑娘的负心汉拉出来,按在墙上狠狠地揍几拳。 “你别喜欢我,”丁幼禾抬起婆娑的泪眼,“要是做不到的话,咱们不当朋友了都行。” 第47章 撩47下 颜梁淮是被王淼接走的, 也不知是醉了还是不想多说话, 临了只说了句“锁好门”,就再没下文了。 丁幼禾站在门边,风一吹才觉着冷, 一回身, 发现肖潇站在门里看她。 “终于被你气跑了,”肖潇抱着手肘,“也就颜警官能坚持到这会儿, 一般人早知难而退了。” 丁幼禾撇撇嘴, 往里走。 “将来没人罩着了, 不怕?” “怕,”丁幼禾弯腰拾起之前拆下来的快递盒,“不还有你吗?” 肖潇失笑,“我能陪你过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 “小姑奶奶,我是不打算结婚了, 你别学我。”肖潇靠在门廊的鞋柜上, 半真半假地说,“你不喜欢颜警官,要找其他人相亲,ok, 我支持。但现在你跟那小狼狗藕断丝连的算怎么一回事?要么谈,要么断, 别把大好青春浪费在人渣身上。” 听她言谈之间对元染满满的敌意, 丁幼禾忽然笑了, “潇潇,你是不是觉得,元染特渣,除了脸蛋哪都不好?” “不是,”肖潇毫不犹豫,“身材也不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丁幼禾:“……” “至于其他,”肖潇冷笑了声,“扮猪吃老虎,耍得贼熘。现在又是飞黄腾达,还不知道私底下得欠多少风流债。” “之前跟在陈北身边的,叫武娄的傢伙你还记得吗?” 肖潇面色一僵,笑容成了面具似的挂着,“当然记得,怎么?” 三年前,她离开楠都时满身是伤,都是拜这人渣所赐,恶劣歹毒,为虎作伥,算是阴险小人中的小人,不过倚着陈家这棵大树作威作福。 丁幼禾撕下纸盒上的快递面单,直起身,“武娄是被许暮给弄进监狱的。” 肖潇出神地看着丁幼禾把空的快递盒放到门外,许久,才说:“……元染让他做的?” “大概吧,”丁幼禾耸肩,“谁知道呢,许暮也没跟我说。我是出庭作证时候偶然看见许暮的,也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你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我?” “过去了就过去了,武娄那混蛋以后跟我们都没关系了。” 肖潇苦笑,“那现在为什么又说了?” 丁幼禾被问得愣住。为什么说了?因为不想肖潇那么讨厌元染。 为什么不想她讨厌元染?因为她是自己的朋友,而元染……是她…… 丁幼禾迴避了肖潇的问题,走进厨房收拾。 肖潇曼声问:“我只问你一句,你跟那小野狼还有可能吗?” 丁幼禾头也不回,把手放在水龙头底下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又不是狗。” 小孩子赌气似的语气。 肖潇失笑,“你不是,但保不齐人家是。” “嗯?” “当我没说,”肖潇耸肩,“我可不觉得那小狼狗会把到嘴的兔子再给放了。” 丁幼禾沉默了一会,忽然回头,“肖潇,我们换个房子吧?” “啊?” 丁幼禾放下手里的碗,“我想把这个楼卖掉,我们去其他地方住,重新开始。” “为什么?”
第98页 “……我不想再活在跟他的回忆里了。” 肖潇没说话,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衣兜里一翻。没等丁幼禾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着张纸,举在脸侧,“在说这话之前,你要不要先把这个东西丢了?” 她指间的是丁幼禾从快递盒上撕下来的快递面单。 手写的。 收件人丁幼禾,发件人……阿元。 字迹苍劲,一看就是练过的好硬笔。 丁幼禾从她手里夺过面单,胡乱地往衣兜里一塞,“我只是留个存根!” 肖潇也不揭穿,嘆了口气,“你啊,中了姓元的毒。” 夜。 丁幼禾盘腿坐在床边,面前放着只装曲奇饼干的铁皮圆盒。 盒子里各种规格的纸张,叠了满满一盒。 上面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这是包养的钱】 【她想睡我!】 【我来挣钱,你就可以挑顾客了】 …… 三年多,一千个日日夜夜,这些记录着他们之间点滴的字条,曾伴随她度过无数难熬的时光。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可时间同样是最纯熟的酿酒师,那些青涩的回忆经过时间的酿造,一点点化作香醇的酒,浓烈奔放,在记忆里张牙舞爪、横行无忌。 丁幼禾把快递面单放在便签纸的最上方,怔怔出神,许久,才将铁皮盖子重新盖上,转身扑在被褥上,一动不动。 *** *** 熟悉丁幼禾的都知道,她这人说风是雨,但还是没人能想到,她居然会要把祖传的刺青店给转让掉。 “现在你刚有点名气,忽然把店转让了,岂不是前功尽弃?”行业协会主席席山一口反对。 丁幼禾不为所动,“没什么可惜的,有手有脚,重新开始就行。” “问题是为什么要重新开始?”席山犹豫问,“你要离开,跟我之前推给你的那位陈先生有关吗?” 丁幼禾摇头,“就是想换个环境,没别的。” “行吧,我替你问问有没有人想接手。”席山嘆了口气,“在有人来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 “我不会反悔的。” 离开行业协会,丁幼禾仰头看天,云层很薄,天高日朗,就像在预示着一片开阔的前路。 手机一震,她划开屏幕一看,是快递公司的系统消息。 提醒她,寄往京南故居的快件已被本人签收。 她吐出一口气,准备关机,就在按下电源键的那一秒,来电显示占据了屏幕,来电人:阿元。 丁幼禾并不知道元染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在三年之后还重新启用原来的手机号——她曾借给他的那个。 顶着来电,她把手机关机了,往包里一塞,神清气爽。 回到刺青店,肖潇已经久候多时,“没事吧?手机怎么关机了?” 丁幼禾假意看了眼手机,“喔,没电了。” 肖潇没有怀疑,指着地上打包好的箱子说:“我东西少,到时候把电脑桌和化妆檯一起丢搬家公司车上就行。不过你自己,这么多东西,要帮忙吗?” “不用。” “收拾得来?” 丁幼禾往楼上走,“不用收拾,都不要了。” 肖潇一愣,仰头朝楼上笑骂,“臭丫头,挣了点钱就飘了?好端端的家具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钱多你做慈善去啊。” “是做慈善,”丁幼禾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联繫好福利院了,他们来搬。” 肖潇被她怼得无话可说,摸了根烟,点上,隔着裊裊烟雾,她摸出手机,发了条短讯。 【不知道你换号没,没换算你走运。丫头要卖爱巢,你管不管】 伴随着短促的系统音,简讯被发出去了。 杳无回音。 肖潇吐了口烟,将手机丢在鞋柜上,转身进了自己房间——那小子如果还有点念旧,就给个机会,算是报答他惩戒武娄的恩;若是换了号,就随他们去吧,反正她的小阿禾不愁嫁:) 席山那边的消息来得比丁幼禾想像得还要快,不光很快就找到了买家,对方出手还尤其阔绰,直接把首付款打到了丁幼禾的户头上以示诚意。 “合同在我这儿,对方已经签好,等你签个字就算成了。”席山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劝,“考虑好了再签啊,小丁。” 丁幼禾一口答应下来,“谢谢席老师,我下午客人走了就过来。” 夜长梦多,乘着她还没心软,赶紧办了。 到席山约定的地方时,天色已晚,霞光万丈,一派晴好。 丁幼禾推开竹制拉门,一眼看见窗边的席山,便笑道:“还是席老师人脉广,这么快就替我转出去了。” 席山笑:“不是我的功劳,是你自己手艺好,名声做出去了才好转。”说着,他把合同递到她面前,“仔细看一下,都没问题再签。” 丁幼禾随意扫了两眼,翻到最后,上面是个潦草的英文签名。 哟,居然还是个歪果仁。 她没往心里去,执笔就落了签名,又把合同推给席山,“席老师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给你添麻烦了。”
第99页 “喔,不用客气,不麻烦,”席山将合同叠好,笑眯眯地说,“不过刚好,你晚上有时间的话可以跟买家吃顿便饭,他本来也叫我约你来着。” 丁幼禾意外,“买家约我?”从头到尾,那个买家都没跟她联繫过,丁幼禾一直觉得对方大概高冷得很,属于花钱办事儿不沾人情的那种。 席山点头,低头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 正说着,门被叩响,服务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您好,客人到了。” 竹门被拉开,丁幼禾先是看见了一双西裤大长腿,缓缓上移,暗银色的皮带扣雕工精緻,低调却不失气度,暗纹的白衬衣束在西裤里,更显身材修长挺拔,腰腹有力。 骨节修长的手,缓缓解开西装腹前的纽扣,男声不疾不徐,温和儒雅,“晚上好,丁小姐。” 一百头……不,一万头神兽瞬间从丁幼禾的脑袋里飞驰而过,捲起万丈尘埃,宛若旋风过境,寸草不生。 她的目光追随着男人慢条斯理地走进包间,坐在红木椅上,接过席山递给他的合同,长指翻页,最终视线停在尾页丁幼禾的签名上。 薄唇勾起,露出一抹清浅的笑,他抬眼,长眸明灭,“交易愉快,丁小姐。” 丁幼禾整个人都非·常·不·愉·快。 “席老师,买家是他?可落款上——” “哦,那是我的管家,”元染代替席山回答,“前些日接待你的那个,英国籍,你见过的。” 丁幼禾想起了那个银髮老者,那天去荆南故居就是他领着自己进去的。 ……能说脏话吗?不可以的话,她没什么想说的了。 丁幼禾忽然起身,弯腰就要从元染手中夺取合同。 可他反应速度比她还要快,将合同放在衬衣胸口,一挑眉,“白纸黑字,丁小姐想反悔?” 丁幼禾瞪他,转向席山,“店我不转了,合同还我。” 席山面露难色,看向身侧的男人,“这……” 他对这位陈先生虽然知之甚少,但也清楚对方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不会容许别人替他做主。 元染目光停在丁幼禾因为着急而泛红的脸上,嘴角的弧度越甚,“合同在我手里,你想要拿回去是不是应该找我商量?” 第48章 撩48下 茶楼本就安静, 客人到齐, 服务生将门关上之后也就不再来打扰了,包间里除了假山石上淅沥的流水声之外安静无比。 席山是老江湖,见了两人这番互动早看出来根本是旧识, 于是託词还有约要先走, 末了把丁幼禾叫到门口,嘱咐说:“好好跟人家商量,别冲动。陈家势大, 得罪了没好处, 实在不行还有协会帮你。记着, 千万别把人给惹毛了,不然之前阿根的事你还记得了?” 丁幼禾愣了下,“阿根?” 她对这人还有点印象,也是协会里的,初出茅庐的新人, 狂得很, 曾经公开跟丁幼禾叫板,觉得她不过是靠脸吃饭,配不上行业里给的奖。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人就转行不干了。 席山从门缝看了眼包间内正慢条斯理抿着茶的男人, 压低嗓音说:“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这位陈先生,被封杀了。” 丁幼禾:“……” 回到包间, 她关上门。 元染放下茶杯, 嘴角噙笑, “想好怎么跟我‘好好商量’了?” “定金我还你,加上一周利息。”丁幼禾站在桌边,润了下唇,“那楼破得很,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菩萨,还是别跟自己过不去了,好吗?” 元染向椅背一靠,单手松开衣领的扣子,长眼微眯,“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话术?丁小姐,三年不见,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丁幼禾被他气得胸口起伏。 三年不见。 三年不见…… 他也知道,他们已经三年没见了!一见面先是诱她419,再是骗她卖店,现在还要她能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脸怎么那——么——大——呢?! “我就这么个小门小户出身,见识不广,度量不大,还请陈先生高抬贵手把合同还我,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这话说得负气,元染越听眼底的笑意越深。 “我若不抬,你奈我何?” 丁幼禾看着那张温文尔雅的脸,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四个字。 斯文败类。 光看这张脸,任何人都会以为这是个好说话的公子哥,优雅斯文,对女人彬彬有礼,甚至应该知情达趣、怜香惜玉。 可丁幼禾清楚,这都是伪装。 三年前,他那副人畜无害的小奶狗模样是伪装。如今,这幅斯文精英的壳子,依旧是伪装。 骨子里他就是个专横的大少爷,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尾巴狼。 跟野兽讲道理?不被吃干抹净才有鬼! 丁幼禾想通了,索性心一横,毫无预兆地俯身夺过一边的合同,手一卷转身就往包间外跑。 她还不信了,以他如今的身份好意思在公共场所跟自己拉拉扯扯。 然而,事实证明,她对这位“陈先生”的了解太肤浅了。
第100页 她人才刚刚冲出门,就被扣住了腰,手臂一带控制在自己和墙壁中间,动弹不得。 包间里勉强算是私人空间,走廊可不是。 往来的服务生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两人,犹豫地问:“小姐,请问需要帮助吗?” 丁幼禾将合同卷在手里挡在胸前,闻言牙一咬,“要,我跟这位先生不熟。” 元染微笑,侧脸看向服务生,态度谦逊,“对不起,女朋友闹脾气,给你们添了麻烦。”说着,环着丁幼禾的腰,轻声说,“乖,我们出去说。” 这男人太斯文客气,讲话彬彬有礼,再加上……服务生依稀记得领班嘱咐过他,要好好服务这个包间,因为这个男人惹不得。 “谁是你女朋友?你放手!”丁幼禾从他臂弯里挣开。 元染也不拦,一手将被她扯歪的西装理正,一边对服务生颔首致歉,“抱歉,这就走。” 服务生见两人之间确实像极了情侣闹别扭,犹豫了一下,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慢走,谢谢光临。” 丁幼禾快要被气炸了。 过去是她被蒙在鼓里,如今,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她下楼的脚步飞快,可还是在楼梯道里被元染截住了。 将合同握在掌心,放在胸前,她瞟了眼头顶的监控摄像头,“你别乱来,这里可是有监控的。” 元染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不慌不忙地低头,“我记得并没有明文规定,禁止情侣公共场合亲密接触。” “请你搞清楚,我们不是情侣。” “那你说是什么?” 丁幼禾一愣,“……什么都不是。”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元染从西装的口袋里捻出一根豆绿色的肩带,放在她眼前,“它是自己跑到我衣袋里的吗?” 一开始丁幼禾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 等反应过来,脸立刻涨得通红,她立马伸手想将东西给抢过来,可元染却将手举高,嘴角带笑的避开了。 丁幼禾蹦起身,还是离了十来公分距离。 她还想尝试,忽然听见元染低笑。 那笑声与她的记忆相重合,包括,眼前的这一幕—— 第一次接吻,是他拿了她烘焙的咸曲奇,她想抢,抢不过来,反而被他俯身吻住。 丁幼禾放下手臂,撇开了视线。 就是因为总这样睹物思人,才会至今念念不忘。正因如此,她才想转掉店,搬出老宅,离开过去的一切,包括这个随时来去的男人。 见她低头不语,元染放下手,低声唤她,“……幼幼?” 没叫丁小姐,没有戏弄,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可丁幼禾走神了,并未发现这其间的区别。 “房子我不卖了,店也不转了,钱我会还给你,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很抱歉,但是如果我事先知道买家是你,也就没有这些麻烦事,所以责任不全在我这里。”丁幼禾低着头,手指将合同纸捏得变了形。 “为什么,”元染哑声,“为什么知道是我就不会卖?你宁可把我们的记忆卖给不相干的人,也不愿卖给我?” 丁幼禾抬眼,眸中水光盈盈,“本小姐卖掉房子就是为了跟过去一刀两断,你还不明白吗?” 过去? 什么过去? 还不如说是为了跟他一刀两断。 元染怎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眼里的那某抹笑荡然无存,只剩一片深寂,黑不见底。 有顾客从楼上下来,不免多看了两人一眼,却没有人多做停留——这两人金童玉女,登对到谁都不会怀疑他们是一对。 丁幼禾突兀地笑了下,转身要就要走。 手腕被擒住了。 她回头,嘴角还带着那个自嘲的笑。 元染太阳穴一突,“丁幼禾,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能这么绝情。” 认识了这么久,这是丁幼禾第一次听他连名带姓地叫自己。 普通话标准,声线低沉,吐字清楚,真……好听。 她抬眼,笑意还在,“是我听错了吗?陈先生。我绝情?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是我吗?不告而别,始乱终弃的人难道是我吗?陈先生,金钱是个好东西,它能给人底气。但它不是ps,不是修改液,没办法把一切都颠倒黑白的,好吗?” 元染擒着她的手腕越发用力,甚至到了让她轻轻嘶了口冷气的地步。 可丁幼禾没肯服软,硬是梗着脖子与他对峙。 她这人别的没有,就一副倔脾气,真要讲道理,就非得扯白了不可。 是与非,喜欢和不喜欢,没有灰色地带……曾今她确实如此,可元染成了她的例外。 所以才让她焦躁,甚至不惜转售店铺,以便彻底抽身,不再流连。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你告诉我,当年你口口声声说只喜欢我,转头又跟那位颜大警官说你也喜欢他,”这是元染第一次,把藏在内心深处的话剖白,以他的骄傲这种话本绝不可能说,可还是说出来了,“我可以理解为,你喜欢我给你的陪伴,但又贪恋他给你的安全感?”
