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藏马之杀生丸卷》 第一章 有刷刷的声音。 杉树林的枝条在摇动着。 与被雨水抽打着的时候不一样,那是好像有谁在晃着树干似的摇法。 鸟儿以与平时不同的高亢声音惨叫着,野兽在山道上乱冲。 穿过青翠欲滴的森林,新绿的团块又在眼前出现。滴落在叶子上的雨声听起来是那么静谧,能听到的只有雨声的回音,还有回音的回音而已。 在树叶的摩擦声停止,变成一片静寂的时候,眼前的山坡上忽然渗出了大量的泥水。 一个冰冷的幼稚的声音说道: ——不要再往前走了,退回去。 ——你是谁? 我问道,我看不见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只是凭着本能安慰似的温和的询问。我能感觉到,这个孩子一定是受到了惊吓,现在,他只是在自我保护。 脚无法行动。 路右边的山大大地扭曲了,开始了滑坡。 道路被泥山吞没。 杉树林怒涛一样地从斜面上滑下,飞一样地向下滑去。 这个孩子……这是可以操控山的能力,是神的能力。这座山里已经拥有山神,为什么这样的孩子会来到这里? 他,想要杀了霁月女神吗?他想要成为这座山的山神吗? 不,不对,他受伤了,他只是在警告我。 他应该是误闯入这里的吧,他只是在寻找养伤的地方吧。 但,拥有这样的能力的孩子不可以置之不顾,不管他有没有威胁,身为女神仆人的我都有必要把他带到女神面前,接受女神的审判。 树木还在愤怒的抖动,泥水也在不断地涌出,冲刷着土地,周围的一切似乎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只等着一个契机,便会不顾一切的展开攻击。 明明已经异常虚弱,却居然还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人,我并没有听女神说过有人诞下了这样天赋的孩子啊。 不,或许有一个孩子拥有这样的天赋,不过,他是犬神之子,没有操控山的能力。 ——退回去,立刻退回去。 孩子的声音明显变得急迫,但还能听出他仍保持冷静,甚至冰冷的杀气也开始变得锐利,蓄势待发。 这是个擅长战斗的孩子,这么小,就已经全身充满了血腥的战斗欲,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月色迫近来,像被抚慰了一般,一切都平息了。崩毁的山泥停了下来,不再汹涌的流动,愤怒的树枝静了下来,不再疯狂的抖动。 应和着月色,一切都安静了。 ——带他来我这里。 女神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这是女神的能力,身为这座山的神,一切的生物或非生物都要听从女神的命令。女神掌管着这里的一切,给这座山定下规则,让这座山保持平稳,相应的,身为他们的主人,他们要把自己献给女神。 女神,发现有人挑战了她的权威了吧,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根据女神的指示,沿着被毁坏的土地前进,在一个树洞里,我看见了它。 好小,真的好小。不过,这个小巧可爱的妖狐,他是妖怪吧,真的有妖怪可以代替神的存在吗?虽然有这样的传说,但真的从未见过呢。 倒是有些妖怪,因为他们的强大,而被神认可,继而封神。 犬神便是如此。 抱起小巧的银色的小狐狸,他虽然被迫陷入了沉睡,但在我碰触到他的时候,身体有一瞬的僵硬,眼睫毛抖动的似乎将要睁开。他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但因为我没有恶意,便又安静了。 我慢慢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轻声的安慰它,试图让它更加平静一些。 可怜的孩子,你如此幼小,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会受到这么重的伤呢? ——你在做什么。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华贵的身影浮现在视野之中。 苍白的火焰一样的白,绣着繁复而华贵的花纹,明月也难以媲美的清艳容颜,雪一样光华鉴人的肌肤,银色的长发盘成精致的发髻悬在脑后,雍容华贵而又清傲的女人,就站在刚刚发生过崩塌的山土上面。 这是西国公主,不,应该说是西国王后,西国最尊荣的女子。 ——王后大人安好。 ——不用多礼,刚刚发生了什么。 即便知道像她这样的强者,肯定完全清楚刚刚的经过,但王后的询问还是必须回答的。 ——这个外来的妖狐孩子似乎拥有山神的能力,刚刚惊扰了霁月女神,女神让我带他过去。 ——妖狐啊,真是难得,居然还有如此纯净的妖狐呢。 当时的我很疑惑,这个妖狐虽然比一般见到的要纯净的多,但还是很明显的能够感觉到他体内拥有两股力量,虽然这两股力量可以相互融合转化,却无法化成唯一,这样的他,并不能说是纯净吧,难道王后大人是与一般的妖狐相比较的吗? 不过,后来过了不知多少年后,我明白了,那两股力量之所以不能化成唯一,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天地的本源力量,一个是神之力,一个是魔之力,虽然两种力量出自同处,但属性却完全相反。可以这样说,它们是拥有着不同属性的同一种力量,所以,那个孩子还是相当纯净的。 ——王后是来看望霁月女神的吗? ——嗯,我犬妖一族与豹猫一族的战斗不久后就会展开,我需要通知一下霁月,可不能因为毁坏了山林就要迁怒我们哦。 带着笑容的王后有点幽怨的声音,本是让人同情可怜的无力之态,但深切明白这位大人的恶劣本质的我只感觉到了深深地凉意,与这位大人深不可测的妖力。 王后说起自己的种族的时候都说是犬妖,但人类们却会很恭敬的说是犬神。我曾经问过女神,为什么他们会这样称呼。女神只说了一句:他们只是说了事实,并只承认事实。 ——这次战斗女神曾说过不会插手,你们只要不会特意破坏,女神是打算视而不见的。 是的,犬妖与豹猫两族千万年来就是战斗不断,这或许与他们本性不和有关,但这样的纠结在不断地战斗中不断白热化,最后,就是大战的爆发。这一次似乎犬神一族实力较强,而犬大将早已厌烦这样的争斗,打算一次解决问题,直接把豹猫一族赶出去。 ——呵呵,破坏的话,这可不能保证啊,毕竟这是战斗不是吗? 这位王后大人果然是性格恶劣。 ——好了,把小狐狸给我吧,我带他去霁月那里。 ——……这件事不敢劳烦王后大人,我会亲自送到。 王后大人看上了这个孩子?啊,这么可爱又强大的 孩子大家都会喜欢上吧。 ——嗯,好吧。 王后大人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只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与笑容令我静在原地,久久无法移动。我不禁开始猜想,是不是王后大人知道这个孩子呢,或者是,认识这个孩子的父母呢? 可惜,只有百龄的我,完全不知道以前的事呢,虽然偶尔女神大人会提起,但若是特殊的人,女神大人也会隐瞒吧。 小巧的狐狸安静的趴在我的怀里,身体卷成一团,淡淡的血腥味在它的身上溢蔓而出,我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背,抬起它的爪子,一条深深的血痕印在上面,而在肋骨处,不自然的状态表示他的肋骨有断裂的可能。 真是可怜的孩子,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慢慢的在手中凝聚精气,缓缓地注入孩子的体内,看着那渐渐融合的伤口我露出了微笑。虽然知道这个孩子活的时间要比我长,他所经历的残暴的生活也不是我所能想象的,但看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遭受痛苦,还是我无法忍耐的。 只是没有想到,专门给受伤的植物、鱼虫、野兽治疗的我,居然也能治愈这个孩子,真是奇异的力量啊。 怀抱着孩子,我慢慢的向着霁月女神的宫殿走去。 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的心情,我慢慢的行走,在开阔的地方,我向着山下望去。绿色的田地,清澈的河水,人们欢快的谈笑,小孩子们雀跃的跑动,幸福的味道在村庄里蔓延。 百年前,我也住在这个村庄,但洪水毁灭了我的村子,在那无法抵挡的自然的毁灭力量前,我只能仅仅抱住一个树干,深深地祈祷,祈祷山的主人能够解救我们。 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眼前被洪水吞灭的痛苦,我不想让其他人也遭受了,洪水过后,活下来的我走进了深山,在女神的庙前日夜祷告,我愿献此身于女神,愿女神保佑我的村子不再遭受灾难。 我每日每夜的祷告,从未走出过深山,饿了就摘一些野果,渴了直接就喝山水,春秋、冬夏,日夜交换,在第七年,女神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接受了我的祷告,答应了我的请求。 而我,留了下来,成为女神的奴仆。 我感谢女神,也愿意为女神奉献所有。 所以, ——霁月女神,孩子我带来了。 站在宫殿的门前,我恭敬的说道。 所以,我也永远相信女神,相信女神的一切做法。 ——带他进来吧。 ——是的,女神大人。 在跨入宫门之前,我只是想着,女神一定会妥善的安排好这个孩子的,我只是期望着,这个可爱的孩子在离开前能够由我教导,失去孩子的痛苦令我一直期望能够再次养育一个孩子,即便这个孩子是妖魔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弥补而已,我只是,无法忘记,那汹涌的洪水中,我的孩子绝望的呼喊声。 我一直认为,我为了村庄奉献了自己,我应该算是善良无私的吧,但,在之后发生的事情中,我才明白,我也只是自私而已,我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能够得到解脱而利用了女神而已,女神应该也明白这一切吧,她,也只是同情我,才接受了我吧。 虽然现在知道那时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也明白那个孩子现在正在某处生活着,但我还是时常会感到痛惜,为自己而痛惜。为什么,我会是如此的无用,为什么,我会是如此的自私,为什么,我无法保护我所珍视的一切。 那个孩子,天生不是凡物,即便没有我,它也会遭遇那一切,不,应该说,我在它的生命中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即便当时不是我,也会有人把它带进宫殿,也会帮它治疗伤口,也会看着它去战斗,看着它受伤,看着它死亡…… 我,连一个过客也算不上啊。 只是,这一切,我当时全部知道,我只是,满心欢喜的把它带入了宫殿而已。 连一个引导者也算不上的,把它带入了宫殿,然后,完全没有察觉的,看着它,走上命运的道路。 第二章 简陋的草房,简单的装饰,虽然刻有神记,也每日都有人摆上祭品,但在这表面浮华,内里腐败的世界上,还是显得异常的虚落。 这就是每日向神祈祷,向神寻求保佑的人们,为神所建的住所。 我听说过京都的繁华,听说过那里的贵人们每天穿着绸衣,带着熏香,高贵的走在比节庆时更加热闹的街道上,也听说他们每日弹琴、赋诗,为了一句俳句就能争上半天,甚至为此自杀。 我也听说有的地方人们无衣、无食、无住所,强壮一些的自是离开了村子,不是成了流浪者,就是到了繁华的市镇谋求发展,但老年或年幼的人却只能留在村里,每日的祈祷神灵,饥不果腹的日日煎挨。 我问过女神,是不是统领的不好,所以人们才会生活的不好。 但女神对此只是笑着纯然,轻声的告诉我,世上没有平坦的道路,你在路上可能会遇到难走的土坑,也可能会看到路边漂亮的花草,你可能需要翻过一座山才能继续前进,也有可能需要度过一条河来寻求道路,这个时候,你不能怪这条路不好,毕竟它的存在不是为了给你走的,是你选择了它,所以你也要为选上它而要经历的一切负起责任。 我那时很偏激的想,如果早知道这条路这么难走,我一定不会选它。 但我也明白,路,只有走上去后才知道好不好走,而当你知道自己选错了的时候,却也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 # # 霁月女神的宫殿就在这个简陋的神庙后面,那是只有像我们这样的神仆或是像是西国王后那样尊贵的人才能看见并进入的地方。普通的人们只能在神庙前祈祷,而女神就在后面的宫殿里倾听他们的祈祷,然后选择要不要帮他们达成。 其他的神仆帮我打开了殿门,我便抱着小巧可怜的妖狐慢慢走了进去。我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小心,以显示我对女神最真挚的崇敬。 ——女神大人。 我恭敬的轻声唤道。 我半低着头,没有去看坐在王座上的女神,但也能发现在王座旁,西国王后就坐在那里,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我怀里的妖狐孩子。 但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总觉得在王后大人的旁边似乎站着一个小孩,银色长发,身穿华服…… ——霁月,这就是那个孩子吧。 我听见王后大人这样说,我本能的认为她说的是我怀里的孩子,我不自觉的把孩子抱紧了一些,有一种害怕会失去它的错觉。——呵呵,那对盗贼强盗曾拜托我们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我本以为这只是他们的玩笑,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他们解决不了的啊……真是没有想到,他们还真的去了啊。 这是女神大人的声音,我不知道女神大人在说什么,但看样子女神大人是熟识这个孩子的父母的,所以也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吧。我不禁有些欣慰,只是希望女神大人能把这工作交给我就好了。 ——之前犬大将曾说遇到过这个孩子,还教导了他一番,也调查出他正住在京都的一个阴阳师的家里,我本想改日去探望一下,没想到今日却是遇上了。 我能听出王后大人笑语中的调侃,只是不知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呵呵,这孩子也是胆大,这么小就敢挑战发狂的八岐,若非他有点保命的招术,又恰好逃到我的山上,真是不敢想象啊。 ——小孩子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愿服于他人,像我的孩儿杀生一样,不也经常向一些大妖怪讨教吗?啊啊,每次都是犬大将出面,才能让他不算太狼狈的逃回来。 我听女神大人说过八岐大蛇,他的眼睛像红灯笼果,一个身体却有八个头和八个尾巴,身上长着青苔、桧树和杉木,身体能把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填满。它的肚子总是血淋淋,像是糜烂了似的。本来他也是被作为水神崇拜,但似乎现在已经变成了喜欢吃人的邪恶妖怪。 据说,百年前我的村子便是毁在八歧大蛇的狂暴之下。 八岐大蛇的腹部经常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溃烂流血,每过百年便会彻底溃烂,然后蜕皮重生,据说因为异常痛苦而每到此时便会发狂,这个时候的他,即便是神祗也不敢轻易接近。 想起百年前只是受到八歧大蛇的影响而发生的巨大洪水,想起那时的绝望与痛苦,再想起自己怀里的弱小孩子竟然和那个样子的八歧大蛇战了一番,虽然知道他已经逃了出来,并被女神所救,现在就躺在我的怀里,但只是想象一下那天崩地裂的场景,就全身战栗,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这孩子是妖狐,也算山神后代,若要养伤,还是在我这里为好……再说,你们忙着战斗的事,也没有闲暇照顾他吧。 ——这样也好。杀生,你也留下吧,离正式开战还有一月,你先在这里住上几日,等战斗事宜准备好后,我再回来接你。 ——母亲大人不用骗我,你把我留在这里是不想我参加战斗吧。 我听见一个稚气却清冷的声音,这应该是那个王后大人身边的孩子的声音,也是女神大人曾赞叹过的,拥有极高的战斗天赋的犬神之子——杀生丸殿下。 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位殿下,只是听女神大人说他虽然继承了王后大人的容貌,却生了一个和王后大人完全相反的性子,不仅极其高傲,还相当冷酷、好战,清冷的性子就像是冰雕的一样。 以前王后大人拜访时,我也曾听她抱怨过这位殿下‘一点也不好玩’。 现在听这位殿下的意思,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便想参加这样的大战。 ——杀生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这次是两族大战,每一位族人都要上场的,更何况是身为殿下的你?我把你留在这里也是为了你好,一是大战将及,我和犬大将忙于战事无法顾及你;二是怕对方使出些手段‘请’走你当了人质;三是请霁月好好教导你一番,虽只有一月,但也能让你有所收获;四是…… 王后大人带着笑意侃侃而谈,即便是我听了都有些冷汗直下,不知那位殿下会有些什么感想。 ——一月后你若不来,我便自赴战场。 清冷高贵的声音,虽显得稚气,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冽。 ——啊啊,霁月你听,我的孩子却是不听我的话呢,我这做母亲的可真是苦命啊,怎么单单生下了这么个冷酷的家伙,不仅毫无幽默感,还每日冰着脸,我…… ——母亲大人,霁月大人,杀生丸先告退了。 清冷的声音直接打断了王后大人的抱怨之声。 ——呵呵,雅子,你也带着这孩子到后面去吧。嗯,就安排他和杀生丸住在西殿好了,我会安排人收拾好的,你也莫忘了为这孩子上些伤药。 听见女神大人的吩咐,我立刻起身,带着孩子跟着前边一个华贵的身影往后殿走去。 # # # 单看杀生丸殿下的背影,就像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童一般,但他走路时那不疾不徐的高傲之态,从容之样,以及,他那雪白底色,印有高贵典雅的九重樱的华美和服,更是显得他英姿不凡,毫无稚气。 据说他继承了王后大人的样貌,却生了个冰冷的性子,我在脑内想象了一下,那随时带着浅淡笑意的王后大人突然变成了一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的样子……还真是无法想象。 踏入西殿,杀生丸殿下便直接进了内殿,我听说这位殿下异常洁癖,不知他是不是去检查住所的干净程度了。 我没有时间理会这些,把孩子放在了另一房间的床上,接过另外的神仆适时送来的伤药,把药丸捏破,把流出的清液涂在孩子的爪子上和肋骨处,我涂得很小心,也很轻,生怕弄疼了这可怜的孩子。 之后我把一颗药丸送入孩子嘴内,又用乳白的清液送下去,这才算完事。 看着小小的狐狸因为女神大人的神力依然陷入沉睡,我仔细看了一会,便又凝聚起精气,慢慢治疗着孩子的伤处。 ——他就是藏马? 冷清的声音虽是疑问句,却是明白的叙述。 我惊了一下,反射性的回身看去……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冷冰冰的王后大人便是这个样子啊。 王后大人的柔美之貌并没有给这位殿下带来任何的弱态,反而那清冷的样子令那华美的样貌显得更加英俊、高贵。 虽然不知他活了几百年,但他的样貌却只如十二三岁的孩童般,虽是英俊,但仍据稚气。 那人没有理会我的打量,只是皱着眉看着床上的狐狸,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 ——杀生丸殿下。 我总算回过神来,立刻恭敬地唤道。 ——哼,你照顾好他,他好了我要和他比一场。 殿下没有理会我,自顾的下了命令,便离开了。 当时的我,只是想到,这位殿下不愧好战,遇到了敢挑战八歧大蛇并成功逃脱的同龄妖怪,便直接下了战书。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两位将产生怎样的羁绊,我只是怜惜的看着床上的孩子,想着该怎样照顾他好,听说妖怪的孩子很是自强,一般不需要父母特意的照顾。 我只是想着,我终于又有一个孩子了,我要好好珍惜这个孩子。 第三章 我见过的最清冷的月色,是在洪水狂暴的那晚,我死死的扒住树干,在洪水的肆意下,所看见的华美至极也清冷至极的月色。 那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清冷,那是比我心里的绝望更加冰冷的清冷,那是一种被世界所舍弃、所嘲弄的清冷,那是我永远也无法明白的神的清冷。 洪水狂暴的冲刷着一切,收割着所有人的生命,它肆意,它暴怒,它疯狂,它以着让人绝望的姿态在大地上驰骋,它不管人们如何的嚎叫,如何的痛哭,如何的悲剧,它只是破坏,毁灭,颠覆,人间地狱。 在这样的场景下,本该乌云蔽日,大雨喷薄,为这人间地狱画上更浓重的色彩,但却意外的,天上没有一片云,也没有滴落一滴雨。墨蓝的天色,亮洁的圆月,比乞巧节时更加的美丽,迷人,若有文人在此,说不定还能编出几句好听的俳句来。 我死死的抱住树干,就在这样的场景下,呆呆的看着那华美的月色,看着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把这人间地狱一丝一毫的展露在世人眼前,连让人逃避的可能都给剥夺,把人连最后一丝期望也给捻灭,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就在不远处,被卷入洪水的漩涡中,消失不见。 原来,月亮是这样清冷的啊,冷得让人连心都结了冰。 就算过了百年之后,我依然无法忘记那晚的月色,也在每晚看见月色时浑身忍不住的战栗,我觉得,我的整个生命都被那清冷的月色笼罩了,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 # # 我曾无数次猜想过,这个敢向八歧大蛇挑战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眼眸,会是像大多数的狐狸般幽幽的碧色,还是像一些妖怪般肆虐的红色,又或是像杀生丸殿下那样纯净的金色? 当两日后,这个孩子真的睁开眼眸的时候,我无法忍住浑身的战栗,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对着那薄金色的眸子我会想起那晚的月色。 明明,那晚的月色并不是薄金色的啊。 只是,那样清冷的颜色,那样平静的看着人间地狱的产生却毫无波澜,依然柔和的月色,却在我的眼前,慢慢的浸入了那薄金色中,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仿如同生。 我想,我是呆住了,所以我没有发现那孩子是在何时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让我回过神的,是颈边的凉意,就像那月色实质化后的凉意一般。 ——这是哪里? 这是比杀生丸殿下更加稚气的声音,也更加冰冷的声音,带着隐不住的杀气和残虐。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染上这么深重的血腥之气的呢?单只是想想,便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这是霁月女神的宫殿,霁月女神救了你,并让你在这养伤,我是照顾你的神仆。 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并冷静的回答,以一种温柔的安慰性的语气。试图安慰对方,也试图平复自己。 颈边的凉意消失了,但一股并不明显的杀气还是笼罩着我,我知道,这是这个孩子的多疑与警惕,没有父母,独自在野外长大的妖怪孩子,总比别人更多一些小心翼翼。 我慢慢的转身去看他,每一步都做得很是缓慢,生怕过激的动作惹怒了他。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孩童,有着银色的长发,薄金色的眼眸,精致的脸虽然还带着孩气,但已能看出将来的绝色。一身简单的白色狩衣,但在前胸左角绣着一根绿竹,清淡的颜色令略显妖艳的他增添了一份淡雅随性之美。 真真是个以美艳著称的妖狐啊! 他右手拿着一把折扇,随意的点着下唇,那魅惑的却令我战栗的眼眸似在好奇又似在不经意的扫视着屋内的摆设,明明只是个孩子,却表现得比霁月女神和王后大人更加的雍容、高贵。 只是这高傲的气质中,还是无法避免的散发出一种腥气,一种无法洗去的黑暗之气。 突然,他的唇边带起一丝笑意,一丝似是随意却暗含嘲讽的笑意,身上无法压制的残虐血腥之气猛地爆发出来,在我还震惊于这么个孩子却如此残暴之时,他突然对着窗边冲了过去。 ……我想,我是永远也无法明白妖怪的思想的。 所以通过破烂的窗户,看着战成一团的杀生丸殿下和这个据说叫做‘藏马’的妖狐孩子,我只能发呆,并努力思考要不要大声呼喊。 最后,我想到,这个孩子身穿狩衣手拿折扇,但我见过的大部分妖怪却是喜欢穿更加随性的和服,又想起王后大人说过这个孩子曾寄居在京都的某位阴阳师家里,或是从那里养成的习惯也不可知。 不过,说起平安京的阴阳师大人,最有名的还是贺茂忠形大人,然后是他的两个弟子安倍晴明大人和贺茂保宪大人,不知这个孩子是否寄居在贺茂大人家里…… 不过,说起来,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啊,这个孩子身上的伤口表面上是好了,但能不能经受住这样的打斗啊? 