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上最亮的星》 ☆、第一章 第一章 陈晚没想过自己会被警察带走。 警车停在客栈前,是辆老式的桑塔纳,上车前她就注意到,车门的门把脱了漆。 开车的民警四十左右,脱了帽子才发现秃顶厉害,坐在副驾上的倒年轻,背脊挺得直,不苟言笑。 天已黑,窗外灯火零星,陈晚的心情颇为复杂。 派出所离她住的客栈有点儿远,足足开了三十分钟。下车后,陈晚站了站,借着灯光才看清名字—— 喜洲派出所。 “姓名?” “陈晚。” “来云南是?” “玩。” “在河路区的拆迁房区域,看到了什么?” “……抢孩子。”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陈晚明显顿了顿。 陈晚临近傍晚才到的大理站,因为半路遇上塌方,道路清理,火车停了一小时。 她是带队老师,带着三个学生到云南写生,邻排是六人座,年轻女人带着个小孩,和身边的妇女聊得投机。 “怎么发现他们在抢孩子?”做记录的是刚才开车的警察,他写字的速度很快,之前的问题已经写了一页纸。 陈晚说:“出站的时候看到她上了他们的车。” “眼力不错。后来呢?” 陈晚双手交叠在桌上,背挺得直,随着警察问题的增多,她回答前停顿的时间也越长。 见半天不吭声,警察抬起了头。 陈晚淡淡的,“我半路口渴去买水,撞上了。” “说下详细经过。” 陈晚又不吭声了,对方刚准备发话,敲门声响了两下,然后门被推开。 一个高个子在门口示意了一下,做笔录的警察就站了起来,说:“你再好好想想,这对我们破案有帮助,霍队,你看一下,之前的我都记好了。” 原本见他起身,陈晚以为结束,正舒心,听这话竟然还没完? 身后动静渐近。 “好。” 一把低沉的男嗓音,与窗外的风一起,吹进了陈晚的耳朵。 陈晚侧了头,目光随着来人移动,看他坐在了桌对面。 他也不看她,拿起本子看之前的记录,重复之前一样的问题。 “请说详细一点。” 陈晚交叠的双手放回了桌面。舟车劳顿本就疲惫,加上傍晚的事,她的耐性越来越少。于是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男人终于抬起了头。神色平静,他看着陈晚。陈晚和他对视,这男人的眼睛又黑又亮,眼廓细长,往眉梢处上扬。几秒的静默,他先开了口,问:“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陈晚:“报警?等你们赶来,孩子已经被卖了。” 男人一怔,又看向了她。 “事后怎么不报警?” 陈晚笑了笑,“我干嘛给自己惹事。” 男人放下笔,说:“请你过来指认一下。” 陈晚的笑容瞬间收拢,“指认什么?” “嫌疑人。”片刻的工夫,他已走到门边拉开门。 陈晚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请你配合。”男人快她一步,伸手将人拦了下来,眸光坚定,面无表情。 陈晚有点懊恼了。 当初院里分配带队老师名额,她也正想出来散心,就挑了比较远的那一组学生,外出写生三分工作七分玩,大理这地方,宋明谦带她来过两回,风景好,空气好,她喜欢,于是这一次,又重游旧地。 所有意外源于火车站,她在出站口拍照的时候,看到火车上那对母子上了一辆面包车。而更意外的,是陈晚原本不打算多管,甚至已经坐上了出租,但红灯的时候,又看到停在路边的那辆车。 她借口买水,下了出租车,走了过去,转个弯,就看到那个年轻妈妈被围着,抱着孩子又哭又叫,神色凄厉,孩子的一只胳膊被一妇女拽住,抢人的架势毫不掩藏,周围帮腔的都是同伙—— 陈晚就是在这样一种困境里,把那孩子救了出来。 孩子妈妈一边哭一边要求报警。陈晚从不自找麻烦,干脆回绝后就走了。 陈晚有个弟弟,最喜欢组队打怪,成天泡在游戏里乐不思蜀,她瞅了几回,除了眼睛花,还发现陈朝阳在打游戏时爱吼的口头禅:来呀,互相伤害呀,惹了事就别想跑! 惹了事,就别想跑。 陈晚脑子里一下子涌入这句话,像极了现在。 “请你配合。”厚重沉稳的男声再次响起,把她拉回了现实。 陈晚挑了下眉,看到他右胸口的铭牌,上面有张红底寸照,盖 了个红章,照片旁边黑色手写字,工工整整地写着:霍星。 这男人,态度和铭牌上的字一样。工整又死板。 霍星带她进了另一个房间,比刚才做笔录的稍大,屋子被铁门隔开,靠墙的那面,站着五六个男女,带着手铐,衣着简单。 陈晚扫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都不是。”陈晚看着他,很确定地说:“这里没有抢小孩的人。” 霍星一愣,眉头深锁,压低了声音说:“请你再看仔细点。” 她又看了一遍,这一次还来回踱步,眼神认真,一个一个扫过去。 “真的没有。”陈晚努了努嘴,表示自己尽力了。 霍星僵住了,眸色一沉,用更低的声音说:“右数第二个,我们从监控里看到了,你们前脚刚走,她跟着就出来了,这是惯犯,我们需要第二人证。”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发音标准,字节从他嗓子里蹦出来,陈晚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察觉目光,霍星又紧起了眉头。 陈晚轻轻笑了一声,说:“对不起警察叔叔,我帮不了你。” 霍星的耐性似乎忍到了头,站在门口的人站了出来,陈晚一看,是第一个给她做笔录的警察,她瞄了眼警服上别着的证件,王奇。 “陈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如果是担心人身安全,你大可放心,人都关押了,不会出任何事情。” 王奇四十出头,想事情周到许多,也确实说到了点上。陈晚带着学生出来,图个平安顺心,她本不想惹事,但已经惹了,就要杜绝更多的后事。 她铁了心不想插手,干脆拒绝,“没有顾虑,因为真的没有我见过的。对不起,已经很晚了,我需要休息。” 王奇劝道:“你知道这个团伙拐卖了多少孩子吗?最小的才刚出生。” 陈晚说:“我已经配合你们的工作,我只不过是陈述了事实,既然觉得我说谎,为什么还要找我来?” 王奇解释:“陈小姐,监控显示,你们都出现在同一地方。” 陈晚:“只是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又不是同时出现,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陈晚说了声借过,堵在门口的年轻警察无奈侧了身。 一室安静。 王奇和霍星对了一眼,一起走到外面。霍星拿出烟,挨个发了根,打火 机清脆一响,窜起的火苗点燃了烟。 王奇深深吸了口,示意前方,“怎么办,不配合。” 高个子把烟夹在指间,颇为愤怒,“这女人油盐不进,那人就在里面,她偏不认。” 王奇说,“估计是怕惹事,年纪轻轻的来玩一趟,不想惹麻烦,卓炜,那对母子回去了吧?要我看,干脆让她们三碰个面。” 他和卓炜都看向了霍星。 霍星的烟已经只剩半只,他皱着眉,没发表意见,看了看关押嫌疑人的屋子,又看了看走廊尽头,陈晚已经不见了身影。 陈晚走出了楼道,派出所很小,四方形,通向大门的是块空坪,坪里一辆警车,是载她过来的那辆,还有两辆男士摩托。 她瞅了眼车尾,上的本地牌照。 借着昏暗的灯光,陈晚的脚步突然放慢,然后停住,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认知到,跟警察走的急,她的手机,钱包全都没有带。 陈晚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她抬头看着二楼,亮着两盏灯。 王奇和卓伟还在等霍星发话。 他沉默地抽完一支烟,眯了眯眼像是有了决定。霍星把烟蒂按向一旁的垃圾桶,脱了外套扔给王奇,说了句,“我再劝劝。” 卓伟对陈晚的印象很差,“我打赌,她才不会……” 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霍星走到窗户边,扶住窗栏,两步跳了上去,再以极快的速度纵身一跃。 待他们反应过来趴到窗户一看,霍星正好跳落在陈晚身前。 霍星里面穿了件青灰色的衬衫,他从二楼跳下,像是一道闪电,落地的时候双手撑地缓冲力道,然后稳稳起身,表情平静。 陈晚被从天而降的男人吓了大跳,心脏奔到了嗓子眼,差点把它吐出来。 看清来人,她再也忍不住地骂出了口:“……操!” 霍星:“……” 陈晚脸色更不好了,一晚上的忍耐到了极致,眼前的男人像堵山,体魄高大,足足多出她一个头的身高,还有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陈小姐,配合执法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霍星语气严肃地说。 陈晚不屑,冷冷地望着他。 霍星唇角下压,和她僵住了。 深夜的温度偏低,她出来只穿了件短袖,站着的地方又是个风 口,时不时地起风,凉的人起鸡皮疙瘩。 陈晚想了想,说:“右数第二个是嫌犯?” 霍星眸光一亮,终于有了表情。 陈晚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是她吧。” 霍星咬牙,“陈晚。” 今晚第一次,他叫她的名字。 陈晚歪了歪头轻松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霍星依然立在原地,但显然没了刚才的气势,浑身散发着两个字,无语。 陈晚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摸了摸凉飕的手臂,再移回霍星脸上,说:“你们把我带来的,就得负责把我送回去。还坐这辆车?” 她边说边走向那辆桑塔纳,又指了指二楼亮灯的房间,“叫个人下来开车吧。” 霍星一动不动,唇角压的更低,空旷的夜里只有陈晚高跟鞋落在地面的声音,不算清脆,却分外惹眼。 陈晚明白过来,长长噢了一声,“你开车啊,也行。” 霍星的影子借着月光被拉长,他终于迈开脚步走向陈晚,但并未去动桑塔纳,而是绕到旁边的摩托车,他从裤兜里拿出一串钥匙,七八片叮咚响,长脚一舒展便跨坐到摩托车上。 这是辆老式的男士摩托,六成新,陈晚对它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小地方旅游时在路上见过,车子已经发动,轰隆的发车声划破安静。 霍星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说:“上来。” ☆、第二章 第二章 霍星咬着烟,低头找火机把烟点燃,然后抬起头,烟雾迷了他的眼,沉默依旧,可陈晚分明看出了一丝挑衅。 她眉一挑,跨坐了上去。 摩托车轰隆驶出派出所。 这条路在施工,坑洼不平,霍星骑车速度快,就像后座没坐人似的,好几次就连陈晚都看见前面有大坑,他依旧把摩托开成了飞机。 一颠一簸,陈晚想起了好多年前坐的过山车,重重抛起,又沉沉落下,尾椎震的生疼。她看着专心骑车的男人,后颈长长一截,精壮紧致,肤色比脸白,因为迎着风,衬衣吹起满满一道弧。 陈晚问:“你是本地人?” 他嗯了声算是回答。 又问:“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霍星没有回答。陈晚以为是风大他没听见,所以往前靠拢了些,大声问:“哪里比较好玩?” 突然一个急刹车,她猛地撞上他的背。霍星转过头,一脸无语地望着她。 “你来过大理三次。”他好心提醒。 陈晚笑:“你怎么知道?” 然后恍然大悟,“你查过我?” 霍星不反驳。他是查过,年轻妈妈来报案,抢人的那伙人是惯犯,抓了很久一直没成功,问到有没有目击证人,便供出了陈晚。 霍星查了她的资料,在大理的酒店记录有三次。 “喂。”陈晚皱着眉,“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他们一伙的吧?” 他沉默,但表情明明写着,对。 陈晚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再抬头一脸笑,“我像人贩子?” 霍星:“……往后坐一点。” 由于刚才的急刹,陈晚整个人往前滑,碰到他的身体才打止,大腿根紧紧贴着霍星,被他一说,才觉得姿势太近。 陈晚象征性地往后挪了挪。 霍星别过头,自己往前坐了些。 陈晚双手环在胸口,“坏人身上都有股味,我没那个味。” 霍星问:“坏人什么味?” 陈晚笑,“坏人味。” 霍星:“……” 摩托车驶在一条小路上,两边空旷只有矮房,早晚温差大,一吹风,寒意更加明显。 陈晚冻得发抖,她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那些人里面, 真没有我见过的。” “哎呦!”陈晚一阵痛呼,整个人往他背上撞去,这次的急刹车又凶又急。 “下车。”霍星单脚撑地,语气冰冷。 陈晚看了看四周,沉着气,问:“你确定?” 他又重复一遍,“下去。” 陈晚动作迅速,几乎是跳着下车,紧抿嘴唇盯着霍星。 “前面就是大路,有出租车,离你住的地方十五分钟。”霍星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五十块钱,递过来。 陈晚冷冷的没有接,“你认定我说谎对不对?” 他把钱塞到她手里,骑着摩托就走了。 陈晚的火气没地发,五十块钱掉在地上,皱皱巴巴的,她一脚踩了上去,“垃圾!” 夜风让她冷静些许,想了想,还是挪开了脚,把钱捡了起来。 ** 打车回客栈已经十一点。她一进大门,周蜜飞扑而来,“陈老师!” 陈晚连退好多步,看到莫海威和陆林也在。 “陈老师,吓死我了,警察怎么会来找你?”周蜜瞪着眼,“我们刚到大理,没犯事呀。” 莫海威啧了一声,“陈老师能犯什么事,别乱说。” 周蜜瞪了他一眼,软趴趴的,“我去放行李,转个身你就不见了,老板看到警察,差点就不让我们住,他个软蛋。” 陈晚说:“火车上我逃票了。” 三人惊愕。 陈晚笑了笑,“休息吧,明天还要赶早。” 周蜜一根筋,“逃票?陈老师,你的票不是在……” 陆林咳了声,给她使了个眼色。 “老师,我们商量了一下,要不明天先在古城里玩玩,反正也不急,他们俩都是第一次来。” 陈晚没什么心思,边回房边说:“你们定就好。” ** 陈晚回到房间,整个人摔在床里。 客栈里是大圆床,白色被套两头缝着几何花纹,床的四个角撑了蚊帐,流苏带子系着,竹窗打开了,风一过,纱帐轻飘飘地荡。 陈晚整只手盖在额头上,闭眼差点睡着,突然直挺挺地坐起。 随身的小包搁在床头,拿出手机一看,十几条微信,八个未接来电,她摁了第一个号码,回拨了过去。 刚 响一声就通了。 “哪去了,一晚上都不接电话。”宋明谦的声音一贯低沉。 陈晚说:“带学生出去逛了会,忘拿手机。” 那头一阵沉默。 终于问:“什么时候回?” “还没定。” “定好了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陈晚嗯了一声,说:“好。” “钱还够用吗?” “够。” 宋明谦低低叹了一声气,说:“早点回。” 陈晚没说话,半晌才答:“好。” 宋明谦说了一会话,陈晚眼皮子沉,开始还能答应几句,慢慢的就听不清了,握着手机搁在耳边,她睡着了。 ** 一觉到八点。 陈晚收拾完,三个学生已经等在门口。 莫海威老远冲她招手,“陈老师早。” 陆林说:“我问了,从这儿到古城有二十几分钟车程,可以坐大巴,也可以坐三轮摩托,大巴走的大路,三轮是老板的,带咱们走小路,可以绕到一个寨子玩玩,再去古城。” 周蜜热情推荐:“那座寨子没完全开发,很漂亮哟。” 莫海威表示:“我都可以。” 陆林点点头,问陈晚:“陈老师,坐三轮车可以吗?” 听到摩托两字,陈晚就想到昨晚被扔下摩托车的情景。但三个学生意见一致,也就同意了。 他们从客栈后门出发,往半山腰的地方走,加上玩的时间,一小时后就到了古城。 周蜜兴奋的很,不停要陆林给她拍照。 陈晚就和莫海威去买水。 她穿了件棒球服样式的薄外套,牛仔裤脚卷了边,露出漂亮的脚踝,看起来利落又干净。正是旅游旺季,时不时地有本地人拉客,洱海一日游,200包中饭。 莫海威拒绝几个,走进了一家小超市。超市虽小,生意却好,收银台前的队伍都排到了货架那儿。 “陈老师,要不你先去一旁休息吧,我来排。” “没事。”陈晚低头看手机。 两人说话的工夫,突然串过一个人,挤到莫海威的前面,莫海威往后退了两步,皱眉道:“叔叔,你怎么插队啊?” 插队的男人没任何反应,不回头也不说 话,宽大的背把本就狭窄的空间挤的更小。 莫海威正色道:“请你不要插队。” 周围人都看着,却没一个人帮腔,那人装作没听见。 莫海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 “拍什么拍!我插什么队了,我本来就排这!”男人终于回头,凶吼吼的。 莫海威气极,“你明明就插队,我前面是这个阿姨。” 目光都移到了那位阿姨身上,可她转过背,当没听见。 男人有理了,得意地站在原地。 莫海威到底是学生,碰上这种情况,一是无可奈何,二是觉得丢脸,也沉默了。 “这位插队的先生。”陈晚用墨镜点了点他的背。 见是个年轻女人,男人的语气好了一点点,“干什么?” “让你往后面排,听不懂?”陈晚笑着说。 对方耍无赖般的沉默战术。陈晚站了出来,然后走到男人的前面。 “你干嘛?” “排队。” “我站这的!” 陈晚还是不咸不淡地笑,手一摊,提高声音问了句:“有谁作证啊。” 周围两秒静默。 陈晚说:“没人证明你站这。” 眼前的女人再漂亮,男人也怒了,似乎还听到一声轻微的笑,像是一根针挑破了大男人的面子。 他啐了一口,“识相点给我站开!” 陈晚还是笑,越过他叫莫海威,“把水给我。” “好嘞!” 莫海威递过水,佯装不解:“这里好多垃圾。” 陈晚嗯了一声,“的确有。” 地面明明干净。 看热闹的群众发出了笑声。那男人觉得自己的面子扫地,骂了一声妈的,狠狠推了一把陈晚。陈晚料不到他会动手,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幸好莫海威迅速扶住。 围观群众里,稀拉的指责声迟迟到来。 陈晚平静地说:“莫海威,报警。” 那人怔住了,恼羞成怒,“你这女人想惹事是吧!” 她依旧平静,“报警。” 莫海威从没见过这样的陈老师,没有情绪,偏偏冷到骨子里。他也迟疑了,似乎觉得这事犯不着到这一步。 “警察来了。”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三五圈的人自动让了一条空隙。 陈晚回过头,眼一眯,嘴角淡淡一笑,感叹道:“莫海威你说得对,这里真的好多垃圾。” 霍星看到陈晚,眉头就皱了,听到她说的话,眉心拧的更深。 莫海威连忙上去解释事情始末,霍星很认真地听。 陈晚看了一眼,他穿着全黑制服,袖子勒上手肘,衣摆扎进了裤子里,高帮作战鞋衬的腿修长,利索的板寸头根根竖立。 那副表情—— 陈晚啧了一声,大冰山,没意思。 霍星走了过来,问那男人:“是不是插队了?” 男人到底心虚,说:“我看错了,我排后面去。” “等一下。”陈晚把他拦下,“你刚才推了我一把,就这么算了?” 男人一副你还想怎样的表情。 “公了还是私了?”陈晚给他选择,“要么我报警,要么就给我五百块钱,这事就算过了。” “我草今天真他妈倒了血霉,碰上这么个段数高的。我叫你姑奶奶行了吧,我错了不该插.你们的队!”那男人一脸愁苦,呼天叫地。 陈晚看向霍星,“我要报案。” 男人要疯了,“你他妈的讹钱呢!” 莫海威拉了拉陈晚,“陈老师,他道了歉就算了吧。周蜜和陆林还等着呢。” 男人的额头都冒了汗,陈晚考虑了几秒,突然笑了,“好啊,你走吧。” 插队男如获大赦,刚转身,又被霍星拦下。 他声音沉稳:“别有下次,男人的力气,不是用来打女人的。” 对方的脖子都红了,连声说是。 陈晚看着霍星离开的背影,追了上去,“霍警官。” 霍星回过头,一语不发望着她。 “昨晚打车费20,你给了50,我找你30。” 他身边还有个同事,一听这话齐齐看向他。 霍星:“……” 见她真的掏钱,霍星立马转身走。 陈晚笑了笑,劲十足地追上去,“昨天抓人贩子,今天又来当城管了?” 霍星终于正眼看她了,大写的忍无可忍。 ☆、第三章 第三章 大理古城内,人头熙攘。 小摊一溜溜,石制品、扎染,草编应有尽有,周蜜走走停停,看上一个布艺的车挂件。 “这个多少钱?” “四十。” “便宜点。” 摊主神色为难:“最低价啦,诚心要就少两块。” 周蜜撅嘴:“两块能干嘛,再少点嘛。” “那你说多少?” 她心里掂量了番,准备还到三十。 “十块。”陈晚在旁边看了一会,帮她回答。 摊主:“……” “不卖我可走啦,前面多的是哟。”陈晚拉着周蜜的手,作势离开。 “卖你了卖你了,真是亏本的。”摊主手一递,神色倒也没变化。 走远了,周蜜回过神,一脸惊奇,“陈老师你好厉害啊。” 陈晚不以为意,“这地方我来过三回,对了,待会你们自己玩,我找地方坐坐。” 周蜜三人在城内继续走。 “你们觉不觉得,陈老师今天有点奇怪?” 陆林摇头,“没觉得啊,你指哪?” 周蜜说:“在城门口呀,她一直跟在一个警察后面。” 女孩子的观察力天生细致。莫海威示意他们靠过来点,“我和你们说件事啊,刚才在超市买水,碰到个插队的…” 莫海威说完,周蜜哇了一声,“女中豪杰啊!换做我肯定不敢。” 陆林反应平静,“陈老师在院里的名声就很大啊。” 周蜜赞同。 陆林摇了摇手指,压低声音,“我听说,陈老师的男朋友很牛的,背景人士。” 周蜜的八卦潜质发挥到极致,缠着陆林打听,莫海威直摇头,恨铁不成钢。 ** 十点一过,客流更多。 卓炜和霍星逆着人群,手里揣着警棍,日常巡警。 卓炜提醒:“那女人一直跟着你。” 霍星应了声表示知道,墨镜遮面,看不出情绪。 卓炜问,“你惹她了?是不是她不配合调查,你故意把她扔下车的?” 昨晚卓炜和王奇在二楼,看着他骑摩托把人载走。 “我给了她钱打车。” “你真把人扔半路了。” 霍星紧抿唇,警棍夹到手臂下,说:“昨晚有人跟踪我,从马塘路就一直跟着。” 卓炜皱眉,“邱吉的人?” 霍星说:“应该是生面孔,我特地原路返回,他没跟上来。” 卓炜想了想,“你才归队,一直是老王接手这个案子,按理说不会这么快被盯上。” 两人边走边说,几个小孩嬉笑打闹,霍星让了让,半蹲下摸了摸小孩的头说:“慢点跑。” 他们停顿的工夫,陈晚走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挡住霍星。 霍星个子高,微微低头望着她,可两人都不说话。 卓炜是直性子:“昨晚霍队不是故意半路扔下你的,你别误会。” 陈晚戴着墨镜,看向卓炜,“误会什么?他本来就把我丢下了车。” 卓炜想反驳,但想了想,又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你想怎样?”平稳的声音,霍星说。 陈晚看向他,摘了墨镜,“我东西丢了,你们帮我找。” 卓炜有点吃惊:“丢什么了?” “相机。”陈晚的目光从霍星脸上移开,“佳能微单,我一直放包里,昨晚还在,今天就不见了。” 卓炜的职业习惯立刻展现,问了一大串基本问题。 可陈晚都是简单几个字回答。霍星听了片刻,打断他,说:“先在城内找找,找不到就去所里登记。” 陈晚觉得很有必要讲清楚,“东西是真丢了。” 她非常确定,这个男人不相信她。 霍星没有说话。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线折返。 陈晚记性不算差,但在这条人来人往的大理古街上,她想不起任何可疑的人和事。停留最久的是和周蜜还价买挂饰的摊前,但当时只有她和周蜜两个人。 卓炜见多了这种事情,丢手机的丢钱包的,每天都有十几起,基本上找不回。 “我看你还是去所里做个登记吧,上了系统,其他区一有线索就会联系你。” 陈晚没答他,却只看向霍星,太阳渐升,温度陡高,他一身黑衣本就吸热,额头上冒了细绵绵的一层汗。 霍星的墨镜也是与制服一套配的,卓炜也有,但他戴着,格外硬朗。 卓炜见她半天不吭声, 本就急躁的性子有点收不住。刚想说话,手机响了。 霍星的手机,他掏出一看,冰湖一般的脸终于起了波澜。 “老王。” 霍星一边听一边皱眉,眉心挤出了一个川。 “好,我知道了,你先问,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霍星转身往回走,对卓炜说:“铜山寨有人看见邱吉了。我让老刘开车送我们去。” 陈晚快步跟了上去,“你又不管我了?” 霍星停住,严肃道:“你去所里报案。” 没再多言,三两下就把她甩在了身后。 陈晚心里的火气又没地方发了,眼一转,小跑着追上去。 小巷最里面的一家店铺,门口插着面大旗,黑底白字一个大大的“面”字。 霍星和卓炜一进去,胖胖的老板娘连忙招呼,“霍队,小卓。” 霍星点了点头,“老刘呢?” 老板娘面露苦色,“真是不巧,他出城进货了,往回赶也得到中午了。” 霍星和卓炜一时无语。 陈晚跟在身后,联想刚才的话判断,他们是要用车,并且老刘是个司机。 她转念一想,走到柜台前问:“我要个火锅。”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容堆面:“不好意思啊,我这没有火锅。” 门口那么大一个“面”字她看不见吗?面馆有什么火锅。 陈晚说话的时候已经掏出了钱包,啧了声,“没有呀?” 她打开钱包的动作那么明显,卓炜一眼就看到别在卡槽里的蓝皮驾照。 他心一动,直言问:“你会开车啊?” 陈晚点了点头:“会呀。” 卓炜看了一眼霍星,对方没啥表情,扯了扯嘴角,一脸笑:“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帮个忙?” ** 祥云县离古城九十几公里,他们去的,是县城里的一个古寨。 看到车之前,陈晚琢磨着用导航,但当这辆大概是三手面包车出现时,她只祈祷一路平安。 霍星坐副驾,充当人工导航的角色。他总是在选择方向的前一分钟提醒陈晚。车窗摇了下来,山风混着霍星低沉的嗓音,一个不落地送进了陈晚的耳朵。 “右转。” “第二个红绿灯调头 。” “直走。” 陈晚觉得,霍星的声音,像她小时候练的古筝,手指一拨,余音最好听。 卓炜问:“除了大理,你还准备去哪儿玩?” 陈晚说:“昭通。” 卓炜哦了声,“那地方比这边冷,也就看些山山水水,和这边差不多。” 陈晚笑:“没去过的人,看哪都漂亮。” 卓炜说也对,又说:“怎么不去苍山洱海啊,名气大,不用跟团,私人都搞这个,专车接送还包吃。” 恰逢红灯,陈晚缓缓踩刹车,“怎么,你也做这个?” 卓炜一下子来了劲,“我不搞这个,但我亲戚在做,你们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啊,还能打折呢。” 陈晚没答应,而是问霍星:“霍警官,你有亲戚做这个么?” “没有。”霍星抬了抬下巴,“绿灯了。” 陈晚踩油门,打着方向盘,对卓炜说:“那我过几天去玩,就找你。” 卓炜摸了摸头,哟了一声,“要是他说有亲戚,你是不是就选他了啊?” 陈晚笑笑,“是呀。” 卓炜捶了下霍星的肩,“下次不和你一块出来了。” 霍星勾了勾嘴角。 卓炜说:“本来觉得你这人不好说话,想不到人还挺好。” 陈晚哼笑了声,“帮了你就叫人好,帮不上就是不好说话。” “不是这个意思。”卓炜连忙掩饰:“其实昨晚你不愿指认嫌疑人,我们也理解,出来玩——哎呦!” 话没说完,车子突然一个急刹,是往死里踩的那种,巨大的惯性力把卓炜差点震到挡风玻璃上。 他不停喊疼,还没缓过劲,车子又迅速起步,油门到底,惯力又把卓炜重重地抛到椅背上,“砰”的一声连霍星都忍不住闭目。 陈晚弯了弯嘴角,转弯也不减速,方向盘打到最大,这辆破车根本没做减震处理,卓炜又被甩到了右边,半张脸都贴在了车窗上。 而副驾的霍星,默默抓紧了门把。 陈晚挑了挑眉:“卓警官,我人好吗?” 卓炜一脸憋屈,连忙点头,“好人,好人。” 下了高速,再绕半小时山路就到了。 陈晚下车的时候,霍星叫住她,“你把外套穿上。” 到了车外,才知道他的提醒多重要,山上温度低了六七度,穿上外套还有点冷。陈晚看了一圈,这个寨子特别简单,房子大都是土砖,坐在家门口的都是少数民族老人, “霍队。”王奇隔老远冲他们招手。 他一看到陈晚,很是吃惊。 “她开车带我们来的。”霍星简单解释,三人走到了一排。 王奇说:“抽空把驾照考了吧,多不方便。” 陈晚跟在身后,听到这话就笑了。 在面馆里,就猜到霍星和卓炜都不会开车,但这会亲耳听到,还是抑制不住想笑。 而霍星回头,正好撞见她的笑容,陈晚和他对视,也不躲避,笑得更深了。 ☆、第四章 第四章 叫阿娇的女人把人往屋里请,霍星问:“你在哪儿看到的人?” 阿娇说:“就在青山后面,早上我男人去砍柴,山坳里看见人一身血,我男人准备捡了柴就带他下山看伤,转个头人就不见了。” 陈晚杵在门口没进去,看见空坪上蹲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招了招手,“过来。” 小孩不为所动,一身脏兮兮的像从泥巴里滚了一圈。陈晚从包里掏出一颗糖,摇了摇。 小孩立马跑了过来,陈晚半蹲着,笑道:“叫姐姐。” “阿姨。”字正腔圆,男孩伸手就来抢糖。 陈晚手一举高,“不是阿姨,叫姐姐。” 小孩嘟着嘴,一动不动。 陈晚又拿出一粒糖,一手一颗晃了晃,她还没开口,对方脆生生地叫了句:“姐姐!” “有出息。”陈晚笑出了声,把糖递给他,“去吃吧。” 后面一声轻咳。 陈晚转过头,霍星倚在门边,手里端着热茶。 “我们什么时候走?”陈晚站起身,捋了捋头发。 霍星说:“下午。” 陈晚指了指屋里,“过来查案啊?” 他不回答,低头喝了一口茶。 陈晚问:“又是拐卖小孩的?” 霍星看着她,“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陈晚不理他,掏出手机给陆林发了条短信,让三个学生先回客栈,她晚上回。 他又说:“昨晚上,我不是故意让你在半路下车的。” 陈晚笑,“我开车技术怎么样,看出来了吗?” 霍星望了她两秒,点头,“看出来了。” 有仇必报。 卓炜和王奇走了出来,王奇不明所以,卓炜却心有余悸,推了推霍星,压低声音,“这女人,不好惹。” 霍星看向陈晚,她正拿着手机到处拍照。 王奇说:“听阿娇描述,受伤的男人不像是邱吉,见到他时,一脸的血,也看不到眉头是不是有疤。” 邱吉是一个拐卖团伙的重要人物,这两年流窜作案,专门拐卖妇女儿童,贩卖线路从云南到广东,团队运作成熟,非常狡猾,左眉有道疤是他的标志,而邱吉上头的老大周丙,才是他们最想抓的人。 王 奇又说:“不管是不是,他受了伤,应该走不远。” 霍星抽了根烟,“在这地方,想藏起来,也没那么容易找到。” 村寨四面环山,相当于一处洼地,往下走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一条河,唯一能通车的,就是他们上来的那条环山泥巴路。 王奇问:“那女孩是怎么回事?你俩还搭上了?” 霍星眯了眯眼,陈晚还在用手机拍照,他吐了口烟,声音平平,“……她能惹事。” 像是察觉到什么,陈晚突然回了头,直瞪瞪地看着霍星。 霍星一顿,嘴边的烟掉了一截烟灰。 午饭有点晚,一点半才吃上。 内容也简单,四碗面条,面条上扑着一个煎蛋,撒了几颗葱花。 陈晚向来挑食,挑了挑面条,尝了几口鸡蛋,兴致缺缺。 霍星头也不抬:“别浪费。” 陈晚瞥了他一眼,碗一推,“那你吃啊。” 霍星放下筷子,竟然真的把面条端过来,把陈晚咬过的煎蛋分成两半,咬过的那半放一边,另一半直接吃了。 面条三两下也都下了肚,霍星把碗一收,直接起身送去厨房。 陈晚目瞪口呆。 卓炜嗤笑,“待会你就饿肚子吧,还有,这边人真的没什么钱,你觉得一碗面不算什么,可他们下个山买回来不容易。” 陈晚心里五味杂陈,淡淡瞥了一眼卓炜,“待会回去的时候,你系好安全带。” 卓炜:“……” 下午两点,天色却越来越暗,这会子跟黑了天一眼,是要下大雨的前兆。 果然不多久,雨跟泼水似的往地上砸,打雷闪电一个不落,陈晚等雨停,可偏偏越下越大,还起了大风。 陈晚坐在门口看了一下午的雨。直到霍星走来说:“今天走不了了,下山路被淹了。” 卓炜总算逮着报仇的机会,看她一脸不爽就高兴,凑上去笑:“老天不给我系安全带的机会啊!” 陈晚看了看雨势,问霍星:“你有没有充电器,我手机快没电了。” 霍星说:“没带。”顿了顿,又说:“你要打电话,用我的吧。” 天色渐暗,雨也没有停。 陈晚坐在门口发呆,阿娇的孩子就是叫她姐姐的那个,这会也蹲在地上,睁大眼睛望着她的包。 “还想吃糖?”陈晚勾了勾手指。 “姐姐。”小孩反应迅速。 陈晚通体舒畅,把最后半包糖都给了他。 王奇和卓炜都在屋里聊天,却单独不见霍星。 陈晚问小孩:“看见那个叔叔了没?最帅的那个。” 小孩捂着糖,胖手一指,陈晚顺着看去,大雨倾盆的水帘中,一身黑衣的霍星撑着伞正走来。 雨太大,他浑身都湿透。陈晚问:“干嘛去了?” 霍星没说话,递过来一样东西。 一看,是充电器。 “借来的,你试试看能不能用。”霍星把伞撑在地上,甩了甩头,一圈的水珠垂到地上。 陈晚握着东西一时无语。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晚抬头望了望天,蓦地想起这句话。 大雨里,一抹白色身影匆匆跑来,陈晚眯了眯眼,确实是个人。 他边跑边喊,雨雾蒙蒙听不清,近了,是在喊—— “救命!有人掉井里了!” 霍星第一个冲了出来,跑来求救的是个中年老乡,带着口音解释一大通,最后脚一跳,“老白家的孙女也在下面!” 陈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们跑了出去。她捡起刚刚霍星放地上的伞,也跟进了大雨里。 转向南面是一大片竹林,半面山坡都是,郁郁葱葱遮天暗地。大雨让泥泞小路更加湿滑,陈晚勉强跟得上他们的速度。 出事的地方是一口弃井,井口本来用木板盖着,但今天雨太大,山坡上的泥流都冲到了上面,木板不堪重压,踩上去就塌了。 见救兵到了,围着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 霍星探身看了看,眉头紧皱,“太深了,我只看到一个人在下面。” 一个老婆婆哭的撕心裂肺,报信的老乡抹了把脸,说:“小白那女娃子看不到脑袋了。” 卓炜看了一下地形,“这井至少有三米,下面都渗水了,再久一点,地下水涨上来就完蛋了。” 王奇趴在井边,目测了一下距离,“越往下洞子越窄,得赶紧把人拉上来。” 霍星边脱外套边说:“我下去。” 黑色制服里面是件迷彩短袖,雨水一湿,绷着他的上身线条展露无遗。 霍星把绳 子往腰间捆了四圈,系了个死结,翻身一跃,扶着井口慢慢往下滑。 卓炜带着村民拉绳子,王奇给霍星指位置。 “重心往左,那人在你右边,你要落到左边,对,对。” 霍星不能完全看到下面,靠着王奇的指路和自己的判断,但很快,他就滑不动了。 王奇也看明白了,这口井打的时候就不规则,上大下小,所以才荒废,霍星身材高大,卡在离井底两米的位置就再也动不了。 他转动身子,尝试各种姿势,没有一点效果。 霍星被拉了上来,雨越下越大,他不死心地往井里看。 就连井内大人的脑袋都快被淹,庆幸的是,小女孩被他抱在手里,露出一颗脑袋没被水呛。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瘦小一点的下去救人!”卓炜大声道。 但在场的五六个人里,都是壮年男人,个头矮的,身体胖,剩下的是老白家的两个老人,七八十岁了,也不顶用。 王奇环视一圈,眼睛突然一亮:“霍队,她合适!” 陈晚撑着伞站在人群外,一声不吭。 霍星直接回绝,“不行!” 王奇也急,“再去村里喊人就来不及了,你看这水涨起来不要命了。” 霍星紧了紧牙关,说:“我再试一次。” 小女孩的奶奶哭的都快晕过去,挣着跑到陈晚面前“通”的一声竟然跪了下去。 “求求你啊求求你啊!” 陈晚从没见过这阵仗,脑袋发懵。 霍星三两步走过来扶起老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老人才边哭边离开。 陈晚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湿的鞋,哭声雨声风声围着耳朵飞。这本不该她的事,这么深的井,这么业余的救身设备,谁去谁傻。 霍星又捡起绳子往身上绑,几乎一瞬间—— 所有人都看着她丢了伞,走向霍星,她把绳子抢过来,“快点,乘我没后悔,绑紧点。” 霍星眉峰下压,略带警告,“这不是闹着玩的。” “说吧,我该怎么做。”陈晚看了看井,想不到这么深。 霍星迟疑两秒,便迅速单膝跪地,脱下自己仅剩的迷彩短袖,垫了一圈系在她腰间,然后再缠绳子。 “你腰细,这绳子会越勒越紧,扎一圈衣服会好受点。” 陈晚走到井边,拿着另一根救人的绳索,她要下去,把绳子给人系上。 霍星扶住她的胳膊,“脚往下放,我会抓住你。” 陈晚压下恐慌,强装镇定,抬起头说:“姓霍的,最好把我抓紧了,上次你把我抛在半路,这事还没完。” 霍星一字一句道:“陈晚,好好救人,再出岔子,我一枪崩了你。” 见她脸色大变,霍星勾了勾嘴角,“想打我?安全上来,这账一起算!” 陈晚舔了舔嘴唇,没心思跟他生气,她小心翼翼往下滑,雨水浇在头上流进眼里,腰上的绳子勒的太疼了,她抓住井壁想分担点力道,可井壁都是泥巴,一用力,一块块往下掉。 陈晚失去重心,一摇一晃在半空中飘。霍星死死抓住绳子。 终于到了井底,水已经覆盖上了胸口,她站不稳,连着呛了几口水,终于把绳子套稳了小女孩,霍星等人齐齐用力,陈晚双手托着孩子,看到霍星抓住了她,才松气。 可井外却传来一声大喊,“另个人不能救!是个偷小孩的!我们小白就是被他带走才出事的!” 陈晚看向身边的男人,虽然狼狈,但五官间透着一股劲,男人没有闪躲目光,任她看。 陈晚低声说:“不管你有没有犯事,我都会救你。” 她抬头大喊:“赶紧把人拉上去!” 喊话的同时,绳子就已往上吊。等那男人出了井,水已经到了她嘴巴,陈晚不敢张嘴,一张嘴就喝泥巴,等霍星再来拖她,陈晚已经快支持不住,奋力仰起脑袋。 霍星看见她的姿势,像只乌龟。 他忍不住想笑,可他马上发觉不对:“陈晚,你是不是不会游泳!” 陈晚不能说话,怒瞪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霍星心头一跳,像是山风突然吹进了胸口,又凉又呛。 陈晚湿漉漉地爬出井,泥巴裹了一身,形象全无。她想站起来,可腿软的像面条。 霍星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陈晚用力把手抽出来,问:“你刚才笑什么?” 霍星沉下声音:“真想知道?” 陈晚:“你敢不说,试试看。” 霍星轻轻笑了一下:“那就试试看。” ☆、第五章 第五章 风声雨声没有停。 陈晚一个人走到旁边,坐在雨泥里,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一道道刮痕深深浅浅。 头上一阴,霍星撑着伞站在她面前。 “我扶你。”他伸出右手。 陈晚伸手扶住,霍星一用力,她顺势站了起来。身上仍然没力气,陈晚半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王奇走过来说:“弄清楚了,掉下去的男人是隔壁村的,他看见老白家的孙女出事,于是去救人,自己也掉了下去。” 陈晚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还站在井边,也往她这边看。 卓炜小跑过来,“都处理好了,我们先回寨子吧。”他对陈晚竖了大拇指,“看不出来,你胆挺大。” 陈晚没理他,问霍星:“小孩没受伤吧?” 霍星早就注意到她手背上的血痕,沉默了一会,说:“比你少。” 雨还在下。 霍星的大半边伞都支在她头上,陈晚走了十几米,觉得自己腿在发颤,霍星突然把伞递给她,整个人蹲了下去。 陈晚一愣,就听他说:“上来。” 男人宽厚光裸的背近在眼前,因为用力,背上的肌肉线条分明。陈晚学的是美术,对美好的人体轮廓格外注意。 她伸出手摸了摸霍星的肩膀,霍星一把抓住,陈晚便整个人趴了上去。 她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温热的,明明混着雨水,却一点也没消散。 其实霍星的动作很小,只抓着她的两条腿,背也挺得直,这个姿势可以避免更多的亲密接触。 陈晚侧了侧头,去看前面的路,可她突然笑了。 像是有所感觉,霍星问:“你笑什么?” 陈晚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手掌垂在他脸边,霍星一僵。 她的声音仿佛也染着笑,说:“……你耳朵上也有颗痣呀。” ** 他们回到阿娇家。 堂屋里放了六个木桶,木桶里装的都是热水,阿娇说:“这都是邻居烧的,知道你们淋了雨,不用一个个等,都可以马上洗澡。” 阿娇冲她招了招手,“妹子,你将就着穿我的衣服吧,一身湿要得病的。” 陈晚看了看霍星,他正用毛巾擦头发。 “你先洗吧。” 霍星动作没停,说不用,“我和老王去旁边那家。你动作快点,山里雨凉,容易招病。” 陈晚跟着阿娇去内屋。霍星抬头看着她的背影,他注意到她的耳朵,白嫩小巧,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 霍星冲完澡出来,卓炜和王奇在抽烟。 王奇递给他一只,“救了个小孩,也算没白来。” 霍星点燃,夹在手指间,问:“掉下去的男人呢?” “没什么可疑,有村民认识,就是邻村的。”王奇叹了气,“阿娇男人救的人跑掉了,我原本以为是邱吉,但上头给了回复,邱吉没回云南。” 卓炜怀疑,“邱吉要往缅甸谈生意,他不可能不回云南。” 邱吉为人狡诈,疑心重,早有线人来报,这一次他们要走批大家伙,依邱吉的性格,必定现真身。 霍星咬着烟,说:“过几天就该来消息了,确定了交易地点就好办。” 卓炜撑着懒腰,“把这伙人铲平了,我一定得申请调岗,我家老头说了,今年再不娶媳妇,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王奇乐了,瞥他一眼,“还娶媳妇,这话霍队都没说,你插什么队?” 卓炜笑着往霍星身边凑,“你觉得陈晚怎么样?” 骤然提起这个名字,霍星皱眉。 卓炜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我觉得她对你有点意思。” 王奇拍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有这闲工夫,都去把驾照给我考了,出个车还得借司机,真怂。” 卓炜推了推霍星,“听见没,老王训话了。”他又低着声音说:“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了。” 霍星问:“看见什么?” “她在你背上,笑得特开心。” 霍星手一抖,青白的烟灰掉在湿漉的地上,很快不见。 王奇哼了一声。 卓炜啧了下,“你这耳朵够灵的啊。” 王奇起身拿伞,边拿边说:“这女孩,大城市来的,靠不住。” 他似有似无看了眼霍星,“这些人就是安逸惯了,找刺激懂吗?玩玩还行,别跟着一起作。” 卓炜干笑了两声,拍了拍霍星的肩膀,“走吧。” ** 雨落的声音把山间衬得更加安静,陈晚站在屋檐下,把 手机举得高高,只有这样才能有两格信号。她在微信上给陈朝阳发了几张景色照片,本想敲几个字,但信号实在是差,几分钟后才收到回信—— “在哪座深山老林里修炼?” 陈晚能想象陈朝阳打字时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回:“你都说是深山老林了,哪还叫得出名字。” 陈朝阳:“有什么好玩的没?” 陈晚想到刚才,烂泥,深井,还有那个男人宽厚的背。 手指间仿佛还有他身上的热气,陈晚搓了搓手指,更加热了。 陈朝阳又发了条信息过来:“注意安全,速回。有空给我充200块钱点卡,游戏玩不下去了。” 陈晚摁了两个字:“没空。” 信息没发出去,因为信号又断了。陈晚转个身,就看到霍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小瓶子。 他指着她的手:“擦点药。” 陈晚把手伸过去,歪着头笑,“帮个忙。” 霍星眼神漆黑,望着她。 她特意双手摊开,左右两只都有伤痕,霍星揭开瓶盖,斜着瓶子,食指在瓶身上慢慢敲着,细白的药粉洒在她的手上。 药效有点疼,陈晚吸了口气,霍星动作明显停了下。 “你动作挺熟练,经常帮人上药?”陈晚问他。 “不经常,平常哪那么容易受伤,重伤都送医院了。” 霍星声音平平,他低着脸,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小圈阴影。 陈晚说:“平常也很容易受伤呀,比如切菜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被刀划了。” “那是你不会做饭。” 陈晚笑了笑,“我是不会做饭,你会做吗?” 霍星没理她,他很高,背着灯光,投下的阴影把陈晚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陈晚又问:“你女朋友做?” 霍星终于抬起头,说:“我会做饭。” 陈晚长长哦了声,“你女朋友有口福啊。” “……做给自己吃。” 听到这话,陈晚似笑非笑。 “这里有什么好,值得你来三次。”他转移话题,手上的动作很轻。 “不多来几次,怎么知道哪里好。” 霍星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矫情。” 陈晚 点了点头,“你呢,做这行多久了?” “八、九年。” “你多大?” “二十九。” 陈晚沉默了一会,还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说:“我以为你至少三十四五。” 霍星上药的力道加重了,陈晚嘶了一声,“疼!” 霍星无神无色,陈晚又给他下了个定论,开不起玩笑。 “做这行挺危险的,没想过转行?” 在井边,霍星脱了衣服的时候,腹部有一道很长的疤,是略深的肉红色,直接连到了左腰。 可陈晚并不觉得丑陋,反而有一种反差的性感。 男人身上的疤痕,都是故事。 霍星静默着,好久才说:“危险的事总得有人干。多抓一个坏人,就少一个孩子被贩卖。” 陈晚突然一口气慢了半拍,卡在喉咙里生疼。顺过来后,她声音平淡:“……那你最好别落在那些坏人手里。” 霍星低低应了一声,看向她。 陈晚的表情要笑不笑,逮住了他的目光。 她突然问:“软吗?” 霍星不解,“……什么?” “我的手。” 比他们之间任何一次都要长久的沉默,山风扑面而来,陈晚闻见了风里有花香。 霍星把药瓶盖好,说:“没我女朋友的软。” 他转身离开,没看见陈晚在背后微笑的模样。 雨势终于小了。 ** 第二天。 陈晚起得早,昨天淋湿的衣服已经被阿娇烘干,她换上了自己的,把阿娇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她走到堂屋,就看到门口的霍星。 “这是干嘛?”她伸了个懒腰,随口一问。 “打水。” 陈晚有些无语自己的问题,揉了揉眼,站在一边看。 早上温度低,霍星只穿着昨天那件迷彩t恤,他把空桶扔到井下,左右晃动,水装满了,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肌肉紧绷,在露水微湿的清晨,滚了一层光。 来回几次,井边的大缸装满了。霍星甩了甩手,几粒水珠溅到陈晚脸上。 霍星说:“回去的时候,老王开车。” 陈晚笑,“哎呀,没机会了。” 霍星瞥了 她一眼,“什么机会?” “把你半路丢下车呀。” 霍星轻笑了一下,“你答应开车送我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陈晚点点头。 “一个女人,这么记仇,要吃亏的。” 霍星掏出烟盒,看了看她,又把烟盒收进裤袋里。 陈晚没说话,两个人静静站了一会,她伸出手,“借你手机打个电话。” 霍星问:“你的呢?昨天不是给你借了充电器。” “你好烦。”她手往前伸了点,“拿来。” 霍星迟疑了一下,还是给了她。 三星的,款式老旧,而且没有锁屏密码。陈晚划开,里面什么软件都没装。 她按了数字,然后放在耳边,一会儿又还给霍星,“没人接。” ** 回去的时候,他们先把陈晚送回住处。 “警察叔叔,谢谢啦。”陈晚微微弯腰,撑着车窗对王奇摆了摆手。 卓炜探出脑袋一脸笑,“怎么只对他一个人道谢啊。这不还有个吗?” 卓炜往后让了让,霍星露出半个侧面。 陈晚眯了下眼,“霍警官。” 霍星转头。 陈晚留了个潇洒的背影,举高右手,食指勾着一副深酒色的墨镜,她摇了摇,是再见的意思。 霍星没理他,一斜阳光从车窗透进,他半边身体洒了光。一种直觉莫名闯了进来,他掏出手机,翻了两下,手指一愣。 联系人的第一个,陈晚的名字赫然在列。 通话记录,拨出去的第一个也是陈晚。 借他手机打电话是假,留号码才是真。 霍星在卓炜凑过来的前一秒,迅速把手机屏幕翻转盖住。 ☆、第六章 第六章 回到客栈,三个学生正好下楼。 陈晚对他们招了招手,“坐,我请你们吃早餐。” “过桥米线怎么样?还是生煎包?” 周蜜举手,“过桥米线,来云南就得吃这个呀。” 陈晚笑了笑,“也对,把事做完,有时间带你们去吃正宗的。” 三人都雀跃了,周蜜觉得陈老师今天心情好,好奇藏不住,“老师你昨天去哪里啦?” “一个朋友家。”陈晚低头翻菜单,“昨天你们玩的怎么样?” “周蜜买了好多东西。”陆林报告说:“都是特产,好沉,我和莫海威手都没空着。” 陈晚笑:“上网店买就好,直接寄回家,东西大同小异,没什么区别。” 周蜜恍悟,拍了拍脑袋,“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陆林指了指头:“你这儿也就这水平。” 周蜜:“去死,你聪明,你聪明怎么不提醒我呢?” 莫海威接着说:“因为你钱多人傻呀。” 周蜜:“……滚。” 听着他们玩闹,陈晚看了看时间,按计划,今天去洱海。 吃完早餐去付钱,陈晚看到柜台上的租车广告,问前台的小姑娘:“你们这能租车?” 前台麻利地收钱:“可以呀,你需要?” “怎么租?” “看你租哪一种,商务车呢,交三万押金和身份证,日租费用是八百,中低档的小车,押金一样,日租400,油费什么的都自理哦。” 陈晚看了看车型,手指一停,“这辆有么?” 她看中的是一辆丰田卡罗拉。 “有的有的。” 陈晚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照旧一件白t恤,搭了件修身的薄夹克,她的随身物件都在箱子里,箱子带了密码锁,陈晚刚准备拨,却皱起了眉。 箱子的锁是四位数,她记得,最后一次关箱子,锁上的数字是7开头。 现在一看,怎么是5? 来不及深想,周蜜在门外喊:“陈老师,我们都准备好喽。” 陈晚起身,背着小包就出去了。 ** 从住的地方到洱海,一个小时的车程。陈晚设了导航,惬意地行驶在路上。 “书上说,苍山洱海就是生活里的诗和远方。” 周蜜滑下车窗,手指伸向窗外迎着风:“书上还说,云南有随处可遇的爱情。” 莫海威笑她:“就是骗你这种小女生的,什么爱情啊,都是打着幌子的一夜.情。” 周蜜啧了声,“好像你经历过一样。” 陆林劝道:“过了少女的年龄,就让人家存点少女心吧。” 周蜜气得伸长手,敲了下他的脑袋瓜子,“陈老师停车,把这坨垃圾丢下去。” 陈晚单手控方向盘,“丢下去,还得负责捡回来,不嫌麻烦?” 周蜜吐了吐舌头,不解气地戳陆林的肩膀。 风在吹,阳光也漂亮,路很顺,天是蓝的。 书上说,云南有随处可遇的爱情。 陈晚弯了弯嘴角,爱情未可知,但惊喜却是真的有。 自己开车速度快,把车停好,几个人拿着画板和画画工具步行去了景点。 陈晚带了只单肩小包,空出的手帮学生拎着颜料盒。 陈晚选了个位置,“就在这吧,山的轮廓清晰,是个画山水的好角度。” 莫海威卸下大背包,陆林撑画架,周蜜拿手机四处拍照,兴奋感叹:“好美啊,真是美死了。” 陆林纠正错误,“死了还怎么美?” 周蜜白眼,“你真烦。” 陈晚往前走了几步,也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陈朝阳。 微信很快有新信息。 “一个破湖有什么好看的,给我充点卡了没?” “没。” “快充,现在。” “求我办事就这态度?” “亲姐。” “不够。” “漂亮亲姐。” 陈晚笑着打开了支付宝。 画了大半天,下午四点的时候,他们收拾离开。 大小旅游巴士都赶在这个时间回程。停车坪的出口窄,也没个红绿灯,车插车,费了半小时才挪到大路。 进城已经夜幕降临,陈晚带他们吃了晚饭,送回客栈,叮嘱说:“早休息。” 然后又去前台把车钱结了,预定好明天的。事情办妥后,陈晚没回房,而是出去走了走。 这家客栈挨着古城,夜晚 的街道更加热闹,八角房顶,黑色瓦片,木门上梁的糊纸灯笼,过阵风,里头的灯光也跟着晃。 陈晚背着手走得慢,宋明谦的电话来了。 “回住处了?” “对呀。” “在干嘛?” 陈晚停在一个卖灯笼的小摊前,“看灯呢。” 宋明谦呵了声,“看灯?你今天带学生出去了?你弟弟给我看了你发的照片。” “……”陈晚听出了他话里头的意思,宋明谦永远不会直接表露他的情绪,他总是绕着弯表达。 商人都有这习惯。 “你白天忙的跟超人一样,我哪敢打扰。”陈晚顺着他的话解释。 男人笑得低沉,“怪我的意思?” 陈晚说:“不敢。” 她看中一个浅橘色的长方形灯笼,拿在手里转了转。 “和你学生一起?” “没。一个人。” “有点晚,早回去。” 陈晚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间,腾出另只手研究那盏灯,“说得好像你没来过大理一样,九点不到,热闹刚开始呢。” 宋明谦说:“你又不喜欢热闹。” 陈晚嗯了声,“所以准备换地方了。” “去哪?” 她已经离开摊子,走向右边,“……书店。” 挂断电话,陈晚进了家酒吧。 ** 酒吧人不多。陈晚要了杯啤酒,一口下去一小半。 她撑开旋转椅,背靠着吧台,闲适地观赏台子上的吉他表演。 歌手是个留着胡子的小年轻,手指轻拨。唱的一首民谣。 陈晚听不清歌词,拿起啤酒又抿了一口。 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明亮的光。 陈晚接听,“莫海威,什么事?” 没几秒,她皱眉,紧声道:“把地址发给我,我尽快赶到。” 周蜜不见了。 陈晚赶过去,莫海威和陆林惊慌无措。 “回客栈后,周蜜非要去酒吧玩。我们本来是在一块的,旁边的桌在玩牌,我们就看了会热闹,回去的时候,就找不到她了。” “酒吧里找过了吗?” “找过了,陆林守着门口,我 就在里面找。还是没找到。”莫海威的声音发抖:“陈老师,她会不会有事啊。” 陈晚看了看四周,一条胡同到底,没有岔路。 她说:“陆林你还是守在门口,万一她出来了,就通知我。莫海威你和我去里面。” 酒吧有两层,他们找了一楼大厅,没有见到人。 陈晚仰头看了圈,二楼被隔开做了包间,每一间都有门挡着。 她拿出手机划出号码,递给莫海威:“你跟这个人说,就说我遇到麻烦,让他过来。” 莫海威担心:“这么晚了,万一他不过来呢?” 深浅不一的光从陈晚脸上滑过。 “他一定会来。” ** 这条街上的酒吧都不大,陈晚上到二楼,一共六间包房。她从最中间的开始。 门推开,音响躁动扑面而来,她一间一间地看,两个小包,三个稍大的,还有一间最大的。 一圈下来,陈晚没有找到周蜜。 震天的舞曲搅的人心浮气躁。陈晚撑着栏杆看向一楼大厅,她突然转身,目光定在最左边的那间。 那是最大的一间,刚才推门进去,满屋的人,门口坐着个黄毛,很不耐烦。 陈晚迈步,再次推开了那扇门。 她直接走向包厢最里面的洗手间,洗手间的门紧闭,里面白炽灯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隐晦不明。 陈晚用力扭门把。 “你谁啊?”包厢里有人出声。 门把扭不动,她重重地敲门。 刚才出声的人见她不回答,拿起麦克风:“问你话呢!” 陈晚转过头,盯住说话的人,正是那个黄毛。 陈晚的眼睛不算大,但形状漂亮,眼角往上扬,清冷透亮很拿人,这一眼,性格里坚硬的一部分展露无遗。 黄毛咽了咽,没再吭声。 陈晚看着这扇门,突然一脚踹了上去。 一下,两下,三下,越踹越用力。 酒吧的门质量都不好,年久旧损,第四下的时候就被踢开了。 门板弹在墙壁上砰砰响。 “陈老师——!”周蜜失声疾叫,挣脱钳制扑了过来。 陈晚迅速扫了一眼她的衣服,还好,是完整的。 周蜜一脸的泪,哭得抽不过气。 “他们不许我出来,捂着我的嘴,扯我的衣服……” 周蜜泣不成声,陈晚把她挡在身后,洗手间里的两个男人,正慌乱地系皮带,其中一个个高的指着周蜜,“说好了玩游戏,玩不起就算了!” “我不上来,是你们硬拉我上来的!”周蜜气的浑身发抖,嗓子都喊嘶了。 “你这么大个人了,谁拉得动你啊,都是出来玩的,装什么装?算了算了,都走都走!” 高个男刚走一步——— 陈晚伸长右手,“啪”的一声拍向门框,把门给堵住了。 “谁捂了她的嘴?”陈晚声音平缓,她的眼光太过直白,里面像有清冷的霜,一点一点能把人冻住。 高个男被她盯得心里犯怵,大声说:“我捂的。” 陈晚看了眼周蜜,周蜜咬着嘴,点了点头。 陈晚明了,突然抓住高个男的手腕,再捉住他的两根手指,狠狠地往后一掰。 毫无准备的男人,疼得嚎叫。 “我□□妈!臭婊.子!” 陈晚握住周蜜的手臂,“走。” 其他看热闹的人,在高个男的这句骂声里回过神,场面顿时炸开了锅。 他们堵着门,把陈晚和周蜜围住。 “别让跑了!”高个男气疯,妈的手指好像骨折了。他踉跄着从洗手间出来,左右晃头找东西。 “周蜜,现在开始数五下,数到五你就跑。” 高个男拎起一个啤酒瓶,陈晚迅速拿起酒桌上的话筒。 离门口只有几步远了,堵着门的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太妹,她靠近她们的耳朵,对着话筒一声狂吼,尖锐的声音刺穿耳膜,小太妹“啊啊啊!”的尖叫,捂着耳朵直躲闪。 “跑!” 陈晚拉开门,使劲推了一把周蜜,周蜜跑了出去,下楼梯的时候她滚了好几圈,终于到大厅了,能看到酒吧大门了。 劫后重生的快.感! “陈老师,我们———” 周蜜回头,身后空空。 “陈老师!” ** 陈晚慢了一步,被人揪住了胳膊。 “你这女人够烈的啊,老子还没碰她呢!” 高个男的啤酒瓶指住陈晚 ,“操,我手都断了。” 啤酒瓶口正对着自己,陈晚神色平静,她的嘴角一弯。 似笑,非笑。 