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溟玉》 楔子 白色的蒸汽溢满了整间屋子,屋里的陈设根本无法透见。 踏进去,一股刺鼻的药味立即扑鼻而来,黑无常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听见了“呼哧——呼哧——”拉动风箱的声音。 孟婆在。 冥界鬼差分九级,大到九级满的冥王,小到阿鼻地狱的葬灵,均有级别。黑无常属四级鬼差,只是这个孟婆……黑无常偶然一次机会提文书整理文案,却发现九级之中并无孟婆的名字。 却真是个怪事! “这倒是怪了,七爷刚走,八爷便来了。”屋里的人轻声笑了笑,那声音苍老嘶哑,触动耳膜十分的难受。 说话的人便是孟婆。 黑无常第一次看见她时,她便唤他八爷,后来听说还有个“七爷”,便是那与他同时上任的白无常,仿佛他二人是一对兄弟。阴魂升至鬼差,自然要饮下孟婆汤,曾经阳世的关联,黑白无常早就不再记得了。不过白无常的任性懒惰的性子,黑无常十分的瞧不上眼,反正六道轮回只是一场梦境,只那一世的血缘,也不值得提起。 “孟婆。”黑无常倚着门叫了一声。“出事了。” 风箱声戛然而止。 浓浓的雾气中,一个黑色佝偻的身影渐渐映现而出。这该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女人,她的整张脸除了骨架便剩下一层叠着一层干瘪的皮囊,但她的头发却保养的很好,乌黑亮丽,从头垂直脚面——不,不止到脚面,而是延伸到了身后白茫茫的蒸汽里。 “投胎的女鬼中,有一个仍记得前世。”黑无常说。 孟婆抬起褶皱的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去。“那是意念太强了。别说我的孟婆汤,就算是忘情仙子的无根草也不会有用。” 黑无常说:“她前世的履历表我看了,家庭事业都一般,死是因为一个负心男人。” “意念不一定是今世的,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曾被孟婆汤压制住,现在忽然爆发出来。她既对孟婆汤有了免疫,再喝也是无用。”孟婆眯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皮褶子跟着一颤一颤。 “小殿下的意思,这件事必须压住,不管用什么方法。”黑无常断然道。 “八爷什么时候成了小殿下的差役?” 黑无常默不作答。 孟婆抬起干瘪瘪的手,一碗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墨绿色汤汁自己飘了过来。“给她喝了,走到奈何桥的时候,悄悄把她踢下去。也许还能压制住得了一世……” 黑无常接过那碗浓汤,一阵阴森冷笑。 “八爷等等。”孟婆说。 黑无常道:“还有何事?” “八爷如果想记起些什么,可以来找我。就像七爷那样。” “白无常记起了前世?!”黑无常大惊! 孟婆冷笑:“放心,碍不着你们小殿下的大计,七爷不过知道了自己阳世的姓氏而已。” 孟婆汤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抓错人了!”好端端地被两个鬼差硬架进冥界,我自然是一面挣扎一面解释,哪知这两个鬼差将我完全忽视,既不答话又不出声,只管拖着我往鬼门关里走,眼见鬼门关打开,我连忙伸出脚勾住门槛,哀求道:“鬼大哥,鬼大哥,想自杀的那个人不是我,是我旁边那位大姐!我叫苏羽,她姓花,叫花如意,求求你们再检查检查生死簿,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错不了,苏羽,阳寿二十。”一团鬼火由鬼门关内幽幽地飘到我面前,声音好像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我就在这么一愣的瞬间,被鬼差强行拖进了鬼门关。 啊!我不要死啊—— 瞬时间,七魄尽散,如轻云流溢,刹那间灰飞烟灭。 那团鬼火被人收在手中,细看,乃一个模样俊俏的书生,见他合上书,冲我笑了笑,“一生短暂,无功无过,送去喝孟婆汤,来世投个好人家。” “你……你是判官?”我没想到冥司判官竟然如此般的文质彬彬,还是个美男子,一时惊愕。 书生露出迷死人的微笑:“大家都爱这么叫我,但我自己喜欢自称倪无踪。我十分不介意美女叫我倪哥哥。” 一阵阴风吹过,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个,判官大人……不不不,倪无踪大人,我想跟你解释解释。” 倪无踪友好地摆摆手,两个鬼差将我放开。我当即死皮赖脸地奔到他脚下:“苍天明鉴啊,我死的真是冤枉!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我前男友劈腿,一气之下我打算买一瓶安眠药自杀,不过等我真走到药店,却懦弱了,于是揣着一瓶钙片走出来。我想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别人劈腿好歹要缅怀一下痛苦,于是就走到凤栖公园,结果遇到了老公搞外遇同样打算自杀的花如意,两个人患难见真情,就干了两瓶啤酒,我看苏如意打开药瓶就着啤酒吃了两粒安眠药,于是也打开我的钙片就着啤酒吃了两粒钙片!结果等我醒来的时候,就被你们抓到了这里,你说我是不是很冤枉?” 倪无踪沉思了一下,问:“你看到的安眠药是什么颜色?” “白色啊!” “钙片呢?” “白色啊!” “区别呢?” “……” “所以你吃了两粒安眠药,而花如意吃了两粒钙片。”倪无踪得出最终结论。 我狡辩道:“问题是我不想死!” “唉。”倪无踪捧着书叹了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去吧,苏羽,黄泉路上,记得采一束彼岸花。” 两个鬼差架着我继续往前走。原来进入鬼门关后,是一条狭长的悬空通道,通道地下涓涓溪水叮咚作响,幽冥鬼火在空中寂静的飞舞,如同流星闪烁,两岸开满了艳红色的曼珠沙华,在寒冷的阴风中摇曳身姿。 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一个鬼差终于忍不住问道:“苏姑娘,这彼岸花只生长在三涂河边,再往里走可就没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得意洋洋的说,“曼珠沙华的香味可以唤回死者生前的记忆。但是,我要生前那些烂记忆做什么?只要想想我是怎么被冤死的,我就恨不得立刻失了忆才好呢!” 鬼差不再言语。 冥界豁然出现在眼前。生前听说,冥界又称八炎火地狱,四处鬼火,酷热难挡,果然不假。那些鬼差,多半赤裸上身,级别高的,才勉强能穿上薄衣,我想起方才见到的倪无踪却穿着一身丝绒外套,不禁吐吐舌头,这厮法力该有多高强! 一生短暂,无功无过。 就像倪无踪所说,我无需经过地狱酷刑,直接被派送到明镜台投胎。 冥界的入口有一条何,叫三涂河,三途河边的彼岸花,教你记起前世今生;冥界的出口也有一条河,叫做万川,万川上一座拱桥称为奈何桥,奈何桥前饮下一碗孟婆汤,教你卸下前世的喜怒哀乐。 我看那桥边,一队正被敢去投胎的男鬼女鬼,在接过孟婆汤时放声纵哭,迟迟不愿饮下。还有人,望着三生石上曾经的过往,眼中噙满泪水。 “快点快点!通道快要关闭,再不走,就等着去投畜牲吧!”在他们身后,一个黑衣鬼差不耐烦地扬起鞭子。 我问押送我的鬼差:“他们既然不愿意忘记过去,为什么当时不摘一朵曼珠沙华?” 鬼差道:“你当真以为彼岸花人人都可摘得?倘若每个人都在转世后记得前生,那人间岂不是乱了套。”他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我却也不知道,因何判官大人会对你法外开恩。