啊,仔细看一下,我曾看过的节庆时的烟火也没有他们打斗时散发的妖气好看呢,红红绿绿、白白粉粉,五光十色,花瓣飘荡,藤条飞舞,绿光爆炸,白光破空…… 最后的最后,我想到,我到底是拼命大叫好呢,还是冲过去冒着被分身的危险让他们停手好呢? # # # 我那时是真的被吓得呆住了,现在回想时都觉得自己真是丢脸,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怎么就看着他们的打斗发起了呆呢?我应该立刻去叫女神大人阻止他们才对啊,我就算被那月光冷得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应该就那么欣赏起他们的战斗场景了啊……虽然,的确妖怪的战斗要比我所见过的武士间的决战更加的华丽和残暴…… 不过,我后来又想了想,就算我那时去唤了霁月女神也没什么用处,因为,若我的记忆没有错误,霁月女神最后出现在了这个西殿,但只是站在殿门前,带着我看不懂得笑容,看着他们打斗,而不阻止。 这到底是因为妖怪本就好战呢,还是说霁月女神认为他们会适可而止呢? 我,果然不明白妖怪在想些什么。 啊,不对,霁月女神是山神,杀生丸殿下是犬神王子,而这个妖狐孩子虽是妖怪但也听说是山神后裔……他们应该都是神吧? 果然,神的旨意不是我这样的人所能明白的。 # # # ——你们两人倒是一见如故,打得欢畅。 我站在一边,听着霁月女神对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进行训话。虽是训话,调侃的味道却是很重,似乎,对于刚刚的打斗,女神大人很是满意。 ——你就是霁月? 这是那个孩子,藏马的冰冷却懒然的声音。 即便浑身衣服破烂,身上更是染了不少鲜血,因为中毒原本鲜红的嘴唇更是一片青色,他,还是那么的坦然与随性。嘴角的笑容高傲与讥讽,似乎,受伤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怎么,你知道我,还是说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我能听出女神大人的调笑音调,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会这样回话,这孩子会这样问,应该是因为我之前提过,他是霁月女神所救得缘故吧。 ——晴明说你这里有我的东西。 藏马没有直接回答,但也说明了他是特意来寻找的。 若真是晴明大人这样说的话,那霁月女神果然是认识这个孩子的父母的吧,还保留着他们留给这个孩子的东西。妖怪,都是如此狠心的吗?虽然知道这个孩子或与已经活过上百年,但在表面上,他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啊,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啊。 ——原来你住在贺茂忠形那里啊,你还真不愧是他们的孩子,总会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我这里的确有你父母留给你的东西,但要拿到它,却有个条件。 ——是什么? ——嗯,你来帮助犬妖一族来打败豹猫一族怎样? ——我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这次回应的是杀生丸殿下,冰冰冷冷的直接拒绝。 ——喔?两族战争吗? 我能看见藏马用着他那清冷的眼神有趣的打量着杀生丸殿下,眼中间或闪过我所看不懂得光芒。那与其说是兴味、算计,不如说是讥讽、嘲笑。 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冰色,就像那时的月色一样,一样的俯视和轻蔑。万物的苦苦挣扎求生在他的眼内,竟成了笑话般的存在。 ——觉得怎样? 霁月女神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竟含笑问道。 ——原来晴明所说的付出的代价是这个,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没有理会杀生丸殿下瞬间闪过的杀气,藏马直接同意了。 我觉得,我是叹了口气的,是深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的,疲惫与哀伤令我瞬间无力。 ——随便你们。 杀生丸殿下直接告退了。 我知道对于一向高傲的杀生丸殿下来说,这样的两族战争本不应该请别人帮忙的,但若是霁月女神真的打算这样做,以杀生丸殿下的能力也是阻止不了的,所以也不难想象他心里会是怎样的愤怒。 一向高傲的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的高傲被人随意踩踏。 ——那么,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怎么会和八岐打了起来。 杀生丸殿下走后,霁月女神慢慢的提出了这个问题,本来这也是我想问的,只是以我这样的身份又怎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呢?但是现在,我突然不想知道了,就像我无法了解妖怪的思想一样,我也无法明白,他们把生命当成了什么,他们把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都当成了什么。 ——啊,只是恰好遇到了罢了。 藏马微微眯了眼,勾唇浅笑,答得简单却是直接。 这个时候,我唯一的感想便是,他,果然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啊! 我有听说妖怪的身体长的缓慢,而且成长为大妖怪时更是直接停止生长,我也有听说妖怪的心智也是成长缓慢,虽然随着时间智慧在增加,但心理年龄却是和人类外表相随。 但看着一个外表只有十岁的孩子做出这样诱惑成熟的样子,我突然又觉得心疼。到底他经历了怎样的生活才能变得如此的小心谨慎,如此的多疑敏感。 即便在女神大人身边呆了近百年,也见过了无数的妖怪,也听女神大人说过许多大妖怪的事迹,但我一直把它们当成故事样的存在,一个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故事而已。 我只要侍奉女神大人,我只要为我的村庄祈求平安就好了,我原本只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单纯,自己,真的,很单纯! 这个世界,果然不是我所能了解的呀。 第四章 金色的薄雾,笼罩着山腰。 湿润的空气,既是甘甜也是苦涩。 金色的花瓣上滚动着圆润的绿珠,只是微微的轻触,绿珠便顺着花瓣滚路,落进有着比生命的墨迹更加浓重的绿色的碗内,碎成星梦的痕迹。 这是我每天早晨的工作,按着山雾的颜色,收集那种颜色的花瓣上的露珠,然后配着刚摘得最嫩的茶叶,砌好一碗茶,送给女神大人。 这是山的祝福与祈愿,是山上万物对女神的祭献,品完茶的女神大人,才会真正的醒来,然后在这新的一天内,守护这一座山。 今日的是金色,是所有颜色中最好的颜色,它说明了山的富足,说明了山的繁盛,它说明了女神大人把这座山照顾的很好。 当碗内的液滴有了一半的时候,我终于舒了口气,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只要再配上刚刚摘得嫩茶,让专门照顾女神大人饮食起居的神仆砌好茶,送给女神大人就好了。 小心的端着绿碗,我慢慢的向着神庙走去。在山腰,习惯性的向山下看去,村里的人们都已经起来了,大家高兴的互相交谈着,也有的背上竹篓互相喊着,打算上山采药了。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是真心的高兴,为又一天的开始而快乐。 我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只要大家能幸福、平安,不再经历像我那样的痛苦,我便觉得自己也是幸福的了。 把碗教给另外的神仆,我又去了西殿,打算唤醒杀生丸殿下和藏马大人。 虽然这根本并不需要,但作为礼仪,当主人已经醒来的时候,不管客人是否打算起身,都要通知一声的。 只是,我还没有进入西殿,便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之气。这不是经常浴血而沾染的那种气息,也不是受伤后散发的血腥气,那是刚刚经过了鲜血的洗礼,无数生命的垂死,还没有净身的浓重的死亡之气。 微微的怔楞,一瞬间我竟是不知所措,在这座山上呆了近百年,虽然也见过不少死亡,我从未闻到过这样浓的死亡之气,这不是正常的死亡,这是残忍的割索生命。 不自觉间,我走进了西殿。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鲜艳的红色,那原本西殿院中的金色的神泉,已经全然变成了血红,那是连可以净化一切的神泉也净化不了的血红。 藏马,那个妖狐孩子,就站在神泉里,利用那喷出的泉水洗净着身体。他的身体虽然瘦小,却是体型完美,皮肤异常的白皙,甚至闪着嫩白的光,比我见过的最美的珍珠都要漂亮。他原本低着头,在注意到我来了之后,慢慢的抬了起来。他微微眯着双眼,嘴角带着一丝满足却讥讽的笑意,慵懒的样子像是刚刚进食完的老虎一般,性感而又危险。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能想些什么,即便是很久以后,我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发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满满的只有这一副画面,连一丝声音也没有。 我茫然的看着藏马,这个妖狐的孩子,这个美得出尘、美得蛊惑,又美得残忍的只有十岁大小的孩子,我看着他那薄金色的眼眸内一片清冷,吸尽了所有月华的清冷。 我觉得自己移开了眼光,又觉得自己完全的被锁进了那双清冷的眼眸内。 我只记得,在屋门前,杀生丸殿下站在那里,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不适,但不知是为这一副画面,还是为他那过于敏感的嗅觉。 我又记得,在神泉外,跪了一圈的神仆,有的在苦苦哀求,有的在大声斥责,也有的爬了起来,从我身边跑过,冲了出去。我能记得,他冲出去时在我身边带起的风,也能想起他话语里的‘女神大人’四字。 # # 最后,我的记忆落在了一片华美的月光中,冰凉的月光闪动着耀人的光芒,一颗颗的就像顽皮的精灵一般在我身边舞蹈,奏着神秘的歌谣,他们牵着我,伴着我,引领着我,慢慢的向前移动。 我觉得自己像在空中曼舞,就像我在女神大人的祭典上看过的人们献祭的飞天舞,又觉得自己像在空中漫步,就像我只见过一次的山中精灵在溪边散步时的轻盈。 在月光精灵的伴随下,我见到一片广阔的河水,平静的河水沐浴着月光的洗礼,颗颗珍珠般的光华跳跃着,舞蹈着,像是举行祭礼般的欢悦、热闹。 像是受到感染般的,我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我觉得我像是回到了少女时光,在祭礼夜晚的大大篝火旁,与同样年轻的少年、少女打闹着,欢笑着,然后不知是谁起得头,大家推攘着一起围着篝火跳起了舞蹈,尽情的欢笑。 我忘了我在什么地方,也忘了自己经历过什么,只记得,父母的笑容,同伴的笑容,一位位村人的笑容,大家欢乐地玩闹的场景在我眼前不断闪现,直到我彻底迷失。 突然,一声小小的呜咽声传入耳中,我皱了皱眉,有点奇怪,是谁在这种欢快的时候哭了? 慢慢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化成了狼嚎般的哭叫,绝望般的哭喊。 冰凉的气息从我的手指开始蔓延,一寸寸的向上移动,弥漫全身,最后,它紧紧包裹住了心脏,狠狠的压缩。我能感觉到胃部一阵阵的痉挛,呕吐的恶心感溢了上来,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能吐出,只是狠狠地压迫着胸口,阻止了呼吸。 痛苦中,我向下望去,翻腾的巨浪打碎了座座房屋,棵棵高大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在翻腾的洪水中绝望的沉浮。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像一个小小的黑点一般,在巨大的浪水间只能被迫逐流,窒息的被冲到为名的地方。 在靠岸的地方,我看见一个女人死死地抱住一棵树干,她满脸泪水,绝望般的呼叫着什么,眼内是世界毁灭般的沉寂。我的心被紧紧揪住,我能感到脸上流下的泪水,我无法控制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个小小的孩童在洪水的漩涡中苦苦挣扎,他使命的拍打着洪水,他试图逃离漩涡,他绝望的叫喊着什么,但他的一切努力在洪水面前只是无力,他无法改变的,慢慢的被洪水掩盖,被洪水冲走。 我想叫,我想大声的哭叫,我想让人来救救那个孩子,我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给这个孩子陪葬!我叫了,我大声的叫了,我大声的哭叫了,我怒骂着一切,天,地,神,魔,一切的一切,但我听不到我的声音,我只能感觉到自己在哭喊,在怒骂,但我听不到。 泪水,不断的流下来,我断气般的呜咽,在模糊的视线里,看着那个孩子最后的一丝身影。然后,我看到,那个孩子停止了挣扎,在最后一个浪花打上来的时候,缓缓地向我看了一眼。 我看见一双薄金色的眸子,浅浅的金色中盛满了清冷的月光,不知是无畏的还是无视的目光轻轻浅浅的满是蔑视。就像被一拨凉水破灭的怒火般,阵阵的寒意真正的笼罩了上来,就像被丢出了世界以外一般,你的所有挣扎,你的所有努力,无法被正式,无法被尊重,无法被理解,你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隐身人。 清冷的月光再次笼罩了我,我死死地抱住一棵树干,以比绝望更加悲哀的目光看着夜空。墨蓝的星空,圆润的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片片光华温柔的、飘舞着,落在了我的身上,慢慢的吸走着最后一丝热气。 我想,我要死了。 我想,我永远也死不了了。 我想,我的一生都只能在赎罪中度过。 为自己赎罪,为他人赎罪。 然后,是一片血红溢满了上来,缓缓地移动,先是占据了天空的一角,然后一步步的侵吞,慢慢的把整个天空吞进腹中。我只能以一种无力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的罪罚降临,祈祷着深深地疼痛来唤醒自己,来救赎自己。 最后,我看见一片血红的天空上,圆润的月亮依旧清清淡淡的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圣洁的光芒慢慢洒落,冻结人心。 我,这次是真的闭上双眼了。 我,真的很累了。 # # # ——好些了吗,雅子? 一位神仆递给我一杯水,并慢慢的扶我坐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我所有的力气,全在那场荒诞的梦里耗尽了。 ——哎,别说你从未见过这场景,就算我这活了三百年的妖精也没见过这么个磨人的主儿啊。那可是神水啊,平常连喝一口都是恩赐,哪有那样糟蹋的啊?还有那么重的血腥气,真不知道他到底杀了多少人呢。 这个神仆是个柳树精,被霁月女神收服后便做了女神的仆人,在所有神仆中她是最多话的,但因为跟的时间长,知道的也是最多的。 ——他杀了人? 我特意强调了一下‘人’这个字,因为妖怪们说话的时候,无论是妖怪还是人都统称为人,一般很难分辨。 ——啊,这谁知道呢,闻着味道有人的,也有妖怪的,乱七八糟的根本分不清啊。可能他是出去见到了什么就杀什么吧,真真是个残虐的家伙,这伤刚好就忍不住要开杀戒了。 她摇头叹气了一会,又说道 ——你今天先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我感谢了一番,便送走了她。 在床上坐了一会,还是觉得劳累和烦躁,我知道,这是被那梦影响的,最好的恢复方法便是出去散散心,找些事来做。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走出了房门,一出门转个弯便能看见那个妖狐孩子-藏马沐浴的神泉,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一丝的血气了,甚至连那血腥气也被净化了,但只是远远看上一眼,我还是仿佛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气,真实的让我反胃。 逃避的远远离开,沿着西殿的花园走了一圈,感觉实在有些无聊,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可做。 幸好,有个神仆告诉我,需要往杀生丸殿下的屋内送一盘点心,我若无事的话可以去。 我立刻答应,端着盘子向着杀生丸殿下的房间走去。 我先在门前问了礼,得到应答后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情景让我有些微楞,但只是楞了一下,我立刻回过神来,把盘子放在了小桌上,然后站在一边,等着杀生丸殿下的吩咐。 杀生丸殿下没什么表示,仍是看着面前的棋局,表情认真。但他对面的藏马却用那双蛊惑人心却也冻结人心的眸子兴味的打量着我,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听说你晕血?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出他口里的嘲讽之气,也或许他只是无聊的随便问一下,毕竟我也从未见过晕血的人,当然,我更是不知道是谁向他这样解释的我早晨的失态,但我想,或许从此刻起,我就会变得晕血了。 ——有一点儿,藏马大人。 所以,我便承认了。 ——呵,还真难得。 这一次,我想我是真的听出了他的讽刺。也难怪,在这样妖魔横行的世界中居然有晕血的毛病,还真是娇贵啊。 藏马说完那一句后便没有理会我,懒然的目光又回到了棋盘上,在杀生丸殿下下了一子后,便轻轻捻起一子,没有犹豫的,放了下去,轻轻地却是坚定地力度。 我不懂棋局,虽然也有人试图想教我,但我一直没能学会,那人便摇头感叹,说我这人还真是直接,单纯。我想,他是想说我没有心机,做事过于简单,执着,又没有狠心,优柔寡断。 所以我只是看了一会,见他们下的开心,我又站的无聊,便告退了。 我慢慢的走在山里,执行着每天的任务,见到受伤的植物、鱼虫,便利用女神大人赐给我的力量,帮助他们疗伤。 我想,我还真是适合做这种简单的事呢。 真的,有点悲哀呢。 想起杀生丸殿下和藏马下棋的情景,又感觉一阵无力。我只是想想便觉得恶心的事情杀生丸殿下却仅是皱了下眉,我事后远远避开的杀生丸殿下却毫不在意的和其对弈,这到底是人和妖怪的差距呢,还是我的心胸太过狭隘? 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经此一事后,杀生丸殿下看向藏马的眼神不再是冷冰冰的厌恶,似乎带了些我看不透的意味。 我,真的看不透呢。 第五章 ——…………本从无数佛, 具足行诸道, 甚深微妙法, 难见难可了。于无量亿劫, 行此诸道已, 道场得成果, 我已悉知见。如是大果报, 种种性相义, 我及十方佛, 乃能知是事。是法不可示, 言辞相寂灭, 诸余众生类, 无有能得解,………… 《妙法莲华经》说一乘圆教,表清净了义,究竟圆满,微妙无上。经中宣讲的内容至高无上,明示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 我已经是女神的神仆,并终身是女神的神仆,况成佛一说对于我来说也是相当遥远之事。我自是听过不少关于佛的故事,我也知道成佛需要慧根,一笑悟道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 我知道我的劣根性,也知道自己过于执着的性格不可能真正的跳脱红尘,即便是现在我已经在女神大人的身边伺候,我也每日的观看山下的村民,听女神大人讲述妖怪的故事,甚至,每过几日都要到这个寺庙的里来念经,为自己也为我那孩子祈祷。 对于经文,我只能一知半解,看见表面,但这不妨碍我的祈愿。人说心诚则灵,我想,只要我把自己的心传给佛,他就能听到我的声音,并帮助我完成我的心愿吧。虽然从女神大人这里我也知道了神佛并不是万能的,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他们不一定会余出时间来理会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愿望,但我供奉了他,我也只好相信他。 这个寺庙建在山上,本也不是什么大寺庙,只有附近几个村里的人来这里拜香,但因女神的出名,再加上附近也只有这一座庙,香火虽算不上好,但还不差。庙里的僧人也不多,加上住持也不过七人,香火钱再加上他们在山上开的田地,多少过的也算富裕。 本来这里的僧人都是附近村里出家的,但却有一人例外。 他是前年才来的,是从一个大城的贵族家庭里偷跑出来的。他本人还未成年,再加上住持说他尘缘未尽,并没有为他剃度,只说若是有缘他当前往京都的东寺拜见。 ——当你踏入东寺之时,便明白了。 那时,住持这样说。 只是明白了什么,住持却是没有说。而他也没有问。 ——啊,虽然住持这样说,但还是不能了解啊。 现在,那个从家里偷跑出来,却被住持拒绝剃度的孩子,就坐在我身边。 ——那你去一趟京都不就好了嘛。 这个聪明俊秀的孩子我也很是喜欢,只是对他如此执着的想要出家的念想却很是不解。 ——虽是这样说,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又叹着气续道: ——根本走不了啊。被绑住了手脚,无法离开这里啊。 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啊。不,也不是听不懂,应该是无法了解吧。第一次听他抱怨时便问过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解释道: ——我在这里有一场缘分,只有化解了这场缘分才能离开。 为何只有化解了这场缘分才能离开呢?我没有问出口,心里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朦胧的感觉中只知道,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我曾亲自占卜,算出自己会在此地遇到一有缘之人,并帮他解决一事。在遇到此人之前,无论我修习多少佛经,亦不能领会其奥妙。 那时,他这样对我说。 ——啊,真是烦恼呢。 见我没有答话,他又开始叹着气抱怨了起来。只是那闲适的表情却毫无烦恼之意,反而一派轻松,气定神闲。 真是个奇怪的人类。我只能这样说。 说是‘人类’,只因为他这样的语气、表情,我只在女神大人还有王后大人身上看到过。 那是她们面临重大事情,却感觉无趣时,才会有的语气。 ——发生了什么事吗? 所以,我便这样问他。 ——啊,家里来了信,让我早日回去。 那人一脸烦闷的样子,但却嘴角带笑,眼含笑意。 我没有接话,等他继续说。只是来信的话,这两年已经不知来了多少了,逼他回去的方法也几乎用尽了,甚至抱恙的信都来过,却全被他几句就赶了回去。 ——呵,说是我快要成年了,要赶快回去准备成年礼…… 他顿了一下,又笑着接了一句: ——还有结婚事宜。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像他这样的贵族出身,幼时便会定下婚约的,一般都是成年后直接举行婚礼。只是,他一心出家为僧,却是很难完婚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他是为这事烦恼吧。 ——你现在只是俗家僧人,娶妻也没关系吧。 想他还只是个孩子,对于佛法可能也仅是一般的执着而已,若是为此而伤害了家里父母的感情,却是终身悔恨的。 ——嗯,的确可以。 很意外的,他点头同意了。 ——若能再快点就好了。 他又很是认真的补充了一句。为了显示认真的力度,还很是煞有其事的使劲点了点头。 我想我是呆住了,因为我完全无法听懂他的话。对于他的执着,我是相当了解的,所以他现在说他想快点回去,回去准备结婚事宜,这个不但和佛法无关而且还是大多数的佛门禁止的事,我完全无法了解了。 看见我语塞的样子,他倒是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还大笑不止了。似乎真的很愉快的样子。 ——啊,若能再快点就好啦。 他大笑着、愉快的又说了一遍。 ——你不等那个人了吗? 我可能被气恼了,居然被气得和一个小孩子耍起了脾气。 ——他已经来了啊。 他似乎也知道这样大笑似是不对,便收住了笑声。只是,脸上仍是一副愉快之色,语气也上扬了几分。 ——什么? 被他那样气过,又听到他这样的回答,我是真的反应不过来了。 ——啊,我一直在等这个时候啊。终于来临了啊。 他没有回答,反是愉快的这样说。 我却是一下子明白了。他等的那个人已经来了!所以他才会这样高兴。不过,他说若能快点回去准备结婚事宜又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来了,他帮那个人完成一件事便能前往京都了吧,也能开始学习佛法了吧,为什么…… ——你,到底是…… 话到嘴边,我却是不知该问什么了。你为什么这样高兴?你为什么说要快点回去?