高个男一怔一怔的,“……我靠!” 手上的啤酒瓶竟被她抢了过去。 陈晚拿着瓶子往桌上用力一敲,“哗啦”一声,玻璃片四处飞,瓶身断成两截,缺口参差不齐,尖锐如刀。 陈晚指着男人,语气如霜降,“我打了你又怎样,怎么?还想打回来?来啊,用这个。” 半截啤酒瓶抵在男人胸前,陈晚手指长白,却分外有力。 高个男懵了,咬牙骂道:“你他妈有病吧!” 陈晚打心底的不屑,哼笑了声,“出息。” “还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了,臭三八。” 高个男操起沙发上的话筒往她头上砸。 陈晚捏紧酒瓶,迎面挥了过去。 “啊!啊!啊!”哄叫四起,却又瞬间安静——— 因为酒瓶和话筒都定在了半空。 男人的手被握住,陈晚的手腕也被抓紧。 霍星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拦一个,燥烈的气氛戛然而止。 他的眼眸漆黑,稍一用力,就摘下了高个男的话筒。 高个男抬起头,对面的男人岿然不动,声音低沉。 霍星说:“……朋友,干什么?” ☆、第七章 第七章 霍星穿了件圆领短袖,抬高手臂,线条紧绷,他比陈晚高一个头,陈晚抬起下巴,笼罩在他的身影里。 “嗬,有帮手啊。”高个男往后退了两步,“行啊,那就好好算算。她掰了我的手指,怎么赔?” 陈晚不让分毫,“要赔也行,一码归一码,你对我朋友做了什么,跟警察说清楚。” 男人懂了,这帮手是个警察。 话里有了和解之意,“算了算了,都是出来玩的,各退一步,行了吧?” 陈晚哼笑一声,没有表态。 霍星转过身,语气严肃,“你闹够了没?” 陈晚对视他的眼睛,重复他的话,“闹够了没?……嗯,霍星,我操.你大爷。” 她甩手就走,噼里啪啦把门弄得震天响。 楼梯下了几步,手腕又被霍星抓住,他压着脾气,“你就喜欢折腾人是吧,大晚上的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陈晚,有种别打我电话!” 陈晚冷冷的,“你知道那些人做了什么事吗?他们差点把我学生给强.奸了。你不问原因就给我扣帽子,霍星,有种你就别来啊!” 霍星愣住。 半小时前他刚洗完澡,手机铃声划破安静。 他迟疑,犹豫,知道这女人不好惹,可就在按下挂断的前一秒,鬼使神差地接听了。 当听到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声时,霍星竟然还有一丝道不明的感觉。那头只说她碰到了麻烦,然后报了地址,叽里呱啦不停求助。 霍星又陷入与是否接听电话一样的选择题中——— 电话接还是不接? 他接了。 现在,去还是不去? 他去了。 霍星没有和莫海威碰面,直接找进了酒吧。所以他不清楚事情始末,只当是陈晚惹是生非的心瘾发作。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陈晚没再看他,挣脱手下了楼。 这次霍星没有犹豫,紧紧把人拉住,“对不起,我话说的太重。” 以为得不到好脸色,可陈晚却对他笑了。 霍星皱眉,“笑什么?” 陈晚说:“既然你道了歉,就算了。” 霍星没碰到过这样的女人,手起刀落,翻脸比翻书还快。 见他们出来,莫海威、陆林、周蜜终于松气。 陈晚表情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看了眼周蜜,轻声道:“那男人有一句话说得对,这么大的人了,如果你坚定不动摇,没人拉的走你。还有,书上的东西别全信。” 书上说,云南有随处可遇的爱情。 周蜜低着头呜呜呜地哭,“……对不起陈老师。” 陈晚没再多说,让莫海威和陆林带周蜜回客栈。 陆林本来想问老师你去哪?但看了看不远处靠在墙上抽烟的男人,便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目送出租车开走,陈晚回过头说:“你跟我来。” 霍星咬着一支烟正准备点,她的声音像是深夜的露水,被风一吹,熄灭了打火机上的星火。 霍星觉得自己一晚上都在做选择题。接不接电话,去不去救她,现在,跟不跟她走。 理智告诉他必须拒绝。 他抬头正想开口,却对上陈晚的眼睛,她那么直白坦荡地望着他。 霍星忍了忍,还是走了过去。 “我饿了,带我去吃宵夜。”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几十米,陈晚突然说,转过身。 霍星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 “你想吃什么?” “烧烤,啤酒。”陈晚眼里来了神,似乎在憧憬这个美味。 霍星点点头,“你跟我来。” 霍星带她来到河边上的宵夜一条街,油布搭的棚子占满道路两边,每家大排档门口都支着一个烧烤摊,鸡腿鸡翅韭菜玉米,一串串堆的满满,各色调料码放随意。 油烟噌噌升空,风往哪吹,烟气就跟着飘。 “美女吃什么?今晚牛肉串特价哦。”年轻小伙热情推荐,拿着纸笔等着记菜名。 “特价?”陈晚翻着油腻的塑料膜菜单。 “对对,买一送一,还给瓶啤酒,很划算的。” “送啤酒?什么啤酒?”陈晚抬起头。 “青岛,卖八块的。” “嗯,是挺划算。” 小伙子熟练地往纸上写,“好嘞,一份牛肉串。” “不要。” 陈晚重新看向菜单。 小伙子:“……” 霍星轻笑了一下,陈晚又抬起头,“笑什么?” 他说:“没事,你点吧。” 陈晚暂且放过他,说:“四个烤翅,两个鸡腿,一盘土豆,烤个茄子,烤两串韭菜,再来盘花生,你们这特色是什么?” 小伙子边写边答:“牛肉串。” 陈晚把菜单还回去,“那就不用了。先点这些吧。再来两瓶啤酒。” 霍星倒了两杯水,有些怀疑,“这么多你吃得完?” “吃不完。” “那就少点些。” “我想吃。” 霍星沉默了。好像每一次问她问题,她都能给出让人无语的答案。 陈晚看他憋闷的模样,笑了笑,“霍队长,要不要把你女朋友叫出来一块吃?” 霍星缓了缓,“……不用了。” 菜很快上齐。占了满桌,留出的空余勉强放碗筷。 霍星起开啤酒盖往杯子里倒,陈晚制止,“不用了,就这么喝吧。” 她伸手拿过一瓶,仰头抿了一口。夹了最近的鸡腿,吃得很认真。 霍星注意到,她吃东西,每一样都会动筷子,但每次夹的都不多,相比较,她好像更喜欢喝酒。 一瓶啤酒很快见底,仿佛那不是酒,而是矿泉水。陈晚招呼老板,又要了一瓶。 霍星如实说:“你酒量不错。” 陈晚嗯了声,晃了晃酒瓶,“这样的,你能喝多少?” 霍星说:“不知道,没醉过。” 陈晚竖起大拇指。 霍星见她又喝了一口,仰起脖颈,修长光滑。她的手指匀称细长,指甲修成微尖的形状,刷了淡粉色的甲油,握在深绿色的酒瓶上,更衬的白净。 “这个鸡腿不好吃。土豆烤的太嫩,要焦一点才好。”陈晚逐一点评,每说一样,筷子就指着那道菜。 霍星很安静,低头吃菜。 陈晚问他:“你不冷么?” 她穿了件薄外套,还觉得有些凉。霍星只穿了件短袖,单调的白色普通的样式,毫无设计可言,可陈晚觉得,这样越能衬托出他的五官,利落分明。 男人就该如此。 霍星说:“不冷。” 陈晚指了指桌上的菜,“你尽量吃吧,我饱了。” 入了夜, 夜宵摊生意非常好,周围人声嘈杂,还有拿着吉他挨桌唱歌的,陈晚单手撑着下巴,大概是喝了酒,眼眸比平日要亮,正盯着几桌之外的流浪歌手看他表演。 霍星吃了几片土豆,用纸擦了擦嘴,问:“酒吧那三个都是你学生?” 陈晚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远处,“对,都是学生。” “你在哪当老师?” 霍星也吃饱了,身子靠在椅子上。 “大学。”陈晚看完热闹,收回目光,“教美术。” 霍星:“她是第一次来玩?小女生容易受惑。” 陈晚咯咯笑,“她出事和年龄大小没关系,就是有点好奇和憧憬,还有一点心存幻想。” 霍星说:“你倒是明白。” 陈晚扬了扬眉,“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霍星直起身,“这样容易吃亏,女人不比男人。” 陈晚一只手环着腰,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懒散地靠着椅子,轻轻笑: “……我喜欢吃亏。” 她毫不掩藏地看着他,眼眸似水,眉梢随着笑容上扬。 霍星沉默,非常沉默。 他缓缓拿起酒瓶,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起身招呼老板买单。 “一共两百二十八。” 霍星掏钱包。陈晚递了三张一百,“二百二吧。” 老板也是个爽快人,“好嘞,找你八十,下次再来啊。” 霍星把钱放在桌上,“你拿着。” 陈晚看了一眼,两张红钞票,还有一张二十,一分不少。 她起身,拿着包就走。 霍星紧抿着唇,拿起钱两步追上她,“这顿我请。” 陈晚站定,环着手,要笑不笑,“没错啊,这顿是我请。” 霍星憋着劲,挡在面前不让她走。 她把霍星上下看了个遍,大概是职业的关系,不只是身材,他的气质也很硬朗。 陈晚的眼神很直接,她的赞赏也很直接。 “行吧,这顿你请。”她忽然接过钱,对着霍星摇了摇,“那下顿我请哦。” “没有下顿。”霍星甩下四个字,头也不回就走。 陈晚拿着钱看着他的背影,不喊他,也不追他,直到背影消失在转角。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轻轻一笑 : “……又把我丢半路了。” ☆、第八章 第八章 陈晚慢悠悠地回到客栈。 从包里找房卡的时候,手机震动。她把房卡找出来,对着门禁一刷,“滴”的声,推门而入。 手机还在响。她接听。 “……妈。” 陈晚把包放在床头,“我还没睡,刚回住的地方。” 电话那头长句短句一连串。陈晚耐着性子一个个回答。 “今天带学生出去了。” “我穿了外套。” “嗯,带了伞。” 她在心里默数,以往每次,都会在四句铺垫之后引出正题。 “小晚,你爸爸上个月参加了茂林集团的竞标,你还记得吧?我们准备的很充分了,这次把握很大。” 陈晚开了免提,手机搁在床上,脱了外套,又拿起手机,“嗯,那很好。” “这次项目竞选的人太多了,许哲爸爸那么大的公司,这一次也来参与了。” “利润很大?” 那头声音雀跃,“对的,茂林准备开发新楼盘,就在市新区的主干道上,楼盘规划很大,只要这次中标,楼盘一期、二期的材料都会划出来。” 陈晚对这事没什么印象,所以她找不到连贯的顺序点。但她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 “小晚,你在听吗?” 陈晚倒在床上,单手盖着眼睛,说:“我在听。” “茂林集团的老总和明谦的关系好,你能不能向明谦打听打听。” 陈晚的胸口憋了一口气,她问:“打听什么?” “打听竞标的一些事情,让你爸爸能提前准备。” “茂林又不是宋明谦的,他哪里知道。” “可他和茂林的关系好啊,明谦的公司可是茂林的最大合作伙伴,这点我们都打听清楚了……小晚。小晚?你怎么不说话?” 陈晚的手从脸上移开,垂顺在身体一侧,她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木头材质的灯罩,雕着镂空花纹,灯是白色,灯罩是浅黄色,灯光透了出来,成了温和的暖黄。 陈晚盯得有点久,眼睛酸。 她平静地说:“好,有时间我问问。” 那头的语气明显放松,“最好尽快,你也别太辛苦,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正事说完,电话就轻松结束了。 “嘟——嘟——”忙音短促地重复着,陈晚握着手机,看见窗外斜在低空的一弯月亮。 ** 晨曦欲晓,浮云自开。 陈晚有个很好的习惯,无论多晚睡,睡眠质量好坏,都影响不了她第二日早起。她不爱懒床,睡觉,只是生物钟的组成。 她在完成任务。 穿戴齐整,陈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挺严肃。她左右晃了两下脸,用手揉了揉,又笑了笑,舒眉展目的样子,果然好看多了。 陈晚打开行李箱,给自己戴了一顶鸭舌帽。 长发顺着脸颊垂下,她又把帽檐压低了些。 刚刚六点二十,陈晚准备去街上溜溜,手刚搭上门把, 敲门声:“咚——咚——” 周蜜站在门外,局促地握紧双手。 陈晚不意外,侧了侧身,“进来吧。” 周蜜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很缓慢,小声说:“陈老师,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陈晚走到窗边,把纱窗滑开,沾了一夜露水的空气款款而来,扑在脸上,陈晚打了个哆嗦。 “我不需要你道歉。”她靠着窗栏,眼睛看向窗外,“因为我没损失什么。” “陈老师……” 陈晚转过头,平静说道:“如果我出事,你的道歉更没用。” 这句话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但周蜜忍了一晚的情绪却轻易放闸,她眼眶红了,鼻子一吸,眼泪两滴。 陈晚递过纸巾,又站回窗边。 “你是我学生,保护你是责任。但是周蜜,如果我和你没有关系,就算我看到你被人带走,我也不会去找你。” 陈晚轻声细语,却字字有力: “这个世界,有好人就有坏人,你遇到哪一种,看你运气。但你得相信,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管闲事,明哲保身,是人性。” 周蜜眼睛更红,瘪着嘴巴使劲忍泪。 陈晚不喜欢说教,听不听劝,懂不懂道理,跟她没关系。 但她知道,周蜜拎得清。 她走向门边,打开门,“我要去吃早饭,一起?” 周蜜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倒逼回去,用力点头,“嗯!一起!” 巷子两边是老式楼房,两层高,一楼基本都用 作门面,这里是旅游旺地,寸土寸金,几平米的空地都能开个早餐铺。 陈晚买了一个葱油饼,出了巷子,又买了杯豆浆。 初生的阳光罩在人身上,周蜜觉得轻松多了。 陈晚左看右看,似乎还在捕猎想吃的东西。 她吸了口豆浆,声音鼓鼓: “周蜜。” “啊?” “待会你帮我打个电话。” ** 卓炜接到电话之前,正在玩手机斗地主。 他抓了一手数字,打顺子中间少个q,最大的牌是黑桃2,乍一看真不是好牌。破釜沉舟抢了地主,底牌还真把顺子给凑齐了。 王奇在边上看,“先把长顺丢出去。” 卓炜没考虑,“把长顺拆成两个短顺,比较稳妥。” 王奇说:“你就不怕对家压住你?” 卓炜:“赌一把,他没顺子。” 把牌点出去,几秒之后一声“我靠,还真接上了!” 王奇捧着热茶,拍了一下他的头,“年轻人,就喜欢擦枪走火,把自己烧着了吧。” 卓炜转过头,“老王你这成语用的不错,还挺像个文化人。” 王奇一脚踹向他的椅子,“挺像?” 卓炜迅速跳开,“不像不像。” “滚蛋。” 霍星正在整理案卷资料,卓炜想起来了,“球服下来了,你昨天下班早,小赵就把衣服放我这了。” 他从矮柜里拿出一套红色的篮球服,放在霍星桌上,“小赵让我跟你说,统一穿白色球鞋。” 霍星应了声,把衣服收在抽屉里。 “今天和市局打比赛吧?他们从体校引了两个外援,据说打过cba,你也别太拼命,意思一下就行了。” 霍星没抬眼,把最后一本案宗锁在柜子里,说:“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卓炜刚想开口,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号码,走向窗户边。 王奇靠着桌子,小着声音说:“消息就这几天过来,上头让咱们准备一下,邱吉很可能回大理。” 这个猜测他们之前早就想到,所以霍星并无意外。 王奇看到桌上的台历,23号画了个圈。他眯了眯眼,问:“燕儿的生日快到了吧?” 霍星说是,抬起头看了看,“打完比赛,我抽空回去两天。” 卓炜的笑声一叠叠传来。他还在听电话,边走边说:“行行行,那就晚上见。” 他扬了扬手机,一脸笑,“来云南玩的,要包车。” 王奇啧了声,“你这第二职业别太明显啊,组织明令禁止。” 卓炜不以为意,“又不是我的生意,帮我二舅介绍呢。” 王奇:“你还不是从中拿提成。” 卓炜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 晚上七点,学校体育馆。 公安系统的篮球比赛一年一比,赛程过半。 按赛制,今天是小组赛的最后一天,看台上位置满了一半。 卓炜看得正起劲,肩膀被人戳了两下。他回过头,脸上兴奋的表情还没完全收拢,看到来人,顿时惊恐。 “你,你怎么来了?” 陈晚今天把头发扎了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皮肤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仿佛滚着光。 她笑:“找你做生意啊。” 卓炜眼睛一转,反应过来,“早上给我打电话的是你啊?” 陈晚摇头,“我学生。” 见他还在费力思考,陈晚从后排跨到前排,坐在他旁边,“电话里说的清楚了,我们要去昭通,包三天车,多少钱?” 她开门见山,卓炜抿了抿嘴,说:“如果只要车,配个司机的话一天三百,油费另算。” 陈晚说:“不要司机,就要车,你算算吧。” 卓炜掂量了一下,刚准备开口,他发现陈晚的眼睛一直盯着篮球场,他观察了会,简直是随着某个人移动。 “不要司机一天两百。” 陈晚盯着场上,看到霍星完成一个利落的抢断,快速上篮两份有效后,才说:“你有微信么?我加你,转账。” “有的有的。” 卓炜收了钱,又把备注改成她的名字,再看向陈晚,他笑出了声,“你喜欢他?” 陈晚突然转过头,卓炜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错觉,这双瞳孔,让他想到了冬夜。 那一瞬间的降温,让人有话难言。 陈晚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场边的一个人,问:“她是谁?” 她注意了许久,霍星在场上,那人便声嘶力 竭助喊纳威,暂停休息,那么多队员,她只给霍星递水递纸巾。 卓炜伸长脖子,看清楚了,“那是所里的接线员,小姑娘大学毕业刚分来的。” 陈晚勾了勾嘴角,“她喜欢他。” 卓炜很平静,“等过段时间,她了解多了,就不会喜欢了。” “为什么?”陈晚转过头,较真的劲又在眼里聚拢。 为什么。 霍星那样的家庭…… 卓炜敷衍着笑了两下,没回答。 陈晚难得的没再追问。看了一会比赛,突然说:“打完球,你们要去吃宵夜的吧?” 卓炜说:“对啊,每场打完,所里都会犒劳球员。” 陈晚看向他,“待会,你带我一起。” ☆、第九章 第九章 “带你去?” 卓伟重复着这三个字,他没有陈晚想象中的惊诧反应。他是平静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冷静。 他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陈晚:“什么问题?” 卓炜看向篮球场,暂停已经结束,霍星重回球场,他快速跑动,带起了队伍的节奏。连过两个防守,在篮网下伸手一抛。 “哐当”。 这球没进。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陈晚说:“喜欢。” 卓炜神色平静,“喜欢他什么?” 陈晚说:“不知道。” 卓炜呵了声,“那你喜欢个屁啊。” 陈晚叠着腿,看了看记分牌,说:“这场要输了。” 60比70,离比赛结束只有两分钟不到。 卓炜转头看着她,“你是来旅游的,多久回去?” 陈晚说:“还有阵子。” 卓炜问:“回去之后呢?你惹的人,怎么处理?” 陈晚挠了挠眼角,一点也不纠结这个问题。 “如果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坚定,我一定比他更勇敢。如果他什么也不肯给我,那我就当自己看错了人。当然,这个观点,和霍星没关系,我对他,还没到这个份上。” 陈晚笑了笑,“你别这么严肃,就像有人喜欢吃面条,有人喜欢吃米饭,男人喜欢看美女,我喜欢看他这种类型的男人。喜欢是件很简单的事,你把它想复杂了。” 卓炜被这言论逗乐,没忍住笑出了声,“所以你喜欢他的理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陈晚没回答。 “老王说的对,你们大城市的女人,都是无厘头。好日子过顺心了,想找点不一样的经历。” 陈晚眯了下眼,“就是年纪大的那个吧,他肯定被女人骗过,而且是大城市的。” 卓炜啧了一声,“一顿瞎猜,还真他妈的猜中了。” 长哨音划破场馆。 65比72。 球赛输了。 “怎么样,带不带我去你们的宵夜?” 陈晚收起手机,问道。 卓炜说:“不带。” 他起身,手里拽着半瓶矿泉水。 陈晚坐着没有动,散场的人群慢慢的从她面前走。 卓炜刚走两步,微信提示新消息。随便瞄了一眼,把手机放进裤袋里,回过头。 “走吧。” ** 虽然输了球,但早知市局实力强劲,分差能控制在10分以内,已经非常不易。所以全队情绪并不低落。 大家盘腿坐在地上扯谈。 “赵琳,拉拉队队长真称职,那气势,我耳朵都快穿孔了。” 赵琳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你们打的太棒了,跟你们比,我这不算什么。” 小姑娘年纪轻,又会说话,很招人喜欢。 队员起哄:“霍队,吃宵夜叫赵琳一块吧。” 霍星仰头喝了一口水,对女孩说:“你也辛苦了,跟他们去吃点东西。” 他把瓶盖拧好:“你们谁给卓炜打个电话,通知他老地方。” ** 滇南的夜。 风清月朗,像藏青色的帷幕。 卓炜在一边抽烟,不动声色打量陈晚,问:“你是老师啊,看着不像。” 陈晚笑,“那像什么?” 卓炜挺认真地想了想,如实说:“……像老板。” 陈晚难得的大笑,扬了扬手机,“是指这个?” 刚才在体育馆,卓炜拒绝带陈晚去宵夜,这女人竟然直接在微信上转了一千块钱给他。 出手阔绰,当之无愧。 拿人钱财,卓炜总得给人办点事。 “卓哥。” 前后□□个人从体院馆出来,卓炜回身招了招手。 陈晚一眼看到走在后面的霍星,他裸着上身,红色的球服搭在肩膀上,平静的眼神在看到她时,一瞬间的刹愣。 陈晚环着手,很享受他的表情。 队友“嗬!”了一声,“卓哥,带了美女啊。” “你们瞧瞧大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三天没吃饭。”卓炜指了指霍星,“喏,要问号码的,找他。” 队员起哄,“霍队,介绍介绍啊。” 霍星一时无语。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唇线下压,眉眼点墨像没有星和月的海。 陈晚不漏过他的任何变化,她看出了他的局促。 她走到霍星身边,对大家笑,“你们好,我是他的……同学。” 霍星的身子一僵,脸色更难看了。 霍星引以为傲的思维方式,可以把任何事情抽丝剥茧还原本真。职业使然,多年工作积累的经验,练就了一双能看穿伪装的双眼。 这个女人,出现的莫名其妙。做事莫名其妙。她很直接,三分戏谑五分调侃,不达目的不罢休。 直到菜上桌,霍星都没跟她说一句话。 老板搬来一箱啤酒,一瓶瓶起开,又递上两罐旺仔牛奶给陈晚和赵琳。 陈晚把牛奶还回去,说:“给我酒吧。” 话一出,起哄声又起。 大家都是豪爽之人,没有太多兜圈,几个人连着敬陈晚酒,一次性塑料杯,四杯就是一瓶。 陈晚来酒不拒,仰头喝得干净。 她坐在霍星身边,大圆桌坐十个人还是有些挤,手挨手,陈晚举杯抬起的手肘,时不时地刮着霍星的肩膀。 “你和霍队长是高中同学?” “不是。” “初中?” 陈晚摇头,说:“幼儿园。” 卓炜憋着笑,手一挥,“大家照顾一下,别总对幼儿园同学下手,咱队长不高兴了。” 卓炜推波助澜,大家更来劲,转向进攻霍星。 陈晚看出来了,这男人和她一样,不解释,不推辞,闷头喝,喉结有节奏地滚成一条浅弧。 陈晚移开目光,不经意地扫了眼对面的赵琳。 学生气未脱,简单干净,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陈晚的手指在油腻的桌上慢慢画圈,她把旺仔牛奶打开,“小姑娘,咱们碰一个。” 赵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人提醒,才如梦初醒。 “啊,好,好啊。” 她盯着陈晚手上的牛奶,这是特意为了她换的?全桌就她不喝酒。 这一种照顾,反而成了女孩心头难言的羞愧。 她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明黄的酒液鼓着白沫泡,动作太急,溢出了杯口。 陈晚声音平静:“喝不了就别勉强。” 赵琳固执举起酒杯。 陈晚低下头,也把酒给满上,轻轻一抬,“你慢点。” 然后仰头喝尽,啤酒微涩,从 胸腔到胃底,扩散发胀。 赵琳喝得急,像是在赌气。 陈晚看出来了,她不会喝酒,一点也不会。腮帮子鼓鼓,明明咽不下去,还往里吞。你看,吐了吧。 赵琳没忍住,哇啦哇啦都吐到了地上。 同事给她递纸巾,压低声音说:“你逞什么能呢,她是老江湖,看不出啊,还往枪口上撞。” 这气氛,在两个女人的对手戏之间,炒得更微妙了。 赵琳是典型的软萌妹子,心思单纯,又都是同事,在座都是奋勇缉私的警察,谁都看得出,赵琳喜欢霍星,而陈晚是个空降兵。 自然是向着赵琳。 几个人眼色一致,又齐齐朝陈晚举杯, 陈晚撑着下巴,不推辞,也不附和他们的玩笑话,目光浅浅,一杯又一杯。 她脚边已经立了四个空酒瓶。第五瓶也去了一半。 卓炜跟着凑热闹,“来来来,敬我们的美女同学。” 陈晚已经霞色上脸,她盯着卓炜手上的酒,慢慢弯了嘴角,竖起大拇指。 卓炜被她笑得有点毛。 手心突然一松,酒杯被人拿了去。 霍星站起身,越过半张桌子,把捞过的啤酒一饮而空。 有了男主角的参与,本该高.潮的气氛反而冷了下来。 其实私下里,霍星性格还算开朗,警队男人多,五湖四海,不拘小节。他们训练格斗、射击种种相关项目,霍星都是队长。 这男人,工作起来如一根铁棍,刚正硬气。 缉凶抓恶时,就是烧红的铁棍,绝不手软。 而现在,却像一根冰棍,寡言少语,冰镇三尺。 陈晚似醉,非醉。 霍星突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装满了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后面,就没人再敢向陈晚敬酒了。 夜宵散场,卓炜把霍星拉到一边,“你明天回去,我这正好有个便车,搭不搭?” 霍星问:“谁的车?” 卓炜笑,“一个老乡,回昭通,明早上出发。” 霍星也不推辞,“方便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举手之劳客气什么。你晚点等我电话,我把时间地点告诉你。” 卓炜拍拍他的肩,“走了。” 店门外就剩霍星和陈晚两个人。 陈晚靠着电线杆子,借着河风醒酒,霍星知道她喝得有点多,走近她。 “自作自受。” 陈晚瞥了他一眼,懒懒地笑了声,不说话。 又是这种漫不经心的调子。 霍星莫名恼火。 “你有什么目的?” 陈晚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了电线杆,笑他,“生气了?” 霍星沉着脸,“陈晚,我们把话说清楚。如果你是为了上次我半路把你丢下车。我现在跟你解释,那次是因为有突发的工作任务,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陈晚笑的淡,“如果我说不是。” “那你到底想干嘛?”霍星冷笑,“找男人?嗯?” 陈晚别过头,紧了紧外套,她看向河面,如软料绸缎。 滇南的夜,月上无风啊。 她近乎呢喃,声音浅的和今晚的月色一样。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陈晚站直,朝马路边走去,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去。 没等霍星反应过来,只看到模糊的尾灯消失拐角。 ** 回到客栈,陈晚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长,热水把人熏晕前,她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一室安静,头发还在滴水。 陈晚从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一张照片,看了看,自顾自的发笑。 她的手指在泛旧的照片上摩挲,轻声说: “……我好像有点过头了。” ☆、第十章 第十章 窗外的夜是黑的,屋内的灯是亮的,陈晚看着这张照片,心向窗外飞。 这些年,心比石头硬,却还是在旧回忆里失了神。 手机响,元神归位。 卓炜的微信消息。 “明早八点,高速入口,接人。” 陈晚回:“谁?” “霍星。他老家就在昭通。”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陈晚的笑脸。 这个卓炜,还算知恩图报,那一千块钱呀——— 值。 **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陈晚就挨个敲门,把三个学生揪醒。 陆林和莫海威上车就睡,周蜜撑着眼皮,很义气地陪她开车。 “陈老师,我们这次去昭通待多久?” “一个星期,来之前院里就联系好了学校,这次去就是教那些孩子画画。” 周蜜好奇,“我们这算不算支教?” 陈晚笑道:“不算。一个星期,充其量是体验生活。真正的支教,地方更远更偏更穷,至少得待一年。” 周蜜:“老师你支教过吗?” 陈晚说:“我在湘西一个小村庄待过。” “也是为了实习?” 陈晚接过她递过来的面包,包装袋撕开一半,她就着咬了一口。 鼓着声音说:“离家出走。” 周蜜噗嗤笑出了声。 陈晚七点半就到了高速入口。 车子一停,脱离行驶时特有的摇摆节奏,睡着的人很快清醒。 陆林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哪了?” 莫海威打开窗户,“啊,就要上高速了。” 陈晚放低了座位,玩起消消乐。爆炸的音效接二连三。 周蜜下车走到后座,“往里往里。” 陆林奇怪,“坐的好好,干嘛往这挤。” 没等周蜜回答,就看到陈晚坐直了身子,探头看向窗外的某一点。 陆林咦了声,等在路边的,不就是前晚上在酒吧门口抽烟的男人吗? 霍星穿了件灰格衬衫,深色牛仔裤,脚边一个中号的编织袋,肩上背着个老旧的背包。 陈晚想起看过的一本书,说到站姿识人,人在无意识情 况下的肢体表现,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性格。 陈晚观察了他五分钟,他背脊挺得很直,不动如山。 陈晚缓缓打动方向盘,车子停在他面前。 霍星定在原地,眼神锋芒。 周蜜从后座探出脑袋,机灵喊道:“霍警官,上车呀。” 她扬了扬手机,解释说:“我们也要去昭通,昨天在卓警官那租了车,他说你正好要回去,举手之劳哟。” 陈晚低头看手机,霍星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周蜜的笑脸单纯真挚。 沉默了一会,他说:“好,麻烦你们了。” 霍星提起袋子,陈晚把后备箱按开。放完行李后,霍星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 门关,窄挤的车里漾起一阵风。 陆林悄悄对周蜜竖起大拇指,“你够机灵啊。” 高速上车少,车速始终保持在120码。陈晚有别于之前,一路都不怎么说话。 “霍警官,我是上次给你打电话的人,我叫莫海威。” 莫海威说:“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 霍星转过头,“没事。” 周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霍警官,那次给你添麻烦了。” 霍星认出她来,点了点头,还是那句,“没事。” 周蜜连声道谢,这男人的声音平稳厚重,莫名的让人心虚畏缩。 陆林的目光在陈晚和霍星之间游离,上车后他们两个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形同陌路。也许是过于陌生的交际,反而显得刻意而可疑。 到了昭通,天色一路变暗,一下高速,刮起了大风,隔着车窗玻璃,路两边的树木被吹得弯腰。 遇红灯的时候,陈晚看了眼手机,天气预报一整天都是大暴雨。 “路边停车吧。”霍星突然说。 “这边你熟吗?辰砂中学怎么走?”陈晚等红灯,把手机收好。 霍星看向她,“你们去那?” 周蜜接话:“对呀,毕业有一项实操分数,我们分组到这边,要待一个礼拜。” 霍星看到车上没有导航,沉默了几秒,他说:“前面路口右转。” 雨势越来越大。雨刮器的频率调到最大,勉强在空隙间看清前面的路。他们来之前就订好了宾馆,就在辰砂中学附近。陈晚把车停在宾馆门 口,三个学生很自觉地下车,飚了几步跳到门口。 霍星也准备下车,他掰了几下门把,打不开。 “你带伞了?” 雨如泼水,车门被陈晚按了锁。 “我家离这不远。”霍星没有说谎,他家离辰砂中学也就二十分钟不到的步行距离。 陈晚滑下车窗,叫应三个学生,“你们先休息。” 周蜜点头,隔着雨帘对霍星摇了摇手,“霍警官再见。” 陈晚挂了档,方向盘往左到底,一把就将车倒了出去。 “你别乱想,雨太大了,你又没有伞。”陈晚先开口。 霍星失笑,“我乱想什么?” 陈晚反问他:“我给你添麻烦了么?每次都躲我。” 霍星仔细想了下,一时语噎。他整理了一下两人相识之后的种种。 与老王会合那次,是陈晚帮忙开的车。 老白家孙女掉下废井,是陈晚下井救人。 这一次,是她送他回家。 如果说唯一的麻烦,就是那晚在酒吧。但说到底,他可以选择不去。 霍星默声。 陈晚笑出了声。 “你昨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霍星语气平静,突然问。 昨晚,月上无风。 她似醉非醉说的那句话,霍星没有忘记。 她说,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亦真亦幻。 陈晚一脚急刹,霍星没稳住,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 前边根本没有车。 他动了动嘴角,差点忘记,这女人,一言不合,有仇必报。 霍星的家在东区的一个旧巷子里。两层楼房一幢挨着一幢,墙面灰黄,有些年头了。这一条巷子是个死胡同,窄挤的路面开不进车。 陈晚说:“等下。” 霍星看到她从座位底下拿了把伞出来,对他晃了晃,“走吧,我送你。” “你有伞,刚才为什么不给我?”霍星几乎咬牙。 陈晚憋住笑,“这伞是我的,干嘛给你?” 霍星黑着脸下车,雨水很快打湿一身。 陈晚看他大包小包,一股劲走在雨里,背脊还是那么直。 她坐在车里没有动,伞丢到后 座。 窗外滂沱大雨,陈晚的指尖沾了两滴水珠,她轻轻搓了搓,指尖湿糊清凉。 她心里想,太过了,收心吧。 再看向外面,巷子里架着很多电线杆,几只黑鸟停在上面。陈晚刚准备走,被一道突兀的声音吸引,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声音越来越大,她一道道分辨——— 霍星? 刚才的决定瞬间推翻。陈晚撑着伞走进雨里。 ** 霍星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几张熟面孔。 众人皆是一愣。 “嗬,霍哥回来了,那就更好办了。” 霍星扫了一眼客厅,父母立在卧室门口,霍燕走到他身后,叫了一声,“……哥。” 霍星把她拦在身后,语气还算自然,“刀疤四,难得见你带这么多兄弟,屋子太小,我们出去说。” 被称作刀疤四的男人手一挥,脸上的肉横成两条折,嗓门颇大,“霍哥,我就跟你有话直说,上次你妈在我这借了两万块钱,说是十五号还,这都一个礼拜了,有点说不过去吧。” 霍星脸色微沉,看向门口的父母,一脸老实低着头。 霍燕也是有口难言的模样。霍星知道,这是真的。 他眼里情绪一瞬间的浓厚,但很快平复。思量再三,却也只说出一句: “我拿不出这么多钱。” 刀疤四负着手,在客厅走了两步,冷笑一声,“这不太好吧。” 霍星闭了闭眼,还是那句,“再给我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还多少?” 霍星沉默了,借钱还钱,能借的都借过,再借也不会给了。他掂量了一下,找王奇和卓炜,应该能帮衬个几千,加上他卡里的。 他诚实地说:“两天之后,我先还八千。” 刀疤四彻底笑了,声音哄堂,“霍队长,你妈借钱的时候可是签了字按了手印的,我他妈完全可以去告你们!” 霍燕害怕得抖了两下,霍星把她完全掩在身后。 他皱眉,语气也多了波折:“你吼什么?” 刀疤四脾气粗暴,这会子要不到钱,更没好脸色,袖子一捞,手臂上的肌肉突显,见他架势一起,沙发上的小弟也跟着站了起来。 霍星面如寒冰,往前走了几步,“ 钱我一定还,话,你也得给我好好说。” 刀疤四使了个眼色,他的四个小弟对着矮茶几一阵乱拍。 “砰砰砰!” 越敲越起劲,陈晚走到楼道口,就听到了这声音。 她循声找了过去,二楼左边那户,门半开着,她站在门那一侧,挡住了大部□□体。 陈晚探出头,堵着门口的是霍星,背影挺拔。在他背后的是个长发女孩,陈晚皱起眉。 她皱眉不是因为出现一个女人。 而是看见了女孩右手上的红蓝绷带。 一团黑影朝门边砸来,陈晚迅速躲到门后面,黑影砸在门板上,“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是条断了腿的木头椅子。 电光火石之间,屋里鸡飞狗跳。 陈晚倒吸一口气,打起来了! 粗鲁的声音:“还钱,不还钱今天没完,要么我死在这,要么你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含枪夹棒,打斗声不歇。 陈晚靠着墙,横竖不都是个死字么。 她侧头看了眼,看是哪个没有水平的人说出这种话。两个拳头宽的门缝间,霍星的动作行云流水,他不慌不乱,打架的招式也有章法。 隔着这条门缝,视野所见,就像一部纯生态的动作片。 陈晚挑了下眉,诧异自己在这种状态下,竟还觉得霍星……真的很man。 刀疤四一拳头砸了过去,霍星迎面一闪,左手掐着个小弟的脖子,右手一个抡圈,回了只铁拳给他。 陈晚已从几句话里听明白了,这是一伙要债的。 霍星背对着门,他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一个混混伸手就去抓门口边的霍燕,正好是她缠着红蓝绷带的那只手。 陈晚出于本能,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门板重力推开,正好弹在混混的脑门上。 “哎妈的我操!” 混混捂着头,眼前一片金星。疼的血液倒冲。 陈晚把霍燕推向门外,两人正面相对,陈晚一愣,眉眼轮廓,和霍星如出一辙。 陈晚不由分说把门关上,“啪”的一声,动作片瞬间暂停。 霍星以一敌五,打得酣畅淋漓,喘着气,回头看见陈晚时,表情能用震惊来形容。 他声音粗重,“你他妈的怎么还不走!” 这语气让陈 晚冷了脸,眼神里写着:你给我记着。 她对着满屋的人,扬了扬手机,一字字地说:“我已经报警了,你们再闹一个试试看。” 刀疤四鼻尖冒汗,几道明显的伤痕横在脸上。他啐了一声,指着陈晚:“你有种。” 陈晚毫不退缩,“你们要的是钱,别做不要命的事。” “说得轻松,你替他还啊!”刀疤四吼道:“当个警察了不起啊,欠钱就不用还啊?” 霍星隐忍,所有的话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他说不出口。 我不是不还,我暂时没钱。 两天后,先还八千,剩下的…… 剩下的,他也不知道。 男人的自尊,在女人面前,变得格外敏感。 陈晚敛下眉眼,空气燥烈,一点点的血腥味,一点点的臭汗味,一点点的孤立无援。 “他欠多少?” “两万。” 霍星再次意识到陈晚接下来的举措,他来不及阻止,就听到平静的声音——— “我帮他还。” 陈晚抬起眼,目光清冽,“你们,滚蛋。” 她转身开门,“来个人,跟我去取钱。” 外面大雨滂沱,潮湿飞絮。 霍星一把拽住陈晚的手,瞳色漆黑,他在忍,全身都在忍。 陈晚淡淡地扫他一眼,“让这群人渣继续上门找茬?你休完假一走了之,你妹妹呢,她能担惊受怕吗?” 霍星的手松了,打架的时候,他不曾有怕。 现在在她面前,他兵败山倒。 霍燕手腕上那根红蓝绷带,是尿毒症病人刚做完透析的标志。 陈晚反手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取钱,数钱。 借据拍照再撕毁。 “咔擦” 陈晚拿起手机,又对正在数钱的刀疤四照了一张,交易过程在这几张照片里留存,杜绝后患。 “姓霍的好福气。”刀疤四把钱收进裤袋里,语气酸不溜秋。 “不过他们那大家子都不中用,就他妹妹那个病,可是个无底洞。” 陈晚不想听他叨叨,转身离开。 天还在下雨,雨水顺着风势飘到身上,一把小破伞没起作用。陈晚拢紧外套,水珠顺着胳膊一条痕迹,风一吹,凉得哆嗦。 她沿原路返回,车还停在巷子口,霍星站在车边,支起一把灰蓝方格的伞,弯钩状的伞把握在他手里,青白的指节泄露了他的情绪。 陈晚站在三米开外,盯着他一动不动。 霍星张了张嘴,眼里有风雨也吹不散的水雾。 陈晚打湿半边身子,开了几小时的车,真正是饥寒交迫。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顿无名火冲上心头。 “站着别动,等着。” 陈晚撂下话,语气算不上好,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陈晚翻出纸和笔,扑在方向盘上写字,她手速快,笔锋尖利,加上冲脾气,纸张都被划破,写完一递,说:“签字!” 纸上赫然两个大字,借条。 “一年内还清,利息按银行的来,你看看,没问题赶紧签。” 霍星盯着那张纸,三行黑字,金额日期账号清晰明朗。他接过笔。 陈晚看他不解释的样子,陡然泄气,没有想象中的舒坦,事情不该按着这个轨迹发展。 真是太冷了。 陈晚把车窗慢慢滑上,侧脸一点点遮盖,发车,离开。 ** 回到宾馆,陈晚第一件事就是洗个热水澡。 她脱了衣服调水温,水放了五分钟,还是冷的,捣鼓了半天,终于是热水,可温度打到最高,也只算的上温热。 刚把头发淋湿,热水又变冷水,陈晚狼狈地关掉,冷热交替真他妈的爽。 这破宾馆用的是太阳能,连日阴雨,热水供应不足。 这个澡,洗得她想自尽。 出来套上衣服,本想找前台投诉,但看到床就挪不动步子了,陈晚只想 钻进被窝里暖暖。 最后是周蜜敲门,才迷迷糊糊醒来。 “陈老师,下午我们要去报道哦,你吃饭了吗?”周蜜穿戴整齐,背着个书包。 “几点了?” “一点半。” 陈晚没吃饭,她也没胃口,这一觉睡得骨头跟散架似的。 “你等我十分钟,我换件衣服。” 辰砂中学有小学十个班,初中六个班,陈晚事先和教导主任联系好,带着三个学生找到二楼办公室。 主任姓梁,五十岁上下,中年男人发福的体态,见到陈晚很是热情。 “陈老师你好你好,这几天天气差劲,你们大老远的赶来,真是辛苦了。” 陈晚握手,“应该的。” 梁主任大致介绍了一下学校情况,说:“这次是为了响应课外拓展计划,很高兴也很荣幸能邀请你们来指导。” “谈不上指导,我们也是来学习。” 梁主任拿出事先打印好的课程表,“我们特地选了初三班作为试点,你看看这是名单。” 陈晚看得认真,问:“明天开始?” 梁主任:“对的对的,每天把晚自习的时间流出来,安插两个课时,到时就麻烦陈老师了。教课要用的一些资料,都在图书室。” 陈晚拿着课时表,和莫海威吗、陆林、周蜜开了个短会。分布好各自任务,从美学简史到实操作画,井井有条。 理清思路之后,已是两小时后。 周蜜分配到的是美术简史的讲课,和陈晚一起。 “我们先去教室看看,然后去图书馆拿课件资料。”陈晚站起身,她晃了一下,用手扶住桌沿。 几不可见的小细节,还是被周蜜发现。 她担心:“陈老师,你脸色不太好。” 陈晚拿起手机屏幕当镜子,左看右看,“不会吧,还是很美啊。” 周蜜被她耿直的举动逗笑,“陈老师,要不我去看教室,你去拿课件,回去后我再告诉你。” 陈晚想了想,说:“行。” 风雨未停,走出办公室,冷风扑面。 图书室其实就是两个房间打通,组成一个面积稍大的教室。进门是三排长桌,里边用木板隔开,七八个书架,虽旧,却齐整。 陈晚走到登记台,轻声说 :“你好,我来拿课件。” 是个女老师,她背对着,正弯腰收拾东西,听到声音连忙回头,“好的,就来。” 两人面对面,皆是一愣。 “是你。” “是你。” 陈晚眨了眨眼,弯嘴笑。 霍燕收起惊讶,也笑了起来。 陈晚看了看她的右手臂,她把长袖放下,绷带遮掩住了。 “没事了吗?” 霍燕抖了抖右手,腼腆道:“没事的,不干重活就行。” 她动作很缓,微微弯腰,拉开抽屉,把一个塑料文件袋递过来。 陈晚说谢谢,翻了翻,然后抬起头,说:“我还需要找两本。” “你说,我帮你找。” 陈晚报了书名,看她在电脑上输入,把摆放的位置记在便签纸上。 “给我吧。”陈晚摊开手。 这两本书都在高处,霍燕也没推辞。 找到书架,陈晚抬头扫了眼,然后踮起脚,食指一拨,就把书拿了下来。 上午状况突然,她没有仔细打量霍燕。这会子细看,除了略显单薄的身材,五官还挺好看。尤其眉眼,轮廓分明,眸色点墨,和她哥哥一样。 陈晚敛神,拿着书准备走。 “陈老师。”霍燕叫她,声音很轻。 她用更轻的声音说:“谢谢你,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 尾音还在唇齿间,霍燕低下了头,她突然很难过,不同于任何一次道谢,这次,她觉得不一样。 陈晚和霍星,看不清,道不明,但那种不着痕迹却又存在的东西,无法略过。 陈晚鼻音颤出一个“嗯”字,若有若无。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忙不忙?向你请教点东西。” 霍燕一顿:“不,不忙。” 这节课没有班级上阅览,只有三四个学生零散坐着。 陈晚的请教,就是打听一些学校的情况。梁主任冠冕堂皇的话,她不爱听。 学风怎么样,学生听不听话,学特长的多不多,陈晚问霍燕,她的答案最真实。 谈话大概半小时,下课铃响。 陈晚收起东西,“麻烦你了,我就不打扰了。” 霍燕连忙站起,“不麻烦的,其实 ,我也没来多久,知道的不多。” 陈晚抬眼,“你工作多久了?” “半年多。” “身体吃得消?” “比前两年好多了。” 陈晚点点头,“别太大压力,心态健康比什么都强。”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客观,没有刻意的安抚,也没有怜悯的姿态,霍燕隐隐尝到一丝甘甜。她抬头,报以微笑。 ** 大概是降温了,回去的路上,陈晚觉得特别冷。她环抱着自己,外套裹的紧紧,因为宾馆离学校很近,所以没有开车,陈晚撑着把雨伞,迎风前进。 回到宾馆,她把空调开到三十度,想着睡半小时再准备一下课件。 她和衣而睡,把棉被盖得严严实实,蜷缩着身子还是觉得寒气逼人。 半途睡得迷迷糊糊,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巨大的落差在骨子里翻腾,这一觉睡得难受,却也没了力气起来。 再次睁开眼,是晚上十一点。 墙壁上的空调指示灯泛着蓝光,陈晚甚至看不清温度的数字,重影模糊,她伸手探了下额头,烫手。 上一次发烧,遥远得都记不起了。 陈晚想喝水,太想喝水,她费力地撑起身子,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半瓶矿泉水。 哎,就差半指的距离。 陈晚索性坐直,掀开棉被,稳了稳,提气站了起来。 那口气没顺对地方,直接冲向了天灵盖,陈晚一阵发懵,眼前漆黑,“扑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晕倒之前,她清楚记得自己骂了一句,“……操!” 此时的周蜜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她刚写好课件,又看到陈晚房里亮着灯,正准备敲门,就听到倒地的一声闷响。 陈晚隐约听见疯狂的砸门声,三个学生的叫喊声: “我们都不会开车!” “医院在哪啊!” “找了前台,睡得跟猪一样,不肯送我们!” “陈老师抽筋了!” 周蜜的哭声,好吵啊。 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打电话找霍警官!” 陈晚下意识地想说:不准找。 那个男人,会以为她在演戏,她甚至能想象他漠视的眼神,不屑的语气。 她想阻止,呵斥三个毛头小子安静点,但力不从心,身体像烧了一锅开水,从血液到肌理,烫得人想死。 意识最终被黑暗替代。 那是一片深海,只能往下沉沦,嘴被水掩盖,无法言语,无法呼吸,身不由己。 人在脆弱的时候,记忆容易攻城掠地。 这种感觉,上一次,是多少年前? 十年? 还是十一年? 直到一双手把她托起,宽厚的手掌,力量坚定,手心的温度比她的身体还烫。 陈晚跌入一个怀抱,男性气息笼罩全身。 “别睡,我送你去医院!” 一道男声沉稳厚重,她的脑子,总算元神归位。 陈晚睁开眼,看到霍星的下巴,紧抿的唇线,还有猛烈的心跳。 这些在陈晚心里生生劈出一片空地,雷鸣闪电——— 豁然开朗。 “霍星,我疼。” 陈晚低低呢喃,男人的臂弯明显一僵。 霍星低下头,看到她苍白的脸和微睁的眼,情绪在胸腔迅速集合,浓烈得化不开。他沉默,混着淅沥沥的雨声,最后只说出一句: “忍着。”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霍星抱着人直接去了人民医院。 做完检查医生一看验血单和b超,说:“急性肺炎。” 周蜜,陆林,莫海威站在医院走廊,他们不熟悉这里,也听不太懂本地话,所以都是霍星在忙活。 周蜜拍了拍胸脯,“幸亏幸亏,吓死我了。” 陆林哎了一声,“我差点就告诉我爸了。” 莫海威皱眉,“关你爸什么事?” 陆林压低声音,“我爸认识陈老师的男朋友。” 周蜜狠狠瞪了他一眼,“脑子呢?这么远不说,还让别人担心。” “我这不是没说嘛。”陆林叹气,“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陈老师有没有男朋友。” 周蜜甩了个你白痴的眼神,“回去你们别乱说,尤其是你,陆林。” 三个人的目光都定在刚缴费回来的霍星身上。 像是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陆林小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急诊留观室。 霍星左手提着一袋药,右手拎着个开水瓶。 陈晚还在睡,脸色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潮红慢慢淡去,朝霞上脸,像化了淡妆。 霍星坐在床边,他俩的每次见面,都是鸡飞狗跳,互不愉快。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场面,还是第一次。 陈晚很好看,眉眼狭长,眼角往上吊,多了一分机灵劲。 但女人生病的时候,格外娇弱。 霍星的目光定在她脸上,陈晚突然睁开眼,他来不及收心,杀了个措手不及。 眸色染光,那股子娇蛮劲重现。 陈晚逮住他的目光,“看了我多久?” 她声音有点沙哑,鼻音微颤。 霍星移开眼睛,摸了摸鼻子,“你醒了。” 陈晚嗯了声,又陷入沉默。 “喝不喝水?”霍星起身。 “喝。” “把药也吃了。”他打开塑料袋,看了下药单,按剂量分好,倒了杯热水。 一共六粒胶囊,陈晚一口就吞了,她没接霍星递过来的水杯,而是就着他的手,嘴唇直接贴上杯口。 霍星看她打着吊针,也就不再说什么。 “我学生给你打电话了?” “是。” “他们大惊小怪。”陈晚语气淡淡。 “急性肺炎,烧到41度。”霍星用事实点醒她的观点。 陈晚瞥他一眼,“我没想到你会来。” “你学生把情况说得很严重。” “说什么了?” 霍星默声,好一会才吭声:“说你快死了。” 陈晚:“……” “那你吓到了没?” 陈晚明晃晃地问出了口。 霍星低眼,把水杯放在桌上,说:“我没怕过。” 再吓人的事,他都不曾怕过。 陈晚注意到他的衣服,半干半湿,她听见了窗外的雨声。 霍星把一叠缴费收据放到桌子上,陈晚唔的一声,“你这是找我报销啊。” 她轻皱眉头,“多少钱啊,报个数吧,我拿给你。” “陈晚!” 霍星咬牙,有点耳热,有点无语,还有点难堪。 他的眼,又被她赐了一滴墨,浓稠不化。 陈晚连忙服软,“好好好,不提不提,哎,你这眼神要吃人啊,我没洗澡好臭呢。” 霍星:“有病。” 陈晚:“嗯,肺炎。” 霍星:“……” 病房只留一盏小灯,刚好打亮两个人的脸。 霍星压下脾气,平复成一条直线后,平静问:“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哪样?” “跟人死磕。” 陈晚想了想,答:“不是。” 霍星话到嘴边,那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 但在看到她直视的眼神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问出口,就着了道,他甚至可以想象陈晚的回答,要么直白露骨,要么戏谑胡闹,无论哪种,他都不占上风。 陈晚突然想到,问:“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顺路把我学生送回宾馆?” 霍星说,“你学生已经走了,我给他们叫了辆出租车。” 陈晚点点头,轻声说:“那你也回去吧。” 霍星没答话,而是走到旁边的病床上,半坐半躺着。 陈晚不确定,“你这是……” “别吵,睡觉。” 霍星的声音一贯低沉,真的就闭上了眼睛。 陈晚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枕着脸,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瞧。 霍星突然回头,陈晚弯了弯嘴。 “真是有病……” 霍星低低自语,声音小的只能自己听到。 “真的是…肺炎哦…” 陈晚咕噜一滚,翻了个身。 霍星看着她的背影,被单只盖到胸口,薄薄一层勾出了腰线,弧度起伏。 他轻轻叹气。 刚才那句真的有病,他说的是自己啊。 想到她一个人,还有两个吊瓶,待会睡着了,没人叫护士换药。 想到她明早回宾馆,这豆腐渣身板,一出去就被风吹倒。 霍星恨恨,可不是有病么。 ** 连着一日雨,天空终于放晴。 陈晚体质还算好,用药就见效,连着上了两天课,很快恢复状态。 学校筛选出来的试点班级,都是往好的挑,规矩,听话,很顺心。 今天这堂课是周蜜主讲,陈晚听了一会,看得出周蜜的准备很充分,通俗易懂,气氛活跃。 陈晚放了心,半途离开,想去图书室找两本资料。 一进门,就看到霍燕抱着几本书走来,抬头见是陈晚,笑着打招呼,“陈老师,又来找资料啊?你等会啊,我把书放好先。” 陈晚伸手从她怀里把书接了过来,“来,我帮你。” 霍燕说:“没事的,这些我都做的来。” 陈晚依旧坚持。 霍燕跟着她后面,小声问:“你身体好了吗?” 陈晚回头,“你哥跟你说的?” “前晚上我没睡,看到他出门,连外套都没穿。” 陈晚敛眉,嗯了声,说:“我好了。” 霍燕小心翼翼地打量她,鼓起勇气,“陈老师。” “嗯?” 霍燕的笑,像朵雨后山茶,她语气真诚,“晚上有空么?我想请你吃饭。” 陈晚楞了下,想着她大概是为了那两万块钱的事,于是说:“没什么好谢的,反正都是要还的。” 霍燕低下头,“但你肯帮我们。” 陈晚缓了缓,说:“那行吧。”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私房菜馆。 陈晚提早五分钟到,却只看到霍星一个人。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四人方桌,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给他安置了一圈毛绒金边。 陈晚放轻了脚步,立定,问:“你妹妹呢?” 霍星站起身,“她走之前,突然说不舒服。” 陈晚明了,这个霍燕啊,也是满脑子的鬼精灵。 “坐吧,点菜。”霍星指着桌对面的凳子。 陈晚上下看了圈菜馆,就墙上贴着的特色菜照片,看起来也没什么胃口。 “换地方吧。” “什么?” “我不想在这吃。”陈晚转身就朝门外走。 霍星追上来,“你想吃什么?” 陈晚站定,很认真地想了番,眼睛放光,“麻辣烫。” 学校后面的巷子里,全是小摊小贩,油炸、奶茶、辣条,这条巷子有两个麻辣烫摊,陈晚选了稍干净的那家。 竹签上有红点的,两块,没红色标记的,一块。 霍星见她是真饿了,一拿就是二十多串,一个塑料碗装不下,老板装了两碗。 陈晚扑哧扑哧埋头吃,手里捏着一团纸巾,时不时地擦下嘴。 她抬起头,嘴里还嚼着半片海带,“你怎么不吃啊?” 霍星移开目光,嗯了声,“吃。” 陈晚咽下海带,看着他碗里,发现一样自己没有的,指着对老板说:“这个,帮我拿一串。” 霍星皱眉:“你感冒才好,少吃点。” 陈晚抬头一笑,“关心我了?” 霍星猛地咳嗽,陈晚递给他纸巾,“你这反应,很伤人啊。” 霍星声音很淡:“……是么?” 陈晚吃得满嘴油光,点头,“但我有一个优点。” “知道,脸皮厚。” 霍星表情无常,但陈晚分明看到了一丝笑。 她搁下筷子,杏眼怒瞪,霍星的笑也藏不住了,指着碗,“还有什么想吃的?” 陈晚白他一眼,“没了。” 霍星笑着付钱,老板麻利地数着竹签,“一共六十八。” 陈晚起身整了整衣服,看到霍星的摩托车停在路边,热血冲脑: “霍星。” “怎么?” “教我骑车吧。” 霍星喉咙一滚,手上零钱差点掉地上。 载她来到曲名路,这是一条新修的马路,道宽车少。 “你真的想学?”霍星再三确认。 陈晚推他肩膀,兴奋至极:“下来下来。” 霍星:“……” 他扶住车头,陈晚跨了上去,看她稳住,霍星松手,坐在了后面。 “左边是油门,不要松,往前是加速,看着车速调整,右手是刹车,对,你得一直握着。” 霍星教她基本的,声音沉沉,严肃至极。 