不但教你去摘彼岸花,甚至避过这地狱轮回之苦……” “咦……”我惊讶道,“我当真也不晓得倪无踪是如此好人!” 鬼差看着我,无语。 走到奈何桥前,大概是投胎鬼魂的太多,不见孟婆,孟婆汤倒是摆了满满一排。 鬼差指了指桥头的三生石:“要不要再缅怀一下过去?” 我摆摆手:“没什么可以缅怀的,总结一下我短暂的二十年,无非就是我踹了几个男人加上我被一个男人踹了的故事。” 鬼差再度被我噎住。 “那就喝下孟婆汤,重新做人去吧。”鬼差端起一碗递到我跟前,“走过奈何桥,不要往下看,前方便是明镜台,从此了无牵挂,再寻良缘。” 我眨巴眨巴眼睛:“鬼差大哥,我这次投胎是如何人家,可否透露透露?” 鬼差拎了拎我胸前挂着的牌子:“这不是写着么?” 我胸前何时多了块牌子,我却不知。再看那牌子上的文字,果然是鬼画符,一个也不认识。 鬼差看我的样子,约莫晓得几分,难得笑了笑:“倒是个不错的命。”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八个字,“千秋世家,一生无忧。” 我惊喜过望,连忙一口气干掉孟婆汤。 大约没哪个喝孟婆汤喝的有我那么痛快,连一旁的黑衣鬼差也不由地向我这边望了过来,那一队鬼魂仍然哭哭啼啼不肯前行,黑衣鬼差索性向我们走来。 “马面哪儿捞着一个爽快的?”他问的是押送我的鬼差,眼睛却看着我。 押送我的鬼差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马面,他勉强可算是国字脸,刚中带柔,可比马脸好看的多。再看那黑衣鬼差,相貌颇为阴柔,真真一个偶像剧里的奶油小生。 马面说道:“当差的,不就是听上头使唤,碰巧遇到不难缠的而已。”一面催促我,“既然已经喝了孟婆汤,赶紧去投胎吧。” 我悻悻地从黑衣鬼差身旁走过,来到奈何桥头。 “等等。”黑衣鬼差叫停,又眯起眼睛对马面说,“马面兄弟这套程序走得不够规范吧?这女鬼身上分明没受半点刑法!” 马面冷冷地回道:“黑无常,冥界的规矩多的很,你当差时日不长,只怕还未了解透彻。”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黑白无常中的黑无常。 黑无常冷哼了一声。 马面又说:“有什么事,等回到大殿找判官理论,投胎的时限你误不起!”见我还在桥头,生气地斥责道,“还不走?” 此刻我却精神抖擞,愤怒地如同斗鸡般指着三生石内的景象叫道:“靠!tnnd,原来唐斌两年前就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我原以为三生石都是以记载为主,没想到竟然可以回放过去的影像,就像在看一场自导自演的电影,画面还相当清晰。 我听见马面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黑无常异常冷的声调说道:“你喝了孟婆汤,还能看到三生石上的过往?” 我惊呼一声糟了!喝了孟婆汤,我怎么仍会记得前世的事情?!有一个念头从脑袋里蹦出来,我嘴巴抽搐一下,嘿嘿笑道:“你们这儿的孟婆汤,应该不卖假货吧?” 马面这回不但无语,嘴角还抽搐起来。 “此事我要同小殿下禀报!”黑无常留下这么一句走人。 约莫这件事闹大了,黑无常竟然对自己带过来的鬼魂不管不顾。马面叹了口气,开始收拾黑无常的烂摊子。 很长时间过去,该投胎的一个不剩地走了,奈何桥头只剩下了我跟马面。 忘川的水幽幽地流淌,不知道它晶莹剔透的浪花中是否隐藏着一个又一个生动的故事,那些曾经的伤痛,曾经不愿忘记的人,在奈何桥下,静静流逝。桥对岸的明镜台晃了一下明亮的光芒,便悄然熄灭。黑暗立刻涌了过来。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我扯下胸前的牌子,递给马面,“只怕这个没用了吧?” 马面接过牌子,没有说话。 我轻轻笑道:“明镜台下一次打开,我是不是要沦为畜牲了?不知道变成什么,若是小猫小狗,希望遇到善良的主人;若是变成猛兽,会不会被送到动物园去参观?我可不想那样。” “千秋世家,一生无忧。”马面又念了那一句,“这种命,百世都难修成啊。”然后手掌中燃气一团火焰,瞬间牌子灰飞烟灭。 我讪讪地看着方才牌子消失的地方,笑道:“早知不给你了,就算留个纪念也好。” 马面突然很认真的看着我。“苏姑娘,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觉得你身上与常人不同,却又看得不是十分清楚。” “神仙就算了,可能我的前世是一代圣贤吧?”我妄加猜测,各位圣贤大爷,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马面这边收拾空碗,那边黑无常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过来,那汤药奇臭无比,差点没把我熏晕了。我佩服黑无常还要端着它走那么远。 “把这碗喝了,就可以去投胎了。”黑无常说。 奇了怪了,这黑无常走前还一脸大祸临头天要塌下来的的样子,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我捏着鼻子,指指那墨绿色的汤汁,“这么臭,我怎么喝?何况这是什么啊?” “孟婆的新配方。” “靠,凭什么我投个胎这么麻烦?”我接过那碗孟婆汤,“不过,我那块牌子没了,投哪里去啊?” 黑无常空手一抓,竟在这片虚无之中抓到一块牌子,上面依然是那几个字:千秋世家,一生无忧。 哇塞!我连忙将牌子套在胸前,这时马面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这厮大概又看不起我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管那些,为了我的千秋和我的无忧,我再度痛痛快快干了那碗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孟婆汤! 明镜台竟然在我干完之后,瞬时间有了反应,顿时银光冲天,飞快地原地旋转起来。在它之上,光影朦胧之处,似乎有些画面一闪而过,这时,脑子里如针刺一般,就好像我喝的不是孟婆汤,而是一碗温存了千年的酒,意识开始不清晰的时候,我听见黑无常说道:“明镜台已经打开,还不抓紧投胎,千秋世家,一生无忧……” 千秋世家,一生无忧。 千秋世家,一生无忧。 我仿佛看见明镜台上有人笑着,有人哭着。但是他们所有人都在向我招手。 “来。”他们说,“来我这里。千秋世家,一生无忧。” 但是这些,就像一场极其短暂的梦,就在屁股上受到一股猛创后,那些影像顿时化作一潭无底的深渊,随即寒冰一样的冷水浸灌全身,就像初生时那般,周围宁静祥和,心中一片无邪。 七魄 朦胧中,我闻到一股很香的瓜子味。五香的吧?好像是……我舔了舔嘴唇,摸摸干瘪的肚子,好饿啊…… 饿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 “苏羽,起来起来!”有人在我耳边吆喝。 “给我好吃的再起来。”我闭着眼睛又舔了舔嘴唇,好香。 “不错不错。”那人笑了笑。 突然几根细细的东西挑逗我的鼻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下子整个人清醒过来。我看清楚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牛哄哄的紫衣老道士,此刻正一脸坏笑地晃着他手里的拂尘。 “黑石大老爷,我肚子里真的没货了……”我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露出哀求的眼光,“先给我点吃的吧?” 黑石老道笑了,举起手里的拂尘,重重地敲在我的头盖骨上。 “靠!