那个人来了,他又是谁? ——呵呵,真是烦恼呢,该怎么做才好呢?该从哪做起才好呢? 他看了我一会,见我仍是一脸迷茫,便说道: ——那人曾说过我尘缘未尽吧。 ‘那人’是指住持。 ——是。 ——这就是最后一件尘缘了啊。 ——这? ——娶妻之事啊。 ——唔。 ——完成旧约,迎来新生,便能尽去尘缘了啊。 ——旧约? ——啊,答应过那人帮他们的孩儿一次。 ——那人? 他经常把别人直接称为‘那人’,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在指谁。 ——就是那两强盗嘛。 ——强盗? ——呵呵,既然新生将来,那么那孩子也已经来了吧。孩子?我先是一呆,然后是大悟。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若是强盗的话,以前也听女神大人提起过,说那妖狐孩子的父母便是两强盗。若是这样,那他在这里等了两年的人便是……那妖狐孩子,藏马吗? ——呵呵,真是有趣啊。真的出生了啊。 他还在那里感慨着,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仿佛陷入了一个大大的漩涡里面,无论怎样挣扎也不能逃出,即便逃出了,也立刻掉进另一个漩涡。 无处可逃。 就像那场洪水似的,卑小的无能为力,只能被迫看着一切,不能阻止,无从阻止,心里万分悲苦,无处发泄。 ——啊,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 似乎感觉到我的悲伤,他劝解道。 ——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只是有点无力。持续百年的无力。 ——生死有命,即便是世尊也摆脱不了啊。 ‘世尊’说的是释迦牟尼佛,那个开显佛教的人。他于八十岁时,在婆罗双树下涅槃而去。 ——嗯。不过,你怎么认识那两强盗的? 想那藏马也至少百岁了,他的父母更是不知活了多少年了,按他的说法却是在藏马出生前便答应的,那至少也是在百年前吧。 百年前……难不成他也不是人?! ——呵呵,那就是秘密了。 他居然对着我眨了眨眼,一脸神秘的笑容。 这个人……虽然表面只是个年仅十九,还未成年的孩子,但却和百年前的人有约定,甚至还来到这里达成约定……若说他真的是人类,那也决不是个简单的人类吧。 想起京都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似乎也有一些传闻,说他是白狐的孩子啦,或是高僧转世啦,总之把他的身世说的很是神秘的样子。 想起来,我所知道的安倍晴明大人,也是从女神大人那里听来的,无论他的身世,还是他在贺茂大人那里学习阴阳术之事,全部都是从女神口里听来的。 真正算一下的话,他似乎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吧,虽然似乎很有名、也很有天赋的样子,但为什么女神大人却对一个孩子的事如此关心呢? 啊,记得那时藏马说的是,他是听了晴明的话才来这里找女神大人的,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啊,似乎漩涡越来越大了呢。 ——玄空。 一个神采奕奕的老和尚从内院走了出来。他就是住持。 ‘玄空’是住持为这个离家出走、誓要为僧的人取得号。 ——明日会有人来进行婴儿的满月礼,你随我来整理一下器具吧。 住持这样对玄空说道。 ——啊,好的。 玄空笑着答应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见他们有事要忙,我也早就念完了经,便打算离开了。 ——喂,你明天也来看吧。 玄空叫住了我,说道: ——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也说不定呢。 最后一次?也就是明日他便要和那妖狐孩子见面了吗? 突然心里有种悲苦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 我点头答应了,便立刻抽身离开了。 被抛弃的感觉吗?有总被他们抛弃在外的感觉。若是女神大人、王后大人、杀生丸殿下又或者是那妖狐孩子,我都不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他们毕竟不是人类,所以我无法融入他们、无法理解他们也算情有可原。 但玄空他却是人类啊,那个被女神大人称道的晴明大人也是人类啊,为什么我却有一种无法理解他们的感觉呢? 被抛弃了啊,竟是被人类所抛弃了啊。 我……是人类啊。 无法自抑的,我冲到了山腰,远远遥望着山下的村庄,看着村民们快乐交谈的样子,突然心里有了些安慰。 果然,我还只是适合那里啊。 什么妖怪、神明、阴阳师、佛教,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呢。 只是,心里却仍是有些悲苦,无法化解。 或许,永远也无法化解吧。 p。s 设定: 玄空:弥勒菩萨转世分身 晴明:空海大师转世分身 百年前,弥勒曾化身布袋和尚,那时遇到藏马父母,并被他们救了一次,报答之时被要求:帮助他们孩子度过一劫。 涅槃后回到兜率宫,与空海说了此事,空海也很是感兴趣,两人便一起转世下来了。 现在,他们只有19岁。 第六章 因为山村很小,村里的人生下孩子后也没有什么地方举行祭礼。 一般都是在满月后,村人带着孩子先在寺庙内进行净身仪式,之后在村子中心的广场处摆上宴席,进行庆贺。 礼仪虽然简单,但对于生于山村的孩子来说,已是最大的庆典。 当我来到寺庙之时,住持正在为孩子用圣水洗身。 那圣水是山内的溪水,是从溪水的源头所取得最纯净之水。据说那水有去污驱邪之力,用它净身,可破邪咒。若是婴儿,能去前世冤孽,洗净转世时带来的鬼气,净化灵魂。 当然,这只是传说。 为女神大人献身的我,最是明白这一点。 那水虽是纯净,也略微有些驱邪之力,但效力微弱,与驱邪的盐相差不多。那些夸大的能力,当然是做不到。 村人也当然明白这点,也并没指望这水能化解前世冤孽,净化灵魂,也只不过是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给孩子洗完身子后,并不擦净,而是把他放在铺满花瓣的佛台上。 那花瓣是清晨村人集体采集的,全是刚刚盛开的花瓣。 把孩子放在那花瓣上,是表示孩子受到村人集体祝福之意。 这时,住持退下,而一个村妇被人扶着走到了前面的‘曼陀罗’中心。 曼陀罗,佛教徒所筑方圆土坛以安置诸佛尊以便祭供观修的地方。意译为作坛、坛城。一般不筑造土坛,只采用图案形式。 那村妇蒙着双眼,手里拿着一棵野草。 被人扶着转了一圈后,村妇犹豫了一下,便把草丢了出去。 那草落在了大日如来的佛像图案上。 “啊——”,“呀——” “不敢相信……” 类似的感叹声立刻响了起来,但只是低低的惊呼声,很快就消了音。 那村妇摘下蒙眼的布,看见草落在大日如来的佛像图案上,也惊讶的捂住了嘴,满脸吃惊之色。 这村妇是那孩子的母亲,在满月礼上,由母亲选出孩子一生的念持佛,是这个村子的传统。 当年,我给我那孩子选中的是文殊菩萨,虽比不上大日如来,但也很是珍贵。 我本以为有这菩萨护佑,我那孩子肯定是一生平安、聪慧秒德。而的确如我想的,我那孩子从小自是聪明好学,也谦恭有礼,对我们父母也很孝顺。 不过,一切……都止于那场洪水,止于八歧大蛇。百年来,能选中大日如来的孩子这是第一个,而能选中文殊菩萨的也只出现了一个,也是个男孩,是在十年前出生的,今年已经十岁了。据说他也很是聪慧、孝顺,读书读得很好,家里人正打算找人把他带到大都会里去,如能有机会进入学校,将来定是前途非凡。 只是这只是个小村庄,不仅没什么大人物路过,也没有村人有什么大人物的亲戚,所以很是苦恼。 虽有人提过想拜托玄空,但因玄空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仅不好回去,也还要在这等人,并不好答应。只是说过,若在他等的人来之前,还没有想到办法的话,那时他可以带他回去。 现在,玄空等的人已经来了,那孩子也要随他离开了吧。 想到这里,便有些不舍。虽然那孩子并不是我的孩子,但他和我的孩子一样,都选中了文殊菩萨,想来也是有缘,私下里,我也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现在他要离开,还是很是不舍。 住持把孩子从佛台上抱下来,交给惊讶的妇女,慈祥的对她说。 ——这孩子与佛有缘,长大后必是不凡,我有意收他为徒,你可考虑一下。 ——啊,好,好的。 妇女抱紧孩子,有些语无伦次。想是心情还未平复,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之后,住持又为孩子念了三遍经,这次的仪式才算完事。 那个妇女和一个男人,应该是孩子的父亲,他们一起上来感谢了住持,并把一个大篮子递给了住持旁边的沙弥。 那个大篮子里装着他们亲手做的斋食。因为等下他们村人去村内庆祝的时候,环境太过杂吵,而他们喝酒吃肉的行为也还算僧人禁忌,不方便邀请庙内的僧人,便额外准备了些食物表示感谢。 村人离开后,住持和其余的僧人也进了内院。 在整个过程中,我并没有看到玄空,虽然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也不知所措。只好出去,看着那些人兴高采烈的回到村内,庆祝。 我不能离开这座山,也无法加入他们的行列。而在这座山上,自从我跟随女神大人以后,能看见我的人类,百年来也只有住持和玄空,现在他们都不在,我一人便有些无聊。 远远看着村内的人一个个欢快的打着招呼,甚至有人上去跳舞,欢乐地情景虽是感人,我心里却生出一股异常的烦躁。 不知名的躁动令我心情凌乱,便没有继续等玄空的出现,而向着女神大人的宫殿走去。 # # #夏季的中午还很是炎热,虽说山上凉爽,但被晒了半天的植物们也都病怏怏的样子,很是没有精神。 即便是女神大人仆人的我,也有些忍受不了这样的热气。 如果,有风就好了。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真的有一阵风迎面吹了过来。 那是一股带着严寒之气的冰冷之风,完全不属于夏季的严冬之风。 ——有冰妖怪来了吗? 瞬间的惊讶之后,我很自然的这样想到。 风虽寒冷,却并没有爆烈之气,应该没有恶意。只是不知为何,会有冰妖怪在这热夏还到处行动。 冰属性的妖怪,一般都厌恶夏季,那些热量会压制他们的能力,虚弱的状态很容易被趁人之危。所以,一旦到了夏季,他们不是找个阴冷之地进行‘夏眠’,就是离开这里,去往严寒之地。 这个妖怪,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吗? 随着风越来越强,远远地走来一个蓝色和服的女孩,虽相貌还带着些孩子的稚气,但那犀利的眼神,高贵的仪态,也说明了她并不是一个孩子。 她有着和杀生丸差不多的年龄,身材却更加高挑一些,裸露的双臂上扣着金属的圆环,冰蓝的长发一股股呈角状,张扬地披散在身后。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每踏一步便在脚下凝出一块蓝白的冰,连周围的树上都挂上了冰凌。 ——你是霁月女神的仆人吗? 那个女孩,微笑着问道。 ——啊,是的,你可以叫我雅子。 我点头示好,也笑着回道。 ——啊,我是冬岚,是豹猫亲方的女儿。 那个女孩带了丝高傲的继续说, ——你可以带我去拜见霁月女神吗? 啊,是豹猫的来使。想起犬神和豹猫即将展开的大战,我便明白了她的来意。 想是和当时的王后大人一样,是来请求的。在别人的地盘开战,总要通知一下的。 其实豹猫一族的领地便位于这座山的某处,虽然具体地点并不太清楚,但却是相当的隐秘,因为我百年来几乎已踏遍整座山了,却从没有误入过。 当然,那些到处闲逛的小豹猫见过不少,而这位冬岚小姐却也是第一次见。 我记得那位亲方大人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分别是冬岚、春岚、夏岚、秋岚。冬岚是大姐,拥有冰之力;春岚、夏岚分别拥有春幻、夏炎之力;最小的秋岚是儿子,拥有雷电之力。这些我都是从女神大人那里听来的。 不过,若是来使的话,即便不用我来引见,以她的身份,也能轻易见到女神大人吧。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那女孩微微笑了起来,说道: ——我听说狗族的殿下,杀生丸,暂住在霁月女神那里,我若贸然前去,总不太好吧。 啊,是呢,会有种挑衅的感觉……我这样想着,便也释然了。 ——那么,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神殿。 ——那真是谢谢了。 那女孩带着笑容,微微有些高傲的点头。 # # # 事情总会出现变化,而我只是回神殿而已,却也遇到了不少的意外。 先是豹猫族的来使,然后又是…… ——野狼干,你在做什么? 看见前面的这片森林的守护者——魔界之狼,野狼干,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垂头丧气的走了过来,我忍不住问道。 ——啊,是你。我…… 野狼干看见我本想高兴的来打招呼,但看见我身旁的冬岚小姐后,立刻恐惧的睁大了眼,并用着发颤的声音喊道: ——我会立刻离开这里的,不,不是,我现在就要走了,啊,我先走了。 在说话的同时,野狼干已经开始慢慢的退后,然后一个转身,立刻跑了。 ——野狼干…… 我的呼喊并没能拉回那个跑得没影的人,我只好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女孩。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豹猫一族很快就要是整个西国的统治者了,为了建设宫殿,我们需要更大的领地,而这个森林,就很符合。 冬岚小姐扬着嘴角,眼内露出犀利的自信的光芒,回道。 ——你们把森林里的其余的妖怪全都赶走了吗? 我忍不住颤声问道。 虽然有听女神大人说过豹猫一族残忍、冷酷,为了野心更是想把整个西国占为己有,但我一直认为对于妖怪,特别是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来说,这很正常,就像人类也会侵犯别国的领土,扩大自己的领地一样。 但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驱逐妖怪们。失去了家园的妖怪们要如何生活呢? ——哼,这里将是我们的领地,怎么可以让别的妖怪住在这里。 女孩带了丝鄙夷的声音,令我心里一寒。 原来,这就是妖怪的生活。在人类眼中残忍的吃人的妖怪们,也在为了生存不断地战斗着,他们也会受到压迫,屈服。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随便的回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沿着小河一路前行,期间我看见很多妖怪恐惧的看着这里,然后飞快离开。每一个妖怪身上,都背着一个包裹。 看着周围的景色,明明和原来相同的环境,却突然增了一抹凄凉。 果然,是大战将及啊。 第七章 时值文月,即阴历七月月初。 强烈的阳光照射着山林。 热。 即便端坐不动,脊背上也已经渗出了汗水。 崖边茂盛的夏季花草,已经高及人腰。桔梗、女郎花等已经开放,但远不及杂草势头强大。 每当风掠过花草,便会送来灼热的青草气息。 太阳总算开始从中天西倾,但距离落山,还有很长时间。 我拿着摘来的红色野果,走到崖边的树下。 那是一棵很大的楠树,枝叶繁茂,树枝颀长,在这热夏中,盖出很大一片阴影。 玄空就坐在阴影下,背靠树干,竖起右膝,拿着酒壶的右肘支在右膝上。 额头上也罢,颈脖上也罢,都不见一滴汗水。 我把野果递给玄空,说道: ——这种果实虽有些发涩,但果肉清凉,很是解渴。 ——谢谢。 玄空放下酒壶,双手接过。 ——玄空,你不热吗? 看着他那淡然的样子,我不禁问道。 ——当然。这还用得着问吗? ——可是,一点都看不出你感觉到热的样子。 ——看得出也罢,看不出也罢,热总归是热的。 玄空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是吗?虽然你这样说,但还是看不出你有感到热啊。 虽这样想着,但我说出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啊,只是几个争强好胜的孩子,没什么关系。 孩子吗?……若只看外表,他们三个的确都只是孩子,两个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女孩,一个约十岁大小的男孩,虽衣着华丽,发色、眸色奇异,甚至他们的年龄连最年寿的老人都无法相比,但只看他们现在的行为的话,还真是孩子呢。 # # # 那时,我带着冬岚小姐在女神的宫殿内闲聊时,藏马大人和杀生丸殿下走了进来,在他们身后,跟着玄空。 藏马大人没见过冬岚小姐,但却认出了她的种族,便带了玩味的笑容站到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对视的杀生丸殿下和冬岚小姐,开口道: ——怎样?要不要私下里先比一场? 他当着女神大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不知是有什么打算。 而杀生丸殿下和冬岚小姐却也没理会他,仍是对视着。 女神大人却是对上了玄空,两人随意说着一些话。 大意是玄空要离开这里了,前来告别,并宣称藏马大人在近期内将有一劫,但他已做了安排,所以不用担心。并说女神大人的劫数却是难免,但也不会有什么损伤,只是新的山神恐怕会提前诞生。 他们在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回避任何人。无论是我,藏马大人,杀生丸殿下,冬岚小姐,又或是在宫殿内服侍的其他仆人,都听到了这些话。 先不管藏马大人的劫数,既然他已做了安排,并当初答应过他的父母要帮藏马大人一次,那藏马大人自不会有事。但他说的女神大人的劫难却是怎么回事?说不会有什么损伤,又说新的山神会提前诞生,熟不知,新的山神诞生之时,便是旧的山神逝去之日。 而在一般情况下,一个山神若没有什么错失,可是能活上上万年之久的,而霁月女神现在却也只有三千岁罢了,还处于青年,远远谈不上什么逝去啊。 一时之间,大殿内全是寂默之音,没有任何人说话。连对视着的杀生丸殿下和冬岚小姐都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无措的看着大殿内沉默的几人,和几位神仆复杂的眼神对视过后,却又对上了玄空的眼眸。 玄空有着一双漆黑的眸色,颜色虽深,却也清亮,就像藏着无数的神秘一样,只是一眼,便沉醉其中。 但现在,在他那清凉深邃的眸色下,我竟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犯了错的孩子被大人沉默以待时一样,有些惊慌,想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自觉间,心虚的留下了冷汗。 还好,他很快就移开了眼神,看上了垂眼深思的女神大人。 ——我无法看见自己的未来,若你说的是真的,那还有几年呢? 打破静默的女神大人,仍是用淡淡的微笑问着。 ——……三百年吧。 玄空沉默了一下,还是回道。 ——是吗?还有三百年啊。 女神大人隔着虚空,遥遥看向了远方,淡淡的笑了起来。 没有寂寞,没有嘲讽,只是清淡的微笑。 ——若您现在放弃山神之位……我听说有的山神在大限来临之时,只要把山神的能力还给大山,便能变回普通的妖怪,即便新的山神诞生了,也不会死去…… 说话的是冬岚小姐,她似乎想了很久才开口说了出来。 ——啊,是有这样的例子,不过……我却不行。女神摇了摇头,有些可惜的说道: ——他们能做到那样,是因为他们的本体是生灵,失去了神力后依然可以作为一个生灵活下去。但我的本体却是仙灵,本身就是由这座大山的灵气凝聚而成的灵体,失去了大山的力量后,便会烟消云散了。 ——啊,是这样吗? 冬岚小姐皱了皱眉头,便又沉默了。 ——所谓的劫数是什么? 这次问的是杀生丸殿下,一语中的。 ——说是劫数,便是无法预料、无法避免的。 回答的是玄空。 而他的答案,让本有些期望的众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喂,这沉默的气氛可让人不舒服啊。 女神大人看着众人,叹着气笑道: ——不是还有三百年吗?很长的时间呢。 对于人类来说,恐怕的确是很长的时间,但对于妖怪来说,也不过就是几个呼吸间的时间罢了,一眨眼,便过去了。 ——与其担心三百年后的事,不如担心一下眼下的事吧。你们说呢,杀生丸,冬岚? 女神特意的转移话题,提起了不久之后就要展开的大战之上。 ——呵,说的也是呢。与其担心三百年后,霁月有没有活着,不如担心一下一个月后,你们还会不会活着吧。 说出这么无情的话的藏马大人,完全忘记了他能这么沉稳的站在这里,完全是玄空替他做了安排,帮他渡劫之过。 ——那么,要比试吗? 紧跟着,女神大人暧昧的诱劝的声音。 ——若是打架的话,不太好吧,毕竟大战前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变成导火索呢。更何况是你们这样的殿下、小姐了。 不甘寂寞的,玄空也跟了上来。 ——不打架的话,那必须找个沉稳的方法了。 女神有些苦恼的支起了下巴。 ——听说这个季节,那种鲜美的鱼便会回来了吧。 玄空眨了眨眼,说道。 ——哦,你说那个只有在七月才有的鱼吗? ——据说那种鱼,只有在悬崖下的河流里才有,似乎是在汛期时从某个深潭内游过来的吧。 ——嗯,是这样的。汛期结束后,它们便会回到那个深潭里了。 ——还真是可惜啊,在这里住了两年,还没有尝过那传说中的美味呢。 ——那么,要试试吗? ——可以吗? ——就这样决定吧。 最后开口的是藏马大人,扬起的嘴角,带了丝嘲讽般,浅笑: ——就比比谁抓的鱼多吧。 ——…… ——…… 一片沉默之下,事情便这样决定了。 所以,我和玄空,还有藏马大人,杀生丸殿下,以及冬岚小姐,才会出现在这个悬崖边上,这个据说崖下的河水中,有着美味的鲜鱼的悬崖边。 # # # ——一次只能抓一条,在太阳落山之时,谁抓的鱼多,便是谁获胜。 对着面色难看的杀生丸殿下和冬岚小姐,藏马还在做着最后的补充, ——我想,你们不会作弊吧? ——藏马,由你来烤鱼。 这是面无表情的杀生丸殿下的话。 ——嗯?我吗? 藏马眯了眯眼,问道。 ——用你在魔界带来的调料。 杀生丸殿下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原来你喜欢那个味道啊。早上时,你那面无表情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藏马又扬起了那丝嘲讽般的笑容,调笑道。 ——哦?魔界的调料?看来我有口福了呢。 听到他们对话的冬岚小姐,眯起了双眼,似乎已经开始想象那传说的美味了。 ——抓鱼比赛……和身为犬妖的杀生丸比起来,怎么也是你这个猫妖占优势呢。 ——我叫做冬岚,小狐狸。不过,这是女神大人同意的比赛,你想反悔吗? ——那倒不至于,你们谁输谁赢和我没关系,我只想尝尝那传说中的美味。 和杀生丸殿下认识了半月,并答应了在大战时站在杀生丸殿下一方的藏马大人,仍是说着这么没有良心的话。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还是开始比赛吧。 玄空对着三个暗流涌动的小孩子,喊道。 ——那么,今日的晚餐,就拜托你了,杀生丸。 藏马笑眯了眼,对着杀生丸说道。 ——放心吧,我会让你尝到美味的。 回答的却是冬岚。 而杀生丸殿下,只是冷冷的看了藏马一眼,一个纵身,跳下了悬崖。 冬岚小姐,紧跟其后。 # # # 那么,在太阳落山之前的事情,想必大家也能猜得到了。杀生丸殿下和冬岚小姐,交替着从崖下的河流中抓到鱼,再爬上来,把鱼交给藏马。 而藏马大人,事先搭好篝火,把他们抓来的鱼,进行清洗后,慢慢地进行烧烤。本就鲜美的鱼,在放上那从魔界带来的调料后,变得更是鲜嫩、柔滑,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有时,杀生丸殿下和冬岚小姐也会停止捕鱼,留在崖边上慢慢品味着鱼的美味。 所以,在太阳落山之时,除了杀生丸殿下和冬岚小姐刚刚抓回的三条,就只剩下我预先为女神大人留下的两条了。 说是他们刚刚抓回的三条,那是因为杀生丸殿下手里有两条。这是藏马大人在他们最后一次下去时说好的。 ——杀生丸,太阳就要落山了呢,那么,最后一次,你抓两条回来怎样? 藏马就是这么说的。 杀生丸殿下虽然没有回话,但最后还是抓了两条回来,完全没有在意比赛犯规一说。 把三个孩子留在崖边上慢慢的烤鱼之后,我和玄空便往山下走去。 ——说起来,玄空,他们,谁抓的鱼比较多? ——哦?这个啊……我只记得鱼的鲜味了,没有计算呢。 ——啊,我也忘了呢。 ——藏马应该有算吧,我记得他把鱼骨头分成了两堆呢。 ——咦?是这样吗?我没有注意呢。 ——雅子小姐…… ——嗯? 玄空的声音有些凝重,而他也很少喊我的名字。我有些奇怪的看向了他。 ——你必须想起一件事呢。 ——什么事? 听了他的话,我更加有些奇怪。 ——你过于执着了,而这种执着是很容易成魔的。 ——…… ——雅子小姐,你必须想起来,想起来在那场洪水的最后,发生了什么。 ——那场洪水…… 那场洪水的最后……我只记得一片鲜红以及绝望,然后是洪水慢慢的消退,而我却是来到了山神的庙宇前,进行了长达七年的祈祷,最后成为了女神的神仆…… ——我明早就会离开了,会带着那个孩子一起离开。 ——是吗?可惜我不能离开这座山,无法为你送行。 ——……请你不要后悔吧。 ——? 