第101页 丁幼禾莫名其妙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 元染气极反笑,“这都能忘?你到底还跟多少人说过喜欢?” 丁幼禾被他语气激怒,一抬脚直接踩在他光洁的鞋面上,杏眼瞪起,“你瞎编排谁呢?” “法院,大厅。”元染站得纹丝不动,简短地说,“审我和老三那天。” 丁幼禾总算想起来了,那天庭审之后颜梁淮突然告白,她措手不及之余给对方发了好人卡,再回头去接元染的时候,就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她忽然觉得想笑,又想哭。 就为了这个?一句“我也喜欢你,像喜欢肖潇那样喜欢你”竟成了把他俩分隔这么多年的□□?不可笑吗?感情就这么经不起风浪,随便一句话都能把两人分开。 丁幼禾脸上变幻的神色,落在元染眼中,他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些总怕她伤心、难过、害怕,怕她觉得自己年纪小、不值得依靠……那种被另一个人牵着心脏的感觉。 这分离的几年,他心无挂碍,所以才能无往不胜。可站在她面前,他竟又似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忐忑不安,怕被丢下。 丁幼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天我跟颜梁淮说的是‘我喜欢你,像喜欢肖潇那样’,你听全了吗?” 第49章 撩49下 元染的脸色变换, 显然这是他没曾设想过的可能, 丁幼禾乘着他走神,终于挣脱开,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 他也没立刻追上来, 丁幼禾快步走到垃圾桶边, 三下五除二把合同撕了个粉碎,扔进垃圾桶,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刚抬眼, 被车灯刺了下。 余光瞥见车标, 丁幼禾立马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走。 车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车窗开着,里面的男人只穿了件白色衬衣,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撑在副驾驶座,“幼幼, 外面冷, 上车说。” 丁幼禾浑当没听见,大步流星。 合同都撕了,还理他作甚?╭(╯^╰)╮ “受了凉下月生理期又要肚子疼,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丁幼禾脚步一顿, 斜眼瞥他,“男女有别, 请陈先生注意分寸。” “陈医生总跟我念, 所以你能不能自己悠着点。” 陈医生?丁幼禾原地站住, 车也立马停下了。 她扶着车窗,匪夷所思,“你怎么会知道陈医生?”那是她这两年定时去见的中医,调理身体的技术不错,加上本身为人直爽,跟丁幼禾还算投缘。 元染轻描淡写地说:“本以为他在追你,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在帮你调理,就问问情况了。” 丁幼禾咬牙切齿,“你问了他就告诉你?” “用了点办法。” 丁幼禾:“……”她一点都不想知道是什么办法,反正,不会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法子。 见她撒手就走,元染连忙驱车跟上,“有气你上车对我撒,别跟自己过不去好吗?” “我要上你的车,才叫跟自己过不去。”她太了解自己了,坐到他身边,不用十分钟绝对缴械投降。 元染开得太慢,挡住了后面的人。 骑着单车的混混擦着他的车身超了过去,然后在车头前一横,戾气十足地威胁道:“开豪车了不起,挡着小爷道了!抬头看看,上面是监控!老子给你举报占用慢车道信不信,不想被举报,拿封口费来,三百不少五百不多——” 他正耀武扬威,忽然看见驾驶座这边的车窗降下,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露出来,长眼幽寂,面无表情。 小混混差点没把舌头给吞了,单车往旁边一扔,九十度鞠了一躬,“染,染爷!” 元染淡淡地瞥了眼地上的单车,“车挪走,人让开。” “是,是!”对方麻熘地拾起车,离元染八丈远,毕恭毕敬地送他离开。 丁幼禾冷眼旁观,直等走出了十来米,才开口,“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很威风?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普通人捧着你,小混混也怕你。” 元染嘆了口气,“不威风,我连求你上车都求不得。” 丁幼禾瞟了他一眼,“……那是你闲得慌。” 结果,一直从茶楼到刺青店,丁幼禾也没肯上车,于是元染就一路跟到了门口。 她开门,他就在身后站着。 “让开,你现在不是我的房客了。”丁幼禾嫌弃地说。 元染纹丝不动,指着停在路边的车,“没油了。” “骗子。” “真的,开太慢,废油。” 丁幼禾咬牙,“没油给你管家电话,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伸手,从背后将她搂住,微微低头埋首在她髮丝间,“求收留。” 明明知道他是在装可怜,明明应该板着脸撇清关系,丁幼禾心里都清楚,可她做不到。 非但做不到,甚至心底还有个声音在喋喋地劝说她: “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回来吗?他回来了,你还矫情啥?” “人家没没回来时候你守着这空房子,人家回来了你反而要搬走,丁幼禾你等的不就是他来挽留吗?”
第102页 从小到大,丁幼禾都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 都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而丁幼禾大概是用心脏思考的。 左胸腔里,那个不安分的心时时刻刻都在教唆她转身投进对方怀里,狠狠地掐他的腰,捶他的胸口,甚至咬他一口,骂他为什么仅凭断章取义就抛下她那么久…… “没地方收留你,”内心的小人有多狂躁,丁幼禾的脸上就有多冷静,“现在我跟肖潇合住,不方便收留男人,你还是自己找地方去吧。” 说着,门被她推开了,一张小纸条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是肖潇龙飞凤舞的字:【今晚我有约会,明早见,宝贝】 丁幼禾:“……” 字条被元染捡了起来,夹在指间,他微微偏头,朝她笑了下。 ……能收回前面的话吗?她家楼里还有母猫若干,不方面收留雄性行不行? 一刻钟后。 丁幼禾在家里忙碌,完全把坐在一边的男人当空气,不仅如此,还时常嫌他碍事,“让一下,挡着我拿东西了。” 元染坐在原处,一双长眼凝着面前的女人。 三年了,她看起来比从前清瘦了些,下巴更尖,锁骨的凹陷也更深一些,以至于那条小鲸像是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海平面。 可是周身却还是那股子莽莽撞撞的少女气,像是随时都会操起傢伙跟人打架似的。 她穿着粉底白点的绒衫,衣服松松垮垮的,更显得整个人单薄,此刻柳眉倒竖一副嫌弃他碍事、恨不得把人拎起来从窗户丢出去的模样,像只发狠的奶猫,凶没见多少,可爱倒是满分。 见元染不动,丁幼禾冷声说:“不让的话今晚你就睡地板吧。” 元染问:“你要拿什么?” “被褥。”丁幼禾随口说,“工作间里现在可没被子给你盖。”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元染立刻问:“我原来的被子呢?” 丁幼禾轻飘飘地说:“烧了,楼顶。” 气压瞬间低了下来,她莫名其妙地偷瞟了元染一眼,他仍旧坐着,挽起袖口的手臂肌肉线条结实,稳稳地搭在一旁,并没有挪动分毫——那这压迫感是从何而来的? “烧了,”元染半垂着眼睫,轻笑,“是要当我死了的意思?” 丁幼禾:“……”这意思倒没有,一刀两断差不多。 “还烧了些什么?”元染语速很慢,像极了许多年前他刚刚开始恢復说话的时候,“我的衣服?鞋子?餐具?” “留下你痕迹的东西都烧了,烧不掉的也从这房子里扔出去了。”丁幼禾理直气壮地说,“怎么,有意见么?” “有,”元染右手拇指与食指缓缓地摩挲着,“有我痕迹的东西都扔了,为什么还留下一件?” 丁幼禾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的小藏宝箱被发现了,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对方指的不是书信,于是满不在乎地反问:“都扔光了,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还留了一个。” “不可能。”是真扔得挺干净的,当初那个哭成红眼兔子的自己有多疯,她还记得。 “这个。”元染抬眼,目光灼灼看向她。 丁幼禾的心脏勐地漏了半拍。 “这个家里……留有我痕迹最多的,不是你吗?” 语速太慢了,慢到让人觉得每一个字都是撩拨,丁幼禾察觉到自己的失神,一挥手想要故作潇洒,却没轻没重地把檯面上的花瓶打翻在地。 里面半瓶水,洒了一地,花枝落在地上,还掉了几片花瓣。 惨兮兮的。 丁幼禾原地蹲下,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手刚碰到花枝,就被微凉的大手覆住了,握在掌心。 她没抽手,但也没回应。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直到元染看见地上泼出来的水面上起了涟漪。 一滴,一圈,漾开。 ——那个垂头蹲着的小狮子在掉眼泪,无声无息的,连抽噎都没有。 他听见自己嘆了口气,为她的倔强,也为自己。 伸手,把人往上一带,就着起身的趋势整个圈入怀里。 丁幼禾低着头,说什么也不让他看见自己掉眼泪的模样,被他盯急了,索性把一张涕泪交加的脸都埋在他胸口。 凉丝丝的衬衫料子,贴在滚热的脸颊上,泪水很快就湮开了,几乎透出里面的肌肤。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无声哭泣的人,心脏跟着一蹴一蹴地疼。 分离是两个人的事,但“音讯全无”却是一个人——他在海外的这些年,刚开始确实负气过,想忘掉脚踏两条船的女人。可时光或许能叫他忘记在少管所里绝望的日夜,却无法磨灭那些慢慢找回自我的温暖记忆,那些她所给与的爱和依赖。 所以局面稍定之后,他让留在国内的许暮当了眼线。 首要监视对象是颜梁淮,其次是所有与丁幼禾有接触的异性。但许暮递给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染爷,你还是甭操心那穷警察跟男客户了,不如操心操心那劳什子的萧大姑奶奶?她跟嫂子同进同出,好得跟连体婴似的,别是两头开花把嫂子给掰弯了啊。”
第103页 弯个屁。 谁都没他清楚,全世界都弯了他的幼幼都是百分之百的直女,在他面前能柔成水的那种。 听说肖潇回了楠都跟丁幼禾同住,元染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作为对替他守着老婆的感谢,他才会出手教训武娄。 幼幼的一切,对身在海外的他来说,并不遥远。 遥远的,只有如今手心里的温软。 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出入他的梦境,与他缠绵。 只是这些丁幼禾统统不会知道,于她,元染就是消失了整整三年,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微微抽动的肩终于平静,元染的手才从她后背缓缓向上,托在纤细的脖颈后。 丁幼禾抬起眼,眼白都红着,泪盈于睫。 就算再怎么努力含住眼泪,也还是猝然落下一滴,顺着光洁的面颊滑落。 “幼幼,”元染低头,在她唇边噙去泪珠,“……对不起。” 丁幼禾以为自己会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这个混蛋”,可脱口而出地却是,“你知不知道……” 我有多想你。 声音哽咽得几乎变形。 她哭,已经够叫元染揪心。 听见她这一句欲说还休,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生生从胸腔里拽出来,攥紧,疼得叫人窒息。 元染舌尖残留着泪水的苦涩,他向左偏了些许,唇便依在她柔软湿润的唇瓣上。肌肤相触,一冷一热。 丁幼禾没有躲,他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唇与唇若有似无的碰触,静得能听见彼此交互的唿吸,他目光向下,落在她微张的唇,然后轻轻含住下唇,将她的递过来的苦涩又全数还了回去。 与之前在京南故居时那个源于对彼此身体渴望的吻不同,这一次,更像是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 他的动作轻得像在亲吻易碎的玉器,手指虚抚在她脸庞两侧,偶尔碰触,凉意刚贴上就立刻分开了。 这种若即若离,磨得丁幼禾百爪挠心,最终忍无可忍咬住他的唇,反客为主地勾上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宛如一只受了欺负急于报仇的小猫咪。 元染拢住她纤细的腰,让她长腿环住自己的腰,背贴在走廊的石灰墙上,低头与她唇齿相依。 “我知道,”他的声音从两唇之间溢出,“在梦里你对我说过很多……很多次,我也想你,很想,每天、每夜都想。甚至觉得,就算你真的喜欢过别人都没关系,只要我足够好,总会把你……抢回来。” 这份卑微。 任一个跟随过元染,或是陈元染的人都不会相信,出自染爷之口。 可他确实说了。 这是他这二十多年唯一的示弱和妥协,为了放不下的她。 第50章 撩50下 房间里的闹钟仍旧是三年前的那一个, 走针的时候总发出咔哒脆响, 初听觉得吵,听久了竟有些安定人心的味道。 元染轻抚着趴在他胸前的人光洁的嵴背,因为纤瘦, 嵴骨之间轻微的凹凸都在指间格外鲜明, 就像只猫,灵巧却纤弱,稍一用力就会弄伤她似的。 她一声不吭, 伏在他左胸, 听着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许久, 从前,每次亲热之后她都习惯转身拿背对着他,小虾米似的弓起身子,生怕哪根脚趾又挑起他的兴致。 可见时间还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潜移默化的。 “为什么不问我就走?”她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 又低又软, 不带攻击性。 但她的话刚出口,就听见某人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了。 她手伏在他胸口,抬头,对上月色下幽深的一双长眼。 “元染, ”丁幼禾与他对视,“你根本不是因为我说喜欢颜警官才走的。就算我没有那样回答颜警官, 你没有误会, 你也一样会走的, 对不对?”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 所以,即便他一言不发,丁幼禾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我是真的不在乎你有钱没钱,是我养你还是你养我,也不认为我可以帮你洗清冤屈,还你清白。”丁幼禾顿了下,苦笑,“骨子里,你只相信你自己。” 尽管是真相,但这是头一次有人当着元染的面直白的说出来。 他落在丁幼禾后背的手停下了,许久才开口:“不是,我还信你。” 丁幼禾轻笑,“你才不信我,信我你根本不会走。” “那是因为我信你会等我回来。” 丁幼禾一怔,继而气急败坏地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这算什么?吃定了她会等他,所以就能什么也不说的一走了之? 这口力道不轻,留下了鲜明的牙印,元染吃痛,但捂都没有捂,只静静地看着她:“对不起……幼幼。” 丁幼禾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手在他胸口一撑,站起身,裹走了全部被褥,赤脚踩在地板上。 纵然房间里开了暖气,到底是寒冬腊月,脚踩在地板凉气十足,她顿时就后悔了,却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元染撑起身,蹙眉看向地板上那双小脚,“穿上鞋。” 丁幼禾没理他,右手撩过颊边碎发勾到耳后,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第104页 元染微诧,一时没有回答,只起身从床尾拾了拖鞋,亲手替她穿上。 丁幼禾低头看他,心头一软,却又逼着自己硬起心肠来,接着说:“你不洗,那我去洗了。你穿好衣服就走吧,把门关好就行。不用等我出来。”说完,随手拿起挂在门边的睡裙,头也不回地往浴室去了。 身后,斜倚在床头的男人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嘆息。 他就知道,跟这丫头说实话的下场不会好。 可活在着世上,对所有人都只能说三分真话,如果连对她也不能说真话,岂不是太可悲了。 元染慢条斯理地取过椅背的衬衣,抬手套上。 一边繫着纽扣,一边走到浴室门外,停下,听见里面水声哗啦。 可这水声太过均匀,分明就是直接洒在地上,未曾经过人身。 ——她开着水,却没在洗。 元染嘴角轻勾,神色比刚刚缓和了许多,长指一屈,扣在门板上。 “幼幼,我走了。” 里面隔了好几秒才传出声音,“喔,替我锁门。” “好。” 脚步远去,门打开,又合上了。 浴室里的丁幼禾背贴在门上,那接连的两声落在她耳中就像另一种无言的告别,让她倏然想起三年前那个不欢而散的夜。 他们起了争执,元染说要出去走走,关上了那扇门,自此一别,恍若经年。 丁幼禾一把拉开浴室门,穿着凉拖跑向大门,撩开窗帘往外看,试图搜寻他尚未走远的背影。 可还没等她找到元染究竟是在左还是右,窗帘忽然就被人一把合拢了,没了外面路灯的照明,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仅剩浴室里投射出的那一抹光。 黑暗里,男人无奈而薄怒的嗓音就在耳边,“穿成这样你开窗帘?!” 丁幼禾一转身,就落进了个微凉的怀抱里。 是元染……他没走。 裸露的肌肤碰触在他沁凉的衬衣上,丁幼禾打着寒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失而復得。 “笨蛋。”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咒。 元染俯身将人抱起,连着浴巾一块大步流星抱进开着浴霸的浴室里。丁幼禾死死地揪着他的衬衣衣襟,一半是怕摔下来,一半是无意识的、怕他离开。 因为追出去得急,淋蓬还在哗啦啦地冲着热水,热气氤氲,暖风熏人,而丁幼禾身上却是干燥的,滴水未沾。 元染看了眼浴室里,又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怀里的人。 丁幼禾窘了,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脱身。 “别动。”元染低声制止,大步走向浴缸,俯身将她安置进去,然后打开浴缸尾的笼头,伸手探着水温。 微烫的水流轻柔地沖刷着她蜷缩的脚趾。 冻得冰凉的关节在这热度里一点点找回了知觉,丁幼禾裹着浴巾,一动不动地蜷在浴缸里,任由他去关了淋蓬,任由水位一点点上升,覆过脚背、脚踝,直到半个身子浸在水中,身上的浴巾吸饱了水,摇摇欲坠。 元染坐在浴缸边缘,将沾了水的衬衣袖捲起,露出手腕来,“……我不会走了。” 不会离开这个家。 也不会离开她。 不会走了,四个字而已,丁幼禾却倏然红了眼眶,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膝盖哭起来。 越哭,情绪越不受控制,渐渐从无声落泪到抽泣,从抽泣到了泪雨滂沱,停都停不下来。 三年的委屈和恐惧,都被这四个字勾了出来,顷刻间将她淹没。 