你又——”话没说完,一股胃酸闪电般地窜上来,我连忙捂着嘴跑到屋外,哇哇吐个不停,差点没把胆给吐出来。 “哎哟,看你吐的东西,臭死了,走远点吐嘛!”黑石老道站在离我八米远的地方捏着鼻子,还不忘晃晃拂尘免得气味熏着他。 我扶着墙,腿都吐软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先是被人劈腿,钙片又被人掉包,好好的胎投不成,还被一个鬼给阴了,遇到这变态老道士! “真没的吐了?”黑石老道眯着眼睛问。 “真没了。”我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满眼晃着一粒一粒美味的五香瓜子。 “想吃瓜子了?” 我重重地点点头。 黑石老道笑眯眯地进了屋,我满心惊喜地用尽我所有剩下的力气跟过去—— 我刚走到门口,黑石老道已经抱着一捆向日葵出来了。 我愣了一下,咽了口口水,“我说,你该不会是让这么饥饿这么无助的我……” 黑石老道露出这世上最奸诈的笑容,手往前一指:“你刚来,忘了告诉你,厨房在那边。” 他手一松,葵花秆子自由落体落在我怀里,然后不忘吩咐一句:“对了,贫道爱吃五香的。” …… 紫宸山,黑石老道,华丽丽地荣登我心中最讨厌的人之榜首! 我立刻冲到厨房里,但是很快失望了。这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厨房,干净到连一个米粒都找不见…… 于是费死了劲把葵花搬到厨房,幸好我有着丰富的户外野餐经验,生火烧柴不是难事,只是身体虚弱的厉害,饿得头冒金星。 突然有人说:“过来过来,请你吃刚出炉的驴肉包子。” 灶膛里火光映红了我的脸,我微微抬起头,朦胧中看见一团白色的影子,翩若惊鸿。 “请你吃刚出炉的驴肉包子。” 我眼前仿佛浓雾云绕,而那人白衣胜雪,从那浓雾中慢慢走近,直到他泼墨般的青丝垂在我的眼前。 “啊!”我眼睛往下一瞄,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惊颤着指着他手中的盘子,“这这这这些,都是给我的?” 不待他答话,一手各抓了一只白面包子,狼吞虎咽起来。痛快!人生难得这么痛快! 那少年本来很安详地挨着我坐下,见我以惊人的速度五秒钟内吞下一个包子后,嘴角跟着一抽。 良久,我满意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这才注意起身边的人来。 第一眼首先惊觉:好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年郎!五官精致又不失细腻,两道柳叶细眉弯弯上扬,晶莹剔透的眼睛里隐约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哼哼。”少年冷哼了两声,对于我之前的无视表示不满。 我四处瞧了瞧,低声在他耳边道:“你也是被黑石老道抓来的?” “你是被抓来的?”他不答反而皱着眉头问我。 “比被抓还悲惨!”我咬牙切齿地说,“我是在投胎的路上被一只鬼给阴了,阴差阳错顺着忘川漂到这儿的!” “你不是喝了孟婆汤——你还记得?”他有些惊讶。 “靠!”我没仔细分析他的话,整个人还沉浸在愤懑当中呢,捋捋耳边的碎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饿成这样?那黑石老道士饿了我三天三夜,光让吐不让吃,这才把胃里的孟婆汤全给倒了出来!这黑石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以前跟黑无常结过什么梁子。” “苏羽,你可知道,现在你还只是个游离在外的鬼魂?”他微微露出同情的神色,“黑无常专司捕获孤魂野鬼,若是被他发现,你可就惨了。” 我心里顿时毛骨悚然:“那,那怎么办?” “除非。”他扬长了声调,“你转世为人。你想,阴差管不了人间是非,你若是人,黑无常就算知道你逃逸在外,也拿你没办法。” 我叹口气:“说的容易,我的七魄早在进鬼门关的时候就散了,这辈子除了投胎,我哪有机会变成人啊?” “谁告诉你七魄散了?” “……” “你的七魄,就藏在黑石道人枕头底下的还阳瓶中。” “大哥,你你你你说真的?”我声音都发颤了,吞了口口水,“你到底何方神圣啊?” “以后你会知道的。”少年微微一笑,忽的不见了。 我晕,这帮都是什么什么什么人啊…… 黑石老道枕头底下……恢复体力的我抹抹嘴巴,偷偷摸摸地溜进黑石老道的房间。老头竟然不在! 我迅速翻开他的枕头,果真大摇大摆地放着一只紫色的小瓷瓶,我顿时欣喜若狂,打算拔了瓶塞立刻将我的七魄放出来,熟料我面前白色一晃,跟着手里的瓶子就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被黑石老道拿了去。 黑石老道拂尘一收,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笑着说:“小丫头不好,吃我的还想偷我的。” 我正恨的气打一处来,冲上去就抢瓶子。 黑石老道身子一闪,就跑我后面去了。 我又转身去追。黑石看我八成是急了,收了笑脸,坐在藤椅上说道:“你八成是听了小谢的话,不过他恐怕还不知晓这七魄如何还阳的法子。方才我若不是收了这瓶子,被你莽莽撞撞一放,这七魄估计就要散了,神仙也无回天乏术。” 我冷冷一笑:“谁知道你又想怎么耍我。” 黑石摇摇头,手中瓶子朝我一丢,我吓的连忙接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找一处水源,将瓶子放入水中,七魄惧水,只有水能将其收住。” 我将瓶子小心地揣在怀里,找了一只木盆,记得厨房那只大水缸里早就空空如也,于是只好出去寻找水源。倒是不难找,黑石的木屋建在紫宸山山腰,山顶融化的积雪融化成明净的小溪,恰好从木屋的一侧流过,溪水两岸繁花正茂,水中映射着五彩斑斓的小石子,甚是可爱。看着这片清亮的风景,我郁闷的心情也顿时消散了几许。借着溪水稍稍整理了衣冠,便端着水盆回了木屋。 “我可放进去了。”我握着那只装满七魄的瓶子,有些犹豫地看着黑石。 黑石老道磕着瓜子:“放呗。那么小心做什么?” 你爷爷的,又不是你的七魄!我瞪了他一眼,手一推,瓶子没入水中,再将瓶塞打开,顿时流出一圈圈淡黄色的烟状形体,那些奇怪的东西向四面八方游走,却又好像受到了千难万阻,无法突围,最终只能偃旗息鼓团成鸡蛋大小的模样,悬浮在水中。 真是没想到,七魄离开身体便这般弱不禁风,连柔弱的水阻力都挣脱不开去。然而幸好如此,我才能重拾七魄,还我阳魂。 “进!”黑石老道突然一声喝令,我的身体就像不受控制似的,一头扎进水里,于此同时,那枚“鸡蛋”如同离弦之箭,射进我的喉中,就在我不及反应之时,穿过五脏六腑,游走全身。 全身炽热,如同经历一场浴火重生。 还阳 那里是一片无垠的金色葵花,四处泛着柔和的金色光芒,我看见自己穿着白色的长袍穿梭在那片葵花园中,眼中充满着好奇和无助。 是在找寻一个出口吗? 可这是哪里?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走出这个出口,下面又到哪里去呢? “你在找我吗?” 突然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我看见自己停住了脚步,回头。 一阵微风吹过,葵花高高的茎杆轻轻摇晃,空中零星地飘落起金黄色的花瓣。 “你看见我了么?”那声音温柔地笑起来。 我看见自己抬头,脸上显现出惊讶的表情。 说话的,竟然是身边的一株向日葵!一株奇怪的向日葵,连叶子都泛着金灿灿的光芒,整个一株金向日葵! “呵呵,你也喜欢金色吧?”她捂着嘴巴笑道,可是眼睛始终望着头顶的方向,“一辈子都不会厌倦呢……” 哎哟喂,想不到声音甜甜的,竟然是个大财迷! “所以,请记住,是我来找你的。