陈晚微微侧头,他的脸挨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呼吸浅浅如风,还有一股麻辣烫的腻香,她看向前方,觉得很好闻。 “是不是这样?” “不对,手要连着刹车柄一起。” “这样?” 陈晚继续错误的示范,霍星宽厚的手掌,终于抚了上来。温度炽热,像隔着炉子的炭火,很暖,却不烫。 陈晚的五指纤巧细白,霍星差点以为她没骨头。 两人的手紧紧相贴,摸着金属车把,迎着自南而来的风,漫天的星,清亮的月,陈晚侧过头,霍星的唇看起来好软,一张一合,仍在教她方法。 陈晚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她看着他的脸,闻着微微的麻辣烫余香,心底一片月光。 霍星问:“明白了吗?” 她轻哼:“明白了。” 油门一踩,手心转动车把,马达轰鸣,车身如剑。 速度只有四十码,霍星慢慢松了手。 陈晚不满地皱眉,乍一脱离,有些犯怵,如实说:“哎,你别松手啊,我怕!” “怕什么?”他的声音混着风,送进耳朵里。 陈晚还没开口,就听到他声如洪钟,“有我,别怕。” 那一刻,她真的无所畏惧了。别说是摩托车,就算是开火箭,她觉得也能试试。 两人一前一后,霍星的手从她腰间穿过,再次握了上来。 “保持这个速度,手放松,做得好,前面有车,走你自己的路就好。” 陈晚几乎是被他半抱在怀里,明明风很大,为什么觉得热呢? 她抬起头,霍星正好低下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那么轻,却又那么沉。 “专心。”霍星沉声。 陈晚轻呢:“你也是。”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冷风灌顶,霍星清醒。 “看路。”他坐直腰板,把手松开。 陈晚骑上了瘾,开得飞快,小马达轰轰响,通体舒畅。 这条路贯通南北,一条直道,陈晚骑了十来分钟,就把车停下,说:“你来吧,风吹得冷。” 霍星点头,两人交换位置。 发车前,霍星坚持把安全帽递给她,陈晚捧着这顶帽子放手上转了个圈,然后戴在了头上,又硬又磕,她摇头晃脑,检查帽子是否戴紧。 “走吧。” 车子轰的一声,陈晚往后一倒,又往前一扑,撞上了霍星的背。 “我有个弟弟,他也有一辆小电驴,我每次坐在车上,都有一种赴黄泉的感觉。”陈晚声音很大。 霍星问:“现在呢?” “很爽。” 陈晚把手张开,像双翅膀,手心有风。 她侧着脑袋:“你这次休假有几天?” “五天。” 陈晚哦了一声,“你为什么当警察?” “工作稳定。” 陈晚又凑近了些,大声问:“这个职业好危险,你怕不怕?” “你好吵。” 陈晚笑起来,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车速没有减慢,但她感受到了他突然的僵硬。 陈晚不以为意,按着他的肩膀,“你妹妹多大?” 霍燕? “二十二。” 原来和陈朝阳同岁。 头发随风飘,天上有星,最亮的那颗当空挂。 陈晚问:“她这个病,什么时候的事?” 车速放缓,霍星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回答说:“有几年了。” “每月要做好多次透析吧?” 十字路口遇红灯,车停,风止。霍星的脸如同这黑暗初降的夜。 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有个朋友,她父亲也是这个病,前年做了肾移植,恢复得很好。” 陈晚说这件事的本意,是给他一个有希望的事实举例。但霍星却回过头,神色漆黑,他说:“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陈晚被唾沫噎了一下,剧烈地咳嗽,“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平气,看到他 拒人之外的表情又觉得怄气,语气不善地说:“当然,钱肯定是要还的。” 霍星打燃火机,默默点了根烟。 陈晚坐在后座,戳了戳他的肩。 “嗯?” 霍星回头。 “好呛。” 陈晚捂着鼻子,故作夸张,指着他手里。 霍星别过头,嘴上叼着烟不动,十几秒后,烟头像是忽明忽灭的星,一道短弧落在了地上,他微伸腿,脚底在烟头上踩了个圈,灭了。 他的这个举动,让陈晚的心情瞬间转晴。 “霍星。” “怎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好闷。” “有。” 陈晚试探,“女人说的?” 霍星说:“是。” 陈晚语气微沉,“多少人这么说过?” 霍星语气平静,“一个。” “她怎么说你的?” 霍星猛地停车,转过头,眉头深皱:“你刚才怎么说我的,嗯?都忘了?你说我闷。” 像是一个圆,陈晚自作聪明转圈,却被霍星带回原点。 只有一个女人说我闷。 就是刚刚的你。 陈晚的一口气舒舒坦坦地顺了出来,同时,心又被某种东西塞得满满。 霍星故意忽略她泛红的耳垂,要笑,不笑。 “户口查完了么?” 陈晚眨了眨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女朋友?” 路到尽头,是一片废墟,没有路灯,没有旁人。 霍星仗着夜色欺人,盯着她。 陈晚被他看得有些不是滋味,咳了一声,移开眼睛望别处。 “有没有,都和你没关系。” 返回之前,霍星不咸不淡地丢下这句话。 陈晚觉得有点冷,心想回去要换件厚点的外套。 ** 霍星把人送回宾馆,陈晚摘下安全帽,头发起了静电,呲啦乱飞,她使劲摇了摇头,把毛理顺,头发随动作飞起的时候,霍星想到了卷毛狗。 陈晚平复起一晚上的亢奋,对霍星爱理不理。 她转身走了几步,身后的人没动静,她再走几步,后边连一句“再见”都不说。 摩托车轰轰发车,陈晚咬牙,回头,“喂。” 轰鸣声变小。霍星侧目。 “上海有几家福利性质的基金组织,只要情况符合,可以申领救助,而且有合适的肾.源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 霍星不作反应。 陈晚背对着他,不看他一眼,边走边说:“我把联系方式发给你,要不要随你便。” 陈晚没回头,所以她没看到霍星的眼睛。 洒进了白月光。 ** 这次实习之旅还算顺利,唯一的逊色,就是辰砂中学的伙食了。 和大部分学校食堂一样,不管什么菜式,都是大锅水煮。 周蜜纯当减肥,陆林和莫海威囤了一箱方便面。 今天中午供应鸡腿,每人限量一只。周蜜的鸡腿被陆林抢了去,莫海威后悔手慢了一步。周蜜扒饭粒,小声问陆林,“你爸认识陈老师的男朋友?” 陆林点点头,“有业务联系的,但是没有直接认识,也就是从负责的部门经理那了解一二。” “帅不帅?” 陆林本不想八卦,但周蜜让了鸡腿给他,肉食之欢,该给回报。 于是透露,“你知道宋氏的宋明谦吗?” 周蜜眼睛都直了。 宋氏是典型的家族阔企,宋姓旁支几乎全部从商,到宋明谦这一辈,已经能用帝国来形容。宋明谦不能单纯用商人概括,更像背景人士,高深莫测。 越厉害的人,*流露的越少,只在一些专业的金融报刊上偶有专访,但他的存在感,不会因为曝光少而降低。 陆林扯了下周蜜的衣角,“霍队长是和陈老师以前认识?” 周蜜说:“没有吧。” “可我觉得他们两个……你们觉不觉得啊?” 周蜜严肃起来,“我们忙完实习就要回去了,也就五天不到,且不说交朋友是很正常的事,还有啊,我们不了解情况,本来就不严谨的话再被人捕风捉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管好自己的嘴巴,别给陈老师添乱。” 莫海威赞同:“我觉得周蜜说得对。” 陆林靠了一声,“干嘛呢,当我是长舌妇啊。” 周蜜:“你不是。但别人是不是就不知道了。总之,不准告诉你爸爸。” ** 陈晚是在排队打饭时,碰上的霍燕。 霍燕每次看到陈晚,都很高兴。 “陈老师,昨天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就没来和你吃饭了,对不起呀。” 陈晚把她从头看到脚,“好些了吗?” 霍燕说没事,两人挑了个空桌坐在一起。 “陈老师,你下午还要去图书室找资料吗?我下午不上班,如果需要,吃完饭我就去找给你。” 陈晚吞了口饭,两颊微鼓,问她:“你下午请假啊?” 霍燕点点头,“我下午要去医院哦。” 陈晚明白了,尿毒症病人每周固定两三次血液透析。她看着霍燕,这个女孩,没有一点颓废和恐惧,永远是淡淡的笑和温和的谈吐。 “一个人去?” “不是,我哥陪我。” 陈晚点点头,听见手机响。 霍燕接听,“李医生。” 说完事后,她挂了电话。 “医院说我可以提早去,正好空出个床位。”霍燕收好手机,吃饭的速度加快了。 陈晚吃了几口,放下碗筷,说:“我有车,送你吧。” 霍燕感激地拒绝:“不麻烦你了,医院有点远的。” “你吃好了吗?”陈晚看着她空了的饭碗,像是没听到她说话,站起身。 “走吧。” ** 车上。 陈晚设了导航,其实霍燕说,她可以指路,因为并不难走。但陈晚还是固执地相信科学技术。霍燕转看另一边车窗,吐了吐舌头,这个固执劲,和哥哥倒是很相似。 “陈老师,你家是哪里的?” “上海。” 霍燕眼神惊喜,“开过世博会。” 陈晚笑,“好多年前的事了。你去过吗?” 霍燕挠挠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大理,我哥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他接我去玩了两天。” “挺不错,我们来大理还得坐飞机,折腾来折腾去。” 霍燕咯咯笑,“我哥看我从来没出去过,也是圆了我的心愿呢。” 陈晚打动方向盘,向右拐,她弯嘴:“你哥对你还挺好。” “我哥很不容易。”霍燕声音小了小去。 “生活都不容易。 ”陈晚看她揪着手指,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的话说不出,只道出一句,“……别多想。” 霍燕眼睛有点湿,她吸气,把情绪倒逼回去。 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医院。陈晚转弯的时候,看了一眼后视镜,排在后面的,是辆蓝色出租车。 进医院的时候,霍燕觉得陈晚有些心不在焉,她总是往门口看,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一次透析要两三个小时,但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霍燕做完出来,脸色苍白,行动迟缓。陈晚扶住她,下楼的时候,她往窗口瞥了一眼,几不可见地拧了下眉。 “霍燕。” “啊?” 陈晚说:“我还有点事,不能送你回去了。” “没,没关系。” “我送你去坐出租车。”陈晚语气平静,“抱歉了。” 反而是霍燕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麻烦你一下午。” 她刚想走,被陈晚叫住,“……我们从后门吧。” ** 扶霍燕上出租车,帮她把门关上。 陈晚走到驾驶座,微微弯腰,递上五十块钱,“麻烦您了,开车吧。” 她给付了车钱。 霍燕的话还没喊出口,车子就滑出了几米远。 陈晚目送车子驶远,掏出手机。 “霍燕下午四点半从医院回家,车牌号:9515k。” 收件人: 霍星。 发完信息,陈晚沿原路去取车。她留意到,那辆跟来的蓝色出租车,已经不见了。 陈晚想,大概是自己太敏感。 一声苦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 霍星打完球回来,满身大汗。 饭菜已经上桌,炖了鱼汤。 “吃饭啦!”霍燕正添置碗筷,转头对他笑。 霍星洗完手,把出门前充电的手机拔下来,点开。 “陪你去医院的朋友,是陈晚?!” 霍燕抬起头,“对啊。” 她下午给霍星发了个短信,告诉他时间提前,有朋友陪她一起,不用过来了。霍星以为是和她从小玩到大的老同学,经常如此。 霍星脸色难看,他一遍一遍地拨陈晚的号码 。 一遍一遍地提示忙音。 霍星又翻出了通话记录,陈晚生病的那晚,是她学生周蜜打的电话。 “咦?霍队长?” “你们老师呢?让她接电话!” “不在呀,她一直没有回宾馆呢……喂?喂?” 心如静湖,投石四溅。 霍星拿起衣服,飞快跑了出去。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其实,如果不是上午卓炜给他打的那通电话,霍星不会这么着急。 陈晚没回宾馆,没和学生在一起,她的课都排在上午,大晚上的,也不至于去学校。霍星骑着摩托车,在风声里迅速理清思路。 陈晚不熟悉这里,保险起见,霍星去的第一个地点还是学校。 辰砂中学只有初三上晚自习,教学楼二楼亮了三盏灯,霍星一间一间地看,如他猜测,陈晚不在。 霍星骑着摩托又在街上转了一圈,灯火如星,行人匆匆,他第一次觉得这座小城很大。霍星停车,支着腿,他想抽烟,一扒口袋,走得太急什么也没带。 霍星顿时无比烦躁。 今晚没有月亮,天空就像满屏的浓墨。 他想起早上的电话。 “周丙回云南了。” “他这次豁出去,要从缅甸过境一批军火。” “他放话了,以后就走这道。” “他还提到了你的名字,三年了。” 霍星闭上眼,原来都这么久了。他发动车子,又往学校的方向驶去。 钻进巷子里,把车停在路边。这是昨晚和陈晚吃麻辣烫的地方。刚过了饭点,人并不多,霍星来回走了两遍,没有收获。 不安的感觉像是越聚越多的蚂蚁,在心底爬了薄薄一层。 霍星想到陈晚,她说出的话,比她的脸难看几百倍,刁蛮古怪,有时候还觉得轻浮。可越是这样,她的形象越是清晰。 霍星拿出手机,再拨,还是忙音。 他低骂了一声,四下环顾,就在瞥眼之间,他看到了。 陈晚从一家小店出来,一步一步地下台阶,手上还拎着几串烤肉,正往嘴里塞。 原本暗着的路灯瞬间亮起。 霍星的心,突然安静。 陈晚的烤肉停在嘴边,她直直盯着霍星,不确定地说:“……咦?”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迷糊,“你也来吃麻辣烫啊?” 霍星漠然,装作偶遇,说:“路过。” 陈晚眸色一亮,笑出了声,两步追了上去。 “只是路过?你刚才看到我,明明是高兴的。” 霍星脚步停住,皱眉,“哪只眼看到我高兴了?” 陈晚突然凑近, 仰起头望着他,乌黑的瞳孔像是沁了水,盈盈而闪。 她还冲他眨了眨,嘴角带笑,轻声道:“说,是不是来找我的?” 霍星被她的故意,弄得措手不及,他只能以更严肃的表情回报她。 话刚到嘴边,陈晚的手就伸了过来,喂他吃了一串烤肉。 其实不叫喂,而是硬塞。 烧烤味布满口腔,霍星躲避不及,陈晚的手一抽,竹签扯了下来,她憋着笑,“快吃。” 霍星被她彻底打败。 “这就走了?”陈晚拦住他。 “不然呢?” 陈晚挑眉,“骑车来的?送我去医院吧,我的车还停在那。” 霍星继续往前走。陈晚小跑着追上去,先他一步拦在车前,“我和你说话呢。” “让开。” “不让。” 陈晚眉眼弯弯,歪着头,“你想怎样?打我吗?” 霍星咬牙,“我不打女人。” 陈晚正经起来,一副哀求的模样,说:“送我去吧,好晚了呢。” 霍星沉默立定,想抽烟,太想抽烟。 许久,他迈开脚步,拿出钥匙,挤出两个字: “上车。” ** 摩托车加上了速度,霍星宽厚的背挡着,陈晚吹不到什么风。 霍星的背真是很宽,她比划了一下,不用张手,就能把自己包裹住。陈晚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完完全全地躲在霍星身后。 过了两个路口,陈晚戳了下他的肩膀,“……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霍星说:“是。” 陈晚不确定地看了看后面,“你发没发现……好像有车一直跟着我们。” 霍星半天才说:“没发现。” 陈晚稍稍放心,她还是挺相信警察的专业水平。 又过了一个弯,霍星突然刹车。陈晚狐疑,“怎么了?” “你下车。往右走五十米,就是医院。” 陈晚皱眉,“这么点距离,你都不肯送?” 霍星猛的转头,语气凶悍:“我要你下车!” 陈晚紧抿嘴唇,眼神也冷了下来,她动作干脆,落地时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 “轰!” 霍星 开车远走。一语不留。 陈晚吃了一嘴的尾气,对着霍星离开的方向一顿狂骂,“我要再找你,就跟你姓!” ** 夜黑无月。 霍星越骑越快,他摒弃大路,专往小道上开。但人民医院附近的巷子虽多,可路的宽度也足够汽车通行。 那辆白色面包车,像甩不掉的尾巴。 刚才陈晚没有说错。 霍星苦笑了一下,那女人被半路扔下,估计又气疯了。 他凝神,从后视镜里看到,面包车越开越快,来者不善,现在一定不能往家的方向走。霍星转动车把,拐弯,向反方向驰去。 反方向是出城的路,越延伸越荒僻,那车目标明确,丝毫没有减速之意。 霍星暗骂,“糟!” 面包车加速了! 这条路笔直,没有躲藏的地方。油门已经拧到极限,马力全开,却也敌不过四个轮子。 谁的人?周丙? 他才回云南,就迫不及待了? 霍星深知今晚这一劫难躲。他眼里有了狠绝,躲不掉,就破釜沉舟! 霍星松手油门,再猛踩刹车,轮胎在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尖锐刺耳。他迅速下车,摩托车推倒在路中央。 路的两边是矮坡隔出的大片田地,正是水稻苗生长之际,禾苗郁葱。霍星的打算,是翻过矮坡往田地里跑,面包车跟不过来。 他跳过车身,迅速跑动。 身后传来轮胎摩地的刹车声,很快,油门轰鸣。 转头一看,心猛跳,面包车往后倒退几米,加速朝他开来。 霍星脸色刹白,深知自己逃不过。 突然,汽车鸣笛响彻夜空。一声又一声,急促,尖利。 不是这辆面包车的? 是辆黑色小车,飙速驶近,远光灯直直照在面包车上。面包车的司机被打乱节奏,狠狠踩下刹车。 霍星抓住时间往前跑,但面包车很快反应,再次启动。 “砰!”一声巨响! 霍星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转过身。顺着撞击声的方向,他看清楚了。那辆黑色小车,果断地把面包车给撞开了。 陈晚坐在驾驶座,脑袋被撞的晕晕乎乎。但她没有犹豫,提起气,换挡,车子往后退了几米,油门到 底,如一头猛兽,再次撞了上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第三下的时候,陈晚撑着一口气,把车调了方向,往后倒车,对准面包车的油箱盖。她屏气,好疼,她的全身都好疼。 怕吗? 怕。 走吗? 陈晚咬牙。 用力换挡,拉紧安全带,对着面包车的油箱盖狠狠地撞。 响声震天,头晕眼花。 对方的油箱盖被撞烂,不多久,就闻到了浓郁的汽油味。 陈晚顾不上疼,对着霍星狂叫:“上车!” 霍星三两步跳上车,看着陈晚,心口一窒。 陈晚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看,她顾不上,甩动方向盘,逃离这个鬼地方。 “他的油箱被我撞坏了,汽油漏了,他不敢开车。” 陈晚声音发抖,这话像是对自己说,安慰自己,安全了。 她的手也在发抖,小车的大灯被撞坏了一盏,只有一边可以照明。 霍星捏紧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疼不自知。 他哑着声音,说:“……你这个疯女人。” 陈晚表情木然,还没从惊险里回过神。她重复他的话,“疯女人……不都很难看么……我这么好看……哪里像疯子……” 霍星语塞,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坚定,果断。 “陈晚,我们安全了。” 霍星的声音,沉沉如夜,又像一盆碳火,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陈晚心跳如雷,转过头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问: “安全了?” 霍星把她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 开回市区,灯明,月圆。 陈晚才敢相信,真的安全了。 “你为什么会来?” “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两人同时问。 陈晚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其实你早就发现有人跟着我们了,对不对?” 霍星沉默。 她一声冷笑,“刚才我给你捡了条命。” 霍星看向她,重复地问:“你为什么会来?” 陈晚别过头,“吃饱了,撑的。 ” 为什么要来? 难道告诉他,因为放心不下,因为你是霍星。 陈晚滑下车窗过风,身上很疼,脸上很凉,心里很热。多种感觉交杂在一起,就成了烦。 她丢下一句,“这车的修理费,你出。” 霍星点头,“好。你把车停在这,我来处理。我先送你回去。” 陈晚不动。 “走吧。”霍星推车门。 “我走不了。”陈晚的声音有点抖,但她依然克制着气息,她闭着眼睛,说: “我没骗你,我受伤了……” 她穿着一件针织外套,很薄,右腰位置的布料,已经被血染透。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她受伤了,伤到的地方是腰。 霍星大骇,迅速找到出血口,薄薄的线衫贴着肉,血糊了一片,一截金属突了出来,霍星扶住陈晚的肩膀。 “撑得住吗?” 陈晚点头,“能!” 霍星看着她的脸:“忍着,去医院。” 他叫了辆出租车,扶着陈晚往车里走。 陈晚抓紧他的手臂,一走动,神经末梢都集中在伤口上,疼得她气喘不平。 陈晚声音虚弱,“霍星。” 他低下头看她。 “一个警察没驾照,逊毙了。”陈晚声音很弱,半指责半调侃,脸上还有笑。 到了急诊,值班医生是个小年轻,看到陈晚吓了一跳,“这根钉子都扎进去了,得赶紧拔.出来。” 陈晚问:“打麻药么?” 护士已经在做准备,医院特有的味道充斥鼻间,陈晚看着护士拆针管,一阵发虚。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把自己吓倒,一定就是打针了。 从小到大,她对护士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尤其是涂抹碘酒消毒的那一刻,恨不得临阵脱逃。 “会用点药,但不是全麻,钉子拔.出来的那一下有点疼,忍忍吧。” 护士戴着宽大的口罩,声音隔开,像喊广播。 霍星站在边上,问:“你怕打针?” 陈晚咬着唇,“怕。” 她的眼神三蹦两跳,一直盯着护士的举动。 霍星在一旁,学她的语气,凉凉地说:“这么大的人还怕打针,逊毙了。” 陈晚恨不得剜了他,“你给我闭嘴,我要是不去,你还能站在这说风凉话?!” 霍星就真的闭嘴了。 “先给你打针消炎的,来,裤子扯下来点。” 陈晚盯着护士手上的针一动不动,霍星自觉地转过身,背对着。 “疼,疼疼疼!” “……我还没扎进去呢。” 陈晚扭头一看,“还没打啊……” 话还没说完,护士的手一推,细长的针管便全部埋了进去。 “打好了。” 过了一会,霍星回头,憋不住的笑瞬间收拢。 陈晚眼眶通红,瘪着嘴,耷拉着脑 袋,手还揉着臀。 “哭了?”霍星拧眉,走近了些。 陈晚吸鼻子,瞪圆眼睛,倔强地说:“没有哭。” 没掉眼泪就是没有哭。 霍星和她对视几秒,湿润的水雾还真被她给逼了回去。 霍星轻轻一笑,嘴角漫开的动作像是电影慢镜头,眼底眉梢都是暖意。两个人脸贴的近,他的笑在陈晚的眼睛里无限放大。 有那么一瞬,陈晚忘记了疼。 “趴好,得拔钉子了。” 医生端着一个盘子走来,盘子里是棉签、碘酒、几包药粉,还有一把小号手术钳。 陈晚往后一缩,眼里的水雾更多了。 医生把和了血的衣服剪开,剪刀凉凉地扫过皮肤,惹得一阵哆嗦。 “衣服得剪掉了啊,都和伤口糊在一起了,哎呀,这个钉子有挺粗呢,扎进去的时候疼吧?” 陈晚闷声,“扎进去的时候不知道。” “疼不疼都不知道啊?”医生语气惊讶。 当时情况那么急,她一门心思都在方向盘上,真的没感觉。 “哎呦喂,这根钉子都可以钉在墙上挂衣服了。”医生边看边皱眉,嘴里念叨个不停。 陈晚声音发抖,微微侧头,“医生,你能不说话吗。” 这个医生真是个话痨,他嘴巴一张一合。 霍星打断,“开始吧。” 他声音沉沉,由内而发的镇定。 霍星走到陈晚身边,半蹲着。 陈晚愁眉苦色,“你跟我说会话吧,我怕疼。” 霍星抬起手,把她脸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指尖干燥,擦过她的皮肤,碰触的地方,仿佛闪过一阵火花。 “陈晚,你总问我的一个问题。” “哪个问题?” 霍星压低了些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遍。 陈晚知道后,茫然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答案。” 霍星的身体隔绝了光,把她罩在一片阴影里,全部都是他的气息和呼吸。 他一个字,又一个字地说,那么短的一句话,竟可以让时间变得延绵。 而腰上的钢钉,在霍星最后一个字里,被医生整根拔起。 细细密密的疼袭遍神经末梢,越聚越 拢,都在那个伤口上肆意,但陈晚并不觉得疼。 因为在霍星的眼睛里,她看到的全是自己。 ** 窗外的夜,像一面静湖。 做完清创,打了破伤风,开好药,医生让她回去休息。 “蓝瓶的每天用三次,红色的消炎药,每天两粒,饭后吃,每天来换药就行,对了,别沾水啊,别吃辣。” 霍星提着一袋药,认认真真地听。医生大手一挥,“可以了,回去吧。” 陈晚坐在椅子上,霍星扶她出来,问她:“刚才医生说的,记清楚了?” “不清楚。”陈晚漫不经心。 霍星又把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再问:“记好了?” 陈晚说:“不能吃辣啊……” 霍星嗯了一声,“伤口会感染。” 陈晚说得理所当然,“那你每天给我送饭吧。” 霍星手一僵,陈晚不客气地提醒,“警察叔叔,我能来医院都是拜你所赐,你要是不负责,我就写举报信。” 霍星语噎:“举报我什么?” “忘恩负义!” 霍星看着她一瘸一拐,浑身狼狈,沉默了几秒,还是点了头,说:“好,我给你送饭。” ** 辰砂中学中午放学的时间是十二点。霍星提早半小时出门,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四五个塑料饭盒,一盒米饭,一盒汤,剩下的都是清淡无辣的下饭菜。 他先把饭菜放在陈晚住着的宾馆前台,再顺路去学校接她。 其实霍星暗示过几次,让她要么提早出来,要么就等人都走完再出来。 陈晚问他:“为什么?” 霍星说:“被人看到不好。” “有什么不好?” 霍星当时没有回答。 陈晚瞥他一眼,还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她说:“你是不是怕被人误会?” 霍星默认。 陈晚笑了一声,“这个地方,我可能不会再来第二次,为什么要在意陌生人的眼光?我的生活,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霍星脑子嗡声作响。 陈晚歪头看他,五分认真,五分玩笑: “……不过,我喜欢这种误会。” 霍 星忍不住责了句,“又犯病。” “肺炎没犯,腰犯了。” 陈晚把话接的爽快,坐在凳子上,研究起中饭。 清炒淮山,木耳炒肉沫,蒸玉米,排骨汤。 陈晚拿起筷子一样样地尝,赞不绝口。 “你是不是男人啊!做饭这么好吃。” 霍星笑了一下,玩味这句话,“嗯?我是不是男人?” 陈晚挑眉,嚼着半块排骨,筷子指向排骨汤,“这也太好喝了吧,骨头香都熬进汤里了,又稠又糯,连陈姨都做不到这么好吃。” 霍星看她吃得满嘴油,被夸奖,还挺高兴。 他问:“陈姨是谁?” “在我家十多年的阿姨,她做大菜很拿手。”陈晚吃完最后一根排骨,夹了几块淮山,又脆又甜。 “你家是做什么的?” 陈晚吹冷碗里的汤,抿了一口,说:“我家人很多,你问哪一个?” 霍星拿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第一下没点燃,他背着窗户,火苗蹿红。 陈晚见他忙活,自顾自地答道:“我爸妈做生意,弟弟和妹妹都在上学。” 霍星的烟停在嘴边,有点诧异,“三兄妹?” 陈晚嗯了声,一口气把汤喝光,她察觉到什么,转过身,要笑不笑。 “查户口啊?想知道我的事,直接问,不用拐弯抹角。” 霍星咳了一声,这女人,又不正经。 陈晚扬了扬手里的空碗,“米饭少了,明天多带一点。” 一桌子的菜,被她吃得干干净净,这是对一个人厨艺的最好夸奖。 霍星低头笑了下,他觉得,给她做饭,也不是件苦差事。 “那天晚上……”陈晚酝酿了一下情绪,不确定地问:“是不是你仇家干的?” 他被她捡回一条命的那晚。 霍星吸了口烟,烟气在肺里打了个转,再慢慢地从鼻间飞出。 他声音很淡,说:“是。” 陈晚也认真起来,“什么仇,要你死?” 霍星弹了下烟灰,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可能是以前抓的强.奸犯,坐牢出来了,也可能是被我抓过的贼,或者是赌博的?” 陈晚:“……” 霍星把烟头按在窗台上,熄了。 接下来的这句话,他说得字正腔圆。 霍星走到桌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陈晚,就像你讲的,这里你不会再来第二次,我们也不会有更多交集。你回去后,好好过生活,以后出去玩,别再来云南,一个地方来三次,你不腻么。” 那个腻字像一滴墨水,点在陈晚的心里,扩散,发酵,黑茫茫的一片,叫人忘记思考。 陈晚下意识地说:“不腻。” 霍星收拾的动作没停,碗筷碰撞发出轻闷的声响。 这种撇清关系的言论,成功落空陈晚的心,饱食后的舒坦瞬间不见。 她冷的一声,“你可别忘了,你还有借条在我这。” 霍星平静依旧,但气氛戛然转变。 谈钱伤感情,老话自有理。 霍星说:“……我会还。” 门关,屋静,落针可闻。 陈晚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很难过。她手上的筹码,就剩这两万块的借款了? 这不是她希望的。 陈晚闭眼闷了一会,越想越烦,于是拿出手机玩消消乐。几天过不了的关卡,竟然一遍就过了? 连环爆炸声从手机里炸出,取悦了耳朵。 由耳及心,心情也算好了些。 陈晚抓起枕头盖在脑上,骂道:“真想撇清关系,干嘛还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有病的不是我,是你。” ** 陈晚想起那晚在医院,医生准备拔钉子。 她愁眉苦色求霍星:“你跟我说会话吧,我怕疼。” 霍星用干燥的手指把她的碎发撩在耳后。 “陈晚,你总问我的一个问题。 “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我告诉你答案。 “我没有。”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陈晚受伤的事没有瞒着三个学生,瞒也瞒不住。 本来就是学生实习为主,陈晚索性把手上的课程都给了周蜜。周蜜一包子劲,她对陈晚说:“陈老师,我以后也要当老师,这种感觉很美妙,我站在讲台上,看着这群孩子的眼睛,我好像找到了……信仰。” 此时此刻,周蜜的眼神也很纯净。 从校园到社会,会失去,会得到,在工作的最开始,得到总比失去多。 陈晚没给周蜜回应。 因为她觉得,这条路,应该自己走,别人的心得体会不作数。这一次云南之行,她的责任,就是带着学生顺利完成实习,如果能有些许感悟,也算锦上添花。 周蜜差点忘事,“对了,陈老师,霍警官在楼下等你。” 陈晚意外,“在哪?” “大门口。”周蜜说:“我回来的时候碰见的,他让我告诉你,让你下去。” 陈晚点头,“知道了。” 她随手拿了件外套下楼,远远看见霍星蹲在宾馆门口,往前走几步,看清了,他在抽烟。 霍星是个有烟瘾的男人,他抽的烟是十块钱一盒的金白沙,前两日在医院,她留意过,刚进去的时候,烟盒里的烟还有一大半,等离开的时候,烟盒里只有三四根了。 其实陈晚并不喜欢烟瘾重的男人,但霍星抽烟的样子不一样。他总是很沉默,也很缓慢,烟气从鼻子,嘴里斜散飞出,陈晚喜欢这一刻的定格。 霍星身上有一股隐忍的劲,很带感。 察觉到什么,霍星回过头,他的分辨力和洞察力惊人。 陈晚来不及收回目光,被他逮了个正着。 她低头摸鼻子,像在课堂上睡觉被老师抓住现场。 “那个,你来多久了?” 难得的,看到她脸红的模样。霍星多看了几秒,才说:“不久。” “你今天没带饭啊?”陈晚看着他空空的双手。 霍星说:“去我家吃吧。” 陈晚抬起头,“去你家?” 她大脑迅速运转,理清他话里的意思,主动邀请? “好,你等我一会。”陈晚很快镇定,非正式登门拜访,也不能两手空空。 “你父母喜欢什么东西?先带我去最近的商店。” 陈晚脚步轻快,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腰伤。 霍星拦住她,有点无语,“买东西干嘛?” 陈晚答的理所当然:“我第一次去你家,得有礼貌。” 霍星忍住笑,“不用了,家里就我和霍燕。” 陈晚如获大赦,肩膀一松,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 霍星看了她一眼,说:“你很紧张。” 陈晚也发现了,自己的反应,已经不能单纯用“得有礼貌”四个字解释。她一听要去他家,最先想到的,竟是要在他父母面前留个好印象。 陈晚沉默了,心底某种模糊的东西,渐渐抽丝剥茧,愈发清晰,她开始忐忑,开始迷茫。 开始期待。 他们到家的时候,霍燕正在摆碗筷。听到开门声,她快步走到门口,拿出新买的拖鞋。 霍燕一脸笑,手里还举着锅铲,锅铲上有一层薄薄的油,蹭亮发光。 房子不算大,两室一厅,是老旧的平房,客厅里支着张圆桌,一眼就能看到桌子上面的火锅。 “进来,随便坐。”霍星先她一步进了屋。 陈晚弯腰换鞋,看到那双崭新的浅蓝色拖鞋时,心头一触,触动撕开心上的一道小裂缝,那道裂缝里,仿佛真的被画了一笔温馨的蓝。 “陈老师。”霍燕在叫她。 陈晚换好鞋,脚底柔软,笑着说:“我来蹭饭了。” “不不不,其实我和我哥一直想请你吃饭,你能来,我们很高兴啦!” 我和我哥?我们? 陈晚看了一眼霍星,他脱了外套,穿着一件迷彩短袖,贴着身体,隐隐勾出腰和胯的线条,有时候,男人的曲线比女人更要命。 陈晚极淡地一笑。霍星正好回头,手还在整理衣摆,低头抬眼,额头褶出两条抬头纹。 陈晚对他挑了下眉,故意的。 她的目光直接坦荡,男色润眼,当如此。 陈晚走到桌边,电火锅占了大部分,旁边是一碟碟的下菜,大大小小有十来份。陈晚看了看锅里,底料很清淡,没放一点辣椒。 “这是菌子火锅,清淡。”霍星拿出三个杯子,把饮料拧开盖,每个倒了一杯。 菌子火锅是云南特色,陈晚在饭店吃过两回,但没有什么特别印象。 菜上齐,三个人齐齐落座。霍燕很是热 情,给陈晚盛了一碗汤,说:“陈老师你尝尝,火锅的底汤,我哥早上就开始炖了。” 陈晚看了霍星一眼,喝了一口,如实赞美,“好喝。” 霍星没作反应,低头吃菜。 霍燕又推荐起另一道菜,“陈老师,你再吃吃这个,是我妈妈自己种的哟。” 青椒炒田螺,是个开胃菜。陈晚的筷子伸出半截,霍星冷不防地打断:“不准吃。” 三人皆愣。 霍星才知失言,脸色不自然。陈晚真的收回筷子,看着他说:“好,不吃。” 伤还没好,不能吃辣椒。 霍燕处在状况外,眼睛在他俩身上溜来溜去。陈晚对她笑:“我吃田螺过敏。” 霍星:“……” 菜式都是家常,小炒简单,菌子火锅也清淡,没有大荤油腻,陈晚却吃得很舒坦,这一餐,她吃了两碗饭。 最后收拾的时候她想帮忙,霍星一拦,“去看电视吧。” 陈晚也不推辞,酒饱饭足,她在屋内溜达,看着墙壁上的相框,有全家福,有老人的单照,还有一张童年合影,陈晚看了一会,噗嗤笑出了声,回头指着照片对霍燕说:“你小时候好胖啊。” 霍燕凑过来:“你猜我生下来多重?” 陈晚猜不中。霍燕说:“十一斤,还是顺产呢。” 陈晚竖起大拇指,“你妈妈真伟大。你哥呢?他生下来多重?” “我哥早产的,只有四斤多,生下来还得了肺炎,别人都说救不活了。我妈硬是不放弃。”霍燕陷入回忆里,语气也平顺了些。 “小时候,我哥又矮又瘦,打架的时候都把他当沙包。高中没念完,我哥就去当兵了,再回来,就变了个人一样。” 霍燕指着右边的一张照片,表情骄傲:“看,帅吧?” 照片里的霍星穿着迷彩服,举着训练枪,站如劲松,眼神刚毅。 陈晚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霍星正在厨房里洗碗,水流哗啦响,偶有碗筷轻碰的声响。 “这边结婚都挺早,他呢?” 聊到这个话题,霍燕的情绪明显低落,说:“我哥谈过一个,谈了三年,年前分了。” “为什么?” “女朋友家里不同意的。”霍燕声音小了下去,“我哥他坚持了很久,没办法,真的,陈老师,我哥很会 疼人。” 陈晚轻轻应了声。 一段感情坚持三年,原来,他会疼人啊。 霍星从厨房出来,看到陈晚发呆的模样,他把茶水放在桌上,闷声一响,陈晚看了过来。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她拿起沙发上的外套。 “我送你。”霍星快她一步,跟着走到门边。 “不用了。”陈晚反手拧动门锁,回头对霍燕说:“有机会来上海,我请你吃饭。” 转身,关门。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咚声作响,身后是另一道沉闷的脚步声。 霍星追了上来,“你又怎么了?” “我怎么了?”陈晚语气淡,“你又来干嘛?” 她虽没说什么,但态度藏不住,刻意的疏离掩不住生闷气的那股劲。霍星难得的没被激怒,有耐性地说:“我送你去医院换药。” “不用。” “走吧。” “不要!” 陈晚想走,但脚步迈不开。霍星像一堵墙,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向右,他就跟着挪。 “霍星!” “我送你。” 他始终沉稳不动,没有情绪起伏。反而是陈晚,像极了闹脾气的顽童。 霍星的沉默有一种蚀人心志的力量,如果双方僵持,无论对手是谁,他一定是赢的那一个。 陈晚妥协了,等他把摩托车骑出来,刹在她跟前,说:“上车。” 午后的风是慵懒的。 霍星骑车速度一贯的快,迎着风,顶着整片蓝天,通体舒畅。 这种感觉和坐在车门紧闭的轿车里不一样,你能在轿车里看风景,却无法和风景贴身接触。 陈晚张开了手,任风从指间穿缝而过。 收回手时,她没有犹豫,缓缓地环住了霍星的腰。 霍星一僵,久久不动。陈晚加重了力气,越抱越紧。 “你想勒死我吗?”霍星的声音仿佛过滤了所有杂音。 这一刻,陈晚心静了。 他没说,放开。他没有拒绝。 陈晚弯起嘴角,把手收得更紧,觉得还不够,又把脸贴上他的背,鼻息炽热,透过衣服,顺着背脊一路往上,爬进了霍星的耳朵里。 “其实,你也没那 么讨厌我,对不对?” 霍星声音平静,“分情况。” 陈晚问:“现在呢?” 她的手像两条水蛇,又软又有韧劲,缠住他的腰,一个硬,一个软,一个心思不明,一个心如坚石。 现在呢,你讨厌吗? 没有等来答案,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有风在耳边呼啸。 陈晚觉得这样也很好,留有余地,惹人遐想。 她抬头看了下天,太阳当空正刺眼。 眼睛被耀得睁不开,她连忙低头,把脸埋进霍星的背里。 “霍星。”她声音轻:“……别说你不懂。” 车子猛然刹住。霍星单脚撑地,平衡车身。轮胎卷起地上的尘埃,又瞬间踏平。 这个慵懒的午后,依旧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 晚上。 吃过晚饭,周蜜,陆林,莫海威说去看电影,陈晚一听片名就没了兴趣。这种要死要活的爱情片,她从不感冒。于是一个人留在宾馆睡大觉。 睡是肯定睡不着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屏幕被按亮,又被按熄,反复十来次,她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下午的摩托车。 后来的事,正常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到医院换好药,医生说伤口恢复的很好,但仍要避免沾水,出了医院,送她回宾馆,一声再见也没说,那辆破摩托跑得比飞机还快。 陈晚越想越焦躁,心一狠,拨通号码。 忙音。 忙音。 还是忙音。 陈晚突然想到,该不是把她拉入黑名单? 这种假设一旦冒出,心就更不安定了,陈晚找到另一个号码,很快通了。 “咦,陈老师?” “霍星呢?” “我哥啊,他坐了最晚的班车,说是回去上班了。”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霍星回到大理,已近零点。 他孑然一身,只提了一个布袋,里面是两套换洗过的衣服。 霍星住的地方是所里最早一批的集资房,当年霍燕还没生病,他用手头积蓄付了首付,每月公积金刚够还款,买下了这套两居室。房子小,但实用。 路灯昏暗,蛾子蚊虫围着光晕飞。 霍星没有直接回去,绕到后街巷子里买了碗炒粉,又要了瓶啤酒。 他拿出手机,未接来电里五个一样的号码,那个名字是屏幕上的一根刺。 手指长按住,弹出删除的提示。霍星没有犹豫,悉数点“是”。 屏幕空空,心却越来越厚重。 回去收拾完,洗澡出来已经两点,霍星只穿了条平角裤,头发尖还有水珠。卧室亮了一盏台灯,他把窗户打开,靠着墙点燃一根烟。 烟草味窜进五官。整个人都清醒了。霍星想起那双环着腰的手,又细又软,隔着衣服都烫人。 有风,有光,有漂浮的尘粒,一切都很自然,她的声音也很自然。 陈晚说:“霍星,别说你不懂。”她的语气很娇俏,也很坦荡。 稍稍回想,细节全部清晰勾画,霍星重重吐出烟圈,烟灰已经好长一截。 他躺在床上,翻了几次身,最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垫着枕头,才发现窗帘忘了拉,隔着透明的玻璃,他看到窗户角落上的月亮。 那是黑夜的女神。 ** 睡得虽晚,起的倒早。 霍星日常晨跑后,又回去把衣服洗了,下了碗面条当早餐,然后换上制服,去所里上班。 卓炜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你怎么回来了?你这假期不是还有两天吗!” 霍星收拾桌子,头也不抬,“明天不是有表演?” 区局每年都举办的女职工活动,今年是健美舞全区大比拼,他们所里也有队伍。 可这实在不像是霍星的兴趣。卓炜微眯眼睛,“怎么,是不是知道有赵琳参加,回来给人打气了?” 霍星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真来事了?”卓炜凑近问:“什么时候看上的?不过那姑娘对你可是早有意思了,咱科都知道。哎,我真得申请转岗,好不容易来个水嫩年轻的都被你勾走。我这媳妇啥时才能娶上!” 霍星朝他飞了本书,正好砸怀里。卓炜夸张地捂住胸口,装作中枪,语气哆嗦,“杀,杀人灭口。” 自演自嗨过完瘾,卓炜挤眉,语气较之前更加轻浮。 “她呢?” “谁?” “那个女老师啊,长得倒带劲,就脾气不好。你不是搭了她的便车,你俩有没有打起来?” 霍星脸上终于有了类似情绪波动的表情,说:“我不打女人。” 卓炜发笑,“这么说,你俩还有联系?” “没了。” 这倒有点出乎卓炜意料,“没联系啊…也是,来旅游玩几天就回去了,十万八千里,哪有精力折腾,真要折腾,就是自个儿折磨了。” 霍星拿着喷壶,正给桌上的兰花洒水。花洒像是一场小范围的雨,在叶子耳边滴滴,答答。 卓炜哟了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 心脏猛然一跳,霍星抬起头,门推开半边,一个小脑瓜探了进来,见到他,堆了满脸笑。 “霍队长,你回来啦?!” 赵琳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霍星低头,心脏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原来是赵琳啊。 “哟哟哟,警花大驾光临,人往这一站,我还以为春天到了,够美啊。小赵,我前天看到你们彩排,就你那身段舞姿,尤其这个伸脖子的动作,我去,简直了,就像一只白天鹅。” 卓炜一向开朗,几句话把小姑娘逗得花枝乱颤。 赵琳看向霍星,“霍队长,明天区里比赛,你也来现场看吧。” 卓炜抢着答,“必须啊,必须去看白天鹅!” 哄的赵琳满心欢喜,含了糖似的离开。 霍星不客气地评价卓炜,“你还能再恶心一点。” “能啊,明晚上满足你。” ** 晚上,霍星请卓炜吃饭,在派出所后街,几人经常去的小饭馆。老板是湖南人,与他们熟络的很。 菜的口味偏重,霍星又叫了个鸡火锅方便下酒。他和卓炜同一批就职,卓炜最先去的是法证组,后来人事调动,在刑侦科一待就是五六年。霍星是刑侦队长,但他的工作任务从来保密,用刀口舔血形容也不为过。 霍星给卓炜倒了酒,和他碰杯,“每次回去,你和老王 都客气了。” 卓炜一口把酒喝光,啧了声,“哪的话,霍燕也算咱半个妹子,我们也是一份心意,钱不多,你别嫌少就好。” 霍星每次回老家,卓炜和王奇都会塞个红包带给霍燕。他们都知道霍燕的情况。卓炜问:“燕儿的身体还好吗?你父母呢?” 霍星点头,“都好。” 卓炜舒心,又给自己满了杯酒,“虽然比不得你,但我也算经常和生死打交道,这些年我没佩服过谁,就你,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 卓炜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下,又一下,说:“你这里,能扛天扛地!” 霍星低头笑了下,夹了块鸡肉给他,“天地不用我扛,他们塌不下来。她是我妹妹,我必须管。” 卓炜竖起大拇指,吃了口菜扯谈说:“我大婶前天给介绍了个对象,小学老师,爸妈都是国企退休老同志,没啥负担,乍一看都挺好,就是人不好看,那鼻子塌的,就剩两个孔了。” 霍星笑开了声,“你找媳妇的标准就是……好看?” “必须的。”卓炜也不避讳,“天天睡一头,要是不好看,大晚上翻个身都能被吓醒,这不瘆的慌么。” 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把相亲对象的照片调出来,“你看看,这鼻子是不是就剩两个孔了?” 霍星瞅了一眼,如实说:“挺朴素的,你要求别太高。” 卓炜反复看了几眼,“你眼睛有毛病。要我说,那个姓陈的女老师就好看。” 霍星的手一顿,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 “脸是真好看,眼睛跟水似的,长得疼人。就是脾气不行,心眼还多。镇不住。” 霍星低头喝酒,声音淡:“是吗?” 卓炜瞥他一眼,嗤笑,“装,你给我使劲装。别说你俩在昭通没见过面,这女人每次看到你,那眼神都和要吃人一样,我相信她的实力。” 霍星:“……” 卓炜扬了扬手机,“我就给你说个事,上一次,你们打完篮球去吃宵夜,我把她带去了,知道为什么吗?” 霍星记起来了,那次赵琳也在,陈晚说是他的幼儿园同学。 “她学生找到我,说要租车,见面详谈,套出了我们的地址,我本来是拒绝带她去宵夜的,你是谁啊,你是我兄弟。但那女人太狠了,直接给我转了一千块钱。妈的,我手软。” 卓炜嘿嘿笑,“我就看出她对你执念挺深,但是兄弟,说实在的,找媳妇得找好看的,但太好看的,就有点过头了,她不会服你管,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她迟早是要回去的。” 霍星沉默,碗里还剩几片蘑菇,筷子不停翻搅,却一口未吃。 半晌之后,他闷声,“……我知道。” 卓炜酒力不算好,几杯下去有点上脸,专心吃了会菜,压下醉意,指着鸡肉火锅说:“味道不错。” 之后他们没再谈女人,霍星喝酒的频率明显加快,一杯又一杯,一箱啤酒只剩空瓶,才结账离开。 ** 连续一周都是好天气,太阳下去,月亮爬起,天空由蓝变黑,还是一样的澄澈。 霍星顶着漫天的星,回去的路走得格外慢。 倒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他酒力向来不错,从不知醉滋味。但今天,他好像尝到了那个味。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他足足用了多一倍的时间。他走到路口,抬眼之间忽然愣住。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霍星又走近了些。 天高地阔,衬得她身体格外娇小。陈晚穿了件水蓝色外套,半身长裙,长发散在肩后,像是有所感应,她回过头,眼神清灵。 两人目光相见的那一瞬,夜黑月明,一切豁然。 陈晚等到想见的人,脚步飞快地跑过来。 “你躲我干吗?” “我没躲。” “那你昨晚跑?” “那不叫跑。” 陈晚仰着头,势在必得,“对,那叫逃。” 霍星一时无语,两人对视,不让分毫。最后,还是他先移开眼睛。 “你怎么来了?” “你会逃,我就不会追么?” 陈晚没耐性兜圈,把话敞亮了说:“霍星,你逊毙了!” 霍星突然冷笑,“陈晚,你不就想要个答案吗,好,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夜风很凉,他的声音更凉,透过皮肤,凉进了骨子里。 陈晚克制情绪,徒劳无功啊,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起了一层水汽。迷蒙透亮,霍星一怔。 陈晚忍住了,情绪有变,定力不减。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长方形的门票,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亲口说出来,我就不会再多想了。就当,认识了个朋友。” 霍星看着她给的那张纸,是一张……演唱会门票? “一个人去看怪寂寞的,明天你陪我一起,行么?” 陈晚说的得体,遣词里寻不到半分暧昧,突然拉开的距离填满了生疏,她语气真诚,像老友,像求助。 霍星转过身背对着她的时候,陈晚的眼神挑了一根弦,怪音隐隐,又恢复了平常的机灵劲。 她对着那道背影,表情愉悦,声音伪装得可怜:“演唱会比你们派出所的广场舞比赛好看……我是说真的……”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陈晚在来云南之前,就知道演唱会在这开,但和实习时间冲突,所以她没有订票。昨晚,在霍星一直不接电话的那刻,她已经明白这个男人的决定,不管他是躲还是逃,结果都是放弃。 放弃。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匕首,每念一次,就在心头刺个窟窿,陈晚意识到,掉进去,就再无机会爬出来了。而这不是她想要的。 把心理透,就知道如何快刀斩乱麻。 她上网联系了一个卖黄牛票的,花三倍的价格买了两张超级vip座。第二天开车赶回大理,走之前问霍燕要到霍星的住址,路上高速拥堵,下午四点才进市区。陈晚在楼下等了两个小时,等到了想见的人,却没等到想要的回应。 演唱会的时间在晚上七点。陈晚不顾医生的嘱咐,腰上的伤还未完全愈合,她硬是洗了个全身澡,茉莉香氛的沐浴露用了两遍,出浴之前,她还用精油抹了遍身体。 够香,够净。 衣服倒没特意挑,白t恤打底,中性风的灰蓝外套,长发披肩,越简单越深刻。 她像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非生,即死。 城市另一边。 临近下班,卓炜收到赵琳发的照片,嗬的一声,拿给霍星,“这姑娘化了妆就是好看,看这嘴巴嘟的……” 卓炜模仿赵琳自拍照的表情,撅起嘴巴,手比剪刀状,捏细嗓子,“霍队长,你一定要来看人家比赛哟。” 霍星:“……” 卓炜被自己逗的哈哈笑,“赵琳的照片虽然是发给我的,但其实是给你看的。” 一听这话,霍星用指节扣响桌面,说:“你跟我开玩笑就行了,男人脸皮厚,但女孩子不一样,经不得说。你到外人面前,别过头。” 卓炜嗤声,“外头还轮到我去说?早他妈的传疯了。” “赵琳是大学生,人也漂亮,又都是公安系统的,双职工啊,你真没想法?” 霍星:“没有。” 卓炜:“那个陈晚呢?” 霍星:“没有。” 卓炜像看怪物,“简直了!行行行,你以为我想当妇联主任啊,你爱干嘛干嘛。对了,晚上吃了饭别走啊,所里安排了车去看比赛。” 六点下班,同事都走完了,霍星捱在办公室整理案宗。墙上的石英钟一分一分地走着点,霍星抬头看了一眼,六点 二十。 ** 展览中心的体育馆。 明星效应能够迅速带活一座城市,平日不觉得车多路堵,今晚让人见识什么叫水泄不通。平日不觉人头拥挤,今晚从四面八方赶来共襄盛举。 仿佛所有的年轻面孔,都获邀而来,有人为青春情怀,有人为脍炙金曲,有人只为和喜欢的人一起听一场喜欢的演唱会。 陈晚到的早,有很多卖明星周边产品的小贩,荧光棒,led灯牌,陈晚为了应景,买了一个可以戴头上的大号米奇蝴蝶结。 她拿着蝴蝶结,站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六点半之后,紧张就压不住了,她像热锅蚂蚁,恨不得前后左右都长眼睛。 人越来越多,排起长队进场。陈晚在逆流之中,像一艘破风定浪的船。 陈晚反复踱步,一脚一脚踩着小圈,手机突然响,像是一种召唤,陈晚心急的差点把包扯烂。 她接通,“陈朝阳。” 对方停了两秒:“你这生无可恋的语气…” 陈晚:“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靠!你今天怎么了?” 这么句不咸不淡的关心,像是一个撕裂口,把连日来的委屈都引了出来。可陈晚实在不是一个会诉苦的人,她用一种近乎发泄的态度,把陈朝阳当靶子。 “反正你找我永远就一件事,要钱充卡玩你的渣游戏,不用给我打电话,发微信报数字!” 电话里一声巨响,陈晚把手机拿开了些,应该是凳子踢翻的声音。 “说话这么冲,你吃炸药了啊!炸一个试试!” 云层压低,夜色做掩,风云只需稍微变换,便猜不到阴晴*。 “轰隆隆。” 震天炸地,竟然真的打雷了。 在这一声惊雷里,陈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五米之外,霍星咬着半支烟,手里拿着门票,风尘仆仆。 他眉头微皱,走近,声音像从嗓眼挤出来,说:“……老子算是栽你手里了。” 陈晚异常平静,转身走在他前面,“走吧。” 因为只有背对着霍星,她才敢露出那副快乐的要升天的表情。 进入内场,vip座离舞台最近。整个场馆座无虚席,疯狂的尖叫,带劲的音乐,陈晚很快进入角色。 她 是真喜欢这个歌手,诚意十足地讲述着自己的迷妹历程:“我初中就看过他的演唱会,省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了张看台票,我翘了晚自习,爬墙溜出学校,回来的时候从墙上摔下来,腿骨折了。” 霍星:“……” 舞台灯光变暗,吆喝声更加疯狂,霍星说了句话,陈晚实在听不见,她大声问:“你说什么?” 霍星张了张嘴,但陈晚突然对着舞台尖叫,歌手登台。 一首快节奏的嗨曲开场,现场气氛点燃到爆,烟花照亮天际之时,霍星茫然了。 在这里,所有人都变得简单,只因喜欢,所以追捧。 他好像有点明白,陈晚为什么带他来看演唱会。 他转过头,愣住。不知什么时候,陈晚头上戴了个巨大的蝴蝶结,像两只耳朵,很夸张,但也很…可爱。 陈晚全程尖叫,当唱到她特别喜欢的歌,还会边唱边蹦哒,虽然破音难听,但那股自娱自乐的劲,很是生动。 整场下来,霍星印象最深的是一首慢节奏的情歌,低沉的男音温柔干净。他看着身旁的女人,安安静静,找不到半点平日的凌厉劲。 陈晚突然回头,两人的目光在暗暗的灯光里相碰。她在笑,靠近他: “霍星,我带你来见我的初心,我对你毫无保留。” 陈晚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可以不喜欢我,但绝不可以忘记我,我要你记住,你是我见过最混蛋的男人……” 最后一个字唱完,尖叫声震天, 陈晚用最坦荡直接的话,将霍星捆住。九霄云外,他回不来了。 “嘭。” 烟火升腾,炸裂夜空,在头顶上开出了巨大的花。 ** 这场大雨蓄势已久,赶在演唱会结束时倾盆狂泄。 霍星和陈晚跑到车里,一身已经湿透。 陈晚脸色不太好,腰上的伤还没完全恢复,加之下午洗澡时碰了水,已经隐隐作痛起来。 因为一个人的心不在焉,所以两人间的气氛并不尴尬。 霍星静默地移开眼,“你住哪?” 陈晚报了个酒店名字。 霍星知道那个地方,说:“先去我家上药。”他顿了一下,“不去也行,你自己找地方处理伤口。” 陈晚靠着椅背,双 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 “霍星,比起药,我更需要你的态度。”如同以往,她始终坦诚敞亮。 陈晚的眼睛把车内为数不多的光都吸了进去,相比之下,霍星眼神像一片沉默的湖。 “陈晚,你为什么喜欢我?”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陈晚看他一眼,“说不出?那你也别问我。” 霍星压抑至极,“你别闹。玩够了就回上海,我们永远不会同坐一条船,你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陈晚淡淡的,“从上海到云南不用坐船。上海我肯定会回,但这里,我也一定会再来。只要你别这么混蛋,我就不嫌麻烦。” 霍星冷的一笑,“我混蛋?” 陈晚把背挺直了些,腰疼的有些难忍了。霍星暗骂了一句。 “你比老子更混蛋。” 陈晚乐得一笑,“比这个,我还真没输过谁。” 霍星:“……” 陈晚转动方向盘,笑容还在嘴边,“走吧,去你家。” ** 陈晚第一次到霍星的住处,集资房统一做的装修,白墙地砖,一根白炽灯提供照明。陈晚第一印象,很干净。 但她没心思细看,腰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霍星从柜子里拿出药箱,头也不抬,“坐着,衣服卷上去。” 