她感觉到元染拥住自己,轻柔的吻一下下落在她的髮丝间,不知是不是沾了热水的缘故,他的手一改平素的微凉,滚热地贴在她裸露的肩头,那么稳定而有力。 “幼幼,我答应你再也不会离开,”许是因为水汽,他的声音有些湿漉漉的,“你能不能,也答应我?” 丁幼禾抬起挂满泪水的脸,他便低头吻住了。 “你这个混蛋,胆小鬼,不辞而别的魔鬼!”她知道自己词库贫乏,这会儿若是肖潇在,一定能列出十个以上更加贴切的词彙来批判他。 “我是,”元染哑声承认,“……为你着迷的混蛋,天天想你不敢找你的胆小鬼,每分每秒都想把你吞进肚子里再也不必担心失去你的魔鬼。” 每说一句,他就顿一下。 丁幼禾的心跳就跟着停摆一下。 这个人于她有魔力,比魔鬼更甚。 水漫出了浴缸,蜿蜒铺满整个浴室。 氤氲的热气里,交颈缠绵的两个人却浑然不觉…… *** *** 丁幼禾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盛。 没睁眼时,她甚至有那么一秒觉得又是一场春梦,而且是真情实感、精疲力尽的那种。 可才刚呻吟了一声,撑个懒腰打算起身,手就碰到了结实、温热的身体,她陡然一惊,睁开眼,对上某人惺忪的睡眼和慵懒的笑。 ……又双叒睡了!她简直想穿回前夜掐死那个软成水的自己。 说好的,不原谅、不原谅,到头来她果然还是缴械投降。 极,度,不,开,心。 丁幼禾鲤鱼打挺坐起身,昨夜种种在脑海里飞快滚过,惹得她顿时面红耳赤,一手扯着床单挡胸,质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第105页 元染翻了个身,单臂支着脑袋,长眼带笑。“我说我不会离开,你没反对。” 丁幼禾:“……”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背过身,捞过内衣套上,系扣时因为紧张两次都扣歪了。 身后一声轻笑,人已近前,娴熟地搭了把手。 丁幼禾脸上发烧,“……挺熟练么,没少练啊。” 背后人没搭腔,她心里越发不爽,想起肖潇半开玩笑的那句“技术这么好,在国外没少练吧”,顿时小火苗蹭蹭地往上蹿。 正要气沖沖地越过某人下床,忽然被他长臂一捞,拽得跌回了对方怀里,元染手臂收紧,箍住挣个不停的丁幼禾,“……别动,不然你会知道憋了三年的男人到底有多可怕。” 丁幼禾察觉到自己压住的人某个明显的变化,顿时僵住了。 “不过你说得没错,”他低笑,胸腔震动,“这几年确实没少练。” 丁幼禾一听,刚熄灭的火立马三丈高,也不管他箍得多用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挣。 然并卵。 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 元染笑得越发春风得意,“在梦里每一夜都练。每一夜,都是——” 他凑近丁幼禾耳边,“你在陪练。” 在微凉的唇瓣碰上她滚热的耳廓的那一秒,丁幼禾终于成功从他怀里脱了出来,麻熘地逃下床,微微喘息着,低头,挤出两个字,“……流氓!” 挨了骂的男人坦然无比,长眼带笑。 跟流氓讲文明,绝对是自取其辱。 丁幼禾愤愤地一摔门,去洗漱了。 牙刷在口腔里发泄似的摩擦,她对着镜子,却发现镜中的自己眸光明亮,肤色白里透红,整个人都透着骨子从内而外的滋润。 ……见鬼,明明一夜都没怎么睡。 余光里,男人站在门口看着她。 丁幼禾视而不见,漱了口,又去搓毛巾洗脸,涂抹护肤水、精华……精心呵护,一步也不缺。 “以前没见你这么多瓶瓶罐罐。” “那时候年轻,现在再不用,满脸都是褶子。”丁幼禾昂起头,把手指上多余的精华霜往脖子上抹,包括锁骨上那条小鲸鱼。 “别抹那儿,”男人低笑,“别害我中毒。” 丁幼禾放下手,杏眼圆瞪,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还不走?等我请你吃早饭吗?” 元染走进来,抬手打开高处的橱柜。 “你找什么呢?”丁幼禾问。 “牙刷,毛巾,换洗衣物。”元染拨了拨柜子里的杂物,“以前不是都放在这里的吗?” 丁幼禾不由分说地一把关上柜门,差点夹住他的手,“没有!家里只有我跟潇潇的,没有多余的给你。” “那我以后用什么?”这语气,仿佛三年前的那个无辜少年附体。 丁幼禾愣了下,板起脸,“各回各家,你就缺这点买牙刷毛巾的钱吗?” 言下之意,没打算留他住下。 元染见她转身就要往外走,随意拾起牙刷杯,“那我就用你的了,反正唾液交换这种事也没少干。” 丁幼禾转身,噼手夺过自己的牙刷,而后双手推搡着他,硬是把比她高出二十公分来的男人推到了大门口,然后连人带外套一块推到马路上,还不忘拿了他的皮鞋放在一边。 末了,手扶着门把手,杏眼瞪得圆圆的,“我再重复一次,你听好了啊。不是所有419都会以领证收尾,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完了就算。你别想太多,这楼里住两人刚好,你来了,住·不·下!” 说完,转身就要关门,元染手臂一横,挡住了。 “干什么?耍无赖啊?”丁幼禾像只亮出爪子的猫。 元染摇头,“不是,只是想告诉你419的1,是one。而我们——” 早晨的阳光里,男人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无害的笑,“早就不止一次了,幼幼。” 第51章 撩51下 “他现在就是一流氓!”丁幼禾愤愤地说。 肖潇歪在一边, 边啃苹果边笑, “就算真是流氓,那也是一有钱有颜,技术好态度佳的极品流氓。” 丁幼禾一翻白眼, “那也改不了流氓本质。” “奈何你喜欢。” 一语中的。 丁幼禾果然没声了。 肖潇把苹果核往垃圾桶里一丢, 走上前,掰起丁幼禾的肩膀盯着她的脸瞧,一边感慨, “水灵滋润, 面泛桃花, 别说男人了,我见了都想亲。” 丁幼禾一偏头,躲开了,“潇潇!” “开玩笑的,”肖潇抹了把自己的脸, 若有所思地说, “我是不是也该找个男人了?感觉什么护肤品都不如个好男人管用。” 丁幼禾:“……”跟美妆博主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美是真的。 “对了,阿禾,”肖潇进房间之前忽然不经意地说, “隔壁许老三家好像要搬家。” 丁幼禾心不在焉,“喔, 搬就搬呗。” 三年邻居, 她对许暮的印象倒是稍有好转, 最起码,他跟那么三天两头来撩骚惹事的小混混不同,居然还懂跟混混们讲伦理道德。
第106页 ……不愧是曾跟着元染混过。 不过,印象也仅止于此,丁幼禾跟许暮还没肖潇对他熟。 肖潇一笑,没再多说,关门开直播去了。 倒是丁幼禾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隔了条马路就是许暮那伙人住的房子—— 要搬走了吗?果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正想着,门铃响了,预约的客户到了。 丁幼禾连忙收拾起精神,开门迎客,看见对方的那一瞬,她险些将他错认成元染。 高挑身量,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口罩遮了大半张脸,给人的印象只剩下——一定很帅。 对方见她走神,去下墨镜,“丁小姐,是我。” 眉清目秀,这张脸在楠都城的各处再常见不过,正是从选秀节目里火出圈的年轻男歌手倪舜。 丁幼禾与他在电视台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对方说将来找她纹身,她只当是客气话,没往心里去,不料几个月之后倪舜还真给她发消息,问她可有空档期,他亲自登门。 “店里很温馨。”倪舜打量着工作室四周,言谈间很亲和,并没有骤红之后的盛气凌人。 丁幼禾给他倒了杯茶,“地方小,其实你档期忙我可以上门的。” “不用,我想来看看你的店。”倪舜一笑,“你知道当时主持人说你这里有许多猫——我很喜欢猫。” 丁幼禾这才从刚刚的侷促中缓过来,“都是野猫,不一定什么时候来的。能不能见到也要看你的运气。” 倪舜半开玩笑说:“今天运气不好就改天,总有能让我见到的时候,你说呢?” 丁幼禾没听出他话里对“下一次”的约定,只按照正常流程拓印,同时叮嘱几句刺青之后别碰水之类的话,言谈之间也没拿对方当什么明星,跟普通客人并无二致。 倪舜很健谈,从选秀经歷到这些日奔走通告的见闻,说到后来丁幼禾也觉得有趣,时不时与他搭两嘴,被逗笑了,便杏眼弯弯。 “有没有人建议过你出道?”倪舜忽然问。 丁幼禾手里的刺青枪一顿,笑起来,“别跟我开玩笑,我二十五了,放你们那圈里得算老前辈。” “二十五?”倪舜认真道,“你看起来最多二十一二。” 丁幼禾下巴微抬,“别动。” “真的,我不是哄你开心。” 倪舜说话的时候眼神尤其真诚,丁幼禾无意中瞥了一眼,心脏突了一下——她想起了三年前的元染,也是这样清澈的眼神,那么轻易地掠走了她的心。 “你有男朋友吗?” 丁幼禾没听清,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倪舜微笑,眼里带着期待,“我是说你有男朋友吗?如果没有——” “我有!”丁幼禾忙打断他。 正说着,刺青店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可是来人并没有进工作室,而是拐去了厨房。 倪舜问:“同事?” 丁幼禾半垂着眼睑,眼皮都没动一下,“不相干的人。” 倪舜在圈子里待久了,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闻言漂亮的桃花眼的一闪,“……男朋友,吵架了?” 丁幼禾手上动作一顿,隔了几秒,轻不可闻地“嗯”了声。 倪舜往工作室的帘子下方看了眼,正好看见一双深驼色的登山靴,在门口稍稍驻留了一下,又走了。 “丁小姐,”倪舜笑起来,把声音压得极低,“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哦。” 丁幼禾抬起眼睫,“嗯?” *** *** 时钟滴答滴答作响,元染懒洋洋地靠在窗边,第无数次瞥向笔记本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这么久过去了,还要刺多久?这是纹身还是绣花呢。 他起身,走到工作间门口,伸手想撩帘子。 又顿住了。 丁幼禾骨子里是个独立的小女人,最讨厌别人干预她的工作,这一点他很清楚。 算了,再等等。 元染转过身,刚要回去忙工作,就听见工作室里传出年轻男人的声音,“……结婚了也可以离婚,何况你们连男女朋友都不是,我为什么不可以追你?” ……? 元染眉头蹙起,停在原地。 工作间里,丁幼禾熟悉的嗓音传来,“我对脚踏两条船没兴趣。” “那好办,”男人语声轻快,“甩了他,跟我在一起就是了。我喜欢你,而且讨厌圈子里的绯闻,咱俩公开了,皆大欢喜。” 元染眼神阴郁,眉峰挑起,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暴雨欲来的前兆。 “可我为什么要选你呢?我跟他那么多年了。” “因为我帅啊,”男人自以为风趣地说,“开玩笑的。我脾气好,不会惹你生气,而且保证不会不告而别,更不会沾花惹草。” 元染听见工作间里丁幼禾低低的笑了声。 这笑声点燃了他的怒气。 一撩帘子,大步跨了进去。 一眼看过去,火瞬间就烧得要没顶——那个花言巧语的男人光着膀子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挑衅的笑。
第107页 而他的女孩呢?居然站在他身后,用与他如出一辙的目光看向自己。 “阿禾,这位是?”倪舜瞬间改了称唿。 丁幼禾拿酒精棉消毒着刺青针,瞟了元染一眼,“哦,一个好久不见的故人——最近刚联繫上。” 倪舜点点头,对元染没什么兴趣似的转头面对丁幼禾,“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愿不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月时间处理上一段感情,我有耐心的。” 丁幼禾看都没看元染,转身去整理工作檯,“我考虑考虑。” 倪舜起身,拢起身上的卫衣,走到她身边,“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哦,阿禾。” “幼幼。”元染声音低沉。 丁幼禾就像没听见,不为所动地抬头对倪舜说:“嗯,纹身的地方三天不可以碰水,有什么问题跟我联繫。” “好。”倪舜在元染看不见的角度沖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从元染身边走了出去,两人擦肩,他挑了下眉。 元染面色阴沉,目不斜视,仿佛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是一阵风而已。 倪舜走了,丁幼禾却还在忙忙碌碌,压根没打算理他。 元染清了清嗓子。 背对着他的女人不动如山,该擦擦该洗洗。 “幼幼,他是什么人?” 丁幼禾总算回过身,不以为意地说:“不认识吗?倪舜啊,最近好像还挺受欢迎的。” “没问这个,”元染才不知道什么你顺、我顺,“他要干嘛?” 丁幼禾双手拢起头髮,用手腕上的皮筋一圈,在脑后束成个蓬松的花苞,“喔,他说他想交个女朋友,问我有没有兴趣。” 这语气,就像是倪舜想纹个哆啦a梦,问她能不能行。 元染额头青筋突起,追在她身后,“你没说你有男朋友了?” 丁幼禾奇怪地看他一眼,反问:“我有吗?” 元染被她堵得胸口疼。她有吗?她没男朋友的话,他算什么? 喔,他想起了,这女人是说过的——419的对象,许久不见的故人。 脸色沉了下来,山雨欲来兮。 丁幼禾乖觉地撩开工作室的帘子,跑进客厅——比起两人独处在逼仄的工作间,还是阳光灿烂的地方对她更有利:) “幼幼,丁幼禾。”身后果然传来男人威胁的声音。 然而他越是生气,丁幼禾越觉得解气。 她拿起桌上元染之前切好的苹果片,咔嚓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喊我干嘛?” 元染语气平淡,“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什么?”丁幼禾不以为意地又咬了一口,“哦,你说倪舜这事儿啊。你别往心里去,他又不是唯一一个,习惯就好。” 说完,她又喜闻乐见地看见元染周遭的气压更低了三分。 她从前怎么就没想到,找个“演员”来搭档一下呢?倪舜真是个人才:) “不要试探我的底线,幼幼。” 丁幼禾眨巴着眼睛,“底线?什么底线?话说你今天工作不忙吗?大白天跑来我这里浪费时间。” “在你这里怎么会是浪费时间?” “听老三说,你现在一顿饭时间都是千百万的生意,你看,就跟我拌会儿嘴,兴许几万块没了。”丁幼禾吃完了手上的最后一小块苹果,转身还要去拿碟子里剩下的。 元染动作比她快,将她的手拦住了。 她像只淘气的松鼠,塞了满嘴的苹果,大眼睛里全是无辜。 元染:“……削平果花了我五分钟,这碟苹果收你五百不过分吧。” 丁幼禾噗嗤笑出声,“那我不吃了。” “晚了,”元染擒住她的手,人往前一近,两人面贴着面,“你刚吃下去的,怎么算?” 丁幼禾哭笑不得,“……大老闆还跟我算这点小钱?” “跟你,一分钱也要纠结到底。”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他低声喃喃,“算不清的话,就一辈子慢慢来。” “谁要跟你一辈子慢慢来。”丁幼禾挑衅。 元染被她那个眼神挑得心头又疼又痒,低头吻住她,尝到了她口中苹果的清香,“那就现在全都还我。” 丁幼禾任他吻着自己,直到他松开了,才笑,“说实话,给你五百我觉得给少了,可惜姐姐穷,给不了更多了。” 元染被气得牙根都痒,重逢那天她放在他床边的五百块,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你是想逼疯我?” “不想。”丁幼禾踮起脚,在他嘴角一吻,“我只是想你知道,谁都不是非谁不可,你我也一样。” 说完,人灵巧地闪开了,拎起挂在墙上的外套一披,“我要出一趟门,你走了记得替我锁门。” 婀娜的背影,潇洒地出门了。 留下元染站在玄关,她的气息还留在唇齿之间,他下意识地拿手背贴近唇瓣,迷茫地蹙起眉——商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他都没这么捉襟见肘过。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元染回头,才发现肖潇不知何时开了门,正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第108页 从三年前开始,他俩就不太对付。 肖潇怀疑元染靠不住,元染膈应她曾想要睡自己。 梁子结得早,就算时过境迁,两人算是和解了大半,但骨子里还是互不顺眼居多。 元染淡淡地瞥了肖潇一眼,就要闪人,却被肖潇叫住了,“知道阿禾去哪了吗?” 他停住脚步,看向她。 肖潇浅笑,“聊聊?” 两人坐在餐桌两头,一副圆桌谈判的架势。 肖潇靠在椅子背,懒散地打量着他,“三年不见,我当你能比当年成熟一点,谁知道除了年纪什么也没长进。” “幼幼去哪了。”元染直切主题。 肖潇不理他,自顾说自己的,“当年你为了一句误会,就能抛下她这么多年。现在你回来了,就觉得她能把安全感立刻捡回来?元染,我就问你,让如今的你还能相信京南故居里的那群人吗?” 京南故居的人?那些曾帮着陈北陷害他的人? 信任……怎么可能。他早在掌权的第一时间就把那波人全都清换了。 肖潇看着他的脸色,也不需要什么答案了。 她跟他所处的世界或许不同,但尔虞我诈,翻脸无情这方面倒是如出一辙。 “你也做不到,”肖潇反问,“凭什么觉得阿禾就该心无芥蒂地重新接受你?” 元染微垂眼睑,“……你想说什么?” 肖潇指着桌子中央氧化发锈的苹果,“人心就跟这苹果一样,剖开了给你,如果你不妥善保管,就会生锈,最终干瘪到没眼看。阿禾曾经把一颗心剖给你,结果你晾着她整整三年,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元染的目光落在生出黄色锈迹的苹果片上,心头一阵钝痛。 “是换个人託付真心,还是把心放回自己身体里,再也不敢轻易拿出来?”肖潇短促地笑了声,“你猜她选了哪一个?” 元染抬眼看她,却只从那双化了浓妆的眼里看见心疼。 “都没有,”肖潇苦笑,“死心眼的丫头傻乎乎地把一颗心放在这里,一天天一年年地等你。嘴上说着她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可稍微喝点酒就开始问我,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你要离开?” 元染记起许暮跟他说的,幼幼生日那夜似乎喝醉了,在天台上大吼了一声“元染王八蛋”…… 他收紧了手指。 肖潇看着他的手,接着说:“你应该知道颜警官一直喜欢阿禾,从来没放弃过。” 元染抬眼,戾气一闪而过。 肖潇不以为意,“如果我是阿禾,早拿户口本欢快地奔向民政局了,才没这闲工夫陪小男孩玩过家家的游戏,还把自己的青春都给赔进去。” 元染目光沉沉地看了她许久,最终只是哑声问:“她现在到底去了哪里?” 肖潇手指压在桌面上,递来一张名片,“这里。” 名片是个房地产销售顾问,楼盘离这里不远。 元染蹙眉,“她还是想换房子?” “不是阿禾,是颜警官。”肖潇难得正色,“想要安定下来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你该多跟颜警官学学。” *** *** 元染离开之后,肖潇一个人在床边抽菸。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明明应该更倾向于颜警官的,偏这么多年她眼睁睁看着那傻丫头有多难以自拔,终于忍不住,还是跟她一起倒向了狼崽子。 人生在世,能快乐不容易。 或许颜梁淮是个好的安定对象,可有些快乐只有这狼崽子给得了。 又能怎么办呢,只盼男人晚熟但能赶在女人彻底死心之前,成熟起来吧。 一口烟圈吐出,肖潇忽然看见对面小楼里出来个人,往刺青店这边走来——她蹙眉,是许老三。 许暮犹犹豫豫地在刺青店门口徘徊,抬手、又放下。 万一打扰了染爷好事,回头免不了挨削,可他又有急事想说,于是在门口举棋不定。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肖妖精”靠在门框上,手指夹着烟,“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许暮从她肩头往刺青店里张望,“染爷呢?” “走了。”肖潇吐了口烟,“他又不住这儿。” 许暮懊恼地说:“打电话也不接,怎么就走了呢。” “急事儿?”肖潇问。 “急事,很急。”许暮原地绕圈圈,“你知道染爷去哪儿了吗?” 肖潇见他真着急上火的,便说:“知道,不过你得告诉我什么事儿。”别是哪儿惹了什么桃花债,她可不想给阿禾添堵。 许暮犹豫了一下,终于说:“这事儿跟嫂子也有关系。” 肖潇放下菸蒂,“嗯?”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染爷一直在为了查嫂子她爸的事奔走——” 第52章 撩52下 “这套房子最大的优势是採光好, 书房能看日落, 客厅能看日出,而且附近正好是文物保护单位,不会拆迁盖高楼, 所以不用担心若干年后光照受影响, ”售楼小姐殷勤地说,“更重要的是这里学区也不错,两位有孩子之后, 完全不用再为上学的事担心。”