我不会恨你,因为我很开心。”葵花妖莫名其妙地冒出这句话。 “我怎么出去?”里面的那个我终于说话了。 “你已经出去了……” 忽的眼前一黑。耳边响起了黑石老道的困倦的声音:“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想把你黑石爷爷饿死啊。” 入眼处,青色竹藤床顶,以及倾洒在床褥上柔和的阳光。 真是糟糕透了,现实当中遇见的不是人,梦里竟然还住着一只妖! 我揉揉眼睛起身,穿鞋。腾的发现鞋子边上一片绿色的叶子。大概是昨天搬向日葵的时候粘在鞋底上的吧,我这么想着,人已经走出了房门。 黑石老道正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睛向我看过来,又看看我的脚下。 老头在看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青石地面上,一道狭长的身影被远远地拉到草地上。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影……影子?我……我活了?” “活了一个,死了一个,罪孽啊罪孽。”黑石嘴里念道。 我走到他跟前:“谁死了?” “你见过的。” “啊,莫非是?……” “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回一次擦肩而过……一千年虽是辛苦,如今也算值得了。” 我嘴角一抽:“老道,你装做那么深沉的样子我很不习惯哎!什么一千年?什么值得?那葵花难道是个千年老妖?” “何谓老?何谓年轻?她若还活着,千年也不过是个零头而已。”黑石老道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这孩子陪了我这些年,又供我吃,突然没了老人家倒是有些凄凉。” 我哆嗦了一下,“你可真有人性!吃人子孙!” 想想还是仍不住八卦,舔着脸凑到黑石旁边:“那葵花到底有什么故事?说来听听无妨吧?” “去,炒点葵花籽来吃!”黑石摆摆手,一副大爷的模样,翻个身晒太阳。 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真的饿坏了。自从漂到这紫宸山,就在白衣神秘人那儿吃过一次饱饭。我绕着小木屋方圆一里地几圈,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这儿确实除了葵花籽没什么吃的了。紫宸山算不得荒山野岭,只是长的都是些耐看不耐用的灌木花丛,当然,除了一大片的向日葵。 那片向日葵不远,就长在后院篱笆外面,都是一人高的茎杆,长得齐齐刷刷。记得梦里见到他们的时候,还正当艳阳金黄,如今花瓣已然枯黄,花盘里镶满了一粒粒饱满的葵花籽。 我抚摸着那花盘,自言自语道:“你救了我,我却都不知你叫什么名字。现在为了自己的温饱,我竟然又要打你子孙的主意,像我这般的坏人,你为何要舍命相救?” “我叫零星。” 吓! 我像触电似的缩回手,环顾四周,“你……你在哪里?” “我在你身体里啊!” “你……你没死?” “黑石爷爷替我暂时保留了命魂,现在我必须跟你共用一个身体,你介意么?” “我当然不会介意!只不过……” “只不过你很茫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对吗?” “难道因为你住在我身体里,所以可以读出我的心思?” “呵呵。”零星笑道,“我虽只剩下一魂,却也是千年修行而来,读心之术自然不在话下。也正是因为我有千年的修行,才能化作真气将你的七魄镇住,你可知你现在是这世上最奇怪的人?通常人都具有三魂七魄,而你却是四魂八魄!” “四魂八魄?” “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我输送给你的真气,其实乃是我的气魄,再加上我尚有一缕命魂留在你体中,自然便是四魂八魄了。” “你放心,我在你身体里面不会太久的。”零星说。 “我没这个意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些向日葵你可以尽管食用。生命本来就是生生不息的运转,万物皆有规律可循,六道轮回,有始有终,你若不食用,反倒害了它们。” “你的话还蛮有哲理的嘛!” “近朱者赤而已。” “黑石那老头子可没看出来……” 零星笑:“我说的不是他。” “咦,那是谁?”我突然想起黑石老道念叨过的一句“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哦!哦!是不是你等了一千年的爱人?!” “爱……人……”零星笑的发颤。 我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心痛,那种单薄的悲哀。 “那是……我爱的人。”零星说,“至死不渝。” “那么他呢?”我撇撇嘴,难道又是一个负心汉? “他太高高在上了。” “你们妖精界要分等级?何况你不是说嘛?大家都要六道轮回的,说不定他的下一世还没你高级呢!” “他并不在六道轮回之列。” “还有这样的人?不公平!他叫什么名字?” “神!” 零星 当神还不是神的时候,他有个像人类一样的名字:修烨。奉万物之主之命,掌管日神宫,每天,他总会驾着七彩的马车从天的一头走到天的另一头,慢慢地,他长成了高大英俊的少年,一头金色的头发吸引了无数仙子的暗恋。 当神还不是神的时候,零星也不是那朵绚烂的向日葵,而是天地间拥有着卑微的美丽水精灵。日复一日,她贪婪地折射着修烨的光彩,恋上那少年的金黄。精灵在阳光温暖的抚摩中跳倾城倾国的舞姿,吸引了风,却没有修烨的温柔一笑。当然,一开始地位悬殊的暗恋,注定是得不到的悲剧。 几千年痛苦并甜蜜的心,在日夜交替的煎熬中,忍受无望的轮回。为什么却是如此坚强的守望?风看着精灵日益憔悴的眼神,不忍,摇头叹息。风只是卑微的神啊,只有怜悯,但为何看着会隐隐作痛? 风决定给精灵希望,让她化身为一株花,在每年阳光最灿烂的时候,有眼光紧随修烨的身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儿经历了无数场春荣秋枯,终于风把她的暗恋告诉了修烨。修烨感叹于她的执着,于是赐与她和自己一样的金黄。 刻骨铭心的爱恋,只是换来一身的金黄,零星在风中笑着望向修烨,千秋万代,至死不渝。 我常常仰望天空,紫宸山上的天空湛蓝得如明净的眼眸,却又那么的平淡无奇,那上面真的有神灵么? 见识过冥界以及黑石道人、零星这样的人物,我已经毫不怀疑这世上有神的存在。只是这位万物之主,是否也拥有苍生的七情六欲?如果,他不爱零星,为何要回眸赐她满身的金黄?如果,他珍惜零星,为何又对她的痴情置若罔闻? 零星的命魂越来越孱弱,我连走路都非常小心,生怕将她撞飞出来。当她连最招牌的微笑都难以维持的时候,我终于也放弃了恳求黑石老道,我静静地坐在那片向日葵中央,微风在花丛间轻轻的唱着挽歌,秋叶寂静。 “苏羽。”她的声音如同蝉翼,仿佛一触即破。“我的天魂在喊我,我要走了。” “不要,不要零星!”我哀求。 回答我的,是一片绝迹的空旷。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法救你!”我紧紧抱着双膝,眼泪禁不住地往下掉。 “因为你还不够强大。”有人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是你?”我看到那白衣神秘人,一愣。 “又见面了,苏羽。”他微笑着说。 我看着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白衣人显得举手无措,只好将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后背说道:“小羽乖,都过去了,没事了。” 