陈晚乖乖听话,坐在沙发上,衣服撩起一角,细白纤软的腰身像是一截嫩藕。霍星皱眉,本来好的差不多的伤口崩开了,鲜红的血渍和皮肤颜色形成对比。 像是落在白雪地上的一粒朱砂。 “疼!”陈晚皱眉,“你这个野蛮的男人。” 霍星的确故意的,他放重了手劲,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恨不得给她点教训。 “我混蛋又野蛮。”他不客气地提醒。 陈晚冷哼,“知道就好。” 霍星语气不耐:“有本事自己弄。” 陈晚却突然服软,柔声道:“在你面前……我可没本事。” 霍星猛的放开她,陈晚半靠在他身上,没了支撑,直接倒在沙发上。扯到伤口,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你个王八蛋!” “一个女人这么粗鲁,谁敢喜欢你。” “我不粗鲁你就喜欢我? ”陈晚挑衅地看着他。 霍星无言以对,站起身,“太晚了,你走吧。” 身后很安静,好像没有什么存在。 霍星腰上突然一软,陈晚双手把他环住,“霍星……” 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炽热的呼吸深浅不一,“外面下雨了,我不走。” 夜深了,雨没停,淅淅沥沥像是断线的珠帘,剪不断,越来越乱。 霍星握紧拳头,极力忍耐,最后叹气,“随你。” 陈晚没松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如果这是战场,她只想赢。 “我身上的味道是茉莉,你要不要闻一闻……” 温言软语如同平地惊雷,在窄小的房间里引火爆炸,轰的一声,霍星看到了漫天的火光。 他哑着声音,“陈晚,我们不合适。” 陈晚声音清明透澈,“你胡说。” “我没有。” “那你抖什么?” “气的。” “霍星。”陈晚突然松开手,绕到他正前方站定,说:“你撒谎。”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摸索中找到了门锁,试探伸进,匹配成对,叮咚一响—— 门开了。 霍星看到了门里,有从未见过的风景,痴极,嗔极。 ☆、第19章 第十九章 霍星用力掰开陈晚的手,凝心定气,“陈晚,你要再乱来,下冰雹也给我走。” 陈晚连退三步,“好好好,不乱来。” 霍星指着沙发,“晚上你睡这。” 陈晚指着他卧室,“我睡那。” 霍星压下脾气,“你知不知道,睡男人的床有多危险。” “没睡过别人的,就想睡你……的床。”陈晚吊着眉梢,慵慵懒懒地说:“危不危险,你说了算。” 霍星一时无言。 陈晚起身,“借洗手间洗个澡。” “你要是想明天进医院,就尽管洗。”霍星低头收拾药箱,再不管她。 洗手间很小,没有干湿分离,洗手台上放了一瓶洗发水和一块舒肤佳,墙壁上牵了根绳,挂着两块毛巾,一块蓝色,一块白色,白色那块有点旧,陈晚摸了一下,硬,但很干净。她饶有兴趣地猜,白色这块,应该是霍星洗澡用的。 参观完,她又走到客厅,霍星坐在沙发上抽烟,进屋时烟灰缸是干净的,现在已经躺了三个烟蒂。 “你还有没有新毛巾?”陈晚脱了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衣服不偏不倚碰到霍星,似有似无,和衣服上的香水味一样。 霍星看她一眼,陈晚正伸懒腰,伸直双手的动作让身体曲线展露无遗。霍星从卧室拿出一块递给她。 陈晚接过,在手里甩了两下,轻轻打中霍星的脸。 霍星:“……” 客厅就剩他一个人,终于。 霍星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他坐回沙发,继续抽剩下的半截烟,他瞥了一眼陈晚的外套,又移开眼睛。 洗手间的门“啪嗒”一声,开了一条缝,陈晚冒出脑袋,“霍星,能用你的香皂吗?” 霍星:“你用。” 不到一分钟,陈晚又冒出脑袋,“霍星,能用你的洗发水吗?” 霍星:“……你用。” 门又开了,“霍星。” 洗手间里就一瓶洗发水和一块香皂,这次还想用什么?霍星连烟都不抽了,静静等她说话。 陈晚挠了挠耳朵,“你家热水器怎么没热水?” 霍星把烟按熄,转过身,“开关往右打。” 陈晚:“我都试过了,没有,你进来帮忙看看。” 她虽只露出个脑袋,只看到光洁的脖颈和漂亮锁骨,身体都隐藏在门板后面,可这样的场景,却能催发出更多暧昧。 霍星淡淡的,“我修不好,你别洗了。” 陈晚一溜烟地收回脑袋,关上门,不多久,里面传来水声,热乎的水汽从门缝里飘出。霍星觉得又气又可笑,烟抽完了,他没再拿第二根。 陈晚洗澡出来,霍星刚换完床单被套,他头也不抬,“你睡吧。” 他拿着干净衣服准备去洗澡,陈晚看了一眼,平底裤是黑色的,被压在短袖下面。察觉到目光,霍星的手往后收了点。 陈晚轻轻一笑,靠着门,正好把门堵住。 她身上有清爽的肥皂香,头发散开,皮肤被热水蒸出了淡淡的红,她右手搭在门的另一边,完完全全断了霍星的路。 “让开。” 陈晚象征性地移了一步,她眼神沉如水,霍星死死抿住唇,在他发飙的前一秒,陈晚突然走进卧室,把路让了出来。 霍星有气没处发,硬生生地憋了下去。 “你比老子更混蛋。”他心想,“果然没错。” 等霍星洗完澡出来,陈晚已经睡着了,这倒是出乎意料。 卧室门没关,他在门口站了会,眉头紧皱。陈晚换下了原本的衣服,穿了一件男士格子衬衫,衬衫在他身上尺寸刚好,给女人穿,可以当裙子。 陈晚睡颜恬淡,是完全放松的姿态,霍星的目光从衣服移到脸,定住。 明明是张女人脸,做事却比男人还带劲,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脸皮厚到叹为观止,霍星不否认,被一个这么好看的女人追求—— 心里那点小欢喜,真的藏不住。 ** 早上,霍星是在开门声里醒来的。 睡意还没完全清醒,朦胧里看到陈晚的身影在客厅乱晃。 “醒了?”陈晚看他一眼,“刷牙去,我买了早饭。” 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那件外套还搭在沙发上。绿豆稀饭,油条,茶叶蛋,一碟包子,两碗米线摆了满满一桌。 霍星有些无语,“你吃得完?” 陈晚如实摇头,“吃不完,但我都想尝尝。” 霍星去刷牙,发现洗漱台上有一只拆掉的新牙刷,是她早上买的,这支牙刷插在洗漱杯里,家里没有多余,陈晚漱口时用了 他的杯子。 这次刷牙,比任何一次都要心情复杂。 陈晚咬着半截油条,含糊地说:“你们这老人还挺多,楼下锻炼身体的都是,对了,你邻居是不是个老太太?” 霍星拧干毛巾,“是,她儿女都在外地,就她和老伴在。”洗脸的动作一顿,他转过头,“老太太看到你了?” “对啊。她人很好,见我提了太多东西,还问我要不要帮忙。”陈晚接着说:“她还挺关心你,问你有没有起床。” 霍星:“你怎么说的?” 陈晚白了他一眼,“实话实说啊,说你昨天睡得晚,累着了,没起床。” 她似笑非笑的样子,看得霍星牙痒,绷着声音叫她的名字:“陈晚!” 陈晚一脸无辜,“干什么?” 霍星尽量平静,“都是老邻居,会误会。” “误会什么?你本来就没起床。” 霍星:“……” 陈晚重新坐回桌边,神清气爽。霍星随后落座,脸上戾气有点重。陈晚没再煽风点火,这个早餐吃得相安无事。 两人一起出门,霍星骑摩托,陈晚开车在后头跟着。转弯的工夫,霍星突然加大油门,摩托车迅速拐进了小巷子里,陈晚的车开不进去,她停在路边,一下一下地敲方向盘,心想,“跑什么,又不是不知道你在哪上班。” ** 从审讯室回到办公室,卓炜给霍星递了支烟,“你这状态不对啊,难得见你发那么大脾气。” 他们刚审完一个小偷惯犯,二进笼又被霍星逮住,霍星虽然严厉,但从来都是不怒自威,少有今天这种暴怒。那小偷被他吼的都快尿失禁。 霍星把烟点燃,对着右边抬了抬下巴,“老王什么时候回来?” 王奇被分局抽调,去警校给毕业生做射击教练,走了也有小半月。 卓炜说:“快了吧,他年龄大了,也该从一线退下来,尤其一年前中过枪伤,身子骨熬不得,估计以后就往学校去吧。” 霍星抽了口烟,想到个事,“昨晚的比赛怎么样?” “咱所拿了个第三,想想真不容易,就后勤那几个姐姐阿姨,不是我说,这回多亏了赵琳,往台上一站,我操,那些男的眼睛都看直了。这姑娘真不错,做事特认真。” 卓炜说到这就来神,“你不来看真可惜,全部都是白花 花的大腿,晚上做梦都是。” 霍星看他一眼,“猥琐”两个字忍着没说出口。 卓炜嘿嘿一笑,“做梦都是猪蹄。” 突然,窗外一道道违和的声音,仔细听—— 霍星和卓炜面面相觑,吵架? 卓炜先一步走到窗户边,探头一看,再回过头,对霍星说:“你完蛋了。” 看清楚事情主角后,霍星终于理解卓炜的意思了。 ** 半小时前,陈晚开车到派出所,这场战役,从她愿意带一个男人去看演唱会那刻起,就只准自己赢,绝不会认输。 女人某一时刻,偏执成狂,为爱心魔。 这是她第二次来,她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像在走一座独木桥。 与赵琳,就是在这座桥上短兵相见。 陈晚认出她,是上次篮球赛上眼里只有霍星的女孩,本着礼貌,陈晚对她笑。赵琳当然也记得她,女人之间有一种天生的默契,如果为了一个男人,这种默契会变成敌意。 陈晚带着目的而来,由内而发的欢喜都写在了脸上,她的笑容生疏又得体,像是一根针,足够挑破一些东西。 赵琳收起乖乖女的形象,冷了脸。 陈晚心比针细,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眼神轻松,玩味,还带着一丝挑衅。相比之下,赵琳全身戒备,如临大敌。 陈晚蓦地一笑,一句话也没说,与她擦肩而过。 “你找霍警官?” 陈晚停住脚步。 赵琳说:“他不在,出差。” 陈晚咦了一声,“我们早上一起出门,他没和我说。” 赵琳明白过来,情绪更加收不住了,“你昨晚和他在一起?” 陈晚冲她一笑,这个笑容她故意为之,留了三分暧昧供人遐想。这一想便不得了,赵琳又委屈又生气,立在原地不动。 原本人来人往的楼道,只有两个女人在演对手戏。一个经验老道,一个初次入行。 “你喜欢他?”陈晚说得云淡风轻,她站的台阶高,姿态居高临下,像只骄傲的天鹅。 赵琳咬着唇,一语不发。 陈晚下了两级台阶,高跟鞋一步一步,清脆地响。 她嘴角带笑,看着赵琳说:“巧了,我也是。” 你喜欢他 ? 巧了,我也是。 那就比比看,谁先弄死谁。 赵琳眼眶瞬间就红了。 楼道是公共区,经过的人多,像是一场戏落幕,终于回归现实。所里的人都认识赵琳,好几个都停了下来,关切询问:“小赵你怎么啦?” 原本没有掉眼泪的女人,眼泪顺应而出,这场景,一看就是被人欺负了。陈晚高挑漂亮,很容易代入坏女人的角色。 “小赵没事了啊,不跟人乱说话。” “不讲道理还是怎么的,反正这种人多了去了。” “就是就是,快别哭了。” 围观群众的最大作用,就是站在弱势一方,并且理所当然地为事情始末下定论。虽未指名道姓,但陈晚就是众矢之的。 一听安慰,赵琳的委屈被放大到极限,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把陈晚看呆了。 霍星站在身后,把事情瞧得清清楚楚。 赵琳见到他,软语喊了句,“霍队长。” 陈晚一愣,突然就后悔了,她懊恼地想,又被误会,这场攻坚战真是高难度。她回过头,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眼前一阴,霍星两步走到她前面,声音沉稳, “怎么回事?”是问赵琳。 这会轮到赵琳愣住,这该怎么说?说她为了霍星与另个女人红脸,结果显而易见啊,她输得轻而易举。 “没,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着了脚。”她低着脑袋,声音很小。 霍星点点头,“严重吗?” “不,不严重。” 没了好戏,围观群众鸟兽散,赵琳的慢吞吞地下楼,走几步还回头看一眼,撞上霍星的目光,苦苦一笑。 陈晚没忍住,噗嗤一声。 霍星转过头,语气极其严肃,“跟我来。” 走进审讯室,门“砰”的一关。 陈晚自觉地坐到椅子上,霍星坐对面,腰杆笔直,眸色漆黑。 这个审犯人的场景过于正式,陈晚下意识地坐直了些。 房间比室外凉,静默之时,有微尘在飞。 霍星目光如炬,陈晚顶不住男人的压迫,先开口,“干什么?” 霍星:“回答我。” 陈晚松了口气,“说好了,只问问题,不许动用私刑。” 霍星双手展开,搭在两个桌角上,他用了力,手臂的肌肉崩成两条流利的线。 “陈晚,你多大?” “25。” “你他妈的到底喜欢我什么?” 陈晚瞥他一眼,“又是这个问题。” 霍星气势压人,“回答我。” “一见钟情是爱,怦然心动也是爱,日久生情是爱,在一起就能平静安心也是爱。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这些就是理由。”陈晚看着他,声音很轻,“够不够?” 霍星的手臂线条更加紧绷了,他稳住急促的呼吸。 “最后一个问题。” 陈晚抬头。 “你在上海有没有男朋友?” 他的态度不好,声音暴躁,可陈晚突然意识到,这场战役,他愿意给结局了。 陈晚起身,越过长桌,对着霍星的唇轻轻一亲,很软很暖,她尝到了糖的味道。 霍星极力绷紧的那根箭,再没办法留住,劲道松了,箭离弦了,再也不回头了。 霍星用仅存的一分理智狠狠拽住陈晚的手,一字一句地问:“到底有没有?” 陈晚顿了片刻,说:“没有。” 朝霞成河,云成浪,他的眼里,成佛。 下一秒,霍星攻城掠地,主动吻住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们不应该拿朵花围观吗……亲上了,真不容易 ☆、第20章 第二十章 这一个吻,在陈晚的不甘心里结束。她主动推开霍星,实在是喘不过气了。 她看着霍星,半秒后嗤声轻笑,终于在这个男人眼里,看到了失控。 “笑什么?” 陈晚挑眉。“再继续,我怕你吃不住。” 霍星哑着声音,“试试?” 陈晚说:“不试。” 她理了理衣服,又拿出口红补妆,对着镜子才发现,唇瓣被吻的红肿,效果很自然。陈晚把口红放回包里,这是她人生里,最好看的一次唇妆。 腰间一软,霍星从背后将人搂住。他力气很大,掰着陈晚往身上靠。 “记住你说的话。” 陈晚:“哪句?。” 霍星吐字如火,“你在上海没有男朋友。”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语气平静:“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有没有,就看你了。” 霍星的手臂突然收紧,像烧红的铁圈。 “你上班吧,我先走了,几点下班?”陈晚从怀里挣了出来,问道。 “六点。” 陈晚点点头,“晚上一起吃饭,把你家钥匙给我。” 霍星递给她,“怎么?” “我不喜欢住酒店,我去你那休息。”陈晚打着呵欠,用手半掩着,“这几天累死了,比上一学期的课还累。”陈晚的话里夹枪含棒,瞥了他一眼,“真难搞。” 霍星:“……”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谁都没有说话。陈晚下楼,几步之后停住,像是有所召唤,她回过头。 霍星正站在原地,目光紧随她的身影。陈晚冲着一笑,“专心上班。” 霍星应了声,“慢点开车。” 坐上车,她把家门钥匙放回包里,叮铃铃一阵脆响,和她的心情一样。陈晚开车风格堪比男人,油门当弹簧踩,可这一次,她真听了霍星的话。 “慢点开车。” 好,那就慢点开。 回到霍星家,这一觉睡得特别好。 她定了闹钟,四点半醒来。光线透过窗帘,在房间里朦了一层温柔的光。陈晚睁开眼,陡然陌生的环境并不让人难适应,枕头上是男人的味道,清冽爽净,被子染了她的体香,混在一起,叫人心安。 陈晚把头埋在枕头 里,用力一闻,会心一笑。 她起床后洗了个澡,用香皂抹了两遍,再在手腕上喷了圈香水,她随身带的化妆包一应俱全,从眉毛到唇,每一步都细心描绘,最后涂了唇彩,鲜艳的红在白皙的肤色上尤为魅惑。 女为悦己者容,古话自有理。 五点半的时候出门,这里离派出所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陈晚把车停在正门口,足够让人第一眼看到。她坐在车里,滑下半边车窗,隔两分钟就往门口看一眼,六点不到,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陈晚对着镜子补了妆,然后推开车门,她站在这,就是一道风景。 霍星和卓炜一起出来,身边还有两个同事。卓炜一贯的搞笑,说到激动处,还会比划着动作,他张开手臂大鹏展翅时,一声“我靠!”—— “霍队你靠后,我掩护。前方目标出现,十米,八米,五米……” 陈晚朝这边走来,她换了条短裙,笔直的腿一步又一步,脸上的笑容,只投给某个男人。 “来了?” “来了。” “等了多久?” “不久。” 霍星点了点头,在外人面前,两人没有刻意保持距离,也没有故意为之的亲密。 “陈老师巧啊!”卓炜堆了满脸笑,陈晚见不得假,不咸不淡地扔了句,“不巧,特意来的。” 卓炜深感震惊,他扫了眼霍星,跟没看见似的。 陈晚先走,霍星随后,卓炜跟着。 “卓警官。”陈晚站定,回过头说:“我们要去吃饭,你想一起?” 卓炜连忙摆手,“不不不,你们忙。”他识趣地往后退两步,总算没再跟来。 坐上车里,霍星笑。 陈晚:“笑什么?” 霍星饶有兴致,“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哪样?” “直接。” 陈晚承认,“我喜欢直接,绕弯子太累,猜来猜去还猜不对,又得花功夫去解释。” 霍星:“不怕得罪人?” 陈晚轻哼,声音就像是鼻间的气息,刮的人心痒。“你是说得罪卓炜?他要觉得得罪,只能说明他心眼小,那是他的问题,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让霍星失笑。他看到她的衣服,笑容收起:“你又洗澡了?” “洗了。” “好了伤疤忘记疼,但你这伤疤还没好。” 陈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比起要和你做的事,这个不疼。” 霍星:“……” 他实在问不出口,你要和我做什么? 陈晚脸上有淡淡的笑,“去哪吃饭?” 霍星问:“你想吃什么?” 陈晚说:“你喜欢吃什么?” 霍星想了想,告诉她:“火锅。” 陈晚记起在昭通,霍燕做的那顿菌子火锅,馋虫上瘾,她降慢车速,“菜场在哪?” 霍星实在是佩服她的想吃就做。明明不会做饭,却在买菜问题上当指挥,太阳落山,霍星望着半车厢的食材,一时无语。 “走吧,回家。”陈晚拍了拍手上的灰垢,兴奋地转动方向盘。 霍星家的厨房还算大,白砖灶台干净整洁,右面墙上凿出个壁柜,碗筷按照大小码放整齐。陈晚东看西摸,再绕到灶台看霍星切菜。 霍星刀功了得,握着刀把的手指节修长,抵着刀面,切出的丝儿跟头发一样细,黄瓜片薄薄一层,清脆爽润。陈晚捏着片黄瓜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咯咯响。 她又拿了一片递到霍星嘴边,霍星想都没想,放下刀用手接,陈晚却一躲,又把手伸了过去,“张嘴。” 霍星僵楞,下一秒,乖乖地张口接住。 黄瓜很甜,她手上的香味更甜。 霍星速度很快,半小时不到,火锅配菜就切齐了。时间有点赶,他用压力锅炖了锅筒子骨汤。 陈晚问:“你家还有酒么?” 霍星指了指冰箱,她打开一看,只有两瓶大曲,她不喝白的,边拿包边说:“我去买点啤酒。” 霍星放下锅铲,“我去。” “你守着汤吧,我不会弄,等会把厨房给炸了。” 霍星:“……” 楼下就有小卖部,陈晚很快买好东西回来。她把啤酒放在桌子上,走去厨房,霍星正在杀鱼。 他唇齿咬着支没有点燃的烟,微眯双眼,外套脱了,是他常穿的那件迷彩t恤,把身材勾勒得紧致有型。手起刀落,几下就把鱼宰杀干净。陈晚的目光移到他的腰胯,从腰到臀,那道弧线紧绷诱人。 最硬朗的男人,做着最居家的事。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牵着陈晚全部的注意力,心随他动。 霍星没回头,继续手里的动作,“你喜欢什么口味的鱼,红烧还是清蒸?” 陈晚诚实说:“我不爱吃鱼,我不会挑刺。” 霍星转过身,把烟从嘴里拿下,别在耳后。他声音很淡:“鱼有营养,学会吃。” 陈晚没打算迎合他,还是那句,“不吃。” 后来,她去客厅看电视,七点,霍星端着火锅上桌。陈晚揉着肚子,看着满桌菜,觉得自己能吃三碗饭。 霍星又去了趟厨房,端出个小碗放在陈晚面前。陈晚低头一看,内心五味杂陈,但很快,她尝出了五味混合后的味道。 是甜。 小碗里,是挑过刺的鱼肉,满满一碗。 她从小就不爱吃鱼,是因为鱼刺太多不会吐,很多人跟她说,鱼有营养得多吃,可他是第一个,为她把鱼刺剔得干干净净的人。 霍星夹了蘑菇放她碗里,“早上你和赵琳是怎么回事?” 陈晚正吃鱼,“她喜欢你,我看不惯。说了她两句。” “说什么了?” “我说,你要是再敢招惹霍星,弄死你。” 霍星:“……” 陈晚看他的表情神色莫测,提醒道:“亲都亲了,别想后悔。”又指着火锅,“这个用来泼人应该能毁容吧?” 霍星:“……” 无语片刻后,他又说了句话。 陈晚没听清,“你说什么?” 霍星淡淡的,“鱼肉别剩,吃完。” “不是这句。” 霍星皱眉,这女人,真他妈的烦。 他放下碗筷,重复了一遍。 “不后悔。” 亲都亲了,别想后悔。 嗯,不后悔。 ** 晚饭散场已近八点,陈晚收桌子,霍星洗碗。吃火锅的收尾工作总是麻烦,锅碗瓢盆一大堆,油腻难清洗。 霍星中途到客厅看了一眼,半天没听陈晚动静,洗手间传来水声,原来是在洗澡。 那股水声是一种信号,在夜色降临的世界里,成了一盏指明灯。 霍星收拾干净厨房,手刚洗净,腰上突然一紧—— 陈晚跟着指明灯,寻光而来。 她的声音很软,身体更软,贴着霍星的背,呵气如兰。 “我身上的味道和你一样……你要不要闻一闻……” 夜越黑。光越亮。 客厅里还有电视声音,虚虚实实听不清。通体感官都在腰上,热,胀,发烫,更要命的,是不停扩散,上至心,下至欲。霍星几乎要松动—— 手机铃声响。 陈晚暴躁地一看,屏幕上的名字,让她顿时清醒。她接听,走向客厅。 “孙舟。” “陈大美女,猜猜我在哪呢!” “……在哪?” “我们在机场,刚到大理。” “你们?” “对。”孙舟看了眼走在前面昂藏七尺的男人,语气讨好:“和宋总一起。” 宋明谦? 宋明谦!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刀刃,掐熄了指明灯,夜黑无月,灵神归位。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得真不是时候,该打。 今天累惨了,抱着我儿在医院吊了一天水,各种哭闹吵,一度萌生把屁孩卖掉的想法。 王老板说,卖吧,我买。你养。然后我再养你。 稍稍治愈了。 -------- 通知一下,明天(9月7日),20章(含)起入v。 无论能否再见面,相逢总是幸事一桩,感谢。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陈晚收了电话,转身看见霍星靠在门口。 “要出去?” “对。”陈晚略感抱歉,“一个朋友。” 霍星没再问,“去吧。” 他的态度有点出乎意料,陈晚顿在原地。 霍星看着她,“怎么了?” 陈晚缓过神,拿起外套,走了几步停住,“你等我。我晚点回来。” “好,我给你留门。” 陈晚手碰上门锁却又突然返回,霍星很高,陈晚已经换了高跟鞋,还要微微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霍星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陈晚踮脚吻了上来。 她的手虚扶着霍星的腰,这个吻里还残留着菌子火锅的味道,余味无穷。霍星将她架起,陈晚半个人挂在他身上,唇齿碰撞,像是在尝一颗糖。 这次又是陈晚服输,她推开霍星,皱眉:“咬我舌头!” “疼?” “疼。” 霍星分开了点距离,白炽灯把他的脸照得很亮,陈晚借着灯,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可以称作“狡黠”的东西。 下一秒,男人的吻又落了下来,铺天盖地,再无隐藏。他的手掌从脖颈开始,一路往下,脊椎,纤腰,腰上的两个浅窝,接着,是她圆紧的臀。 干燥的手掌,是天然的打火石,从情到欲,煽风点火。 陈晚搂住他的脖子,忘情之际,霍星用力将她往后一推。 “嗯?”陈晚眼神迷离,还没从情.欲里拔身。 “还疼吗?”霍星似笑非笑。 你的舌头还疼吗。 陈晚:“……” 霍星把人完全松开,退后两步,双手环抱,笑着说:“还疼的话,就再亲亲。” 陈晚无言。 几秒之后,霍星不确定地问:“脸红了?” 陈晚低头假装整理衣服,其实是在整理情绪,她抬起头,“占我便宜,你记着。” 霍星看着她说:“你不便宜。” 陈晚不理他,转身开门,高跟鞋在旧窄的楼道里“噔噔”响,声控灯应声而亮。出了楼梯口,陈晚下意识地回头,霍星站在窗前,今晚没有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陈晚知道,他在看她。 陈晚抬起右手,比划成一把枪的形状, 指着三楼用嘴型说了一个字:“砰”。 霍星靠着窗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是心脏的位置。 陈晚瞬间就笑了,冲他喊了句:“等我回来。” 走到车边上,陈晚想了想,最后选择坐出租。 ** 电话里,孙舟报的地址是水晶宫,市里最好的一家会所。 一进去,就有侍者热情接待,陈晚说了包厢名,对方更加热情了。会所墙壁都是镜面材质,切割成菱形镶嵌,映出来的东西又立体又亮腾,陈晚瞥了一眼,头晕,好多个自己在移动。 包厢在最里面,用一扇镂空木门隔开,听不到外面的杂音。 陈晚对侍者说了谢谢,推门而入。 包厢里灯光暗,有烟酒,有歌声,有男人,男人身边坐着女人。 孙舟第一个站起身,大鹏展翅迎面奔来,“瞧瞧,瞧瞧!什么叫仙女下凡,这身段和脸蛋,我就问你们服不服!” 陈晚侧身一躲,避开他的拥抱,警告他,“你再敢恶心一下试试。” “想试试,但没那个胆。”孙舟看仔细后咦了一声,“云南紫外线这么强,咋就没把你晒黑呢。” 陈晚说:“你眼瞎。” “好好好,你美,我瞎。”孙舟收起玩笑,指了指门,“宋总在对面玩牌呢,等你好久了。” 陈晚问他:“你们怎么来了?”还是晚上的航班。 回归正题,孙舟还是指着门,“问宋总喽。” 陈晚准备出去,走之前瞥了眼沙发,坐着一溜光腿美女,裙子只差没漏出屁股。她看了一眼孙舟,“精虫上脑。” 孙舟:“……” 包厢对面又是一道木门,进去后是一个开放式的室内花园,木桥假山还有个微型人工湖,看着倒别致。 牌室砌成了亭子的形状,四面挂着竹叶帘,陈晚撩开帘子,一眼就看到宋明谦。 宋明谦坐上座,正在发牌,他咬着一只雪茄,火光随着呼吸忽明忽暗。 桌上的钞票已经像座小山,这局结束,钱都往宋明谦这边送。 宋明谦抬眼,原本肃穆的眼神陡然生光。他拿下雪茄夹在指间,对陈晚抬了抬下巴,“过来。” “孙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骗我呢。”陈晚走过去,微微弯腰,指着他手里的牌,“出这张。” 宋明谦手指一划,那张黑桃q就丢上了牌桌。 侍者很快搬来凳子,陈晚挨着宋明谦坐下。这局牌,陈晚说打哪张,他就扔哪张。在座的都是生意人,把宋明谦当活佛供着。其实陈晚牌技很水,她从不看桌面上的牌,只顾自己怎么爽怎么打。 顺子拆了,天炸又出太早,这种拆台的玩法,这些经销商想喂牌都没办法。最后,宋明谦手上还剩一对三。 陈晚皱眉,“输了。” 宋明谦笑得深,往椅背一靠,手一推,桌上的钱都进了对家腰包。 陈晚看了两把没兴趣,起身走了出去,没多久,宋明谦也跟了过来。 陈晚看他一眼,“别告诉我,你大晚上的来大理就是为了玩牌。” 宋明谦笑,“几个子公司请了很多次,这边楼盘项目要启动了,过来露个面。顺道来看看你” 陈晚捡了块石头往人工湖里丢,水花扑通溅开。“看清楚了,少胳膊腿没?” 宋明谦眼神微聚,从头到脚扫了遍,“齐全。” 陈晚:“问你个事儿,你和杨天的李总熟么?他们是不是有个招标?” 宋明谦一听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相识十几年,他把陈晚拎的清清楚楚。不用兜圈,只需给出答案。 “我知道,你父亲也在竞标那个项目,李总那我去搞定。” 他神色平静,像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宋明谦给陈晚的东西向来慷慨,直接。 孙舟走了进来,一身酒味,“叫了宵夜,宋总去么?” 宋明谦看向陈晚,陈晚嫌弃酒味,眉头皱了一下很快松开。 “吃的东西倒是多,特产都摆了上来。”孙舟喋喋不休,宋明谦走了两步,正好挡在陈晚面前。“你别说话,熏的很。” 孙舟:“?” 宋明谦转头问:“想吃吗?” 陈晚说:“我不饿。” 宋明谦对孙舟说:“听见了?” 孙舟明白,陈晚说不去,宋明谦就不会去。 “等一下。”陈晚把人叫住,她问,“你们这么晚到,吃饭了没?” “没呢,空着肚子等宵夜呢。” 孙舟话一说完,陈晚看向宋明谦。 风尘兼顾,宋明谦却没有半分奔波劳顿的疲惫劲。浅灰衬衫西装马甲,一身商务装 穿得合他身份。头发背梳,一丝不乱。宋家几代经商,到了宋明谦接班,万丈高楼平地起。 默视几秒,陈晚说:“我饿了,一起去吧。” 孙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陈晚的话,比灵丹妙药还有用。 底下的经销商过于用心,这顿宵夜比正餐还隆重,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吃食,几乎把所有特色菜都搬了上来。 陈晚本来就不饿,完全是为了配合宋明谦,这会半天不知从哪动筷。 “尝尝这个。”宋明谦指着她面前的小炖锅,“这儿的招牌。” 陈晚吃了一块,味道确实鲜美,入口即化,但今天晚上,她已经被喂的很饱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陈晚问。 宋明谦说:“明天。”他夹了个蒸饺,一口吃了下去,“你这边的工作还要多久结束?” 陈晚:“快了。三四天吧。” 宋明谦拿起手机看了会,说:“我这边行程挪不出,不然你处理一下,可以的话我们明天一起回上海。” 陈晚:“走不开,带着三个学生呢,他们实习期是要算学分的,一天都差不得。” 她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你忙你的,我自己回。” 宋明谦又给她夹了个糯米团子,衣袖挽了半截,手上戴着一串黑色玛瑙。 “具体哪天?” “下周二。” “我帮你订机票。” 陈晚抬起头,宋明谦已经吩咐了孙舟,“订四张,别太早,赶上晚饭就行。” 孙舟答应得跟狗腿似的。陈晚心头别样滋味,但也没反驳,玩笑一句:“机票钱我就不给了啊。” 宋明谦笑了一下,“我给。” 陈晚用纸巾拭了拭嘴,不打算再吃。“你们晚上还有活动,我不凑热闹了。” 孙舟:“正好,宋总特意让人给你留了个房间,就在楼上,房卡还在我这。” 陈晚看了眼递过来的房卡,没接。“我有住的地方。” 孙舟有点为难了,伸出去的手也不敢收回。一直没说话的宋明谦放下茶杯,对陈晚说:“今晚住这吧,跑来跑去难折腾。” 陈晚拿包的动作一停,很快,她把包拿在手里,“我行李都搁在酒店呢。” 宋明谦神色莫辨,最后手一挥,对着孙舟:“这边你先看着。” 孙舟:“宋总?” 宋明谦起身,看向陈晚:“走吧,我送你。” 陈晚没什么表情,离门口还有几步的时候,转过身,“不走了,睡这吧。” 孙舟偷瞄了眼宋明谦,脸色转晴,他暗暗松气。 ** 为陈晚准备的套间富丽堂皇,灯光和装饰塞满了空间。 陈晚躺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脚丫子乱晃。她睁着眼,一遍又一遍看手机。屏幕暗了,亮了,重复不知多少遍。 陈晚突然坐直,踢开脚边的枕头,拿起包出门。 门开,迎面一堵肉墙。 陈晚心跳蹦到了嗓子眼,认清人了,硬生生憋下那句“我操。” 男人双手撑着门板,衬衣松开扣子,抬头冲她笑。 陈晚退了两步,双手环在胸口,“宋明谦。” 宋明谦微眯双眼,“……去哪?” 一开口,酒香扑鼻。 作者有话要说:留下的姑娘,冒个泡让我看一看你们美丽的脸。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宋明谦身上有酒池肉林的味道。 陈晚问:“喝了多少?” “有点多。” “这群人活腻了,敢灌你?” “真敢。”宋明谦抵着门,“你去哪?” “刚准备去看看你们散场了没,你就来了。”陈晚打了个呵欠,掩饰心里的郁闷。 他笑:“查岗?” “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 宋明谦的眼睛一下子光神凝聚,没有半点酣晕的醉意。他不放过陈晚任何一丝表情。 这样有意无意的问话,不知有过多少次,认识十多年,根本数不清。 陈晚淡定地接受他的目光检阅。诚实说:“不想。” 男人可以装醉,女人一定不可以。陈晚太明白这个道理,宋明谦的玩笑,一分玩,两分笑,剩下的全是试探。 “你回去睡吧。”陈晚又是一个呵欠。 宋明谦原地不动。 陈晚想了想,“那你进来吧。” 宋明谦就真的进来了。 他进来,她就走,陈晚擦过肩,“我出去了,好好休息。” 脚还没伸出门,宋明谦扯住她的外套一角,把人给拉了回来。 “上哪?” “找地方睡觉。” “就走?” “不然呢?”陈晚呵欠连天,语调漫不经心。 宋明谦蓦地一笑,“我大老远地跑来,你不多陪陪?” “不陪。我要睡觉。”陈晚耐着性子接应,简单直接的回答,是拒绝试探的唯一武器。 宋明谦松开她的外套。“明天中午一块吃饭。我让孙舟来接你。” 陈晚问:“你不是明天就回上海吗?” “晚上走。”宋明谦眼睛微眯,看着她,“你赶我?” 陈晚嗤地一笑,“不是赶人,是送神。” 宋明谦:“什么神?” 陈晚:“男神。” 人总算是走了。 陈晚把门关上,重新躺回大床里,她拿出手机,没有一条短信,没有一个电话。她的食指轻轻刮过手机屏幕,霍星应该睡了吧。 她又等了半小时,半小时后,拿着包义无反顾地 出门。 城市另一边。 从陈晚出门起,霍星一直在看书。电视机没有关,中央一台重播新闻联播。他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了一个烟灰缸和一个水杯,客厅没开灯,电视机的光线忽明忽暗。 霍星稍稍回想这段经历,前后不过半个月,但事情的进展远比想象中迅速。每次看到陈晚,她都热情得像轮太阳,开始时烫手,但阳光终究会穿过寒冬,带你置身春天,周身回暖。 后半夜,霍星的耳朵时刻清醒,生怕错过敲门声。 ** 凌晨三点,陈晚从出租车里下来,冰凉的夜风拍在脸上,踏着夜色,她心情很好,走到二单元,远远的距离,看到三楼窗户透着光。 像是一座灯塔,夜成海,风成浪,她是夜归人。 陈晚望着三楼,那里的灯光把心塞的满当,她的脚步不由加快。 走到门外,钥匙正准备伸进锁孔,陈晚又把手收了回来。 她扶着墙,弯下腰把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推门的动作也很轻,门板“咯吱”,声音已经降到最小。 看向沙发,果不其然,睡着了啊。 她赤脚踩地,没有丁点声响。陈晚踮脚走到沙发边上,地板凉,脚趾头也凉,霍星睡得很沉,五官舒展。 陈晚笑:“睡觉的样子也挺帅。” 她没叫醒霍星,直接去他床上呼噜大睡。 第二天,陈晚是被电话吵醒来的。人睡的迷迷糊糊,没看是谁就接听:“喂……” 孙舟的咆哮,“你人呢?!” 震得她耳膜穿孔,陈晚把手机拿远了点,“我回去了。” 孙舟:“啊?回哪啦?” 陈晚稍微清醒,翻了个身,“回酒店了。”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房里挤进一道黑影,霍星把卧室门完全推开,站在门边看着她。 孙舟继续咆哮:“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在酒店藏了什么金银珠宝。” 陈晚一顿,抬眼看着霍星,又移开。“没事我断了。” “等等,有事有事——” 几秒的空当,电话里像是过了阵风,低沉的男声取而代之。 陈晚一听,“宋明谦。” 宋明谦此刻正在乘电梯,原本是叫她一起吃早饭。刚才的电话里他已听得清清楚楚。 陈晚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从声音里听出来。 “你怎么回的酒店?”宋明谦仿佛在生闷闷的起床气。 陈晚说:“出租车。”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沉默的空隙,霍星依旧站在门边,他眼睛看着她,却没有半点审视侦察的意味,似乎对这通电话一点也不好奇。 “知道了,我会的。”几句之后,陈晚挂断电话。 霍星这才走近了些,问:“回来的时候怎么不叫醒我?” 陈晚把头发散了散,冲他笑,“叫了,你没醒。” 霍星当然不相信。 “真叫了你。” “怎么叫的?” 怎么叫的? 陈晚坐在床上笑,却没出声。 今天是个大晴天,朝霞透过窗,投在她的脸,映着淡淡的红。 霍星滚了滚喉咙,默默移开眼睛。 陈晚三两下爬下床,光着脚在地上踩。 “穿鞋。”霍星提醒。 陈晚低头,脚趾头抠了抠地面,一副我不想穿的态度。 霍星走近,他往前一步,陈晚就后退一步,他步子大,两步就把她逼到了床边。两人气息一旦交界,就催发出另一种味道,有情,有欲,有期待。 陈晚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吻。 霍星虚握住她的肩,稍用力,陈晚就坐到了床上。她闭上眼睛,并且微微仰头,嘴唇轻颤。 晨光美好,她在等—— “哎呦!” 脚上痛。陈晚怒瞪,“你掐我干嘛?” 霍星蹲在地上,握住脚踝,给她穿上拖鞋。左脚穿好换右脚,拖鞋很软,被手碰过的皮肤更软。 霍星站起身,居高临下,“我掐你,疼吗?” 陈晚软得一塌糊涂,“疼。” 霍星点头,“疼就好。长记性。” 陈晚:“……” 霍星笑了一下,弯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脸,“刷牙,吃早饭。” 陈晚的脚很热,脸上更热,但很快,她抬头怒骂:“你刚摸完脚!” 霍星已经在厨房洗了两遍手。听到她的声音,眼笑眉飞。 一顿丰盛早饭化解了陈晚的心结,她就着豆浆吃了三个包子,还吃了颗茶叶蛋 。 边吃边说:“昨晚上是我一个朋友,我过去打了声招呼。” 霍星嗯了声,没再说话。 陈晚小心观察他的脸色,并无异样,正想着该怎么说—— “你不用跟我解释。”霍星像是看穿了心思,抬眼看她。 陈晚喝了口豆浆,润了润嗓,“不是解释,就是告诉你。” 霍星给她递过纸巾,指了指嘴角的位置,“擦擦。” 豆浆的汁水印了一圈白色。陈晚擦干净,又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霍星问:“笑什么?” 陈晚说:“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她顿了顿,“别人都会刨根问底,即使告诉实情,也会从字眼里抠出破绽,再求解释,像是一个循环,总之就是不信任。” 霍星很快说:“女人不都喜欢这样,这叫——吃醋?” 陈晚放下豆浆,眯着眼,“哪个女人告诉你的?” 霍星也放下杯子,学她,“我和哪个‘别的男人’不一样?” 陈晚:“……” 霍星七点出门,他骑着摩托车等在路口,陈晚把车开过来,滑下车窗。 陈晚问:“你中午回家吗?” 霍星说:“你呢?” “我上午有点事,中午不回了。” “好。” 陈晚对他笑了笑,“小心骑车。晚上再联系。” 霍星点头,油门一拧,发车声轰鸣,可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陈晚,慢点开,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晚扬眉,“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 霍星嘴角向上,说:“求之不得。” 他的声音跟随晨曦的光一起,穿过薄雾,普照天地。人与人的关系很奇怪,一点递进,一点催化,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推动两人往未知的地方前进。 陈晚觉得,他们之间,渐渐有不一样的风景了。 ** 霍星的打算,如果陈晚中午回去,就买点菜给她做饭。以往中餐都在食堂解决,临近下班,卓炜叫住他。 “中午别走了,我请你吃饭。新街开了个新馆子,都说味道不错,小赵他们去吃过。” 霍星:“为什么请吃饭?” 卓炜搭上他的肩膀,“兄弟多聚聚。 ” “你又去相亲了?” “呃……对。”卓炜顺着他的话,语气愤愤:“相亲这个词不好,今年我都相了二十次了,还没亲上。” 霍星以为卓炜相亲失败,找他喝酒解闷,于是答应,“行,坐我摩托。” 新开的饭馆在市中心,霍星把摩托车锁好,抬头望了一眼,巨大的琉璃招牌,崭新透亮,这地方消费不低。 卓炜在前头走得飞快,一进去就跟服务员报了名字,服务员带路。 “还有别人?”霍星问。 卓炜嘿嘿笑,“有,你都熟。” 服务员敲了敲包厢门,然后推开,“先生请。” 大圆桌上已经坐了四个人。霍星一眼就看到秦所长以及他身边的赵琳,另外两位没见过。 秦所长起身相迎:“小霍来了啊。快坐,坐。”他又回头对桌上说:“赵局,余教授,这就是咱们所的霍星。这是赵局长和余教授,是赵琳的父母。” 赵琳跟着站起,“霍队长。”语气羞怯,却也勇敢。 霍星明白过来,眼神肃冷,一时无语。 ** 仍在餐馆。 陈晚坐在椅子上玩消消乐,桌上摆了几碟凉菜,她把声音开的很大,游戏爆炸声砰砰响。 孙舟离她近,捂住耳朵商量:“晚妹,能把音量关小点么?我这两天中耳炎还没好。” 这局没过关,陈晚略为暴躁,“耳朵没好找医生。” 话虽不好听,但她还是在孙舟转过背的时候,默默调小了声音。 宋明谦看她手指按了几下,脸上浮起笑,走了过去,“输了?” “嗯。” “别气,气饱了待会吃饭不下。” 陈晚收了手机,顺应他,“行,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宋明谦手一扬,侍者立刻递上点菜单,陈晚粗粗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道问:“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这是什么菜?” 侍者殷勤介绍:“这道是海带炖猪蹄。” 陈晚:“……” 她转看宋明谦,“你上哪儿找的这家店,水平够可以啊。” 宋明谦忍着笑,“子公司的人安排的,你要不喜欢,下次不来了。” 很快,人都到齐,男人之间酒水难免。宋明谦特意在饭 局上,当众给陈晚要了瓶果汁,又当着面把瓶盖拧开,再递给她。 他不用说一个字,行动就是态度。推杯换盏之间,没人敢向陈晚敬酒。 陈晚沉默吃菜,偶尔看眼手机,她跟宋明谦说:“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最当头,内廊很宽,装修味还没完全散开。这边是贵宾席,包厢不是很多,陈晚走到头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 像是一种直觉,她倒了回去。第二间的门没有完全关紧,露出一条拳头宽的缝。陈晚稍稍偏头,侧目。先是一道宽阔的背,目光往上,对面坐着的是赵琳。再往左一看,两个长辈。 好一派谈笑风生的家长会啊。 陈晚没久留,先解决内急。 收拾妥当,一只脚刚踏出洗手间,看到迎面走来的人,陈晚又把脚收了回去。 赵琳的脸被空调熏的有点红,她出来补妆,对着墙面镜涂唇抹粉,再抿了下嘴唇,微微一笑,很好,很漂亮。 刚转身,赵琳吓的差点尖叫。 陈晚负手环胸,懒懒地靠着门口,堵住了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晚妹:再搞我男人,弄死你。 留下的姑娘都是真爱,向你们表白。比心哟~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赵琳镇定下来,走过去,抬头对陈晚说:“请你让一让。” 陈晚穿了条黑色连衣裙,裙摆在膝盖上方三分,小腿雪白笔直,蹬着一双同色高跟鞋。她化了淡妆,头发散在肩后,发尾微卷的弧度平添一分媚气。 她看她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琳想到自己刚补了妆,底气也足了些,挺直背脊又说了遍,“让一下。” 陈晚索性把手拍向门板,“啪”的一声,问:“你在这吃饭?” 赵琳:“对。” 陈晚说:“霍星也在。” 她是用肯定的语气,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赵扬起下巴,说:“对。” 陈晚轻轻笑。这个笑很微妙,赵琳说不出滋味,这才是最恼火的。她往前走两步,和陈晚挨得近,近了又能闻到女人香,和她的气质如出一辙。 赵琳提高声音,“陈小姐,我要出去。” 陈晚看向她,“有一点,我和你很一致。” 赵琳一怔:“什么?” 陈晚说:“看男人的眼光。” 赵琳是正儿八经的乖女孩,家庭条件优越,有点娇气脾性,或许是陈晚的直接感染了她,她也变得不服输。 “对,我就是喜欢他,你一个来旅游的,停停就走,你哪来的底气啊,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 赵琳一口气用完,后面的话断了句。好紧张,她捏紧手,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陈晚瞥她一眼,“我是哪种女人?” 赵琳急不择言,“大城市生活过得太平顺了,非要出来找刺激,你就是想——就是想——” 又断句了,陈晚替她补齐,“约.炮?” 赵琳脸红,态度依旧倔强。 这个女人和霍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是打着‘喜欢’的名义达到某些目的。赵琳的表哥在丽江开了间客栈,她暑假偶尔去玩,看多了半路搭伙的男男女女,苟且之后各走各路。 赵琳小心翼翼观察陈晚的表情。 看不出来。 陈晚静默几秒,深吸气,眼神冷了几度。“我问你,今天这顿饭,霍星知不知情?” 赵琳故意:“他早就知道。” 陈晚问:“他愿意来吃饭,代表什么?” 赵琳说不出。 陈晚笑:“你觉得他喜欢你?” 赵琳抿唇:“他会喜欢我的。” 陈晚还是笑:“你觉得,我和你,他会喜欢谁?” 赵琳笃定:“男人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过日子的女人。” 陈晚点头:“有道理。” 赵琳无语。 陈晚重新看向她,轻声“喂”了一句。 “我告诉你他会选谁。”她人站直,挺腰,蓄势待发。“霍星一定不会选你。” 赵琳咬唇,窝火极了,“你又知道!” 陈晚挑眉毛,“那就比比看。” 赵琳觉得,这场问答像是一个圈套,最后收网,自己成了瓮中鳖,陈晚惜字如金,她问她答被耍的团团转。 两个女人的战争,总有一个越战就越勇。赵琳用最后的杀手锏,告诉陈晚:“霍警官的情况你可能不了解吧,他家里条件并不好。” 陈晚抬眼看她。 赵琳恢复了底气,继续说:“霍队长是我们所里的培养对象,他只差一个机遇,就能往上升调,我爸爸可以帮助他,他的生活会得到很大的改善。” 赵琳把心底话都掏空了,敞亮在对手面前。这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男人要安定,要结婚,一定会选择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女人,尤其事业。 陈晚只是淡淡的一句,“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赵琳警铃大作。 “跳梁小丑。” 赵琳的情绪已经不能用生气来形容,简直是蒙受了巨大的羞辱,她用力撞开陈晚,不想再跟这个妖女多待一秒。 错身而过的瞬间,陈晚一把拉住赵琳的手腕。 赵琳:“你干嘛!” 陈晚仗着身高优势,把她按在墙壁上,左右手撑着墙,赵琳困在中间。 “我警告你。”陈晚眼神带刀,舌头含刃,“再打霍星的主意,我弄死你。” 陈晚气势慑人,好像下一秒,真会抽出一把长刀。 赵琳脸白了,“这是法治社会,你想干嘛,你别想乱来!” 陈晚松开她,“不信你试试。” 赵琳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飞快地逃了出去。 安静了。 只有水龙头没拧紧滴下来的水声。 陈晚走过去把龙头拧好,抬头看着墙面上的巨大镜子,一张脸,硝烟未平。 ** 重新回去,桌子上多了一盅燕窝。宋明谦目光紧随她,“怎么去那么久?” 陈晚落座,别他一眼,“上个洗手间你也问。” 宋明谦笑,不语。 陈晚觉得自己语气有点过,缓了缓,指着燕窝,“这是给我的?” 宋明谦抬下巴,“补补,你脸色不好。” 陈晚低头搅动勺子,燕窝透亮,点了几颗枸杞,卖相确实好,但食之无味。 也不知另一个包厢里,他有没有吃好。 宋明谦下午还要去工地视察,想让陈晚一起。陈晚一听就摇头,“就你出行那阵仗,和甄嬛回宫一样,伺候的太监宫女多,就别算我了。” 宋明谦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问了句:“甄嬛是谁?” 陈晚懒得解释,换了个通俗的说法:“慈禧。” 宋明谦笑了,不勉强,“我晚上回上海,你别来送了,夜凉。” 陈晚说:“我本来就没打算送你。” 宋明谦还是笑,他们两人并肩站着,陈晚头上一沉,宋明谦的手摸了上来。一下,两下,动作意味不明。 陈晚刚想躲。 “扬天的李总我搞定了,让你爸妈放心。” 宋明谦的声音像是一道魔音,穿透耳膜。 他的手还在她头发上,轻轻地揉。 陈晚没再躲。 ** 宋明谦的办事效率高到出奇。昨天跟他说的事,今天就处理妥当。陈晚感叹之余,又觉得有些心酸。她时间掐的非常准,家里的电话紧接而来。 “妈。” “小晚呀,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上次妈跟你说的招标案,结果下来了,爸爸的公司中标了。” 电话那头语气跳跃,藏不住的高兴。 陈晚淡淡的,“那就好。” “我就说,明谦的话就是顶用,对了,你回来后哪都别去,先请人到家里吃饭。帮了这么大的忙,不表示一下说不过去。” 陈晚说:“你们请吧。我这边的工作还要几天。” 那头声音扬高,“那怎么行,你不在,他 不会来的。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跟他说。” 陈晚闭眼,再睁开,“妈。” “怎么了?” 陈晚张了张嘴,最后把话咽下,“没事我挂了。” “你记着这事啊,别耽误。” 陈母又是一大串的嘱咐,中心思想都是请宋明谦吃饭。陈晚把手机隔远了点,直到里头:“喂——喂?你有没有在听。” 才把手机拿回耳边,敷衍了几句挂断。 午后阳光正浓,每一个角落都光明亮堂。陈晚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回宋明谦留的酒店?不回。 回自己订的小宾馆?早就退房了。 陈晚想起昨夜,霍星为了等她回家,留的那盏灯。 她没有犹豫,拿出手机打霍星的电话。 很快接听。 “嗯?”他没有说喂,也没有叫名字,像是从鼻间呼出的气,有点热,有点软。 陈晚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你在哪呢?” ** 霍星吃了一顿不愉快的饭。除了在心里把卓炜祖宗骂个遍,他准备下午去训练场,把卓炜当场了结。 赵琳事先打过招呼,所以赵父赵母早有心理准备,看到霍星本人后,更是赞不绝口。 临走的时候,赵父对赵琳说,这个年轻人,沉稳厚道,能成大事。 赵琳就知道,自己眼光好。 秦所长叫住他,“小霍,你要回去上班吧?” 霍星点头。 “那好啊,赵琳也回所里,你把她带回去。” 其实赵家是开车来的,赵母没说什么,赵父先开口,“正好我有事,不顺路,那就麻烦你了。” 过了两秒,霍星说:“不麻烦。” 人都散场。只留他和赵琳。 霍星看她一眼,拿出根烟,点燃吸了一口,说:“走吧。” 赵琳坐在他摩托车后面,心里那点欢喜无限扩大。 “霍队长。” “什么事?” 风在吹,一缕一缕,吹动头发。 赵琳勇敢地说:“我喜欢你。” 话说完,手机响。霍星一看,陈晚。 他立刻刹车,靠边停 车,烟还没抽完。被他拿下夹在手指间。 巨大的失落笼罩住赵琳。她低着头,仔细辨别这通电话。 霍星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但语气里多了温和,就像是某一个人的专属。 “我在回所里的路上。” “吃了。外面。” “晚上你想吃什么?” “好,我记住了。” 陈晚在街边等出租车,一边打电话,一边四处望,望着望着,她就笑了。 “真记住了?说一遍我听听。” 电话那头语调沉稳:“冬菇,海带,虾仁,你先回家等我,我下班买好菜就回来给你做饭。” 霍星脚撑地控制车身平衡,把烟重新含回嘴里,烟气升空。他脸上有笑,很淡。顾着说话,所以没有发现红灯对面的陈晚。 赵琳脸色发黑,抠着手指,一下,又一下。 电话里陈晚提声:“霍星。” 霍星:“在。” 陈晚:“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抽烟的样子帅爆了。” 霍星猛然抬头,眼观四方。 陈晚一脸笑容,在街对面冲他摇手。 霍星也笑了,“你别动,我过来。” 然后挂断电话,油门一拧,甚至没问后座的人坐好了没,摩托车轰声开出。 赵琳连忙拽紧霍星的衣服,太阳当空啊,她却觉得像在冰窖。 霍星车还没停稳,陈晚掠过他,先和赵琳打招呼,“赵警官,巧呀。” 语气自然,好像在洗手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赵琳浑身都冷,纵使她极力克制,眼神也有怨恨。 陈晚一派轻松,看着霍星抿嘴笑。 霍星被她盯了一会,移开眼,平静地说了句,“晃眼睛。” 她的笑容晃眼睛。 “这边叫不到车,等了好久啦。”陈晚嗔怨。 霍星说:“你等着,我去拐口帮你叫车。”他又转头对赵琳说:“你先下来,待会再回所里。” 赵琳麻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摩托车走远,霍星的背影义无反顾。 陈晚看着赵琳,她笔直站立,不苟言笑。牙齿咬嘴唇,细细碎碎地咬。 陈晚走过去:“感觉怎么样?” 赵琳不解。 陈晚笑,“你不是坐他车么,他的背是不是又宽又硬?” 赵琳脸皮薄,刷的一下就红了。 陈晚凑近,压低声音,“还有更硬的。” “你神经病!”赵琳如避洪水猛兽,指着她,“流氓!” 陈晚的眼睛无辜又真诚:“男女之间谈完感情,剩下的就是耍流氓了。”她一字字说:“我本来就想睡他。” 车来车往,浮沉飞扬。 一声声尖锐的鸣笛,小车飞驰而过。 身后是刹车声,陈晚转身,在霍星眼里,看到了两个字: 压惊。 作者有话要说:敲黑板,《如何组建一艘大船以及开船注意事项》即将开课。要听课的司机们请举手签到。 第一个报名的同志,我就不指名道姓是陈晚了。大家向她学习。 ps:就这两天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三个人,迷之尴尬。 霍星低咳了一声,“上车吧。” 陈晚面子上也有点挂不住,她低着头,与霍星的摩托车错身而过,迅速钻进了出租车里。 车子走远。 霍星看向赵琳。“你也上来吧。” 赵琳不动,像一个受了委屈等大人来哄的小孩。霍星沉默了几秒,眉头微皱,“哭了?” 他下车,看清楚了,真的哭了。 霍星沉默,几秒后开口:“以后,你离陈晚远一点。” 赵琳泪眼,“为什么?” 霍星说:“她说话很气人,如果刚才你受气了,我替她道歉。” 这一说,赵琳的眼泪更加肆无忌惮,“你凭什么给她道歉,就因为她长得漂亮?!” 霍星觉得应该换种方式跟她交流。 “赵琳,你先缓缓。”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赵琳就真的安静了。 “今天中午的那顿饭,我有必要跟你说清楚。当然,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 赵琳摇头,“你没理解错,你也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 他和陈晚之间种种,瞎子才看不出。 霍星点头,“那好,你上车,我送你回去上班。” 赵琳没动,红着眼眶问:“你为什么喜欢她?” 这个问题虽是从别人嘴里问出,但霍星已经自问太多遍了,他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赵琳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霍队长,这个女人不安分,她只是来玩的,迟早都要回去,你别看她漂亮就往里头栽,真的,我不骗你,她说话可难听了。” 霍星正点烟,听到这突然一笑,手抖了抖,打火机的火苗灭了。他索性把烟拿下,又放回烟盒里。 “再难听的我都听过。” 稍稍回想,诸如“王八蛋”“我操”“混蛋”,这些词被她说得浑然天成。 赵琳满腹愤言,但在看到霍星突然的笑容后,瞬间扼杀在嗓眼。 “你会后悔的。”最后,她也只甩出这一句。 霍星承认,“或许会。但,不是现在。” 或许这段半路姻缘有一天会戛然而止,会有后悔的可能,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霍星感觉还不错。一通 谈话,赵琳的每个问题都是霍星之前的顾虑,他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每一个,他竟然都有答案。 像是打通任督二脉,通体舒畅。 “上车吧,要迟到了。”霍星的声音消失在汽车鸣笛里。 赵琳清醒不少,垂着脑袋坐上摩托车。 “坐好了?” “好了。” 霍星回派出所后,下午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把卓炜叫到训练厅,活动了下筋骨。另一件是告诉卓炜,他和陈晚在一起了。 卓炜身心俱伤,简直不要太惨。 