第109页 原本正从窗口往外看的丁幼禾忙说:“我们不是夫妻。” 售楼小姐笑, “哦哦, 是我弄错了,我以为两位已经结婚了。婚期是什么时候呢?我可以帮两位推算一下房产证的时间。” 丁幼禾看了眼便服的颜梁淮,本希望他来解释,可颜警官显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得自己说:“我们是朋友, 房子是他的, 我只是来帮忙看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售楼小姐用古怪的眼神看了颜梁淮一眼,“那两位再看看,我在外面等你们,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叫我。” 丁幼禾点点头, 又走到窗边,“这里视野真的超好, 楼下就是幼儿园, 上学放学五分钟就够了。” 说完, 没听到人回话,她奇怪地回头,才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颜警官。” 颜梁淮不自在地收回视线,“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真蛮好的,”丁幼禾吐了下舌,“就是价格更‘好’。” “那就它吧。”颜梁淮毫不犹豫地说。 “别啊,多看几家。”丁幼禾打开手机看他发给自己的几处新房,“寻安街的那套不是靠你们所近一点吗?上班方便些。” 颜梁淮走到她身边,顺着她刚刚往楼下看的方向看去,视野开阔,日光晴好,让人的心情一下就好起来,“不用了,你喜欢就好。” 丁幼禾捏着手机,忽然觉得有哪不对。 她喜欢?颜警官买房子,她喜不喜欢又什么重要吗? “不存在的……”丁幼禾斟酌着用词,“是你住,当然要你自己喜欢才行。” 颜梁淮郑重地看着她惊慌的眉眼,心里其实已经有些难受,“阿禾,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丁幼禾愣住了。 刚认识的时候吗?那时候丁止戈刚意外去世,被判定逃债自杀,她叫天不应,每日每日蹲在派出所门口,遇见穿警服的人就上去哀求人家重查。 很多人同情她,甚至有个女警官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合住。 但没有人相信她说的,丁止戈的死另有蹊跷,唯独颜梁淮例外。 从外地办案归来的颜梁淮风尘僕僕地蹲在她身边,从她手里抽走了列印纸,把丁止戈的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认真地对她说:“你叫丁幼禾是吗?我姓颜。我帮你,在这之前,你先回家吃个饭,好不好?” 那会儿,丁幼禾又冷又饿,冻得连嗓子眼都干涩。 她抬起头,看向身边穿着一身警服的年轻警察,只觉得对方眉眼之间仿佛都圣光笼罩,简直像上天派来救赎自己的天使,她动了动唇,声音沙哑,“我……没有家了。” 于是,后来这顿晚饭丁幼禾是被颜梁淮领着,去警所的食堂里吃的,一荤两素,她吃得粒米不剩——那顿之前,丁止戈去世之后,她就没好好吃过。 ……这些过去丁幼禾都还记得。 她拿颜梁淮当恩人,当朋友,当值得信赖的“警察叔叔”,唯独没有当做可能的恋人,或是备胎。连想一想,都觉得亵渎。 颜梁淮看着她忧郁的眼神,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到底还是想最后再努力一次,如果答案仍是不行,就放弃。 “你说,你爸爸走之后没有了家,阿禾,”颜梁淮目光温柔,用很少有的恳求的语气说,“我想给你一个家,可不可以?” 丁幼禾眼眶涨涨的,她知道,假如眨一下眼,泪水可能就会夺眶而出。 家呀。 家。 一个她很多年不敢细想的名词。 小时候写作文,她写“我的家不大,里面只有我和爸爸,但它很温暖,因为有我和爸爸。” 老师给这句话的下面画了波浪线,当成好词好句来表扬。 彼时年纪小,同学不明白这么直白的两句话有哪值得夸奖,老师微笑说,“因为家不是一间房子,它是有你和家人的地方。” 所以,丁止戈去世之后,丁幼禾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了家。 这栋小楼只是一间店铺,落脚的地方,却不是家,所以她跟人说话的时候,总习惯说“回店里”,而不是回家。 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有了家的感觉呢? 大概……是从那个风雪满漫天的冬至夜,捡回了那个少年开始。 他安静,却无处不在。 他陪着她度过每一个清晨黄昏,手牵手去菜场,肩并肩做菜,相拥而眠,额头相抵着醒来…… 慢慢地,她开始对他说,“走,我们回家。” 丁幼禾咬住唇,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颜梁淮的好意,她明白,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元染和肖潇之外,还有谁最关心她,就是颜警官。 但,她可以心存感激,却无法去爱。 “颜警官,”丁幼禾犹豫了一下,终于清清楚楚地说,“谢谢你,可我已经和元染在一起了。” 这几乎是颜梁淮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他还是说:“他太年轻,也许——” “我知道的,”丁幼禾轻声打断他,“颜警官,我知道元染他有时候幼稚、冲动,做事不顾后果,可能确实不算多正人君子。但没办法啊,我就是放不下他,想到他可能有朝一日牵着别的女人孩子,站在我面前,说好久不见……我都会被噩梦惊醒。”
第110页 颜梁淮觉得自己有满腹话想说,却都卡在了喉头。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有多少同事,甚至工作认识的女孩子明里暗里表达过好感,可偏偏他心里装了个没有自己的人,一天天等下去,几千个日夜过去还浑然不觉。 所以他懂,都懂,只是不甘心。 “我知道了,”颜梁淮笑了下,颇为绅士地说,“祝你幸福。” 丁幼禾不敢眨眼睛,怕掉眼泪,“谢谢你,颜警官。” 颜梁淮微笑,转身往外走,正好听见售楼小姐口若悬河地在向什么人介绍这处楼盘,当然,卖点仍旧不外乎那几个,只是多了一条,“喔,对了,就像刚刚来看房子的女客户,对这套房子就特别中意。先生如果你买了这间,将来的女朋友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是吗?” 熟悉的男声令丁幼禾和颜梁淮都怔了下。 门口,售楼小姐对面的男人正是一袭黑色长羽绒服的元染,他手抄在兜里,见两人出来长眼微弯,“喔,好巧。” 巧个大头鬼! 别说颜警官,就是丁幼禾也一个字儿也不信这是巧合。 售楼小姐一见三人居然认识,再加上这空气中古怪的氛围,脑补也补出了七八分,心知这个场合是不可能拍板做买卖的了,于是识趣地说了句“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联繫我”,就熘之大吉了。 丁幼禾眼眶还有些红,“你怎么来了?” “来看房,”元染轻描淡写地说,“没想到会遇见你们。” 颜梁淮轻笑,“没想到,身家过亿的老闆还要来看这种商品房。” “千金难买幼幼喜欢。” 丁幼禾哭笑不得,只觉得这俩男人一见面就跟三岁小孩斗嘴似的,忙打圆场,“那,颜警官我陪你去下一个楼盘吧。” “不用了,”颜梁淮和煦地说,“既然有答案了,我也不急了。反正这两年,我也住不上。” 丁幼禾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颜梁淮简单地说:“有个外派的工作,我要去西边待一阵子,短则两三年,长……就在那扎根了吧。” “什么时候啊?” “调令下来吧,半个月。” 丁幼禾心里空落落的,“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不突然。任务下来,以颜梁淮的资歷可以亲自接也可以让给其他同僚,今天假如丁幼禾接受了他,自然就不走了。然而答案就像他预料的一样,所以决定离开。 “走吧,”颜梁淮问,“要搭我车吗?” “不用,我有。”元染说。 丁幼禾没有说话,直到颜梁淮挥了挥手,她才低声说了句“再见。” 颜梁淮步伐快,丁幼禾和元染走得很慢,三人之间渐渐拉开了距离。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肖潇说的。” 丁幼禾咬牙切齿,“见色忘友。” “她不是图我色,”元染难得地替肖潇说话,“她是为了你。” 丁幼禾嘁了一声。看,这么快就统一战线了。 “幼幼。” “干嘛?” “我们结婚好不好?” 丁幼禾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快步挡在了自己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我们结婚,然后是重新买个房子,还是住刺青店,都听你的。” “……为什么?” 元染苦笑,“我不想让你觉得,我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丁幼禾一直忍着的眼泪,又开始打转。 什么嘛!一个、两个,都跟开了雷达似的,每句话都往她的痛点上戳。 她怕无家可归,她怕被独自留下,她怕得到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 “我不要。”带着鼻音。 元染终于急了,“为什么?” “凭什么你说结婚就结婚,”丁幼禾鼻尖通红,杏眼瞪着他,“你是我什么人呀?” 第53章 撩53下 丁幼禾说话之前没想太多, 话出口再后悔已经晚了。 “是啊, 我是你的什么人?”元染声音很低,“幼幼,为什么梦见我牵着别的女人和孩子站在你面前会被惊醒?” 他果然听见了! 丁幼禾咬牙切齿, “你偷听!” “没偷, 光明正大。”元染坦然地说,“我还嫌你们声音太大,吵着我听售楼小姐解说房型了。” 丁幼禾:“……” “乖, 别转移话题, 幼幼, ”元染微微倾身,靠近了些,“为什么?因为,在你心里我应该只能牵着你,做你孩子的爸爸……对不对?” 丁幼禾脸上发烫, 什么爸爸?! “为什么不说话?”元染稍偏过头, “你尽管说,我保证不笑你。” “……让开。”丁幼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挡着我回家的路了。” “哪个家?”元染眼中带笑,“有我在的那个吗?” 丁幼禾快要被他气哭了, 明明想在他面前装一装的,结果一不小心前功尽弃, 现在倒好, 被人就揪着小辫子逗着玩儿, 简直翻身无望。
第111页 “走开,不想看见你。”丁幼禾埋着头,一把拨开他就想逃。 元染手臂一拦,把人搂进了怀里,箍住,“当面承认一句喜欢我,愿意嫁给我有这么难吗?” 丁幼禾愤愤地说:“凭什么要我先承认,你为什么——” “我爱你。”元染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看,幼幼,我比你坦诚。” 见鬼。 他坦诚? 他分明是她认识的、城府最深的人!qaq “我已经承认了,那你呢?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从今往后,再不分离。” 有些人啊,情话说的宛如蛊惑的咒语,不留逃生的余地。 多好的诱惑,从今往后,再不分离。 丁幼禾仰头看着他,眼中波光流转,许久,万般言语化作嫣然一笑,“看你表现咯。” 元染错愕,“什么表现?” “逗我开心,让我满意,我才要嫁给你。”丁幼禾歪着脑袋,一脸得意,“不然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三年的不告而别?嗯?” 她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乖孩子。 如果有温顺,那只是因为太爱。 “……逗你开心可以,”元染声音压低,“不过,让你满意是指哪个方面?” 丁幼禾脸一红,柳眉竖起,“你流氓!” 颜梁淮开车从小区外经过的时候,余光就瞥见楼宇之间的两人,自然的笑闹。丁幼禾脸上的光彩,是他所未曾见过的。 也许,元染确实是那个适合她的人。 即便他会让她哭,但同样……也只有他能让她笑得如此明媚。 “老颜,你在听我说话吗?”车载的扩音里传来搭档王淼的声音。 “嗯,在。” 王淼这才接着说,“你真要去云贵那块?这一去,小姑娘可就真被人拐跑了啊。” 颜梁淮笑了笑,“我走之后,阿禾这里还得劳烦你帮忙照看着,没事儿来绕绕就行。” “……颜老大,你——” “就这么定了,我只要回来就请你吃饭。” “没迴旋余地了?” “你这会在哪,晚上请你烧烤。” “唉……” *** *** 车驶出小区,意外遇见了赶来找人的许暮。 “可找着了,染爷你咋不接电话呢?”许暮跑得气喘吁吁。 元染说:“出来得急,手机落刺青店里了。” “出来干嘛的?这么急?”许暮脱口就问。 丁幼禾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元染一眼。还能干嘛?听说她跟颜警官看房,跑来捣蛋呗。 元染假装没发现她的表情,只问许暮,“找我什么事?” “小九跟我说,武娄已经给放出来了。”许暮说。 元染眉头微蹙,余光瞥了丁幼禾一眼,她正抬眼看对面的红绿灯,显然没注意他们的对话,于是向许暮使了个眼色。 许暮连忙闭嘴,不敢在小嫂子面前多话。 车一路行至刺青店,丁幼禾跳下车,“谢谢送我,再见。” 谁知,元染把车火一熄,也跟着下来了。 丁幼禾堵在店门口,“不早了,就不请你们上去了。” 元染颔首,“好。” 丁幼禾开门,见他俩还杵在那儿,就说:“你也别老来打扰许暮,自己没有家吗?” 许暮一听,忙说:“别别别,可真不是打扰我,染爷这是回自个儿家呢。” 丁幼禾挑眉。 许暮捂住嘴,意识到又他妈说错话了。 “你家?” “嗯。” “买多久了?” “三年左右。” 丁幼禾笑,“是你买了房子让许暮搬过来的?” 元染不置可否。 许暮心道,完蛋。 “可以啊,元染。有钱了不起,人都走了,还安排眼线盯着。”丁幼禾转过身,面对着他俩,笑容和善得让人看了毛骨悚然,“许暮我问你,之前我相亲遇见你——” 许暮忙说:“不,不不是我故意捣乱,是巧合。” “是我怕你遇人不淑。”元染说。 丁幼禾下巴微抬,仍问许暮,“颜警官来我家吃饭,你总是缺油少盐的上门来借。” 许暮求助地看向元染。 元染点头,“那是为了看看肖潇是否也在。” “来骚扰的顾客交了三次的钱,只来纹过一次——” 元染直接答:“是我让他不许出现在你面前。” 丁幼禾深深地吸了口气,笑容满面地夸奖:“保护得很周全,嗯?” 许暮连连点头,“染爷虽然没办法回来,但他真的特特特别关心你,小嫂子,你是不知道他那越洋电话打得跟不要钱似的——”话说一半,被元染冷冷地一睇,立马没声了。 丁幼禾笑得越发灿烂。 旁的人也许不知道,元染再清楚不过,这是小狮子发飙的前兆。 “是我不对。”他干脆利落地承认了错。
第112页 许暮下巴都要落地上了,哎哟妈呀,他们染爷在低头认错! 丁幼禾咬唇,“哪不对?” “我应该回来,自己守着你。” 许暮嘴快,“染爷他是想啊,那不是没——” “老三。”一声低喝。 许暮双手捂嘴,躲到元染背后,乖得像个刚上幼儿园的奶娃,谁能想到他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哥啊。 丁幼禾原还想数落,可被元染这干脆利落的一道歉,反倒散了气,哼了一声拉开门,再见也不说一句,就又关上了。 许暮盯着门,许久,才小声问:“染爷,为啥不告诉嫂子你在国外这么些年都是为了她?” “三年了,事都没解决,”元染冷冷地睨他,“很有脸?” 许暮噤声。 没、没脸……但这也不赖他们啊!怪就怪那群东西太狡猾,不是吗? *** *** 尽管两家门对门,直线距离不过二十米,但并不像从前,眼一睁就能看见彼此。 事实上,元染很忙,常常天蒙蒙亮司机就在路边等着接他,夜露深重时才将人送回。 丁幼禾因此养成了晚睡的习惯,总要看见车灯照亮窗帘,从窗口看见他下车、进楼,她才能安心入睡。 对此,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直到这夜,本该下车之后直接回家的元染忽然朝反方向,往刺青店走来,甚至仰头看向丁幼禾卧室的窗口。 路灯昏黄,洒在他的呢子大衣上,镜片反光,看不清目光。 丁幼禾连忙跑下楼,去给他开门。 门刚开,人和夜风就一起卷了进来。 他信手将门关上,另一手搂住丁幼禾的腰,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还不睡,等我?” 有酒气。 丁幼禾蹙眉,“怎么这么晚还喝酒?” 元染没说话,手指撩开她的衣领,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锁骨。 “元染!” “嘘。”元染食指比了个噤声,然后从大衣兜里取出一枚黑色丝绒的盒子。 前厅光线黯淡,但丁幼禾还是看间了盒子上暗金色的绣字。 他翻开盖子,露出里面的小巧的吊坠来。 恰如她锁骨上纹的那条鲸,形神俱在。 元染撩开她披在肩头的髮丝,双手绕到脖后,将坠子佩上,刚好,坠在锁骨之间的凹陷里。 指尖在坠子上稍稍停留,他抬眼,看向丁幼禾,“别摘,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摘。” 丁幼禾一头雾水,但还是应下了,“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多少,”元染揉了下太阳穴,“空腹喝的,所以头晕。” “为什么不垫一下肚子,笨啊!” “来不及,”他送开衬衣的领口,唿了口气,“会议结束就赶过去,但还是迟了,只能罚酒。” 丁幼禾犹豫了一下,“公司的事?” “……嗯。” 她没再追问,扶着他的手肘往楼上走,“以后车上备一点零食,不知道什么好吃的话,我替你买。” “好。”元染轻笑,歪在她身上,“还是有老婆好。” “谁是你老婆!” “哎——打情骂俏进房里去,别刺激单身狗谢谢。”楼下,听见动静出来的肖潇半开玩笑嚷了声。 丁幼禾连忙噤声,憋红了脸扶着人进门。 元染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往她床上一摊,还拽着她的手,“一起。” 一起你个大头鬼! 丁幼禾甩开他的手,气唿唿地走向浴室。 搓了热毛巾,拿了水杯回到卧室,才发现元染已经睡着了。 西装外套还在身上,衬衣领口歪着,领带松松地挂在手上,人侧卧着,在她的枕头上睡得十分安稳。 她蹲在床边,与他脸对着脸。 与记忆中似乎重叠,又分明有些不同的面孔,同样令她挪不开视线,他大约是累极了,眼底甚至有淡淡的阴翳。 这么忙…… 丁幼禾手指伏在床沿,若有似无地描摹着他的脸廓。 重逢之后,她从未问过元染如今在陈氏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同样的他也没有主动说。但无论是他的车,还是接送他的人,甚至有几次,丁幼禾无意中看见一群精英打扮的白领拿着文件、电脑出入对面的小楼——显然,他如今在陈氏企业里的地位举足轻重。 不可能不忙。 人都瘦了,稜角也出来了。 她半垂下眼睫,低低地一声嘆息,伏在他枕边合上眼。 他的唿吸均匀,若有似无地落在她额头,安逸得让人想哭。 *** *** 丁幼禾醒得早,蹑手蹑脚地去洗漱,等她返回卧室才听见里面元染在打电话,声音慵懒,显然是刚被吵醒。 大概是懒得拿手机,所以开了免提,许暮咋咋唿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工作那么忙,就住大宅那不好嘛?非每天花大半小时跑回来干什么?” 丁幼禾顿住脚步,在门外贴墙站着,没进去。 “我不回来,她睡不着。”元染简单地说。 许暮嚷嚷,“这话说的……嫂子又不让你住她那儿,你睡我们这儿还是睡大宅,对她能有什么区别?”