我一面哭,一面使劲捶他的肩膀:“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要是来了,零星就不会死!你们这群没良心没爱心的东西,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可怜的人去死……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她。何况,她的气魄仍然驻扎在你身体里,所以,她还是活着,不但活着,还能见到她想见的人。这与无限期的等待比起来,对她来说,是最美好的选择。” 我扁扁嘴:“她不是每天都望着太阳么?” “可是如今那辆马车里,却不是神,只是神的一个分身。” “那,神在哪里?” 白衣人摇摇头笑道:“你可听过一句话,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神站在你面前,你确信自己能认出他来么?” 靠!他的话如当头棒喝,姐姐我就一凡夫俗子,长不出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除非这神长得奇形怪状,否则凭我的水平,路上就算遇见了,也就当路人甲看待了。 我说:“那你呢?你能否分辨出来?” 白衣人笑了笑:“他是万物之主,我未出生时,他便已存在,我又如何晓得他的模样。况且,神的容貌可变化万千,性格又颇为不定,听说就算是他身边的侍女,也很可能认错。这世上见过他真面目的,只有霓裳仙子一个,可她却死了三千年了。” “是神喜欢的人?” “神热爱众生,包括你。” “我才不觉得。”我讽刺地笑。“他如果热爱众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经历生死煎熬?他如果爱众生,为什么还要处处划分等级?他如果爱众生,那么爱他的人为什么会爱的那么痛苦?” “不经历生死,焉能知道生命的贵重?处处平等,焉能达到优胜劣汰?神既然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又焉能将爱只赋予一人?” “哼哼。”我冷哼道,“真是高贵,无情无欲。当神当成这样,要我索性抹脖子自杀,下辈子投胎做人。” 白衣人惊讶地看着我:“你秀逗啊?天下哪儿有什么利器能杀得了神?” “那更可悲,想死都死不了!” 白衣人的一席话听得我好生郁闷。我越发感觉到零星死的超级不值!神,你以后见到我最好绕道走,否则一定整的你生不如死! 终身女仆 从此那白衣人在未来过,很遗憾至今我仍未能打破他的神秘感,从黑石老道那里千方百计咨询了一下,起码知道他姓谢,非人类。至此就算鉴定完毕,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问黑石:“下山有多远?” “凭你的脚力,要两天的路程。你要下山?”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哎哟哟,我们家苏羽长大了!”黑石摸着我的头,乐呵呵地笑。 我翻了翻白眼,谁是你们家的…… 这天下午,我就开始准备干粮。我扛了两捆葵花,一粒粒地剥下来,从小溪里捞了些小石粒一起炒,天黑后,我已经装了一麻袋的葵花籽。 第二天一早,我打算跟黑石告别后出发。但黑石房中的门是开着的,人不在屋内,走之前连告别都没说成,想想真有点惋惜。结果去厨房拿葵花籽的时候,便看见黑石那老家伙整个人躺在麻袋上,地上吐了一地的瓜子壳。 我赶紧将他一脚踢开,拎起麻袋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爷爷的!就剩一半了! “哟,老人家的腰啊……”黑石装模作样地撑着腰,眼睛却贼溜贼溜地落在麻袋上,“小苏羽,你太狠了。偷我那么多瓜子去孝敬谁?” 我扛起麻袋,由于力气用的过多,脸涨得通红。“我下山!” 我前脚跟走,黑石笑嘻嘻地在后方说:“山下有狼。” “哼哼,就这荒山野岭的,要是有狼也早饿死了!” “小苏羽要是走了,贫道也要饿死了。” 合计就想拿我当丫鬟使!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丫的,这黑石老道乃一神人,自然不用愁吃穿,可看着他装出来的落寞眼神,我的小心肝啊还是抖了一抖,可怜的老头…… 我手中的麻袋滑落下来,紧接着打算爷孙俩抱头痛哭的场面——可是一个粗狂的声音破坏了悲情的场面。 “黑石老道,出来送死!” 我只看见眼前寒光一闪,那由屋外飞过来的宝剑,直直地射向黑石老道的咽喉,顿时我已惊呆。然而黑石老道还保持着落寞的姿势像我望来。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铮!”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有人从屋顶上冲下来,横刀断下了那把宝剑。 那人身穿蓝色长袍,头戴金色发冠,手持金丝大环刀,长得彪悍之极。“王八羔子。”他嘴里叫道,“这厮是我的,你也敢抢爷爷的功劳!” 那把被蓝袍人断下的长剑自个调转180度,又飞出屋子。不多会,便看见外面走进来一个瘦尖瘦尖的老头子,手里正握着那把剑,冷飕飕地笑道:“我道是谁,不就是麒麟子座下的一只会叫的狗?” “呸!九华派的瘦猴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们这种过气的门派也能收到少庄主的诛妖令?” “哼,承蒙少庄主器重!”那瘦老头从怀里亮出一块玉牌。那玉质地通透,碧绿中微见一丝光芒,是难得的佳品。玉牌当中,隽秀的刻着一个“姜”字。 蓝袍人见到令牌,神色大变,当即一口宝刀便向黑石袭去! 我惊呼一声! 黑石老道也不是盖的,他连看也未看,笑眯眯地一低头,便轻松地避开蓝袍人的袭击。那蓝袍人一招不成,又出一招,但就在这换招式的刹那,瘦老头手中的宝剑也迅速挡来! 那瘦老头边打边叫道:“疯狗!未收到少庄主令牌也敢前上山来!可有把少庄主放在眼里?!” 蓝袍人道:“今日只要我取得这妖道首级,少庄主焉能不另眼相看?我师祖毕生心血,就在等这一时刻!”话既出,刀光团作。 这两人战作一处,我则跟黑石挤在麻袋上磕着瓜子。 看着他们打架,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当一方使出一个招数的时候,我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克制的招式,而且不止一种,就好像我是台电脑,一个命令输入进去,立马跳出几百个破解办法。 怪哉!我敢发誓我从来没钻研过这东西!哎哟喂,我天生武才啊!难怪我从小到大无论文科还是理科都次的要命,原来上帝为我打开的窗户是这扇! 黑石问:“小苏羽,咱们打个赌,你说他们谁会赢?” 貌似我们此刻正坐在赛马场…… “那个瘦道士。”我说。 黑石笑笑:“要是瘦道士赢了,我就跟你下山,做你的小跟班;要是蓝衣服的赢了,你就留在山上,给我当一辈子奴婢。” 我自信满满:“好。你可千万别后悔。” 黑石说:“我放心了。以后终于有人会陪我这个老头子。” 我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得意的太早!” 这二人功力都不弱,相较之下,瘦老道依仗身体轻巧之便,更胜一筹。300招过后,那蓝衣服已经大汗淋漓,招式开始凌乱,瘦老道却游刃有余,渐渐上风更加明显。 但是瘦老道的愚蠢程度也是我始料未及的,蓝衣服已经露出了很多的破绽,这些关键的地方却被瘦老道打成了险象环生的场景,险些把自己搭进去。我看得又急又恨,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攻他下盘!” 