现在的我,完全不明白玄空说的是什么意思,而当我明白的时候,已经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无论是藏马大人的劫数,女神大人的劫数,还是山下那个普通村庄的劫数,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唯一庆幸的是,玄空带走了那个孩子。让他免于一难。 是的,这是我唯一庆幸的事。 第八章 云在移动。是黑色的云。 云团中,月亮时隐时现。 搅动云天的风很大。大半个夜空被黑云覆盖。乌云的处处缝隙中透露的夜空,透明得令人惊讶,星光在闪烁。 当月亮走出云团时,院中樱树的影子,便清晰地投在地面上。 站在树影中,抬头看着那黑色的天,流动的云,以及时隐时现的月亮和星星,心里便觉得有些宁静。 虽是忌恨那清冷的月光,但也并没有爱上这多云的夜空,只是这风雨欲来的宁静,不知名的让我有种将要解放的感觉。 不,还有些微的无措。 不知为何,不知觉中,就会陷入未知的迷茫。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的动静,房子和围墙的影子漆黑一团。岂止没有灯光,连虫鸣的动静都听不见。 惟一的声响,是头顶上风吹樱树叶的声音。 虽是神殿,但这般的寂静,却也有些异常了。 但对于今晚来说,却再正常不过,因为除了女神之外,这里的神仆包括我在内,仅有两人。其他神仆们,都已经离开了,去完成女神给他们下达的任务了。 ——明天你们去守住山内的光脉穴,他们如何战斗你们不用理会,只要光脉穴不被破坏就好了。 这是女神在白天刚刚给他们下达的任务。 光脉穴是光脉的穴位,是生命精华之所在。光脉是指生命之河,因它散发着明亮的光芒,所以又被叫做光脉,它徜徉在黑暗的地底中。光脉所经之处,土地肥沃,植物茂盛,人们也健康开朗。 女神所掌管的这座大山,由五座山连接而成,而在这些山下,共有两条光脉经过,它们的交汇处便是这里,神殿之所在。 在这五座山上,共有七个脉穴,除去神殿的主穴,共四个生穴,两个死穴。生穴是溢蔓生命之液之地,死穴是吸收生命之气之处。除了这七个脉学之外,还有一些小脉学。 除了在神殿留下了我和绫女两人,所有的神仆都被派了出去。绫女是照顾女神起居的神仆,是个花精,至于是哪种花,我却是不知道。 ——虽然他们有答应不会毁坏大山,但那些小妖怪却不一定知道哪里不能破坏啊。 这是女神的担忧,但却有道理。虽然那些小妖怪不一定能接近那些地方,但也不能不预防意外的发生啊。 # # # # # 一丝淡淡的清香飘了过来,带着轻柔的声音: ——雅子,他们来了。 嗯? 我疑惑的回头,看向绫女。 ——是猫怪们。 绫女又补充了一句。 我仔细倾听了一下,空气中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异动。 ——我闻到了他们的味道……很浓了呢。 ——……已经包围这里了吗? ——虽然主战场是在西边的平地,但猫怪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领地了呢。 ——杀生丸殿下和藏马大人没有关系吗?即便以妖怪而言,他们也还只是孩子啊。 ——若只是对付那些一般的妖怪,他们没什么问题。大妖怪们,也轮不到他们……这次的战斗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战斗实践罢了。 ——……藏马大人,还只是二尾妖狐吧。 ——是啊,毕竟还不到百岁啊。一般而言,妖狐两百年才生一尾呢……如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三个月,杀生丸殿下就成年了呢。 ——妖怪十三岁成年吧。 ——嗯,到达人类外表的十三岁时就算成年了。杀生丸殿下用了三百七十二年才成年呢……花的时间有些长啊。 ——不是越长越好吗? ——不,相对来说,神族花的时间比较长,而妖怪就要短一些……具体时间每个种族都不一样。但对于纯种犬妖来说,本应是两百年成年的,杀生丸殿下花了三百多年,说明他继承的神性比较多,而妖性较少。恐怕再过上几代,他们这一族就完全进化成犬神了吧。 ——……成年并不代表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吧。 ——哈,这是当然。不过成年的妖怪就要到外游历了,当进化成大妖怪时才能正式回到族内,这要花上数百年的时间呢……如果不小心被杀死了,那也只能怪他自己能力不足,除了那少数几个妖族外,几乎没有人会报仇的。 ——如果是仇杀呢? ——那也只能怪他倒霉啊。 绫女突然变得冷漠的声音让我有些胆寒,虽还是不太明白妖怪们是如何计算成年的,也不是很明白小妖怪和大妖怪之间的界限,但也大体能够理解一点。成年仅仅是身体上的变化,要独当一面,站在顶端,才算是成为大妖怪。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天亮了。 # # # # # 当旭日的光芒照射下来,山上也飘起了淡金色的薄雾之时,我和绫女仍站在这里,没有去收集露水,也没有去唤醒女神。今日,女神会沉睡一天,也带着大山一起沉睡一天,沉睡的时候是对痛觉的敏感最少的,也是恢复最好的时候。 虽曾被告诫,在战斗结束前不要离开神殿,但当看到那火红的朝霞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真的没有关系吗?这并不是杀生丸殿下和藏马大人每日进行的点到为止的比试,这是真正的生死之战,稍有一点疏忽,不,战场上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想起玄空所说的藏马大人的劫难,我更是担心,说是劫难,说明他遇到了麻烦,至少是受了伤吧。 虽然在前几日,在王后大人将杀生丸殿下和藏马大人接回犬神的宫殿之时,王后大人有说过, ——他们两人不会真正参加战斗,只是通过这次战斗进行学习。特别是杀生丸,他即将成年,之后很有可能和大妖怪交手,这次的两族之战,可以让他更清楚的认清自己的能力,也明白自己和真正的大妖怪之间的差距。 但我现在还是无法释怀,为什么当时女神大人会让藏马大人参加这场战斗呢,当时说是归还藏马大人的父母留给藏马大人的物品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但这个代价本身就有些无礼,因为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而且,那个东西又是什么呢? ——绫女,你知道吗?女神大人所保管的藏马大人的父母留给他的东西。 ——啊,只是一朵花罢了。 ——花? ——花只是借口,只是为了让藏马到这里来,让大家知道藏马的存在而已。 ——是这样吗? ——哼,那两个强盗身上的东西不是偷得就是抢的,又怎么能放在女神大人这里呢?更别说是留给他们的孩子了,那不是给他们的孩子带来灾祸吗。 ——咦?你见过他们? ——嗯,三百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就在这里了。啊,好像是杀生丸殿下出生时吧,那时那两个强盗出现在这里,开始大肆偷盗的。 ——他们都偷些什么? ——……似乎是什么稀少珍贵,他们就偷什么。 ——…… 在我们对话之时,外面响起了大声的呼喊以及爆炸声,这是战斗开始的声音。 血腥的气息已经开始弥漫在空气中,虽然有神泉进行了净化,但还是有淡淡的气息笼罩着,无法消散。 那是妖怪们受伤或死亡时,随着血液一起流溢出的黑暗之气,残虐之心,不甘之情,许多的复杂的黑暗感情与血腥的血液残绕在一起,无法净化,腐蚀人心。 突然,空气猛地一个战栗,一个锋利的冷气完全压住了那股残虐之气。 我先是一惊,有些僵硬的向身旁看去。 只见绫女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银色的刀身,雪白的绫带,只是轻轻挥舞,细小的冰凌飘洒出来。 绫女那本是淡紫色的眸子变得异常的深邃,金色的头发更是无风自动,整个人就仿佛变了人般,冷冽,锋利。 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和颤抖,绫女顿了一下,把刀插回腰间不知何时出现的刀鞘,用着比平常稍微冷漠的声音说道: ——我只是回忆起了以前战斗时的事。我的刀属冰,在这个季节战斗并不有利,所以女神大人把我留了下来……你没有战斗力,还是回房间的好。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走向大门的方向。 ——你去哪里? 我不由问道。 ——我出去看看情况。 留下了这句话,她便离开了神殿。 而我,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如果下一次的见面也算是见面的话,那就算是倒数第二次吧。 所有的一切,都已踏上了轨迹,就差最后一步。 而这最后一步,就是万劫之源。 第九章 当出现异常的时候,我正坐在桌前刺绣一个新的荷包。 翠绿的底面,深绿的竹子,再绣上淡紫色的藤花做修边。并不是自己用,也不是用来送人,只是在这种时候,刺绣这种需要耐心与心性的事情,更容易让人转移注意力而已,就像有人念习佛经一般。 ‘啪嗒’,传来一计声响。 我皱了皱眉,没有反应。应该是还没有想到,这空无一人的地方不应该传来异声。 ‘啪嗒’,又是一计声响。 我心头一跳,突然明白现在的处境,猛地抬起头来,手里的针准确的扎进手指。 没有理会手上的刺痛,我看向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啪嗒’,又是一声。 我还未来得及到传来声响的地方查看,‘啪嗒’,‘啪嗒’,‘啪嗒’,一声又一声,像是雨点般的响声在四周各处响了起来。 用不着查看,我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条又一条的青蛇覆盖了屋子。 在这短短的一会,已经有约二三十条蛇覆盖了这不大的屋子。 在这山林居住百年,我已经习惯这无所不在的蛇们了,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了。连蛇巢也曾无意间闯进去的我,对于这几十条蛇虽有些头麻,但还不至于害怕。 只是,这些蛇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呢? 小心翼翼的走出屋子,看见院子的情景时,才突然明白事情的异常。除了神泉的周围,院内四处包括那棵巨大的樱树上,都布满了青蛇。 里面甚至混着几条蝮蛇。 反射性的,我推开了一间又一间的宫门。 包括正殿在内的四个宫殿内,到处爬满了蛇。椅子上,桌子上,榻榻米上,盆栽上,字画上,撑柱上,连女神的王座上,也爬满了蛇。 ''啪嗒'',又是一声。 我反射性的转身,也不知哪个地方又多出了一条蛇。 这么多的蛇,完全无法想像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也不知它们会何时掉下来。当我在一处查看时,蛇就会从别的地方掉下来。 没有再浪费时间,我跑向了女神的居所。 绕开门口的蛇,我犹豫了一下,先是敲了敲门,明知不会有回声,我还是等了一下,才推开门进去。 奇怪的是,里面没有一条蛇。 我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在半空中飘着一件唐衣,嫩绿的底色,由金、银线绣边,上面开满了粉色的樱花,雍容华贵,散着银光。 这是女神的外衣。 点点银辉照在屋内,屏蔽了所有的蛇。当有蛇吐着芯子试图爬进屋时,光辉闪过,那蛇带着半焦的身子,冒着蓝烟,又滚了出去。 我松了口气,坐在了地上。 心神放松的同时,又开始思考这一切的起因。可惜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稍稍思考,头穴阵阵锐痛。 无意的看着周围的摆设,当透过纸门,隐约看见对面屋内那有着华丽蚊帐的大床时,才突然想起。 若是女神的话,自不会怕那些蛇,就算没有这件外衣的阻碍,那些蛇也不会伤害山神。毕竟山神是它们的主人。 但若是宫殿内都被蛇侵入了的话,外面的山林内也应该铺满了蛇。 只是这次的战争是由猫怪和犬神引发,这些蛇却又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我想起来了。 八歧大蛇。 一月前,八歧大蛇因肚腹的腐烂重生而发狂,当时藏马大人不幸偶遇,苦战一场,最后逃开,并被女神所救。 那八歧大蛇在一月内并未前来找藏马大人进行报复,想是先前有女神关照,后在西国宫殿,有犬神照料。但现在两族大战,先是女神沉睡,再有犬大将上场主战,王后大人也是留在西国防卫突袭。 虽然杀生丸殿下可能与藏马大人在一起,但一个还未成年的妖怪,又怎么会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大妖怪的威胁呢? 那个八歧大蛇很有可能会趁此机会前来报复。 这些小蛇是他用来寻找藏马大人的灵使。 他虽然可能获知藏马大人会参加这场大战,但却不知他的具体地点,所以在整座山上都铺满了蛇,连神殿都没有放过。 一旦明白这点,我再也坐不住。 想去寻找藏马大人,但却不知该从何寻起,就算侥幸找到了,以自己毫无战斗力,别说帮忙,可能只会成为累赘。 但,这些蛇刚出现不久,至今还未消失,恐怕还未找到藏马大人。在这期间,自己总要做些什么才好。 心思恍惚间,看见半空中的唐衣,我突然想到。 这些蛇害怕这件唐衣,恐怕就是那八歧大蛇害怕这件唐衣,想他一个堕落的水神,也抵不上女神这个正统山神。 只要有这件唐衣支撑,在大战结束后,再由犬大将或是女神出面,那个八岐大蛇也不会再敢放肆。 一旦明白,我不再耽误,抓住唐衣,便飞跑出门。 一路上,所有的蛇全部让道。 我顺利的殿外。 出了殿门,却不知该往何处走。 犹豫了片刻,我直接向着西边的战场跑去。那是主战场,杀生丸大人定会在那里观战,而藏马大人很有可能也在那里。 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当我被群蛇包围的时候就明白了这点。 满天满地都是蛇。 树上,地上,半空中,无数的青蛇,夹杂着一些蝮蛇,吐着芯子,瞪着火红的眼珠,看着我。 一条蛇压着一条,缠在一起,卷成了团。半空中的,密密麻麻,拍打着细小的透明的翅膀,遮住了整个天空。 我有一种被蛇整团包围的错觉。 抱紧了怀中的唐衣,我想着,只要手里有这件唐衣,想那些蛇也不敢攻击我。只是该如何突围,却又要再想办法。 可惜,我猜错了。 当一条蝮蛇向我扑了过来的时候,其余的蛇,就像得到了命令般,瞬间挤压了过来。 首先扑过来的蝮蛇,已经被唐衣的银光烧成了焦肉,整个落在我的脚边,飘散着淡蓝的烟。 而其余的蛇,就像没有看见似的,前扑后涌,无论有多少条蛇被烧焦,剩下的蛇也视而不见。 我在呆愣的同时,立刻展开了唐衣,想把衣服盖在自己身上,只是刚刚抬起手,便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 看向手腕后,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是那条被烧成焦肉的蝮蛇,它伸出毒牙,直接咬住了我的手腕。 血被吸出的同时,我感到渐渐的无力。身体慢慢的软倒在了地上,连挥手甩开那条蛇的力气都没有。 而本在围攻我的蛇们,也停下了攻击,慢慢的向着那条蝮蛇涌去。包括烧焦的蛇在内,无数的蛇在那条蝮蛇的身上翻滚,慢慢的融合,在我未察觉时,已经融合为了一条半米粗,十米长的巨蛇。 我眼前一阵发黑,全身无力,只感觉全部的力量都随着手腕处蛇口的吞吐而消失了。 所以,当最后,那条大蛇松开我的手腕,卷起唐衣,挥舞着细小的透明的翅膀,消失在空中的时候,我只能趴在地上,半垂着眼眸,看着。 # # # # # 过了片刻,我才稍稍恢复体力,却仍是感觉身体轻软,毫无力量。勉强撑着土地站了起来,轻飘飘的身体,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浮游灵。手伸向树干,想借点力量,却在瞬间穿了过去,身体也因惯性摔倒,摔倒的身体顺势从树间穿过。 一瞬间,我没明白怎么回事。 但下一秒,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想起了百年前 的那场洪水,想起了孩子被冲走前,脑后的剧痛,想起了在自己软倒的身体前飘过的树干……想起了自己迷茫的眼神,想起了被鲜血覆盖的双眸,也想起了,在闭眼前,自己脑中的画面仍是那呼喊的孩子。 比起那些没有救下孩子的,我最痛恨的是眼看着孩子被冲走,而没有前去营救的自己,没有陪着孩子一起死去的自己。 而这种痛恨,令死亡后的自己忘记了已经死去的事实,只记得自己的孩子被冲走的最后一刻。然后,我爬上了岸,恍惚了几日后,去了女神的神庙。 连续七年的祈祷,我这个孤魂,才得到女神的怜悯。 哈哈,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原来我已经死去了呀,已经在百年前就死去了呀。 怪不得大家都看不见我,我原以为是女神赐予的力量的缘故,原来是自己已经死去,而又修炼不够,才会让大家看不见我这个孤魂啊。 也难怪那些神仆们在我面前欲言又止,原来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啊。 而那玄空,在离去前,让我一定要想起的事,就是这一件啊。 哈,因为那条蝮蛇吸走了女神给与我的用来维持身形的力量,所以它不再害怕唐衣的威胁,成功的抢走了唐衣。 也因为这样,我不但帮不了藏马大人,也害女神大人死去了一件法宝…… 不,不对! 那个玄空说过,藏马大人有他护佑,不会有事,反而是女神大人的劫数难逃……难道是因为女神大人失去了她的外衣的缘故? 只是……这件外衣对于女神大人来说,倒底有什么用处? 不,不管有什么用处,我都害了女神大人。我让她近万年的生命仅仅缩短成了三百年…… 为什么我总是做这样的错事呢? 为什么我总是不得不后悔呢? 很痛啊,心口很痛啊。 真的相当悔恨啊。 真的相当痛恨啊。 那个八歧大蛇……那个夺走我孩子的性命,现在又要危害藏马大人和女神大人的八歧大蛇……真想咬死他啊。 如果我有力量,真想一口一口的吃下去啊。真想咬死那八歧大蛇啊,真想咬死自己啊。 孤魂伴萤火,对月泣水边。 怨恨化厉鬼,红颜生般若。 徘徊山野畔,缠绵不忍绝。 当夜幕降临,丑时来到的时候,战争仍未结束。 也没有人经过我的身边。 所以,我在剧痛中化为厉鬼的情景,自是没有人看见。 这样恐怖的情景,就算是妖怪,看见了也会腿软吧。 我原本顺滑的头发变得蓬乱如麻,又长又黑的乱发倒立飞舞着。 口中一边呜咽着,一边“咻,咻,咻”地吐着乱舞的青绿色火焰。 头发在飘摇,无数次碰到火苗,升起蓝焰,发出咝咝的声响。 我摇着头,双手抓紧手下的草地,剧烈的疼痛间,两个眼角都裂开了。嘴角也裂开了,一直裂到耳边,白色的牙齿暴露出来。鼻子压扁了,左右两边的犬牙嗖嗖地长了出来。 裂开的眼角处血流如注,好像有东西从里面往外挤压,眼珠鼓胀起来。 贴近额头的头发中,响起喀嚓喀嚓的声音,从中长出了异物。 是两只角。 是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包裹着柔软皮质的角,像鹿茸一样。 它正在一点点地长大。 额头上的皮肉裂开,热血从角的根部流到脸上。 角最后撑破了头皮,尖锐的慢慢的长大,混合着鲜红的血液的青色的角。 满面狰狞,长牙青角,最后化为了厉鬼。 ——你过于执着了,而这种执着是很容易成魔的。 ——……请你不要后悔吧。 玄空离开前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但我却只能悔恨,我就是无法忍受啊,这种折磨心灵的悔恨无法消除啊! 化为厉鬼,折辱自己,生啖八岐,复仇悔恨。 成魔,成魔! 玄空哪,我最后真的化为了厉鬼啊! 爬起来,看了看四周,我向着女神的宫殿奔去。 我要去确认,女神大人是否还有救。 第十章 青色亮光轻飘飘在黑暗中浮起。 是萤火虫在飞。一只,两只。 水面映照出萤火虫的颜色。 岸边飞舞的萤火虫,偶尔会飞到林丛,在山神霁月及西国王后的身边环绕。 ——多么虚幻的颜色啊,玉姬。 霁月看着眼前此景,出神地说道。 ——萤火虫的生命,其实很短暂呢…… 西国王后——玉姬,未置可否,并非听而不闻,只是因她明白,霁月不过是有感而发,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眼前的这片湖,在半个月前还是一个村庄,但在半个月前的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被迫限于沉睡中的霁月,并不是很清楚那一天发生了什么,而留守西国的王后更只是道听途说。 不过比起王后,霁月还是亲眼看见了结果。 # # # # # 那日,当第一束阳光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朦胧的睁开了双眼,然后又疲惫的闭上。全身的酸软,令她不得不怀疑,这场大战究竟持续了多久,又对她的大山造成了多大的破坏,以至于在沉睡中修复大山的她,醒来后竟有一种用力过度的感觉。 不过,这种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空气中传来的血腥气以及恶鬼的杀意,令她不得不完全清醒。 霁月相信,无论是猫怪亲方还是犬大将,都不会把战火波及到她的神殿周围。这也是他们当初把战场选为 西方平地的原因。 虽有些小妖或许会在神殿周围战斗,但那血腥气理应会被神泉净化才对。即便没有净化,有绫女在,她也会在我苏醒前将它洗净的。 ……这仿佛就弥漫在神殿之内的血腥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更重要的是,那恶鬼的杀意。 这座山内的确漂浮着一些浮游灵,但都是没有危害的纯净灵魂。唯一会有可能化为恶鬼的雅子也被她收为了神仆,只要有她的灵气压制,雅子完全没可能化为恶鬼…… 一丝寒意突然笼罩了全身,霁月低声的苦笑了起来。 哈,有什么好疑虑的,在你醒来的那一刻不就已经感受到了吗?不,在当初玄空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你不就已经猜到了结果吗? 自嘲的笑着,霁月慢慢的起身。 现在我已经苏醒了,说明战斗已经结束了……而绫女没有来服侍我,看来她也出了意外……发生在神殿内的战斗吗?应该和猫怪和犬神的战争无关,敢入侵神殿,并能杀掉绫女,吸走雅子身上我的灵气的,只有大妖怪了呢……应该是堕落的神族吧,若是普通的大妖怪带有杀意的接近神殿,都会被神殿内的神力所伤。 ……外衣不见了…… ……对方的目的是我的神力……果然是堕落的神族啊。 # # # # # 失去了人们供奉的神族会堕落为妖,好点的也只是化为妖怪罢了,若是运气差点的,化为半神半妖的存在,体内的神力与妖力不断地抗争,不断地分离与同化,期间产生的巨大伤害以外在表现来看,就是身体的某一部分不断地腐烂、愈合,再腐烂、愈合,周而复始,永无停歇。 完全摆脱这种状态的方法根本就没有,而他们若想完全变成妖怪也无法办到,因为会变成半身半妖的都是古老的神祗,他们身上神力深厚,即便是堕落了,也无法完全消除他们被人千万年来祭奉所形成的神力。 暂时性压制的方法倒是有,就是吸收大量的神力或是妖力,来压制另一种力量。 一般他们为了加速变为妖怪,都会选择吸收妖力,因为已经堕落的他们再也不可能成为神了,但吸收过多的妖力却还有几成几率变为妖。 不过,据霁月所知,却有一位并没有选择吸收妖力。 那位就是八岐大蛇。 八岐是相当古老的神祗,它的存在可以追溯到千万年前阴阳未分,神祗未生之时。 在众多的水神之中,它的地位可与神龙平起平坐。 不过,它与妖狐一样,喜啖人肉。 每年都要供奉最美丽的女子和百名幼童,却还是无法避免被吃掉的下场,虽这位神祗可保证风调雨顺,但这般牺牲却也是人类所不能接受的。(关于这一欲望,妖狐却控制的很好,如非必要,不会啖食人肉。) 又再经过了须佐之男的牵扯后,八岐更是不得人心。 所以,八岐渐渐的被舍弃了。 失去了供奉的八岐从神堕落为妖。 身为古老神祗的它,并没有全然化为妖怪,而是变成了半神半妖,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它那不断腐烂的腹部。 而这位八岐,为了止住伤口,出人意料的,并没有吸收妖力,反而四处收集可聚集神力的宝物或是直接杀死神并吸收对方的力量。 当初,妖狐藏马被袭击时,虽然对外宣称是他正好撞上了八岐的狂化,但霁月却一直在怀疑是不是八岐打算吸收藏马的力量。 虽然妖狐也是堕落的神族,并完全妖化,但与被人类舍弃供奉的其他神族不一样,妖狐是被神族所舍弃的。 嘛,因这牵扯到大战等复杂原因,暂不介绍了。 不过,结果就是,妖狐虽不再是神,却仍旧接受人类的供奉,并把这供奉得来的神力直接转化为妖力。 既然能转为妖力,当然反过来也成。 所以,霁月一直怀疑当时八岐打算吃掉藏马,来吸收他的力量。 之后,玄空的预测,更是加重了她的怀疑。 当然,这一点西国王后也想到了。 所以,当时她把杀生丸留了下来。 杀生丸作为西国殿下,犬神之子,且还未成年,自然受到了各方试图拉拢犬神这一拥有巨大力量的新晋之神的神明的保护。 有杀生丸陪伴,即便是八岐也不敢贸然进犯吧。 虽然王后并没有告诉杀生丸这一点,但想必杀生丸也知道自己被留下是有原因的吧。 # # # # # 呵呵,不过,没想到对方的目标不是藏马,而是我的神物啊。 霁月无奈的笑了起来。 那件外衣,以表面来看,的确只是件普通的衣服,但它却是霁月用来存放神力的神物。 被人类供奉得来的力量,大山的力量,首先都是存于那件衣服内,然后再被霁月慢慢吸收。 因这只是暂时的仓库,所以霁月并没有对它多加在意,当然,也没有随意告之他人。 现在它被夺走,霁月倒也并不在意,只是因没有神力的补充,又在修复大山中花费了巨大神力,令她有些疲累。 没有百年,恐怕无法恢复。 这样想着,霁月慢慢的走出了房间。 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青面长牙的恶鬼跪在前方。