他被霍星揍得已经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在断气之前,说了句:“姓霍的,我等着呢。” 霍星穿着迷彩短袖,撩起半截,紧邦的腹肌上汗水密布。 “等什么?” “等着看你怎么死。” ** 今天真是情绪起伏的一天。霍星回家,刚开门,诡异的饭菜味让他皱眉。走到厨房一看,陈晚一手拿锅铲,一手抓着包盐,灶台上乱七八糟,盘子,土豆皮,玉米粒,还有一堆调味品的残迹。 霍星看到锅里乌漆嘛黑的一坨,不确定地问:“牛肉?” 陈晚苦笑,“茄子。” 霍星勾了勾嘴角,对她竖起大拇指,“妙手。” 陈晚丧气,耷拉着脑袋,“想不到做饭这么难。” 霍星摘下她手里的锅铲,“你买的菜?” 陈晚点头,“我下午没事就自己买了点,我手机下了菜谱呀,对着做也没个形。” 霍星问:“怎么突然想做饭了?” 陈晚走到池边洗手,水流哗哗响,“我以为容易的,上次看你做了火锅和鱼。好轻松的样子。” 霍星收拾杂乱的灶台,把垃圾都塞进塑料袋里,再用抹布擦干净,最后他看了一眼那盘茄子,“这个还要吗?” 陈晚瞥了一眼,失败的作品。“倒了吧。” 霍星看了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对着照了一张相片。 “干什么?” 霍星扬了扬手机:“谁还没点黑历史。” 陈晚:“……” 厨房收拾干净,霍星动作实在是快。最后他把垃圾袋打了个结,拎在手里。“走吧,出去吃饭。” 陈晚瞄他一眼:“最近外出吃饭 的频率很高啊,霍警官,你工资条呢,给我看看。” 霍星笑,“放办公室了。” 陈晚问:“你每个月工资有多少?” 霍星走在后面锁门,说:“扣了保险和公积金,发到手上三千多,年底会有奖金,平均下来五千左右。” 他回答得很诚实。 陈晚见过霍星的父母,刚到昭通就撞见债主讨债的那次,两个老人站在卧室门口,老实朴素,早已过了赚钱的年纪。霍燕每个月透析费用至少得三四千,她那份图书室的工作收入微薄,大部分还得靠霍星补贴。 陈晚陷入思考,气氛陡然沉默。 霍星静静看着她,然后说:“那两万块钱,我会尽快给你。” 陈晚突然停住,转过身。他们正在下楼梯,一个高,一个矮,陈晚仰起脑袋,一样安静地望着霍星。 “我问你工资,不是间接催你还钱。” 钱这个字,实在是微妙的存在。 陈晚缓了缓脸色,“谁都有需要周转的时候,就算是朋友,我也会帮忙。” 霍星迟迟不语,陈晚继续下楼,低声骂了句,“闷骚。” 霍星:“……” 在家湘菜馆吃完晚饭。陈晚来了兴致要去逛街。霍星把摩托车停好,陈晚在路边等,穿过夜色,霓虹映衬,在车来车往的间隙里,陈晚一双眼睛只追随他的身影。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纤细的身影显得格外温柔,霍星有那么一刻,想起赵琳和卓炜的话。 “你会后悔的。” “霍星,我等着看你怎么死。” 他的回答是,或许会后悔,但不是现在。 或许有一天会死,但感情本身,就是一个让人可生可死的存在。 霍星突然笑了一下,极淡。 女人逛街有一种天生的血性。 陈晚走走停停,每个店转悠,偶尔试试鞋子,最后都会问霍星好看吗。 霍星诚实说:“没有你的旧鞋好看。” 陈晚自己穿的这双,是宋明谦送的,年前他去巴黎,在el定制,仅此唯一。 陈晚坐在凳子上试鞋,她抬起头,“你帮我挑一双。” 霍星楞了下,“我挑?” 陈晚站起身,指着货架,“对。” 霍星有些为难, “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晚对他笑:“你喜欢看我穿什么样的,照着选就是。” 霍星脸上有了一丝类似于“不好意思”的表情。看的陈晚赏心悦目。 这家店是个大鞋城,男女鞋都卖,叫不上牌子,价格也都是一百多。长长两排货架都摆满,有高跟有平底。最后霍星选了一双浅蓝色的平跟鞋。 这倒是出乎陈晚的意料。 霍星半蹲着,把鞋摆在地上,说:“试试,你总穿高跟鞋,多累。” 陈晚弯腰脱鞋,长发顺着脸颊滑到胸前,“高跟鞋好看呀,我穿习惯了。” 她的领口因为弯腰的动作而敞开,圆满的弧线全部落入霍星的眼睛。 霍星看了三秒,默默移开,喉结上下滚了滚。说:“和我在一起,不需要讲究这个,我不要你累。” 陈晚手指一颤,心如活水,一圈一圈荡出水纹。她把鞋换好,对着镜子左右看,陈晚1.68的身高,腿长匀称,穿着平跟,倒像个女学生。 但陈晚不要这一双。“重新挑双高跟的。” 霍星问:“为什么?” 陈晚要笑不笑,说了句:“因为做事不好看。” 霍星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意味深长。 最后,霍星提着双裸色漆皮高跟鞋去付账。 陈晚满意了。 两个人继续游街。走着走着陈晚就不走了。霍星回过头,“怎么了?” 陈晚说:“我俩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啊。” 霍星:“……” 她心情不佳,双手环在腰上,对他抬了抬下巴,“见过情侣隔着一两米这样走路的吗,你走的还那么快,又不是在遛狗。”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了,遛狗?这里能遛的就是她了。 霍星忍着笑,望着她。 陈晚被他盯的有些犯怵,移开眼睛,“跟你说话呢。” 霍星声音沉:“你想牵手?” 陈晚抬起头,“……” 霍星往前,一步一步逼近。直到两人面贴面。他俯身,气息热:“真的只想牵手?” 陈晚气不顺地嗯了声。 霍星突然抬起她的下巴,“老子不想。” 街灯一盏一盏亮起,光影投下的瞬间。 陈晚迎来了 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写完不更了,明天老时间更新。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灯火通明的大街,霍星这个吻极具攻击性。陈晚的舌头被他吸得生疼。 断气之前,霍星终于把人松开。 陈晚捂着嘴,指着他,“王八蛋,又咬我舌头!” 霍星声音低哑,“你说什么?” “王八蛋。”陈晚舌头伸进来又收回去,反复几次,“下次再这样就不准你亲我。”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霍星的唇齿间,他再一次亲了上来。 陈晚没犹豫,狠狠咬了他一口。 “…嗷!”霍星吃痛,“你这女人…!” “我这女人怎么了?”陈晚扳回一局,得意。 她的唇肿胀,殷红,还有滋润的水光,这一切拜他所赐。 这种占有带来的满足感,把霍星的心塞得满当。她这一副不服输又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就是当初吸引他注意的契合点吗? 霍星问:“是不是每一个欺负你的人,你都要欺负回去?” 陈晚理所当然,“得罪我的,我翻山越岭都得打回去。” 霍星:“……” 陈晚声音平静,“这部分的历史我有很多,抽时间我给你上上课。” 华灯初上,她脸上有深浅不一的光。 陈晚又说:“对了,你刚说我这女人怎么了?” 霍星静默两秒,淡淡的:“……我服。” 说罢,上前牵住她的手,“不就是想要这个吗,给你就是。” 霍星的手掌足足大她一倍,温热,干燥,被包裹其中,说不出的舒服。陈晚笑得愉悦,手指舒展,从他的指缝穿插而过,双手相扣,十指—— 连心。 再下去就没什么心思逛街了。陈晚坐在摩托车后面,搂住霍星的腰,嫌风大,把脸贴着他的背。 有月有星,有呼啸的风。 月能照亮心底事,浮光剪影,一片涟漪,陈晚仰起脸,举起左手,手心过了风,好像再高一点,就能摘下天上的星辰。 霍星叫她:“陈晚。” “嗯?” “还想不想再吃点东西?” 摩托车轰鸣,头上是一茬又一茬的繁星。 陈晚说:“想吃。” 车速慢下来,“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陈晚的目光回到霍星的背上,“我想吃的外面没有。” 霍星应声,“好,回去我给你做。” 锁好车,两人上楼。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陈晚的心也跟着拔高。霍星沉默不语地开门。 “你干嘛发抖?” “没有。” “锁孔没对上。”陈晚好心提醒:“你拿错钥匙了。” 霍星:“……” 换对钥匙,门开,关门。 “砰”的一声,不轻不重,像是一种信号,陈晚拔高的心突然落地。霍星抖动的手突然安静。 没有立即开灯,当两人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的光,彼此的眼睛特别亮。 陈晚低着声音问:“你准备好了没?” 霍星声音比她更低:“我要准备什么?” 陈晚的手拽着门把,霍星把她抵在门板上,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起伏的弧。 陈晚心一沉,用力把霍星推开:“你等等,我要准备一下。” 霍星被她推进卧室,陈晚将他关在了里头。 霍星:“……” 陈晚深呼吸,迅速钻进卫生间,带着她的包。 洗发水和沐浴露全是她自己的,茉莉味,热水一蒸,淡香也变得浓郁,陈晚洗了两遍,最后穿好衣服出去敲门。 霍星打开门,站在门口。 陈晚头发湿漉,低着头,看到水珠滴在地上,晕成小圈。“你有没有吹风机?” 霍星从柜子里拿了个递给她,陈晚一溜烟跑去客厅吹头发。 霍星笑了笑,乘着这个时间去洗澡。 吹风机的噪音像是在炒热气氛,陈晚把头发吹到半干,在卫生间里水声停止的那一刻,她换上了霍星给她买的高跟鞋。 那双裸色的细跟,与她的腿浑然一体。她走向洗手间的门口,再一次深呼吸。 门开了,热气涌了出来,湿鼻,湿眼,湿.身。霍星擦头发的动作停在一半,他刚从水雾下出来,浑身比她更湿。 陈晚已经从衣柜里找出他的衬衫,穿在身上空荡荡,只在胸口系了颗纽扣,有,等于没有。若隐若现的两道弧,不用多露,就能猜到形状的美好。 霍星失语,眸色替他说话。 深沉如海,波澜泛动,可以吞噬一切生物。 陈晚走近,双手从男人手臂与劲腰的缝隙里穿过,身贴身,不要命地放火。 “我穿这双鞋好看吗?”陈晚声音软,身子更软。 霍星目光一路往下,胸口,腰身,衬衣下的纤白长腿,最后,是今晚的礼物,高跟鞋。 他如实赞美:“你哪都好看。” 陈晚仰起头,娇嗔:“胡说。”她的下巴垫在他的锁骨上,一说话,气息上窜,霍星与她共呼吸。 “你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我哪里好?” 她眼有风月,眉似幻梦。 霍星心口沉闷,这还能忍,就他妈的不是男人了! 下一秒,陈晚被他拦腰扛上肩头。 血液倒流,陈晚不适地骂了句:“真野蛮。” 霍星低哑地说:“待会让你见识更野蛮的。” 陈晚紧实的臀被他揉捏得变形。一抓一放,像果冻。 霍星一脚踢开卧室门,连人一起砸进了床里。硬板床,怕她疼,霍星垫在下面,给她当人肉抱枕。 陈晚绯红着脸,“你喜欢这个姿势?” 霍星眼色漆黑,唯一的光是眼里跃动的欲.望。 他的手绕过陈晚的脖颈,按在后脑勺上用力一压,陈晚的唇下来了,他含.住了。 陈晚抓紧说了句:“不准咬我舌头!” 口水吸得噗嗤乱飞,霍星含糊地答应了:“遵命。” 下一秒,他搂住陈晚一个翻身,占地为王,王在上,占据全部主动。 大手扯开胸前的纽扣,头埋了进去。陈晚失声了,这么硬的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有这样软的舌头,舌头撩过顶端,又张口含住能吃下的全部,陈晚要疯。 更要命的是,上身的快.感波及到下面,她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霍星用牙齿细细碎碎地咬两团绵.软。陈晚倒吸一口气,“你属狗吗?” 霍星抬起头,低哑里还有极力的忍耐。 “我属狼。” 陈晚:“……” 霍星的手探到她下面,陈晚抓住他的胳膊,“霍星。” “嗯?” “你要来了吗?” 霍星低声笑,“还要我忍吗?” 陈晚摇头,“我愿意给你。” 萍水相逢,异地他乡,于人海中邂 逅一个你,一见钟情是爱,相处生情是爱,多年之前,一面难忘也是爱啊。 一个女人,终其一生,寻找爱,找到爱,于是重生,于是她说: 我愿意。你不需忍耐,我一切都给你。 霍星静静望着她,床头一盏台灯,赤身裸.体,足够看清彼此的坦诚。 陈晚眼睛红了。 霍星喊她:“陈晚。” 陈晚安静。 “你是第一次。” 他没用疑问句,而是肯定语气。 陈晚没回答,给了他一个笑。“那你可不可以,轻一点。” 霍星吻住她的眼睛,像要把里面的泪水都印干。 他说:“好。” 借着台灯昏黄的光,陈晚把霍星看的清清楚楚。他的五官像刀刻,眉似峰,悬胆鼻,唇线利落,每次见到都是严肃清冷的表情,非常符合刑侦队长的身份。目光往下,腹肌有隐隐的线,陈晚没数清,大概是六块。 这一刻,他哪都硬,唯一软的,是眼睛。 陈晚没忘记,“戴那个…” 霍星当没听见,嘴上继续吃肉,手指又揉又捏,湿乎一片,帮她放松。 陈晚理智尚在,提起脚踹了下他的肩膀,“霍星!” “没有。”呼吸急促。 “抽屉里明明有。我看到了。” 床单湿.了,霍星疯了。憋出三个字:“过期了。” 陈晚:“王八蛋,交往三年的女人,你敢说你没上过!” 霍星一愣,他不敢说没有,但安全套过期了也是事实。 陈晚意识到这种时候谈这个话题,实在不合适,语气缓了缓,“……我还不想有万一。” 霍星说“万一有了,我养你们娘俩。” 陈晚皱眉:“没有你就不养我了吗?” 霍星气越来越喘:“没有,就每晚搞事,搞到有为止。” 女人就是啰嗦。 霍星狠下心,扶住硬.肿,在她外面打了两个圈,有了体.液的湿润,他借着手辅助用力,进去的相对容易。 陈晚被他撩的足够滋润,所以并不是那么疼。 紧致包裹,霍星忍得汗直流。 疼痛被撞击取代,一波又一波,像光圈散开,由身及心,照亮心房,照明黑夜 ,陈晚跟着律.动,大口呼吸,动情实在太可怕了。 可怕到连呼吸,都有他的气息。 陈晚抓紧枕头,看着在她身体里冲.撞的男人。 霍星同样,目光相望。 最后,身体里有烟花绽放,霍星掐紧她的腰,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 陈晚哑着声音:“霍星。” 是忘情,是意难平。 一瞬间,昂.挺被主人生生拔.出,白光黏糊,通通洒在身下的肚皮上。 霍星咬着她的嘴唇,“栽在你手里,老子认命。” 陈晚余乐无穷,她没说出来。 与你第一次见面,你救我于水火,我就已经认命。 十一年前。 从歹徒手里的获救少女,与救命少年最后一次对话。 “你是谁?” “实习民警,编号7517,霍星。” 记忆与现实重叠,霍星的汗水黏着她,两个人的心跳窜在一起,平地起惊雷。陈晚用力抱住他的肩膀,不准他回头。 因为不能让他看到她在哭。 ** 欢好一夜,四次还是五次不记得了,陈晚被霍星紧紧搂在怀里。 窗户打开手掌宽的缝,风把窗帘吹起一道弧。他们侧身躺着,在起风帘飞的刹那,陈晚看到窗外的月亮,圆了。 “霍星。” “嗯?” “我后天的飞机,回上海。” 风停,窗帘又盖住了圆月。 作者有话要说:开完船了,好累,比实操还累。 赶紧,安慰一下气喘吁吁的作者君。 /(ㄒoㄒ)/~~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学生的实习期结束,后天回上海,紧接着是忙于学期考试等一系列工作。宋明谦订的机票信息早就发到了手机上。陈晚说的时候很平静,她的手指穿过霍星的指缝,相交相握,只是那力气在话说完后,一下子用了劲。 陈晚回握他,说:“到期末了,学校事情有点多,还有那三个学生,我必须要回去。” 霍星嗯了声,沉默了一会,问她:“你在哪个大学当老师?” “上师大美术学院。”这是第一次,说起上海的生活。 “我教的是美术学专业,一周四天课只教大一和大二。”陈晚说得细了些,“我硕士是在国外念的,回国就到母校工作了。” 霍星静静地听,唯一的动作,是顺着她的食指,从上至下摩挲。 “学生听话吗?” “大一的比较乖,到大二胆就大了。不过我们专业女生多,好招架。”陈晚翻了个身,和霍星面对面,“还有两个月就放暑假,我再来找你。你工作忙不忙?不忙的话,你也可以来上海看我。” 这句话说到后半,她的声音有些急促,但仍在极力维持平稳。像诉求,像试探。 空气里只有淡淡的霍星的味道。 他终于说话。“好。” 是哪个好?等她放暑假来找他,还是他会来上海。得到的明明是肯定答案,可陈晚又陷入了比刚才更忐忑的状态。 她换了个话题,“你有微信吗?” 霍星说:“没有。” 陈晚捏住他的鼻子,低低骂了句,“老土。手机呢,给我。” 霍星侧过去,撑起上半身,长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陈晚下载了微信,熟练地申请账号。“起个名字,不许说随便。” 霍星咳了一下,把到嘴边的两个字生生咽了下去。就真的想了想,然后说:“叫霍星吧。” 陈晚笑着打字,“还真实在。” 手机还给过去,好友列表里就陈晚一个人。 “可以发信息和照片,还可以语音视频,按这个,对。”陈晚冒出一颗小脑袋,仰着头认真地教。她呼出的气在手机屏幕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霍星按了一下视频,陈晚的手机随即响起了脆耳的提示音。 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以后联系就方便了。” 霍星淡淡地 应了声,“好。” 一个字,足以慰藉今夜的交付。 陈晚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得像只虾米。快要睡着前,霍星叫她。 “陈晚。” “嗯?” “明天,你想不想出去玩?” 她稍稍清醒,撑着眼皮,“明天是周三,你没假。” “我调休。” 太困了,眼皮撑也撑不住了,她迷糊地答应,“行啊。” 朝夕轮换,夜尽天明。 陈晚睡得太沉了,醒来已快九点。床空了一半,霍星不在卧室。起身的时候,除了小腹酸痛,无其他不适。她找了条干净的内裤,准备去洗个澡。 陈晚洗完澡出来,人还没回来。回到卧室,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四条微信信息,三条是周蜜的: “陈老师,这边的实习圆满结束哦。” “我们晚上回大理,大概五点到。” “回见哦。” 最后一条是霍星的: “回所里处理点事,十点前回来,有事打我电话。” 这是他们第一条微信。 陈晚收起手机,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浮尘混着阳光起伏。 她从包里翻出速写本和铅笔,把三楼上看到的风景都画了下来。停在路边的雪佛兰轿车,提了三大袋菜的老太太,还有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市井各态,真实且寻常。陈晚下笔飞快,线条流畅,画下最后一片树叶时,她的手停住了。 视线所及,由远及近,那辆黑色的摩托车笔直开来,迎着风,骑车的霍星眼睛微眯。 陈晚弯了嘴角,在纸上迅速画下这道最帅的风景。 离单元还有五米的时候,霍星的眼神就往楼上飘,飘见陈晚时,定住,阳光附体。 陈晚对他招手,笑得像个小女孩。 霍星停车,人还坐在车上,背微微弓着,一手环着腰,另只手夹着烟,对她抬了抬下巴,“陈晚,下来。” 陈晚乌溜的眼珠一转,抬高左腿,架上窗台,作势要跳下去。 霍星不动声色,只是笑更深了,他依旧坐在车上,把烟含在了嘴里,双手展开,好像在说,跳吧,跳下来,我接着。 陈晚迫不及待地下楼,坐上霍星的摩托车。 “你几点出门的?我 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陈晚歪头问,头发顺着肩膀滑到脸边。 “七点多,你睡得沉,我没叫。” “今天还要去上班吗?” “不用。”霍星把烟掐熄,“坐稳了?” “没有。” 话落音,陈晚突然踩着摩托的踏板站起,往前一探,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好啦。走吧。” 霍星:“……” 他们去的地方是电玩城。 陈晚在电玩城的血战经验完全归功于陈朝阳。说起这个弟弟,也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 陈晚周末的大部分时间都和陈朝阳混,他带她打电动,飙车,蹦迪,带她重温不一样的青春。也只有在陈朝阳面前,陈晚才会服老。 霍星带她去的这家电玩城全国连锁,巧的是,陈晚还有通用的会员卡,银卡九折,金卡八五折,陈晚这张是钻石卡,一百块能买130个游戏币。 她熟练地递卡给帅气前台,“买两百。” 吐币机器“刷拉”巨响,一大袋银灰硬币。电玩城的进门就是两长排的娃娃机,陈晚直奔目标,从第一台开始,两个币一次机会。 陈晚摩拳擦掌,眼睛放光:“今天让你见识,什么叫百抓百中。” 她把币往机器里投,摇动操纵杆,目标确定,用力拍键,机器爪坠落,连娃娃的毛都没碰到。 霍星:“……” 陈晚一点也不意外,继续投币,两次,三次,四次。 霍星看不下去了,“百抓百中?” 陈晚摸摸头,“生疏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多练练就好。” 霍星移开眼睛,看她继续摇爪子,陈晚半弯腰,臀部微微翘起,她今天穿了一条水粉色长裙,看不出臀的形状,但霍星知道,那里是多么的像果冻。 “yes!”陈晚兴奋,“小王八蛋,总算把你抓出来了。” 霍星定睛一看,还真是一只乌龟玩偶。 霍星好笑,“你抓娃娃的钱,都能买一打了。” 陈晚摇手,“买来的能有这个爽?” 霍星对她竖起拇指,问:“还想要哪个?” 陈晚:“你要帮我抓吗?” 霍星双手环腰,要笑不笑。 陈晚见不得他赤.裸裸的鄙视和挑衅,指着 最难抓的大娃娃机,“我要那个。” 一只巨大的流氓兔。 霍星把手中的游戏币抛了抛,看了遍游戏说明,最后拿出四个币,把剩余的交给陈晚。 他简单利落地说了两个字:“看着。” 霍星神色严肃,认真做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锋利,他目测距离,微调摇杆。 第一次没抓中。 霍星把最后两个币投进去,并没有做过多调整,保持原有位置,再次按键。 流氓兔被抓住了,升空了,摇摇晃晃,要松不松。分秒之间,陈晚抓住娃娃机,猛地推了两下,机器爪松开的瞬间,娃娃被晃动的力道震进了出口。 成功了。 陈晚打了个响指,“让你矫情!” 霍星:“……” 陈晚抱住流氓兔,几乎把她半边脸挡住,她露出眼睛,盯着霍星,眼神比流氓兔还流氓。冲他吹了声口哨,得意地扬长而去。 霍星望着她的背影失笑。 这女人,服气。 她精力旺盛又去投篮,非得拉着霍星比试。 “你真要比?”霍星挑高眉毛,“输了呢?” 陈晚上勾嘴角,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晚上任你拆。” 余音未消,她身上的香水味隐隐催.情。霍星上瘾,她偏不让他过瘾,滑肩溜走。 这种投篮机很费体力,以前都是和陈朝阳一起投一个篮筐,现在一个人玩,到第二局结束,她就没了力气。 陈晚手酸痛,不甘心地看霍星。 霍星两腿微张。站姿笔挺,手一高一低,拿球,投球,姿势流畅,带动肩膀利落起伏,紧绷的手臂肌肉若现,陈晚吞了吞口水,想到昨晚他撑在她身体上面,九浅一深,手上的肌肉也和现在一样。 陈晚立刻自我放弃,她的人生里,还没有哪次比赛像现在,这么渴望输。 最后,霍星打破电玩城的投篮记录。他额上有细薄的汗,长吁气,为了赢,也是拼了。 陈晚戳了戳他的肩膀,“晚上……我愿赌服输。” 下午四点的时候,周蜜打来电话,告诉陈晚他们到了汽车站。 陈晚在说见面地点的时候,把电话挪开了些,问霍星:“有没有口味好点的饭店?” 霍星想了想,说:“有。” 陈晚通知了周蜜,约在一家湘菜馆见面。 这家湘菜馆就在霍星上班的派出所后面,是他和卓炜常去的那家。环境实在算不得好,但好在干净。 五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坐下,陈晚挨着霍星,三个学生心有默契地与他们隔开了点距离。陈晚见这架势,低头笑了一下,极淡。 周蜜把他们实习的心得体会说了一遍,总言之,太难忘。 最后为了庆祝实习圆满结束,陆林和莫海威还叫了啤酒,陈晚对周蜜说:“别逞能,这一瓶酒我和你分。” 周蜜豪迈地一挥手,“老师不用帮我,这点酒量还是有的。” 陈晚拿过杯子,“行啊。你问问,待会有愿意把你抬回去的,就让你喝。” 陆林举手:“我不抬。” 莫海威跟着举手:“我不抬。” 陈晚懒懒地伸出食指,摇了摇,“我也不抬。” 目光整齐落在一言不发的霍星身上。 静默几秒,霍星声音温沉,“我听她的。” 全票通过,皆大欢喜。 周蜜扶额叹气,两个男生笑乐一团,陈晚低头喝水,多几个小年轻就是好,没有试探和周旋,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陈晚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眉眼近在眼前,身体的温度不用触碰就能感觉。 如此真实。 吃完饭后,陈晚带三个学生把房间开好,又交待了明天航班的时间,最后和霍星一块走了。 站在台阶上,陈晚抬起头,霍星顺着她的目光,“看什么?” “看这里的夜空。”陈晚说:“下一次,要两个月后才能再见。” 陈晚做事一向洒脱干脆,但这次她意识到,长而久之,她都要面对异地两个字,而刚才的情绪,只是漫漫长路的起跑。 她的眼睛移到他身上,像烧热的月光。 沉默几秒,霍星沉心静气,说:“很快的。” 再见面,会很快的。 陈晚笑了笑,挽住他的手。 霍星考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学生,回去后会不会说。” “说什么?” “说我们——” 陈晚抬眼看他,霍星禁声,她眸光太有针对性,他的心间事逃无可逃。 不等他继续。“你怕 什么,这里天高地远,再难听的话也伤不到你。他们圈子小,传不到哪去。” 陈晚很平静:“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一定是我,带你去见我的家人,去看我的生活。霍星,我不会让你活在别人的描述里,永远不会。” 她的声音,就像唱情歌的嗓音突然拔了个尖儿,抛入天际又陡然降落,越唱越低,低到他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陈晚安静的样子,像是披了一件月光外衣,又冷又明亮。 对你的心事不藏,对你的喜欢不藏,一如当初,光明坦荡。 霍星背过身。 男人骨子里的倔强在硬扛,不能让女人看到他渐红的眼眶。 —— 这天晚上,在霍星家的硬板床上,他没有拆下午投篮比赛赢得的“礼物”,两人心有默契,把这个赌注留到了下一次。 霍星要陈晚记住,她欠他一个愿赌服输。 陈晚被抱着,睡得特别沉。霍星换了个姿势,将人小心翻转过来,由背对变成正对,把她搂在怀里。 针落有声的夜里,呼吸一深一浅。陈晚醒来的时候,屋里一片灰黑,她看了眼手机,才四点。陈晚起床的动作轻,行李箱昨夜就已经收拾好放在了客厅。 她习惯独立独行。 走的时候,陈晚突然停住,轻手轻脚又折回去,半蹲在床边,掏出手机“咔擦”,拍了一张霍星的睡颜。 门关,人走。 —— 从大理坐车到长水,再中转昆明至上海浦东机场的航班。 10:50,飞机降落上海。 10:55,陈晚开机,三条微信。 其中一条是霍星的—— “到了报平安。” 五个字简单实在,和主人一样,隔着屏幕,陈晚弯嘴,手指轻按—— “报,平安。” 刚准备点发送,一通电话打断,陈晚接听—— “喂,宋明谦。” 她边走边说:“是,刚到,好,你等我。” 出口的玻璃门感应滑开,负二层的温度还是有些低,冷热空气交界,陈晚哆嗦了一下。 再抬头,就看到黑色轿车滑下半边车窗,宋明谦坐得直,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的玛瑙暗光折过 。 作者有话要说:异地恋好辛苦,但我周围的朋友,异地恋的配对都修成正果了。 回顾了一下,我是闺蜜里的异类,曾经交往三年的恋人,他去中科院读博士,我在长沙,天南地北,原本晴空变牢笼,最后,我还是不愿意为他画地为牢,妥妥的分了。 如今啊,他还单身,我已婚嫁,一阵唏嘘。 当然啦,还是多多宣传正能量,祝福异地恋人,开花结果,喜乐圆满。么么哒。 —— 最后,给大家讲个鬼故事:晚妹和霍队的异地恋开始了。 邪魅帅气的7号兔子~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陈晚上车,坐在副驾,反手系好安全带。 宋明谦看她做完一切,笑着说:“才几天不见,好像黑了点。” 陈晚扒下车窗上檐的镜子,左右脸照了照,“不会吧,没觉得啊。” 宋明谦转动方向盘,“只是一点点。” 陈晚把镜子打上去,问道:“等了多久啊?” “二十分钟。” “那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车子驶出航站楼,开上天桥,宋明谦单手控方向盘,还是笑,“是我来早了。” 陈晚视线往后,看到后座上的西装外套,和他身上的衬衣同色系。宋明谦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穿正装,陈晚有点意外,问他:“从公司过来的?” 宋明谦说:“是,开完会就来了。” 陈晚嗯了声,别过头看窗外。 宋明谦瞥她一眼,又正视前方。他的话不全对,他的确是从公司过来的,只不过会才开到一半,想着车多路堵怕耽误,才临时结束会议匆匆出门。 陈晚咦了声,指着旁边那条道:“这条高速封了啊?” 宋明谦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车道扩建,得管制两个月。” “我出去半个月,变化还挺多。”陈晚呵笑,看向宋明谦,“你什么时候有空?” “怎么?” “请你吃饭。” 恰逢红灯,车身缓慢,宋明谦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下没下地敲。 陈晚说:“你帮我爸搞定了招标,肥的流油的业务到手,我妈天天念叨,非要感谢你。” 宋明谦手指不敲了,看着她,“怎么个感谢法?” 陈晚说:“吃饭啊。” 宋明谦没再接话,就这么静静地保持不动,人安静,眼神也安静,一切喧嚣尘埃全部沉淀。 陈晚先开口。“别想敲诈。” 宋明谦收回目光,绿灯通行了。 在陈晚心里,已把宋明谦的套路归纳成几大类,他哪种表情哪种语气跟她说话,她就能自动带入相应的套路类别里,自有对应之策。 陈晚琢磨几秒,决定避过这个话题。 “什么时候?” “嗯?” 宋明谦眉头轻皱,不满意她的走神。“不是请我吃饭 吗。” 陈晚哦了两声,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宋明谦:“吃饭你在?” “当然。” “那我随时有空。” “……” 陈晚把时间定在后天晚上,宋明谦没异议。 她看到置物盒里有一盒拆开的雪茄,蓝黑色的金属盒身,陈晚拿起看了看,这个盒子实在精致。她随口一问:“又换烟了?” 宋明谦抽雪茄,但是频率不高,相比香烟,烈性更大,后劲更足。 “孙舟巴西带回来的,说是私制,也就那样。” 陈晚拿出一支放在鼻口闻了闻,又放回去。 “你那三个学生呢?” “打车走了。” 车子驶上高速,速度快多了,宋明谦说:“直接回家还是去哪?” 陈晚说:“回去。” 陈晚家在浦东别墅区,她回来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机票是宋明谦订的,所以他知道航班时间。把人送到门口,陈晚问:“进来坐坐?” 宋明谦帮她把行李拿下车,“不坐了,你要想玩就去我那。” 陈晚本来就是客套话,“行啊,你开车慢点。” 宋明谦点头,关上车门,几秒之后又把车窗滑下来。“小晚。” 陈晚回头,“怎么?” 宋明谦说:“后天晚上见。” 她抬抬下巴:“走吧。” 别墅都是独栋,间距宽,私密性上佳。陈晚拖着行李箱穿过一截幽静小道,两旁是翠竹,也不知什么品种,一年四季都是鲜活的翠绿。 她刚上台阶,还没开门就听到屋里一道尖锐女声,接连抱怨,尤为刺耳。 章丽萍半小时前回到家,今日手气太衰,麻将四方只输她一家,看到王太太的得意嘴脸心里更来火。还在车上,又接到小赵的电话,跟踪到陈劲国和一个三线明星逛珠宝店,连拍数张照片发至她手机。 大长腿上那条短裙,就差没露出屁.眼。章丽萍过目不忘,这一个已经不是上星期拍到的那个。输牌的闷气加上丈夫乱搞的怨气,回到家,一通爆发。 “陈劲国你真能耐啊,五十五岁的人了也敢脱裤子,喂得饱那些小年轻吗!” “你讲话不要这么难听。” “你做事也别太难看! ” “我难看,你咋不照照镜子呢,别逼我翻旧账。” “你翻啊,当着孩子的面,你翻一个试试,翻不出,就滚蛋。” “该滚的是你。泼妇!” 章丽萍怒火中烧,讲完一句“那就同归于尽”,扬起手,对准桌上的青玉花瓶—— 陈晚开门,一脚踏进玄关。 当头一团硬物迎面砸来,太快了,陈晚卡在门口进退两难。 侧厅突然奔出一道人影,像猎豹,闪到陈晚身前,双手一扑,青玉花瓶改变方向,撞在了玄关墙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小猎豹回头,劲风尚在,眼有血色:“玩一趟回来人都变痴呆了?他妈的就不知道躲?” 陈晚平复心跳,冷眼:“几天不在家,欠收拾是不是?” 小猎豹瞬间萎了,变成一只纸老虎。 至此,大别墅才安静下来。 章丽萍换脸比翻书快,瞬间喜笑颜开,“晚晚回来了,怎么不告诉妈妈,也好派车去接你。” 她穿了件水蓝色针织衫,阔腿长裤,脚上是来不及换下的高跟鞋,抬手拢了拢头发,食指上硕大的蓝宝石极为显眼。 陈晚绕过地上的碎片渣子,走进客厅,“我东西不多,不用特意来接。” 陈劲国也恢复了儒雅的长辈形象,“叫陈姨多做两个菜。” 章丽萍一听,冷飕飕地来了句:“哟,总算知道关心儿女了,晚晚出去半个月,你个当爸的打过一个电话没。” 陈劲国横眉,提高声调,“你够了啊。” “也难怪,精力都放在狐狸——” “妈。”陈晚打断,她站在楼梯口,“后天晚上请宋明谦吃饭,时间可以吗?” 宋明谦三个字,果然是这个家的灵丹妙药,万试万灵。 陈劲国和章丽萍立刻热忱,话题一致,“可以的,可以的,和明谦说好了?地方订了没?” 陈晚说:“还没有,你们订,我再告诉他。” 两位长辈满脸喜色,好像刚才的争吵从未发生。 陈晚移开眼睛,一步步上楼,“我先去休息会。” “去吧去吧,吃饭叫你,陈姨,做菌子汤,晚晚最爱吃了。”章丽萍扶正手上的蓝宝石戒指,走向厨房监工。陈劲国坐回沙发看报纸。 还站在玄关处 的小猎豹,一手插裤兜,一手拖着陈晚的行李箱,跟她上楼。 走到楼梯一半,陈晚头也没回,“陈朝阳,再笑一下你试试。” 陈朝阳嘴角僵住,这女人,后背是长了眼睛吗! 陈晚进卧室,她不在家也有人每天打扫,窗户支开,房间通透明亮,有她淡淡的香水味。陈晚把包丢床上,陈朝阳用力一推行李箱,呲溜呲溜滑到墙边停住。 陈晚瞄他一眼,“又没去上学?” 陈朝阳说:“没去。啧,你那什么眼神,我今天要不在家,那只花瓶就砸你脑袋上了。破相了看宋金主还要不要你。” 陈晚操起高跟鞋朝他扔过去,“滚蛋。” “你有种。”陈朝阳凌厉一躲,鞋跟还是擦了一下脸。“吃炸药了啊!” 陈晚光脚去拉窗帘,“你少惹我啊。” “别人旅游是散心,你一回来是杀人。”陈朝阳躺到她床上,四肢张开呈大字。“云南好玩吗?” “不好玩。” 纱帘拉上,光线柔和许多,陈晚踢了踢陈朝阳的大长腿,他往边上挪开了点,陈晚坐在床上。 “爸妈是怎么回事?” “吵架呗。” “为什么事?” “抓奸。” “在床?” 陈朝阳乐了,一个打挺坐直,“要真是捉奸在床,今天可不是吵架这么简单了,起码动用核武器。” 陈晚白他一眼。 陈朝阳嘿嘿笑。 陈劲国经营了一家中型规模的公司,早年属于外包性质,哪有活就上哪揽。这几年得贵人帮助,倒也有模有样上了正轨,陈晚理解的正轨,是从生产到经营再到售后,形成了完整链条。 陈劲国和章丽萍和他们那个年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没受过高等教育,能有今天的成绩,两人相当满意并且自豪,有点钱,但有钱之后的臭毛病也一个不落染上了。 陈朝阳之所以会对亲爸出轨的事嬉皮笑脸,是因为经历太多,麻木后就是习惯。 想到这,陈晚态度柔和了些,转头看这个弟弟。 陈朝阳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两道浓眉,眉型如剑往上勾,眼睛三百六十五天都写着不正经,整个人看起来痞气外露,尤其勾嘴笑的样子,简直欠揍。 就像现在。 陈朝阳挑眉的动作进行到一半,陈晚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直接打断。 “等会给你充点卡。” 陈劲国和章丽萍深信男孩穷养,所以在零用钱方面,把陈朝阳卡的死死,偏偏他喜欢打游戏,陈晚就成了取款机。 一听这话,陈朝阳感激涕零。 “亭亭呢?”陈晚突然问。 “在学校啊。”陈朝阳说。 陈晚才想起,今天周四,当然是在学校上课了。 中午吃完饭,陈劲国去公司,章丽萍冷呵一声,“是去公司还是去狐狸精那啊。” 陈晚和陈朝阳对视一眼,默不作声。陈劲国当没听见,正了正领带就出门。 讨不着趣,章丽萍收起冷漠,缓着脸色问陈晚:“下午有安排吗?我下午去你姨妈家,要不一起?” 章丽萍的那些朋友陈晚是知道的,聚在一起打麻将,面和心不合,炫耀衣服珠宝,被比下去的把不服气转到牌桌上。 陈晚说:“我下午有事要出去。” 章丽萍也不强迫,拎着包款款出门。走前又说:“对了,吃饭的地方就订在黄浦会,你跟明谦说一下,看看他的意见,不喜欢再改。” “好。” 陈朝阳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金主待遇。” 陈晚对他敲了敲桌子,神色不快。 刚入夏,下午温度有点高。陈晚换了身裙子出门,她把车从车库开出去,宝马7系,比在云南租的那辆小破车好开多了。 人的意识是个自带关联的东西,一旦想到一个点,就会向外扩散,勾起无数个回忆画面。从卓炜那租的两百一天的桑塔纳,昭通的辰砂中学,她得肺炎在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然后,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男人。 陈晚拿出手机打过去,三声之后就接通了。 “陈晚。” 声音低沉、自带镇定人心的力量。 这股力量一旦感知,就能驱散所有疲惫。 陈晚弯起嘴角:“霍星。” 那头一声低笑:“什么时候到的?” “十一点。” “累吗?” “不累,飞机比较累。” 霍星笑深了些,“是吗?” “不知道,得问飞机。” 陈晚乐不可支,又说 :“在干吗?” “上班,你呢?” “开车。” 眼不能见,耳朵和心思就变得格外灵敏。 陈晚抢先说:“没事的,不会分心,我戴了蓝牙。” 他的呼吸,透过屏幕,仿佛镀了一层电,不用多言,她便心安。 霍星说:“你好好开,办完事再打电话。” 陈晚假意不满,“你赶我?” “不是。”霍星的声音比刚才急了些,说:“这样不安全——” 话还没说完,陈晚就呵呵笑出了声。 霍星语气无奈:“别闹。” 陈晚抿了抿唇,把方向盘往左打,“遵命,警察叔叔。” 陈晚到了商场准备找停车位。“先不说了,我到了。” “好。” 陈晚突然把车速减慢,“霍星。” “嗯?” “你有没有想我?” 车内安静,她也安静,只有心跳,嘭——嘭——嘭。 “那你呢?”霍星问,你有没有想我。 “想。” 一个字的诚实,平地惊雷起。 霍星说:“我也是。” 右拐角正好有个停车位,场地开阔,视线绝佳,是个好位置。 陈晚滑下车窗,世界沸腾了,她笑了。 “那,再见。” “好,再见。” 收好手机,陈晚拎着包下车,心情极佳地走进商场。 一层是化妆品和首饰专柜,陈晚逛了一会,夏季新品琳琅满目,去云南前,陈亭亭提起过,她最近喜欢上某品牌的新品。 一个小时后,陈晚提着两个纸袋而归。 车刚开出商场,陈亭亭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姐你回来啦?” 娇俏女声抑扬顿挫,陈晚转动方向盘,听了一会,然后说:“行啊,我在徐家汇这边。” 她看了看时间,“到你那应该差不多放学,先到先等吧。” 绿灯放行,陈晚开向杨高中路。 作者有话要说:回老窝了,就是一堆麻烦事 不如在霍星身边简单。 抱抱我晚妹,勇敢的女生。 放假啦,祝福 妹子们假期愉快~~对了,v章是可以送积分的,好像得满15个字还是25个字,就能赠送。积分可以用来看文。大家动动手指,多打一点,能送的我都送哟~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路上堵车,陈晚到进才中学门口的时候,已经放学好一阵子。她刚准备下车,就收到陈亭亭的短信:“姐,老师拖堂了,我还要半小时呢。” 没错过就好,陈晚回复说:“没关系,我在校门口等你。” 她把座位打平了些,半躺着玩手机。 陈亭亭和陈朝阳都遗传了父母的好基因,外表好看,走在人群里自带光芒。陈劲国和章丽萍又非常宠爱女儿,零花钱不断,衣服全是当季最新款。有这些加持,陈亭亭更像一个公主。 此刻,她梳着公主头,坐在学校马路对面的甜品店,和三个学生朋友一起悠闲地吃着芒果捞。 “亭亭还是你厉害,你姐姐真听你话啊,还真的在那等呢。” 另一个同学附和:“亭亭你家真宠你,肖小秋你输了啦,这顿你请。” 叫肖小秋的女同学身形微胖,哀叹道:“早知道就不赌了。” “别赖账啊,愿赌服输哟。” “谁说要赖账啦,你们尽管点就是,还要什么,服务员。” 两小时前。 提早放学的陈亭亭和朋友一起走,聊着聊着就说起她家里的事。陈亭亭从不低调自己优渥的条件,而且非常自我地说:“你们信不信,我家里人都听我的。” “我才不信呢,不然你让你哥现在来接你。” “我哥不行,他今天有考试。”陈亭亭还是有些怕陈朝阳的风火性格,于是编了个理由。 可她又想挽回面子,才说:“我让我姐来接我,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她一个小时内出现。” “那得加大难度,赶到后还要在门口等半小时。” “行啊,你们等着瞧。我现在就打电话。” 白色轿跑停在学校门口,映衬蓝天,宛如白剑。 陈亭亭把手机扬高,“时间到,我就说吧,没有我赢不了的赌。” 正好半小时。 马路对面,陈晚推开车门,四点起来赶车,到现在一刻也没停过,她起身活动筋骨,缓解肩膀的酸痛。 目光掠过校门口,陈晚皱眉,又看了回去。门口走出一个五十左右的女人,陈晚叫她:“李老师。” 正是陈亭亭的班主任。 陈晚得体地打招呼,“李老师,你们下课了?” “早 就放学了,今天下午高二统一放假半天。”李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这是在?” 陈晚保持微笑,“我来这边办事,正好路过。” 南方城市一入夏,温度跟股票涨停板似的一下子飙高,陈晚穿着薄薄的裙子,这一刻还是觉得热,脑袋一跳一跳跟针扎一样,她回到车里,稍稍回想,看向马路对面的一排排商店。 甜品店内。 “亭亭你还不过去啊,这可不止半小时了哟。” 明星话题聊着正来劲,陈亭亭满不在乎,“再吃会,没事的。我还要一杯奶昔,服务员——” 她回头招呼,举高的手臂楞在半空。 陈晚站在门口,脸庞被热气蒸出淡红,长发散在肩后,眼神清冷。 陈亭亭尴尬,“……姐。” 三个伙伴面面相觑,气氛诡异。 陈晚表情平静,看不出情绪,“吃好了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甜品店的精致木门余余震荡,陈亭亭咬住吸管。 “这就是你姐姐啊,大美女好好看。” “她那条裙子是lv的新款,才上杂志她就买到了耶。” “亭亭,你姐她——” “行了行了。”陈亭亭烦躁地打断,“见到一女的就是美女,烦不烦啊。” 同伴不屑,切了声:“美还不让人说了。” “够了啊!”陈亭亭语气陡高,“还吃不吃啊?” “不吃就不吃。” 肖小秋率性离座,另外两个紧接着。陈亭亭的心情一下子掉到谷底,把勺子一丢,碰着瓷碟声音刺耳。 “拽什么,不就是个养女。” ** 一路相安无事到家,陈亭亭的心落地。 下车前,陈晚把她叫住。“亭亭。” 陈亭亭警铃大作,这是要找麻烦?她把背脊挺直了些,眼睛一眨不眨。 “从云南回来我没带礼物,这个是我下午买的,就当纪念品了。”陈晚递过精美纸袋,是陈亭亭惦念已久的香奈儿新品。 她眉开眼笑,“谢谢姐!” 陈晚淡淡的,“不用。” 吃过晚饭,章丽萍和陈亭亭看电视,陈朝阳飞上楼刷副本。陈晚回到卧室,靠着窗户发呆。 她想起下午陈亭亭的 作弄,努了努嘴,起身给自己泡花茶,茶刚闷上,敲门声响。 陈亭亭站在门口,笑得甜。 陈晚侧身让她进来,“怎么?” “妈妈说明天要请宋大哥吃饭。”陈亭亭站在门口,一身粉色睡衣,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我不知道穿什么衣服,你能不能给点意见?” 陈晚说:“一顿便饭,不用那么正式。” 陈亭亭不放弃,“你觉得我穿长裙好,还是短裙?” 陈晚想了想,说:“那就短裙吧。” “可是我觉得短裙不太适合。” “那就长裙。” 陈亭亭抿嘴一笑,“上次看到姐姐穿的那条,好漂亮,我都买不到。” 少女心事啊,藏都藏不住,小心思,一个不落地写在脸上。 陈晚怎会不明白。 她拉开衣柜,挑出水蓝色的连衣长裙,“你试试吧,喜欢的话拿去穿。” 陈亭亭接过,“谢谢姐!” 她不会忘记,上次陈晚穿着这条长裙带她去逛街,路上巧遇宋明谦,车窗滑下的瞬间,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有烟花升腾。 陈亭亭背影欢快,陈晚陡然失笑。 次日饭局,出门前三小时,章丽萍就开始捣鼓,妆容化了一小时,又两小时试衣服。陈晚经过时从门缝瞥了一眼,衣服在床上堆成了小山。再走两步经过陈亭亭的房间,她没关门,正对着镜子贴睫毛。 陈晚:“……”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再抬头,陈朝阳伸着懒腰从房间出来,t恤松松垮垮晃在身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啥时候走?” 陈晚:“……” 毫无意外,陈朝阳被章丽萍数落了一路,要不是考虑治疗费用太高,她真想把儿子踹下车。 他们到的时候,宋明谦已经等了五分钟。 陈劲国虽是长辈,但宋明谦的身份摆在那,段数比他高了太多。言谈之间难免谨慎紧张。最后座位也巧妙,陈晚挨着宋明谦,陈亭亭眼明手快,抢先一步坐到了陈晚边上,笑容甜糯:“宋大哥你好!” 宋明谦客气道:“随意。” 陈朝阳窝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呵欠,被章丽萍狠狠瞪了一眼。 一顿饭下来,陈家说得最多的就是感谢,宋明 谦给足面子,得体又客气,最重要的是,承诺只要陈家公司有困难,尽管开口,定当全力相助。 不管是真心还是客套,陈劲国和章丽萍都飘上了天。 “明谦,这杯酒阿姨敬你,是为了小晚。”章丽萍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低头吃菜的陈晚猛的咳嗽:“?” “小晚年纪轻,脾气也不好,多亏你照顾包容,阿姨很感谢,她有得罪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章丽萍声色动容。 陈晚抠着勺子,有下没下地搅碗里的鸡汤。 宋明谦看她一眼,笑着推杯,“她很好,不麻烦。” 六个字,道尽心声,意味深长。 然后手肘一抬,先干为敬,“您随意。” 章丽萍心花怒放,也饮尽杯中酒。 两个人之间,倒像是在谈买卖合同。 陈晚表情平静,陈朝阳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自带声音效果。 章丽萍眼神狠瞪,以示警告。 被漠视的陈亭亭揪紧身上的水蓝色长裙,也拿起果汁一饮而尽。 饭局尾声,陈晚去洗手间,出来就被宋明谦堵在走道上。 他喝了点酒,袖扣散开,浑身散发痞气,一说话,酒香满绕。 “今天你很闷,不开心?” 陈晚侧头,躲过酒味,“不是闷,是菜太好吃了,忙着呢。” 宋明谦低笑,眯起眼睛,“不老实。” “什么不老实?” “学会说谎了。” 宋明谦靠近她,对着耳朵吹气,陈晚一身鸡皮疙瘩,单手抵住他的肩膀,“别太过啊。” 娇软的手有一种女人的热度,透过衬衫攀上皮肤,宋明谦心尖一颤,不由自主把它握住。一字一句说:“过了又怎样?” 太危险。 陈晚大脑迅速分析得出结论,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反抗,清醒时候的宋明谦是禽兽,喝了酒的宋明谦,禽兽不如。 陈晚安静的,保持不动。 不多久,宋明谦果然松了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得淡:“进去吧。” 陈晚白他一眼,“神经病。” 宋明谦负手环腰,明灯倾泻,周身染光,笑得情真意切。 拐角处,陈亭亭背靠墙,呼吸加重, 宋明谦最后的这个笑容,看得她脸红心跳。她今天着装隆重,这件水蓝色的连衣裙明媚娇俏,宋明谦竟然没有多看一眼。陈亭亭深深怀疑,是不是陈晚故意拿错了一件给她。 她紧紧握住拳头,心里难受得要爆炸了。 饭局结束的时候出现个插曲,谁都没有料到。 服务生斟茶时,不小心把水洒到了宋明谦衣服上,胸襟湿了大半,幸亏只是温水。 章丽萍厉声呵斥服务生,陈劲国恨不得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宋明谦穿。陈亭亭离座递纸巾,陈晚静静观看,陈朝阳—— 陷在椅子里,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 “这可要不得,明谦穿我的衣服吧,咱俩换换。” 章丽萍暗骂丈夫土鳖,正色说:“这里离家近,不然去家里处理一下?” 宋明谦本想拒绝,但转眼看到陈晚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改口,温声笑:“那就打扰了。” 静默几秒。 陈劲国一声爆喊,“不打扰,不打扰,一点也不打扰!” 快打瞌睡的陈朝阳被这一声吼,吓得差点滚到地上。 陈晚终于有了表情:一脸问号。 在她总结的宋明谦之八大套路里,没有这一招。 回到陈家,张灯结彩,宛若过年。 章丽萍进门就喊,“陈姨,赶快把粥端上来,不放糖。”她又看向宋明谦,缓声说:“晚晚告诉我,你不吃甜。” 宋明谦挑眉,陈晚莫名其妙。 她哪里说过,明明是自己打听的。 陈姨迅速端上莲子粥,宋明谦不作任何表示。 章丽萍恍然大悟,“我这记性,快快快,晚晚,带明谦上去换衣服。” 陈晚不想再做任何停留,甩背上楼。 章丽萍啧了声:“这孩子,真不懂事。” 宋明谦当没听见,长腿大迈,跟了过去。 卧室门口,陈晚突然转身,伸手按在门板上,“啪”声挡住宋明谦。 “你够了啊,闹什么。” 宋明谦抱手,要笑不笑,“换衣服。” 陈晚眸色冷,轻抬下巴不说话。论眼神对视,宋明谦驰骋商场十余年,从未输过谁。 两个人对望无言,旗鼓不让。 陈晚少有这 般严肃,宋明谦心思攒动,率先松弦,举起上手, “我走。” “等着!”陈晚把人叫住,先去卧室把手机和包搁在床上,又返回来往陈朝阳房间去。 宋明谦自顾一笑,舒了舒筋骨,走进去。 干净、整洁、落地窗旁边有一个支在地上的画板,上面是一幅没有完成的人像素描,只画了头发和眼睛,宋明谦看了看,是一双男人的眼睛。 一种怪异的感觉瞬间涌出,还没来得及细想,陈晚的手机响。 温馨闺房,灯光乍暖。 屏幕亮光,铃声执着,宋明谦眯眼,看到上面的名字。 霍星。 这种进行时和刚才的怪异感觉重叠在一起,竟然惊人的相似。宋明谦眸色沉下去,铃声戛然而止。 可没过几秒,又响了起来。 他没有犹豫,捞起电话,声音低沉:“喂。” 霍星默声,几秒后,声音比之更低,“我找陈晚。” 这几秒的沉默,两个男人之间暗潮涌动,如同看不见对手的战场,枪未亮,硝烟却四起。 宋明谦平静说:“小晚在洗澡,你等等,我递给她。” 分秒之间,宋明谦已有对策,攻心计,先声夺人,是他最擅长的。 效果立竿见影,那头说:“不用了。”然后挂断。 短促的忙音后,宋明谦神色平淡,他翻出通话记录,把这通电话删除。 “这是陈朝阳的,找了半天这件稍正常,你凑合穿吧。”陈晚走进来,手上多了件白色衬衫,她甩给宋明谦,脸上写着,赶紧滚蛋。 宋明谦说谢谢,又指了指手机,“刚才你电话响,给人回过去吧。” 陈晚嗯了声,手摊开,对着门,“慢走不送。” 宋明谦笑了笑,擦肩而过。 ** 云南。 霍星好像还没缓过神,手机仍在桌上,他克制自己不去看。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打错了号码,当意识到,他开始找借口,想要解释的时候,心口所有的气都沉沉坠落,变成了一块硬石头。 这块石头磕磕碰碰,人心肉长,真的很疼。 霍星低头,看着手里握了一晚上的东西,是一张崭新的机票—— 昆明—上海。 作者有 话要说:霍对着与宋boss的第一次交锋,未曾谋面就火光四起 你以为宋明谦赢了?哼哼,我霍队长这么容易打倒,就不叫队长了。 ---------- 嫦娥奔月不恋人间,我们替她欢愉。 祝妹子们月饼节快乐哦~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宋明谦下楼,陈晚捂住心跳,迅速走近卧室把门关上,回拨号码的时候,指尖好像吃了跳跳糖。 没有接啊?再打,还是没接。 很快来了条微信。陈晚点开,霍星发的。 “还在所里开会。” 原来是在开会。 她回:“那你开完会给我打电话,我等你。” 发完信息后的一小时,陈晚看了无数遍手机,微信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最后一条还是她的“我等你”。 再后来,章丽萍叫她下楼谈事,谈事过程中也不断看手机。 章丽萍不满意,“晚晚,你听进去了没?” 陈晚头也不抬,“听到了。” 还能有什么,每次母女谈心的主题都是三个字,宋明谦。 “明天我让陈姨拿去干洗,洗好后你把衣服给人送去。”章丽萍再次重申。 宋明谦换好衣服后,湿了的那件“不小心”落在了家里,章丽萍像是捧着龙袍,格外上心。 陈晚说:“不用干洗,放洗衣机一搅就行了。” “那怎么行!”章丽萍扬声,翡翠耳环跟着抖动。 陈晚想问,怎么就不行了,越是这样追捧,越显得自己掉价。她打心眼地看不起这种差别对待。 当然,她不会说出来。 “好我记住了,抽空我把衣服送过去。” 章丽萍这才放心,“早点休息吧,少看点手机,才说几句话,眼睛就没移开过。看什么?” 陈晚说:“双色球开奖。” 回到卧室,陈晚去洗澡,她把手机放在洗漱台上,生怕错过任何铃响。 热水蒸腾,稀里哗啦。 陈晚在水雾里暗骂了一声。 “你个王八蛋,给我下了什么蛊!” 连头发都吹干了,手机还和死了一样。陈晚在床上滚了两圈,以试手机的理由,毫不犹豫再次打了过去。 在陈晚即将放弃的时候,竟然通了。 霍星的声音很低,“陈晚。” 低得让人认为那边的会议还没结束。 陈晚握紧手机,“还在忙吗?” “是。” 简单的一个字,然后陷入沉默,这次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 ,但足够让陈晚的心脏再坐一遍云霄飞车。 对,她今晚已经坐了很多次了,陡然拔高,再垂直速降。 她声音平静,“你撒谎。” ** 夜宵摊上,啤酒瓶堆了一桌,烧烤残余横七竖八。 两片屏幕,两千公里,两颗心,心事比星多,情愁比夜浓。 掠过油腻的桌子,橘黄的灯光,眼睛定在三米开外的河面上。货船游过,汽笛声厚重而深远,刺破青空。 她听见了。 汽笛的余音里,陈晚在电话里说,你撒谎。 霍星静默,他无法解释。 这时的沉默,对任何人都是一种凌迟。 陈晚挂了电话,忙音“嘟,嘟,嘟。” 女人才是天生的刑侦高手。 凌迟结束,阵痛开始。 霍星放下手机,一语不发。 卓炜埋头吃菜,油光糊了一嘴,“你女人?” 霍星嗯的声,端起啤酒一口喝光。 卓炜嗤的一笑,边倒酒边说:“我早说过,等着看你怎么死。” 霍星看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用不着知道。”卓炜抡了抡胳膊,稳操胜券的语气:“就你现在的样子,跟抽了筋扒掉皮似的。” 或许是说到了点上,霍星心里一阵无名火往上冒,刚满上的酒又是一口闷,杯子搁桌上,没放稳,滚了几圈碎在了地上。 卓炜啧了句,“你玩什么不好,玩异地恋?这不是找死是什么,要找你也找个接地气一点的,云南到上海,来去一趟多不容易啊,不是我说,就咱这点收入,全当贡献民航事业了。” 霍星冷静的可怕。 卓炜夹了口海带,吧唧吧唧嚼着,筷子在半空停顿。 “下周去那个颁奖典礼,来回车费公家报销,你想清楚点,去了,该说清楚的,该决定的,都一次性了结。说起来我还没去过上海,这回也是沾了你的光。” 霍星点了根烟,火机打了几下都没点燃,索性往桌上一丢。 卓炜又拾起,伸手给他点上,“都说劝和不劝分,但你不仅是我领导,更是我兄弟,话糙理不糙,哎!你走什么啊,靠!” ** 凌晨一点,陈晚望着天花板,灯上的琉璃不 用光,都能在黑夜里暗彩涌动。 她想起小时候,陈劲国和章丽萍频繁的争吵,摔桌子,踢凳子,有时候还会动手。几乎每一次都撕破脸,可脸再破,两人也极少提离婚,毕竟家产丰厚,离婚对任何一方都没好处。唯一的一次,争吵特别凶。 陈亭亭在一旁狂哭,陈朝阳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 章丽萍指着陈劲国,“离婚,家产对半分,我要儿子和这个女儿。” 陈晚在门后面,章丽萍要的是陈亭亭。 那是她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一次心碎。 自那之后,心如硬石,刀枪不入。 而今晚,陈晚好像又尝到了心碎的滋味。 晚睡的结果,是次日的头痛欲裂。 而章丽萍不停地敲门催促,疼上加疼。 五分钟后,章丽萍离开。陈晚看着那件宛若全新的男士衬衫,深感无语。 章丽萍的唠叨犹在耳边。“中午一定要把衣服还给明谦,拖拖拉拉别人怎么看我们。” 陈晚坐在床边,十指插.进头发,一捋到底,思量片刻,洗漱换衣。 出门的时候,陈亭亭突然出现。 “姐姐你要出门吗?” 陈晚说:“是,要出去。” “是去宋大哥那?”