瘦老道倒算是机灵,听见我这么一说,剑光瞬时移动,蓝衣服的裤腿避开不及,被划出血淋淋的口子。 “啊!你个小妖女!”蓝衣服一面忍住痛,一面不忘恶狠狠地瞪向我。如果不是瘦老道攻势不减,否则蓝衣服早将我砍的碎尸万段了! 我吐吐舌头,继续磕我的瓜子。 “瘦猴子,原来你与这妖道还有妖女是同伙!” “哼哼。”瘦老道冷笑不答。 “呸!”蓝衣服一口唾沫吐过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得好死!少庄主不会放过你的!” 瘦老道虽有避让,但那唾沫星子仍然沾到了点道袍上,瘦老道顿时脸色大变,挥剑如雨。蓝衣服腿上既然有伤,自然行动不大灵活,瘦老道得了便宜,又一剑袭击成功,顿时蓝衣服后背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我不忍心看了,悄悄在黑石耳边说:“不如送他们下山吧?” 黑石老道笑笑:“马儿还没赛完呢。” “好可恶的老道士,这可是人命!”我气愤地说。 “小苏羽承认输咯?”他笑眯眯地看我。 我咬牙道:“他们又没分出胜负!” “哦,那继续。”黑石又开始磕瓜子,习以为常地看着眼前的打斗。 我忿忿地站起身,本来想提醒他们一句:你们来的目的是杀黑石,干嘛要自相残杀。但是黑石这老头子虽然吝啬了点,刻薄了点,没人性了点……其他也没什么缺点,要把他往刀口上推,试问我也做不到。 这么想着,又气急败坏地坐下去。 蓝衣服身受重伤,此刻激发了潜力般,发疯似地以快刀逼退了瘦老道的攻势,我正要叫一声:小心。但蓝衣服出招更快,一柄锋利的钢刀已刺入瘦老道的心脏!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啊!——”我惊叫一声,扑进黑石老道怀里。 黑石笑眯眯地摸着我的头发,“乖,他又没死,你怕什么?” 瘦老道连连后退几步,剑尖点地,狞笑道:“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心脏,在这里!有本事,你再来刺一刀啊!” 那瘦老道的心脏竟然长在右边! 蓝衣服也已经用尽毕生气力,但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当即举刀挥去!我气急地叫道:“当心手!” “手”字音刚落,便听见钢刀落地的声音,跟着有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向我飞来! 手!是蓝衣服的手! 五指微张,就好像冲着我说:纳命来! 我闭着眼睛,一面哭一面喊道:“我输了!我输了还不行么!不要再打了,求求你快带他们下山!” 我隐约感觉黑石的佛尘一挥。顿时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和奇特,周围溢满了青草的香味,耳边传来清泉叮咚之声,好像还有蛐蛐在丛间跳跃。 “好了,小苏羽。睁开眼睛吧。” 厨房里好像被人清洗过一般,看不到一丝血迹甚至是打斗的痕迹,屋顶也完好无损,瘦老道与蓝衣服也不知去了哪里,就好像我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黑石站在门口,金色的阳光浸染了他的白发,熠熠生辉。他笔直地站着,如同神圣不可侵犯。 “从今以后,你就是紫宸山上的女仆。”黑石说着,转过头,满脸笑意,“快去给贫道做好吃的!” 靠!我白了他一眼,打开麻袋上的蝴蝶结,继续磕我的瓜子。 黑石笑了笑,聪明如他,起码知道我已经放弃了下山的念头,认命了…… 徐离 我不知道,在这紫宸山之外是如何的世界,那里住着一位怎样位高权重的少主,那少主与黑石有怎样的仇恨,底下又有多少肯替他卖命的人物。起码跟随黑石老道整整一年里,过来刺杀黑石老道的人,已经够开一次世界杯了。 但很少在遇到瘦老道跟蓝衣服这样搞不清状况而自相残杀的货色。事实还证明,黑石老道的“妖法”之高,超乎我的想象,为他担心简直有辱我的智商。 像今天炒完葵花籽,我看见外面草地上躺着一个白衣人。 注意:白衣。 在类似白衣神秘人那样“妖术”的世界里,白衣服确实不算什么,但在这个腥风血雨的年代里,其实很少有人穿白色衣服,它实在很难洗!如果你洗成那种泛黄色的,穿出去一定会笑掉江湖同道的大牙。尤其你还是个单身,那么娶老婆非常成问题,大概没有那个女人愿意花上一上午的时间来给你洗衣服。 但这个人偏偏就穿了一件雪白雪白的衣裳。 跟我梦里见过的一样。 有一个人,穿着雪白雪白的衣裳从空中徐徐而下。 但是每当我试图去看清他的脸,突然就醒了…… 这一年来,就只有这一幕,像一笔十分愧疚的陈年旧账,不停地在我梦里骚扰我,骚扰我宁静而又单调的生活。 黑石道人从阁楼的小窗口探出个脑袋,一边说话一边嘴里咯嘣咯嘣嚼着瓜子:“你这么喜欢,这家伙就交给你处置了。” “干我什么事?人是你打死的。”我回头神,没好气地说。 “你这小丫头片子,我辛辛苦苦地养着你,处理个死人就不乐意了?好好好,一会我就把他灰飞烟灭。” 谁养谁……我瞪了他一眼。 拿根藤条困在白衣人的身上,把他拖走。 黑石道人嘿嘿一笑,把窗户关上。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同情这个人,我是,我是怕可惜了那件衣裳…… 黑石处理死人的方法一般采用土埋。反正他用法术又不嫌累。 我打算把这具尸体拖到黑森林,这种处理方法既满足了猛兽们的需求,同时又减少污染。 黑森林我从未去过,其地形错综复杂。 所以磕磕碰碰地我听到身后咯嘣一声,一看,才知道这家伙撞在了灌木上,右手骨折了—— 爹娘生的不容易,总要给人留个全尸…… 我扔下藤条转身,突然身后传来猛兽的叫声,腿一软,脑袋硬生生地撞在了大树上…… 你爷爷的,叫你多事! 然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我又做了那样的梦。白衣翩翩,好像一只山谷里的蝴蝶,他喊着“姑娘”“姑娘”,正向我转过身来——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张白皙的面孔。 “姑娘,你总算醒了。”他舒了一口气,转而压低了声音,“这里很危险,我们快出去吧。” 你爷爷的我真不想认出他来。 此时在我面前打扰我清梦的人,就是被我拖到黑森林的白衣死人。 我死了!这回我真的死了!你爷爷的就为了干掉一具尸体,也太不值了吧! “姑娘?” 我一巴掌甩开他的手,冷眼以对:“你干嘛?!” “这里气温很低,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站起身来。 这时候,我依稀看见地上他的影子。林子缝隙间斑驳的投影,随着他的动作时缺时圆。 突然心里莫名的庆幸。我没有死。 哈哈……我没有死…… 原来我如此地惧怕死去。 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就走自己的路。 过了一会,身后想起了另一串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着我的步伐。 我一夜未归,那死道人依旧喝好睡好,精神依旧。 见我回来,竟还指着地上一堆向日葵,说道:“连续吃了几天五香的你也不嫌腻,今儿换个炒法吧。” ……为何他不索性叫瓜子道人? “冷血,无情!”我朝那葵花上吐了口唾沫。 “啧啧——”黑石老道惋惜地看着那朵葵花,佛尘指了指白衣人,“你得清理掉,我可不爱嚼这丫头的口水。” “我?”白衣人手正紧紧握在剑上,忽的一愣。 我也诧异地看他。 黑石老道无关紧要地往嘴里塞了一把炒瓜子,眼睛瞪得老大说:“自然是你,难道你要在这白吃白住不成?” 白衣人思索了一下。