隐约间,还能认出她就是雅子。 第二眼,看见的是,一朵带有尖刺的白色花朵放在恶鬼的前方。 恶鬼雅子看见霁月走了出来,那狰狞的面孔上,划下了血红的眼泪。 ——女神大人,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您失去了神物,也是我害死了绫女,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绫女也不会被打回原形,还有,还有藏马大人……玄空说过他会平安无事的,可现在他却因为我,因为我,他被八歧大蛇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恶鬼雅子扑于地上,哽咽的说着。 眼色微暗,霁月虽更相信玄空的预测,但突然听到雅子的话,还是有些吃惊。若藏马真的在她这里出了事,想必那些人是不会放过她的吧。 霁月这样想道。 ——雅子,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霁月问道。 ——是的,女神大人。 # # # # # 之后,雅子便将自己被袭击的事告诉了霁月,并告诉了霁月,她化为恶鬼之后,便飞奔来了神殿。但神殿却没有任何人,连之前的那些青蛇都消失不见了。看见女神仍平安的沉睡,她便离开神殿,在周围寻找八岐的踪迹。 然后她遇到了绫女。在向绫女解释了始末之后,绫女让她回神殿保护女神,而她去西边战场寻找藏马。不过,没有离开多远,她们便遇到了八岐。 刚刚狂化后不久的八岐,他的腹部还没有开始腐烂,穿着一身青色的和服,和之前雅子看见的青蛇一样颜色的青色。 八岐的目标是绫女,他打算吸收掉绫女的力量后,便把绫女变为自己的武器。 这个时候,雅子才知道,绫女的真身虽表面似花,但其实是一种兵器,她可以根据人的性格,变身为最适合那人使用的武器,并在一定的情况下拥有附属效果。 就像绫女自身,她所给自己分化出的武器是刀,并附属冰的效果,这正好符合了她无心无情的性格。 可说是‘兵器之王’的绫女,虽说打不过八岐,但若只是逃跑的话,还是能轻易办到的。 但她无法逃跑,因为雅子在她身边。即便是绫女,也无法带着一个恶鬼逃过八岐的追捕。 她们可以寻找帮手,当然这个帮手不是沉睡中的女神。 战争刚开始的第一天,一向谨慎的亲方并没有上战场。而刚从战场离开的绫女也知道,现在他也没有上战场,所以犬大将也还在后方休息。 她们打算向犬大将求救。不用犬大将出手,只是他的出现,也会让八岐退却的。 不过,等她们把八岐引到了西方战场之时,犬大将已经和亲方打了起来。两个大妖怪的战斗并不是一分半刻便能结束的。 出现的是藏马和杀生丸,还有一些对抗猫怪的联盟内实力还算可以的妖怪。 之后是一片混乱。 即便是化为了恶鬼,雅子在这些妖怪面前还是相当的弱小,不但帮不上忙,还在拖后腿。 不过,杀生丸和藏马也被排除在了战斗之外,当然,原因是怕他们会受伤。毕竟还是两个未成年的小妖怪罢了。 一片混乱的战斗中,不知道谁的攻击没有袭上八岐,反向着雅子飞过来。 然后,绫女帮她接下了攻击,不过,下一秒,绫女就被八岐击中了,并被八岐吸走了大量的灵力。 失去了力量,又身受重伤,绫女无法保持人形,回复了原形。 然后八岐便逃跑了。 既然八岐逃跑了,那么这场意外的插曲理应结束才对。毕竟对战猫怪才是他们最主要的目的。 但,杀生丸却发现,原本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藏马不见了! 一片混乱的战斗中,没有人发现藏马是如何不见得,更没有人保证藏马不是被八岐所劫走。 所以,众人去追捕八岐。 再次混乱的战斗的结果就是,山下的那个村庄被毁于八岐的大水,自己这方也死伤数妖,八岐逃走,而藏马却没能找到。 不,杀生丸找到了一片藏马的衣服的碎片,还有一些散发着藏马的妖气的血迹。 带着藏马衣服的碎片,杀生丸面无表情的回到了战场。 这时,犬大将和亲方的战斗也接近尾声,都化为巨大原形的两大妖怪在空中互相挥舞着爪子攻击,或撕咬,然后,犬大将找到亲方的空隙,一个利爪下去,身受重伤的亲方从空中掉了下去。 至此,战争可以算是结束了,只剩下收尾罢了。 只要把战败的猫怪驱赶出西国就好了。 # # # # # ——村庄被毁了吗? 霁月轻声问道。 ——……是的。 沉默了一会,雅子才回答。 ——原来是这样。 霁月点了点头,又问道: ——你有什么打算吗? ——全凭女神大人处罚。 雅子趴在地上,把脸深深的埋住,身体不住的颤抖。 ——处罚吗? 霁月轻步向前,捻起白色的花朵,抚摸了一会后才又说道: ——雅子,你还记得那个被玄空带走的孩子吗? ——是的。 ——那是百年前你死去的孩子的转世。 ——?!女神大人…… ——雅子,你想要什么样的处罚呢? ——女神大人,我…… ——你现在已化身恶鬼,已无法投胎转世,即便是要回复原本样貌,也要经过长久度化。 ——…… ——雅子,我的山上不能留住恶鬼,但念在你帮我化解劫难的份上,我也不杀你。你还是自行离开吧。 ——化解劫难?女神大人,我并没有…… ——我也不知是哪一步改变,但既然现在我只是失去了部分神力,而并不是向玄空所预测的那样,因错失被大山舍弃神位,那么就一定是化解了劫难。 ——玄空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现在便离去吧。 之后,雅子便离开了。 霁月知道,她一定是寻找玄空了。这样也好,有玄空帮她度化,想必她也能早日脱离苦海。 # # # # # ——玉姬,你已经找到藏马了吧。 看着眼前的湖水,霁月轻声问道身后的西国王后。 ——呵,是啊,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松的来见你了。 ——他怎么样? ——受了一点伤,不过再过半月就好了。 ——是吗? ——京都的安倍晴明曾在藏马身上下了咒,一旦藏马遇到生命危险,便会被转移到他的身边。 ——哎?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咒吗? ——当然若只是咒术的话是办不到的,不过玄空却在此咒术的基础上,为他下了多一层保护,令此咒术得以实现。 ——原来是安倍晴明和玄空联手啊。 ——绫女她…… ——绫女? ——我已经把她交给了藏马。 ——啊,那原本就是他们留给藏马的嘛。只是被我收为了仆人而已。 ——这次她打回原形,记忆全消,正好可以让藏马以主人的身份唤醒她,再给她注入新的灵魂。 ——是哪。 ——霁月。 ——嗯? ——杀生的成年礼你会来吗? ——呵,你这样问,不是已经猜到我不会去了吗? ——这样啊。 ——那么,我们回去吧。 ——好吧。 第一章 菊花傲霜雪,凋零万物秋。 时值菊月,即阴历九月,正是暮秋时节。落红无数,悲黄染地。 秋季的白日虽是晴朗高空,夜晚却是凄凉寂苦,特别是这里。虽不算荒郊,却也是人烟稀少,特别是,当隔着一条河便是红尘烟火时,更显得无比悲楚。 几年前,还有一些人借道路过,但当最近开始传言有狐妖作怪时,这本就荒芜的地方更是不敢有人来了。 不过,虽无人气,却是鬼气满满。鬼是人之魂,乃人神念所化,除某些过于执念之人外,几乎都保留完整意识,除没有肉体外,几与人无异。 嗯,我也没有肉体,所以也无所谓。 那个作怪的狐妖,其实并不能算是狐妖,他本是妖狐,虽有狐妖之态,却实属山神一类,堕落的山神。关于他们如何堕落,以及他们与狐仙的关系,我却是从未想过要问,而沙华也未想过要说。 沙华是指曼殊沙华,即是那开满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曼殊沙华,也是那乱坠天花的四花中的曼殊沙华。 我与它同传于印度,虽然它是印度圣花,而我只是名不经传的普通植物,但也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感情。同在异乡为异客,更何况,长在忘川彼岸的它,甚少见到同类,也没有几人可以聊天,甚为寂寞。 ——身在异乡的只有你,寂寞的也只有你。 一旁弈棋的妖狐小鬼突然冒出一句。 ——沙华虽有无数魂魄可供排遣,但那是她的工作,而非同伴。 劝奉那些不愿往生、止步忘川的孤魂们,忘记旧尘,早日往生,这是沙华的任务。 而那妖狐小鬼也的确是个小鬼,虽已生出二尾,也已化形,却年未过百,亦未成年,仍是个孩子而已。 我虽亦不过刚过百岁,却因在冥界修行,又有沙华指导,日行千里,已在几年前便已成年。沙华说过,过早的成年虽表明天赋异禀,却易造成根基不稳,日后难有成就。 ‘最好能找个主人’。这是沙华的劝说。 沙华说的总是对的。所以我真的找了个主人。 虽然我只是个树精,还是一个刚刚化精还未成怪的树精,但我也希望自己的主人是个伟大之人。所以我选中了风华正茂的第一阴阳师—贺茂忠行。不过他年已半百,且已有数个式神,便拒绝了我。但他把我推荐给了他的弟子。一个是他的长子,贺茂保宪;另一个是他最小的弟子,安倍晴明。 他们两人,若论阴阳道,保宪较强;若论内在潜力,晴明稍胜。 不过,我认识晴明的前世,亦了解他现在的身份。 所以,我选择了贺茂保宪。 贺茂保宪没有拒绝我,不过,他身后冲出了一只黑色小猫,一个宛如猫仔大小、拥有二尾的猫又。那只猫又异常的生气,拱起了背,毛立了起来,凶狠的目光,仿佛要吃了我。 ——哎,小黑,不要这样嘛。 贺茂保宪伸出手指,在自己身前的酒杯内浸了点酒,伸到猫又的鼻尖处晃了晃,凶狠的猫又瞪了我一眼,便伸出红红的舌头舔舔保宪的指尖。 所以,我最后的主人是安倍晴明。 而晴明也表示二十岁出师之后便会搬到我的住处——一个位于鬼门的废宅内。一是找个居住之所,二是禁压鬼门内的厉鬼。 因我是夹竹桃的精灵,所以晴明给我取了一个相似的名字。 因名字也是一种咒,此处便不多说。 ——红豆,你的曲子又弹错啦。 正在与妖狐小鬼对弈的藤原佐为说道。 ……好吧,我叫红豆,而我现在正在弹曲,这个曲子我已经弹了三遍,每次都错在同一个地方。琵琶果真是不好练,特别是这个秘曲《流泉》,更是颇具难度。不过,那个蝉丸都愿亲身相授,我还是再练一遍吧。 藤原佐为是京里的棋士,虽年纪较轻,却已开始给圣上下指导棋了。他与贺茂保宪同年,且是亲密好友,在保宪照顾晴明、并教导他阴阳术的那几年,他也经常指导晴明的棋艺。 前几年,那个妖狐小鬼出现并亦交给保宪照顾之时,佐为也接手了这小鬼的棋艺教导之职。 只是,经常出入这个闹鬼又有狐妖作怪的废宅,还是会有人背后指点。 他却纯粹只知道下棋,从未理会。 ——红豆,不要把你的花瓣落在我的杯内。 妖狐小鬼放下茶杯,皱着眉对我说道。 ——那花瓣又毒不死你,只是会反应迟钝罢了。 我瞪了他一眼,继续弹琴。 花瓣飘落之后,它会落在哪里,并不是我所能控制的,这需要去问风啊。 我是夹竹桃,天生全身具有剧毒,无论是叶、茎、皮、根、花,都可引起中毒。轻者恶心、呕吐、昏睡,重者心悸、心衰甚至死亡。 在这其中,以花的毒性最弱,叶的毒性最强。 说起毒,我就想起了西国的殿下。那个据说叫做杀生丸的家伙,听说他最近就在研究各种毒素,去年还派人去沙华那里借了一个球根拿去研究。 他是犬妖,最有利的武器是爪和牙,像毒这种东西并不属于他所擅长的地方,更何况,据说他研究的都是腐蚀性的剧毒,这种毒即便是在我们这些毒物中也是谨慎对待的。 这种毒一般没有解药,且有蔓延的趋势,即便能找到化解的方法,也是以毒攻毒,且被毒侵害之处无法痊愈。 我不明白这个西国的殿下,犬神的后代,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或许是以前亲眼见过有人(妖)被这种毒瞬间杀死,又或者是他本身就中过类似的毒吧。 不过,真正的原因,又怎会是我这种小妖怪所能知道的呢。 哦,沙华曾说过,那个杀生丸也许想成为支配者,毒的支配者。 在众妖怪中,支配者虽说不上站在食物链顶端,但也有了站在顶端的基础实力。因为他除了本身的战力之外,还能支配另一种东西完全听令于他。 不过,要练到完全支配很难,大多数妖怪多多少少都能操纵某些外物,例如火、水、毒等,这种能力一般都是天生的,像我就是本身便可使用毒。但我不是支配者,要成为支配者必须能够完全操纵所有的毒,不是一类,而是所有,甚至包括其相属物。 啊,旁边那个下输了棋、正一脸沉思的盯着棋盘的妖狐小鬼,据他自己所说,他要成为植物的支配者……他真的不是在向我下战书吗?真的不是吗? …… …… ……若真说起来,我觉得这个妖狐小鬼比那个杀生丸有远见多了,因为各种植物本身就有不同的能力,支配了植物,就相当于拥有了那些能力。 而毒嘛,虽说不同的毒,不同的用法,都会产生不同的作用,但毒本就属于杀物,他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杀招罢了。 # # # # # 沙沙,沙沙。 半腿深的草丛里钻出了一条手指粗、银黑两环相交的小蛇,它吐着芯子在我面前转了一个圈,盘着身子,抬起头,细小如婴儿的声音柔柔响起。 ——红豆,一个会用毒的犬妖小孩往这边来了,他已经走到外郊了。 会有毒的犬妖小孩……我眨了眨眼,放下琵琶,伸手托起小蛇,放在手掌上。 ——你是说那个传说中的杀生丸殿下? ——哦,他叫杀生丸啊。我听姐妹说,那个小孩杀了我们不少同伴,取了我们的毒囊,来研究毒素。 小蛇用着柔柔的软音,愤恨的说道。 ——你还不过是个婴儿,还说对方是小孩。 我摸着小蛇的头,笑着说道。 这条小蛇是我的同伴,约五十年前来到这里,并定居了下来。她修炼有天赋,五十年的时间虽还不够她化形,但已能口吐人言,只是声音如婴儿一般软绵。 且随着时间增长,她原手臂粗的身躯越来越细,现在只有手指般粗了,更加像个婴儿。 沙华说她刚刚修炼成妖,身形化为幼蛇,重新生长。 ——啊啊,这不是重点,不是重点!他到这边来了,他在收集毒素,他会把你砍了,然后研究你的毒的。 小蛇用她那软绵绵的声音着急的说道。 ——他是来找我的。 一旁的妖狐小鬼突然说道。 ——咦?藏马认识他吗? 小蛇奇怪的问道。 啊,我好像忘了说,这个妖狐小鬼的名字是藏马,据说是他的母亲取得,真是奇怪的名字,没有任何含义嘛,难道是因为念着顺口? ——啊,之前认识的。 藏马一边收着棋子,一边不在意的说。 ——既然有人拜访,我便先回去了。 藤原佐为收好棋子,站起身,拿着蝙蝠扇说道。 ——那我送您回去吧。 我也站起身,手托着小蛇,说道。 这里是京都,是整个岛国最阴暗的地方,是个时常会出现百鬼夜行的都市。即便没有百鬼夜行,也经常会有些小妖小怪在街上漫游,甚至某些复仇的冤魂也在四处徘徊。 虽然我也没多少能力,但我走在他的身边,多少会降低他的人气,不引起妖魔的注意。若真有妖魔要过来吃他,我身为安倍晴明的式神,也可向他寻求帮助。 这个从不带手下,孤身一人前往这里的佐为大人,几乎每次都是我送他回去的。 啊,真想留下来呢,想留下来看看那个杀生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呢。 ——藏马,你看好我的本体哦,可不能被那个杀生丸砍掉啊。 留下这句话,我便陪着佐为大人离开了。 # # # # # ——皎月明兮怜心巧,漫路长亭随风行。 ——什么? ——和歌啊。 ——哦。 第二章 随风而行(二) ——就是这样,保宪大人,我觉得那个西国殿下,还是不要留在平安京的好。 我正身跪在走廊上,隔着纸门,对着里面说道。 ——你是晴明的式神啊,这些事不是应该告诉晴明的吗? 纸门内,传来一个懒懒的磁性声音。 ——晴明大人现在是由保宪大人教导的,所以我觉得告诉保宪大人会更好一些。 努力忽略门内那只猫又低沉的啸声,我平静的说道。 ——哎呀,那你知道那个西国殿下到这里的目的吗? ——不,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请教。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来啦。不过,听说啊,再过一个多月就是这位殿下的成年礼了。 ——这样吗? ——他至少要在成年礼之前赶回去吧,从京都到西国国都的距离可不远哪,就算是妖怪,要全力赶路的话也要半个多月吧。 ——……我明白了。 ——小桃啊,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去找晴明怎样?他可不像我,他可一向不嫌麻烦的啊。 ——这是因为有您这样的代理导师的缘故吧。 ——哎呀,哎呀,不要这样说嘛,小桃。我也是很辛苦的啊,单是那个男人的事,就忙个不停啦。我明天还要去广泽一趟,去为那个男人找到那个女人呢。 ——那晴明大人…… ——这次他不跟我去啦。父亲要到播磨国拜访一个很厉害的法师,父亲打算带上晴明一起去。 ——播磨国吗?听说那里有很多很厉害的法师呢。 ——似乎是这样呢。 ——您还是一样不喜欢阴阳术呢。 ——啊啊,因为太麻烦了嘛。 ——呵呵,是哪。那么,忠行大人什么时候动身呢? ——啊,似乎也是明天呢。 ——哦,都是明天吗……那么,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哦,我大概会要半个多月吧。不过听说广泽的红枫也很漂亮呢,可能会呆的长一点也不一定呢。父亲似乎会要一个多月吧,大概就是这样吧。 ——一个多月的话,如果那个藏马要去参加西国殿下的成年礼,我可以一起去吗? ——这种事的话,问一下晴明吧。 ——这样啊,那我告辞了。 ——请慢走。 离开贺茂家的府宅,我便直接往自己那位于鬼门的废宅走去。 虽说最后保宪大人要我请示晴明大人的意见,但我觉得没有必要特意过去了。虽说晴明大人只有十九岁,却已经拥有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式神了,虽然大部分式神还没有我厉害,但他也有几个很厉害的式神,听说是召唤来十二神将的分身做的式神。 不过,我却是没见过,不知是不是真的。 对了,关于保宪大人对我的称呼‘小桃’,那是保宪大人打算让我做他的式神时取得名字,只是,最后却因为那只猫又而没能成功。 但每次保宪大人称呼我时,还是喜欢叫我‘小桃’。 我自认为,这是因为这个名字好记,他懒得再记晴明大人为我取得名字了。 保宪大人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身为一个人类,却有着可媲美高僧转世的晴明大人的阴阳之力, 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晴明大人还要厉害。 如此有天赋的他,对于阴阳术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对于那些鬼啊、神啊的也一点不感兴趣。对于他来说,能坐在长廊上,喝着酒、吹着风,看那樱花飘落,就很满足了。 而且,奇异的是,忠行大人的三个儿子都对阴阳术不感兴趣。虽然也有传言说,那两个儿子是因为嫉妒晴明,才不学习阴阳术的,但他们在其他方面也做得很不错。 而保宪大人,身为忠行大人的长子,又极其有天赋,最后,继承衣钵的事就推到他身上了。 ——幸好有晴明在,否则我一定累死啦。 这是保宪大人经常说的一句话。 有一次,他喝得半醉时,曾说过,“我一定要离开阴阳寮才行,就算转到其他院内也好,只要不呆在阴阳寮就好了。” 哎,虽说我很是喜欢这位大人,但有时也满是无奈啊。 他什么时候能认真一点啊。 走回宅院时,里面一片安静,只有微微的风声,和虫鸣声。 走到本体旁,在我那百余岁的夹竹桃树枝上,银、黑双环交列的小蛇正缠在上面熟睡。送佐为大人回去之后,小蛇便先一步回来了,而我则转去了贺茂家。 ——小银,醒醒。 我轻声的喊道。 小银是我为小蛇取得名字。 不得不说,在取名方面,我和保宪大人实在是半斤八两。 ——怎么了吗? 小蛇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柔柔的婴儿声响起。 ——那个妖狐小鬼呢?还有那个西国殿下,他们去哪里了? 刚走进宅院,我便能感觉到,那妖狐小鬼的气息不在,而这里虽弥漫着另外一股不认识的妖气,确实很淡,妖气的主人应该不在。 ——啊,他们啊,他们出去打架啦。 ——打架? ——那个杀生丸啦,他说要试试藏马的妖力,便把他唤出去打架啦。 ——试试藏马的妖力? ——藏马不是两个月前回来不久就二尾了吗?那个杀生丸想看看他变得有多厉害了啊。他们似乎是在两个月前认识的。 ——一个即将成年的妖怪,挑战一个不到百岁的妖狐,还是一个只有二尾的妖狐…… ——啊,红豆,不要理会他们啦,有沙华看着,不会有事啊。 ——这样啊。 第三章 随风而行(三) 秋日的清晨总是冷冽的,风都是刺骨的寒冷。 今日却是意外。 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之时,空气都变得温热起来,轻柔的风不但没有寒气,反而异常的和煦,仿佛回到了春季。 我化出小小的身体,躺在粉色的花瓣上,晒着太阳,吹着清风,无比的舒适。 自从那个妖狐小鬼,两个月前,不知从哪里弄得一身伤回来之后,我便没感受过这么美妙的清晨了。 每夜外出的小鬼,早晨总是带着淡淡的腥气回来,那是鲜血的腥气,虽有清洗,却是弥久不散。 所以,每日清晨,我都是在这鲜血的腥臭中苏醒过来的。 今日倒是意外,他居然到现在仍没有回来,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 每日夜晚出去,清晨归来,这是他的生活规律。 ……是出了什么事吗? 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微微眯上了眼睛,看着地上晃动的白斑,我发了会呆,最后颓然的闭上了眼。 果然哪,这种复杂的脑力活动一点也不适合我。 还是睡觉的好,这样美妙的清晨,最适合睡觉了。 ——红豆,醒醒。 一个细如婴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微微皱了皱眉,还是决定继续睡觉。 ——红豆,快点醒过来。 啊,我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不,根本就没有任何声音吧。 风真是舒适啊,轻柔的吹在身上,抚摸般的温柔。轻薄的花瓣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的抖动,犹如躺在小小的渔舟上,随流飘荡一般。 咚!渔舟碰到了河底的暗礁,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然后有水慢慢的溢了进来…… 咦?我奇怪的睁开眼,看了看四周。 我仍是躺在那小小的花瓣上,但那花瓣却不知何时随风而落,飘进了不远处的池塘内…… 我是夹竹桃,花开三季,随风而落。虽没有樱花的凄美,却也独自形成一种风景。 从花瓣上轻轻飘起,我打算回到树上,继续睡觉。 只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猫爪,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背后,在我未反应过来之前,把我拍在了爪下…… ——小黑,你不是应该跟着保宪大人去了广泽吗? 趴在地上,我很是无力的说道。 ——请叫我‘沙门’。 保宪大人的式神,那个猫仔般大小的猫又,拿开了爪子,并冷冰冰的说道。 ——但保宪大人叫你‘小黑’啊。 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土,我懒洋洋的回道。 ——若你觉得‘小桃’比‘红豆’好听,我不介意向晴明提议,为你改一下名字。 猫又仍是冷冰冰的口气,但他说出的话却让我身体一寒。 # # # # # 其实这个猫又真正的名字叫做‘沙门’,这是保宪大人为他取得名字,不过,在这个名字之外,保宪大人又为他取了一个小名,叫做‘小黑’……这个小名只有保宪大人能叫,但大家却也只记住了他的这个小名,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的。 不过,大家虽不知道他的真名,却也知道不能叫他‘小黑’,一般都以‘猫又’称呼。 我一开始也是不知道他的真名的,一次意外的称呼他为‘小黑’,并被严厉的报复之后,保宪大人亲口告诉了我他的真名。 我曾问过保宪大人,既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为什么不给他换一个名呢。 ——‘小黑’便是他的名字,即便你换一个称呼,也改变不了他叫做‘小黑’的事实啊。 ——……是因为‘咒’吗? ——是啊。 他的真名不是‘沙门’吗?不是应该只有‘沙门’这两个字才会对他产生效力吗? 带着这个疑惑,我想了很久才弄明白,保宪大人他只是觉得‘小黑’这个名字比较容易记吧,根本就和‘咒’没有任何关系。 # # # # # ——那么,你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先不管这个名字的问题,我问到他的来意。 ——那个妖狐和那个西国殿下在哪? 猫又甩甩尾巴,直接主题,反问道。 ——咦?凭你的能力居然找不到吗? # # # # # 这个猫又有多大的本事,我是不知道,但保宪大人只有他一个式神,想来他应该实力不弱,只是找一下那妖狐小鬼的踪迹,不应该找不到才对。 我可是听晴明大人说他已经达到化形的地步了,以猫又这个种族来说,应该算是到了顶峰了。 猫、狐、狸都是异常通灵的动物,但是,猫的不善变化与狐、狸的善变化一样出名。猫又若想变成人形,一般都是吞噬掉某个人类,才能变化成这个人类的样貌。若是凭空变化,即便是达到最顶级的九尾猫又也不一定能办的到。 当然,这是相对而论,有的猫妖就极善变化,仅仅二尾时便能化作人形。而且,也有天生便能化作人形的猫妖分支,只是数量极少。 沙门的外表虽是一个二尾猫又,身形更是只有猫仔般大小,这个样貌很容易让人怀疑他还处于幼年,但能化形的猫又又怎么可能只是个幼年妖怪呢。 我一直怀疑,沙门他是隐藏了实力,而这个观点也得到了沙华的默认。 只是,他为何隐藏实力,却是无从得知。 我唯一知道的是,知道他真实实力的,只有沙华和晴明大人两人。连保宪大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实力,甚至连他能够化形都不知道。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保宪大人,这是我与沙门的约定。 ——那晴明大人为何要告诉我呢? ——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我至今也没有猜透我为何有必要知道,但也按照约定,从未在保宪大人面前多说过什么。 # # # # # ——既然他们不在,你便告诉他们,保宪大人做出占卜,西国将有大乱爆发,你让他们适时安排行程。 ——西国大乱?既然西国大乱,为什么还要妖狐小鬼到那里去? ——不是妖怪的战争,似乎是人类的内乱,不过,首领似乎是个妖怪。而且,因为那个西国殿下的成年礼,许多妖怪齐聚西国,或许会因此而导致这场内乱演变的不可收拾。 ——这样的话,那不是更不应该让那个小鬼去西国了吗? ——这个问题,你去问那个西国殿下吧。 猫又冷淡的传完话,便迅速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仔细的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保宪大人的用意,便索性不再想了。重新变幻成人类的身形,我对着树上的小蛇问道: ——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沙华大人说,他们去了皇宫。那个西国殿下听说了佐为大人是棋艺高手的事,便想和他下棋,藏马便带着他去了皇宫,这个时候,佐为大人一般都是在宫内指点圣上或是女侍棋艺呢。 ——啊,这样的话,我也只好入宫了。 第四章 随风而行(四) 平安京,是个典雅的黑暗京城。 它的典雅,仿如和歌一般优美,又如乐曲一样缠绵,只是轻轻闻着它的气息,就能羽化升仙。 而它的黑暗,却似阴影一般窒息,又似妖灵一样诡异,只是转身的距离,便落入地狱的深渊。 而这其中,尤以皇宫为最。 化成人形,身穿粉色的十二单衣,用折扇掩住相貌,在宫内的小道上悠然漫行。 我是树精,仍是灵体,普通的人类自是看不见我,但这宫内偶尔会有几位阴阳师路过,或是某些灵力强点的人类。 为了方便,扮成人类的样貌不容易被人怀疑,只要稍加注意,不要和其他的灵物起了争执便可。 藤原佐为,除给圣上下指导棋外,也会和宫内的殿下、女御对弈。 现在,仍是上午,圣上应该还在处理国事,佐为大人或许正与女官们下棋。 这样猜想着,便向着后宫走去。只是,后宫如此之大,不知他被哪位殿下、妃子请了去。 还是只能慢慢寻找了。 不过,这里不愧是皇宫呢,一花一木、一亭一阁都是设计的独到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看着湖内游动的珍稀鲤鱼,我不禁感慨,这样名贵的生物在我那破旧的、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可无法生存。 ——那两位小公子长的如此清秀俊美,可惜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呢。 ——是啊,两位小公子都未加冠,应是还没有聘娶人家吧。你看见那藤壶女御的眼神了吗,像是等圣上一退朝,便会要求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似地。 ——可惜我没有女儿哪,若我也有个适龄的女儿,也会向圣上请求把女儿许配给那两位小公子呢。 ——哈哈,我们还不知那两位公子是谁家的呢,这么贸贸然的请求可不好啊。 ——说的是哪,以前都未曾见过呢。 两个身穿华衣、身后跟着侍女的女官一边说笑着,一边从身边走了过去。 听了她们的谈话,我眨了眨眼,又看了看湖内的鲤鱼,鲤鱼转了身,游走了。 我偏了偏头,想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向着藤壶院走去。 走进藤壶院后,一眼便能看见佐为大人正和几个女侍在亭廊下棋。 不过,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公子,若以外貌来看,也不过十二、三岁,虽长得俊秀雅致、气质不凡,但由于年幼,脸上也略显稚气。在他的旁边,就坐着那个妖狐小鬼,那小鬼隐去了耳朵和尾巴,头发也变成了黑色,并用红色的头绳扎好,再加上身穿一身白色的狩衣,这样来看,真像一个正常的十岁孩子。 我慢慢的走近,离几步远的地方,小鬼抬头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纯黑的眼眸内闪过一丝金色,他勾起嘴角,轻微的点了下头,我也点头回礼,然后站在原地等待。 那个西国殿下似乎棋艺不错,佐为大人与其对弈,每一步都下的格外凝重,脸上毫无悠闲之态,反而多了几分兴奋、战栗。 西国殿下也是坐姿端正,姿势典雅,脸上虽是毫无表情,但那淡漠的纯黑眼眸内,却是弥漫了丝丝金色,格外认真。 我没有等待多久,就看见佐为大人拿起一个白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又放了回去,然后向对方点头认输。 佐为大人一直以棋神为目标,虽不能说次次皆赢,但也的确很少有人能够赢他,否则以他这轻少年纪,也不能成了圣上的棋师,没想到这个西国殿下倒是厉害,首次对弈,便能让他认输。 旁边的侍女看见佐为大人认输,都发出了不敢相信的惊呼,看向西国殿下的眼神更是充满了爱怜,有的甚至羞红了脸,只敢斜身轻瞄。 在两人收好棋子后,小鬼在西国殿下的耳边轻轻说了句话,我注意到西国殿下向这冷淡的扫了一眼,便点头示意。 小鬼和西国殿下起身告辞,虽有几个侍女轻笑挽留,但小鬼轻笑着说了几句,那些侍女只好作罢。 我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只见他们越走越偏,最后转到了一条被茅草遮住的小道上,然后走进了一片枫树林内。 当我踏着满地的红叶,也走进去了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两人已恢复了原形。 那妖狐小鬼先是不提,那个西国殿下,竟也是一头银发,冷淡的金眸,眉心有着一弯月牙,脸的两侧各有两条红色妖纹。他身上穿着一身很是宽松的华服,白底樱花,在胸前附有铠甲。我仔细的看了看他的右肩,又想了好一会,才最终想到,他右肩上毛柔柔的白毛应是他的尾巴。 ——红豆,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妖狐小鬼等我观察够了,才勾起嘴角,问道。 ——保宪大人传话,他做出占卜,西国将有内乱。虽是有妖怪挑起的人类的战争,但因西国殿下的成年礼一事,西国聚集了过多妖怪,恐怕会引起大乱。 我在这么说的时候,一直看着那个西国殿下,可惜直至我说完为止,他仅仅是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再无表情。 真不知这么一个冷漠沉闷的人,是如何与那妖狐小鬼成的朋友。 那妖狐小鬼虽是冷漠至骨,但也是谈笑风生,虽是高傲贵气,但也平易近人。他可以根据对方需要,适当调整自己的性格,只要有更简易的方法,绝不会选那麻烦的。 若要与这西国殿下这样性格的人交往,绝对是麻烦至极,绝不是轻易的改变一下性格便可以做到的。 这西国殿下也是奇怪,像他这样冷漠、聪慧的人,应是全不管身旁人如何,只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才对,怎么会和这狡猾多变、不知何时就会背叛的妖狐小鬼交了朋友呢。 甚至还亲自邀请这小鬼去参加他的成年礼。 ——若是保宪这么说的话,应是一定会发生了,他有什么交代吗? 最后是妖狐小鬼开口询问。 ——他只说让你们适时安排行程,其他的倒没有。 ——适时安排行程?呵,他的意思是让我们立刻上路吧……你觉得怎样,杀生丸? ——走吧,藏马。 那个西国殿下杀生丸,看了藏马一会,眼眸中闪过不知名的神色,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小鬼对着我轻笑了一声,便也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仔细想了想,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便只好作罢。 不过……那个妖狐小鬼有这么听话吗? 算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若我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那要找个人好好看守我的本体,决不能让人毁坏了去,这件事倒是可以完全拜托给曼殊沙华。 只是,要跟着他们前往遥远的西国,需要从我的本体上摘下一根树枝作为我依附的对象,这个倒是有些困难,会很痛的。 第五章 随风而行(五) 我至今也有些懵懂,我真的已经离开平安京了吗? 当一件事被深切渴望时,一旦这件事情达成,便会变得迷茫,我真的成功了吗? 现在,我就陷入这种迷茫中。 一个植物,一旦在某地扎了根,便终生无法离开,只能看着周围的一切,只能听闻某处的奇景。想离开这个地方,想如那动物一般,四处行走,这是每一个植物的愿望,也是所有修妖植物的动力。 百年成精的我,已经可以不用呆在原地,但因于本体的限制,也仅能在平安京内行走。 ——当你的本体也修成妖身,便能离开了。 沙华曾这样说。 只是成精的话,倒很容易,凡是有点奇遇、环境良好或者与人类建立联系的植物或物品,都能成精,只是时间长短、妖身好坏之间的区别而已。 但要化怪,却不是简单便能做到的。我有听说,某些植物前辈,用了千年、万年,才终于化怪成功。 ——你若肯苦心修炼,千年左右,也基本能化怪成功。 沙华也这样说过。 可惜我虽有化怪之心,却无修炼之意。我无心成为那拥有千般法术、超然于世的妖怪或神灵,我只想能离开原地,四处看看,四处走走罢了。 只是这样一个愿望而已。 当看见那妖狐小鬼能尽情的四处游走,完全不受约束之时,我是异常的羡慕的。而知道他又要离开,去参加那百年难遇的大妖怪之子的成年礼时,我更是动心。 很想一起去。 这样的盛礼,肯定能见到很多的人、事、物。 我原本设想,只要那妖狐小鬼拿着我的一个枝叶,而我附身在那枝叶上,便能成功离开了。虽然仍无肉体,但却可以四处游走,虽然只能跟着那小鬼游走。 真的很意外,真的是很意外。 那妖狐小鬼虽有说过他要支配植物,我却一直当成他在说笑而已。一个还未百岁的小妖怪说要成为支配者,犹如那三岁婴儿说要考上状元一般,只能听听罢了。 但我明显小瞧了这个妖狐小鬼,他的说说,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以枝叶为本,以精魂为神,再以我的妖力将你们联系起来。虽然不是真的化怪,但也能初步让你拥有肉体。 那妖狐小鬼这样对我说。 我当时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当他把自己的妖气输入我体内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我原本轻灵的身体,渐渐变得纯厚起来,当他把从我的本体上摘下的枝叶打入我的体内的时候,我只感觉一声轰鸣,原本轻浮的身体直接变得沉重起来,犹如被锁链绑在大地上一般。 我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握紧了手,感觉到些微的疼痛,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看向站在对面的妖狐小鬼,他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还带着分得意,以一种看着艺术品般的目光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右手在左手手面划过,一滴青绿色的透明液体从伤口溢了出来。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傻,但我真的无法自抑,我捂住了嘴,堵住了哽咽,但还是有眼泪流了出来。我当时真的是想笑,甚至想嘲讽一番那个得意忘形的妖狐小鬼,最后我却是哭了出来。 我真的很傻,又不是真的修成了妖怪,只是有了一个可以移动的肉体罢了,没必要这么兴奋。 可我真的无法自抑。 ——我只是把你的精魂从你的本体中摘除下来,封在了这个枝叶上,如果这个枝叶被毁坏,或是我的妖力消失,你的精魂便会瞬间回到本体上,这一点你要注意。 在我冷静下来之后,妖狐小鬼这样告诫。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不过,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知道,我问的有些过分,这对于支配者来说是个秘密,但我真的很好奇。 ——或许你感觉不到,但我的妖气对于你们植物来说,是个美味。你的精魂被我的妖气吸引,从而脱离了本体,并被我的妖气封在了这个枝叶上……这只是初步而已,若要成为支配者,单是吸引还不足够。 妖狐小鬼没有隐瞒,但也说明了,他现在还不是支配者,只能做到对植物的初步影响,若要植物完全臣服,还需要进一步努力。 我也注意到了,妖狐小鬼这样说的时候,旁边站着的西国殿下,眼中闪过奇异的光。 这个西国殿下据说要支配毒,毒与植物不一样,虽然我的认知可能有些片面,但我真的不认为毒拥有感情,更别说是吸引了。 同样可操作毒的我,一直认为毒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或者它真的有感情,而我也的确无法感觉到。 不知道这位殿下,将要如何修炼他的力量。 然后便是出发。 我们都没有什么随身的物品,也更没有什么需要告别的对象,除了把我的本体交给沙华看护,并在安抚小银失败、只能带着它一起前行以外。——那是西国殿下的成年礼,肯定会赠送一些珍稀之物,若能让我吃到一个灵药,可是能获得几百年功力的。 小银用着那柔柔的婴儿声,在那西国殿下的面前,这样说。 # # # # # 我们的行程很顺利,已经行走五天,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妖怪侵害。 据我认为,即便平安京有阴阳师坐镇,仍然时常发生妖怪吃人事件,那么,没有阴阳师坐镇的外面,不更该是妖怪猖獗吗? 可是,别说是妖怪袭击人类,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妖怪。 难道,妖怪们都跑到平安京内去了? 当然,我知道那些大妖怪都去了西国,但那些没有资格的小妖怪却是躲藏到哪了呢? 这样的疑惑,一直到五天后才得到解决。 一直行走了五天,除了偶尔的饮食外,连基本的歇息也没有。 我的本质仍是灵体,虽有肉体,却仍可漂浮,虽无法幻化大小,但五天的乘风而行,却也没感觉到劳累。小银一直缠绕在我的手腕上,也是轻松自在。 而那妖狐小鬼和那西国殿下却是实实在在的行走了五天。 虽然那妖狐小鬼一开始建议不用如此赶时间,但那西国殿下听说了保宪大人的本领之后,却是意外的坚持。 ——你们说的若是真的,那他特意来警告的事肯定不会简单。 西国殿下面无表情的这样说。 的确,以保宪大人懒散的性格,若只是死上几十人或者几百人的战争,即便是涉及到妖怪,他也不一定放在心上。 自然大道,随于自然,这是他的道。 不过,若是有可能颠覆京城,那他或许会感兴趣,但也仅限于感兴趣,他不会去解决,但并妨碍他派别人去解决。 若京城被毁,他也会变得很麻烦,至少生活上会变得很麻烦。 这一点正好和晴明大人相反。 晴明大人不介意京城是否会毁,他只感兴趣这件事是否有趣。 若是有趣,即便很麻烦,他也可能亲自来看看。 可惜,他现在实力不足,还未出师。 而从我、小银、妖狐小鬼口中,了解到保宪大人性格的西国殿下,对这件事异常在意。 我认为,他在意的是,这件事是否会危害西国利益,毕竟,虽然西国只是个只有妖怪和那些拥有灵力的人类承认的妖怪国家,但它的存在却并不仅仅限于妖怪。西国统治的虽是妖怪,却也涉及到了人类的安危,反之亦然。 既然保宪大人都说可能会演变的无法收拾,那若解决不好,真的会不可收拾。 所以,这五天,我们一直在赶路。 幸好我们都是妖怪,体力不成问题。 即便如此,妖狐小鬼也很是不满,今天他强烈建议休息,虽然并没有看出他有多累,但最后那西国殿下还是同意了。 回归到最初的问题,关于这一路没有妖怪的事情。 虽然路上我有心与植物交流,但一路却未遇到化精的植物,强行与没有精魂的陌生植物交流,很是费时,所以,也没有时间。 而在这个休息的半山腰上,我们却遇到了一个小山鬼。 虽然外表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但也可以说是艳丽无边,不愧是称为与狐妖同名的美艳妖怪。 身穿毛皮的小山鬼,骑着一个山猫,从山上下来,看到我们几人,立刻兴奋的跑了过来。不过她跑向的对象却是那个西国殿下。 而正如我所猜想的,那个西国殿下自是不理会她。 然后,在与她的交流中,我得知,那个西国殿下在一路的研究毒物中,巧好救下了被毒蛇攻击的她。 她是山鬼,虽有与动物交流、臣服动物的能力,但她毕竟年龄太小,控制不好会遭到反噬。正在她被自己的宠物毒蛇反噬袭击之时,那个西国殿下出现,杀了那条毒蛇,救下了她。 山鬼是个多情的妖怪,西国殿下救下了她,她自是要感恩,而她报答的方式,正如传说中的一般,要嫁给那西国殿下。 那西国殿下自是不肯,舍下了她,径直离开了。 而年龄太小的山鬼,还无法离开山林,只能含泪等待自己长大,然后去寻找那无情郎。 ……真是凄美的故事。 如果那个妖狐小鬼不要在旁边笑的太过放肆、那西国殿下更不要在旁边放冷气的话,或许我也能随着这个小山鬼一起流一两滴泪。 不过,现在,我只能抽搐的嘴角,一边想象着那个西国殿下在斩杀那条毒蛇的时候,是否有看到这个小山鬼,一边说着宽慰的话、安抚这哭个不停的小女孩。 当然,还要让那小银藏好,不要吓坏了这多情、又可怜的女孩。 再然后,我便知道了,这个西国殿下一路上的放肆行为,吓到了很多小妖怪。 一些不服气,上来挑衅的,直接被西国殿下不眨眼的杀掉了,剩下的,就藏了起来,免得自己遭这无谓之殃。 所以,一路前行,当知道这西国殿下又原路返回之时,小妖怪们纷纷告诫,一个个全都藏了起来。 我们在这休息了半天,又费了一番功夫,让那小山鬼在这山林里安静修行,等长大后,再来寻找这西国殿下,让他娶她。 不过,从开头到结束,这西国殿下却是一句话也未说,任那妖狐小鬼调侃、嘲讽。 ——杀生丸殿下,您若不愿娶这小山鬼,当时为什么同意在这个山林休息? 直到离开后,我才敢问这个可以猜到答案的问题。 ——我不记得了。 ……好吧,我的直觉不错,真的猜对答案了。 ‘不记得’比‘忘记’,更加严重的词语,后者还能回想起来,前者是完全没有印象。 果然,山鬼还真是个可怜的多情妖怪,她们总会爱上一些无情之人,暗自流泪,绝望期盼。 后记: 先不提山鬼这件事,这是我在打字的时候,突然闪现出来的小情节,本来想写山童的,因打错一个字,然后在要修改之时,突然冒出了这么个情节……我打字的时候,可是一边笑,一边打的。 然后我想说的是,这一年,晴明19岁,恰好是940年,按照历史记录,该发生的内乱是‘平将门事件’,可惜,我一直看的是梦枕貘大人的《阴阳师》,梦枕貘大人把这个事件的时间给弄得相当迷糊,把它归到了晴明幼年之时,也就是晴明见到百鬼之时,所以,在未查任何资料的前提下,我也这样认为了。 而这样的认知下,我原本的设想是,西国发生的内乱是‘红叶狩事件’,红叶狩召集平将门的残党在乡里横行,打算荡平天下,还世界以和平(==b)。 时间上有些冲突,不,应该说是我现在写的,并打算写的和历史记录在时间上完全不符,所以,若有历史考据癖的人,请自动忽视时间设定。 当然,若有人真的想看‘平将门事件’,而不是‘红叶狩事件’,趁我现在未写,也可提出,我可以考虑一下。 第六章 随风而行(六) ——小银,你真的不打算吃掉这个吗?这个可是保宪大人送给我的护身符哦。 我一只手里捧着一条银环小蛇,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小石块,对着那小蛇说道。 ——呐,你看,连藏马那个从不生病的家伙都烧得走不动了,说明前面真的有很~厉害的妖怪哦。你又没有什么妖力,如果对方攻击我们的话,我们是不用担心啦,你却很危险哦。哪,这个护身符虽然只可以保你一次,也算能逃过一劫吧……你真的不吃吗? 我劝了小银蛇有半柱香的时间了,但小银蛇却只是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坚决不同意。 我并非什么大方之人,更何况,这是保宪大人送给我的护身符,只是,这次或许真的很严重。 妖怪几乎从不生病,但在接近这个城镇之前,藏马突然发起了高烧。这个无缘无故的高烧引起了众人的极端重视,因为妖怪无故生病,一般都是受到了比自己妖力强大数倍的妖怪的敌意攻击,当然,是精神方面的攻击。 起初,藏马只是高烧而已,还能自由行动,但在踏入这个城镇的那一刻,他突然昏晕了过去。苏醒之后,便变得身体软绵,只是站起,都无法办到。 ——那只妖怪就在这里。 西国殿下这样判断道。 只是,不知这位攻击藏马的妖怪,与那个要在西国作乱的妖怪是否同一只。为以防万一,西国殿下还是决定把它找出来。 但在这里耽误了一天,西国殿下却一无所获。 只是,他很有耐心,虽已有些急躁之感,但还是又跑了出去,去寻找那只妖怪。 ——你看,连杀生丸殿下都找不到那只妖怪,说明它真的很强大,你还是把它吃了吧。 对着小银,我继续劝解。 ——嘶~ 小银无奈的叹息一声,最后还是磨不过我的劝说,慢慢的把我手里的石块吞咽了下去。 我看着一个大大的圆球在小银的头部开始缓慢的向下移动,一点一点的,到达了中间的腹部,然后不动了。 我又继续等了一会,眨了眨眼,疑惑的偏着头,拿着手指点了点那圆球,又思考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你无法消化这个石头吗? ——你也知道这是石头啊。 小银用那柔柔的婴儿声,软弱无力的叹息。 ——可是它是护身符唉,被吃掉的话,应该是化成力量融进身体里吧。我还是继续疑惑。 ——那护身的力量是依附在这石头上的吧,它的本质还是石头啊。 小银翻了个身,尾巴转了个圈,继续无力的说道。 ——……果然是这样啊。 我点着下巴想了一下,无奈的耸了耸肩。 ……请不要怀疑我的动机,我只是想试试看,这个石头是否是真的石头罢了。呐,你总不能让一个植物去吃一块石头是吧,先不说会不会消化不良,单是能不能消化都是问题吧。 把小银收到怀里,我又跑到了妖狐小鬼那里,跪在他的床边,伸手探了探额头,还是异常的高温。 看来杀生丸殿下还是没有解决掉那只妖怪。 无聊的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普通的民社,之前的主人不知是被杀掉了、还是被吃掉了,总之,在我们到来之前,便没有人居住了。 因藏马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在外面露宿,所以便暂时借住了。 为了安危,也为了照顾藏马,杀生丸殿下不准我们离开房间一步,他亲自去寻找那只妖怪。 但这个民社真的很是简陋,里面并没有多少物品,比我那废宅还要破旧百倍。但幸好这里的东西还算是新的,也几乎没有什么灰尘,想来是废弃不久,只是暂住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当我把这个房间的边边角角都给摸了一遍之后,还是无奈的叹息。 ——连一本消磨时间的书也没有啊。 ——你真的很无聊吗? 小银从我怀里爬了出来,顶着圆鼓鼓的肚子,问道。 ——你也知道我是多么想到处玩,现在好不容易实现了,却又被关了起来,真的忍受不了啊。 我坐到地上,托着脸颊,无奈的说道。 ——既然你这么无聊的话,还是练习一下那个蝉丸教给你的秘曲吧,三首你连一首都没练成吧。 ——与其弹那无聊的曲子,我宁愿练习和歌写作。 扭过头,我鄙视的说道。 ——那个蝉丸到底看重你哪点天赋了,居然会亲自跑来教你这个妖怪秘曲,也不怕你把他的秘曲就此失传了! ——他再找一个徒弟不就好了,我可是听说京城有个叫源博雅的人、音乐天赋很厉害的。哦,就是年龄大了点,似乎和保宪大人同年吧。他现在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对了,他擅长的是笛子,可能因为这个才没有被选中吧。 ——我听过他的曲子,比你的好听多了。——……你没有闻笛起舞吧? ——你这个笨蛋! 小银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一副要咬我的样子。 ——算了,算了,我只是开玩笑。 我抓住小银的身体,揉着她的头,安抚道。 不过,比我还好听的曲子……我虽然并不怎么喜欢弹曲,但我一向认为我的音乐天赋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虽不自信天下第一,但也绝对能排上前十。 比我还好听…… 我拿出琵琶,调了下音,又想了一下那《流泉》的起手音,便划了下去。 逢坂关上风势急,长夜漫漫莫奈何。 月色朦胧迎风起,哀思绵绵无人寄。 一曲弹完,万般寂静。 ——你总算认真弹了一次。 小银用那柔软的婴儿声,感叹道。 ——比那源博雅如何? ——你弹得很好听,不过,因为你弹得是秘曲《流泉》,也不好比较。 ——……喂,不会是因为你是蛇,所以偏向笛子吧? ——我才不是你这种笨蛋。 好吧,不管如何,我平复了。 第七章 随风而行(七) 那么,这件事解决了,就该下一件了。 转身,面向窗边,点头施礼,正身而立,轻声说道: ——一抹衣袖抛红尘,百般恩怨是与非。红莲不尽众生怨,化羽归去梦何人。 ——当年,曼殊莎华对我讲述天下怨灵之时,曾念过这首诗,她说,这首诗讲述的是她所遇到的第一怨女。而此人所怨并非来自其心,却是被众生怨念锁身,不得净化,不得超度,怨念侵身,终化为妖。 ——这个人,就是你吧。曾经的一代妖姬苏妲己,现在的玉面金身九尾狐。 ——呵,原来还有人知道我的事啊。我以为天下人只知我乃九尾妖姬,不知我也曾是一普通之人呢。