陈亭亭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纸袋。 陈晚看着她,“有事吗?” “我也想去。” “跟我?”陈晚意外。 “对,在家好无聊,我课业都写完了。”陈亭亭轻松说道。 蓝白色公主裙,头发上的水钻发饰,裸色中跟小皮鞋,这身行头,是精心装扮过的。 陈晚默默地收回目光,“那走吧。” 宋氏在浦东新区,高楼在成片的精英区里出类拔萃。 陈晚和陈亭亭刚进去,恰巧碰到回公司的孙舟。 孙舟以为看错了人,“卧槽,我就说呢,难怪今天光线特别亮,原来是你来了——蓬荜生辉啊!哟,这还有个小美女,不得了,眼睛都亮瞎了。” 陈亭亭心花怒放,刚准备淑女地打招呼。陈晚先开口:“几日不见,恶心人的本事见长啊。” 孙舟手指一点,皮开肉笑,“就喜欢你这酸爽的个性。怎么,找宋总呐?” 陈晚如获大赦,手一 伸,纸袋挂在食指上,“把这个给宋明谦。” “你自己去。我不敢。”孙舟把手插在裤袋里,“宋总要是知道,非拆了我。” 陈晚冷言,“狗腿子。” 三人进入电梯,陈亭亭实在想不通,陈晚每句话都难听,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很有身份的男人,很吃这套。而刚见面时那一句的客套话之后,她俨然成了空气。 这让人很不服气。 陈亭亭微笑,以大人视角问:“姐,我们上来见宋总,不用通过前台预约吗?” 孙舟噗嗤笑大声,听到了今日最佳笑话。“宋氏有条不成文的规定。” 陈亭亭:“什么?” “陈晚求见,不需通报。” 到了楼层,碰到的人里,几乎都认识陈晚,非常礼貌地打招呼。 “孙总好,陈小姐你好。” 陈亭亭懵了,陈晚叫了两遍,她才反应过来。“啊?” “你在外面等会,我进去还了衣服就来。” 陈晚进去的时候,宋明谦正在打电话,看她一眼,手指着沙发。 陈晚没坐,摇了摇手上的纸袋,往沙发一放就准备走。 “小晚。”宋明谦把人叫住,结束了通话。“刚来就走?” 陈晚说:“衣服送到,任务完成。” 宋明谦绕过他那张巨型办公桌,拿了瓶水递给她,“来都来了,一起吃中饭。”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一整面落地窗接天纳地,光线极佳,人也周身染光。 “你爸公司是不是做外包?孙舟下面有块地皮要启动了,他打算把部分人工包出去。” 陈晚脚步放慢。 宋明谦笑,“走,吃饭的时候细说。” 私房菜馆离宋氏十五分钟车程,陈晚去过一次,菜式简单,做法也简单,真正做到了返璞归真。 宋明谦还叫上了孙舟,孙舟精明圆滑,有热场的本事,陈晚不吃他那套,但涉世未深的陈亭亭被他哄的花枝乱颤。 “晚妹,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啊,把个这么漂亮的妹妹藏着掖着。”孙舟把饮料瓶盖拧开,再递给陈亭亭。 陈亭亭被捧的上天,云里雾里高兴极了。 陈晚淡淡地看着孙舟,手指轻敲桌面,“喂。” 孙舟哎声,“亭亭妹妹,千万别跟你姐 学脾气,没点意思。” 一直安静喝茶的宋明谦突然抬眼,看着孙舟,“喂。” 孙舟啧的一声,“瞧瞧,都是你给惯的。” 陈亭亭看了眼宋明谦,又看了眼陈晚,最后低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抠饮料瓶。 宋明谦和孙舟谈事,陈晚把手机搁在桌上,时不时地瞄一眼。 昨晚到现在,她没有等到一通电话。可又有一种直觉,她一定能等到。 这种无形的默契,从她早上睁开眼,看见窗外亮堂阳光的那一瞬,就在心底恣意蔓延。 陈晚修复内心的速度极快,这样的速率,源于对某人的笃定。 她需要的,只是短时间的等待。 服务生端上菌子汤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陈晚极淡地弯了下嘴角,只有宋明谦看到,这是他无法形容的感觉,好像这一刻,陈晚的世界谁也无法进去。 陈晚拿着手机走到门外。 接通了,她没有说话。 霍星声音也淡,“陈晚。” 她“嗯”了一声,继续沉默。 可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有暗潮在隐隐翻动,只需一个出口,就能掀江倒海。 霍星说:“你在哪?” 陈晚走到窗户边,阳光太刺眼,她眯着眼,“在吃饭。” 霍星说了一句话,她脑袋一懵。 “你说什么?” “从机场到你那,怎么坐车。” 他平静重复,陈晚耳朵爆炸了。 “你在哪?”她声音哑。 霍星低声一笑,“上海机场真的很大。” 下一秒,陈晚冲进包厢,拿起包。 “不好意思,我不能陪你们吃饭了。” “小晚。”宋明谦站起来,握住她的手腕,“什么事。” “我有个学生出了点事,对不起,我必须过去。” 宋明谦神色精明,眼神带刃,一动不动地盯住她,那把刀刃,直刺心底,非要刮出点血肉沫子。 陈晚处变不惊,让他看个够。 宋明谦说:“我送你去。” 陈晚拒绝:“我开车来的,吃完饭麻烦你帮我把亭亭送回家。” 宋明谦没松手腕,陈晚望着他。 终于,手指一根一根起开,“你去吧。” 陈晚飞奔出门。让霍星待在机场,她去找他。 陈晚气息急乱,“我到了,你在哪呢?” 霍星问:“怎么这么喘?” “从停车场跑过来的,我在21号出口,就在门口,你告诉我地方,我来找你。” “回头。” 陈晚回头。 霍星背了个黑色包,格子衬衫,牛仔裤。站在她的正背面。 陈晚突然安静了,垂着手,手上捏着手机。 霍星沉定,迈开脚步。一步,两步。 第三步未落地,陈晚跑了过来,像一颗小炸弹,披风带火,艳光四射。 霍星被她撞得连退两步,陈晚抱住他的腰,闻到熟悉的气味,顿时红了眼眶。 霍星的手绕到她脑后,轻轻按住,“我说过,再见面会很快的。” 陈晚把他搂得更紧,半天憋出一句:“王八蛋。” 霍星:“……” 陈晚松开他,“吃饭了没有?” “没有。” 陈晚牵起他就走。 “去哪?” “吃饭。” 一小时后,酒店套房。 霍星呼吸粗重,撑在陈晚身上,哑声道:“这就是吃饭?” 陈晚被他撞到了床头,脑袋抵着床板,疼痛加持,刺激感更甚。 “第一顿,必须让你印象深刻。”陈晚眼醉脸红,嘴角还有接吻留下的唾沫。 霍星胸口狂热起伏,低头埋了进去。 陈晚唔的一声,十指插.进他的头发,像小兽低喃,又像哽咽。 “怎么样……午饭……” 霍星抬起头,眼底充血,声音不像是自己的了。 “你也尝尝。” 下一秒,霍星欺身而上,虚坐在陈晚的胸口上,昂.挺又粗又长,他稍微倾身,就贴到了陈晚嘴边。 这一刻,陈晚眼中的怯色,是真的。 本来只想逗逗她,可逐渐失控失神,霍星强忍着准备起身。 陈晚勾笑,顺着他的手臂用力,舌头含了上去。 霍星脑里一片惨白,差点交待。 嘴巴胀痛难忍,陈晚滑了出来,咳着说:“ 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由情生欲,人之本性,红尘男女,他们诚实坦然做自己。 陈晚迷失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上来,自己动。” ** 清醒时已是傍晚,夜幕初上,灯光绰绰。 一下午的时间,陈晚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每一次又被霍星救活。 陈晚一动,腰上的手臂收紧,男声沉了下去,“嗯?” 陈晚张了张嘴,“饿了。” 霍星低低笑出了声,语气暧昧,“还没饱?” 陈晚抬脚踢他,被大手拽住,往上一推,就变成了屈膝的姿势,敏感的下.体.快.感犹在,余波晃了一圈又一圈,陈晚差点叫出声。 陈晚恨言。“妈的,王八蛋。” 霍星松手,先她起身,坚滚的臀像石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陈晚移开眼睛,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待会你想吃什么?”她问。 霍星还没回答,陈晚的手机响。 霍星离得近,递过来。 是陈亭亭。 霍星边穿衣服边看她,陈晚脸色一分分变差,听完电话立马翻身下床。慌乱中差点被拖鞋绊倒。 霍星把人扶稳,“什么事?” 他的声音里仿佛有镇定剂,奇异极了。 陈晚就真的稳住了心神,看着他,“我妹妹被人打了,我得过去。” “在哪?” “清荷酒吧。” 霍星按住她的肩膀,“你别急,我陪你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霍星:上来,自己动。 晚妹:你先做个示范 霍星:…… 雁过留声,船过留浪,看过留言 不撒花的是想造反吗?(?`~??) ☆、第30章 第三十章 他们赶到的时候,陈亭亭被扣在酒吧的办公室里。 所谓的办公室,就是一个隔板间,两张桌子,一面壁柜,一个饮水机。 陈亭亭一个人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对面是三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染了满头银发。 “怎么回事?”陈晚问陈亭亭。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走了过来,“你是她喊来的?” 陈晚站直,“我是她姐姐。” 这位酒吧工作人员长吁一声,指着那三个年轻人,“你妹妹先动的手,我们调解不了,你看着办吧。” 陈晚转头看着陈亭亭,“他们打你了?” 她沉默,抿紧嘴唇,扬高下巴。 “没打着,被人拉开了,倒是他,被你妹妹用瓶子砸的头都破了,这小姑娘真是…你们做家长的也不好好管管。” 陈晚仔细扫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伤的痕迹,才走到被打的年轻人面前。 银毛青年的额头贴了块纱布,边缘有黄红的药渍,一脸不爽的表情。 陈晚说:“抱歉。” 对方当没听见,掏出烟给两个同伴挨个发。 “医药费我出,后续的检查我也会负责,你看这样行不行。” 烟点燃了,三个人同时对陈晚吐烟雾。烟味太呛,陈晚不适地转过头。 呼吸顺畅些后,她继续说:“如果你们有要求,可以提出一起商量。” 银毛青年瞥她一眼,指着自己的脑门,“再往下一点,今天老子眼睛就瞎了,他妈的命大。没得商量,报警。” 一室安静。 调解男出来打圆场,“报警就不必了啊,你们把药费核核,给她个数,都是年轻人,冲动也难免,那小姑娘不讲理,但这个姐姐还挺明事理,你们算算钱吧。” 到底是陈亭亭把人给打伤了,而且那么多人看到是她先动的手,一旦报警留下案底,陈亭亭的学生时代就有污点了。 陈晚缓声说:“你们年龄也不大,看着也像学生。” 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进了警察局,谁也别想干净脱身,时间很晚了,再折腾就得到天亮,你们家里人也会担心。” 其中一个人对银毛使了个眼色。 动摇了。 陈晚从包里拿出一叠钱 和一张名片,“这三千块,你先拿去做个全身检查。上面有我的电话,有任何问题,你拿检查报告来找我。” 白炽灯明晃晃,震天舞曲穿墙而过。 陈晚的手白如凝脂,抬在半空。 银毛青年吞了吞唾液,嘴巴瘪了两下,很快有了决定。 “看你还有点魄力,我相信你,不过,还得你妹妹给我道歉,必须道歉!” 陈晚如释重负,把钱塞到对方手里,又走到陈亭亭面前。 陈亭亭还是中午出门的那身衣服,光鲜漂亮,除了脸色,哪都像小公主。 她看着陈晚,一脸倔强。“我不会道歉。” 银毛青年拍桌站起,指着她,“臭丫头别仗势啊!” 陈亭亭冲他嚷:“我才不道歉!你们这群混混!败类!渣子!” 桌翻凳倒,稀里哗啦巨响,银毛跳了过来,“操.你妈!” 陈晚挡住陈亭亭,眼见拳头就要砸在她身上。霍星站在门口角落,像头狼,暗机伺动,他飙步过来,速度太快,连风都生了劲。 银毛的拳头被捉住,一反手就被扭到了身后,疼的他哇啦哇啦乱叫。“有帮手,操。” 霍星稍用力一推,人就踉跄着往前栽了两步。 陈晚转头怒斥:“亭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休想我道歉。” “你把人打伤了,我在给你解决问题。”陈晚压下脾气,忍着说。 “早知道你是这种解决法,我才不会打电话给你,一点用都没有!” 陈亭亭情绪激动,声音比她更大。 “报警就报警!有什么了不起,报啊,你们不报我自己报!” 说着就拿出手机乱按。 陈晚一把打翻她的手机,掉到地上,屏幕裂了。 陈亭亭气疯了,想到中午那顿饭,本以为陈晚一走,宋明谦就会和她聊天,独处的机会终于实现,她鼓起勇气盛了一碗菌子汤,可宋明谦从头到尾都没碰过,原以为他不爱喝,但饭局尾声,他竟然自己盛了一碗。 宋明谦吃饭的模样太好看。陈亭亭低头看到一口未动的汤,自尊心被砍成重伤。 一想起,心头又多了几道裂痕,交织在一起不堪重负,破成巨大伤口,血气冲脑。 陈亭亭咬紧牙,对陈晚疾声厉色,“你凭什么替 我做主,你有什么资格,你这个死赖白赖的养女!” 话一出口,世界沉默,就连震天的音乐都自动屏蔽。 陈晚一语不发,脸色在白炽灯下显得苍白。 陈亭亭心虚了,但她不想服软,继续硬扛。 银毛青年暗骂:“靠啊,小丫头片子真不是个东西。” 声音不大,离他最近的霍星刚好听见。他眸色沉下去,下巴紧绷,对银毛低声说:“你过来。” 陈亭亭不堪承受陈晚的目光,这种眼神太难形容了,过于平静,像是九霄天外的清晖,看得见,却不真实。 陈晚终于说话。 “如果你觉得我处理不当,好,我可以走。” 陈亭亭猛地看向她。 “我现在给爸妈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陈亭亭嘴巴张动,咬牙说:“你威胁我。” 陈晚依旧平淡,“你说是,那就是。” 说完,她真的转身。 “等一下!”陈亭亭追上去,“姐,你别告诉爸妈,我,我听你的。” 陈晚停住,背对着她没回头。 刚才出去的银毛正好进来,耸拉着脑袋,气势灭了大半。 陈亭亭百般不愿:“喂。对不起。” 银毛气汹汹地看她一眼,“嗯”了一声,也是万分不乐意。 酒吧工作人员立刻跳出来打圆场,“这就对了,皆大欢喜么不是,这位姐姐你看——” 陈晚点头,看向银毛:“我说过的话算数,检查出来有问题再找我。” 走的时候,银毛在门口停住,对陈亭亭说:“今天要不是你姐和你姐夫,我就让你死在这。走!” 这一天,有个欢喜的开始,却得了个潦草的收尾。 陈晚的忍劲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即便如此,血气还是不断翻涌。 绿灯时前面的车熄火好几次才慢吞吞地开动,陈晚不停地按喇叭,焦躁至极。 霍星看在眼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拧开一瓶水递过去, 陈晚看着他的手,心静了些。 陈亭亭在后座,把车窗全部滑下,风呼哧往里灌,吹得人神台清明。 陈晚方向盘猛地一打,停在路边。 “你为什么去酒吧?” “想去 就去。” “那为什么打人?” “想打就打。” 陈亭亭不知天高地厚的态度彻底惹怒了陈晚。陈晚双手往方向盘上用力一拍,“陈亭亭!” 陈亭亭被唬住了,她从没有见过陈晚生气的样子。 陈晚强压怒火,“你要真有种,打我电话干什么!” 陈亭亭不敢吭声了,咬紧牙关,无声流泪。陈晚一转头,看到她哭,心就软了。 于是,话全憋了回去,闷在心里变成一声叹息。 “今晚的事,我不会告诉爸妈,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会来,我说话算话,你最好不要试。” 陈亭亭终于放声大哭。 她先把陈亭亭送回家,车从门口过,自己没有进屋。 少女低着头,脚步沉重,月光把身影拉长,一步步走向亮灯处。 确定人回了家,陈晚才转动方向盘。 驶入大路,光影忽明忽暗,在脸上一折而过。 她打破沉默,对霍星说:“让你看笑话了。” 霍星侧目,“她就是你妹妹?” 陈晚说:“是啊,下期就高三了。” 霍星:“看着不像。” “不像什么?” “不像高中生。”霍星指了指脑子。 陈晚单手开车,车窗滑下半边过风,揉着眉心说:“以前小打小闹也有,但这一次我真的没想到,她竟然去酒吧动手打人,她才十七岁。” “我抓过最小的杀人犯,是十五岁。”霍星平静道。 陈晚猛踩刹车,眉目深皱。 “我说得难听点,就是欠收拾。”后半句霍星没说出来,把事摊给陈晚,就是欠收拾。 陈晚笑了笑,想到又问:“中间你和那个小青年一块出去了,你跟他说什么了?” 霍星正低头点烟,霓虹的余光投向他的脸,亦真,亦幻。 烟雾团团,飘出车窗。“跟他说,拳头长点眼,别碰老子女人。” 这一晚上,吃了苦药,又被他喂了蜜糖。 甘苦融合,陈晚细细品尝,还是甘甜比较多。 两个人饥肠辘辘,随处找了家夜宵店填肚子。陈晚说:“晚上你睡我家去。” 霍星抬起头,眸色深漆。 陈 晚冲他眨眼睛,“我在上班的附近租了套房子,平时就我一个人。” 霍星问:“你呢?” “我晚上得回家。” 失望两个字写在了男人脸上。 几秒之后,她噗嗤一笑。 霍星无语:“玩我?” 陈晚挑高眉毛,伸出刚吃过鸡腿的食指,越过桌子,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划。 霍星静静望她,不明情绪,陈晚被他盯得有点犯怵,正准备解释,霍星却突然笑了。 像是一夜春风来,晚花徐徐开,陈晚在这个笑容里,着了迷。 他声音淡:“好啊,那你来玩我啊。” ** 零点的时候,他们才回到家。 这套小公寓,是陈晚回国前就租好的,学校有宿舍,但她不喜欢和人同住,除了寒暑假,她几乎都住在这里。 多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房子小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陈晚倒了杯温水,霍星伸出手,她刚握上,就被用力拉进了怀里。 香薰灯催生情.欲,霍星抵着她的头发,低声说:“你想怎么玩?嗯?” 陈晚戳着他的肩膀,“吊打。” 霍星轻笑,“你还有这嗜好?” 陈晚说:“我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半真半假,半笑半正经。 霍星问:“就像今晚那样的?” 陈晚趴在他的怀里,安静的不说话。 霍星的手一下一下摸她的后背,他说:“陈晚,跟我去云南吧。” 陈晚抖了一下,他感觉到了。她的声音像小猫呢喃。“好,放暑假了我就来。” 霍星不知滋味,这个答案,没有落到他心里。最后,他也说:“好。” “对了,其实我这次来,也算有公事在身。” 陈晚抬起头。 霍星看着她:“公安部有一个评奖,表彰全国各地工作突出的基层民警。我就是来领奖的。后天晚上,还有卓炜。” 陈晚顿时惊喜,“奖金高吗?” 霍星:“……” 她忍笑,“好啦好啦,你这么能干,实至名归。” “能干?”霍星故意咬字,低低沉沉,“我当然能干。” 陈晚反应过来,坐直了身体,“下流。” 霍星全身放松,双手枕在脑后,“还玩吗?” 陈晚下意识问:“玩什么?” “我。” 几次欢爱后,陈晚发现霍星某方面特别大男人,他在床上占主导,最喜欢的姿势是那一句—— 上来,自己动。 陈晚动着动着就没了力气,最后还是依赖霍星。每次她被折腾得半生半死时,霍星才开始全力进攻,浑身像插了电的泵,档次之间分得清楚,换挡之间,搅得陈晚想自杀。 他全身都是本事,让人上瘾,于心,于身。 被玩得晕倒之前,霍星贴紧问她:“后天,你去现场看吗?” 陈晚嗓子喊不出来了,“看什么?” 霍星不满意她的忘记,又是一顿惩罚性的撞击,咬着她的耳朵。 “看你男人。” 人生里的荣耀时刻,我要你看着,身体给你,心也给你,欢喜给你,最好的东西—— 都给你。 极乐的终点,陈晚一声长长呻.吟,抠紧霍星坚实的背,“别问了……我命都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霍队长和宋老板在颁奖典礼上相遇了…… 作者君没点变态趣味,根本镇不住你们这群小妖精。 好像还差一点点,就能在尾声爬上月榜的尾巴,承蒙姑娘们厚爱啊,帮帮忙留言撒花吧。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接卓炜。 飞机准点降落,卓炜一见面就捶了下霍星,“够可以啊,腿比飞机还快,竟然自己提早飞过来了。” 话刚落音,就看到停车后到的陈晚。 陈晚大方地打招呼,“接到了啊,正好没车位了,我把车停在马路上,怕被抄牌呢。” 卓炜倒没想到陈晚会来。他看向霍星,“能耐啊。” 也难怪怕被抄牌,陈晚把车停在了警车的禁停区,卓炜神情复杂,上车后,他偷偷百度了车的价格。 陈晚待客非常热情,吃住安排的妥妥当当,样样拿得出手。 吃饱喝足之后,陈晚说:“你酒店在哪?送你去休息。” 卓炜说不用,“我就跟霍队住一间就成了,给咱所节约开支。” 陈晚抱歉地说,“他住我家。” 卓炜:“……” 霍星扫她一眼,低头淡笑。 颁奖日,霍星和卓炜下午就去会场报到,正式开始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霍星一走,陈晚也没闲着,她把当季的衣服试了个遍,也真是奇了怪,哪一件都能挑出刺,试了一个小时,陈晚对着镜子忽的一笑。 她这个样子,和章丽萍请宋明谦吃饭前的表现有何区别。 陈晚摇了摇头,最后选了一条淡粉色的连衣裙。样式简单,修身款,她皮肤本就白,被这颜色加持,水嫩得像块白玉豆腐。 她提早出门,从转动方向盘的那刻起,一种莫名的骄傲感充斥全身。 霍星在门口等她,看到人时眼睛里有光闪过。 “打扮的这么好看干什么?” 陈晚觉得理所当然,“我男朋友这么棒,不能给他丢脸。” 霍星笑容浮面,“傻瓜。” 带她找到座位,霍星就去前排专区了,陈晚的位置也很靠前,离霍星四五排的距离。开 场前五分钟,领导和嘉宾悉数落座。 陈晚正玩手机,听到迎宾曲抬头看了眼,这一眼,浑身都过了电。 商区宾客中,走在中间的是宋明谦,他一身黑色正装,脚底生风,光芒四射。 陈晚来不及收眼,宋明谦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在低空碰撞,一个惊,一个疑。 很快,她手机响。 宋明谦的声音压得低,“小晚,你怎么也在?” 陈晚声音平静:“看朋友啊。” 宋明谦皱眉,“朋友?” 陈晚嗯了一声。 会场灯光暗了下来,典礼即将开始。 宋明谦加快语速:“结束后等我。” 然后挂断了电话。 陈晚张了张嘴,心情微变。她太了解宋明谦,也不否认这些年,仗着他对自己的用心,很多事都得了庇护,陈家的生意商途平顺,大吃四方。以陈亭亭的成绩,本是进不了现在的名校,也亏得宋明谦援手,太多太多。 陈晚内心最直接的想法,她不希望宋明谦是在这种情况下知道一切。 她不希望事情太难看。 整场颁奖典礼的高.潮,是对受表彰者工作经历的描述,有缉毒的,有刑侦的,有在消防事故中灼伤的,普通,却足以成传奇。 这个时代的安宁,之所以能够长治久安,正是这些人刀口舔血,以命换命才得以永生。 现场有不少人动情而哭,陈晚屏息期待,终于念到了霍星。 刑侦队长,剿灭拐卖团伙二十余个,出生入死,让无数濒临绝望的家庭得以重生。 他改变了孩子的命运,让天真的笑脸绽放在蓝天白云之下。 英雄,当如此。 宣传片的最后,是一张张被解救儿童的家长抱着霍星流泪感谢的照片。 结尾一张,是霍星举高一个两岁儿童,两人笑脸对望。 渐暗的屏幕最终成一幕纯黑,浮现一行白字—— “每个孩子都是天使,愿,天使永不迷路。” 陈晚眼眶湿了。 她不是天使,可她未来的路,仿佛也方向明朗,有所归依。 她爱的男人,真的好能干啊。 领奖环节陈晚没看完就提前走了。走出会场,昼夜温差大,她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然后拿出手机给霍星发短信。 “我在停车场等你。” 刚准备点发送,有人把路给堵住了,陈晚正专心,被吓了一大跳。 孙舟万年不变的大油腔,“想什么呢,勾了魂一样。” 陈晚脑子有点浑,“你在这干嘛?” “宋总看你走了,以为出了啥事,差我来护驾呢。” 陈晚皱眉,“护个屁啊。”她绕过去。 孙舟伸长胳膊,虚虚挡着,“宋总让你等他,晚妹你别为难我,他——喏,人这不是来了吗!” 陈晚背脊一僵,回过头,宋明谦朝她走来,指上还夹着一只雪茄。 他在陈晚面前站定,脸上有淡淡的笑。 “怎么先走了?” 这种笑陈晚很不喜欢,让她记起宋明谦的本真面目,一个精明的商人。 她说:“怕待会人多,挤来挤去的。” 宋明谦含着雪茄,吸了半口又拿下,烟雾里他收了笑,说:“那就晚点走,陪我打会牌。” 陈晚看他两秒,“我不想去。” 宋明谦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可陈晚知道,他一定听见了。 她坚定地重复,“我,不想去。” 明明没有重话和争执,但两个人之间却弥漫着阴云,随着沉默时间的延长,阴云漫天,越压越低。 宋明谦抽烟的劲大,呼出的烟雾都厚重了些。 他突然说:“你是来看朋友的?” 陈晚猛地抬头。 宋明谦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语气平静,“叫他一块来玩玩,能上这儿领奖的都不简单。走吧。” 相识十几年,宋明谦的性格她太清楚,要么明晃晃地亮刀子,要么在一派平和里悄施压力,前者直接,后者磨心。 他有备而来。 陈晚深呼吸,拨通霍星的电话。 宋明谦玩牌的路子很野,什么都能来,他对数字的敏感是天生的,猜测对家的牌路是后天修炼的。 牌室就在会场楼上,单独的一个包间,里面有好几个人。见到宋明谦都热情招呼,最后问玩什么,宋明谦说:“斗牛吧。” 每人五张牌,三张凑成十的倍数,另外两张看个位牌点,庄家大,吃四方,庄家小,赔四方。 简单,干脆,全凭运势。 几轮下来,宋明谦手气带炸,小几千堆在了桌面上。 “过来。”洗牌的空当,宋明谦对她伸出手。 陈晚从沙发上站起,坐在了他身边,宋明谦却让了位,直接把她按在自己的位置上。说:“你来。” 陈晚说:“玩的这么大,我没钱输。” 宋明谦笑,双手从她身侧穿 插,抵在了桌的边沿,把她困在怀里。这个姿势,暧昧得明目张胆,他的气息拂面,说:“有我在,你不会输。” 陈晚浑身僵硬,她还来不及作反应,门口一阵动静。 孙舟的声音传来,“晚妹,你朋友来了。” 陈晚抬头,看到霍星的半边身体从玄关处露出,然后整个人出现在眼前。 霍星眼睛黑而沉,进门后略为不解的表情在看到陈晚时,棱角分明的脸更加绷紧,像是拉满的弓,下一秒就会断。 陈晚被宋明谦困在怀里,还是这个姿势。 “你朋友?”宋明谦声音低,故意贴着她的耳朵,“叫霍星?” 陈晚转头看向他,“是。” 一瞬而已,身后空了。 宋明谦走到霍星面前,伸出手,“幸会。” 霍星瞄了眼,没有握。 宋明谦眉峰下压,不动声色,他的定力修为可以瞒过泛泛之辈,但陈晚看出了他眼里的风云暗涌。 宋明谦竟然没有恼,而是笑开了说:“来得巧,不如一块玩玩?” 牌桌上的都是人物,察言观色的活儿登峰造极。此刻无视就是最好的回应。 陈晚走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挡在霍星面前,“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宋明谦,我们从小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了。这位是霍星。” 她转身看着霍星,眸光柔和许多。 两个男人都在等,等她怎么说。 “是我的男朋友。” 这句话刚到齿边,宋明谦先一步打断,“霍先生,玩牌吧。” 他不让陈晚说,因为他不想听到答案。 一说玩牌,霍星竟然同意了,陈晚拉住他,“待会你就说去洗手间,我拿钱给你。” 她声音压得低,看了眼牌桌,“他们玩的大。” 霍星拂开她的手,动作轻,陈晚的心也轻了。他神情如常,说:“你就这么相信,他一定会赢?” 陈晚哑口。 霍星径自走上牌桌,其中一个介绍规则,他打断,“这是斗牛,我知道,发牌吧。” 牌桌上放一盏明亮的灯,把暗红色的绒面桌布都照的发白,霍星的脸,在这澄澄亮光下宛如刀刻。陈晚缓慢地走过去,坐在一旁的沙发里。 宋明谦咬着雪茄,微眯眼睛发牌,霍星反常地没有抽 烟,一根也没有。 陈晚看见他的裤兜有四方形的痕印,他带了烟的,十块一包的白沙。 陈晚低下头,心情复杂。 宋明谦运势一向好,从小到大走得雨利风畅。一个人的命数老天爷早有定夺,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命。 宋明谦是金字塔顶端的人,天生就该称王。 说起来,接下来的牌局,他也赢势不错,但赢的都是其他人的钱,只有这霍星,每次亮牌都能大他一两点,接连四盘,宋明谦下庄,发牌权到了霍星手上。 宋明谦眸色清淡,抽着雪茄久久不语,一旁的孙舟也凑了过来,“热闹啊,来来,算我一个。” 宋明谦吐出烟雾,一个打火机丢到了桌中央。 他们打牌都有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一百元折两半,代表赌注一千,一根烟代表和上轮一样。而宋明谦的打火机,是赌注五千。 孙舟也跟着丢打火机,“我押宋总。” 这局玩的就大了,不管输赢,按牌点翻倍,最高输赢可到四万。 突然桌上一响,一只手扣了上来,“咚”的一声,是陈晚。 她敲了敲桌面,手伸长,一叠钱摆到了中间。说:“我押霍星。” 死一般的静默,好像可以听到雪茄顶端的烟飘起来的声音。 孙舟笑着热场,“这钱看着挺多啊,给个数。” 陈晚抬起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没数,包里的全部都在这。” 宋明谦的手一抖,烟灰断了,带着余热落在手背。 陈晚弯嘴,眼神笃定,坐在霍星身边看他发牌。 孙舟一声爆叫,“嗬,多有得罪了啊。” 宋明谦手上的牌是牛牛,翻四倍的绝好牌。 陈晚没说话,低头就拿手机,“我给你转账。” 霍星按住她的手,“急什么?” 他的手没放开,另只手把牌丢上桌,所有人都无言了。 霍星的牌也是牛牛,清一色的黑桃,大过宋明谦。 陈晚噗的一笑,得意地扬起下巴,冲孙舟说:“多有得罪喽。” 今晚这场牌打得压抑沉闷,宋明谦一改往日作风,赌注往四位数蹦,其它牌友都扛不住,孙舟见他状态不对,找了个借口草草结束。 输赢参半,最 后,霍星小有盈余。 他还是赢了。 陈晚拿起包正准备走,宋明谦把她叫住。“小晚。” 霍星的手搭在门把上,拧开门。 陈晚夹在中间,两个男人都在等。 “你到楼下等我,我等会就来。”她对霍星说。 霍星头也没回,顶上的灯光照在他肩上,投出一片锋利的阴影。 安静了一会,他说:“我不会等你。” 如果你去,就休想我等你。 陈晚懵在原地,霍星走得头也不回。 宋明谦走过来关上门,声音渐沉,“告诉我,你只是玩玩而已。” 陈晚还懵在那道锋利的阴影里,听到这话陡然清醒。 她转过头,一眨不眨,“我没在玩。” 宋明谦冷地一笑,声音低了一级,“你再说一遍。” 寒光大振,气如刀刃,铮铮作响。 宋明谦在忍,全身都在忍。 一旁的孙舟急忙给陈晚使眼色,陈晚轻飘飘地一笑,再次对上他的眼睛。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认真的。” 宋明谦荒唐呵笑,“认真?你是哪种认真?” 陈晚怔住,她从没把这个问题剖析深入,全凭一种直觉和热血,宋明谦观察她的表情,慢慢勾唇,局势胜负就在字里行间。 越短暂的时间,得出的答案越真实。 陈晚轻声说:“我想和他有未来。” 我是认真的。 我想和他有未来。 宋明谦操起手边的玻璃杯朝门狠狠砸去。 杯子从门板上弹了回来,弹在了陈晚的脑门上。 宋明谦深吸气,生生忍住脚步。 陈晚摸头,指上有血渍,又咽了咽喉咙,一个字都没说就走了。 宋明谦冷面冷血,转过身背对着门,却看见牌桌上的一叠钱。钱的位置,是霍星的座位。 他赢了,却不要他一分。 孙舟喊他,“宋总,这……” 宋明谦脑子针扎似的疼,好像那个玻璃杯砸在了自己头上。他闭眼,深呼吸。 “都滚。” ** 陈晚坐在车里给霍星打电话。 通了却没 接。 她烦躁的把手机丢在副驾,掏出镜子看自己的伤口,说大不大的一个淤青,淤青上渗出几点血,陈晚抽纸胡乱擦了一下,把揉成一团的纸巾也丢到了副驾。 纸团盖住了屏幕,手机铃声响。 陈晚急忙拿过,看到名字手指一愣,接通。 “妈。” “我离家有点远,不想回。” “好吧,那你们等我,不堵车的话一小时。” 电话挂断,陈晚转动方向盘。 作者有话要说:宋明谦还是很符合霸道总裁的人设吧 又帅又有钱又宠女人,发起火来不要不要的…… 我晚妹单枪匹马,为爱而战,送她一个么么哒。 另,谢谢投霸王票的姑娘,破费了啊,支持正版就很了不起了,不用浪费其它钱了。爱你哟~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颁奖典礼结束,霍星说去卓炜那坐坐,一坐就是两个小时,一满缸的烟蒂。 卓炜看不下去了,“你倒是走啊。大晚上的不抱女人,待我这干嘛。” 霍星的烟盒已经空了,卓炜把自己的丢过来,“最后三根,给你上香。” “换个双床吧,我晚上睡这。”霍星终于说话,打燃火机,对着一吸。 卓炜呵了一声,“女人就是麻烦,带坏好青年。不过你女人条件不是一般的好啊,就她那车,你知道多少钱么?” 霍星看他一眼,没说话。 “咱们不吃不喝,一年能买个车轮胎。车是好车,女人也美,在云南我以为她顶多是个暴发户,现在知道了,人家是真金白银。” 卓炜抬了抬下巴,“她家里同意吗?” “不知道。” “你没问她?” “不问。” “想过以后吗?” 霍星没吭声,白色烟身被火光吞噬,留下一截昏暗的烟灰。 他点的烟里,仿佛藏了一座火山。 卓炜哎了一声,“她倒是个真性情的女人,但这种人感情来得快,去的时候也慢不了。你要真喜欢,就趁早劝她来云南,跟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霍星闭眼,烟蒂又多了一个。 桌上的手机第三次响起,铃声像是黑夜的伤口,响一下就多一道。 霍星按了接听键。 “陈晚。” 那头大概是觉得意外,沉默几秒,声音平静,“你什么时候回来?” 房间的窗户开了半边,可以看到远处的高楼和灯火。明明暗暗,虚虚实实。 霍星说:“对不起,我不过来了,今晚我睡宾馆。” 比第一次的沉默更久,手机好像漏电,握在手里又麻又烫。 陈晚问:“只是今晚不过来?” 还是从今以后。 霍星看着那些灯火,风一吹,窗帘飞,薄纱一角遮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晚,我明天回云南。” ** 陈晚的手一点点垂下,像是电影慢镜头。 她突然觉得热,把空调打低对着吹。手还捏着手机,掌心一层薄薄的汗。 手 机再次响起,伴着震动,挽救了她的灵魂出窍。 章丽萍又催了,语气非常不好,陈晚应付了几句,加快了车速。 刚进家门就看到所有人都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这倒是出乎意料。 陈晚换好拖鞋,“我回来了。” 章丽萍看她一眼,“坐这边,我有事问你。” 陈晚坐在她边上,“怎么了?” “亭亭昨晚是不是去酒吧了?” 陈晚一愣,看向陈亭亭,她低着头,手机放在大腿上,时不时的有□□信息,屏幕跟着亮。 “对,我把她从酒吧接回来的,没发生什么事。” 陈晚字斟句酌,没把陈亭亭打人的事说出来。她答应过她的。 陈劲国放下茶杯,“怎么能说没发生事呢?是不是受伤进医院才叫事?” 陈晚不懂了。 章丽萍表情严肃,扶着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扬高声音说:“亭亭被人打了,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可以不告诉我们!” “她被打了?”陈晚懵了一圈,目光落向陈亭亭,“你被打了?” “亭亭碰上了小混子,她不肯和他们玩就被对方威胁,还挨了一拳。晚晚,亭亭信任你才让你去处理,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隐瞒,如果处理不当,那些小混混继续找麻烦呢,多危险。” 章丽萍的语气诸多怪责,又心疼又气恼,话里都是对陈晚的不满。 陈晚彻底明白了,她看向少女,“亭亭,这些话都是你说的?” 陈亭亭却突然哭了,眼泪跟掉了线的串珠一样。“姐姐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今天去学校,路上都有人跟踪我,我只能告诉爸妈了。” 章丽萍一边安抚一边哄,“好了好了,明天妈妈亲自送你去。” 陈劲国正了正脸,对陈晚说:“下次绝不能再这样了啊。这个家的事,你不能任性做主。” 一声冷笑从沙发传出,陈朝阳蜷着背陷在软垫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陈朝阳,你像什么样子?大人在说话!”陈劲国像在训一只宠物。 陈朝阳还是懒洋洋的姿势,“我本来就没人样,你们早几年就骂过了啊,不用总是提醒。” “你欠揍了是不是!”陈劲国捞起衣袖从沙发上站起。 陈朝阳也起身,挺直腰板,一米八的身高 气势旺盛,下巴高抬,拽的二五八万。 陈劲国气得冲过来,陈晚把陈朝阳往后推,拦在中间。 “你走开,家里的事你少管!”这句话是对陈晚说的。 陈朝阳吹了一声怪调的口哨,“怎么着,有事要帮忙了就使唤她,没事的时候就把人丢一边,干嘛呢,当奴隶使呢?” 华丽的别墅瞬间安静。 陈朝阳轻挑嘴角看向陈晚,那一刻的对望,浓烈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隐藏在痞气的语调里。 “还有你,也够没出息的,死赖在这干什么,就不能自立门户当个甩手掌柜吗?白瞎了这张漂亮脸和浑身本事。” 陈晚隔空指了指,警告他,“欠收拾了啊。” 她和陈朝阳一样,喜欢用反差的语气去掩饰真挚的内心,明明眼里有光,却硬拉下电闸假装黑暗。 陈朝阳的浓眉像是锋利的折勾,对陈晚要笑不笑,然后转头看着陈亭亭。 “最后一次警告你,再道德败坏,我真打你。” 陈亭亭倔强地要回嘴—— “还敢说!”陈朝阳吼道:“我就问你,在酒吧到底是你被人打,还是你打了别人?说话!” 陈朝阳指着她的手机,“我看到你给同学发的信息,你拿瓶子砸了人家的头,晚姐给你收拾的烂摊子,你他妈的还反咬一口。” 陈朝阳的手转换方向,向上指天,“天收你!” 章丽萍和陈劲国听呆了。 章丽萍反应过来,拉着陈亭亭的手,“你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亭亭脸滚烫,被拆穿后的羞耻充斥全身。 章丽萍就知道这一定是真的了。 她痛心疾首,扬起巴掌,最后还是不舍得落下。 章丽萍缓声对陈晚说:“晚晚,妈妈误会你了,亭亭不懂事,你别怪她。” 大厅的吊顶是欧式,花纹繁杂美丽,水晶灯倾泻垂落熠熠生辉,陈晚抬起头,光亮塞满了眼睛,看久了就有重影,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看不清的东西好比镜花水月—— 都是假的。 她的目光围着大厅打了个圈,最后回到这家子人身上。 此刻的陈晚,安静得像个木偶,而陈朝阳刚才的话,就是牵动神经中枢的导火线。 点火,爆炸。 木偶活了。 陈晚对章丽萍说:“我不会怪亭亭,还有妈,请你以后不要总在别人面前说我是宋明谦的女朋友。” 顿了顿,她声音更加平静:“我的男朋友是一名警察。”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雷在爆炸,但陈晚的心无比安定。 她没想到是在这样一种场面下让陈家知道霍星的存在。用最简单的方式交流,果然舒服自在。 章丽萍走过来想握她的手,“晚晚你在说什么?” “我和宋明谦闹翻了,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不可能和你闹翻,顶多是生气,晚晚你别任性,到份上就行了。”陈劲国也站了起来,和章丽萍一前一后把她围在中间。 陈晚眼眸清亮,就这么望着章丽萍,坦荡,坚定,无所畏惧。 章丽萍两腮滑动,她试图找出破绽,但徒劳无功,女人和女人之间,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你交的男朋友我不同意。什么都不了解,我不会同意。”章丽萍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硬。 陈晚没说话,拿起包就走。她的脚步很轻快,没有任何情绪的拖延。 章丽萍怒不可忍,终于放声呵斥:“你自己掂量清楚,得罪宋明谦你也不会好过!” 陈晚弯腰穿鞋,高跟鞋一上脚,人都拔高了几分,她像踩在云端的人,头顶一片艳阳,光芒四射,神明附身。 最后一眼,章丽萍愤怒的脸,陈劲国懵了的神情,陈亭亭的不知所措,还有陈朝阳,对她竖起大拇指。 陈晚拉开门,晚风扑面,混着翠竹的清香,如此真实。 ** 从陈家出来她回了公寓。 随便处理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然后倒在床上。 她太累了,脑子压了太多东西,宋明谦,陈家人,还有那个不接电话的霍星。 一想起,脑袋就更疼了。 陈晚想着睡一小会儿再给霍星打电话。 等她醒来,是第二天七点半。 陈晚拨通号码。 “你在哪?” 霍星好似一夜未眠,声音低哑:“机场。” 陈晚立马翻身下床,“我现在过来。” 霍星说:“不用了,要登机了,赶不上。” 陈晚刷牙的动作停 住,一嘴的白沫泡子。她吞了两口水吐掉,绿茶香缠满唇齿。 她问:“你还会来吗?” 等待的间隙,心跳如雷,等待宣判。 没等霍星回答,陈晚说:“没关系,你不来,我就来找你。” 隔着电话,她可以听到那道呼吸加重了,这微小的察觉,让她心情坦然许多。 陈晚握着手机,靠着洗漱台,一字一句口齿清晰:“霍星你记住,我对你从没隐瞒过什么。” 我在上海没有男朋友。 我对你勇敢的追求。 我身体的臣服和诚实。 我对你的崇拜。 都是一干二净的。 陈晚转过身,看着墙面上的镜子里,女人的脸像晨雾里的荷花。 “霍星,一路平安。” 她不需要回应,因为爱情对于女人来说,很多时候都是孤芳自赏。 自我坚定,比任何人的承诺都有效。 陈晚向学校请了半天假,额头上的伤口好像更明显了,淤血散开要个几天,她试着把头发拨下来,但还是挡不住。 上海连着一周晴朗天气,陈晚把窗帘拉上,屋内一下子入了夜。 回笼觉前,她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埋在被窝里呼噜大睡。 ** 某宾馆门口。 卓炜好不容易拦了辆出租车,“大城市就是麻烦,等个车的时间走都走到了。师傅,去机场。” 车子刚起步,半个弯还没来得及转—— “停车。” 卓炜转头问:“落东西了?” 霍星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对。” “什么没拿?”卓炜隔着车窗问。 霍星脚步飞快没回他。 卓炜急急喊道:“宾馆在后头呢!” 人已经消匿在车流中。 一切好像特别顺利,霍星刚过马路就碰到一辆刚下客的出租车,他坐了上去。 “请问去哪?” 霍星说的是陈晚的公寓地址。 ** 敲门声响的时候,陈晚正在做一个梦,她拿着水桶头朝天,张嘴乐不可支,因为天上在掉钱。 所以梦被打断后,她的心情极为暴躁。 赤着脚去开门,眉间有戾气,只等看清来人就爆发。 陈晚转动门把,电子锁清脆“滴”了声—— 宋明谦站在门口,手里提了个塑料袋,他还穿着昨晚出席颁奖典礼的那身黑色正装。 陈晚目光往下,看清袋里的东西,是消肿药膏。 作者有话要说:要干架了。霍队长赢请按1,宋总裁的迷妹们请按2 另外,为什么别人掉的是头发,我他妈的掉眉毛??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一扇门,两个人面对面。 宋明谦低着头,声音像是被晨露打湿,一个字一个字抠着说:“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他眼底不知是熬夜熬红的,还是别的原因。 陈晚侧身,“进来吧。” 陈晚给他倒了杯水,然后也坐在沙发上。桌上放着他带来的药,长长短短两三盒。 宋明谦看了眼她额头,说:“对不起。” “没关系。” 又是一阵沉默。 宋明谦先开口,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陈晚很平静,“在云南。” 他们之间的默契太吓人,不用挑明,就知道该如何应答。 如果抛弃那些外在因素,比如他的权势金钱,比如从年少到如今无数次的表白,比如她在现实和感情里权衡挣扎,陈晚的一颗玲珑心,大部分是用来对付宋明谦的。 仗势欺人这个词,就像她对他。 他给,她就要,唯独守住感情的底线,这是她最大的筹码。 现在剖心挖肺坦然面对,陈晚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释然—— 有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愧疚,有年少朋友间的难过。 宋明谦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问她:“家里有烟吗?” 陈晚点头,“有。” 她从矮柜里拿出一包递过去。 十块一包的金白沙。 接过的时候,宋明谦的手指颤了一下。 “你的?” 明知故问。 陈晚望着他,“不是。” 宋明谦笑了一下,把烟点着,吞云吐雾,认认真真地抽了半根。 烟气还没散尽,他眯着眼睛说:“尝尝你喜欢的味道。” 陈晚勾了勾嘴角,“怎么样?” 宋明谦又吸了一口,“糙。” 陈晚皱眉,“操?” 这种低级笑话,能让两人快速放松。 气氛松动了些,宋明谦把烟按熄,这种低端烟对于口味早就养刁的人来说,当然抽不习惯。 宋明谦背靠沙发,“我以为你不是轻易的人,毕竟这么久,你跟海底月一样捞不到也看不实,就连我公司在美国上市都没追你这么难。” 陈晚 轻声念,“……海底月。”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啊。 宋明谦问:“你喜欢他什么?” 陈晚说:“他很好。” 宋明谦:“哪里好?” 陈晚顿了顿,说:“哪里都好。” 宋明谦忽地一笑,“小晚,现在的样子像一个小学生。我也算跟他交过手,这男人身上有股血性,天不怕地不怕,我看得出。他在牌桌上气势压人,是条汉子。” 陈晚静静看着他。 “但他除了点血气方刚还有什么?”宋明谦语气降了一级,“陈晚,你将面对的远比这要多。” 陈晚问:“我要面对什么?” “距离,现实,家庭。”宋明谦冷的像块玉。 陈晚的眼睛也像一块玉。 “云南和上海,贫穷和富裕,陈家和他家。”她把每一个词都拆解,问:“对吗?” 宋明谦紧绷下颚,等她继续。 “这个世界不是大富大贵才是好生活,至于门当户对——”陈晚笑了笑,“你知道的,某种意义上,我和他倒是很相配啊。你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宋明谦压了压唇角,说:“福利院。” “我的命本就是草芥,按老天爷最初的设定,宋明谦,我这种人是不会与你有交集的。你是天上人间,我呢,是地狱流浪的小鬼。”陈晚觉得不太对,又补充说:“顶多是个好看的女鬼。” 宋明谦不说话。 陈晚十指交叠,安静地垂在腿上。 “如果不是我被收养,我现在和他一样,在某个小县城过着最平凡的生活。” “但你现在和他不一样。”宋明谦语气不屑,“我就不信那个男人可以心安理得,他凭什么?” 陈晚淡淡的:“是我主动追他的。” 话一落音,宋明谦脸都白了。 他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哑着声音说:“住嘴。” 陈晚眼底有最后的顽强和骄矜,顶住他的目光,“宋明谦,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他是认真的。” “我让你闭嘴!”宋明用力捶向沙发,双目通红,“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你他妈的去一趟云南就遇到真命天子了,陈晚你图个什么啊?我陪你玩了这么多年,你把我当什么!” 宋 明谦气到头上了,愤怒时说出的话都带了刀。 陈晚张了张嘴,“……对不起。” “对不起?”宋明谦冷的一笑,站直了身体,像看小鸡一样,“我宋明谦从不做亏本的买卖,陈晚你有种,过去我对你是心甘情愿,捧着真心给你玩,但是现在你给我记住了——别想再从我身上捞着好处,就你爸妈那破公司,不是我罩着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还有你。” 他指着陈晚,眼神冷绝,“我要再来找你,宋字倒着写!” “那你滚啊!”陈晚吼了回去,“谁让你来找我的!” 她像一个爆炸的雷,搞个你死我破才甘心。 陈晚硬撑着,可撑着撑着就撑不住了,眼睛红了,大颗眼泪砸了下来。 她哽咽着说:“宋明谦,你说话太难听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我不是那样的人。” 她哭了。 宋明谦被这个雷砸中了。 他十岁在福利院第一次见到陈晚。 是以企业爱心捐助的名义,乌泱泱的大群人,还有很多媒体记者报道这次善行。院长带着福利院最好看的孩子迎接,陈晚是其中最漂亮的,宋明谦第一眼就记住了她。 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早熟,所以他们使出浑身解数赢得有缘人的关注,运气好的话就能被领养。 只有陈晚,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宋明谦已是飞扬跋扈的小少爷,嚣张地问她:“喂,你为什么不去拿糖果。” 企业家带来了好多零食和玩具。 陈晚抬起头,这一抬,除了她的漂亮,宋明谦还记住了她的眼睛,清澈一汪如秋水里的月亮。 宋明谦双手插袋,“小哑巴?” 她又把头低下去。 “真的是哑巴啊。”宋小爷出于对残疾人的可怜,把从德国带回来的大奶糖全部给了她,陈晚一把揽在怀里,还是低着头。 宋小爷得意极了,“我就知道你想要,我懂你的心思,你记住我哦,下次我来看你。” 陈晚抬起头看着他。 “我还会给你带大奶糖。” 像是吃了定心丸,陈晚抱着糖果溜走了。 当时还是宋氏茶水间小妹的章丽萍,因为缺人手被临时调去后勤部搬运福利品。 事情忙完她在一边休息,正好看到这一幕。 半个月 后,章丽萍不顾陈劲国的强烈反对,为陈晚办理了领养手续。 这是从此往后,她在陈家说一不二的底气来源。 陈晚命中带富,陈家从此直上云天。 宋明谦从旧回忆里回神,陈晚的眼泪还挂着,十几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宋明谦想疾言厉色,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嘲讽,可最想的,竟然是去抱抱她。 那是他最后的骄傲。 宋明谦脚步停在门边,开门时有微微的声响,似有似无地说了句: “小晚……记得擦药。” ** 宋明谦乘电梯下楼,十五层的时间里,他飞速思考,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门往两边划开,新鲜的空气扑面,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心脏又恢复了强大。 来的时候没有车位,宋明谦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陈晚租的这个地方是闹市,楼房间距窄,一出小区就是大马路,宋明谦手搭在车把上,又忽然停住。 他回头往后看,五米远,靠边停了辆出租车,车门打开半边,应该是正在付钱。 不久,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霍星看到宋明谦的时候,他正在数刚才司机找的零钱。 宋明谦在黑色卡宴前负手而立。男人、车,都是绝好风景。 “找陈晚的?” 霍星脚步停住,捏着一把零钞。 宋明谦笑着说,“霍先生,小晚和我提过你,在云南的时候我们通电话,她说碰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霍星看他一眼,目光幽暗深远。 宋明谦走近,擦上他的肩,一字一字的:“她说,她想睡你。” 这句话的尾音,消匿于尖锐的汽笛声里。 霍星的拳头握得铁紧,那把零钱皱成了一团。 “小晚性格从小就开朗,喜欢什么就要什么,鬼机灵一个。”宋明谦语气亲密,像在分享心得,“你要拿她没辙,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她怕痒,特别是腰。” 宋明谦低声笑,渲染得暧昧又香.艳,“她身体哪里软,你就往哪戳,没两下就服服帖帖了。” 话音一落,霍星的拳头就砸了过来。 宋明谦下巴生生挨了这一下,踉跄着退了两步才站稳。疼痛从面部开始蔓延,他动了动嘴,麻木得已经说不出 话来。 霍星绷着喉咙,眼像火烧,“你他妈的是人吗?” 宋明谦寒光大振,站直了身子,嘴角的血加持了这份冰冷,他呵的一笑,“我让她玩,玩腻了迟早得回来,她生来就属于这个城市,你能给她什么?旅途中的消遣而已,你算个什么东西!” 霍星拳头又紧了。 宋明谦眼睛微眯,冷声笑,“你拿什么跟我比,拳头?”停了停,又说:“你还有个尿毒症的妹妹吧?” 起风了。 霍星的拳头松了。 “尿毒症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小晚心软,你多陪她几次,没准能把手术费给凑齐,但肾.源——你比我更清楚有多难排上。” 宋明谦是个精明的商人,再棘手的问题,他都能抓住弱点。 这阵风卷着沙尘,呼吸间都是干燥的气味,仿佛能感受到颗粒在鼻间摩挲。 霍星的手垂垂落下,皱巴巴的零钱松开。 宋明谦的声音格外冷静,“霍先生,我们不妨选择一个最有利的赌注。” 天空被大片的香樟树密密挡住,阳光挡在外面,一片阴郁。 直到那辆卡宴嚣张地从面前开走—— 风终于停了。 ** 霍星坐上出租车,司机问了三遍他才说:“去机场。” 航班改签后的起飞时间是下午两点,这才大早,霍星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广播不停播报航班讯息,规整的中英文轮番切换。 机场才是人世的缩影,重逢和分离每日都在上演。霍星觉得,这两天时间,他也把各种滋味尝了个遍。 手机震动,想都不用想是谁。 陈晚的短信。 “到了告诉我。” 半小时后。 “还没到吗?” 又过了一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那一刻,很多东西都串在了一起。 “我在上海没有男朋友。” “你脑子有病啊,玩这么远的异地恋!” “小晚在洗澡,你等会,我把手机拿给她。” “她只想睡你,旅途的消遣而已。” “你算个什么东西!” “尿毒症的唯一办法就是换肾。” 手机铃声执 着不放弃,一遍又一遍。 霍星低下眼睛。 “陈晚。” 那头舒了口气,半责怪:“怎么才接电话啊?到了吗?” 他“嗯”的一声。 “到了就好,你待会要去上班吗?” “要。” “这么敬业啊,受表彰的就是不一样。”她语气轻松,在缓解气氛。 半天,霍星还是一个字,“嗯。” 陈晚瞬间无力了,她最受不住这种细细的折磨,霍星每一个嗯字都像针往她心口扎。 她忍不住说:“你现在也学会惜字如金了?” 这次,直接默声。 “霍星。”她声音起先平静。 霍星把屏幕贴近了耳朵。 “你想怎样?”陈晚克制,无奈,“你到底想怎样?” 霍星的喉结滚了滚,冷淡至极:“对不起,我要上班了。” 陈晚扬手就把手机砸了出去。 ** 接下来几天,陈晚的生活特别安静,功劳归结于砸坏了手机。 联系不上她,第一个找上门的是陈朝阳。 那日从学校回公寓,陈朝阳蹲在校门口抽烟,宽大的t恤,宽大的牛仔裤,把还算健壮的身体掩盖住了。 这一身八十年代的非主流装扮,好看一点的人穿上那叫复古风,被陈朝阳穿—— 还是非主流。 他长得好看,就是流氓气质太深厚,出校门的大学生好多都绕着他走。 陈晚一眼就看到了他,走过去准备踹他一脚,“又抽烟!” 踢到一半,脚踝被陈朝阳生生掐住,他才不会怜香惜玉,放了狠劲掐得陈晚起跳。 “就你这小身板还敢动手?”陈朝阳嗤声,对她弹了弹烟灰,“下次,我教你怎么干架。” 陈晚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陈朝阳揉了揉脑袋,嘿嘿笑,“打一下就行了啊,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啧,好吧,允许你再打一下。” 陈晚不客气地敲了敲他的头。 “行了行了,我就来传个话。” “什么话?” “下周什么日子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下周二是陈劲国 的生日。 陈朝阳说:“这次老头子要搞大的,我先跟你打个招呼,他可请了不少人参加生日宴啊,年龄越大越能折腾,你要不想去就别去,反正都闹翻了,别认怂,硬到底。” 年纪轻轻,一身江湖气。 陈晚瞄他一眼,“谁先认怂了啊?” 吵架那晚,陈朝阳一点就燃,像个炮仗。 “我不要脸惯了,你跟我能比?” 陈晚:“……” 陈朝阳抽了口烟,两道浓眉往上扬,英气飒飒。 他对着天慢悠悠地呼出,看着它们团团升天。 然后转头问:“你什么时候带我见见姐夫?” 陈晚心窒,“见他干嘛?” 陈朝阳跃跃欲试,“你不是说他是警察吗,应该挺能打,切磋切磋。” 陈晚:“……” 作者有话要说:宋明谦坏吧……故意这么说,挑拨离间棒棒的 晚妹到底怕不怕痒,下一次霍队长试验过以后再告诉你们答案 嗯,哪软往哪戳。 ps: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白天上班,晚上打比赛哎,真的要死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陈劲国五十五岁生日,大摆宴席,大会宾客。 章丽萍穿了一身明黄色的旗袍,脖颈上是硕大的珍珠项链,垂着一颗大钻石。 陈朝阳被逼穿了正装,黑衣白衫,系了个宝蓝色的领结。 宴客还没开始,他被勒得差点断气。 客人陆陆续续到场,陈朝阳瞄了一眼签到本,几个大企业赫赫有名,礼金也拿得出手。 他从来不知道,自家这种暴发户,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章丽萍早几年就对外放话,把陈晚和宋明谦的关系描述的绘声绘色。 