“你要留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然我百般鄙视,但事实上只要那老道愿意收留你,大概没有人再敢要你的命! “但是我会找机会随时杀了你!”他补充一句。 “哼哼。”黑石老道冷笑问他,“你练的右手剑法吧?” 白衣人脸色一变。 “你的右手已经废了,恐怕宰只鸡都成问题,你拿什么杀我?” “我,我还有左手。” “等你练成了左手剑法再说吧。在你有生之年杀掉我可不容易,除非那丫头肯帮你!”黑石老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白了他一眼,一脚跨过葵花,回屋去—— “在下乌图山庄徐离,敢问姑娘芳名?”身后那白衣人急急唤道。 我一脚踢开房门,愣了一下。“苏羽。”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去。 羽化 日出东方。 “吱嘎——”我拉开门,怀里抱着一包葵花籽。 黑石老道也正同样的姿势从他屋里走出。 突然我们的目光都落在石桌上。 两碗还冒着热气的蔬菜粥。 四下无人—— 我瞪了他一眼。讥笑道:“你那么惊讶做什么?昨天刚收留的厨子,难不成今天就不记得了?” 黑石老道咂咂嘴,嘿嘿一乐:“原以为收留了个杀手,没想到却是个厨子,还是个手艺高超的厨子。怎么,现在还怪爷爷我收错了?” “哼!”我用手在粥里搅了搅,捞出一条滚胖的蠕虫,扔进黑石老道的碗里。“给你添点营养,别那小子的武功还没练到家,你就跟阎王爷叫板子去了。” 黑石一口吞了它。 你爷爷的,这还叫道士么! 吃完早饭,我照例去散步,离石屋三里开外有一处林子,花草茂盛,清香四溢。 我听见了利剑破风的声音。 出剑很快。 我吐出一颗瓜子壳,突然听见“咚”的一声。 徐离在空中猛然落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剑依旧握在手上。 我忽然呆住了! 我想起梦里的那个白衣人,他怎么可能像蝴蝶一样在飞舞呢? 他就是这样,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 哈哈……他那么痛苦地坠落下来,我怎么会蠢得以为他在飞? …… “苏姑娘!”徐离狼狈地爬起来,显得有些尴尬。“让你见笑了。” 他说什么我都听不见,我只看看,那雪白雪白的衣裳,他站在草绿的地上,恍若隔世;我只想到,我梦里的那个人,难道会是徐离?! “苏姑娘,其实我知道的,从来没有人能在黑石妖道手里死里逃生。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练好左手剑法,然后带你离开。” 我怔怔地望着他,不能言语。 他讪讪地笑:“黑石妖道虽然废掉了我的右手,但我用一只手也能打败他。我只是怕,怕你会嫌弃——” 他的这句话如一记耳光,打断了我的念想。我冷冷地盯着他的右手,极力讽刺地说道,“你以为,剑法反过来练就是左手剑法?” “嗯?”徐离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我。 我从怀里掏出一本剑谱,甩在他面前。“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左手剑法!” 那本剑谱,墨迹尚未干透。 你爷爷的黑石老道,我真中了你的套! 我愤愤地踢着脚下的粘土,手背到身后,走出林子。 “谢谢你,苏姑娘。”声音在身后响起。“昨夜你屋子里点了一宿的灯,我都知道!” 我开始改用跑的,捂着耳朵。 黑石老道躺在屋外的青石上,闭目养神。 我轻轻地坐在他附近的草地上。 “那个人,是徐离吗?”我问道。 “不是。” “普天之下有那么巧合?若徐离不是那个人,为什么你要收留他?” 黑石老道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巧合!不然我灰飞烟灭了他。” 我站起身跟着绕过去,盯着他的脸:“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小子肩上只是外伤。最致命的七伤掌你只用了一成,难怪他死不了!” “噗——”黑石道人吐出瓜子壳,眯着眼睛说道,“你心里也不希望他是吧。既然如此,还胡思乱想些什么?阳光这么好,莫要打搅老人家睡觉。” 有种人,话才刚讲完,下一秒就可以鼾声如雷。 我颓然坐在地上,望着悠悠的蓝天,白云徐徐地飘动,微风拂面。 你爷爷的,这一年的期盼,来的竟然是个左手剑法和逆行经脉都分不清的笨蛋! 我,苏羽,强烈要求重来一遍! 走错路的杀手 一夜未眠。 怕做相同的梦,怕梦里的那个人回头,发现他果真是徐离。 天蒙蒙亮,我推开门,反正睡不着。 依稀听见“擦擦”的声音。 徐离背对着我坐在石凳上,似乎是洗衣服—— 但湿衣服确实已经晾在了衣架上…… 视线扫过去,竟然发现了我的内衣! 你爷爷的,女人贴身的衣服你都敢碰!你真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了?! 我愤愤地走到他跟前,看清了他手上的东西,忽的呆住。 竟然是我昨天穿的鞋。 徐离卷着两只袖子,鞋压在右肘下,左手握着刷子,抬头看我一愣。 随即笑了:“我看有点脏,林子里泥土湿,很容易就沾上了。本来以为苏姑娘过阵子才能起,想晾干了偷偷给你放回去呢。” “要你多事!”我冷冷地回一句。 徐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了下去。 我一把抢过鞋子,肥皂水画成一条直线,飞溅在他的脸上。 一句抱歉张在嘴边。 嘴唇蠕动,却换成了一番迁怒:“日后我的东西,你一概碰不得!” 月明如洗,透过微薄的帘子照进来,屋子里朦胧如仙境。夜,静谧得让人忧心。 我平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直觉地感到又要再度失眠…… 你爷爷的,我积攒了十多年的良好作息,竟然因为这个人而彻底崩溃! 他凭什么替我洗衣服、替我刷鞋?! 你爷爷的, 本姑娘已经习惯给别人做牛做马了…… 翻个身,突然感觉一道寒气袭来—— 那是一把极寒的剑。 我飞快地掀开被子,一手勾住床沿,借力翻身而下,一手推掉枕头,“咵嚓”落地。 剑身陡然回转,直逼我的脖颈。 鹞子翻身。 仙人指路。 游龙戏水。 0。1秒的时间之内,我想到的那些无论那一招都可以避开那把寒剑。 但是,我做不到。 因为我根本不会武功。 这是一个冷酷的杀手,气贯如虹,根本不留一点余地。 你爷爷的,黑石老道!我闭着眼睛骂道,我怕你年纪大了耳鸣眼花,故意丢了个枕头,我都要被宰了你丫的到现在还不出现?! “当——”金器交鸣的声音,在微动的空气里爆发出激烈的火花。 一把凌厉的青峰剑擦着我的脖子挡住了杀手的攻势。 左手剑。月光下,我见那杀手眉头一抬,似是惊讶。 但随即一掌劈在石墙,汇集更大的气力,硬生生地迎着青峰剑取我人头。 青峰剑被逼后退,在我左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徐离一手推开我。 他竟然将剑高高举起,向杀手劈了过去! “你疯了!徐离!”我颤声喊道。 白衣飘袂,月光在剑身镀上一层银辉,他双手死死握着剑柄,出了这招不要命的剑! 我突然想:如果徐离右手完好的话…… 其实这种愧欠,并非油然而生。 也许我害怕徐离便是梦中的那个人,其实是在害怕不久的将来他知道右手残废的真相。 如果我们行同陌路,江湖规矩大不了一手抵一手而已! 我不想这样,接触越多,到头来还也还不起…… 杀手踉跄一步,以剑抵住身体站稳,一手摘掉了脸上的蒙纱,冷哼一声,“哼,直刀斩!没想到你也会有用这招的一天,徐离。” 这是个比徐离更年轻的人,脸上的稚嫩尚未退却,唇边隐约有道伤疤。 “昱蒙?”徐离惊讶地叫道,丢下剑去扶他,却被甩开。 这少年脾气倒是挺大。我打开药箱,找出一块药布敷在脖子的伤口上,一面听着他们的对话。 