不过,你怎么看出是我呢? 窗外,传来一轻灵女音,其音婉转,凄迷如泉,一字一词间自带诱惑之色,又有哀怨之音。 饶是我这以纯粹之美著称的植物之灵,也醉于她那缠绵之调。 ——大人身上溢满鬼气,又满含妖狐之味,我只是猜设而已。不过,听闻大人隐身居于大陆唐国,后不知所踪,两百年间未见其身,不知大人何时到了这岛国而来? ——当年唐国虽是盛世齐天,却已有哀衰之隐,且那里对我束缚极深,有此机会,便随了吉备真备的船只,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那不知大人,在此现身,所谓何事? ——百年前空海大师创建真言宗,我借由真言宗荼吉尼天之力,洗去红尘枷锁,净化众生怨念,但我本为鬼魂,虽化为妖,却只算鬼妖,无法完全吸取荼吉尼天之力。若要完全吸取,必须本体化为妖狐,我寻找百年,看中这妖狐之身。看在曼殊莎华之面,我不伤你,你把他交给我就好。 ——若是看在曼殊莎华之面,大人更不该伤他。他之父母与曼殊莎华交好,沙华曾言,曾应其父母,保他一命。大人夺其身,想是曼殊莎华自是不许。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藏马。 ——原来是他…… ——……大人,红豆想问一事,可否告言? ——你说。 ——不知外出寻找您的犬妖现于何处? ——啊,你说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家伙啊。呵呵,我设了一迷宫,他还在那迷宫内兜圈子吧。 ——是这样啊。 ——你这树精倒是有趣,不过百年妖力,看见我这两千年的大妖怪却不失冷静,真有自信。——红豆自知不敌,慌张混乱也于事无补,只能勉强保持冷静,静观其变。 ——既然他便是那藏马,我便不吃他。不过,我也有许多年未见曼殊莎华了,你带我去见它。 ——这个,我本是随藏马与那杀生丸殿下前往西国的,现在返回…… ——呵,你不用瞒我,只要消去你这‘肉体’上的妖力,你便可瞬间返回本体。若要回来,只要那树枝还在,再让那妖狐孩子呼唤你回来便可。 ——……大人怎知我本体之处,即曼殊莎华所在? ——鬼门乃阴阳交界之所,你长在那里,身上自是阴阳难辨,一眼便可看出。 ——原来如此。 这位大人看来很是难搞,我与她辩解半天,最后也只是救了那妖狐小鬼一命,而这大人现在要洗去我身上小鬼的妖力,我虽是愤然,却也无法,只能寄望这妖狐小鬼看在我救他一命的份上,之后再帮我重塑‘肉体’。 # # # # # 关于这位大人的事迹,我从曼殊莎华那里听来许多。 她本名苏妲己,其部落被攻陷后,她作为第一美女被俘获入宫,受到宠爱。那帝辛虽说偏宠于她,却是性情刚猛,好自用,虽是偏信神巫,却不喜任人摆布,她在宫中享受荣华,却仍无法保其族人安康。 这帝辛为酬神祭祀,劳民伤财,万民怨道。有一周氏部落发展起来后,其长子曾追求妲己,被帝辛剁成构酱,赐食其父。之后,周氏部落便借机发挥,说妲己是一个骄奢淫逸的妖孽、心肠毒辣的蛇蝎美人;说帝辛好大喜功,不恤民命、残酷昏淫的暴君,归结到“唯妇言是用”的傀儡。 周氏部落百般诋毁,后武力抗争,联合天下诸侯,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进军商朝的新都朝歌。帝辛落败,自焚而死。而被称为妖孽的蛇蝎美人苏妲己,也被斩首示众。 而那帝辛,后被改名为纣王,以示其残暴。 若只如此,还不足以让这苏妲己化为妖身。她逝去之后,听信谣言的众生皆骂言于她,说她是千年狐狸精幻化成人,蛊惑纣王纵情女色,荒淫误国,不务正事,使商朝灭亡。他们编排各种不可思议的残暴说法,彻底毁其清誉,让她恶名流传至今,被称为天下第一恶毒女人。 千年咒言,让这落于地狱的苏妲己受尽红莲焚身之苦,但因被众生怨念锁住,即便是曼殊莎华、阎王殿下,都无法解救于她。后终应怨重生,化为鬼妖,成为名副其实的狐狸精、九尾狐。化为九尾狐后,她先是由曼殊莎华照顾了一段时间,后离开冥界,在人世间隐居而行。 这个原本的普通女人,因其美貌,因其生于乱世,最终成为了古今第一怨女。 即便是现在,曼殊莎华提到她时,还很是感慨。 # # # # # 我嘱咐了小银一番,让它在藏马苏醒之后,告诉她关于苏妲己的事,并让他保住我这树枝,几日后,千万不要忘了召唤我,我还很是想参加那西国殿下的成年礼呢。 小银点头答应后,我把小银放进那藏马的怀里,便走出了房门。 # # # ##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 。 见到那位大人的面貌之时,我脑里瞬间闪过了李白诗人曾用来描写唐国杨贵妃的三首清平调。 天生丽质,艳如桃花,妖媚动人,美丽多姿,各种语言用在她身上,皆不能言其美之万分之一。 我乃植物之精,是纯粹之美的化身,但这苏妲己身上不仅包含了纯粹的自然之美,也满是蛊惑的靡色妖艳。 不愧是红颜祸水,一代妖姬,九尾化身啊。 难怪当时周氏部落百般诋毁于她,那些众生全信其言。单是这般美色,就是人间不可拥有的啊。 在我被迷惑的呆愣之际,苏妲己便已洗去我身上妖狐小鬼的妖气,在我被本体吸引之时,她与我精魂相连,一同回到了京城废宅。 第八章 随风而行(八) 雾隐归兮君不见,哀乐随烟永飘零。 风过,花落,无声。 菊花也以枯萎,藤花只剩长条,秋风过境,万物沉睡。 只是半月离别,暮秋愈加转浓。 粉色的花瓣片片飘下,仿如聚会一般,纷纷离开枝头,化为秋泥,回归根源。我身上原本粉色的唐衣,也渐渐变色,转成哀沉的深绿。本就荒废的宅院,失去了绿色盎然,更显得破败陈旧。 飘荡的怨灵们,仿佛吸收了这愈加浓重的阴沉之力,变得活跃了起来。 大叫大嚷,哭哭啼啼,哀怨无言,暴乱斗殴,虽有沙华压制,但也阻不了他们的万分执念。后悔,怨念,不甘,复仇,各种各样的感情下,他们开始蠢蠢欲动。 ——忍一下吧,那位大人太恐怖了。 ——是啊,这份众生怨念,我们比不了啊。 ——她只是来做客而已,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出去吧。 ——忍忍吧。 ——忍忍吧。 众多怨灵们一边说着,一边又退了回去,隐在那血红的花瓣下,忍耐着那净化之力。 # # # # # 那位大人坐在忘川河边,正和曼殊莎华交流着、说笑着,彼此谈些最近发生的事,自己的一些经历、感悟,以及未来一段时间的计划。 忘川河内,都是一些想要转世,但不愿忘记前尘的孤魂,他们甘愿忍受千年折磨,只为转世之后再与爱人相逢。但上千年的折磨,也毁掉了一些孤魂的意志,他们哀嚎着、痛苦着,想要爬上岸,想要重新选择,宁愿去喝那孟婆汤,也不愿再呆在这以血造就的忘川之内。 可惜,就像死亡无法选择一样,一旦落入这忘川之内,没有忍耐千年,是永远上不了岸的。 那位大人,就坐在这忘川河边,淡漠的看着这些孤魂,轻声的与曼殊莎华交谈着。 我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也并不打算知道她们会说些什么。 我只是个百年小妖,我的生命刚刚展开,我有着自己的未来,有着自己将要经历的辛酸苦辣,与她们这些活了上千年、上万年的相比,我还是幸运的,因为,我还有许多机会去选择。 # # # # # 左手压弦,右手拨子,轻轻划下,哀声流淌,绵绵不绝。 寂寂须磨流放客,怜怜伊势隐居人。 世间命究怨何人,前尘回首泪湿襟。蝉丸曾教我三首秘曲,第一首就是之前提过的《流泉》,而现在我弹得是《啄木》。相比《流泉》的淡淡哀色,《啄木》更显孤寂,孤眠月下影,世间此一人。 ——红豆,你别生气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自杀的。 一个悲戚的声音,划破乐声,在耳边响起。 没有理会这个声音,闭着眼,仍沉醉在孤寂的月色之中。 ——平成大人使诈赢了我,害得我以后不能再下棋,我也是一时气愤,又因为不能下棋,觉得生无所恋,才不小心自杀的啊。 那个声音委屈的解释道。 ——既然生无所恋,那你为何不去转世? 拨子使劲划过,发出刺耳的鸣声,我停下了弹琴。 ——哎,我没想过要转世啊!既然活着被禁止下棋,那死了的话就可以下棋了吧。你,藏马,保宪,晴明,曼殊莎华,甚至是在这里飘来飘去的冤魂,都可以陪我下棋啊。 我转过头去,看那个飘在半空的佐为大人,洋洋得意的向我解释。 几日前,这位藤原佐为大人,因棋艺精湛,被同向圣上指导棋艺的平成大人所妒忌,那位平成大人向圣上进言,说若是指导棋艺的话用不到两位导师,他希望与佐为大人对弈,赢者来为圣上指导棋艺。 佐为大人欣然同意了,他自认为自己棋艺精湛,且之前与这位平成大人对弈时从未输过,便觉得这次也不会输。没想到在圣上面前对弈时,这位平成大人尽然使诈,圣上隔着帷屏并未看见,而佐为大人高发之时,这位平成大人反冤枉是佐为大人使诈,旁边的人也帮腔说是佐为大人使诈,圣上发怒,让他们继续下棋,之后,是佐为输掉了。 对弈输掉,又在圣上面前使诈,佐为大人不仅被剥夺了官职,更被禁止下棋。 对于以棋神为目标的佐为大人来说,不能继续下棋,就相当于没有了生存的意义,在京外迷茫了两天,他竟选择了跳河自杀。 那时,回到宅院的我,带着那位大人前去拜访曼殊莎华,看到的竟是那个佐为大人正在与曼殊莎华对弈的情景。 当时,我一直没有反应过来,身为人类的佐为大人怎么会来到了忘川河边,还与曼殊莎华对弈?之后,我才发现,佐为大人已经变成了孤魂,不再是人类了。 ——那天的枫叶真的很红啊,竟比血还要红。它落在棋盘上的时候,我只觉得、我全身的血、都被它吸走了。 现在,变成孤魂的藤原佐为,在我耳边悲叹。——保宪大人知道你的事吗? ——啊,他在走之前曾警告过我,让我最近不要下棋,说我会死于棋盘之上。不过,若是因为下棋而死,我自是不会后悔,但没想到…… 明知佐为大人会死,保宪大人还是离开了京都,并只是进行警告,没有做其他的措施,看来,他当时就已经占卜出,佐为大人最后会是自杀吧。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管这个佐为大人是人类,还是孤魂,他都对我没有影响。我只是一个精灵,对于人类来说有着漫长的生命,人类的佐为大人在我的生命中也仅是短短的一瞬间罢了,早晚他都会死去,变成孤魂。 唯一的区别,就是死去后的他,会选择转世,还是心有执念,留在人间。 若是那个妖狐小鬼在这里,他会很是高兴吧。 只学习了几年棋艺的藏马,虽是天赋极高,但现在完全不是佐为大人的对手,而心性高傲的他,一直以打败佐为大人为目标。现在,佐为大人化为了孤魂,他只要执念不灭,仍想下棋,便能永留世间,而藏马,也有了充足的时间向他讨教。 不过,那个西国殿下却是棋艺绝顶,上次竟赢了佐为大人。藏马向那个西国殿下学习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心高气傲的藏马,应该不会逃避自己的对手吧。 啊,说起这个西国殿下,我又想起一事,这位西国殿下与那妖狐小鬼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说是朋友,他们之间又看不出什么密切的动作,说是熟人,也不可能亲自来邀请那小鬼去参加成年礼啊。 他们之间,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而且,那时,那位大人打算吃掉藏马的时候,那个西国殿下原本可以不用理会,因为能只凭精神压制便制服藏马的妖怪,那还未成年的西国殿下完全是对付不了的。之后他寻找妖怪未果,也正好说明了这点。 不过,若他真的打算解救藏马,那他应该呆在藏马旁边才对,因为最后那妖怪一定会来找藏马的。但他却离开了藏马,去寻找妖怪……是不担心藏马会被吃掉,还是太过高傲,不能接受自己被他人小看? ——他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房子周围,等我出现。他认为若他在藏马旁边的话,我会因为顾及他,而不会现身。 化为鬼妖九尾狐、拥有了读心能力的那位大人,听见了我的心声,回答道。 好,这一问题解决,下一个问题是:明明那位大人是女人,为什么要吃掉身为男人的藏马呢?即便藏马资质再好,也有着性别差异吧,难道那位大人做女人做久了,打算试试做男人? ——红豆,你难道不知道妖狐身为山神,是没有性别的吗? ——但藏马的确是男人…… ——那只是现在罢了。妖狐一族因堕落成妖,在生出九尾前,还是有性别的,但一旦化出九尾,便重新拥有神力,而失去了性别之分。我是九尾狐,吃掉了他,仍是九尾,可以化为女性的。 ——原来如此。我只听说过有的妖怪幼年没有性别,成年后拥有性别,没想到妖狐竟然正好相反……难怪妖狐一族无论男女,皆是美艳。 ——那么,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大人,你知道西国有妖怪带领人类作乱的事吗? ——这样的事,到处都有吧。 ——那有没有特别强大的妖怪? ——若论起强大的……你知道魔女红叶吗? ——啊,你是说前几年在源经基大人家里作崇的那个魔女红叶吗?当时是保宪大人处理的此事……那个红叶不是被流放户隐了吗? ——最近几年她开始她经常抢夺富商的财务,还收罗了附近的一些强盗,特别是,她开始联系几年前死去的那个平将门的残党,不知想做些什么。 ——这样吗……大人是真的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呵,她想做什么很容易就猜得到吧。我只是不知道她想做到什么地步罢了。 ——万分感谢大人。 ——啊,那个红叶据说是第六天魔王的女儿,要想对付红叶,可先要劝服第六天魔王才好啊。你说的那个保宪,就是因为第六天魔王的关系,才没有杀了红叶,反而流放了她吧。 ——……多谢大人告言。 那么,按照大人所说,保宪大人所占卜的事初步可以认定为是那个红叶作怪,回去后,把这件事告诉那个西国殿下就可以了吧。 不过,那个妖狐小鬼什么时候才会召唤我啊?该不会把我扔在这里不理了吧? ——喂,红豆。 一旁与自己对弈的佐为大人突然喊道。 ——什么事? ——那天与藏马一起来的小孩在哪? ——我也想知道! 我想我是咬牙切齿的回答的。 第九章 随风而行(九) 风吹雨,花飞落, 清风白月偏宜夜。 勾栏美酒夜光杯,僚人巧笑醉无眠。 飞天舞,仙笛乐,波光潋滟玉环叶。 锒铛缨纶飞绫带,仙灵独舞花零落。 纤细罗衣从风飘舞,缭绕长袖左右交横,络绎姿态飞舞散开,曲折身段手脚合并。 轻步曼舞燕子伏巢、疾飞高翔鹊鸟夜惊。美丽舞姿闲婉柔靡,机敏迅飞体轻如风。 一飞袖,一扬手,轻轻旋转妙绝伦。 俯仰身,空飞翔,流水漫步意无垠。 花仙之舞,纯粹之美,仙笛奏乐,乱花飞坠。 无人可视,无人可比,天地酝酿,不临凡世。 # # # # # ——红豆为何在跳舞? ——很美的舞蹈,不愧被称为‘一生运气才能换来一视’。 ——啊,花仙之舞,的确无与伦比。不过……红豆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跳舞。 ——什么情况? ——生气的时候。 ——…… # # # # # 银色的长发; 毛茸茸的耳朵,白色; 薄金的眼眸,细挑,丹凤,冰冷绝情; 小巧的鼻子,坚挺; 红润的薄唇,轻佻,讽刺,口绽莲花。 白色狩衣,绣有翠绿碧竹; 手拿蝙蝠折扇,玉葱纤细; 毛绒白尾,蓬松且长; 白玉短靴,绣有翠绿古纹。 冰冷、好战,只服从强者; 好学、多问,好奇心旺盛; 狡猾、多变,完全不可信; 灵活、迅速,不可比其速。 擅长变化,面貌为十岁小生,性别不知,现为男性,传闻为中性; 天赋极强,百岁不到生二尾,妖力强大,悟性很好,其言要支配植物。 据说来自魔界,被追杀而躲入人界,魔界身世不知,传闻曾用计灭一国。 有一友杀生丸,其为西国殿下,犬妖之子,未来犬神,关系不知,似亲似疏。 …… ……还有什么吗?关于那个妖狐小鬼,应该就这些了吧。不过,即便是知道这些,还是无法在识海内塑造他的形象啊,总是蒙着一层雾气,看不真切。 没想到我与他认识几年,几乎朝夕相处,却记不得他的相貌,若是传了出去,又有几人信呢? 但现在无论如何回想,却真无法记起。只能记得一些大概,就像拼图一般,却是无法拼起。 午时那人便在召唤我,我却只能听见声音,听不清其语,看不见其形,无法做出回应。 那人应不知我的真实名字,只用红豆呼唤,我若不能记起他的相貌,便真能绝望。 真是令人气愤,只差最后一步,却因我自身而失败。 # # # # # ——红豆,红豆…… 停下舞步,看向曼殊莎华,疑惑的眼神询问。 ——你毒化灵魂的能力又增长了呢,冤魂们都不敢出来了呢。 沙华指了指鬼门之处,那里的确没有一只冤魂出入,已经出来的也远远地躲在一边,不敢靠近我。 不过,那个藤原佐为呆在沙华的旁边,被沙华气息掩盖,并没有逃离。 我吸收鬼门的鬼气修炼,因此,我的毒在可毒化活体之外,也拥有了毒化灵魂的能力。 现在,我因生气而跳舞,在本身不自觉下,那些飞舞的花瓣自带了毒气,凡是接近我的人或冤魂都会受到毒气浸染。 ——红豆,发生了什么吗? 沙华看我冷静了下来,便轻声问道。 虽是有些羞愧,但我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沙华,只是,是否要寻求沙华的帮助却是不知。沙华虽是不能离开冥界,无法带我到妖狐小鬼之处,但她可以把小鬼的相貌直接打入我的识海内,这样我便能回应他了。 只是,这样,总有总输给了小鬼的感觉。 真是令人不好受。 ——不知那位大人是否要去西国参加典礼? 最后,我这样问道。 ——她千年业绩已到,要去冥界受红莲之火洗涤,无法前去。 ——她不是已经净化怨念了吗,为何还会受红莲之火? ——只要本识不灭,她是永远也不可能完全净化怨念的,只能稍微减弱罢了。那位大人已经把她接引进冥界了,她让我代言,请你替她向西国殿下问好,并对无法亲自前往感到抱歉。 ——这样啊…… 沙华口中的‘那位大人’是指泰山府君,也就是冥王殿下。 相传冥王殿下极其俊美,且他本人喜爱美人、美酒,一切可以称为美的事物。所以,他亲自来接引那位大人也算可以理解,毕竟,沙华经常说,冥王殿下是冥界最闲的人,而那位大人也是美得不可方物。 关于那位大人的称呼,我只知她以前名为苏妲己,但在她化为鬼妖的那一刻,苏妲己就只是她的前身印记,不能当做名字了。 但她现在的名字我也的确不知,沙华没有提过,我也没有想过要问,现在也不好再问。 不过,想来她是还没有名字吧,毕竟命名这种事,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得。 ——你现在打算怎样? 沙华问道。 沙华是问我要如何处理无法回应妖狐小鬼的事,但我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理论上应该寻求曼殊莎华的帮助,毕竟比起自尊,能到处游玩才是实际;但却真的这样做,我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郁闷,无法排解,即便是游玩,也会提不起心情。 果然,虽然我是植物,但感情这种东西,的确复杂的很,根本无法理解。 灰暗的天空变得朦胧发亮,虽然东方还没有日出,但第二天却已经来临。 想起那妖狐小鬼只在午时唤过我一段时间,之后便是一片寂静,我便有些焦急。那个妖狐小鬼该不是看我不回应,便自认为我不想前往西国,而放弃了吧。 想到这点,我更是气愤。那小鬼自私得很,且一向自大,认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无人可比,他所想到的全是正确的,根本只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完全不理会别人的心情。 虽然我承认,他所做的决定,的确是最好的,想到的也是最全面的,但被他这样私自决定,还是无法接受啊。 只能祈祷,他并没有放弃了。 ——蜜豆,回来。 ——咦? ——蜜豆…… 啊,在我恍惚之际,身体突然被一阵大力拉住,然后,堕入了黑暗之中。 再睁开眼之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双戏谑的薄金色眼眸。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淡薄的金色,绚丽的如金色的海洋,深邃的如奥妙的天穹,虽是带有戏谑的嘲讽,但高傲的又似乎淡泊绝情。 虽是如此傲慢,但依旧让人移不开眼,即便是鄙视、嘲讽,能被这双眼睛注视就是一生的运气。 不过,看着这双眼睛的主人,我却满是黑线。 ——你知道我的真名是‘蜜豆’? ——啊,晴明是保宪教出来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有多勤奋?从他的那两个式神不是叫‘蜜夜’就是叫‘蜜虫’,我就在猜想,你的真名不会就是‘蜜豆’吧。 ——……——不过,你也真懒,即便是取一个假名,也只改了一字,很容易就能猜出嘛。 ——……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从你第一次告诉我你叫红豆的时候。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唤我? ——猜设与真实毕竟不一样,我犹豫了一下啊。 犹豫?你犹豫了一晚上?以你高傲的性格,你会对自己的猜设进行怀疑? 妖狐藏马,你一定是故意的!! 第十章 随风而行(十) 食,色,性也。 民以食为天……不,我只要有水就好了,所以,在某种层度上,我实在无法理解人类对于美味食物的无限追求,更无法理解他们仅仅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犯下杀孽的行为。 不过,这无所谓,虽然我并不追求美味,但并不表示别人也不可以追求。 现在嘛,我想说的是‘色’。 古至今来,红颜祸水屡屡不断,爱美人不爱江山更是层出不穷,虽有杜撰之嫌,但也暗示了一点——爱美,乃人之天性也。 即便不是人类,即便是以飘渺似仙著称的精魅,依旧是爱美的,见到美色时,也是移不开眼呢。 红发似血又朝霞,明眸桃花勾魂魄,朱唇娇小笑春风,冰肌玉骨风神秀。 那人穿着绛红单衫,手里拿着一桧扇,轻轻微笑、似有轻佻之意,又有春风化雨之感;手指如青葱白玉,修长细腻,仿若散着乳白之光,无法移视。 明媚如落世之泪,却也妖媚似暗夜之樱。 那桃花勾魂眼只是轻轻扫视,妖魅的气息溢满了开来,身体亦变得酥软。 ——醒醒,红豆。 缠在手腕的小蛇狠狠地在我手臂咬了一口,把我从对方的气色中唤了回来。 ——跟着曼殊莎华长大的你,居然还会被这么一个少年勾走了魂? 小蛇见我醒了过来,嘲讽的说道。 ——即便是曼殊莎华,也比不上这位少年的风采啊。 我对着那少年轻轻微笑,点头施礼,并暗自对小蛇传音道。 ——你现在是个男人!而且,妖怪中,若论美色,当属妖狐为最!你第一次见到藏马时,也没见你这么失礼啊! 小蛇又在我手臂上咬了一口,并恶狠狠的说道。 ——美色不分男女!而且,即便我现在外貌是个男人,我本质也是无性别的。你说藏马的话,他虽然长的的确美艳,但像他和西国殿下那种冷酷残暴系的,我根本就接受不了。我还是喜欢像这位少年这样的风流潇洒的。 关于我外貌之事,那是昨日藏马把我唤了回来、并故意恶整之后,我一气之下变得。 虽曼殊莎华曾说过,我在生气时会跳舞解气,但那是在我郁闷无力、生自己之气的时候,在我因他人而气之时,我会直接变为男人,向他人报复。 我是树精,本就拥有男女双性,虽世人常把我们误认为只有女性一种性别,那也只是我们觉得比起男性,女性更易让人类产生怜爱之心。 因本身并没有性别,所以在喜好之上,也是男女皆可,只是因我长时间保持女性,所以比起女子,更偏爱男子一些。 而在男子中,我更是偏爱这种风流潇洒型的。 ——杀生丸殿下,再过半月便是您的盛礼,您怎还会在此地游荡? 那位风流少年看过我们几人,便对着西国殿下轻语问道。 他虽用着敬语,但无论语气还是态度,都满是轻佻之意,但却也不会让人感觉失礼,反而更是充满诱魅之力。 ——大江山的酒吞童子,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西国殿下只是冷冷看着对方,没有回答,反而冷漠的问道。 大江山的酒吞童子?这个名字我也曾有耳闻,传言他是冥界阎魔与一族姬君的公子,那位姬君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魔物,便隐瞒了他的身世,把他送入寺庙,希望能借高僧的法力渐渐洗去他身上的魔性。 可惜,阎魔王毕竟是十殿阎罗之首,生前更是天竺一国君,他力战而死,死后造就冥界地狱,掌管鬼界之秩序,他的魔性,除非天照大神亲临,不然,无人可去。 那寺庙的高僧,发现了这位公子的身世隐秘,也自知无法度化此人,便把他赶出了寺庙,让他自生自灭。而此时,那位姬君早已去世,这位还是幼年的公子,便只好一人在外谋生。 他虽属半魔,但毕竟继承了阎魔的魔力,天赋极好,又能吃苦,很快便占了一山,自立为王,率领百鬼。 他住在丹波国的大江山,并未来过京都,虽有他的一些传言传来,但也仅限于妖怪与阴阳师之间,再多的信息,我也并不知道。不过,我也有听说,传言此人喜酒、好杀、贪美色,更是爱食人肉,特别是妇女和儿童的肉,而这当中,尤以处女之肉为最。 说起‘食人’,我身边也有一位,就是那位妖狐小鬼。 由《山海经》所述,妖狐‘能食人’,既然专门标出,表示妖狐一族还是比较喜爱食人的,不过,自我认识他几年来,却是从未见他食过人肉。 不知,是我没有注意呢,还是他隐瞒的太好? 不过,即便是他真的食人,想来无论是保宪大人还是晴明大人,都会视而不见的吧。 ——哎哎,杀生丸殿下不要这么冷漠嘛,我现在可正是要去参加您的盛礼啊,可不是来此胡作非为的噢。 酒吞童子带着暧昧的语气,眼眸波光闪动,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知道什么? 西国殿下不愧是个冷酷的家伙,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直达本心。 现在的我们,正处于前往户隐的必经之路上,在还差半个时辰便可到达之时,这位酒吞童子,便沿着路,慢慢的向我们走了过来。 保宪大人曾说过,可能会有一些妖怪投靠那位魔女红叶,所以,当发现有一强大妖怪走过来时,我们都保持了警惕。 而这位酒吞童子,虽说他是正要前往西国,但由大江山前往西国并不会经过户隐,他由户隐过来,这一点,便是疑问。