第113页 “你不懂。”元染似乎还有点倦,“找我什么事?” “哦,是这样。听说你从国外回来了,兄弟们都撺掇着要聚一聚,但我说你公司里事儿多,抽不开身,所以一直拖着。结果他们想给你个惊喜,直接把场子给包了……染爷,你看……”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紫薇阁。” “看情况吧,有空就去。” 许暮喋喋地又说了几句,临挂电话才想起来追问,“染爷你现在搁哪儿呢?京南故居?” “刺青店。” “啊?” “挂了。” 电话挂断的前一秒,丁幼禾还听见许暮大惊小怪的叫了句,“——嫂子肯让你碰啦?” ……男人间的友谊,真是,可怕。 “醒了?”丁幼禾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假装只听到一点点,“谁的电话?” 元染捏着自己的衬衫领口,嫌弃地皱起眉,“老三。” 丁幼禾见他那表情,撇嘴,“自己嫌酒臭了?” 他坐在床沿,可怜巴巴地请求:“我想洗个澡。” 丁幼禾指着楼梯,“出门,过街,超大豪华浴室随便洗。” “太臭了,我不想出门。”他执拗地为原地不动。 “洗了澡也没衣服给你换。”丁幼禾板着脸一本正经。 元染咧嘴笑,“你爸的衣服。” 她也许是真把他的旧衣服都扔了,但绝对没把丁止戈的衣服扔掉——这一点,元染十分笃定。 二十分钟后,元染穿着身式样古板的灰色毛衫,顶着湿漉漉的头髮往工作间里张望。 丁幼禾没好气地说:“把头髮吹吹。” “不会,你帮我。” “没空。”丁幼禾头也不抬。 “帮帮我嘛,”元染拿着吹风机站到她身后,软磨硬泡,“老婆……” 丁幼禾果然立马抬头,“谁是你老婆!再乱喊把你丢出去。” “你又不给我表现机会,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被拨正啊?” “表现什么?”丁幼禾被他打扰得干不了别的,只好站起身结果吹风机,给金毛吹水似的一通乱吹。 嗡嗡风声里,只听元染说:“让你开心,让你满意啊。” 丁幼禾:“……” “今晚我住你这里,好不好?” “不!好!” “……我就问问,”元染忽然回头,“对了,老三喊我小聚。” 丁幼禾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他的头髮。从前,他是板寸,摸起来有点扎手,她很喜欢把手掌心贴在他的发桩桩上,胡乱地搓。现在头髮长长了,也有了弧度,在手心里很温柔,一如他给人的第一印象。 “聚呗。” “是从前认识的人,”元染半垂着眼睫,“十六岁之前,和少管所里认识的。” 丁幼禾顿了下,“还有联繫?” “有,”元染很坦诚地说,“这几年他们在国内帮了我不少忙。” 丁幼禾没吱声。 元染没回头,“你要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 “去吧,”丁幼禾满满地说,“他们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她爱他,希望他平安喜乐,但并没有要磨平他的稜角,把他变成完全不同的乖宝宝。那样的元染也许更安全,却已经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元染不置可否,直到她关了吹风机,才站起身,将她搂入怀中,头微低靠在她的耳边。 “谢谢你……” 丁幼禾刚要说“不用”,就听他又坏笑着补充了两个字, “老婆。” 第54章 撩54下 因为丁幼禾要去市中心的大超市添置家用, 所以搭了元染的便车进城。他开车就像为人, 不快,不莽撞,该停则停, 绝不会同旁人抢道。 丁幼禾想起小时候, 丁止戈说过的话,“一个人的成败,完全可以从他开车的气度看出来。不过是几秒红绿灯或是松一下油门的事都要同人一争高下, 这种人气量小, 会败给自己的脾气, 成不了大事。” 若是丁止戈还在,大概会很赞赏元染这种人吧?该计较的,分毫不让。不必计较的,丝毫不往心里去。 “在看什么?”元染手把着方向盘,笑了下, “捨不得我?” 丁幼禾嘁了一声, “玩儿得开心,我到了。” 说着,人已经解开安全带,他车一停, 她就跳了下来。 “结束给我电话,我来接你。”元染说。 丁幼禾潇洒挥手, “我自己回去, 你跟他们好好玩。” 只可惜, 等丁幼禾逛了一圈超市,买了一堆抽纸家用去结帐的时候,才发现,包里居然躺着两只手机——她临出门的时候顺手把元染的也捎上了,结果忘了给他。 元染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使用手机的习惯,即便如今,工作生活离不开手机,他也没什么依赖症,所以常常错过电话,甚至把手机落在家里或别的地方。
第114页 丁幼禾握着他的手机,长长地嘆了口气。 哎,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回想了一下,电话里许暮说聚会的地方叫什么来着?紫……紫薇阁。 丁幼禾拎着大塑胶袋,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去紫薇阁。” 对方闻言,从后视镜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丁幼禾没往心里去,到了地方见前台是个端庄的妹子,就大大方方地问对方,“你好,我找一个客人,叫元染。” 对方诧异地打量她,翻了一下电脑记录,“没有这个人。” 丁幼禾想了想,又说:“许暮,应该是许暮定的。” “……带这位小姐去许哥的包间。” 许哥,哎哟,没想到老三在外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呢!丁幼禾心里想着,跟在西装笔挺的工作人员后沿着狭长干净的走廊往里走。 包间的隔音效果很好,若不是路上偶然有包房开门,里面轰天的音乐流淌出来,她都没意识到这里是会所而不是普通餐厅。 “新来的?” 迎面一个年轻男人经过,目光流连在丁幼禾脸上,颇感兴趣地问。 丁幼禾没搭腔,把手里的袋子拎得更紧了些,生出些不妙的预感。 服务生忙替她解释,“她是许哥的客人。” 对方一听来了精神,“许哥找来的啊?来来,跟我走就行了。你去忙你的。” “那就拜託了。” 丁幼禾想拦住服务生,可他压根看都没看她一眼,低着头就原路返回了。 那人低头,想看她的脸,“叫啥名儿啊?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丁幼禾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许暮在哪?” “哟,直唿其名,小妞胆儿够肥的啊。”那人大笑,“走,就前头。” 走廊里空无一人,丁幼禾心生警觉想离开,就在这时候走廊尽头的包间门被人打开了,一个人探头出来喊道,“让你挑几瓶酒,你干嘛呢?让染爷等着啊?” 丁幼禾愣了下,就被旁边那人推着肩膀往前走。 “不用买了,许哥叫的马子带酒来了!” 不等丁幼禾解释,人就已经被推到了包房门口。 那大概是丁幼禾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大的ktv包间,光是四人座沙发就错落的放了七、八个,更别提吧檯和零星散座了。 房间里约莫有二三十号人,男男女女,开着彩色的镭射灯,一直无规律的旋转着,在每个人脸上投下不同的光影,看得人头晕。 丁幼禾站在门口,甚至有好几秒都没能从人群里找到元染。 “许哥!这妞正点!”领丁幼禾进来的男人扯着嗓子喊。 “我,我找的?”角落里传来口齿不清的男声。 丁幼禾顺着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被两个波霸围在中间的许暮,他显然已经喝高了,两眼惺忪,盯着门口看了好几秒,愣是没认出丁幼禾来,反倒是一头雾水地问左右,“——我有叫人吗?” 身旁的年轻女孩上下打量了丁幼禾几眼,感觉到了威胁,都没说话。 “哎,你不是说找许哥吗?” 丁幼禾总算适应了屋里的光,从一堆莺莺燕燕、男男女女中间找到了独自坐在四人沙发里的元染。 他慵懒地靠在沙发里,正隔着光影看向她。 就在这间隙里,有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踩着七八分的高跟鞋走近丁幼禾,弯腰看向她手中的塑胶袋,“这种酒啊,好土。” 都是超市开价的啤酒,从前在家里吃火锅的时候,元染最喜欢喝的那种,度数低,但爽口,最解辣。 那女人伸手就从袋口掏了两罐啤酒,笑着走向独坐的元染,一手递给他,“染爷,这酒你喝么?不喝的话,让她重买吧。” 元染没接,甚至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目光静静地落在丁幼禾脸上。 “这酒不行,”其他人嚷着,“换个人去买酒,这小美人留下。” 说着,人就上前来要揽丁幼禾的肩。 “过来。”一直未开口的元染忽然低沉地说。 那人手举了一半,愣是没敢落下。 丁幼禾站在包间门口,一动不动。 尚有几分清醒的众人都看向她,这小妞行啊,连染爷的话都敢不听。 她杵在原地,看着元染起身,大步走向自己。 他脱了出门时的外套,只穿了件纯白衬衣,袖口挽起,胸口的扣子也解开了,有种介于禁欲与慵懒之间的诱惑,同样的,满身酒气。 丁幼禾就那么盯着他,直到被他拉起手,牵着走进去。 元染将她按坐下,自己则坐在她旁边,手握着她的,没松。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由感慨难怪许哥深得染爷欢心——随便找个女人都能正合染爷的意。这紫薇阁多少漂亮姑娘啊,愣是没一个入爷的眼,这一个不晓得哪里找来的小姑娘,虽然素面朝天,却别有味道,一下就被相中了。 好手段,得学着点。 众人心思各异,很快就重新嗨起来,觥筹交错,唱k的唱k,划拳的划拳,一时间喧闹至极。
第115页 唯独,丁幼禾和元染这里,连半句对话也无。 其实,丁幼禾来之前也想过,都是一群社会上玩儿的人,聚会总不可能是找个茶社弄壶龙井谈诗论道吧?只是心理建设归建设,真正当面看见了,心里的冲击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她进来的时候元染身边就没人,但她进门之前呢?从她袋子里拿酒给他的那个女孩,在此之前是不是就陪着他喝酒的呢? 不能想,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元染忽然开口。 丁幼禾侧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见。 是啊,是她让他来的。 真是,自作孽qaq “不是说相信我,”元染转过脸,看向她,长眼里倒映着明灭的光,“为什么还来突击检查?” 丁幼禾一愣,心里刺痛,就要从他掌心里抽出手。 元染不松,她就牛脾气上头,硬是去掰他的手。 怕把她弄疼,元染只好放开她。 丁幼禾一下站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一言不发地扔在沙发上。一双杏眼含着怒气,从他微醺的眉眼间扫过,然后抿着嘴,拎起脚边的购物袋大步流星往外走。 元染的目光从手机上扫过,懊恼顿时涌上心头,连忙抬手去拉她。 “放开。”丁幼禾低呵。 “对不起。是我误会,幼幼你别生气好不好?”元染在她耳边低语。 丁幼禾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我不在这里当灯泡,你跟他们好好玩。突击检查这种事我不会干,我又不是你老婆,查什么查。” 元染一听,索性双臂箍住她。 原本散落在包间各处嗨的众人,被这边的动静惊动,都看了过来,顿时傻了眼——什么鬼?染爷主动抱着许哥找来的那个妞?而且,仿佛在陪着笑脸? 丁幼禾察觉到众人视线,脸上一热,压低声音说:“他们在看,你不要面子了?” “不要,”元染借着三分酒意耍赖,“我只要你。” 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拉拉扯扯,丁幼禾只得不情不愿地被他拉着坐回去,板着一张小脸,活像她才是这场子里的大姐头,旁边的男人不过是找来寻开心的小白脸。 众人暗嘆着活久见,一边观察这位大小姐。 美是真的美,眉毛鼻子眼没一处不是精雕细琢,比起出来玩的女孩们多了三分傲气和爽利,脂粉不施,却更显得一双杏眼又圆又亮,薄怒的时候像极了港片里曾盛极一时的女明星。 原来染爷喜欢的是这种带劲的女孩,难怪对这些百依百顺的漂亮姑娘看都不看一眼。 丁幼禾心里憋着火,又不好发,索性从自己带来的购物袋里摸出一罐子酒,刚要去扯易拉罐环,就被元染接走了,拉开,又递给她,附赠一句,“喝慢一点。” 她眉一挑,权当耳旁风,一仰脖干掉三分之一。 凉意过喉,才降了些火气,余光察觉身边人的目光,她从袋子里又摸了一罐,随手抛给他。 元染接了,扯开,同样仰头勐灌。 众人再度大跌眼镜——一直以为染爷喝得闷闷不乐,是因为酒不够高档,没想到原来爷最爱的是超市的开架货,记下了qaq 见元染开了酒,众人忙过来碰杯。 丁幼禾冷眼旁观,他每喝一口,她就灌几口,等场子里的人断断续续都来了一遭,她已经觉得头晕眼花,肚子发胀。 于是勐地站起身,往外走。 元染拉住她,“去哪?” “厕所。” “我陪你去。” “不要。”丁幼禾半真半假地说,“我不在,你不是刚好自在?” 元染察觉到她的醉意,牵起她的手,握紧,“走吧,我们回家。” 丁幼禾问:“不喝了?” 元染没说话,看向已经醉得倒在一边的许暮。 他身边的人赶忙推醒许暮,“染爷要走了,许哥。” 许暮睡得迷迷瞪瞪,挠着一头红毛,“啊,走哪?” 元染说:“你们玩,我送幼幼回家。” 许暮脑子一片混沌,“幼,幼?” 元染没再多话,牵着丁幼禾快步离开了。 众人目瞪口呆,“这小妞什么来头啊,染爷怎么当小祖宗似的?” 许暮用力地甩甩头,总算从乱七八糟的脑袋瓜子里找出些许关键词来,“啊,不是当小祖宗……就真是染爷的祖宗啊,放心坎上一供好多年的那种。” 第55章 撩55下 天色已晚, 酒寒入骨, 才刚离开紫薇阁丁幼禾就打了个寒噤。 下一秒, 人被拢在了宽大的外衣里。 “别生气了, 好不好?”元染拿微凉的掌心包裹着她滚烫的面颊。 丁幼禾鼓着腮帮子,“气什么?我有什么可气的。” “我没有乱来,”元染耐心地跟她解释,“就刚开始跟老三他们喝了几杯,没做别的。” “别的,你还想做点什么?” 喝了酒的小丫头简直蛮不讲理,元染无可奈何, 吻了吻她的唇,“什么也不想做,一直在想你买好东西了没有,是打车回家还是赶公交,晚上跟谁一起吃饭,会不会想我。”
第116页 丁幼禾撇撇嘴,“……骗人。” “没有。” “那个给你拿酒的女孩,长腿细腰, 眼睛跟小燕子似的, 我不信你没给勾住过。” 元染反问:“哪个?” 丁幼禾梗住,装得……还真像。 元染往前走了一步, 弓起身,“上来。喝酒了,车先丢这。” “我自己能走。” “太慢。”元染简短地说。 丁幼禾伏在他背上, 被他背得脚离了地,那一瞬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从火锅店回家时的那一幕,时光荏苒,他竟又回到她身边。 那些盼着他回来的日子,她是怎么想的?只要他回来,怎样都行。 现在他回来了,她怎么就又开始渴望更多了呢? “元染。” “嗯。” “可不可以……” “可以。” 丁幼禾捶了他一下,“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说可以?”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元染淡淡地说,“只要你别生气,别离开我。” 丁幼禾鼻子一酸,把脸埋在他脖子旁,低低地说:“可不可以这辈子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 元染脚步一顿,托着她的双手用力地掂了下,让她在自己背后趴得更舒服些。 “好,只有你。” “不要喜欢别的人,不要碰别的人,不要为了任何原因跟其他女孩子——” “不会,”元染打断她,“我只要你。” 丁幼禾不说话了,像只被撸顺了毛的猫咪,埋首在他肩旁。 直到有计程车放慢速度停在他们身边,元染正要把她放入后排座,就听见耳边女孩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我也只要你。” 像根羽毛。 计程车开了一路,就掻了他的心一路。 车停在刺青店门口,丁幼禾刚刚开了门,就被跟在身后进来的元染抵进了走廊,砰地关上了门。 带着酒气的吻落在唇瓣,唇舌纠缠,彼此渴望得贴合着。 外套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肖潇在……” “她早上说了要出门。” “你怎么知道……” “老三说的,”元染惩罚似的在她下唇一咬,“接吻的时候不要想别的人,嗯?” “肖潇不是别的人——” “我之外的,”元染将她往身前一压,“都是别的人。” 丁幼禾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不由想逃。 然而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成功脱身过。 衣服扔得一路都是,被压在楼梯拐角的丁幼禾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你就不能等……” “不能,”他半眯着长眼,“等了三年够久了,三秒我也不想再等。” 楼梯扶手膈在她腰后,肌肤贴着木质,粗粝而坚硬,她承受着他的狂热,也燃烧着对他的渴望。 说不上谁更主动些,或许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是一样的,像搏斗的小兽,谁也不愿落于下风,彼此纠缠,都想占有对方的一切。 但很快的,体力的悬殊就显现出来。 丁幼禾可怜兮兮地拉着摇摇欲坠的吊带,“阿元,我们还没有吃晚饭。” “我正在吃。”某人不知餍足地答。 “可我饿了!”她撒娇地抱住他的脑袋。 结果某人立刻眯起眼,“幼幼,你是在抱怨我没有把你餵饱?” 丁幼禾:“……” 算了,秀才遇见兵qaq 他抬起头,眼底燃着烈焰,唇在她周身逡巡,直到她轻轻勾起了脚趾,下意识地迎合着他的索取,才俯身含住她的唇,哑声说:“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幼幼。” 他的手掌从后背扶住她,那一瞬,暖流从彼此接触处一路蔓延。 随着他攀升到巅峰,丁幼禾双手抠住他结实的嵴背,无意识地唤着他。 只有他,只有她,只有他们。 *** *** 结果这一顿晚饭到底是没有吃上,清晨丁幼禾是被腹中的飢饿感唤醒的,爬起身才发现腰酸背痛,顿时回忆起前一页的酣畅淋漓。 都怪那个餵不饱的傢伙…… 一偏头,却只看见半个空着的枕头。 空虚顿时袭来,丁幼禾一下坐起身,随手拾起外套往身上一披就推门出去,顿时闻到空气中食物香甜的气息。 她扶着厨房门,往里看。 只见元染正背对着她在灶台边忙碌,身上仍旧穿着她爸的那间灰色针织衫,腰间繫着她的卡通围裙,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可爱。 他端着盘子回头,才发现丁幼禾站在门口,“怎么不多睡一会?饿醒的?” 丁幼禾点头,“好饿。” 一桌早点,荷包蛋嫩黄,白粥清亮。 一秒把她带回了三年前,朝夕相处的那段时光。那些被错过的光阴仿佛从未出现,他们彼此陪伴,在这栋小楼里甜蜜相守,朝朝暮暮。 “阿元,”丁幼禾拿着勺子,目光盯着盘子,“我们结婚吧。”