徐离问:“是少主叫你来刺杀苏姑娘?” 那少年瞄了我一眼,不屑的口气说:“谁会来杀她?我不过找错了屋子。” 我瞪了他一眼,火冒三丈,手指发颤! 你爷爷的,方位都没搞清楚,你就提着把剑闯进来?! “少主派我来,是要取你的人头。”昱蒙的剑落在徐离的胸前,“少主说,你已经背叛了乌图山庄,背叛了整个武林正道。”他歪过头看了我一眼,长长的刘海随着转头的瞬间飘落,“如今看来,倒似不假。” 你爷爷的,这又关我何事?! 我气愤难平地看向徐离,他恰也向我看过来。 那目光明净得犹如空中皎月。 我突然就那么呆住了…… 离开 徐离将昱蒙拉了出去,走了很远,不知谈了些什么。 天亮的时候有人敲我的房门,打开,徐离微笑着站在门口,递给我一包草药。“诺,这个我试过,对剑伤很管用。” 药草上湿漉漉的露水。 “那人呢?”我问。 “你说昱蒙?一场误会,他已回去了。”他抿唇笑了笑,“相信少主很快会还我清白。” “哦。”我倚着门,又问,“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杀黑石老道?他除了每日强迫我炒瓜子外,似乎也没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吧?”黑石老道被人追杀了几十年,我才得个空把这缘由问一问。 “黑石道人是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他杀过人?”话刚出口,就发觉不对,紫宸山上被黑石灭掉的杀手我都数不过来,又改口道,“他杀过无辜的人?” 徐离想想,摇摇头,“没有。” “放过火?” “也没有。” 就是,黑石没下过山,哪有机会放火?我又问:“那奸、淫、掳、掠?” “没有,苏姑娘。”徐离看着我,眉头微皱。 “屁话!那叫哪门子歪门邪道?”我双手环胸,忍不住骂道。 “苏姑娘,你不了解江湖险恶。九鹰教教主高凌宇当年还是秋云县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可九鹰教如今无恶不作,我们四大山庄联手都难以与之抗衡。” “哦,那就是说你们少主如今虽然支持正义,维护公道,但也说不准哪天会成了鱼肉百姓的恶人头子喽?” 徐离怔了怔,面露惊讶:“我们少主怎么可能会——” “打个比方而已嘛!”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那,那说说你好了。右手还好吧?刚才出直刀斩那招的时候,右手似乎运了力。” 咯里吧嗦了一大堆,其实我不就是想问个他的伤情,明明这么简单的事。 我可能也开始变傻了。 徐离握了握右手,抬头一笑:“没有大碍,劲儿还没消吧,无名指好像有点痛。本来就是只废手,说不定是经过刚才那么一下恢复了点知觉呢。倒是苏姑娘的伤口,要小心处理才是。” 我掂了掂他送来的草药,倚着门低头小声说道:“不然,今天的早饭我来做?” 徐离怔怔地看我。 我一甩头发,粗声道:“说我煮就我煮!你以为你做的那破粥谁爱喝吗?” 你爷爷的,当时我满脑子想的却只有一样东西。 就是他的右手可能恢复! 日头升得老高,黑石老道歪着脑袋,推着房门懒洋洋地走出来,老远瞅见我,忽的瞪大了眼睛。“丫头,你脖子上糊的什么?难道你也落枕了?” 我白了他一眼,把盛出的粥狠狠地摆到石桌上。 “昨个晚上风平浪静的,贫道我都不习惯。一不小心就落枕了。”黑石老道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来,徐离小子,给我敲上一把。” 徐离下手贼轻,黑石老头子舒舒服服眯上了眼睛。 “小子,左手剑练得怎么样了?” “已有了七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练功就像炖汤,要慢慢熬。你再这样急进下去,小心走火入魔。” 我瞟了黑石一眼,你爷爷的,太阳打西边升,你也会讲这般恳切的话了! 黑石用勺搅了搅面前黑黄的米粥,嘴巴抽搐了一下。抬头看我,“这个不会是你做的吧?” “有的吃你就吃。”我瞪了他一眼。 没看见徐离已经喝了一半了吗? 至于下厨,对不起,本姑娘就只会炒葵花籽。 但没道理每顿都吃葵花籽。 因为吃多了会便秘。 “咣当!”徐离的碗从手上掉了下来。 你爷爷的,刚夸你两句你就这么糟尽我的劳动成果? 黑石的面色腾的变了。他扣住徐离的手,食指迅速地搭在他的脉胫上。 我的心莫名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右手最近用过戾气的招式?”黑石挑眉问道。 徐离点头。 黑石老道放下他的手,站起身来,气得来回踱步。 “完了完了,你这不听话的孩子!” “这回你的无名指是真废了!” 我一把揪起黑石老道的衣服:“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真的废了?你不是说他的手一早就废了吗?!” “所以我才让他练左手剑,以此保养右手。难道有错吗?” “我不管!昨天晚上,你爷爷的,要不是你偷懒不出来,徐离怎么会为了救我用直刀斩?!你为什么要这么害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已经受不了黑石老道!我已经受不了这个地方! 我愤愤地回屋收拾好包裹走出来,想想又折回去把昨日采来的那些葵花踩了个稀巴烂。 黑石老道依旧躺在竹椅上,悠哉地晒着太阳。 我银牙咬得比走路还要铿锵有声。 照理来说,如果你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一定会走到另一个地方。 可是我显然迷路了。 忽然看见前面草地上坐着一个人,闭着眼睛我肯定不知道他是谁,但睁着眼睛一定知道。 雪白雪白的衣服。 也就他敢穿。 脚底打了个转,要蹑手蹑脚地离开。 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苏姑娘。”他远远的喊了一声,依然坐在原地。 我只有走过去。 “要走吗?”他转过头看我。 我点点头。 他轻悠悠地叹了口气。“为了我,不值得。” “我—我—我怎么可能为了你?”这句话显然我反驳得没一点力道,磕磕巴巴的,绝对不是我的风格。 徐离突然笑了。 像广阔的草原上忽然绽放了一朵小野花。 “我跟你走。” “嗯?”我愣了一下。 徐离站起来。“但走之前,我要先回去和黑石道人比试一下。” 他走了两步,回头:“你不走吗?” 我—我—我凭什么跟他走? 他开始飞奔起来。“其实,刚才,你在那个林子里绕了好几圈,我都看见了。苏姑娘很聪明,原来也会迷路。” “你爷爷的。”我包袱一甩,急步跟上。“有种你别走那么快!” 徐离先到一步,我后到一步。 但黑石老道却死了。 躺在竹椅上,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 阳光还那么多情地笼罩在他身上,但,已经感觉不到了。 难怪最近总爱晒太阳…… 难怪睡得那么死沉…… 石凳上徐离打翻的一滩黑糊糊的粥尚未凝结。 他面前的那碗却空了。 我想起他举着佛尘,逼着我吐出孟婆汤以免成为没有记忆的傀儡;想起他为了救我不得不牺牲零星时悲哀的神色;想起他乐呵呵地摸着我的头发,宠溺地说我们家苏羽长大了;想起他害怕被我丢下时落寞的表情…… 可最后一顿饭,我都没有好好给他做…… 徐离伸过手,把我的头放在他怀里。 我这才意识到。 我哭了…… 徐离在石屋旁给他安了坟,立了碑。 然后带着我下山。 我扭过头望回去。 一幢孤房,一张孤椅,一座孤立立的坟。 我想我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留下徐离。 因为他怕死后,没有人再陪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