不过,按他本人的意思,他似乎也知道一些关于红叶的事,那么,他是特意来告知的吗? ——西国殿下还是这样无趣,与您聊天可真费力啊。 酒吞童子摇了摇桧扇,见西国殿下没有接话之意,便转望向了藏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询问道: ——这位小公子,您虽有狐妖之姿,却无狐妖之气,不知,您属于什么妖怪? ——我是魔界妖狐,名为藏马,能与您相识,是我的荣幸。 妖狐小鬼原本冰冷的眼眸不知何时转为温和,嘴边的嘲讽也化为了春雨,自是恭敬的语气暗藏暧昧。 ——啊,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妖狐啊,不愧是天地宠儿,果然风华绝代。 酒吞童子漆黑的眼眸内闪过异色,很快又化为惊叹,赞叹的说道。 ——不,您更胜一筹。 妖狐小鬼仍是带着恭敬的语气回道。 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我却是皱了皱眉,虽不知这个酒吞童子性情如何,藏马的态度明显就有问题,以他高傲的性格,居然会对着别人使用敬语,实在不知他想做些什么。 那个酒吞童子似乎发现了我的神色,望向了我。 未等他开口,我先躬身说道: ——我乃藏马大人的仆人,名为红豆。 酒吞童子听了我的话,点了点头,似乎没有疑问。 他可能是感觉到我身上的妖狐小鬼的气息了吧。 ——杀生丸殿下,您是为了户隐的魔女红叶而来吧,我们目标相同,不知可否合作? 酒吞童子观察完了数人,最后对着西国殿下这样说道。 ——你想怎么合作? 西国殿下似乎并没有对合作产生疑惑,直接询问内容。 ——我来提供情报与战力,您只要在最后留给我一样东西便好。 ——你想要什么?——魔女红叶的尸身。 第十一章 随风而行(十一) 月色如水,倾洒在外廊。 从屋檐下仰望夜空,惟见几缕云彩飘动,青幽幽的满月明朗晶莹,一览无余。 秋夜澄澈的大气充盈、流溢在庭院里。 悠扬的琴声传来,清澈宛如冰泉,朦胧又似月色。 琴音在空中缭绕,在月下飞升,每一次的震颤,都扫净心灵尘埃,洗去尘世浮华。 如此悠扬,如此美妙,乃如仙乐。 迎着琴声前往,转过走廊,透过芒草、桔梗等秋季花草,还有已经半枯了的草地,能看见不远处的红枫下,一个身穿红杉的少年正坐在树下弹琴。 透过月色,能看见少年有着绝美的样貌,半垂着眼眸,长长地睫毛,几乎掩盖了一切心绪,那仿如被红叶浸润过的红唇轻轻勾起,怡然自得,慵懒高贵。 散发着乳光般的细长手指,在琴弦上跳动、舞蹈,点点琴音飘舞而出,融化在空气之中,迷而不散。 当看见一个散发着忧色蓝光的人形在空气中慢慢出现,我轻轻勾起嘴角,心里闪过冷笑。 随着人形慢慢清晰,可以看清,那是一个有着长长黑发,穿着浅紫色的十二单衣的女人,透过背影,这人腰肢纤细,身材曼妙,应是个美人。 当那美人向着少年慢慢走去之时,我拿出长笛,随着琴音,伴奏而起。 女身之时,我最是擅长琵琶,而男身之时,我却更好长笛。 随着琴声与笛声绵绵缠绕,那位美人逐渐停顿了脚步,身体开始轻轻颤动,身上的蓝光缓缓闪烁,一层青绿迷盖而上。 那位美人身体软绵,身形摇晃,捂着心脏,转过了身,面向了我。 那的确是个美人,皮肤白皙,双眼妩媚,红唇娇艳。 只是,她颤动着身体,紧咬着下唇,眼中恶毒、不甘,随着一滴血液在嘴角流下,她无力的闭上双眼,身形慢慢消散。 继续吹着笛子,我踩着月色,迎着少年慵懒的眼神,走了过去。 琴声婉转、低沉,消而不散。 # # # # # 侧身躺在床上,一边随手翻看着手里的诗集,一边应付着小蛇的质问。 ——那个妖怪的魅力真的这么大,你居然跑去献身了? 从一个婴儿般的声音中传来如此的话语,我还是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小银,我得到的比付出的要多。 我试图让这个火冒三丈的小蛇面对现实。 ——你是说,你从十六岁变成十四岁这个情况? 身为蛇的小家伙,脾气还是异常的暴力,若没有适当的理由,根本无法让她冷静。 # # # # # # 今日之前,我在化身为人时,一般为十六岁的人类外貌,不过,经过昨晚的献身重生,我一夜小了两岁,变为了十四岁。 啊,关于献身嘛,就是昨晚找那鬼子—酒吞童子,做了一番风花雪月之事。具体过程不再叙述,感觉并不美妙,一边忍受身体的初次兴奋,一边还要保持理智 ,避免被那鬼子套去了什么重要情报。 虽然过程不完美,结果却是让人满意的。利用那鬼子,我体内原本并不稳定的妖气不但变得稳定,品质上更是有所提高,不过,因妖气被压缩,所以,利用妖气而具体化的身体也变得年轻了。 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被那鬼子吸走了一部分妖力。 至于献身这个方法,并不是我想到的,而是那妖狐小鬼告诉我的。 之前说过,那妖狐小鬼面对鬼子的态度有些问题,之后他有向我解释,虽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结果就是那样嘛。 ……好吧,虽然我觉得是相当的复杂,若你们想听的话,我也可以利用一些简短的话稍微解释一下。 下面,是我从妖狐小鬼那得到的情报与我自己的猜想所做的总结,可信度不高,因为我不信任那妖狐小鬼。 因西国殿下对鬼子很是冷淡,鬼子却对他有些兴趣,虽不至于付出些什么,应该会给几分面子。 而西国殿下在盛礼之前,与一个从未见过的妖狐小鬼跑来了这里,鬼子对妖狐小鬼也有了几分好奇。有西国殿下这个前例,再加上妖狐小鬼自己的我不太明白的分析,妖狐小鬼决定采取欲迎还拒的方式吸引那鬼子。 目的嘛,当然是从那鬼子手里骗取某个宝物了。 妖狐小鬼怀疑,那鬼子手里握有魔女红叶的一件宝物,意即那红叶的能力秘密。至于能力嘛,当然是枫树的支配者的能力了;获得过程嘛,小鬼分析,是从在红叶那逃到鬼子那里的妖怪手中获得的。 妖狐小鬼想得到那个秘密,原因是他要成为植物支配者,所以对其他支配者的能力感兴趣,想要拿来研究。 不过,所有一切都是他的分析,他需要有人去进行实践,首先是探察那鬼子是否真的握有那件宝物。 而因为他采取的是欲迎还拒的战略方案,所以他不能单独去找那鬼子,然后嘛,他就想到了我,让我去打头阵。说服我的理由嘛,就是重新锻炼妖力的诱饵了。 ——我是在利用你,不过,你也得到了好处,不是吗? 那妖狐小鬼,睁着他那看不透的薄金眼眸,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跟我说。 先不管那小鬼的话是真是假,真实目的又是什么,反正我的好处是实在的,所以,我接受了他的利用。 ……现在回想一下,根本我完全可以只顾自己,不去理会那小鬼的目的嘛。啊,当时被那小鬼给绕晕了,稀里糊涂的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喂,小银,藏马他抢走了酒吞童子的宝物,不会被追杀吗? 我后知后觉的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不是还有杀生丸殿下吗?虽然妖力上杀生丸殿下比那酒吞童子要弱,但身份地位上却是高贵的很,如果杀生丸殿下力保,那酒吞童子不会立即下杀手吧。 ——藏马果然把那西国殿下当成了保镖吗……不对,那酒吞童子比起杀生丸殿下,除了在母亲上有所差距,其他方面并不弱势。 ——酒吞童子是私生子,还没有被承认…… ——曼殊莎华曾说过,虽然那阎魔殿下明面上并没有承认,但若那酒吞童子回到了冥界,那还是会给他应有的身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那藏马在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你们也不想想,酒吞童子的妖力有多强,你们的妖力又有多强,即便加上杀生丸殿下,也不过是势均力敌,更何况,那酒吞童子也没安好心,你没注意他看藏马的眼神,那哪是好奇,根本就是敌视! 小蛇爆发了! 好吧,虽然我现在还有些迷糊,不太清楚之后要发生些什么,但也感觉出,那妖狐小鬼根本就是在走险。不过,仔细想想,依杀生丸殿下的能力,即便猜不出藏马在想什么,但也能看出藏马要做些什么吧……所以,最后结论就是,这件事,是得到了杀生丸殿下的支持的! 作为开头菜的我,竟然不知道之后要上些什么菜,还真是郁闷呢。 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更有趣。 还没有危机意识,一切,仍在掌握之中。 第十二章 随风而行(十二) 豪华、壮丽,宛如天界。 虽然我从没见过天界,但眼前壮丽的建筑群和排排士兵,还是给人一种宛如天界的感觉。 不,或许这就是天界,属于西国陛下、犬神的天界宫殿。 因为,即便是京都的皇宫也比不上这宫殿的百分之一,这样雄伟的宫殿群,不可能存在于人世间。 或许,是在天界,或许,是开辟的另一个小空间。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了犬神的强大与地位的崇高。 不愧是连天照大神都敬其三分的人物啊。 啊,关于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嘛,那是因为战斗结束了啊,魔女红叶已经被吃掉了呀。 请不要露出疑惑与愤怒的表情,因为关于战斗过程的确没有什么好直播的。 ——那是一场犹如梦幻般壮丽与虚幻的战斗。 这是小蛇的战斗总结转述。 因为我被安排了其他任务,所以真正的战斗高峰我并没有见到。 不过,在我用了一夜,把那魔女红叶的所有人类手下都给毒晕(有几个不小心毒死了,那是因为对方的体质实在是太差劲了)了之后,疲累的我,不过刚坐下喝了口茶,那小蛇便冲入了屋内。 在小蛇艰难的吐出因为抵达攻击而碎掉的石头后,我得知了战斗已经结束的消息。 ——那个魔女不愧是第六天魔王的女儿的转世分|身,战斗力真的很强,酒吞童子和那杀生丸联手也不过和她打个平手,最后要不是犬神陛下从天而降,最后一定是两败俱伤。啊,犬神陛下真的好威猛,只是一拳就把那魔女给打晕了。 这是小蛇的战斗过程转述。 我看着还在蠕动着身子打算把胃内的石头粉末也给吐出来的小蛇,一边感想究竟是多么壮观的战斗居然让她忘了吐出碎掉的石头了,一边犹疑的问道: ——战斗的时候,藏马在做什么? 小蛇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理所当然的回答: ——当然是在一边观摩啦。你难道想让一个二尾妖狐参加这种生死大战吗? 好吧,藏马是一个二尾妖狐,还是一个刚刚成为二尾不久的二尾妖狐,在理论上,他的确不可能有什么战力,在这种生死大战上,他若上场,只会成为负累。 虽然事实应该也的确是这样,但,为什么我总有一种藏马相当强大的错觉呢? 这错觉到底从哪里来的? 然后嘛,我又从小蛇口中得知,犬神陛下曾去找过第六天魔王‘聊天’,聊天的结果就是第六天魔王觉得这个世界虽然很是黑暗,但还没有到达要翻天覆地的地步,所以他打算召回自己的女儿,等到真正的黑暗时代来临之际,再让女儿下来荡平天下。 然后被留下的魔女红叶的尸身,便成为了酒吞童子的食物。 酒吞童子身为鬼子,又是食人鬼,这种沾有妖力的肉|体是他最美味的食物,不仅可以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也能增强他的力量,更何况对方是强大的魔女红叶的身体。 那酒吞童子在吃了那尸体后,当场妖力便增加了不止一个等级。 我怀疑,当然只是怀疑,酒吞童子他事先肯定知道第六天魔王打算召回魔女的事,否则,以他的身份能力怎么敢打魔女红叶的主意? ——喂,你不是说那酒吞童子把藏马当成……情敌……吗?我怎么觉得,他看藏马的眼神,是把他当成……食物了? 最后,小蛇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那鬼子会把藏马当成食物并不难理解,妖狐在万年前毕竟属于山神,即便现在堕落为妖了,幼年的妖狐依旧是各个妖怪争食的对象,否则藏马的父母也不会到处找人让对方保护藏马了。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父母事先安排的各个‘保镖’,藏马是无论如何也活不到现在的。 关于‘情敌’的问题嘛,我想了许久之后,得到的唯一答案就是:我被藏马给耍了,他之前的连篇大论就只是想把我绕晕,然后让我糊里糊涂的答应他的条件。 那家伙果然很是了解我,知道我不喜欢复杂的问题,也知道我化复为简的能力很强,所以,他直接采取迂回政策,直接让我大脑混乱的宁愿被他利用也不想思考问题的中心了。 算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耍我,我也适应了,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反正酒吞童子和藏马最后会怎样,已经和我没关系了,我也懒得理会了(自暴自弃的想法虽然可恶,但请大家适当理解)。 最后啊,我们就被犬神陛下直接带到了这个壮美的宫殿里啦。 嗯,不得不说,在空中飞行的感觉实在是不错,那风犹如刀子般在身上划过,让人战栗的同时也感到自己的渺小,就像是在大海上漂浮的小舟般无力,不过,却也因为这份广阔而心胸开光,以一句唐国诗词来形容,就是——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样的飞行能力身为树精的我是学不会的,我最多只能漂浮和短距离的飞行罢了。不过比起我,那妖狐小鬼应该更难学会吧,呵呵,他毕竟是山神,我可从没听过山神善飞哦。 嗯,似乎山神也不善水……算了,这是藏马的问题,还是让他自己去烦恼好了。 # # # # # 走过长长的走廊,在我这个轻度路痴已经有点晕头转向快要记不清方向时,前面的婢女终于把我带到了我的住处。 因为我是和藏马同行,所以我们被安排在一起,而不远处就是杀生丸殿下的寝宫。虽然我不认为会有人在这里对藏马出手,但既然对方这样安排了,也算是向众人告知藏马的尊贵吧。 我们被分到的住处虽算不上是一处宫殿,但也是个漂亮的小院子,毗邻一个不大的小湖,因为秋末冬初,湖内满是败落的荷叶,有些萧条之感。 而院内却是种满了各种秋季植物,虽已有些枯败,但还算是生机昂伯。 犬神身为神,原本可以不顾四季让这里开满各季之花,但他这种尊重四季的作风却更是让人佩服。 力皆源于自然,与自然结|合才可参透万通变化。 虽不知酒吞童子被安排住在了何处,但在来的路上,我不经意的也观察过,似乎这里已经来了许多大妖怪,虽知道真正强大的妖怪不会来的很早,但只是这样依旧能感到这些妖怪的强大。 与他们相比,无论是我,还是藏马,只能算是婴儿级别。 而那小蛇嘛,刚刚来到这里,就昏睡了过去。不知,她的昏睡是属于冬眠,还是直接无法忍受这里无法压抑的强大妖气呢? 如果说住在这里我有什么不满的话,就是那西国王后对我的态度。 虽然说,树精皆是修仙,修鬼者万年难见,但我也是因为外部原因压迫嘛,不用像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地看着我吧。 而且,王后殿下,请您相信,我虽长在阴阳交界之处,但我绝对不会把这里住成阴阳交界的,我还没有那个孩子那样的能力! 关于那个孩子,我本不想多说,他是个很可怜的孩子,天生灵力、无法辨别阴阳。凡是他所住处,即是吉位,也会变成阴阳交界。 他在那处废宅住了半年,不但把那里住成了阴阳交界,也把那里原本紧闭的鬼门给住的直接变成了永久开放。 鬼门原本是随机而开,即便是鬼位,那里的鬼门也不见得会打开上几次。更别说那是京都,会选为京都,应经说明了那里的鬼门原本永不会开放。 可惜,那个孩子却把那永不会开放的鬼门住成了永久开放。 而我嘛,之所以会长在那原本人类到不了的阴阳交界之处,也是那个无法辨别阴阳的孩子把我种在那里的。 呵,要不然,你们以为这世上怎么会万年难见修鬼的精魅呢。 最后啊,那个孩子被万鬼啖食而死。 很悲惨的死法吧,也是最适合那个孩子的死法呢。 之后,那里被阴阳师封印,变成了废宅。 呵,那是百年前的事了,和现在没有关系呢。 第十三章 随风而行(十三) 一叶障目,是说,只是用一片叶子遮住眼睛,你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我拿起两片枫叶盖住眼睛,眼前便只剩下明亮亮的红色,暖暖的有些刺眼,似乎能看清叶片内的经脉走向。 嘈杂的声音远远传来,虽模糊了内容,却未减轻那份烦乱与暴躁。 嗯,我是说我的烦乱与暴躁。 我已经在这个无比巨大的宫殿内居住了十天,而后日便是杀生丸殿下的盛礼。 宫殿内一日比一日的热闹,也一日比一日的冷清。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着做不完的事,不是这里需要装饰,就是那里的东西未准备齐全,连来这里的客人都似乎忙碌的看不见人影,例如自从到了这里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酒吞童子大人,还有每日都要外出不知去做些什么的藏马小鬼。 刚开始的几日还有懒散的王后大人陪我聊天,现在连王后大人都不得不去准备盛礼事宜了,孤身一人的我,凄凉无助、懒散度日。 之前还有想过以着‘探索’的名义把这宫殿逛个遍,但当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影憧憧之时,便连出门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每日躺在这个小院子里,等着明月高挂之时,藏马缓缓走回的身影,然后起身回屋睡觉。 不过,今日却有些特别,身体虽仍是懒散,但心底却莫名的急躁起来,这是一种危险性的预感,似乎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了。 嗯,恐怖的事情,对于植物来说的恐怖事情是什么呢……该不会是要被吃了吧-_-! 我自认从苏醒到现在只喝喝风、饮饮露、吸吸地下水,从未伤过一花一草、连只小蚂蚁都没踩过,即便是靠着鬼气修行,但也属于善良妖怪吧。啊,对了,沙华大人也是依靠鬼气修行,却名震各个修行界,甚至被奉为圣花,所以我也不算特例。 那么,是谁想暗害我这么善良可爱的小精魅呢? 放任着思维随便穿越,表面懒散内里警惕,等待着那不知名的危险的到来。 ……两个时辰之后,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伸伸胳膊、蹬蹬腿,然后在地上打了个滚。 ——那个混蛋到底还要不要来! 我趴在地上,恶狠狠的诅咒。 ——你在等人吗? 一个浑厚的男声从我头顶上传来。 忍住心底的战栗,我眨眨眼,用着异常迷糊加天真的表情,仰头。 脸是红的,像枫叶一样红;鼻子很高,像是插了个红萝卜似的;嘴巴又尖又长,像是鸟嘴;身材高大,手臂颀长,像个猿猴一般;穿着一身僧服,坐在树枝上,高齿木屐就在我头的正上方晃荡;背后一对长着黑色羽毛的东西在扑扇扑扇……难道那是传说中的翅膀? 虽然长的奇形怪状,让我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有翅膀的话应该就是鸟妖了吧?啊,我苏醒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鸟妖呢,不知为何,鸟妖们一般不光顾京都呢。 ——您好,鸟妖大人! 所以,我偏了偏头,以着仍趴在地上的姿势,用着异常可爱天真连带着兴奋的表情,对着那位‘鸟妖’说道。 那位‘鸟妖’也偏了偏头,眨了眨眼,扑扇了两下翅膀,然后从树上飞了下来。 看见‘鸟妖’大人飞到了自己面前,我也不好继续趴着,便爬了起来,改为了坐着,因为‘鸟妖’大人正蹲在我面前,我不好意思居高临下的站着。 啊,在树上的时候没有看清,正面来看,这位‘鸟妖’大人面色也很年幼呢,不过因为脸太红了、鼻子太高了,嘴太长了,所以显得年龄大了些,若以人类来算的话,他绝对不超过十七岁!不过他的身材的确魁梧,赶得上中年大叔了。 呜,那个幼齿小藏马完全无法和这人相比啊,恐怕他无论怎么长都长不成这般雄壮的身材吧,亏他还是个山神呢,连只小鸟都比不过。 杀生丸殿下的话,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位殿下清瘦的身影……身高或许勉勉强强能赶得上,身材的话,先别说杀生丸殿下,就是那位王后大人都不会允许那位殿下长成这般雄壮吧。 在思想放飞之际,我仍与这位‘鸟妖’大人对视着,不过,看着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还是好心的开了口。 ——鸟妖大人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位鸟妖大人点了点头,又低头酝酿了一会情绪,然后开口了: ——我似乎不是鸟妖。 ——似乎……那么,您是什么? 嗯,我的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还不错,不过,仍是有些黑线垂挂。 ——他们给我起名字叫‘乌鸦天狗’,我不知道我是乌鸦还是狗。 那位大人用着迷茫的眼神说完,又狠狠的点了点头,似乎表示自己的确不知情。 看着对方迷茫的样子,我也迷茫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的妖怪呢,一般妖怪在苏醒的时候不就会自动获得关于自己的妖怪传承吗?即便是我这个小精魅,刚刚苏醒的时候也知道自己是个树妖,并大约知道自己该如何修行啊。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曼殊莎华无聊之时向我讲解的妖怪百科,在记忆里寻找了一番与他相对应的信息,最后,我抬起头来对他说道: ——你到这里来是受到了邀请吗? ——邀请?我一直住在这里啊,从两百年前犬大将遇到我并把我带到这里以后,我一直住在这里。 那位不知是乌鸦还是天狗的叫做‘乌鸦天狗’的奇异妖怪很奇怪的打量了我一会,然后说道。 ——那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犬大将他们啊。 ——……你之前没有遇到过自己的同类吗? ——犬大将说我是诞生的新品种妖怪,天下应该就我一只。 ——……你出生多少年了? ——可能是五百多年吧,我刚出生那段时候不知道时间这个东西,没记过。 ——那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生的吗? 那位沉思了好久之后,然后点了点头,说道: ——我忘记了。 好吧,原来这就是妖怪诞生的经过啊,果然祖先妖怪就是和那些不知传了多少代的妖怪不一样,什么都是迷糊的,一切都是迷茫的,磕磕绊绊的走在陌生的土地上,开始探索的生存下去。 不过,妖怪的诞生都是因为某些机缘变化吧,就像是山随着悠久的时间产生了灵智,诞生了山神;就像是人类对于大雪的恐慌,慢慢在这恐慌中诞生了雪妖;这位妖怪的诞生也是因为某些原因吧,不过是什么呢?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和我以前吃的那些精魅不一样…… 这个家伙果然是过来吃我的!!什么叫做‘和我以前吃的那些精魅不一样’?难道你吃厌了那些吸收日月精气的精魅们,所以想尝尝我这个吸收鬼气的精魅的味道有什么不一样? ——我是这里的客人哟,你可不能吃我。 仔细想了想自己客人的身份,我又放下心来。如果这人也是客人那有点麻烦,就算吃了我也只是对犬大将他们不恭敬罢了,而且也不会有人在意我这个小精魅被吃不被吃的问题;但他属于半个主人,如果吃了我,那就是对所有客人的不尊敬,虽然这尊敬微乎其微,但在这盛礼之时,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吧? 好,应该就是这样! ——我没打算吃你,虽然你和我吃掉的那些精魅不一样,不过,我只能吃日月精气。 那位妖怪挠了挠头,说道。 ——你只能吃日月精气? 放下心后,我又产生疑惑,虽然我知道妖怪们靠日月精气修行,但也只有精魅只吸收日月精气,一旦化为了妖怪,就要吃别的东西增加力量了。 ——嗯,我最近在想,如果可以直接把太阳、月亮吃掉就好了,这样就不必每天一点一点的吸收了,每天都很饿哎。 那位妖怪唉声叹气了一会,然后对着慢慢垂落的夕阳叹息。 ——……那你想到方法了吗? 虽然觉得荒谬,但我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嗯,直接吃掉太阳、月亮不可能。所以,我想,当太阳或者月亮精气最浓的时候,我直接飞到天上把所有的精气都吃掉,应该可以吃饱一次吧。 那位对着夕阳开始了憧想。 我也对着夕阳看了一会,仔细想了想那番情景。 当月气正浓之时,妖怪们都等着这浓厚的精气降临,甚至有的妖怪打算趁着这浓厚的精气来进行变异,这时,突然一个黑影伸展着巨大的翅膀,对着月亮飞了过去,然后,那还来不及降临的月气,便在众妖怪的眼中,被这黑影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我浑身打了一个战栗,似乎已经看见众妖怪们那愕然及愤怒的眼神了……幸好我不以日月精气为主。 咦,不对!我记得每年都有那么一两次,月亮会突然慢慢的消失,然后在慢慢的出现……唔,和被吃掉的情景倒有些相似呢,对了,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来?曼殊莎华有解释过吗? 啊,我好像没有问过呢,我一直把它当成一种自然现象了,就像春夏秋冬一样自然的自然现象! 现在想想,或许它不是一种自然现象呢?难道真的有人在吞月? ——喂,你真的没有同类吗?犬大将有没有到西方的大陆去打听打听? ——犬大将就是因为去过那个大陆所以才给我取名叫‘乌鸦天狗’的啊。以前他只叫我‘鸦’的,似乎在大陆遇到了一种叫做‘天狗’的妖怪,觉得和我有点像,才给我改名的。 ——…… ——食月吞日就是那个‘天狗’发明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