第117页 元染正给她夹荷包蛋,闻言动作一顿,眉眼顿时弯起,露出许久不见的孩子气的神气,“真的?” 丁幼禾抬眼,对上他欣喜的眼眸,“真的,你陪我,去见一见我爸爸吧,跟他说一声。” “好。”元染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丁止戈的墓地离市区不远,是公墓,跟丁幼禾妈妈的合葬的。 这个时间,墓地里人烟稀少,丁幼禾把带来的鲜花和酒放在墓碑前,看向照片上仍旧年轻的父母,轻声说:“爸爸妈妈,我带阿元来看你们了,我们……快要结婚了。” 元染站在她身侧,弯腰,不疾不徐地将酒瓶打开,斟满,等她说完,才举起酒杯,“叔叔阿姨,我会替你们照顾好幼幼,至死方休。” 丁幼禾蹙眉,刚想阻止他说不吉利的话,却见他将酒往墓前空地一洒,又接着说:“叔叔,你的事背后的罪魁祸首我已经找到了,很快就可以还给你清白,就当……见面礼。” 丁幼禾耳边阵阵嗡鸣,“你说什么?” 元染将酒杯端端正正地放在墓碑前,看向她,“你的直觉没有错,当年你爸爸坠崖不是意外,背后另有兇手。那个人逃到海外许多年,我已经找到他了。” 丁幼禾不可置信地问:“你在国外……” “都有,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也为了帮你找出真相。” 丁幼禾咬牙,“你混蛋。” 元染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想把人送进大牢里再说。” “为什么?” “怕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丁幼禾撇开视线,目光落在墓碑上微笑的丁氏夫妇脸上,许久,才轻声说:“爸爸妈妈,你们再等一等,我和阿元一定会把兇手绳之以法。到时候……一定再来陪你们喝一杯。” 元染轻轻环住她的肩,两人面朝墓碑鞠了三躬。 墓园之中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并肩的脚步声。 “是什么人?”丁幼禾问。 “陈北的亲信,”元染简单地说,“当年被派遣出国,再也没回来过,所以根本没有人往他身上怀疑过。现在改名叫成星剑,原来陈家上下管他叫阿成。” 丁幼禾咬唇,“他现在在哪?” “还在海外,但很快会回来。” “你怎么知道?” “业务需要。” 丁幼禾看向他,许久才会过意,“你利用生意上的往来,把他诱回国?” 元染缓声说:“这人狡猾得很,筹码不够大,他是绝对不会铤而走险回来的。” “……可就算他回国了,我们怎么证明我爸的事是他做的?” “有人证,”元染抱了她一下,“但是答应我,在抓到成星剑之前,你不要掺进来,我不想你遇见一点危险,你懂吗?幼幼。” 丁幼禾默默点头。 道理她都懂,可这是她爸爸的事,她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呢? 两人开车回家,路上元染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许暮。 平时许老三来电话,元染都很坦然地在丁幼禾面前开免提接听,可是这一次他却接上了耳机,面色冷静,“喂,什么事?” 耳机里,许暮语气带着兴奋,“捉到了,武娄那小子现在就在城南仓库,染爷你来吗?” 元染面不改色,“知道了,一会到。” 电话挂断,丁幼禾问:“怎么了?” “没什么,生意上的事。” 丁幼禾盯着他的眼睛,“你在骗我。” “没有,”元染笑,“我骗你干嘛?” “是不是跟成星剑有关?” 元染忽然有点后悔,不该提前跟准老丈人剧透。他早该知道的,老婆大人虽然性格粗一点儿,但直觉尤其敏锐,一旦被她知道成星剑的存在,难免就会察觉到蛛丝马迹。 “不是成星剑,”元染坦承道,“但跟他的事有点关系。” “我能去吗?” “不能。”拒绝得斩钉截铁。 丁幼禾撇撇嘴,她也知道在这些事上自己帮不上忙,能不添乱就算是帮忙了。 终究她还是被元染留在了刺青店,目送他开车离开。 肖潇在家,见丁幼禾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暂停了直播出来陪她。好不容易从她嘴里套出点眉目来,肖潇便笑,“我当怎么了,你别在这儿提心弔胆的,你家狼崽子没事。” 丁幼禾听她一口笃定,不由问:“这事儿你知道?” “知道,”肖潇吐了口烟,“老三说的。” “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 肖潇神色一愣,继而不以为意地笑,“嘴上没带把门的呗。总之,你家小狼崽子酝酿这事儿没三年也有两年半了,有备无患,你不用太担心,等着把逍遥法外的垃圾扔监狱就好。” 被她这么一安慰,丁幼禾心里稍微平静了些,许久,又问:“潇潇,你说阿元这么多年在国外,会不会其实……”
第118页 “别猜了,”肖潇打断她,“都有。他在海外这么多年,替你追查杀父兇手自然是其一,但也不用把他想得太伟大无私,他也一样是为了自己。” “从前他在你这里,就像个处处要依赖你的弟弟。阿禾,你相信我,没有哪个正经男人愿意吃一辈子软饭,他要真愿意吃,就要不得了。”肖潇轻笑,“刚开始我也觉得他不告而别挺垃圾的,但现在越来越觉得,其实挺好。他要是不走,能有今天的元染吗?能有这份能耐替你查出真兇,并把人给诱拐回国吗?” 丁幼禾沉默不语。 “所以……阿禾,原谅他吧。嗯?”肖潇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实在气不过的话,等你爸的案子水落石出了,你跟姐出国玩一圈,甭告诉他去哪,让他感同身受一下就算了。” “潇潇,”丁幼禾抬眼,笑容有点无奈,“……如果我说我压根没生他气,你会不会觉得我挺没骨气的?” 肖潇一掸宴会,狐狸眼笑得眯起,“不会,那就是你。” 现在爱情里的小女孩,正是她求而不得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贝们的祝福,红包收好,大家一块儿开心^_^ @子雅呀微博私我地址,么么哒!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被忘记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酉 4瓶;1234、天使的翅膀 3瓶;mercuryroarer 1瓶; 第56章 撩56下 ... 城南, 陈家旧仓库。 鲜少有人往来, 此刻更显安静。 武娄被绑在椅子上, 脸上俨然有几块淤青, 愤愤地与看守着他的许暮对峙,“你当自己是谁啊,不就元染养的一条狗?他丫被人称一声爷,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角了,充其量不过陈家的养子,还真把自己当太子爷端着。” 许暮一言不发,抬手就是一巴掌, 打得武娄口角渗出血来。 “哦,这巴掌跟染爷没关系,”许暮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这巴掌是替肖妖精打的。” 武娄被打得头晕眼花,压根不知道他嘴里的肖妖精是谁,正要开口问,就看见抖着手腕的许暮忽然握掌成拳,出其不意地又是一拳, 正正揍在他胸口。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移了位, 武娄差点别过气。 许暮这才收了手,甩甩胳膊, “这次替染爷。染爷也是你能骂的?垃圾。” 武娄奄奄一息地垂着头,只看见一双光洁的皮鞋停在自己面前。 他抬头,险些没认出眼前的人来。 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还是五六年前, 那时候的元染是个纤瘦阴戾的少年,话不多,下手却稳准狠,是陈南身边的红人,春风得意,目中无人。 数年不见,竟已长成这样斯文的青年,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陈南。 “差点,认不出你来。”武娄吐出一口血,“好久不见,阿元。” 元染从镜片后冷冷地睇着他。 武娄说:“你别这么看着我,当年的事我也迫不得已。说白了,还不是因为你傻?人家叫你去你就去,倒了霉还连个相信你的人都没有——” 许暮听不下去,上手就要揍人,被元染单臂拦住了,“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元染的语速极慢,莫名地给武娄极大的压迫感。 他吶吶,“不是这事,那、那是——” 元染盯着他,缓声问:“刺青师丁止戈是怎么死的。” 这个名字对武娄来说显然已经太过遥远,他一下子甚至没有想出那是谁,最后还是从“刺青”两个字回过神,顿时变了脸色,“这档子事你问它干什么?” 果然。 元染半垂着眼睫,“丁止戈的车,是你动的手脚对不对?” “放屁!”武娄立马辩解,“跟我有毛关系,那天我还他妈忙着收拾陈家的烂摊子,哪有时间搞这个?是阿成——” 说了一半,他变了脸色,忽然不说了。 “阿成。” 武娄皱着眉,“元染别说我他妈没提醒你,如今的阿成你惹不起。何况这事儿早他妈翻篇了,人都化成灰了,警察都不管,你还刨什么坟?” 许暮一脚踢在椅子腿上,险些没被人给掀翻,“嘴他妈放干净点。” 元染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许暮忙改口:“嘴巴放干净点,普雷斯。” 武娄:“……” 元染手抄在西装裤兜里,慢条斯理地绕着武娄的椅子走,“丁止戈的车不是你动的手脚,是成星剑。所以后来陈北把他送出国,还给了不少好处,代价就是永远不许再回来,是吗?” 武娄心里莫名发慌,“我,我什么都没说。” “但你跟他还有联繫,”元染停在他背后,手落在他肩头,“所以前几年,陈北才会重用你。” “这都是你的推测。” 元染手指用力,近乎钳住他的肩,武娄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陈北死缓,你却只关了几年就放出来,”元染曼声说,“是成星剑在背后出的力。”
第119页 武娄连抽冷气,“……不,不是,我跟他没有联繫。” “是吗,”元染轻笑,“那你一定不知道,当年的丁止戈其实没死。” 武娄肩上的疼得刻骨,被他以激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阿成拍了照片,骨头都摔烂了——” 元染手一松,“……是么。” 肩上的疼痛缓解,武娄才勐地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阿元!你别多事……我是为了你好,成星剑早不是当年的阿成了。” “为我好,”元染松着袖口的扣子,缓步走到他身前,弯下腰,与他四目相对,“当年你让人对我说‘南叔找你’的时候,也是为我好,对吧?” 语气阴沉,眼里满是戾色。 武娄浑身一个激灵,不寒而慄。 可元染并没有动一根手指,只是像审视猎物般冷冷盯了他许久,就直起身,往外走去。 许暮追上前,“染爷你不揍他?” “嫌脏。”元染边往外走,边说。 “那怎么处理他?” 元染沉默了两秒,“丢这儿,会有人来找他。” 轻飘飘的语气随风传进武娄耳中,他一阵心悸,宁可被狠狠揍一顿,也好过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会有人来……什么人? “放我出去!元染你这个疯子!放我出去!” *** *** 因为即将被调往云贵,颜梁淮难得赋闲在家,正收拾行李的时候意外接到元染的电话。 两人约在离他家不远的街心公园——话不投机半句多,连咖啡店、茶楼都省了。 “录音笔,”颜梁淮看着对方手里的笔,“是什么?” 元染把笔递给他。 颜梁淮听完录音笔里的对话,眉头深锁,“……说话的是谁?” “武娄。”元染简单地说,“之前陈北身边的人。” 颜梁淮颔首,“有点印象。成星剑是谁?” “陈北身边的老人,”元染冷笑,“现在应该都管他叫一声成总。” 颜梁淮收紧手指,与他对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知道古代什么人消息最灵通吗?”元染似笑非笑地说,“不是衙门里的捕快,而是饭馆里的伙计。你们可能看不上我的消息渠道,但它确实好用。” 颜梁淮不置可否,“……但最终,得仰赖捕快捉贼。” 元染半垂眼睫,“大概吧。成星剑最近就会回国,你们会再放虎归山吗?” 颜梁淮眼色一沉,面露不悦。 元染略带嘲弄地一笑,转身离开,手机嗡嗡振动,陌生来电,他随意按下接听,“餵。” 出于职业敏感,颜梁淮看向他,不过几秒,只见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渐渐凝满寒霜,下颌处青筋跳起,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 手机离开耳边,元染一言未发。 “谁的电话?”颜梁淮问。 元染凝着他的眼睛,仿佛在最后确定警察究竟值不值得信赖。 这个眼神令颜梁淮心头警觉,“阿禾怎么了?” 三秒。 却仿佛经年。 元染嗓音沙哑,不復片刻之前的隐约敌意,反而多了一丝恳切,“今天把一切都了结,你行不行?” “行。” “好。” *** *** 元染驱车飞驰在楠都街头,压秒抢了红灯,被吓坏了的行人愤愤地骂道,“有钱了不起!” 他手指捏紧方向盘,目不斜视。 有钱没什么了不起,再多钱也买不来爱和真心,所以就算倾家荡产,他也要把她带回身边来。 京南故居的院门大开,守门人见主人家回来,忙不迭上前来替他泊车,一边说:“先生,有位成先生说和您有约,已经在会客厅等候多时了。” 元染下车,一边解衬衣的袖扣,一边往主屋走,“院门不要锁,一会还有人来。” “哦哦,好,是什么,人——”话还没说完,陈先生已经快步离开。他来京南故居工作几个月了,还第一次见到冷静矜持的陈先生这般失态,这是怎么了? 元染推开门,室内阳光温软,一如平日。 站在窗边的男人背着手,听见他进来慢慢转身,高鼻深眼,长了张忠厚老实的脸。 成星剑看起来神色淡定,唯独眼底的青灰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惶恐。 “多少年没回来了,这儿变了大样。”指着一面空墙,成星剑笑道,“我记得这儿原本挂着一张全家福,你和两位陈先生,老先生都在上面。阿元,陈家当初待你真是跟亲儿子一样。” 元染听着他伪善的寒暄,又想起曾在这间大宅里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在他不知轻重的肆意妄为里度过,他知道陈南青睐自己,便依仗于此,无法无天。 陈家给他钱和势,见识世界的机会,却唯独没有给他亲情和爱。亲儿子吗?更像培养一个无关于爱的继承人。 所以回京南故居之后,元染第一件事就是撤了房子里所有的合影。
第120页 “虎毒不食子,当我是亲儿子,还会亲手推我入火海吗?”元染微笑,“哦,也可能这就是对待亲情的方式,毕竟陈北也是这么对南叔的不是吗?也有你的份吗,阿成。” 成星剑脸色不变,“陈北这辈子出不来了,这事翻篇吧。” “说起来,陈北虽然对亲兄弟翻脸无情,对你却有情有义得很,”元染手抚摸着着门边的古董花瓶,“送你出国,给你股份,可比对亲哥哥好多了。可是阿成,陈北入狱你却连回国探监都没有,也够绝情的。” 成星剑脸色微变,“他是杀人犯,我为什么要看他。” “我也曾被认为是杀人犯呢,”元染挑眉,“可是你不是和我谈生意谈得很愉快吗?” “生意是生意。” “哦,说白了还是只要有钱就可以。” 成星剑终于沉不住气了,“元染,你也别再跟我阴阳怪气,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把武娄放了,让过去翻篇,我保证不再碰跟你有关的任何事。” 元染眯起眼,“阿成,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重情重义,到现在还这么在乎武娄,为什么呢?也是因为钱吗?” 成星剑怒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元染慢条斯理地说。 “别逼我,元染。”成星剑脸色越发阴沉,“我不想对女人下手。” 第57章 撩57下 ... 元染在花瓶上摩挲的手停了一下。 成星剑将他的触动都看在眼中, 向前迈出一步, “放了武娄, 我放了丁小姐, 皆大欢喜。” “他手里握着你什么把柄,让你铤而走险也要把他给救出去?” “别套我话,元染。我知道要不是为了姓丁的女人,多少年前就化成灰的死鬼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以你如今要风得风,也不会为一个死人趟这浑水。” 元染低吟,“即便如此, 我抓武娄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成星剑蹙眉,“你别再跟我兜圈子。就要你一句话,放还是不放?话我说在前头,你女人现在在我手里,今晚八点,你没有拿出诚意来,我可不保证她会不会‘失足’坠崖或是落水。” “她在哪?”元染终于变了脸色。 “总之不在楠都,你找不到的。”成星剑冷笑, “怎么, 担心了?元染,你不用跟我装, 那女人如果对你不重要,我又怎么会对她出手?” 元染不语,脸色更暗了三分。 成星剑见他果真被那女人的安危搅得心神不宁, 正中下怀地逼近他,“知道你为什么能在陈氏上位吗?因为你够狠,够无情。我真不明白,混得好好的,你何苦给自己弄一根软肋揣着。” 元染牙根紧咬,死死地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成星剑又乘胜追击:“说真的,为了一个女人跟过去的兄弟翻脸,甚至错失我这样的合作对象——我都替你不值。阿元,你放了武娄,我放了丁小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而且我保证,会把这次的事情做得干净漂亮。大可以让她以为是你捨身救人,将来对你俯首帖耳、百依百顺。然后我俩之后强强联手,我助你拿下东南亚市场的绝对份额,这样不好吗?” 元染犹豫了一下,似乎被他的建议打动。 成星剑冷笑,无非是为了追女人,替她查清父亲死因是讨好,救她一命更是,哪一个更容易,更有利,相信元染心里有数。 “阿成,你不明白。”元染一声嘆息,“她爸的死就像我跟她之间的一根刺,拔不掉,就永远戳得疼。” 这一句,已经有点兄弟之间掏心挖肺的意思。 成星剑见他上了钩,语气转换为替他着想,“你果真还是太年轻了,阿元。当年弄死那个刺青师是为了替陈北隐瞒,从那会看,你是受害者,可到如今,你不觉得你其实也是受益人么?陈南陈北不死,陈家到什么时候才轮到你主事?陈家对那女人有杀父之仇,真要水落石出了,她还会跟着你吗?” “不会吗?”元染低喃。 “当然不会,”成星剑搭上他的肩,以老大哥的语气说服他,“听我一句过来人的话——男人有了钱,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况是这么个定时炸弹似的女人,我打包票,你俩修不成正果。” 低垂着眉眼的元染忽地一笑,抬眼,长眸深邃带着不加掩饰地嘲讽,“也对,起码……你是看不见那一天了。” 成星剑一愣,下意识刚想撤回落在他肩头的手,却被元染用力擒住,控在掌心。 “你!”成星剑想挣,可他这种养尊处优久了的商人,又哪里是元染的对手,挣扎中除了撞翻手边的花瓶之外,根本毫无作用。 花瓶砸在地上,碎成几瓣,成星剑终于恍然,厉声喝道:“你别轻举妄动!你的女人还在我——”话没说完,已经因为手肘被反扭带来的剧痛逼得断了句。 元染手指扣紧,将人压在原先放花瓶的台子上,凑近,在他耳边哑声说:“你说我给自己找了根软肋没错,但你错在不明白一个人只有在为了保护软肋的时候,才最无畏。”