宋氏两个字,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他们尝尽了甜头。 章丽萍趁着空当问陈朝阳,“你姐说来吗?” 陈朝阳琢磨着怎么把这根破领结扯下来,手上动作粗鲁,说:“不知道啊,她没说。” 章丽萍面露不悦,“你怎么传的话?” “是啥就说啥。” “没添乱?” 陈朝阳呵呵装傻,“她要想搞乱,用得着我去添?” 章丽萍精致的指甲戳向他的脑门,“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家你就向着她!” 陈朝阳躲开手,不耐烦地啧了声,越过章丽萍的肩膀看到门口。 手一指,“喏,这不是来了吗?” 陈晚是精心装扮过的,化了艳丽的妆容,正红色唇彩十分提神。鱼白色的小礼服前短后长,身后的裙摆垂落脚踝,一动,成浪。 陈朝阳暗骂了句,“操啊,真他妈怂。” “爸,生日快乐。” 陈劲国笑着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都是一家人,我就知道小晚明事理。” 章丽萍拉住她的手,母女情深一般把她往宴客厅领。 “小晚你手机怎么坏了?也该买一个新的,联系不上你我好担心。” 陈晚任她握着,“摔坏的,这两天课多,明天去换。” 内门划开,台上的和弦乐队拉着欢快的提琴曲,章丽萍手上的力道大了些,陈晚看向她。 “小晚,宋明谦也会来,妈妈希望你们不管有什么误会,都能好好说话。明谦那样的家势,让他低头很难,小晚你——”章丽萍半劝半求,“你就顺着他点,服服软就过去了。” 陈晚很平静。 章丽萍摸不清她的路数,言之切切:“宋明谦肯来,太为我们家长脸了,你就看在爸爸生日的份上,答应妈妈好不好?” 陈晚全程盯着大厅的吊顶灯,明艳靓丽的水晶装饰,光芒艳艳。 她突然想起另一盏灯。 那是在云南,在霍星的卧室。他们坦诚相对的那一晚,不问来处,也不问明天,情真意切,肉.身交叠,黑夜是世界拉了灯,而那捧昏黄的光源从写字台蔓延,照亮房间。 世界是暗的,他们是亮的,无比安宁。 这种安宁在回到上海之后,再也没有过。 陈晚似有似无地嗯了声,太轻了,轻到章丽萍以为是幻听,但她又不敢再问一遍,就只当是答应了。 宋明谦最后才来,他穿得简单,白色衬衣黑色裤子,唯一的装饰就是手上的玛瑙串。看起来有种禁欲的美感。 他一来,宴会骚动。 陈劲国红光满面,章丽萍也左右逢源,平日的那些牌桌妇人,无一不是羡慕的眼神,这让章丽萍特别受用。 她把陈晚往宋明谦面前一推,“明谦,小晚不会喝酒,我就把人交给你了,你帮阿姨看着。” 不会喝酒?陈晚极淡地弯了嘴角,她只是没有在他们面前喝过。 某人作证,她酒量可不是盖的。 闹的再凶,也翻不了船,再见面还是笑脸相对的朋友。 这个本事,宋明谦修炼成精。 “跟着我,没人敢敬你酒。”宋明谦站近,两人像是天生配对的佳偶。 陈晚笑容隐隐,她手一伸,迅速抽走宋明谦手上的高脚杯,仰头时脖颈舒展,像是一截削了外皮的嫩藕。 分秒之间,空杯又塞回宋明谦手上。 陈晚舔了舔唇角,似乎还在回味。 “我要你罩?”她语调向上拔了个尖儿,要笑不笑。 宋明谦低垂眼眸,轻声说:“你罩我。” 两人温声谈论的画面,看在外人眼里就是敲了实锤的证据。 “那就是陈晚,看来和宋总好事将近。” “漂亮是漂亮,就是有股骚劲,我咋看着那么作呢。” “没准宋总就好这口骚的。” “陈劲国福气好,他个草包能有今天,全仰仗他女儿呢。” “有本事你也去卖女儿呗。” 流言在听不见的角落肆意。 陈晚对宋明谦晃手,“咱俩都不是要靠谁才能活下去的人。”她伸出食指,在空中蜻蜓点水一般划出一条直线,“楚河汉界,各保各的。” 既然宋明谦给了台阶,她自然顺着下去,这也算是两人相识已久的默契。 面子不撕破,立场还是要摆明。 陈晚话中有话,宋明谦一听就知。 说完,她就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滑手机。 陈劲国是花了大本钱,包场不说,就这现演现奏的和弦乐队让逼格陡然升高,琳琅满目的美食,静静摆在台中央的五层大蛋糕,还有鲜衣怒马的各色精英。 陈劲国大概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陈晚静静扫视这一切,什么都是精致的,也什么都是虚的。 有人在窥探,有人在满足,有人被这华丽外表蒙了眼睛,以为看到的,就是他拥有的。 乐队演奏新的音乐,是一名克罗地亚钢琴师的名曲,前段安静,后段节奏加快,明烈得像是高温笼罩的盛夏。 陈晚听入迷了,最后一个音阶结束,她出了一身大汗,仿佛真的过了一个三伏天。 这身汗,将她身体里所有的阴郁和纠结都洗得干干净净。 她拿起包,脚步坚定地朝外走。 宴席上的人都是慢慢游动的,她成了一道奔跑的风景线。 “小晚,你要去哪里!”章丽萍声音尖,在她背后响起。 陈晚停下,回头。 “妈妈,我先回家了。” “等这边结束,我们一起回。”章丽萍动作轻柔,想要去握陈晚的手。 “我想先回去。” 动静不大不小,离得近的人不动声色地看热闹。 “小晚听话,今天是你爸爸生日。” “妈妈,这里不需要我。” “陈晚。宋明谦在,你别胡闹!”章丽萍唯恐被人知道,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怒火。 “宋明谦有手有脚,能来就能回。” 说完,陈晚转过身走去门口,这一次没再回头。 会所外面一片漆黑,感应门徐徐划开,陈晚脚步轻快—— 外面哪里黑了 ?只有光! 陈晚从没觉得这么刺激过,热车的时候,她大口呼吸,又无比庆幸把手机砸了,因为没有一个人能来打扰。 陈晚滑下车窗,抬头看了看。 上海的夜,灯光比星光璀璨。 因为是临时决定,所以她并没有带太多钱,参加宴会象征性地带了点,数了数不到一千。 她开导航,设置好目的地,清脆的女声播报:“现在为您开始导航,前方红灯右转。” 好了,这一路也不会孤单了,总还有个人陪着说话。 陈晚按捺不住内心的欢腾。 还记得学生时翻墙回宿舍吗?最紧张的就是爬上墙头的那一刻,进退两难,不敢往下跳。 这一次,陈晚爬的是万丈高楼。 却敢义无反顾,纵身一跃。 天气预报今夜台风登陆,街边的树叶晃动频率越来越大,一场风而已,瞬间洗净初夏的燥热。 如同注定,陈晚这身精心装扮就是用来赴约的。 车子开出大路时,她靠边停了会,去路边小超市买了双塑料拖鞋和一箱红牛,高跟鞋丢到后座,红牛撕开塑料袋,放了两瓶在手边。 换了鞋,油门踩得都松动些。 她的心情和即将登陆的台风一样,劲气十足。 上海到大理两千多公里,按时间计划,能赶在第二天宵夜前到。 前半夜她一点也不困,兴奋劲足以抵抗睡意。 两点的时候,陈晚喝了罐红牛,高速车少,她又扛过一小时。 天际露出鱼白时,陈晚再也撑不住了,把车停到昭山服务区,睡了两个钟。 闹钟响第一声时她就醒了,已经到了贵阳境内。 陈晚下车伸了个懒腰,又去服务区的超市买了盒方便面和一瓶水。 她还穿着昨晚那身小礼服,一晚劳顿,但妆容还算贴面。收银员忍不住多看了几下,陈晚有些不好意思,把方便面泡好就拿去车上吃。 面味太重,她把车窗全部滑下,白色宝马里,一个女人狂嗦面条,这画风太新奇。 陈晚吃到一半,被自己突然的想象力笑喷,一口面条差点吐到挡风玻璃上。 把饥饿喂饱,人又满血复活。 累了就喝红牛,困了就去服务区打个盹。碰上塞车就开广播听歌,出贵阳的 时候,有一段路还下起了冰雹。 这一路阴晴雨雪,倒是体验了个遍。 陈晚车速很快,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进入云南境内。 昆明到大理路段事故特别多,堵堵停停耗了不少时间。陈晚一身酸痛,强打精神。她折算了一下油钱,已经加了三次油,包里还剩一百块。幸好装了etc,过路费直接从卡里扣。 晚上十一点,陪了她一路的导航女声依旧清脆:“目的地位于道路左侧,请靠边停车。” 陈晚设的是喜洲派出所,霍星上班的地方。 除了执夜的办公室亮着灯,其余漆黑一片。 陈晚快累瘫了,连补妆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这到霍星家很近,陈晚开得特别慢,两座城市隔着千山万水,对一段感情来说,甚至不用争吵,距离两个字就能生出许多是非。 可这一刻,陈晚不怕了。 她的脚踩在这片土地,她头上顶着一样的星空,她呼吸的空气与他一致。 想见的人,天南地北也不嫌远。 如果天有神明—— 她用无悔当赌注,只求一个好结果。 霍星住的地方是个老式小区,大都熄灯入睡。陈晚把车停在他家楼下,重新换好高跟鞋。 长时间一个姿势,下车的时候差点摔在地上。 陈晚扶住车门,稳了稳才重新迈开脚步。 鞋跟踩在地面,是楼道里的唯一声音。声控灯不用特意叫喊,应声而亮。 门在面前,陈晚抬手,万丈高楼跟着从心底拔地而起。 “咚——咚——咚——” 食指的指节敲着门板,心也跟着一起蹦。 没反应啊。 陈晚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分辨屋里的动静。 她边听边敲,又是三下,这回力气重了些。 还是没声。 陈晚郁闷得急需发泄,抬脚对着门狠狠踹了上去。 铁皮门震天响,哐当哐当踹出一层灰,扑了陈晚满脸。 陈晚往外吐舌头,吃了一嘴,“妈的呸呸呸!” 灰头土脸也总算确认了一件事,霍星是真的不在家。 陈晚泄气下楼,刚才那一脚踹得脚都快断了,她把高跟鞋拎在手里,赤脚走的飞快。 实在太饿,也没力气再找人。陈晚开车在附近溜了圈,随便找个夜宵摊,直接要了两碗炒粉。 她埋头猛吃全然不顾形象,就像一个饿鬼。 连夜宵摊老板都看不下去了,善意提醒:“妹子,慢点吃。” 陈晚突然抬起头,嘴边还有半截粉条儿,“老板,你可不可以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 “行啊,给。”爽快答应,老板从兜里把手机掏出递给她,“你这是来找人啊?” 陈晚点头。 “从哪儿来的啊?” “上海。” “开车过来的啊?”老板惊呆了。 陈晚又吞了口炒粉,腮帮鼓鼓地说:“是啊。” “你,你这是追债呢还是……” 陈晚抹了把嘴,说:“撕人。” 那串号码早就烂熟于心,很快就接通。 “喂?” “哪位?” 一瞬间,她后悔那个回答了,她不想撕人,她只想见他。 “是我。” 短暂的沉默仿佛带了电。 陈晚声音哽咽:“不许挂电话,你在哪?” “所里加班。”听出了她语调的变化,霍星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早点回来?这边好冷。” “你在哪?” “你在哪?!” 霍星连问两遍,从平静到发狂,原来可在分秒之间。 陈晚笑着抬头。 天上的月亮圆了。 霍星到的比她预计的要早许多。摩托车还没挺稳,人就从车上跳下来。 陈晚没有发现,正低头吃第二碗炒粉,满嘴油光,妆也花掉。 “陈晚。” 她猛地回头。 三米远,霍星站在那,眸色漆黑,嘴唇紧抿,喊她名字的时候,声音抖得不像话。 陈晚站起身,咧嘴冲他笑。 两人在原地像被钉子卡住,直到霍星看到她的脚,陈晚赤着脚踩在地上,被发现了,她不好意思地脚底踩脚背。 霍星走近,“鞋呢?” “脚肿,穿不上。” “坐下。” 陈晚坐下,霍星蹲下。 他握住陈晚的脚踝,用手蹭了蹭脚底的灰,手心温度高,烫得她想缩脚。 “别动。”霍星加大力气,不让她逃。 陈晚抬脚对着他的肩膀踹过去。 霍星一手抓住。 陈晚另只脚紧接而上,又被霍星按住。 陈晚狂蹬腿,辛苦、委屈、愤怒都涌了出来,“王八蛋,妈的,王八蛋!” 她穿着短裙,动作一大,什么都看到了。 霍星警告她,“别动了,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穿的是黑色!” 陈晚反应过来,脸像火烧云。 霍星转过身,隔着衣服都能看出背部肌肉的线条。 “上来。” 把人背起,霍星才发现她真的好轻。 回家的路,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开门,灯亮,霍星把她放到沙发上。 “你先去洗澡,我给你找身干净衣服。” 腰上忽然一软,陈晚跪在沙发上,搂住他的腰。 “霍星你别走。” 霍星深呼吸,心如雷鸣,陈晚的这声别走,太多情绪夹在一起,听得他心酸。 “好,不走。” 她抱了他一会就松开了,低着头说:“我先去洗澡。” 很快,浴室传来滴答答的水声,像是一个信号,在指引,在预告。 陈晚洗完后着霍星的衬衣,两条腿光裸裸地暴露在空气里。 两人对望一眼,眼底的炙热在聚拢。 霍星喉结上下滑动,说:“我先去洗个澡。” 这个澡洗的急不可耐,霍星的速度已经够快,可等他出来,陈晚还是睡着了。 一天一夜玩命地开车,从上海到云南,横跨几个省市。 她太累了。 陈晚的睡容很安宁,眉目舒展,呼吸清浅,像是一幅素描。 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她身体的香气都被掩盖。霍星打开被窝钻进去,这些被捂暖的香气蒸腾着扑面而来。 这一刻,霍星觉得,像收到上帝送来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拆礼物。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霍星平躺着,并没有马上睡着。 陈晚的呼吸在夜里几不可闻。 霍星转过头静静看她的脸。 她一个人从上海开车到云南,这个女人,哪里来的勇气? 霍星看了一会,掀开被子下床。 卫生间的墙上还挂着她洗澡换下来的衣服,那条高端定制的鱼白色裙子安静垂落,旁边是她的内裤,黑色蕾丝巴掌大。 直到这一刻霍星才缓过劲,她是真的来了啊。 他把衣服放进桶里,蹲在地上用手洗,漂了三次水,拧干后晒到了阳台上。 再次回到床上,陈晚翻了个边。 霍星没再迟疑,伸手把她捞进了怀里。 这一觉直接到第二天十点。 陈晚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你今天不用上班啊?” 霍星看她一眼,又闭上,“嗯”了一声,重新将人抱进胸口。 窗外光线暗,是个阴天。 陈晚的目光围着这间屋子打了个圈,简单的木衣柜,写字桌,桌上有台灯,还有码放齐整的书。最后定在他的脸上。 比上一次见到好像又黑了点。 陈晚伸出手想摸摸他的眉毛,伸到一半又收回。 霍星闭着眼,突然吭声,“这会又不敢了?” 话音落,眼睛睁开,没有半点惺忪不醒的睡意。 霍星的眸色,比今天的天气要好。 陈晚挑起眉毛,“到底是谁不敢?你从上海逃难一样逃回云南,躲什么?” 霍星下颚紧绷,“我躲什么了?” 陈晚指着自己,“我!” “霍星,我开了一天一夜车送上门,就是图个敞亮。你在怕什么?” 落地有声,字字成章。 霍星默默移开眼,声音淡,“我什么都不怕。” 陈晚质问紧接,“那我问你,回云南后,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手机在他走的那天就砸坏了,但在第二天,陈晚就忍不住借同事的手机,把电话卡插了进去,开机后十几条信息,未接来电,未读短信,都不是霍星的。 陈晚异常平静。“说吧,你的决定。” 霍星抬起头,“陈晚,你会不会来云南?” “我已经来了。” 霍星慢慢直起身,即使是坐在床上,他也比她高出不少。 “不是这一种。忘记大城市,到这里生活,你会不会?” 陈晚反问他,“那你愿意跟我去上海吗?” “不愿意。”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之后,霍星先下床,他掀开被子,赤着脚,从衣柜里拿出警服两下套在身上。边系扣子边问,“这次打算玩几天回去?加上周末我能休四天假,你想好地方告诉我。” 陈晚低着头,一下一下抠手指,“你是不是想分手?” 霍星手上动作停住。 陈晚慢慢抬起身,“你亲口说,当着面说,看着我的眼睛说。说得出,我就放了你,说不出,我就撕了你。” 唇齿间上了一层寒霜,语出成冰。 霍星屹立如山,强装镇定,他不敢回头,怕眼睛泄了心底密。 他周围所有人都在反对,他对陈晚的生活一无所知,直到去了上海,看到她的家庭条件,工作,还有身边的男人,哪一个都是绝好的。 而他呢,危险的职业,低薄的薪水,还有一个生病的妹妹。房子,车子,他什么都拿不出来。凭什么给她幸福? 凭什么。 你凭什么? 霍星在心里自问两遍,终于硬起心肠,说:“陈晚,我们不合适。” 她眼神深戾,直接走到他面前,“哪种不合适?” “你说啊,你把理由说出来,至少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一种莫名的直觉,陈晚突然问:“是不是宋明谦找过你?” 很快,她语式肯定,“他找过你。” 霍星的嘴唇动了动,这个女人太精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陈晚问:“威胁还是利诱?” 霍星猛地开口,“我从不怕威胁。” “那就是给你开条件了。” “老子不是那样的人。” 陈晚声音扬高,“那你他妈的跟我提分手!” 她眼里风起浪高,大雨将至。 压迫,狠绝,还有一丝凄凉。 就是这一丝匿而不见的凄凉,让霍星终于说实话。 “陈晚,我不能给你好生活。” 所有 问题的纠结都在这一刻,这种坦诚是用男人最后的自尊和卑微换来的,他已是孑然一身,不能再让她无所依倚。 陈晚站在那,像是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霍星。”她的眼神淡淡地瞟过来,“我陈晚,不是要靠谁才能活下去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说了算!” 霍星垂着的手都在抖,理智在叫嚣,真心在抵抗,两个反面交缠在一起,天翻云涌,浪高三尺。 他压抑,全身肌理都绷紧。 陈晚在等,在赌。 她语气苦涩,“你就不来抱抱我吗?我这么远来看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情到深处,只忠诚自己。 天阴,云厚,雨将至未至,两个人都在负隅顽抗。 抗争的最后,只有真心最无辜。 陈晚被沉默抽光力气,她呵气,鼻间发酸。 “那我走了,我走了,就不再来了。” 陈晚看向阳台。 其实她早上醒来,透过窗户一眼就看到阳台上挂着的裙子,被风吹得偶尔晃荡,薄纱轻飘,像是几笔勾勒的素描画。 不用多言,不用人尽皆知。 真心不过是,夜深人静,帮你洗一件衣服。 陈晚没有顾虑,当着霍星的面把衣服换好,精致的锁骨像打着弯儿的花枝,饱满的胸像蜜桃,腰上两道弧往里收,她熟练地穿上裙子,又把头发拨出来,指头一划,散成云海。 霍星在她身后,眸色点墨。 “给我点钱。” 霍星抬起头。 “我从我爸的生日宴上直接过来的,钱带的不多,加油都用完了。现在身上不到一百。”陈晚核算了一下,“拿两千吧,我就不还了,直接从那两万块里扣。” 前半句示弱,后半句插刀。 两万块是她替霍星摆平追债的人先垫付的。 陈晚至今还记得。 那天大雨滂沱,连下三日。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那一张借条开始脱离轨道。 霍星眉峰压低,低成了两片薄薄的刀刃。 女人狠起来的时候,手起刀落,不留半点余地。 陈晚的眼神冷静到可怕。 她把一边头发捋向耳后,瞬间变成一茬风情满枝的花。 等 不到回答就算了,她懒得再周旋,直接走了出去。 走出卧室,强撑的背脊陡然松垮。 陈晚咬着唇,眼里有泪,却不准它流出。 这是最后的赌注—— 如果赌着玩儿,我就押别人。 赌命,我就押你。 紧张吗? 陈晚的手碰在门把上,身后什么动静都没有。 紧张和心碎,只是一扇门而已。 门锁轻响,拧开了。 身后一阵狂动,霍星冲出来一把将人抱住,力气太大,陈晚双脚离地,在空中转了小半圈,最后被死死按在怀里。 陈晚没说话,听着他剧烈的喘息,像是受了重伤的人,大口大口缓解疼痛。 霍星闭上眼,声音发抖,“你在报复我,是不是?是不是!” 陈晚说:“是。床都上了,什么都给了,你一句不合适就完事了,我报复你又怎么样,有句话我以前说过,现在我再说一遍,你给我记住了——有人欺负我,我翻山越岭都会打回去。” 她的牙关咬得咯咯响,过了好久才平静。 霍星满头满脸的汗,连眼皮也在微微颤抖。 “陈晚,对不起。” 惨烈的自残后,她终于等来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跟我上床,对不起向我借钱,还是对不起跟我说分手?” 最后半句,她的声音也抖了。 “都有。” 有愧疚,有不自信,有喜欢,有大男人的自尊心。 陈晚嘴唇轻颤:“给一个明确的态度,我。你要,还是不要?” 霍星深知,不管哪个回答,一旦承诺,就是一去不回头的箭。 陈晚黑漆的眼睛凝视住霍星:“老天爷让我在云南遇见你,这是它给我的命。” 她手指对天,落地有声,“我再信它一次!” 举头三尺有神明,既然缘劫难逃,就命由天定。 “现在起,咱们各走各路,各上各班,谁也别拖拉谁,如果这样都可以再次见面——霍星,我就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罢,只要你说的出,我就照着做。” 陈晚说完,推门而出。 门板摔在墙上又借力反弹回来,速度减慢,停止后,是一条手掌宽的缝 。 一道门缝,两个人。 像是无声的诀别。 霍星拔腿狂奔。 他跑出楼道,陈晚的车从他面前嚣张驶过。 车身如箭,白光一刹。 陈晚握紧方向盘,看着后视镜里男人一路狂追,他奔跑的姿势像是一头凶猛的猎豹。直到变小,变远,最后缩成一个点,再也看不见。 车子早就没了影,霍星还是不停下,他跑出小区,沿着大马路按照公交站台的顺序一站一站地跑,路上车流大,鸣笛声,人叫声,商店里震天歌曲混乱不堪。 他停下脚步,如同一根倔强的钢钉。 霍星摸出烟,打火机啪嗒一下没打燃,第二下、第三下,燃了,风又吹灭,最后索性没了火花。 霍星在街上一直走,像个孤魂野鬼。 你信报应吗? 这就是报应。 陈晚一天一夜只为见他一面。 现在,他能体会那种心情了。 而这个代价,太大了。 他想起卓炜当初的那句话—— “我等着看你怎么死。” 好了,一语成谶。 霍星揉了把脸,听见一声声喇叭响,此起彼伏不间断。 他烦躁地回头。 呆住。 身后,陈晚坐在车里,一动不动望着他。 陈晚推开车门,人还没站稳,就被霍星紧紧抱住。 陈晚不挣扎不回应,她声音冷,“这滋味好受吗?” 霍星说:“不好受。” 陈晚哽着声音,“那你以后还说不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你还说不说了?” 霍星没说话,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一吸。 两人静静抱着,直到有了湿意,陈晚不确定地问了句,“你在哭吗?” 霍星把人分开,表情乱成一团,“你说呢?” 陈晚认真看了会,“嗯,快了。” 霍星:“……” 陈晚低下头,“我们再见面了,我要听你最后的答案。这次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遵守。霍星,你想清楚再答,我不是开玩笑的。” 有风吹过,一缕头发横过她的脸,扫在鼻尖是细细碎碎的痒。 风停的时候, 霍星说话了。 “陈晚,跟我去登记吧。” 于是,鼻尖的痒一路顺延,上至天灵盖,下到脚底心。 一路回家,她都没再敢问那句话的意思。 想久了,她觉得是自己的幻听? 陈晚偷偷瞄了眼霍星,正襟危坐。 她说服自己,嗯,那是幻听。 上楼梯到二楼时,霍星的脚步明显加快。 门一关,陈晚就被他堵在门板上,她裙子短,不费力地就能把手伸下去。 霍星的胸腔在急促喘息,食指和中指并拢,从底裤的边缘探入,一摸。 “就湿了?” 陈晚懒洋洋地靠着门板,“嗯”了一声,承认得干脆利落。 霍星贴着她的耳朵,“那就直接点。” 她垂眸,还没弄清话里的意思,霍星三两下解掉皮带,牛仔裤腿了一半卡在膝盖处,大腿绷得像块石头,黑色平底裤扯下一点,用手一拨,鼓鼓的一团就翘了出来。 “搂着我。”霍星没有脱她巴掌大的黑色蕾丝,而是扒开一道口子,直接桶了进去。 陈晚挂在他的脖子上,胀得脸色惨白。 霍星自己也不好受,肺部在大口大口换气,挤压在她的胸口,那两个小点瞬间挺立。 “忍着点。”他丢下这句话,抓住两瓣臀.肉用力一捏。 像是一种信号,胯开始快速抖动。 每一下都戳到了最里面,每一下都戳进了她心底。 陈晚跟着动作晃荡,连续十几下她就到了。 “唔——”一声低呢,柔弱入骨,陈晚抓着他的背想退出来。 她一动,下面跟着收紧,霍星满头大汗,把她往门板上一推,陈晚再无退路。 有了受力点,霍星大展拳脚。他像个天生的捕猎者,用最硬的一面去弥补她的柔软。 皮肉抽.插的声音渐渐有了水音,陈晚咬牙承受,九浅一深,最动情的时候也只像小猫一样呢喃。 霍星掰正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唇齿濡濡,难舍难分。 嘴里是柔情四溢,下面是电动马达,硬,快,一插到头。 陈晚高.潮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晕眩。 门板被撞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一扇心门被两人同时叩响。 打开门,是坦诚相见的彼此,和极乐无穷的终点。 “你轻点,门,嗯,门都快烂了。” 陈晚半嗔半怪,咬着他的耳垂往里吹气。 霍星反口也咬住她的耳朵,小巧如白玉,整只都含进了舌头里。 下一秒,他托住她的身体离开门板,陈晚还挂在他手臂上,走一步,他就动一下,朝卧室走了二十来步,两个人的毛发全部黏在一起,有汗有液分不清谁是谁。 刚进卧室,陈晚连搂住他的力气都没了,一道白光划破脑海,身下就像一瓶被剧烈摇晃过的雪碧,打开后,气泡争先恐后往外冒。 亮晶晶的,甜腻腻的,一碰就炸。 两人倒向那张木板床,霍星垫在下面,哑音道:“这么敏感,都第三次了……” 他们纠缠一下午,困了就相拥而眠,醒了便彼此亲吻,情动就欺身撩拨,反反复复,白昼入夜,天雷地火终于平息。 事后,霍星半靠着床头想抽烟,陈晚一巴掌拍掉他的打火机。 霍星把烟丢到一旁,把她捞进怀里。 互相依靠时,无声胜有声。 “你什么时候回去?” 陈晚一怔,她抬起身子,做了这么多又都白费了? 霍星声音沉下去:“登记的时候需要用到户口本。” 每个字都清清楚楚,陈晚确定了,这不是幻听。 这就算是求婚了? 这也太…… 女人的矜持和羞涩是天生的,陈晚有无数句摆姿态的话要说,可张嘴一动,竟然只说了一个字—— “嗯。” 格外安静。 陈晚抬头一看,霍星眉眼有笑,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你们哟~———— ———正在打排球比赛的作者君.留———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累了大半天,两个人饥肠辘辘。 霍星问陈晚去不去外面吃饭。 陈晚说:“我没力气了,不去了,就在家里做点吧。” 霍星说:“好。你想吃什么?” 陈晚问:“家里有什么?” 她费劲地下床,把霍星的迷彩t恤套在身上,内衣没穿,内裤也没穿。光裸的腿上白里透红。白是皮肤本来的颜色,红印是被霍星捏的。 陈晚打开冰箱,四季豆,鸡蛋,黄瓜,东西倒多,摆放得整整齐齐。陈晚拎出一个塑料袋,“这是什么?” 霍星看了眼,“河粉。” 陈晚晃了晃袋子,“我想吃。” 霍星只穿了条短裤,站在厨房里,一身的荷尔蒙味。 他做饭的速度很快,切好葱姜蒜到点火架锅不过十分钟。 陈晚听见打火石响就跑了进来,伸长脑袋看着锅里。看够了,就走到霍星身后,双手插过腰间,从背后把人抱住。 霍星笑了下,“干嘛呢?” 陈晚脸贴着背,“饿。” “我知道,我多炒了点。” 陈晚嗯了一声,终于松开手,站了一会就去客厅看电视。 很快,霍星端着两碟炒粉出来,又去厨房拿出一瓶辣椒酱。 陈晚把两碗粉比较了番,最后不客气地选了多的那一份。 她埋头大吃,边吃边夸。 霍星没见过吃相这么难看的女人。 碗空了,一干二净。 霍星说:“我再给你做点?” “不用,饱了。” 霍星两口吃完剩下的,把碗一收去洗掉。 陈晚无聊地调台,霍星洗了碗就钻去卧室,捣鼓了半天也没出来。 就在陈晚准备叫他时,人来了。 这次身上多了件短袖,手上还拿着东西。 客厅没开灯,只有电视机亮着。陈晚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 霍星坐了过来,背脊挺得笔直。 陈晚瞥他一眼,“你严肃起来老十岁。” 霍星不为所动,依旧是这副审犯人的架势。 “陈晚,我想跟你谈谈。” 他认真的态度,让陈晚不由坐直了些,双手 交叠在腿上,问: “谈什么?” 霍星把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了出来,工工整整地摆在桌子上。 陈晚一眼就看到户口本。 她抬头,呼吸开始提速。 “我妹的医保报销一直是我在办,所以我们家的户口本一直放在我这里。” 霍星把棕色的小本往她面前轻推。 “这是这套房子的购房合同和相关资料,我用公积金贷款买的,七十平米,一直一个人住。” 房子的资料用一个塑料夹单独装着。厚厚一叠,安静放在她面前。 “这是我的工资卡,每月十号都会打钱进来,里面还有五千二。” 最后是一个信封。霍星从信封里抽出一叠票据,有大有小,折放整齐。 陈晚没等他开口,拿起一张打开。 是借条。 霍星声音平静,“这都是给霍燕治病借的,我已经还了一部分,剩余还有六万左右。” 电视机的光源随着节目的切换忽明忽暗,像湖面的波纹乍深骤浅。 陈晚神色淡然,“亮家底了啊。” 霍星凝视她的脸,说:“是对你坦白。” 他深深地吸气,喉结上下滚出一道流畅的浅弧。 “陈晚,我喜欢你,但我也不想对你有隐瞒,这是我的全部。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看得起——”霍星把户口本塞到她手上,“那么,随时都可以。” 陈晚轻声笑了出来,“可以什么?” 霍星闻言一顿,脸上出现类似于不好意思的表情。 陈晚逼问,“说话啊。” 霍星抬起头,“结婚。” 两个字,一锤定音。 夜是黑的,心是热的。 陈晚觉得这一路拼荆斩棘,奔波劳苦,都值了。 结婚这个词太微妙,让前缘落定,又开启生命中另一种可能。 陈晚想到宋明谦问自己的话。 “你对他是哪种认真?” “我想和他有未来。” 现在,她有了。 霍星开始焦躁,他一动不动地观察陈晚的表情,漆黑的眼眸里目光笔直,陈晚抬眼,他又飞快地移开。 听到她不怀好意的笑声,霍星极少有耐不住性 子的时候。 他语气微沉,“说话。” “好啊,我同意啊。” 陈晚语调漫不经心,两手枕在脑后往沙发上一靠,就像在决定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 霍星想不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 陈晚挑了挑眉毛,“喂,你这反应让我好没面子哎。” 霍星一听这话也笑了。 陈晚把手从后脑勺挪下来,对他一伸,懒洋洋地说:“抱我一下。” 下一秒,人从沙发上飞起,有力的双臂揽住她的腰,圈在怀里打了个转。 陈晚惊得一阵尖叫,反手把他搂住。 两个人又一起倒向沙发,海绵垫重重沉下,轻轻弹起。 呼吸交错,近得能看清彼此眼里,全是自己的样子。 霍星没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陈晚咯咯笑,两腿踢他肚子,霍星一手抓住就往自己胸口放。 炽热透过皮肤驱散凉意,陈晚安静下来。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霍星怀里。 沉默几秒之后,她问:“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没有。” 陈晚抬起头,“你别憋着,我们已经吃了一次这样的亏,我不希望再有误会。” 霍星眼神坦然,“那个姓宋的吗?” 陈晚默认。 “虽然他说话不好听,但我理解他。” “理解什么?” 霍星语气带着得意劲儿,“抢不到老子的女人。” 陈晚戳了戳他的肩膀,“喂。” 霍星捏住她的手,“敢说不是?” 陈晚嗤声,“像个小孩。” 一提到小孩,她脸色微变,“霍星,你家附近哪有药店?” “怎么了?” “你又没戴那个。”一说起正事,陈晚没了心思聊天,站起来要去换衣服。 她去卧室,刚把t恤脱掉,霍星的手就顺着腰线盖上了她的小腹。 掌心宽厚,指头根部有粗粝的茧,一下一下刮着细嫩的皮肤。 热度从腹部扩散,整个身体都暖了。 “陈晚,你不想跟我有孩子吗?” “我想。”她答得肯定,似乎在喂定心丸。“但不是现在。” 霍星手收紧,不老实地往上滑,盖住胸前的两团绵软。 “回上海的时候,我陪你一起。” 陈晚赶他的手,倔强得一动不动,反而盖得更紧。 “陪我回去见家长?” 霍星点头,“对。” 陈晚微正脸色,“我家里有点不一样,我爸妈是生意人,想问题的方式会比较直接。他们到时候说话可能不太好听,要不然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霍星打断,“我知道。” 陈晚小心翼翼地呼气,吐气,“我会先和他们沟通。” 霍星嗯了声,“说不通就算了。” 陈晚嗔怒,“就算了?” 霍星对着她的耳朵低声笑,“女人就是善良,有些事情得用强的。” 他的手不老实,一下一下按压软肉,两颗粉点儿迅速膨胀,挺立,比手指上的茧硬。 陈晚抬起手肘往后击,霍星吃痛总算松开。 她穿上衣服拿起包,“走吧。” 两人从药店回来,霍星给她倒了杯水,她仔细看药盒上的服用说明,掰出一粒放在手心。白色药丸丁点大。 霍星抓住她的手,“别吃了吧。” 陈晚瞥他一眼,“真有了你养啊?” “我养。”霍星分外坚定,“你不用担心钱,我下班后可以去做别的,家我养得起。” 他的声音不大,在夜里却格外清晰,像鼓点落下,声声清脆,震耳。 陈晚握着水杯的手指轻轻摩挲杯身,她冲他笑,“这个承诺我记住了,以后有你兑现的时候,不急在这一下。我有点冷,你去帮我找件外套。” 霍星望着她,沉下目光。片刻后起身走向卧室。 陈晚低头看着手心的白色药丸,笑了一下,掌心收拢。 第二天,霍星拉着她出门。陈晚的宝马停在楼下,时不时地有人回头看。 霍星抢过她的车钥匙,“不开这个。” 没多久,他从楼道里把铁皮摩托推出来,长腿一跨,轰隆隆的发车声贯彻耳膜。 陈晚坐上后座,搂住他的腰,问:“我们去哪?” 霍星带她去到一家商场。 陈晚诧异,“买什么?” 霍星把车停好,说:“手机。” 一楼左边是珠宝柜台,右边是卖男女鞋的,正前面用两级台阶隔开,手机城。 说是手机城,其实就几个国产品牌。霍星围着柜台看得很认真,手一指,“这个怎么样?” 陈晚顺着看过去,是台白色的大屏,标价在这个档位不算低,接近三千。 陈晚问:“你要给我买?” 霍星嗯了声,“你手机不是坏了吗?” 陈晚笑出声,“不用在这儿买啊,我回去后自己买。” 霍星抬起头,想了想,“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的?” 他记起来,陈晚之前的那只是苹果。 霍星领着陈晚往另个方向走。 “又去哪啊?” 刚问完,陈晚就看见店招上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她拖住霍星,“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霍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风轻云淡地说:“没关系,我买得起。” 陈晚一时无言。 她还记得昨天晚上,他说工资卡里还有五千二。 只有五千二了。 “为什么非要给我买手机?” “你手机坏了。” “你知道怎么坏的吗?”陈晚突然兴起,问出了口。 霍星微怔,但很快恢复平静,像是早就想过这个答案。 他声音淡淡的,“知道。我不接你电话,你就把它砸了。” 陈晚:“……” 这种直接反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陈晚摸了摸鼻头,眼珠随着手指转了半圈,说:“那你是该赔给我。” 最后,陈晚选了个华为去年出的手机。打完折不到两千,还送了一堆礼品。 顺道办了张本地的电话卡,一切顺理成章。 陈晚正在摸索用法,霍星突然说:“你觉不觉得——” 她头也没抬,“觉得什么?” “你越来越像要在这里长住的人。” 陈晚抬眼,又低下。 半说半哼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买手机的钱是用现金付的,从商场出来后,霍星又去银行取钱,陈晚一把抢过他的钱包翻开一看,厚鼓鼓的一叠。 “我就想知道,你那卡里还剩多少?”陈晚扬了扬钱包,语气不善 。 霍星半天才说:“不多。” 陈晚冷地一笑,“干嘛呢,还当我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呢,要礼物要约会要去高档餐厅吃饭?” 她眼里有渐升的怒气。 每每提到钱,都是两个人之间的一道豁口。 霍星还捏着那张银.行卡。 陈晚手一伸,“拿来。” 霍星看着她。 陈晚的手指长而匀,指节的位置也光滑平整。她勾了勾,“工资上交。” 霍星把卡递过去。 “昨天晚上家底亮了,那我也不客气了,钱和卡这几天都放我这,该怎么用我说了算。” 陈晚把包里的钱抽出来数了两遍,最后抽出五百块装进去,剩下的都收到自己包里。 “别说我苛刻,这是给你留的烟钱。” 霍星看着塞回手中的钱包,笑了。 陈晚轻抬下巴,“你们男人就是糙。” 霍星还是笑,这种笑从脸上到骨子,再到血液,全身游走。 “陈晚,我们早点回上海吧。” “为什么?” “早点去拿户口本。” 陈晚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可当霍星告诉她,明天就回所里上班,把假期往后挪两天,连着周末,他陪她回上海。 陈晚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第二天陈晚醒来,霍星已经去上班了。 桌上留了早餐,包子架在锅里用锅盖盖着,她揭开的时候,还有热气。 保温杯里温着粥,白糖摆在边上,还有一碟辣萝卜。 一切都是用心的模样。 桌上还有一个塑料袋,看上面印的字,应该就是楼下小超市买的。 陈晚扒开一看,愣住。 两盒崭新的安全套。 这下她再也忍不住地笑出了声,“骚包。” 陈晚把套套拎进卧室,随手丢在写字台上,后来想了想,又重新放向床头柜。 这样伸手就能够着。 陈晚刚换好衣服,就听到敲门声。 她走到门口,“谁啊?” “抄水表的。” ** 二十分钟距离的派出所。 霍星刚把摩 托车锁好,手机就响了。 他以为是陈晚,结果却是卓炜。 那头一顿咆哮,“你在哪呢?!” 霍星皱眉,“所里啊。” 卓炜明显松了气,“那就好,那就好。” “出什么事了?” “周丙回来了。” 静默两秒,霍星沉气,“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他这次有备而来,云南这地方他多少年没露面了。你当年把他儿子弄死那事他记着呢,兄弟,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周丙来之前就放话了,说要搞死你。” 霍星冷声,“当年他也是这么说的,我还不是活到了现在。何况,他儿子不劫持人质,我也不会把他击毙。咎由自取。” 卓炜叹了声气,似乎在回忆那段过去。 “总之你小点心,这种亡命之徒什么都做得出来,这段时间你尽量在所里待着,上头的抓捕计划制定得差不多了。” 霍星忽然灵光一闪。 “他在云南哪” “线人的消息,人就在大理。” 霍星心脏猛地一跳,没等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他又拨通陈晚的新号码,“嘟——嘟——嘟——” 通了,却没接。 巨大的恐惧袭击全身,一瞬而已,他手心全部是汗。 霍星跳上摩托车往家的方向开,到了后,三步作一步跨上楼梯。 家里的门是关着的。 “陈晚。” 霍星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桌上的早餐收拾干净了,沙发上搭着她昨晚睡觉穿的t恤。 家里一片安静,没有翻动的痕迹。 霍星再次打她的电话。 铃音从卧室传来,陈晚没有带手机。 乍起的铃声像是一道警铃,震得他神经衰弱。 人一紧张,无端的猜测就成了凌迟的刀刃。 就在霍星准备给所里打电话的时候,门锁“咔擦”一声响。 门缝一点一点敞开,像是迷宫的出口豁然于眼前。 陈晚两只手拎满了菜,正用屁股推门,她背对着,再转过身,吓了一跳。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从地狱到天堂,中间隔着一个她。 霍星满身的汗,终于可以畅快落下。 霍星用力抱住她,力道太大,装菜的袋子掉在地上,萝卜土豆滚了两个圈。 他哑着声音说:“陈晚,回上海,明天,不,下午就走。” 陈晚想抬头,却被霍星死死按着,又弹回了他怀里。 一会,陈晚轻声问:“你还跟我一起吗?” 霍星身体一僵。 陈晚心就冷了。 如同魔音穿耳。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哥烟火气还是挺重的啊,有点大男子主义,舍得给晚妹花钱,虽然他穷。 穷也不妨碍他装大爷。 霍星:“滚蛋,老子还用装?”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突然的变卦让气氛急转直下。 霍星唯恐她误会,急着解释:“陈晚,不是我不愿意,我想和你一起回去,但是我——” “霍星。” 话被打断。 陈晚的脸还贴着他胸口,“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愿意和她一起面对,这就够了。 安静的时候,能听到心与心碰撞的声音。 霍星说:“对不起,我临时有任务。” 陈晚问:“危险吗?” 不等他回答,她语气肯定,“一定很危险。” 霍星默声。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会受多严重的伤?算了,不说这个,我这乌鸦嘴。”陈晚抬起头,“我留在这会不会影响你?” “会!陈晚你必须走,我一个人没有顾虑,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陈晚就什么都不问了。 陈晚孑然一身而来,走的时候也轻车简行。 霍星把卡里所有钱都取出来塞给她,又去超市买了一大袋吃的,陈晚看着手上红彤彤的钞票,就像捧着一颗红彤彤的心。 她没拒绝,这个男人,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抱歉。 陈晚把钱收好,玩笑了一句,“那我就不还了啊。” 霍星说:“不还。” 正值中午,有蝉在鸣,树影斑驳,投在地上像是一幅黑白地图。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相遇的终点。 陈晚伸出手搂住霍星的腰。 “我在上海等你。” “好。” “要安全。” “好。” “你保证。” 霍星缓慢地说:“我保证。” 陈晚上车系好安全带,霍星把一瓶水拧开盖子后递给她。 隔着车窗,陈晚对他笑了笑,“我走啦。” 霍星点头,“慢点开车。” 白车像一朵移动的云,变小,变远,消失,只有尾灯在闪。 最后连尾灯也看不见了。 霍星还站在原地。 不同于来时,没了期待和目标,人的精气神特别容易崩溃。 回去这一路,陈晚无数次地想打瞌睡 ,几乎每个服务区她都停着休息。来云南开了一天一夜,回上海用了两天。 回到公寓,陈晚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 醒来的时候,光线还未完全暗下去,屋里一片灰黑,她一时没分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看了手机才知道是临夜。 洗了个澡,梦游的状态才正式结束。 门边的地上是霍星给买的大袋零食,还剩大半。陈晚翻出一桶方便面,烧了热水,迅速解决晚饭。 晚上八点,她换了衣服,化了淡妆,看似随意却也用心。 半小时后,陈晚到了陈家。 李姨开的门,满脸惊讶,“晚小姐回来了。” 陈晚笑了笑,“李姨,爸妈在吗?” “在的在的,太太,晚小姐回来了!” 陈晚进屋,从鞋柜里拿出拖鞋。 章丽萍下楼,走到拐弯处停住。 陈晚仰起头,叫人:“妈。” 章丽萍没什么表情,她还在为生日宴上陈晚的执意出走介怀。 “李姨,盛碗莲子粥。” 陈晚说:“不用了。我吃过饭了。” 章丽萍已经换了睡衣,玫红色的绸质睡裙服帖在身上,外面搭了条披肩。 她看着陈晚,居高临下的姿态。 “脸色这么差,不是给你填肚子,是补气色的。” 陈晚垂下眼眸,再抬起时,说:“妈,我有事跟您谈。” 章丽萍转身上楼,“明天说,今天太晚了。” “才九点,不晚。” 陈晚的执意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追上楼,神色认真。 章丽萍眯眼,似警告,似探究,陈晚毫不怯懦,固执,坚持,不比她少。 半晌,终于松口,“上来吧。” 陈晚很少来章丽萍和陈劲国的卧室,装潢摆设全部按照女主人的喜好,怎么华丽怎么来。那盏水晶灯不比客厅的小,像个小太阳,耗尽气力闪闪发亮。 章丽萍坐在贵妃椅上,陈晚站在门口,把门关上。 一个在等,一个在准备。 像两张拉满的弓,只要松开一根手指,双箭齐发。 五分钟后,陈宅豪墅传出章丽萍尖锐的嘶吼。 这道 痛心神醉的声音,让陈家的所有人都出窍。 陈亭亭从陈晚进门起就竖起耳朵听动静,这会子逮着借口飞奔而出。 陈劲国在书房喝养生茶,工序才进行到一半。 陈朝阳摘下耳机,从游戏世界里抽身而出,第一个冲进战场。 陈劲国看到陈晚先是一惊,“哟,小晚回来了。” 然后看到疾言厉色的妻子,皱起眉问:“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章丽萍手指发抖,“想要户口本,做梦!” 陈劲国走到陈晚面前,“你拿户口本做什么?” 她平静地陈述,“去登记。结婚。” “结婚?”陈劲国念叨半天,“结什么婚,跟谁结?” 陈晚说:“我男朋友。” 章丽萍两步走上前,披肩滑下半边也顾不得收拾,她眼里火山迸发,狂躁地说:“你疯了吗,陈晚,你是疯了吗?!那个警察是叫霍,霍——” “霍星。”陈晚轻声补充。“妈,他叫霍星。” “我管他叫什么,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没搞清楚你就做决定!” 在章丽萍近乎癫狂的状态面前,陈晚的冷静堪称极致。 她吐字清晰,慢悠悠道:“他是一名警察,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妈,我是认真的,他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 陈朝阳靠在墙壁上,听到这话低喊了一声,“靠啊,牛逼。” 陈晚的态度也激怒了陈劲国。 他起先还能沉住气,耐心劝解道:“小晚,既然你跟我们说,那就是在征求大人的意见。我和你妈一样,不同意。你还小,不了解人心险恶,不要受骗。” “我没有征求你们的意见。”陈晚声音清,眼睛亮,像一个发光体,越黑暗的地方,越是亮堂。 “我只是在告诉你们我的决定。如果你们祝福,我会带他来家里让你们认识。” “不准带!” 不准带? 陈晚依旧平静,“好。不带。妈,我就问你一句,户口本你给不给?” “做梦!” 陈晚的眼神瞬间充满晦色,但很快变成落花流水,狠决重现。 两个女人之间的沉默,就是一把锋利的长刀,你来我往,互砍成伤。 章丽萍近乎哀求,语 气软下来,“小晚,妈妈是为你好。你只是被蒙蔽了眼睛,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妈妈是过来人,一定不会害你。” 陈晚说:“我更不会害我自己。” 章丽萍极为不解,“宋明谦还不够好吗?” “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好,我告诉你,宋明谦的确不够好。” 当人退无可退,就只能用最真实的自己去抵抗全世界。 掏心挖肺,出口成剑。 “我和宋明谦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对你我是这样说,对任何人我都会这样说。妈,这些年,你利用我在宋明谦身上捞得好处也够多了。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再做这种牺牲了。” 章丽萍扬手就是一耳光。 响亮的皮肉声震醒所有人。 陈晚捂着脸,先是麻木,然后火辣,从一个点扩散至一个面,再波及全身。 犹如火烧。 “养不熟的狗崽子。”章丽萍怒到极点,口不择言又或是真心实语。 陈晚的头发被打得凌乱,垂垂落在脸边,好像也在可怜那片红肿的皮肤,轻柔地遮盖,无声地支持。 陈晚移开手,让伤痕敞亮在灯光下。 她不觉耻辱,反是无上光荣。 天山雷鸣的前奏之后,下了一阵光明的骤雨,激斗着地面嚣张的烈焰。 陈晚一字一句地说:“户口本,给,还是不给。” 章丽萍冷笑,脖颈上的红宝石项链像是嗜了血。 “不给。” 最后两个字,宣告今晚的结局。 所都没有得偿所愿,谁都负了一身伤。 陈晚再不看她一眼,淡定地来,从容地离开。 像个金刚女战士,虽败,犹荣。 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仍将继续。 自上次撕破脸已经过去大半月,除了陈朝阳偶尔打电话让她充游戏点卡,陈家人没有谁再找过她。 糟心是糟心,但总的来说,陈晚觉得日子过的还不错。 还不错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来自霍星。 因为他每天都会保持联系,电话、微信、语音、视频。 让她知道,他在做着危险的任务,但好在每天平安。 两人像陷入初恋的毛头少年,一点点 的甜,可以含好久。 直到有一天下班,她在家门口看到了宋明谦。 这几日艳阳高照,一到傍晚的时候,夕阳未落,高楼间隙里的太阳像是搅开的蛋黄,涂抹了整片西边的天。 洒下的余晖是给这个世界的恩赐。 这种恩赐笼罩在宋明谦身上,镀了一层发烫的光。 他的笑容,和光一样烫。 陈晚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又换车了啊?” 那辆白色轿跑像是一头伺机将动的猎豹,安静地待在主人身边。 宋明谦笑着说:“买着好玩。” 陈晚:“……” 宋明谦走到她面前,眯起眼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得出结论,“瘦了,憔悴了。” 陈晚笑,“想请我吃饭就直说。” 宋明谦负手环胸,“那你答应吗?” 陈晚说:“不去。” 宋明谦脸色微变,她眉毛高挑,“我请你。” 半小时后,宋明谦望着桌上两碗方便面无语。 陈晚递给他筷子,“将就点啊,我今天好累,不想出去。” 热气蒸腾着面香,满屋子都是红烧味。 宋明谦说:“你现在越活越粗了。” 陈晚低头吃面,“去高档餐厅吃饭就叫活的不粗?” 宋明谦一时无言。 陈晚用纸巾擦了擦嘴,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粗就粗吧,到哪儿都能生存,给一碗方便面就饿不死。” 宋明谦盯着她空了的碗,“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吃。” 陈晚嗯了声,“最近烧脑。” 她抬了抬下巴,“面还吃吗?” 宋明谦早就养刁了胃口,能动两筷子已经不容易了。 不用说出来,陈晚也看了出来。 她伸长手去端他的碗,“不吃就我吃了啊。” 宋明谦打掉她的手,“谁说我不吃。” 他把面条卷了两下。几口就吞完了。 陈晚看乐了,把纸巾递过去,“跟小孩一样。” 宋明谦面色温和,笑却不语。 陈晚去厨房洗碗,等洗完出来,宋明谦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 眼睛闭着,五官的戾气还在。 她蹲 在地上,肆无忌惮地看着宋明谦。 脸是真耐看,就是眉间的两道褶,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按平。 宋明谦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条薄毯。 “醒了?” 宋明谦揉了揉眉心,“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 宋明谦深呼气,整了整衣服,“睡过了,我晚上还有个应酬。” 陈晚随口一问,“这么晚还有应酬?” “公司副总的生日。”他顿了顿,“一起去吗?” “不了,我有点犯困。” 宋明谦点点头,掏出一张卡。 陈晚看着他。 “你和你妈的事我听说了。小晚,我不想评判你的做法是否合理,但我劝你,很多事情不是非得硬碰硬。” 最后一个字落音,陈晚“啪”的一声把开关按下。 灯亮了。 陈晚语调漫不经心,“我比你了解我妈,软不得,一软,就以为我怕。”她呵地一笑,“我怎么可能怕,宋明谦你说,从认识我的那天起,我怕过什么?” 沉默之后,宋明谦低沉地说:“没有。” 陈晚神采得意,“你记得吗,我回国后去师大上课,下半学期有个老师说我被富商包养,搞得全校皆知。” 宋明谦说:“记得,后来你把她堵在大礼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扇了她两个巴掌。” 陈晚声音冷了几度,“一巴掌是让她记住,说出的话可不是泼出的水,迟早有人收拾。一巴掌是告诉她,再有下次,我就往死里打。” 宋明谦低头笑,“最后还不是我给你收拾的烂摊子。” 陈晚也笑,“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乱说了。所以你看,遇强则强,才是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 宋明谦突然问:“那个男人呢?你在这里拼死拼活,他在哪?” “他知道我在哪就够了。”陈晚面容无邪,“我把过来的路给铺平,他只管大胆往前走,只要他来,就是意义。” 陈晚的眉梢眼角在荡舟,丝毫没有对风尘的厌倦。 她清澈又勇敢,宋明谦拿不出任何语言去诬毁她的真诚。 “陈晚,如果最后又是一个烂摊子呢?” “他不会给我这个结局。” 陈晚声轻,音重。 “宋明谦,你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赌什么?” 陈晚望着他,“赌你看女人的眼光,赌你这些年的真心,是否所托非人。” 赌你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是不是真得有不一样的地方。 我赢了,你也就赢了。 宋明谦低下头,心在狂动,眼底有液体沸腾。 他不敢抬头,怕眼睛泄秘,怕陈晚看出—— 即使你孤注一掷的结局依旧是个烂摊子,我仍然愿意帮你收拾,用男人能给的全部,护你一世周全啊。 陈晚看着他手里的银.行卡,说:“收回去吧,我不需要。” 宋明谦自嘲地笑了笑,“本想雪中送炭,碳没送成,还碰了一鼻子灰。” 陈晚捶了他一拳,“老气横秋的,快走吧。” 宋明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稍用力,人就拉近了。 陈晚挣了挣,他不松手。 “喂!” 手瞬间松开。 宋明谦走后,陈晚洗完澡睡着了。睡着之后,就忘记了霍星今天还没有给她打电话。 陈晚断断续续睡到第二天中午。 她诧异自己的睡眠质量何时如此之好。 陈朝阳的电话紧接而至。 陈晚赶到陈家,如他所说,章丽萍和陈劲国真的不在家。 陈晚都走到了身后,网瘾少年竟然还没发觉。 陈晚一把摘下他的耳机,“你要死啊。” 陈朝阳摸着胸口差点跳上天,“妈的,被你咋死的!” “找我回来干嘛?” “喏,拿走。” 陈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愣住。 “户口本?”陈晚惊讶,“怎么在你这?” 陈朝阳弯起一边嘴角,痞气道:“我偷来的。” 陈晚:“……” “快拿走啊,该干嘛干嘛,早点还回来,早一天,我就少挨顿打。” 陈晚一时无言。 陈朝阳不耐烦地咕叽了句:“女人就是麻烦,冲锋陷阵有个屁用,关键还要靠技术。” 陈晚笑了。 福星高照。 她把户口本收到包里,“这个恩情姐记下了,请你务必 慎重地想好要什么回报,别替我省钱。” 陈朝阳继续玩游戏,手指在键盘上按得飞快,“蠢兮兮。” 突然,卧室的门弹开。 陈晚回头一看,笑容僵在半路。 门外,站着沉默严肃的陈亭亭。 作者有话要说:等等,怎么把宋明谦写成暖男了……画风不对啊。 宋boss:“滚蛋,我只暖晚妹一个人。” —————— 昨天写到凌晨两点……开挂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陈朝阳冲陈晚叫唤:“你咋还不走呢!” 他回头,也呆住。 陈亭亭目光警惕,在两人身上打转。 “我草。”陈朝阳低骂了句,推开键盘站起,“站那不出声学鬼啊。” 陈亭亭眼睛一眨不眨,说:“小偷。” “说什么呢。”陈朝阳唬她,“你个小鬼懂什么。” “户口本!你们偷了爸妈的户口本!” “你说话注意点啊,什么叫你们,明明只有我。”陈朝阳大拇指朝内,对着自己的脸,“跟晚姐没关系。” “不要脸。” “草!你再说遍试试。” 陈朝阳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去。陈晚一把逮住他的衣领,把人拖了回来。 陈亭亭盯着陈晚,一字字地说:“不要脸!” 陈朝阳气血上头的模样像足了一头小猎豹。 “死丫头,你才多大啊,说的是人话吗?” “我是你亲妹妹,你干嘛总帮她说话,你才不是人!合计着偷爸妈东西,你和她一样吃里扒外。” 陈晚眼神锋利,对着陈亭亭扫去,“说够了没?” 陈朝阳安静了。 陈亭亭安静了。 都静了。 陈晚走向门外,“你出来。” 陈亭亭考虑了两秒,挺直腰杆跟了过去。 陈晚站在栏杆处,背影纤细,却一点也不软弱。 “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陈亭亭愣住,她以为的尖锐对决并没有如期上演,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让她真还认真想了想。 