第121页 就在这时,门口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颜梁淮和王淼以及几个同僚迅速将大门封锁,枪口对准被压制的成星剑,而紧随其后的,是已经遭到控制的成氏亲随。 元染面无表情,“警官,你都听见了?” 颜梁淮正色,“成星剑,现以涉嫌谋杀罪名实施逮捕。” 成星剑的脸被压得贴在桌面,口齿不清地说:“我不是华国人,你们无权抓我!” 颜梁淮从腰后解下手铐,往他的手腕一扣,“可你在我国犯了案,而且恰好……你现在处于我国境内,成先生。” 成星剑双眼圆瞠,被押起身时瞪向正揉着手腕的元染,“故意的,你是故意的!故意诱我回国!故意先抓武娄,并泄露消息给我——元染,你这个魔鬼!” 元染半垂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说得都对,只漏了一件,我不仅知道你会自投罗网,而且还知道她现在就在这栋楼里。” 成星剑面色惨白,“……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当年所作所为被武娄知情,如今你才不得不冒险救他。一朝被蛇咬,你又怎么可能再落新的口实给第三个人,你不放心让别人替你动手的,阿成。” 最后一句亲昵的称唿,满是嘲讽。 成星剑满脸是汗,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攥在对方的掌心里。 元染手下一着力,成星剑已经脱臼的胳膊顿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元染不为所动,看向他背后的颜梁淮,“交给你了。” “你去吧。”颜梁淮将成星剑的手臂一拧。 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已拔足跑开。 就像,不顾一切的少年。 一如从前。 *** *** 滴,滴,滴。 随着元染一步步往楼上走,手机软体里发出的声音就越急促密集,屏幕显示上的红点越来越近,近到彼此之间的红色圈晕已经相互覆盖。 他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手落在门把手上,却不敢去拧。 无论在成星剑面前他有多冷静,此刻的忐忑不安才是真实的,冰冷的掌心里全是绵密的汗,甚至令他几次插不进钥匙。 深唿吸,一把推开门。 入目,翻倒在地的椅子,旁边地上是碎裂的碗和快要干燥的地毯,人却不见了。 “幼幼!”元染声音发哑,几乎破音。 一片寂静里,他忽然听见了细微的窸窣声。 目光投向一边的衣柜,元染快步上前,拉开柜门,心脏被眼前的一幕刺得绞痛。 丁幼禾蜷着身子,藏身在衣柜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枚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美工刀,不住地颤着。 她还穿着兔子耳朵的家居服,大概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被掳来的,嘴角有血,脸上有擦伤,显然反抗过。 那双雾气森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元染,手里的美工刀也正对着他,微微颤抖。 “幼幼,是我,我来带你回家。”元染蹲下,向她伸出手。 可是丁幼禾举着美工刀的手一让也不让。 “……幼幼?” “元染,你早就知道这个人会对我下手的,”双目无神的丁幼禾缓缓开口,声音像生了锈,“对吧?” 元染愣了下,仍旧保持着向她伸手的姿势,“……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丁幼禾不为所动,“就像三年前,你让我去见陈北,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元染的神色僵住,牙根紧咬,“……幼幼,你不要胡思乱想。当年害你爸爸的人,已经被警察控制住了,你——” “为了达成目的,你是不是总这样,什么都能豁得出去?”丁幼禾凄冷地笑了笑,“怎么说来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幼幼,你把刀子放下。” 丁幼禾只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当年被你当枪使,又被你丢下,三年后还心甘情愿地喜欢你。” “我错了,做错了很多,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元染好言相求,可丁幼禾大概是被吓坏了,始终不曾松开裁纸刀。他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擒住她的手腕。 被勒住的痛感,再度刺激了丁幼禾,她勐地一挣。 眼看着刀锋就要划伤她自己,元染毫不犹豫地徒手捏住锋口,血很快顺着他的指缝滴了下来,落在粉色的家居服上,湮开。 丁幼禾手指一松,元染立刻将小刀扔到远处。 “走吧。”他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丁幼禾看了眼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垂下眼睫,却没有将自己的手递给他,而是从身边摸出一串东西,往他脚边一扔。 精巧的小鲸重重摔在地上,正是他亲手给系上的那一条。 元染衣兜里的手机立刻发出尖锐而密集的滴滴声。 丁幼禾说:“在我身上装了个监控,还让我无论如何不要离身……阿元,是不是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棋子?我也不例外。” 元染本想开口,见她手扶着地想站起身,就伸手去扶,却被丁幼禾一手拂开了。 她大约是在柜子里蜷缩得太久,所以腿麻了,起身时候格外困难,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肯接受元染扶自己。
第122页 门外传来脚步声。 匆匆闯进门来的颜梁淮一愣,目光飞快地从元染滴血地手和丁幼禾苍白的脸上扫过,“你们这么久没动静,我担心——” “扶我一下可以吗?”丁幼禾轻声说,“我腿麻了,颜警官。” 颜梁淮走上前,她便挂住他的小臂,由他扶着,一瘸一拐地从元染面前走过。 “颜警官,我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给肖潇打个电话,我怕她担心——” 她虚弱的声音一路远去,留在屋子里的元染俯身,拾起脚边的鲸鱼吊坠,握在掌心,收紧了手指 稜角戳着肌肤,生疼。 第58章 撩鲸 ... “阿禾。” 丁幼禾挂断了和肖潇的通话, 就听见扶着自己的颜梁淮欲言又止。 她把手机还给对方, 低垂着眉眼轻声说:“谢谢。” 颜梁淮看着她髮丝后血色极弱的唇, 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 末了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髮,像对待一个沮丧的小妹妹。“如果没有元染,成星剑不可能轻易回国。” “嗯。” “既然回来了,他就走不了了。” “嗯,谢谢。” 颜梁淮又哪里是为了再得她一声谢?他嘆了口气,将她扶上车,带回所里录口供。 车开了, 颜梁淮从后视镜里看见元染站在京南故居的屋檐下。 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看似无害、实则掌控欲极强的少年身上看见名为无助的情绪。 他看了眼身边的丁幼禾,无意识地嘆了口气。 这两人之间啊…… *** *** 丁幼禾刚从警所出来,就被人迎面一把搂入了怀里。 浓郁的香水味,但并不沖鼻,相反的竟让她鼻子一酸,像孩子嗅到了妈妈身上的气息一样想哭,索性抬手抱住对方的背, 把脸埋在她颈窝里, 任由捲曲的髮丝掻着脸颊。 “别哭,妆都化了, 丑死了。”肖潇嘴上说得硬邦邦,抚着她后背的手却温柔极了,“没事, 没事了啊……” 丁幼禾把憋着的一股子委屈撒完了,终于嗅嗅鼻子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肖潇大衣上明显的一滩水渍,“回头我,嗝……替你送去干洗。” 肖潇瞟了眼衣裳,“那还不如打起精神好好挣钱,重给我买一件。” “行。”丁幼禾边说着,边可怜兮兮地打了个嗝。 一下把肖潇给逗乐了,“你说你,天天在小狼狗面前装老虎,这次蔫了吧?老老实实地变小猫咪。说起来,那小子人呢?” “别提他,”丁幼禾一嗅鼻子,“我不想见他。” 肖潇一愣,“为什么?不是说,这次多亏他才能抓着兇手的吗?” 丁幼禾撇撇嘴,又红了眼眶。 肖潇忙稳住她的肩,“好,打住,不哭。还是那句老话,三条腿的蛤蟆少,两条腿的男人满地跑,不见他就不见了,姐姐带你回家。” 这边话是这么说,上了计程车,肖潇就乘着丁幼禾擤鼻涕的工夫,发了条短讯给那个“两条腿的、满地跑”的男人,【又把小丫头惹哭?事不过三,再来一次信不信让你丫这辈子再见不着她】 那小子向来接到简讯不回,该做什么就直接去做了。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破天荒的秒回,【还在哭吗?】 肖潇瞅了眼红着眼眶但已经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的丁幼禾,挑眉,拇指按下几个字,【还在,特惨】 然后把手机往包里一丢。 叫你动不动惹老婆难过,着急上火去吧→o→ “潇潇,你之前不是说要旅游吗?”丁幼禾鼻尖红红的。 肖潇说:“都行,我也没怎么出过远门,上哪都能找乐子。” “我也是,那……我们走远一点好不好?” 肖潇这才恍然,哪是要旅游,分明是在躲人呢! 成星剑旧案重审,筹备期颇长,两人就打算在这空档里出去走走。出门的事除了颜梁淮谁都没告诉,自然包括元染。 出发当日清晨,丁幼禾正忙着收拾行李,楼下门铃响了,她撩开窗帘瞄了眼,见是许暮,便跑下楼让肖潇去开门,“……要问我,就说我不在家。” 肖潇披了件针织衫,似笑非笑地瞄她,“有话当面说清楚不好么?躲躲藏藏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谁小媳妇,”丁幼禾撇嘴,“看见他就生气,不想见。” 肖潇耸肩,“怕是担心见了面就心软,才不见吧。” 丁幼禾推着她的肩,把人推出去,自己则留在她房间里,侧耳偷听。 “肖妖精,我嫂子呢?” “谁是你嫂子?扯证了吗,办酒了吗?就这么乱喊,不怕闪了舌头吗?” “……丁,丁……” “再说脏话信不信以后连半颗盐粒也不借给你?” “脏、脏话?……卧槽!” “嗯?” “我,是说,我造——知道了,那个,小禾妹妹在不?” 丁幼禾差点没笑出声,不用看都知道许暮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小样儿,别看平时在兄弟们面前吆五喝六的,一到肖潇面前就吃瘪吃得盆满钵满。
第123页 “找阿禾干嘛?”肖潇问。 许暮这才说:“染爷进医院了,嫂子——小禾妹妹就真不去看看嘛?” 丁幼禾心里一咯噔,进医院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进医院? “什么毛病?” “哎,不提了,生活都没办法自理……” 许暮说得语焉不详,肖潇问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到底什么毛病,丢下个病房号就跑了,跑出两步,忽然停下,犹犹豫豫地指了指自己胸口,见肖潇低头,他立马闪了。 肖潇出来得急,只披了件针织衫,没扣纽扣,长裙的胸口事业线隐隐约约,她拢了下衣襟,遮了。 挑眉看向跑没影了的许暮,目光不自觉地停驻了片刻,不自觉轻笑了下,才转身回屋。 “喏,”肖潇手一翻,一张字条在她掌心,“病房号,要不要去随你。” 丁幼禾盯着那串数字,头一扭,“不去。”转身腾腾上楼了。 肖潇把纸张往鞋柜上一搁,顺手摸出支烟点上,“去了千寨,可没那么快回来,你想清楚了。” “我干嘛要赶时间回来!”楼上传来赌气的女声。 肖潇吐了口烟,啧,从前见小丫头对那小子死心塌地的,她还担心将来得吃亏呢。没想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真倔脾气上来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之前就着喝酒,肖潇大概也算闹明白了丁幼禾上火的点,并深表贊同。 “千万别让男人吃定你,觉得无论他怎么做,你都会觉得他对。” “他居然偷偷在我身上装监控!人干事?”微醺的丁幼禾气唿唿地吼,“我跟你说,潇潇,我要就这么原谅他了,我就不姓丁。” “哦。那姓什么?元吗?还是陈。” “……潇潇!” “行,行不逗你了。” 总之,一边是咬死了不原谅的小丫头,另一边是数次登门道歉都被拒之门外的臭小子,成星剑落网五天了,两人愣是没照过面。 够倔。 肖潇吐了口烟,刚要回自己屋,忽然听见楼上腾腾脚步声跑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丁幼禾换了身外出的衣服,还背了包。 “这会还出门?一会儿得去火车站了。”饶有兴味。 “去买点东西,带高铁上吃。”丁幼禾脸不红心不跳。 “哦,给我带几包口香糖,车上禁菸难熬。” 丁幼禾答应了,弯腰穿鞋。 肖潇靠在门边,有意无意地说:“纸条在鞋柜上。” 哪知道丁幼禾跟被戳了嵴梁骨的猫似的,顿时炸毛,“我才不是——” 结果她果然看都没看一眼鞋柜上写了病房号的字条,就出门了。 肖潇出去关门,一眼正看见对面楼里,正够头张望的许暮。对方也看见了她,挠了挠头,朝她一笑,乐颠颠地拿起手机手指翻飞。 ……得。肖潇心想,连老三这大老粗都看得出来,阿禾是狠不下这心的。 大家对丁幼禾同学的认知是清晰的。 半小时后,她站在病房楼层入口,犹豫了一下。 她是没拿纸条,但那个病房号就跟长在脑海里了一样,根本用不着拿呀qaq “小姐,你好,请问探病吗?”护士见她原地踌躇,便问。 丁幼禾还在犹豫,忽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抢先一步向对方谘询:“你好,请问陈元染先生在哪间病房?”声音嗲得不行,带着点略显刻意的港台腔。 问话的是个年轻女孩,穿着牛仔外套,早春时节就光着腿,化了小烟燻,还算漂亮。 护士看了她一眼,见怪不怪地报了个病房号,等对方走了,才对丁幼禾说:“这才半天工夫,起码五个来看他的小姑娘了,长得好看就是好,硬是把住院住成了见面会。哦……对了,你是探望哪个病房来着?” 丁幼禾牙根发痒。 这才几天不见啊,就招蜂引蝶成这样!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我走错层了。”她说着,转身就要往电梯走。 结果电梯还没来呢,一只手从她身边又连续按了几下电梯按钮,灯熄了。 丁幼禾正欲发作,余光看清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顿时噤声,连头都没回,看也不看来者何人。 “幼幼。” 走得更快了。 身影一闪,赶在她出楼梯间的那一刻把人给拦下了。 丁幼禾低着头,入目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短了点儿,露出小半截脚踝。 她一下想起很多年前,从风雪里捡回来的少年也是穿着这样一条嫌短的裤子,安静又温柔。 只是,当年那个单纯无辜的小可爱,怎么就整个变样了呢! 把心一横,丁幼禾抬起头。 正对上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眸,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脸。 “染爷好本事,还嫌摆弄我摆弄得不够,又让许老三来骗我?” 那口气,硬生生被她拖出了丈八的疏离。 元染怎么会听不出她还在气头上?抬臂就想拥住她。 丁幼禾灵活地一闪身,从他面前躲过了,杏眼瞪着他,“干嘛?别想对我故技重施。”
第124页 元染苦笑,“什么故技?” 丁幼禾脸一下红了。 还能什么?拥抱,亲吻,堵住嘴,稀里煳涂滚上床,落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然后莫名其妙就和好了。 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这p话丁幼禾半个字都不信——什么和?那不过是掩耳盗铃,隔阂还在,不会因为片刻欢愉就自然癒合,不过是粉饰太平,等下一次冲突来临,只会愈加严重。 她骨子里跟丁止戈的看法一致:有话就说,有p就放,放完了神清气爽,该吃吃该喝喝。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忍受元染一而再、再而三的瞒着她做一切。 更,更,不能原谅他居然拿住院当幌子骗她╭(╯^╰)╮ “麻烦转告老三,店里从今往后不欢迎骗子,”丁幼禾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他,还有……你。”说完,她快步往楼下跑,却被眼疾手快地拽住手腕。 “他没骗你。” “我看你还能跟小姑娘勾勾搭搭,明明好着呢——”丁幼禾脱口而出,等看见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再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元染抬起另一只手,连手掌带手指都裹着纱布,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笑,“老三没骗你,我是真的入院在治疗。” 丁幼禾愣住了,又想起那天他拦下自己手中裁纸刀时,从指缝间滴下的血。 一滴,一滴,当时刀锋割心的痛再度袭来,让人窒息。 “……手,怎么了?” “伤到神经了,要做个小手术,”元染云淡风轻地说,“没事的。” 丁幼禾咬唇,“会有后遗症吗?” “不好说……如果往后我这只手废了,你会嫌弃我吗?” “呸,童言无忌。”丁幼禾条件反射地唾了下,“不会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万一呢?”元染眼里像闪着星光,“你会嫌弃吗?” ……伤是她割的,人是她选的,嫌弃?嫌弃个大头鬼!她也就是赌口气,怎么可能真丢下他不管。 丁幼禾差点就想握住他的手,解开纱布看一看到底怎么会伤那么重的,好不容易忍住了,板着脸,但到底语气狠不起来了,“什么时候手术?” “就这两天吧,”元染顺杆上,央求道,“你也看到了,手这样,东西都拿不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老三那群人粗枝大叶的,昨天还把开水泼我身上了……”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连丁幼禾都要心软了。 可就在这时候,楼梯道的门被人哐啷一下推开了,对方推门前没看见拐角里的元染和丁幼禾,所以一个勐子沖得有点儿急,一脚踏下楼梯余光才瞅见他们,于是立刻急剎车。 人是站稳了,手里的东西却飞了出去。 元染眉一蹙,快步冲上前,身子朝前一够,长臂一捞,正好抓住那个小东西。 稳稳噹噹。 “染爷,你好棒喔!”冲出来的女孩双手叠在胸前,娇滴滴地夸赞。 这声音…… 丁幼禾蹙眉,才发现来人正是之前在护士站遇见的光腿少女,此刻她正满怀仰慕地看向元染,樱桃小嘴夸得天花乱坠,只差没把男人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佳公子。 而被她夸成花的公子哥,看起来,并不太愉快,甚至有点后悔。 因为,丁幼禾的目光落在他握住“东西”的手上。 那只据说“要动手术”、“不能抓握”、“无法生活自理”的手。 丁幼禾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和煦的笑。 元染心里一个声音惨叫,完了。 “看来,陈先生你的手已经光速復原了,”丁幼禾笑着看了眼他身前的长腿美少女,“而且就算没復原,也不愁没人照顾。我就先告辞了,哦对了,最近别去店里拿东西,家里没人。” 元染连忙拦住她,“你去哪?” 丁幼禾嫣然一笑,“跟颜警官一起,去哪就不劳你费心了。” 颜警官:) 余光瞥见元染眼里的不快,丁幼禾非·常·愉·快地小碎步跑下了楼。 满头雾水的美少女直到她消失在楼梯,才惴惴不安地问:“……染爷,是我给演砸了吗?” 她本就是被召唤来“演戏”的,当然,对染爷的仰慕是有,可绝对没到要这么吹彩虹屁的程度。不过既然染爷说要演得像一点,到让嫂子轻微吃醋的程度即可——她一直在想,到底什么程度才合适呢? 现在,嫂子被气跑了。 她,算演砸了吗qwq “跟你没关系,”元染乏力地揉捏鼻樑,“你先回吧,今天谢谢了。” “不不,能帮上忙荣幸都来不及,”女孩惴惴不安地问,“只是嫂子她……” “我自己想办法。” 女孩点点头,要走,想了想,又转过头,小心翼翼地说:“染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元染心不在焉,“嗯,说。” “也许你可以试试更坦白一些,”女孩斟酌着用词,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得罪不起的大佬,“既然要求婚,不如直接到人家阳台下单膝跪地啊。”
第125页 直接,跪地,求婚? 女孩怕言多必失,乘着元染出神赶忙闪人了。 空荡荡的楼梯道中,只剩下元染独自站着,他慢慢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个精巧的红色丝绒小盒子。 也许,可以……试试? 毕竟女人比较懂女人嘛。 可惜的是,等元染换好衣裳,准备妥当,站在刺青店楼下,深唿吸,鼓足勇气安按动门铃,却始终没有人来开门,倒是隔壁邻居开了窗户,见是他,便说:“哎呀,阿禾已经出远门了啊!” 元染:“……”很好,走得还真快。 “请问她去了哪里?” “她没跟你说吗?吵架啦?具体哪里不知道哎,好像挺远的,喔。那个颜警官来接她们的,应该挺安全——” 安全? 明明是更值得担心了好么? 元染蹙眉,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走的,会不会就和颜梁淮一起,再不回来了……一无所知。 他恍然,那一年,被独自留在法院的幼幼,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 *** 千寨,位于重山之间,顾名思义以数以千计的古老村寨而闻名。 在机场和颜梁淮分开之后,就一直是丁幼禾和肖潇两个人独自游玩,尽管是两个没怎么出国门的新手小白,偏偏却都是不服管的性子,不乐意跟着旅行团被唿来喝去。 刚开始,还算一帆风顺,坐着“敞篷车”进山,丁幼禾戴着个草帽对着山林大声叫唤,山谷就回应以连绵不绝的迴响,惹得不远处几辆车上的乘客都跟着起了兴致。 肖潇裹着纱巾,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笑得犹如新月,“你怎么跟孩子似的。” 丁幼禾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你试试,喊出来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不要,几岁了都——”话刚说完,她的头纱就被丁幼禾给揭开了。 她捏着纱巾的一角,让印染的帕子在风中扬成一面鲜艷的旗帜,“就试一次,我就还给你。” 作为美妆博主,肖潇最怕的就是被晒黑,以她的性子又不可能从丁幼禾手里强抢,无奈之下,只得双手拢在嘴边,意思意思地叫“餵——”了一声。 意外的是即便她声音,也仍有些微回音传来。 丁幼禾笑,“大点声,拿出你训许暮的气势嘛!” 肖潇瞟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对着山林大喊,“餵——!!!” 果然,更大的回音夹杂着山中簌簌风声,迴旋而来,像极了大自然给与的鼓励。 丁幼禾笑眯眯地放下胳膊,打算把纱巾还给肖潇,可没想到她竟忽然站起身,朝着空旷的山谷喊,“我出来了!我走出来了!你看到没有,我——出——来——了!” 开车的村民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后座的女乘客。 出来了?莫非是刚出狱吗?! 丁幼禾微笑看着一边喊上了瘾的肖潇,怕是只有她知道,肖潇说的是从哪里出来了。 从原生家庭的灾难里,从不忍回顾的过去里……出来了。 踏出楠都城,踏出舒适圈,来到外面的世界,从头开始。 等肖潇重新坐下来,与丁幼禾目光交汇,两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一切都很好,风景宜人,空气清新,村民质朴,宛若世外桃源,直到—— “我在网上订的,你看,这是记录。”丁幼禾拿手机屏幕给民宿的前台大婶看。 对方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看不懂。 肖潇看了眼寨子里密密麻麻的屋子,“……要么找个年轻人问吧。” 就因为这里太原生态了,留守的村民大多上了年纪,一不识字,二不会用手机软体,更糟糕的是连普通话都不会,沟通起来比说外语都难。 丁幼禾无奈四顾,人虽多,可不是游客就是上了年纪的当地土着,哪有什么年轻人呢? 所以尽管在网上定好了房间,可碍于老太太不认,他们只好拖着行李重新找地方投宿。 只是山里昼夜温差极大,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再没有何时地方落脚,就得受冻了。两人只能在寨子街头挨个儿打听有没有空房,无一例外的要么满房,要么不接外地客人。 “你好。”脆生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已经快要精疲力尽的丁幼禾转身,便看见一个当地土着打扮的小女孩,黝黑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笑起来就看见两排雪白的小牙,普通话虽然生涩但好歹能听懂,“你们是不是在找客房?” 丁幼禾忙点头,“对,你知道哪里还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吗?” “知道,”小女孩笑着拉她的衣袖,“姐姐,跟我来。” 丁幼禾和肖潇相视一眼,最终决定跟着去看看。 这会儿已是万家灯火,游客们大多已经安定下来,轻装上阵地出来闲逛,唯独她俩拖着笨重的行李,略显狼狈。 小姑娘见肖潇的袋子很沉,主动提出帮忙。 肖潇不放心,只与她一人扯了一边的把手,合力拎着。 “不是说寨子里的孩子都出去念书了吗,”肖潇问,“你怎么还在?”
第126页 看年纪,应该要上小学二三年级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说:“先挣学费,下学期就有钱念书了。” 丁幼禾回头,正好看见肖潇低头看向女孩的侧脸,眼中满是疼惜。她知道肖潇想起了年幼的自己,当年她也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落入风尘,废了半生的时光才爬出深渊,走上正路。 “你叫什么?” “阿鱼。” “姓氏呢?” 阿鱼笑,“我们这里没有姓。” “那你父母也没有吗?” “没有,阿鱼没有父母,”小女孩坦然地说,“我是叔养大的,现在他也走了,所以要自己挣学费。我们到了。” 倒是超出她们的想像——丁幼禾本以为会是破破烂烂的一间屋子,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房子破一点,权当帮小妹妹挣学费了。 却不料,竟是间颇为漂亮的小楼,竹制的外墙,门廊挂着干椒,绿与红,热闹得妥当,而且打扫得非常干净。 “你家吗?” “叔家,”阿鱼领着她们往里走,“现在我照看。” 丁幼禾将包放在竹椅上,好奇地问:“那你上学时候谁来看店呢?” “要僱人,我把消息放到网上了,”小鱼拿出本本来给她们登记,“已经有好心的人跟我联繫,愿意包下这间房子十年,等我毕业,再还给我经营。” “那正好,你可以安心念书。”肖潇边写登记,边说。 小鱼笑:“是个好人,而且很帅。” 丁幼禾和肖潇都没往心里去,直到上楼的时候,在拐角遇见了意外的人。 “阿鱼,有毛巾卖吗?出来急,忘了带——”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髮,光着膀子的许暮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与丁幼禾三人面面相觑。 直到肖潇用辣眼睛的表情无比嫌弃地从包里扯了一条毛巾扔给他,“拿走,把胸遮上,别毒害小朋友。” 许暮:“……” 丁幼禾僵在原地,问一边毫不在意的小丫头,“阿鱼,你说要代理你屋子的叔叔,姓什么?” “元,”阿鱼稚气地答,“他长得特别像明星,一会儿你见到就知道了。” ……不用见了。 脚趾头都能想像出他的样子。 现在退房,不知道还来及不? 阿鱼不知道丁幼禾心里那么多弯弯绕,替她们推开房门,“床单都是新洗的、晒的,姐姐你可以闻闻,有太阳的香味。” 丁幼禾心不在焉,哪还在乎什么太阳? 她团坐在床沿,一脸要死不活。 肖潇脱下外套,不急不忙地说:“这可真是千里追妻了。” 丁幼禾眼皮都没动一下,“你说许暮吗?” 肖潇被呛了一下,“跟老三有什么关系。” “你到哪他到哪,这还不明显啊……” “他是跟着你家小狼狗来的,”肖潇束起长发,漫不经心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丁幼禾嘟囔,“我才不信你没发现。” 肖潇不说话了。以她的聪慧,自然不可能没察觉,只是觉得没可能的事不想浪费精力。她推开阳台的门,看向华灯初上的寨子,不由感慨,“真像做梦——” 丁幼禾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只见满山满谷的竹制小楼此刻都已点灯,金光的灯火与鲜红的灯笼,人群熙熙攘攘的街市交织成插画般绚烂的场景,夜色成了浓墨重彩中的稳妥背景,默默承载着全部的喧闹。 她被这光景所吸引,以至于走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发现靠在栏杆边的肖潇,脸上复杂的神色。 “难怪叫千寨,”丁幼禾极目远眺,只觉得这蜿蜒漫山的寨子仿佛没有尽头,“太美了,我都不想回楠都了。” “是吗,”肖潇轻笑,“不回去也行,反正人也追过来了。” “他追过来,我就非得原谅吗?”丁幼禾赌气道,“偏不。谁让他总是瞒着我做这个干那个的,把我当什么了——” “当老婆吧。”肖潇曼声说。 丁幼禾收回目光,“老婆?老婆是用来骗的吗?” 肖潇看着她,“别问我,我又没当过别人老婆。不过,若我是男人,也会跟他做同样的选择,只要是能保护你,哪怕被你埋怨也会那么做。” “为什么不能一起承担?”丁幼禾反问,“保护不应该是双方面的吗?彼此的,相互的。我生他气……其实不是因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告诉我真相,而是他根本不相信我能做他的后盾,能保护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不知情才是最好的,这不气人吗?” “气人,很气人,”肖潇从栏杆上直起身,偏过头,对着楼下的方向说,“……听清了?” 丁幼禾一愣,狐疑地往前走了几步,往下一看,顿时愣住了。 之前被漫山遍野的灯火吸引了视线,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下的院落——烛火摇曳,那个把她气到失眠的男人正仰面站在中央,眸中光影明灭。
第127页 “听清了,”元染朝肖潇点头,“谢了肖潇。” 肖潇耸肩,走到丁幼禾身边,附耳低语,“……别那么快答应,乖。” 说完,怕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答应?答应什么? 丁幼禾懊恼地一顿足,伏在栏杆边面朝下,刚想对他吼一句“别以为追到这里我就会原谅你”,却不料小院里空空荡荡,只剩烛火明亮,却不见了人影。 人呢? 她还未反应过来,直听一旁墙壁处传来一阵窸窣,刚要探身,就与元染四目相对——他竟然攀着竹筒楼的外壁爬了上来! 疯了吗?说什么也有三四米高! 丁幼禾腿脚发软,双手上阵,连拖带拽地把元染拉上阳台,直等他站稳才勐地一松手,立刻要撇清关系。奈何还是晚了,他擒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便成功地将人锁进了怀里。 “对不起,幼幼。是我不对,当年我不告而别……让你受委屈了。这次,成星剑的事应该早点告诉你,好让你也有所防备,都是我不对,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元染在她的挣扎里收紧了手臂,唇贴在她耳后,声线极低,“我发誓,从明天开始,再也不会了。” 丁幼禾不理他,只一个劲想要挣脱。 又听他说,“我离开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怕我再也不回来了……幼幼,我不会的,当年不会,以后也不会,我捨不得、放不下,这辈子只想要你。” 是,很怕。 怕到当年连续做了几个月的噩梦,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可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回来了,他们重新在一起,再提起,似乎再没有曾经的伤痛,更多的竟是失而復得的欣慰和珍惜。 直到这时候,丁幼禾才恍然明白,曾扎在心头的刺,早已不知何时,被这个男人温柔地拔了出来,早已不疼了。 她抿着唇,低着眉眼,“……一点诚意都没有。什么叫从明天开始?那今天呢,今天还要瞒着我什么?” 元染箍紧手臂,“我坦白,之前你约的酒店是我跟老闆娘打了招唿,所以才没让入住。” 丁幼禾:“……” “还有,”元染咳嗽了一声,“阿鱼的这家店,也是你说要来千寨我才着手联繫的。” 丁幼禾被他给气笑了,“你倒是真老实,还有吗?” “那次你在医院遇见的女生是老三的弟媳妇,我找来的。” 丁幼禾抬脚,后跟狠狠在他脚背上碾了下。 元染眉都没动一下,“我琢磨着要是不让你吃醋,你不会理我,更不会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你这个大骗子,还有什么骗我的一併交代了吧。” “没了。”元染终于松开手,“接下来要说的,都是真的。” 丁幼禾转过头,凝视着他的脸。 终于意识到,数日不见,自己究竟有多想念这双眼、这个人的气息和怀抱。 “幼幼,之前我们去爸妈的墓地是说过的,等水落石出就结婚,”元染的语速很慢,眸子里映着千寨的辉煌灯火和她,“作为儿女要言而有信,对不对?” 丁幼禾承认,这个人于她而言,从来都有魔力。 从第一眼,到如今,她从未能逃离。 “又没说具体时间,”她负隅顽抗着,“何况,成星剑还没入狱呢。” 元染眼眸一亮,“意思是他入狱了就行了?” 丁幼禾刚想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就已被他拉起了手,不由分说地套上了个物件,微凉,十足的坚硬,在万千灯火之中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 他颇为满意地看了眼尺寸合适的订婚戒,“我的眼光还是准的。” “我还没答应呢!”丁幼禾伸手要摘,却被他抢先一步握住了手。 他握着她的手,探入自己的领口。 时已入夜,山中风寒,他的肌肤却是滚热,男人的骨骼硬朗,肌肉结实,可丁幼禾的注意点却并不在这。 她的指尖在他胸前细细摩挲,然后慢慢地,眼底蓄起了泪光。 那是个禾字,在他左胸,正对心脏的地方。 “谁给你纹的?” “我写的,找人纹的。” 丁幼禾低着眼睫,“……疼吗?” “比你纹得疼。” “……疯子。” 很久以前,他就要纹,可丁幼禾一直说纹情侣名字最傻,万一分开了还得受罪去洗。 可他还是纹上了,意思很清楚,他根本没想过要分开。 丁幼禾想哭又想笑,最终捏起拳头捶他,“都怪你,老惹我哭,妆都花了……” “花了也是小仙女,最好看的那个。”哄小女孩的那种语气。 丁幼禾果然破涕为笑,忽然,她觉得握住自己的手有哪不对,捏住他的手,摊开掌心一看。 果然……那是几道狰狞得尚未完全癒合的伤口,粉嫩的肉芽微翻,看一眼都觉得疼。 而那天,在医院里他就是毫不犹豫地用这只手接住了“那个东西”。
第128页 “是戒指,”元染坦诚,“我本想在医院求婚的。”别的东西可以落地,给她的东西不行。 丁幼禾刚止住的泪,又盈了满眶。 元染拿指腹替她抹掉泪水,一脸委屈地说:“所以,手术的事是真的,有可能有后遗症——” “我养你。”丁幼禾打断他,“真有后遗症,你就别用这只手,我能养你。” 元染一怔,继而嘴角一点点漾开弧度,最终变成丁幼禾记忆深处他极少、极少有的灿烂大笑,在这笑容里他将她双手抱起,转了个圈。 “这句是骗你的,”他笑,“小手术,真的没有风险。” 丁幼禾知道自己应该气一气,他又骗人,可该死的是她非但不气,反而情不自禁地低头抱住他的脸,在他神采飞扬的眉眼间落下一吻。 滴滴滴。 丁幼禾裤兜里的手机煞风景地响起来。 元染将她放下,她取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颜警官。 丁幼禾:“……” 元染挑眉,“接吧。” “颜警官?” “阿禾,我思来想去,有件事应该让你知情——” 等丁幼禾默默听完了,面色平静地挂断电话,一双泪花未散的杏眼静静地凝着元染。 “那傢伙又扯什么了?”依元染的性子,恨不得按中世纪的规矩跟姓颜的拔剑决斗。 “你送我的那条鲸鱼项鍊里的不是监控,是定位器。” 元染微怔,“嗯,怎么——”话未说完,他已踮起脚的女人扑了个满怀。 丁幼禾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任他问什么,都只笑不说话。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乌龙,错把gps定位器当成监控了呢╯^╰ 早知道只是定位器,她根本没那么生气,好嘛…… “楼上两位小祖宗,蜡烛都快烧成灰了,火锅都快烧穿底了,还吃不吃啊?”肖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不耐烦、更多的是被狗粮塞满了的欣慰。 丁幼禾这才发现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楼下的视线范围呢,连忙把手松开,伏在栏杆往下一看,果然看见许暮正守着桌子,桌上一只老北京铜锅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你从楠都背来的?”她双眼放光。 元染轻笑,“嗯。” 丁幼禾抿嘴笑,“好傻哦!” 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他的手往楼下跑。 “不过我喜欢。” 楼梯个咯吱咯吱作响,女孩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快活。 被她牵着的元染,眼角眉梢俱是柔软的笑意,“喜欢什么?火锅,还是我。” “都喜欢,”丁幼禾停在最后一阶楼梯上,回眸,灿然微笑,“……但更,喜欢你。” 水面以上,温柔安静的你。 水面以下,执拗坚定的你。 看不清没关系,她还可以用心去感觉,终此一生,总会摸透你的每一寸,然后像刚开始的时候一样…… 爱你。 【正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