当把往事过滤,剩下的竟然都是周到和得体。 相比陈朝阳那个垃圾。陈晚对她真的没得说。 陈晚转过身,目光清冽,“我自问,心无愧。” “爸妈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作对!”陈亭亭转换话题,找了个煞有其事的理由。 陈晚冷的一笑,“有多好?” 陈亭亭说:“没有他们,你就不会从福利院出来,你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人生,如果你没有学历,没有漂亮衣服,没有优渥的家庭。你就不会碰上宋明谦那样优秀的男人!” 少女就是少女,伪装得再高大,思想言论还 是稚嫩直白。 直白见底,一眼望穿心间事。 在提到那个名字时,陈亭亭的情绪达到峰值。 陈晚淡淡的,“你别惹宋明谦。” “你住嘴!” 陈晚冷静得可怕,“宋明谦吃人是不吐骨头的,你趁早清醒。” “我要你住嘴!” “你这两年对我态度的转变我都看在眼里。曾经我以为原因在我,但后来我知道了,是你长大了,七情六欲萌动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在意你看不看得惯我。” 陈晚声音轻飘,眼神轻飘,就连对话也是淡如静湖。 偶尔湖心丢枚石子,水花溅了陈亭亭一身。 “我再劝你一句,少学大人身上的刻薄和势利,什么样的年龄,做什么样的事,少点自以为是的套路。” 陈晚今天穿了一身白,像雪一样的极致。 声音是柔的,可温柔刀,刀刀割人要害。 陈亭亭脸都白了,精气神在一点一点耗尽。 她握紧拳头,声音硬邦邦的。 “我知道你的秘密。” 陈晚眼睛猛地抬起。 陈亭亭勾笑,她就知道,这是最大的赌注,扳回一局的快感充斥全身。 她加重语气:“十一年前发生的事我都知道。” 陈晚脸色煞白。 原来看一个人在自己手上枯萎是这么爽的一件事啊! 陈亭亭火上浇油:“只要你听爸妈的话,我就不会说出去。” 回忆被挑了个头,陈晚再也无法全身而退,她站在原地,回不去,也无法前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旧事重提,风卷着浪,骇人而来。 陈晚转身就走。 陈亭亭冲着背影喊:“你听到了没有!” 陈朝阳在门口听了半天,终于憋不住打开门。 “说什么呢,你知道什么秘密?!” 陈亭亭说:“你想知道?” 陈晚两步冲了过来,面露凶色,狠狠掐住陈亭亭的脖子。 “你要敢说出去,我杀了你!” 陈亭亭吓住了。 陈朝阳也惊呆了。“晚姐?” 陈晚神灵归位,木楞地松开手,她一步步下楼,脑子乱做一团。 脖 颈的疼痛加上被恐吓的耻辱,陈亭亭记起的,都是划在心口的刀刃。 明明是个养女,在这个家的底气却比谁都足。 她这个附属品,本就应该态度谦卑,却嚣张的谁也不怕。 外人一说起陈家的小姐,记住的都是陈晚。 对,因为宋明谦喜欢。 宋明谦那样好的男人,她不要就不要,可以撇得一干二净和另个人结婚。 明明她才是亲生的,却永远活在陈晚的背后。 善恶美丑这一刻都化作恨和憎。 每一样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名。 陈亭亭的眼前一片模糊。陈晚正下楼,那道白色的背影仿佛也成了一块顽固的石头。 陈亭亭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踩在烈火上。 她起先是缓慢的,最后飞快地靠近楼梯。 她伸出手。 陈朝阳咆哮的叫喊贯彻别墅。 “陈亭亭你疯了!” 那就疯给你看。 那双手用力推出,陈晚背上一重,一声闷叫后,整个人滚下了楼梯。 十几阶冷硬的大理石,用坚硬拥抱柔软的身躯。 陈晚尚且还能扛得住,这个过程中,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她告诉自己,忍一忍,忍忍就过去了。 最后,她撞在楼梯口的红木桌架上,上面摆了一个青玉花瓶。 晃荡。 哐当。 掉下桌子,砸在了陈晚身上。 黑夜之后就是黎明? 谁说的。 黑夜之后,明明是更黑的深夜。 “晚姐……!!” 陈朝阳飞奔下楼,脚步突然停住,死死看着她身下的血—— 像是一朵正用生命绽放的花。 陈朝阳满头大汗,迅速冷静下来。他翻出陈晚的手机。 “你想干嘛,不能报警,你不能报警!” 陈亭亭半爬半滚,伸手去抢电话。 陈朝阳眼底爬满了血丝,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宋明谦赶到医院时,陈晚已经推进了手术室。 医院真冷。 门是冷的,味道是冷的,白大褂也是无情的。 陈朝阳靠着 墙,背微微驼着,看到宋明谦才站直。 “那个,我实在找不到人了。” 宋明谦松开领带,抬手示意他不用说太多。 陈朝阳又站回墙边,这一次他蹲在地上,盯着鞋尖发呆。 宋明谦走到手术室门口往里望了望,什么都看不到。 两个男人在冰冷的走廊里,谁都不说话。 出院的那一天,陈晚的头包得像个粽子,陈朝阳趁她睡着的时候,用笔在上面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起死回生。 陈晚回公寓后一照镜子,先是给了宋明谦一拳头。 “看到也不说,让我出了一路的丑!” 宋明谦没有躲,笑着收东西。 “难得你有这么丑的时候,留着多看看。” 陈晚坐在沙发上,宋明谦把药都放上茶几。 他弯着腰,陈晚抬腿对着屁股就是一脚。 宋明谦疼的龇牙咧嘴,回头恶狠狠道:“悍妇。” 陈晚看着他拿出保温杯,脸色顿时愁苦起来,“又是鸡汤…能不能不喝了。现在撒尿都有股鸡汤味。” 宋明谦手一抖:“你能不恶心吗?” 这个把礼拜,宋明谦一日三餐都叫自家厨子煲鸡汤,雷打不动地送来,近乎执念地看她喝光。 陈晚接过碗,吹散热气,刚喝一口就笑了。 “像不像?” “像。” 无头无脑的提问和回答。 两个人默契一笑。 陈晚捧着鸡汤说起旧事。“我高二那年翻墙去看演唱会,回宿舍的时候从墙上摔下来,你给我炖了一个月的骨头汤。” 宋明谦轻轻弯了嘴角,“那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说撒尿都是骨头味。” 陈晚哈哈大笑。 “你腿摔得还挺严重,我记得整条腿都打了石膏,你在家憋坏了,吵着让我带你去k歌。” 宋明谦神色缱绻,温言浅谈,“后来我就推着轮椅,把你带到江滩口的夜宵摊上唱十块钱一首的露天卡拉ok。” 此刻的陈晚像个小姑娘,她看着宋明谦,说:“我唱了多少钱?” “一百二。” 陈晚想把鸡汤放下,宋明谦敲了敲桌子,陈晚又乖乖地拿在手上,架不住他求神拜佛的眼神,一口就喝光了 。 “后来回去的时候小区停电了,我家在十八楼,宋明谦你腰不好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吧?” 宋明谦说:“是又怎么样,你也不会对我负责了。” 那是最好的时光,陈晚伶俐可爱,宋明谦如玉少年,只要她在身边,肩碰着肩,就是一整个世界。 “宋明谦。” “嗯?” “你可不可以……” “好。” 陈晚顿时无言。她低下头抓紧裙子。 宋明谦低声一笑,“小晚,我答应你不去为难陈亭亭。我也答应你暂时不去对付陈家。但你得知道,这个仇我记下了,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以前有求必应全是看在你的份上。现在,他们没能照顾好你,还有什么资格要回报。” 陈晚长叹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出院后,陈晚向学校请了一个月事假。 她现在的生活,有两样东西是固定的。 一是宋明谦每天送的鸡汤,二是与霍星联系。 一个养身体,一个慰藉心灵。 直到有一天,陈晚在白天接到霍星的电话。 她看到号码时非常奇怪,霍星有任务在身,从不白天联系,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默契。 所以在看到熟悉的号码时,陈晚脑子里迅速涌现许多猜测。 霍星的警察身份一直是她心底的敏感线。任何一次和他失联,就会往不好的方面联想。 陈晚忐忑地接通电话。 “霍星?” 霍星的声音不同于平常。 “陈晚,你在哪?” “我在家,怎么了?” “开门。” “……” “什么?” 敲门声“咚…咚…咚…” 真实又厚重,砸向人心底。 陈晚握着手机走向门口,越接近,那种莫名的感觉越是清晰明朗。 在她手碰上门把的那一刻,爱人间的感应让一切无端猜测都尘埃落定。 陈晚挂断电话,拉开门。 门外的人一身风尘,沉稳而立。 陈晚的冷静出乎霍星的意料。 他甚至准备好了,在陈晚扑上来的那一瞬,先搂住她的腰。 可陈晚很安静,表情说不上是高兴,更谈不上激动。 霍星提了满手的行李,越来越不安。 站了一会,陈晚才说话。 “进来吧。” 她背对着他,空出房门。 霍星有点懵。 “还不进来?” 见半天没动静,陈晚又说了一遍。 门落锁,很轻的一声。 霍星关好门,转过身。 下一秒,一颗导弹就飞进了怀里。 陈晚箍着他的脖子,往死里用力。 霍星没有推,他急需这种真实的触碰去推翻刚才的猜测。 越用力越好,下手越重越好。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深,像要把彼此身上的味道都闻进骨子里。 陈晚终于将人放开,隔远了些,上下扫视。 霍星双手微微举高,淡淡地笑,“没有受伤。” 陈晚微眯眼睛,“你现在也搞突然袭击了?” “学你的。” 陈晚再次拥了上去。 霍星打横将人抱起,径直走向卧室。 陈晚的床很软,人丢在上面还会轻轻弹起。 霍星附身后,就重得再也弹不起了。 他鼻间的气很粗,一点一点吻着陈晚的眼睛,鼻子,下巴,最后在嘴唇上蜻蜓点水,尝到甜味,毫不犹豫地撬开唇瓣。 霍星含着她的舌头,“中午喝了鸡汤?” 陈晚想说话,但一动就被他搅住。 霍星起身,三两下脱了自己的衣服,把皮带松开,又倾身压了上去。 手从陈晚的衣摆往上,衣服推高成褶,春光乍现。 霍星望着那件黑色的薄纱胸衣,眼睛都直了。 他把罩杯往下扒,让那粒小点战栗在空气里,它冷,他就吃它,给它最真实的温度。 陈晚倒吸一口气,身体的记忆太可怕了,他一碰,就动情臣服。 隔着牛仔裤,那团鼓胀像座隐匿的火山。 霍星去脱陈晚的裤子,正准备往里伸,手就被抓住了。 霍星喘着大气,眼里有情有欲有不解。 陈晚趁势坐起,把衣服放了下去。 笑着说:“赶了一 天车,你先休息。” 霍星再次把她扑倒,“不需要,我只想卖力。” 陈晚摸到他的尾椎,用力一掐,霍星吃痛,精气泄了一半。 陈晚别过头,“我今天……不是很想。” 几秒之后,床上轻了。 霍星赤脚踩在地上,把皮带系好。 陈晚瞟他一眼,“生气了?” 霍星头也不抬,“不敢。” 有气,但不敢生。 陈晚重新靠回床上,肆无忌惮地欣赏着男人强劲的身体。 看够了,她问:“你带了什么东西?大包小包的真够多的。” “一些特色,都是云南那边的,外面买不到,我爸妈去山里挖的。” 陈晚笑道:“灵芝啊?” 霍星抬起头,说:“给你爸妈带的见面礼。” 陈晚心一怔。 他是来赴约的。 “跟他们约个时间吧,是到外面吃饭,还是直接去你家?” 霍星想了想,又说:“还是到饭店吃吧,你爸妈平常喜欢去哪家?” 突然腰上一紧,霍星侧头,“陈晚?” 陈晚贴着他的背,“嘘,别说话,让我抱一会。” 霍星的手覆盖住她的手,轻轻握着。 下午四点后的阳光慢慢变成橘色,透过纱帘耀进房间。 时间静了,心也暖了,她在身边是真实的。 可霍星总觉得,陈晚有哪里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嘘……你们别告诉霍星。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我们什么时候去你家?” 任她抱了一会,霍星问。 陈晚松开手,“态度这么端正啊,你这次能休几天?” “看情况。” “看情况?” 霍星回到原来的问题,“你爸妈喜欢什么东西?我去的时候挑点礼物。” 陈晚噗的一笑,“丑媳妇见公婆呢?” 霍星弯下食指,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你什么时候去云南见公婆?” 陈晚眉一挑,“我又不丑。” 霍星低头吻住了她。手从衣摆再次伸进去,移到软腰的两道內收弧上,或轻或重地按。 下半身贴得紧,硬邦邦地卡在裤裆里。 霍星不是清心寡欲的男人,陈晚太清楚。 他主动的时候,劲比平时还要大。 陈晚按住他的手。 “哎!” “不想我么?”霍星抵住她的额头,两人鼻尖碰鼻尖。 陈晚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哪个答案都不敢说。 霍星看着她的眼睛,哑着声音,“老子想疯了。” 陈晚心在发颤,一路颤到手指,只能更用力地回抱他。 沉默之后,霍星叹气,“不碰就是了。” 陈晚心一松,嗯了声,“后天吧,后天去见我家人,行么?” “后天?” 陈晚点头,“我不想你太早走。” 霍星说:“这次见过你爸妈,回去的时候我得带着你。” 余晖变暖,迎接落日。 陈晚正对着窗户,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化了个叫做温柔的妆。 见面的时间定在晚上饭点。 霍星问了好几遍她父母的喜好,较真的劲儿堪称极致。陈晚被问得实在烦了,“是不是他们喜欢月亮你也去给摘啊?” 霍星审犯人的架势又起来了。 “陈晚你严肃点。” “霍星你活泼点。” 陈晚气人的功力愈发深厚。 “哎呀,好啦好啦,其实你不必要这么紧张,我家里人很好糊弄的。” 霍星实在无语,换了个话题。 “你觉得我穿哪套好看?” 他从行李袋里翻出两身衣服,在身上比划了番。 陈晚唔了一声,下巴轻抬,“格子衬衫吧。” 霍星看了又看,“有点不正式。” 陈晚倒在床上玩消消乐,“本来就是非正式见面呀。” 霍星听了她的意见,把另一套西装收进了箱子里。 后来他又拿出钱包。陈晚眼明手快,一把抢了过来。“挺厚啊,我瞧瞧。” 翻开一看,陈晚楞了下,鼓鼓的一叠,摸着至少七八千。 霍星淡淡的,“发工资了。” 陈晚瞥他一眼,把钱包合上,“现在借条有七万了吧。” 霍星:“……” 五点钟出门,陈晚开车。 吃饭的地方订在摘星,上海菜做得相当地道。一进门先是一条宽长的回廊,墙上挂着旧上海的风情画像。 陈晚是这里的常客,很快找到包厢。 推门的时候,她听见霍星用力的一声深呼吸。 门推开。“卧槽你们终于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陈朝阳咋咋呼呼地一阵牢骚。桌上的开胃菜都被他吃光了。 陈晚给尚在惊楞中的霍星介绍,“这是我弟弟陈朝阳,这是霍星。” 完了? 完了。 数来数去都只有三个人。 陈晚走过去拍了拍家长代表的头,“叫人。” 陈朝阳老老实实地喊道:“姐夫好。” 霍星伸出手,“你好。” 三人落座,陈朝阳往椅子上一躺,“真受不了你选这么个地方,一个大脸盘就装那么点的菜,几口就吃光了。这么矫情的饭馆就该关闭。” 陈晚嗤声,“你懂个屁。” 陈朝阳看向霍星,“这种粗鲁的女人你受得了吗?” 霍星沉默了几秒,说:“那也没办法退货了。” 陈晚:“……” 陈朝阳哈哈大笑,“总算有个能制伏你的人了。”他把凳子挪到霍星身边,挨着坐下。“你是警察?经常打架吗?” 霍星淡声笑了下,“不经常。” 陈朝阳又问:“你干这个挺危险啊。” 霍星说:“习惯了。” 陈朝阳问:“那你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案子?” 陈晚正在倒茶,听到这话手一抖。 霍星说:“不记得了。”他解释,“太多了。” 陈朝阳眯起眼,毫不隐藏地打量霍星。 以男人的眼光,他的外形绝对出众。这种出众不是单指外貌,而是由内而发的气势。刀光剑影里穿梭的男人,沉静的时候也像一头伺机的猎豹。 陈朝阳突然问:“你对我姐是怎么打算的?” 霍星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 深沉,锐利。 “我想娶她。” 隔着陈朝阳,陈晚的心猝不及防地跳动。 这个意思他们两人之间谈过很多次,但在外人面前坦白是第一次。这种坦荡带来的力量巨大,就像黑夜里的誓言被晒在阳光下,一切都鲜活了。 陈朝阳没再说什么,他低下头,拿起筷子,说:“吃饭。” 一顿饭吃得平安无事。 尾声,霍星去买单,陈晚静静看着没有阻止。 只剩她和陈朝阳两个人。 陈朝阳说:“人还行,就是闷,比我还闷。” 陈晚不屑,“你能跟他比?你是闷,他是谨慎沉稳。” 陈朝阳不服,“你这是护短。” 陈晚白他一眼,“你个网瘾少年懂什么。” 说到这方面,陈朝阳一码归一码,提醒道:“点卡记得充啊。” 周六晚上公会例行刷boss,挨不住陈晚的威逼利诱,陈朝阳硬着头皮来当家长代表。 陈晚拿出手机划账,暗骂了句,“良心被狗吃了。” 陈朝阳不让陈晚开车送,自己坐地铁走了。 陈晚把车窗滑下半边过风,电台广播在放一首年代久远的英文歌。她的手指跟着节奏,轻轻敲方向盘。 霍星点了根烟,烟气呼出,瞬间被风带去了窗外。 “陈晚。” “嗯?” “你爸妈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音乐还在继续,陈晚的手指停住。 她还是那副腔调,平淡,诚实。 “我没告诉他们。” 霍星眼色瞬间下沉。 “我和他们闹得有点僵。”陈晚放慢了车速,迎接路口的红灯。 横向车停,纵路车行, 夹杂着穿梭的过路人,霓虹灯影把这片黑茫夜空生生衬托出了青白。 绿灯亮起的前一秒,霍星低沉开口,“是因为我。” 陈晚笑了一下,“那你准备怎么补偿?” 绿灯了,她放下手刹,轻轻转动方向盘。 停车的地方是这片区域的标志性大楼,挺直坚固,直插云海,像一根定海神针,挡住了所有光影。 经过的一瞬,车内笼入黑暗。 霍星的声音随之响起。 “陈晚,值得吗?” “值得。” 黑暗之后,霓虹重现。 霍星转过头,她脸上有温淡的光。 “陈晚,跟我回云南。” 风吹动脸边的碎发,她说:“好啊。” 霍星没再说话,转过脸看窗外,静静地把半截烟抽完。 回到公寓,霍星先去洗澡。 陈晚把他脱在客厅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后,从抽屉里拿出药,就着温水吞服。 浴室传来淅沥沥的水声,陈晚把换洗的衣服搭在扶手,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敲门声响的时候,她差点睡着。 陈晚看了看时间,八点半。 她穿好拖鞋,边走边应声,“来了。” 打开门,陈晚愣住。 是章丽萍,半秒后,陈亭亭从她背后探出头,神色幽幽。 章丽萍径直走进房间,转过身,“陈晚,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陈晚看她一眼没说话。 “你要堕落别拖着小阳。还敢怂恿他去偷户口本?户口本呢,拿来。” 陈晚一句话也不解释,去卧室,不到半分钟就出来了,她把户口本递过去。 “少了一页。”章丽萍精明地翻了翻,“你自己的呢?” 陈晚说:“过几天就还回来。” 章丽萍扬手就把户口本甩在她脸上。“从云南回来,为了个野男人跟家里作对,你疯了吗!” 陈晚盯着歪斜在脚边的棕色硬皮本,抬起头,声音很淡,“你说是就是吧。” 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章丽萍,她喘了一口长气,像是忘了词的演员,沉默了很久才接上话,“我这么多年供你读书,给你最好的一切,把你从福利院带出来,陈晚,就算你不是我 亲生的,我待你——” 章丽萍又指向陈亭亭,“比我自己的亲生女儿,哪里有差?” 陈晚眼里有了松动。她向前走了两步,缓着语气说:“我记着你的好,可以用很多方式去偿还,但唯独感情这件事,妈,绝对不可以。” 她半分余地都不留,章丽萍好不容易软下来的脸色又坚硬起来。 “那你就试试看,这个婚,你结不结的成!” 两个人剑拔弩张,全然沉浸在气氛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屋里另外一个人。 直到陈亭亭摇了摇章丽萍的胳膊。 章丽萍顺着目光看过去。 霍星站在浴室门口,裸着上身,只穿了条运动短裤。 他逆着光,门里还有蒸腾的热气。 章丽萍冷地一声笑,“这都睡一块了,你还要脸吗?” 一语双关。 陈晚脸色微沉,霍星一语不发。 “霍先生。我是陈晚的妈妈。”章丽萍走到霍星跟前,霍星很高,要仰着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女儿大了,谈个恋爱也正常。我和她爸爸也不是古板的人,但媒妁之言的前半句是父母之命。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是不是应该征求大人的同意?” 章丽萍眯起双眼,“霍先生,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 霍星说:“伯母,是我欠考虑。” 章丽萍提高语调,“能见面也不算晚。你看起来还算一个稳重的男人,小晚不懂事,你呢,多劝劝,别把她往沟里带。” 陈晚:“妈!” 章丽萍:“你住嘴!” 两个人之间塞满了炸药,多一句对话,导火线就短一截。 霍星声音低沉,“伯母,我的确要带她走,但不是去沟里,是回云南。” 他语调平平,却是捍卫者的姿态。 和陈晚一样,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告知,而不是征求。 章丽萍眼里有恨,一丝丝的聚拢,她指着霍星,舌尖如刃,“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傍个有钱人就想平步青云,我告诉你,做梦!” 陈晚走过去,“妈,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那你能不能听我话!” 陈晚答得飞快。“不能。” 章丽萍怒气冲天,“那我也告诉你。这个男人,我 不同意!” 一顿烧脑伤神的争执,没有得出任何结果,让两个本是共生体的女人站在对立面。 陈晚脸色苍白,气息不平。 霍星的手掌暗暗抵住她的腰,手心烫而有力,无声地慰藉,无声地支撑。 他的态度,全在这一掌心的温度里。 陈晚突然心静了。 她去房里来回一趟,拿着一页纸,是她的户口登记页。 章丽萍问:“你什么意思?” 陈晚说:“结婚不是最后的结果。” 章丽萍不解。 “就算不结婚,我和他一样有结果。” 陈晚声音轻而缓,这段感情不必拘于任何形式。 发生,就是合理。 是修炼成果还是缘生缘灭,自有天意盯着。 抛去所有,一无所有。 求天保佑。 霍星沉默地站着,背脊挺得笔直,他不敢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怕眼眶的潮热,变成决堤的河。 章丽萍双目赤红,高高扬起右手。 分秒之间,霍星猛的将陈晚拉到身后,那一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脸上。 响亮的皮肉声里,全是恨。 章丽萍一败涂地,扛着最后的大旗不倒下。 “你不是个好男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会让女人怂恿她的弟弟去偷爸妈的东西,你把她弄得神志不清,就不怕遭天谴吗?!” “没有怂恿,是我自己愿意的啊。” 声音是从门口发出来的。 陈朝阳气喘吁吁撑着门板,“我操,什么破电梯停在五楼就不动了,跑死老子了。” 章丽萍皱眉,“你来干什么?” “妈,回去啊。”陈朝阳走到她面前,“你干嘛呢,上门寻仇啊?姐的生活工作都在这边,你给别人看笑话,她以后怎么搞啊!走走走!” 章丽萍确实动摇了。 陈亭亭的声音从角落尖利响起。 “陈朝阳,全家就你护着她,吃里扒外!” “他妈的你还有脸来!”陈朝阳怒火中烧,“户口本的事是你告诉妈的吧?” 全部人的目光都落在陈亭亭身上。 “陈朝阳你冲我发什么火啊!我才是你亲妹妹!别以为我 不知道,你喜欢她,你喜欢自己的姐姐!” “啪!” 巴掌像一记闷雷,重重打在陈亭亭右脸。 是章丽萍。 天旋地转的眩晕里,每一个人的目光都看不实,陈亭亭眼前一片白茫。 羞耻和憎恶化身魔鬼。 她捂着脸的手慢慢垂下,看着陈晚冷笑,笑得颤立和疯狂。 “从小到大,全家都围着你转,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利用你去讨好宋明谦,爸妈早就合计着把你送到宋明谦床上,就是妓.女!” 陈亭亭面目狰狞,嗜血一般。 “啊不对,你不会在乎的,因为你小时候就已经体验过了。” 陈晚的脸顿时煞白,唇色全无。 “你十四岁那一年被强.奸过,被一个老头强.奸过。” 少女的话,像把刚铸好的刀,用陈晚开锋,一顿乱刺,血肉四溅。 客厅里垂落的琉璃灯精致复古,光影卓卓。 暖黄的光线刚好笼罩住五个人。 光线之外,宋明谦站在门口,隐匿在黑暗中。 他手里提着鸡汤,一动不动。 陈晚像一朵瞬间凋败的花。 身后是她的最爱的男人,门口是她最亲密的友人。 她一生骄傲,一生矜骨,此刻像是风雪途中的凉风,一刀一刀割在心里。 腐朽的伤疤闻血新生,破土而出。 身体下坠之前,霍星死死把她抱住。 “陈晚你给我听着,你是老子的女人,你断胳膊断腿也是我霍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不想剧透,但照顾一部分姑娘的看文情绪,我还是要广播一句 晚妹没有被qj,晚妹没有被qj,晚妹没有被qj 好吧,大家尽情地唾弃作者君的恶俗趣味吧 遁走。 ☆、第40章 第四十章 陈晚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挣脱了霍星,撞开了门口的宋明谦,飞奔下楼。 陈晚开车逃离,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她过了绿灯,也闯了红灯,颤颤巍巍,毫无目的。 最后她把车开上了高速,车窗全部滑下,劲风厮打全身,夜是黑的,路是不绝的,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陈晚的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滑过面颊,被风吹干。 她关了窗户,世界瞬间安静。 陈晚趴在方向盘上,头深深埋进臂弯,看到泪渍在裙子上晕染,像极了隔夜的东珠。 2005年,陈晚十四岁。 “陈太太,你家小晚真的很优秀,中考成绩全校第一,进才高中在区里的入学指标才三个,恭喜你哦!” “小晚,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把精力都放到学习上,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玩。” “知道了妈妈,你们回上海吧,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陈晚,今天不用晚自习哦,佳佳过生日,请我们一块去唱歌哦。” “你们先去吧,李老师找我有点儿事呢。” “李老师,这是您给我布置的题目,我解出来了,您看看对不对。” “陈晚你先坐,老师给你倒杯茶。” “不麻烦您了,李老师,您家好干净啊,墙壁上的这幅绣画是师母绣的吗?” “李老师,桌子边坐两个人有点挤,我站着就好。” “李老师你扯我衣服干嘛——干什么?!” “陈晚,你是我带过的学生里最聪明漂亮的,老师很,很喜欢你。” “老师你别这样——走开——滚啊!” 少女纤细的腰身被蛮力压在身下,中年男人已经掉了很多头发,稀薄的一层勉强遮住头顶,一挨近,油腥味扑鼻,陈晚哇的一声就吐了。 那双手从她毛衣伸进去,少女身躯的每一处都纯净柔软,陈晚浑身被火烤,他摸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像是蠕虫在撕咬。 在碰触刚发育的的胸时,就像是刚长出的嫩芽,比任何药物都催.情。 “老师喜欢你啊,我会对你好,让你考上好大学。” 陈晚像被一张细密的网遮盖住,把她死死困在其中,她想逃,她要逃,她挣扎,发疯,扭打,但对方如一座泰山,屹立不倒 。 手从裙子里伸进去,像一头猛兽。 “老师先帮你放松,别怕,不疼的。” 男人肥腻的手指开垦处女之地,一点一点地摧毁陈晚心智。 在他满头大汗脱裤子的那一刻,陈晚摸到桌子上的茶杯,狠狠砸了上去。 她跑,手就要碰到门把了,男人抓住的她的衣领把她按在地上。 陈晚一口咬上他的胳膊,腥稠的血味蔓延,她死死咬着,听到畜生在疯狂的痛叫。 这次终于跑了出去,那人却怒火滔天地追了上来。 已近放假,这幢身处最里头的公寓空空荡荡,陈晚身上痛,下面更痛,到了三楼,眼见就要被追上了—— 她爬上栏杆,风吹打着她的脸。 百念皆灰。 一只脚晃荡在高空。 无依无望。 陈晚泪眼模糊,看着那人的脸。 没有一丝放过。 突然一道声音清亮传来—— “喂!你在干嘛呢!” 楼底下,一个年轻的男人仰着头,表情惊讶。他手里还提着饭盒,另只手拽着半瓶水。 地狱重生。 陈晚挪出另只脚,两条腿都晃荡在半空中,她披头散发,决绝而坚定。 “我操!疯了!别跳啊!!” 青年意识到她接下来的动作,丢掉手上的东西,饭菜淌了一地,水瓶滚下水沟。 他的表情瞬间镇定,迅速目测好距离和位置。 他张开手,冲过来的一瞬,陈晚纵身一跃。 那一刻,她听到了神的声音—— 我保佑你。 她跌入一块软地,又听到肉体和水泥地碰撞的闷响,那双强劲的手臂圈住她,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风,终于平静。 “我日,跳楼也不挑时辰,碰上老子,你看,没死成吧。” 陈晚被他送去医院,一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隔着门,医生准备给她检查,他走到门口,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 陈晚突然说:“你是谁?” 他抬起头:“实习警察,霍星。” 说完就走到走廊接电话,“喂,队长——真的啊?太好了——好的,我现在就收 拾东西去车站!” 2005年,二十岁的霍星结束军训教官的实习工作,正式成为刑侦队的一名警察。 城市另一边,宋明谦和霍星在公寓附近找了两圈徒劳无功。 马路上车来车往,宋明谦仍不放弃,只要是白色的车就死死盯着看。 霍星站在一边默默抽烟。他抽得又快又急,一口下去,星火凶猛闪烁。 宋明谦走过去,说:“给我一支。” 霍星掏出烟盒丢给他,一道凌厉的短弧后,宋明谦接住。 他抽烟的动作比霍星还急。 一支无声的烟燃尽后,宋明谦突然开口:“我后悔了。” 霍星看向他。 宋明谦声音很淡:“后悔让她去云南。”他也看向霍星:“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和家里闹得这么僵,各尽其事则相安无事。” 霍星说:“相安无事不代表没事。” 宋明谦愣了一下,半晌才说:“或许吧。但至少她不会这么难过。” 霍星站起身,“迟早都要面对的。” 又是一阵沉默。 车水马龙,光影交错,两个男人站在街头与夜色融为一体。 宋明谦问:“你介意吗?” 霍星:“介意什么?” 宋明谦没说话,或者,是难以启齿。 他换了一种表述,“我不会放弃她。她不会无家可归,也不会无路可走。” 霍星声音更沉,“你说得对,她的家,我来给。” 宋明谦没有生气。他也意外自己竟然不恼火。 他和陈晚像是一条船上的队友,在海上浮沉与共,故事的开端是福利院的一包糖,故事的结束她没跟他走。 宋明谦此刻比人生里的任何时刻都要冷静。 冷静之后,是大彻大悟。 他一字字地说:“霍星,我不会向你认输。” 夜风灌体,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都通爽了。 霍星没有应声,话没出口,嘴角先弯。 他转过头,从容不迫。 “让你输的不是我。” 一瞬间,全世界的汽笛声仿佛都同时响起,聒噪地在耳边爆炸。 一下又一下在宋明谦心脏的各个角落引火自爆。 下半句话不用说,是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交手。 让你输的不是我。 是陈晚。 高速路上。 陈晚漫无目的地往前开。 两个多小时,足够一个成年人接受事实。 她出门什么也没带,手机,钱包,就记得拿走鞋柜上的车钥匙。 剩下的油也不够她再折腾了。 陈晚在下一个出口下车,停在路边休息了会,再重新上高速。 这一次,是往回开。 她回到公寓门口,发现自家的门并没有关,虚掩着留了一条手指宽的缝。 陈晚推开门,竟然没有人。 客厅亮着一盏壁灯,是她平时看电视时喜欢开的,暖黄的光刚刚够罩着沙发。 屋里是收拾过的,她之前搭在扶手上的换洗衣服也不见了。 一切都很安宁,像是从未有过争执和厮杀。 陈晚把车钥匙放在鞋柜上,拿出拖鞋换上,然后去卧室看了看,床边霍星的行李还在。 他没走。 陈晚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打开电视看无聊的电视剧,最后,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个觉很浅,身上一有动静陈晚就醒了。 霍星弯着腰,手上拿了条薄毯,他对她笑,“我已经够轻了。” 陈晚唔了一声,脑子还有点沉。 她揉了揉太阳穴,“你去哪了?” “买吃的。” 霍星侧了点身,陈晚还半躺着,她看到桌上两个塑料袋,四五个一次性饭盒叠交。 陈晚问:“买的什么?” 霍星说:“水饺,炒面,还有一些熟食,我每样都买了点。” 他走到桌子边上,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打开,香气瞬间扑鼻,空了的心角好像也能被填满。 陈晚没有动,“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从这个角度看,霍星的眼睑合上,睫毛长密,在眼底投下一条狭细的阴影。 他头也不抬,说:“因为我在这。” 因为我在这,所以你一定会回来。 陈晚的心刚被食物的喷香填了一半,这一下,是真满了。 两个人沉默地吃东西。 陈晚小口小口地尝,霍星狼吞 虎咽,腮帮鼓鼓上下嚼动,边吃边说:“没我做的菌子火锅好吃。” 陈晚看着筷尖上的一撮青菜,突然放下筷子,说:“霍星,那你——” “只要你想吃,我会一直给你做。” 霍星嘴上还咬着半截水饺,把她的话干脆打断,答得行云流水。 陈晚低下头,声音更低,“嗯”了一声。 风卷残云,吃食一扫而光。 霍星把桌子收拾干净,垃圾袋放在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给陈晚倒了杯温水。 “喝点水就去洗澡,洗完澡早点睡觉。” 陈晚又是一声“嗯”,抬头看他,“我放在扶手上的衣服呢?” 霍星说:“搞卫生的时候给你收到柜子里了,你去洗,我给你拿。” 陈晚听了话,去浴室洗完澡出来,霍星已经把床铺好了,他站在窗边看手机,听到动静转过头,“洗好了?” “洗好了。” 霍星先躺到床上,拍了拍枕头,“过来睡觉。” 同床共枕,关灯而眠。 夜很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可霍星的呼吸存在感太强烈,陈晚又觉得,好像听到了全世界。 她的手交叠在胸口,慢慢颤抖,垂到身侧,移动着,越接近那具身体,温度越是炽热。 突然手上一紧。 不同于她的犹豫,掌心温柔且坚定,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霍星的声音比夜沉,“陈晚,你在怕什么。” 陈晚无言。 霍星转过身,手握得更紧,“有我在,不要怕。” 陈晚咬着唇,眼里有了湿意。 这个夜,她还是和他坦白了一切,亲口说起那段撕心的过去。她很平静,直到最后一个字画上句号,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霍星很久很久没有出声。 沉默的力量却在无声地给以支撑。 他终于说:“来之前我就订好了回去的车票,订了两张。” 短暂的停顿,霍星轻声,“陈晚,跟我走,我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工作上的事情太忙了,忙得我想自杀。 依旧顽强地挺在日更队伍里……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一切涌动的风云,都将被阳光刺破。 就像这一夜,霍星和陈晚互相拥抱,轻易地许了后半生。 两人十指相扣,一夜好眠。 城市另一端。 章丽萍从回家起就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足足半小时才说了第一句话。 她问陈亭亭,“你从哪里知道的?” 陈亭亭说:“她的日记。” 章丽萍脸色沉下去,“她的日记你怎么会看到!” 陈亭亭低下头,左手搓右手。 上个月,她在房里赶作业,写到一半笔芯就没油了,陈晚的房间门没有关,便鬼使神差溜了进去。 房间陈设简洁,最特别的就是一整面墙的书架,陈亭亭看向她的书桌,一张金属冷色的方形桌。书桌右侧是一个小抽屉,陈亭亭把抽屉拉开,一些纸和零物同样摆放整齐,她手指轻轻划拨,抽出最里面的一个硬壳本。 本子四角轻微磨损,有点年代了。 陈亭亭翻开第一页,就这样偷窥进了陈晚的少女时代。 陈亭亭简单地说了一遍,话还没落音,章丽萍扬手就是一耳光。 “你脑子有病是不是,在宋明谦面前揭你姐的短!” 陈亭亭尖声,“妈!你不恨她吗?她跟那个男人一走,宋明谦就不会帮爸爸的生意了!” 章丽萍声音比她还要尖锐:“那也不能用这个去刺激她,还有你哥,我警告你,那种话不准再说第二遍。” 陈亭亭咬牙不服,“她不听你们的话,我帮你们教训她。” “那也轮不到你!”章丽萍嘴唇发抖,她也说不出,这种颤栗,究竟是因为被宋明谦听到而着急,还是因为陈晚受到过的伤害。 章丽萍把陈亭亭差遣走后,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想了很久才发现,竟然是后者比较多。 大厅明亮的灯,把她眼角的皱纹照得一览无遗。 回云南的机票是后天。 陈晚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霍星也有幸见识了她的衣柜,然后沉默不语。 陈晚挑了几套应季的衣服,想了想,又拿了一条丝巾。这一次,她东西带的很足。就连新买的护肤品也收进了行李箱。 霍星扫了一眼那套护肤品,说:“这个就别带了吧,到了那边再买。 ” 陈晚摇头,“买不到,都是别人去国外带的。” 霍星看不懂上面的英文,但他一直清楚,他女人浑身上下都是钱。 像是有所感应,陈晚抬起头,看着他眼睛。 “你在想什么?” 霍星移开视线,“没有。” 陈晚鼻里轻轻一嗤,“嘴硬。” 她继续收东西,霍星淡淡地扫了眼立在墙边的第一个行李箱,突然无头无脑地来了句,“我会努力挣钱。” 陈晚忙碌没有停,“嗯?” 霍星慎重其事,说:“养你。” 陈晚笑出了声,仰起头,脖颈轻柔伸长,看不出一点细纹。 对视几秒,她挑挑眉。 “行啊,你养吧。” 难得的,她这次这么乖。 霍星走过去,顺着胳膊把陈晚拉起,重重按向自己。 他声音很低:“都几天了还不让我碰,想什么呢?嗯?” 陈晚推他。推不动。 刚想说话,霍星抢先堵住。“你没来例假。” 陈晚懒洋洋地说:“来了呢?” 霍星眯起眼,“你家里有四包新的,你一包都没拆。” 陈晚无语,她放在抽屉里的卫生棉是日常备用的。 “我说的不对?” 陈晚没理。 霍星扬眉,“那就扒开看看。” 下一秒。他把陈晚拦腰抱起往床上丢。 霍星压上来,轻车熟路地伸进衣服里,陈晚拂开他的手,“我待会还有事。” 霍星的脑袋埋了进去,“我很快。” 陈晚下手用了力,“信你就是见鬼了。” 这句话半骂半赞,霍星低声笑了下,很是受用。 他抬起头,“要出去?” 陈晚说:“对,去学校处理点事情。” 霍星从她身上起来,不情不愿。 陈晚从衣柜里挑出一套烟灰色的长裙,当着他的面脱衣换衣,最后把绑着的头发解开,简单又特别。 陈晚约了宋明谦。 宋明谦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五分钟,他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对不起,视频会的时间长了点。” 陈晚给他倒了杯水,“没事 啊,你忙,我知道。” 宋明谦一口喝下半杯,揉着眉心,满身疲色。“和几个外商谈标案,轮番发个言时间就过了,下面还有三个部门——” “我要走了。” 宋明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晚说:“我要走了。” 短暂的沉默后,宋明谦问:“和他?” “对。” 他们坐的位置靠窗,通透明亮的玻璃一整面,下午三点的阳光肆意投射,宋明谦半边身子浸润在光线里。 他问:“去多久?” 陈晚说:“挺久的吧,至少这个暑假。” 宋明谦又不说话了。 陈晚撑着下巴看窗外,微眯着眼睛,嘴唇轻合。 她说:“我在上海的朋友不多,跟你道个别。” 宋明谦语调不变,“又不是不见面了。” 陈晚的目光从窗外移回他脸上,宋明谦静静看着她,“一定要走吗?” “要走的,票都买好了。” 宋明谦哦了一声,“什么时候?” “明天,十点。” 宋明谦又低下了头,一下一下地摸着玻璃杯的杯壁,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子挽起半截,手腕上是他戴了十几年的玛瑙串。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都要长。 宋明谦终于说话。“你吃桃过敏,你得告诉他。” 陈晚愣住。 他抬起头,脸像是一尊雕塑,硬且冷。但眼睛里的神色却怎么也装狠不起来。 “有事别自己扛,也别委屈将就,有些事情该给男人的,就让男人去解决。你从小就是这样,打打杀杀往前冲,我拦都拦不住。” 宋明谦低低笑了一下,“就只好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了。” 陈晚耳朵里有嗡嗡的声音。 宋明谦停了一下,语调比刚才更低,“你一走,我就没办法了,云南那么远,我不能第一时间赶到了,陈晚,你乖一点啊。” 最后半句话,他声音沉哑。 陈晚轻轻呼气,“宋明谦,我——” “能做到吗?”他打断她,看着她。 陈晚静了两秒,轻声,“能。” 宋明谦瞬间就笑了,阴霾仿佛一消而散,太阳已经移低 了位置,此刻,他整个身子都沐浴在了阳光里。 宋明谦是个保养得当的男人,有阳光加持,像是自带柔光。 “我有时间就来云南看你。” “好。” “你答应过我的,要记住。” “我记住了。” “乖。” 宋明谦看了看时间,说:“我还有个会要开,那就先这样吧。明天就不来送你了,小晚,一路平安。” 在店门口,陈晚对他挥手告别,她一身烟灰长裙随风而动,眼睛清亮,她在笑。 这一刻,她的笑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宋明谦看了两秒,转过身。 天很蓝,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上海见过这么蓝的天了。 纯净,明亮,却又那么让人无望。 千山万水换半生回忆。 只剩回忆。 回到公寓,霍星正在做饭,锅里早早炖上了红烧肉,陈晚一进门就被香味勾了魂。 她站在门口,双手环着腰,安静地看霍星切菜。 一个土豆切完丝,霍星回过身,看到她惊了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晚挑眉,“刚刚啊。” 霍星指了指锅,“快好了,去休息会,吃饭叫你。” 陈晚杵着不动。 霍星把土豆丝装到盘子里,再把菜刀洗干净,水声哗啦,他问:“你去学校干嘛了?”很快又改口:“算了,你去客厅吧。” 陈晚嗤的一笑,明明想知道,还装得无所谓。 “去办离职了。” 霍星停下动作。 陈晚走过去,把水龙头关上,靠着灶台,歪着脑袋看他,“有压力啦?” 霍星把刀放进刀架,擦了擦手,说:“没有。” 陈晚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硬邦邦的手臂,“我是要靠男人养的女人吗?到哪儿我都能活得好。” 霍星无语。 陈晚扬眉,颇为得意,“来日方长,你会见识到的。” 下一秒,陈晚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她手抵着硬硬的胸膛。 霍星的声音近在耳边。“你这女人,就不会服软吗?” “服软?” “我是你男人,是你丈夫,你可以依靠我,这么拼干什么?” 霍星很严肃,像要看进陈晚眼眸的最深处。 陈晚已经记不住他说了什么,她已经被那句“丈夫”震得灵魂出窍。 丈夫,依靠。 服软? 她轻轻弯起嘴角,心早就软了。 吃完饭,两人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陈晚先去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发现霍星出去了。 她给他打电话,三声后就接通。 “陈晚。” “你去哪了?” 那边顿了顿,说:“买烟。” “买烟?”陈晚看向矮柜,“家里还有啊。” “我忘记了。” 说了两句,陈晚挂断电话。 她走去卧室,又塞了几样东西到行李箱里,再把钱和卡都清点了一遍。 其实这些年的积蓄都交给宋氏理财部打理,她最初的投资金额是二十万,这张卡几乎不动,她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 陈晚打开电脑,登录网银一看,被里面的数字吓了大跳。 宋氏每个月出具的客户投资明细里,都是直接参与宋氏直属投管的项目。 陈晚本钱虽少,但这些项目全部出自宋明谦之手,利滚利下来,翻了二十几倍。 月亮在天上,路灯在人间。 陈晚靠着窗,一会抬头看天,一会又垂眼看楼下,偶有人路过,踩着光,黑色的影子跟着拉长。 人一想事,就容易忽略时间。等她回过神,才发现霍星竟然还没回来。 这都过去快一个小时了,陈晚拿起手机刚准备拨号码。 霍星回来了。 他站在卧室门口。 陈晚问:“去那么久啊,迷路了?” 霍星嗯了一声,反应过来,改口道:“没有。” 陈晚瞄了他一眼,“那就是碰到美女了。” 霍星看着她,“都没你好看。” 陈晚乐了,“哄人的本事有进步了。” 他扯了扯嘴角,“我先去洗澡。” 这个澡,比以往的时间都要长。 等他出来,陈晚正趴在床上玩手机,她头也不抬,“还以为你晕里面了。” 霍星只穿了条平底内裤,上下身都裸着,肩膀上还有凝固的水滴。他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从肩到腰再到腿,连贯修长,肌理紧绷。 床上一沉,他坐了过来。 陈晚趴着的姿势没有变,她在看天气预报,“明天大理天气不错,天天出太阳,我是不是该换套衣服——”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止住。 霍星的手掌突然覆盖在了她的肚子上。 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静静的。 霍星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处,一动不动。 陈晚的脖子快要僵掉了,他终于说:“睡觉吧。” 这次的声音不仅低哑,还有一丝苦涩。 陈晚轻声打趣,“你再抽烟,就真变成公鸭嗓了。” 霍星放开她,背过身铺床,似有似无地“嗯”了声。 陈晚挑挑眉,一巴掌打在他紧实的臀上,“那我可就不要你了啊。” 霍星背脊一僵,声音比刚才正常多了。“别胡说。” 这一夜,霍星从背后拥着她,给她听自己有力的心跳。 这是世间最美的催眠曲。 朝夕轮换,等夜尽,等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从各种报告里挣扎出一只手敲键盘,顽强地坚持日更……不行了,今天晚上必须吃两个鸡腿表扬自己。 另。各位小天使看在作者君勤快的份上,能都动动小手去收藏一下专栏。“点击7号兔子进去,上方有个收藏此作者” 漏香肩抛媚眼.兔子君。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就像天气预报说的,是个好天气。 上海到大理没有直通航班,到昆明就得坐四五个钟头的大巴车,他们的座位买在后排,发动机声音大,加上颠簸,陈晚坐了一个小时就开始晕乎了。 霍星握着她的手,“难受?” 陈晚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还行。” “难受就靠着我。”霍星凑拢了些,把肩膀稍稍压低。 陈晚头一歪就垫在了上面。 霍星说:“你睡会。” 陈晚嗯了一声,就真的睡着了。 到大理已经下午四点,下车后呼吸到新鲜空气,陈晚精气神总算恢复了大半。客运站在搞扩建,大半边都用油布围了起来,脚手架伸出油布,锈迹斑斑。 几个工人正在卸水泥,陈晚经过时被砸在地上的水泥袋溅了一身灰。 陈晚:“……” 霍星两只手各拖着一只行李箱,肩上还背着袋子,他让陈晚往边上站,自己挡住了施工地。 出站后,黑车司机堵在站口拉客,操着本地口音,普通话极其不标准。 他们满手的行李是重点忽悠对象,霍星见怪不怪,不为所动。 走到客运站的前坪,人就多了起来,小商小贩,私家车,还有一些乞丐到处讨钱。 霍星走了两步,回过头,楞了一下。 陈晚没跟上来,她在原地,手上拿着一叠零钱,被几个讨钱的围住。她一个一个给,满脸带笑。 最后是一个残疾人,双腿都没了,露出半截圆弧形的残肢,坐在一块装了滑轮的木板上,颤颤巍巍地靠近陈晚。 乞讨的人都散了去,可陈晚并没有走。 她非常耐心,等这个残疾人过来后,蹲下身,把手上最后一张十块放到他碗里,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五十给了他。 走了一会后,霍星说:“其实这些乞讨的人,都是有团队的,我们抓过几次。” 陈晚无语地看着他。 霍星轻轻笑了下,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陈晚说:“真当我善心大发啊,我这是拜码头。” 霍星笑容不变,“云南你都来了多少次了,还要拜码头?” 陈晚神色突然变得缱绻,说:“这次不一样,来了就不想走。” 她视线落在远处,几只鸟从客运站的房顶处斜飞而过,落在树上。 有了栖息之地,谁还想走呢。 霍星拎了一路行李,陈晚的那两个大箱子确实是沉,等到家,他额头上都冒了一层汗。 这房子原先还不觉得,现在多了行李,显得挤挤吧吧。 霍星说:“晚上咱们出去吃吧。明天再去买点东西。” 陈晚看他一眼,“你不用上班啊?” “上。中午下班我再去买。” “买什么?” 霍星休息了会,把行李都放去卧室,边走边说:“买家具。” “……”陈晚说:“你这也不缺什么啊。” 霍星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就换个床和衣柜。” 陈晚明白了。 床是一米五的,两个人睡到底有些挤。衣柜就更不用说了,一扇门的简易木柜,霍星的衣服少,够用。但换做陈晚就显然不够。 霍星走了出来,“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弄。” 陈晚挑挑眉,“财大气粗呢。” 她看了看时间,“晚上别去外面吃了,买点菜随便做点。” 霍星说:“你要吃什么?” 陈晚想了想,“菌子火锅。” 霍星笑了下,“好。” 霍星去买菜,陈晚收拾东西,她看了看霍星的衣柜,觉得也放不下几件衣服,索性就不收拾了。只把日用品拿出来,瓶瓶罐罐在书桌上摆了一长串,淡香四溢,房间刹那变得有女人香。 陈晚又把霍星的黑色背包打开,如她所料,两套衣服,一支牙刷一条毛巾,加上手机充电器就没了。 陈晚闻了闻衣服,是洗干净的,于是放进衣柜。 霍星回来的时候,陈晚刚把米饭焖上。 他边放菜边说:“你去客厅看电视吧,做好了叫你。” 陈晚没动,靠着门看霍星做饭。 在她的生活里,会做饭的男人屈指可数,霍星给她的感觉就一个字,快。 尤其切丝的时候,只听见刀和案板碰撞的“刷刷”声,手起刀落,一连串的细丝慢慢堆多。 陈晚突然问:“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霍星手一顿,没说话。 陈晚似有顿悟,“记不清了啊,那就说说印象最 深刻的。” 霍星转头看她,神色阴沉,“想搞事啊?” 陈晚咯咯笑,“交往三年的那个呢,为什么分手了?” 霍星脸一下子黒了,“谁告诉你的。” “你妹妹呀。” “……”霍星低头继续切菜,说:“没为什么。” 陈晚双手环胸,轻描淡写,“你想过和她结婚吗?” 霍星顶不住了,哑口道:“陈晚。” “说啊。” 半晌,“想过。” 陈晚消化了一下情绪,淡淡开口,“女孩家里不同意吧?” 霍星嗯了声。 陈晚不轻不重地呼了口气,“谢天保佑。” 霍星又看向她,一脸不解。 “亏得他们不同意,我才有可乘之机啊。”陈晚对他挤眉。 霍星不作反应地继续切菜。 陈晚觉得自己是恍惚了,好像在那一低头的瞬间,看到他脸上有类似嘚瑟的表情。 她换了个姿势,从左边移到右边,还是靠着门板。 懒懒散散地问:“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这一次他答得飞快,“你。” 陈晚:“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霍星说:“去学校做治安培训,她是接待老师。” 陈晚有点意外,“也是老师啊。喂,你是不是就喜欢这个口味的?” 霍星把刀放在案板上,单手撑着腰,这站姿稍稍倾斜,整个气质都变痞气了。 他掏出烟,咬在嘴里并没有点燃,微眯着眼睛说:“提醒一下,是你先追我的。” 陈晚:“……” 霍星把烟盒丢给她,不偏不倚扔中脑门。 勾起嘴角,极淡。 陈晚压下脸颊的红润,正色道:“你别得意啊,我喜欢就追,哪像你,别扭叽歪,明明喜欢我喜欢的要命……还不承认。” 霍星敲了敲案板,“你追我的时候那么凶,谁会喜欢。” 陈晚目光狡黠,歪头笑道:“那现在呢?” 霍星被噎住了,移开眼睛,“现在就像你说的。” 喜欢的要命。 陈晚又胜一局,继续问:“再来说说你前女友,在你这房子住过没——” 一听这话,霍星低骂了声,“操。” 下一秒,他走过来捏住陈晚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时光安逸,一抹阳光斜躺在灶台上,透过光,能看到灰尘在飞。 陈晚被吻得透不过气,推了他几把没推开,霍星好像惩罚一般,越吻越深。 分开时,两人嘴唇之间勾起银丝。 “再敢问,老子就吻你。” 陈晚大口呼气,胸脯上下起伏,连忙摇手表示投降。 开饭的时候,霍星端上来一碗剔了鱼刺的鱼肉。 陈晚敞开了怀吃,最后把筷子一放,“饱了。” 霍星迅速把剩余的饭菜解决,边吃边说:“明天我得上班了,你自己在家可以吗?” “可以啊。” 霍星点头,“钱包在抽屉里,你要用钱就去里面拿。” 陈晚说:“真准备养我啦?” 霍星:“养。” 陈晚舔了舔嘴唇,“你有多少钱够我花啊?” 霍星沉默了片刻,慢慢挑着碗里的菜叶。 “我暂时不能让你过上你以前的生活,但我会努力。” 陈晚十指穿插而过,交叠着垫在下巴上,“霍星,我有钱。” 她笑意缱绻,半开着玩笑说:“给个机会让我养你嘛。” 霍星顿时严肃。 陈晚嘀咕了一句,“小气。” 第二天霍星去上班,前脚刚走,陈晚后脚也出了门。 她在附近找到一家文体店,出来后手里多了几袋东西,肩上还背着一个中型画板。 陈晚坐上出租车,去的地方是大理古城。 古城门口不许摆摊,她往外走一站,是上次带学生实习住的客栈附近,那里有一条古街,因为临靠的客栈旅馆多,所以人流量特别大。 陈晚来回走了两遍,观察了一下,最后选在街中间的位置。 她把画板拿出来,再拿出笔,偶尔抬头,偶尔低头,手上涂涂抹抹。 对面是一个卖竹制手工的小摊,摊主二十出头,特别来话,几家摆摊的就他生意好。 他看了陈晚很久,趴在摊上叫她,“喂。” 陈晚抬头。 小年轻问:“你画啥呢?” 陈晚把画板翻了一面 给他看。 “哎呦,这不是我吗?” 陈晚笑,“像吗?” 小年轻跑了过来,凑近了仔细看,“像,像,真像。” 陈晚说:“那给你了。” 小年轻乐呵接受,看了又看,随口问:“过来玩儿的?” 陈晚说:“算是吧。要不我再给你画一张?” 小年轻上下扫了她一圈,微微挑眉,“你也想在这摆摊吧?” 陈晚笑着默认。 “我们都是有登记的,你就不行,逮住要罚款。” 陈晚把画板合上,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我又不收费。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教画画的老师,就想练练手。” 她指了指摊子,商量道:“把这画挂你摊子面前,来看的人多,对你生意也有帮助。” 小年轻眯了眯眼。 陈晚继续说:“别人要是问起,你就告诉他们,我这儿免费给画。” 小年轻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陈晚软了声音,半求半劝,“帮个忙呗。” 不到一小时,陈晚就接到了她在云南的第一笔“生意”。 虽然免费,但也总算开了个好头。 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她们问:“合影能画吗?” 陈晚说:“行啊,你俩摆个姿势,我看看。” 不到一分钟,陈晚说:“我记住了,等我十分钟。” 陈晚动作极快,炭笔白纸,行云流水,她几乎不修图,一笔完成。 学生连声赞扬,“好像啊,真好看。要是能加点颜色就更好了。” 陈晚一听,笑着说:“颜色也能加,但是得收点儿材料钱。” “要多少?” “五十。”陈晚抬了抬下巴,“其实不上色也好看。” 两个学生商量了一番,决定要颜色。 陈晚在云南的第一笔收入就这么搞定了。 这天,陈晚收入一百五,她买了两包烟塞给对面的摊主。 小年轻起先不收,后来拗不过陈晚的坚持,也就半推半就了。 他话也多起来,“其实晚上生意更好,巡逻的基本是一天来三趟,你得注意点。” 陈晚说:“晚上我暂时来不了。” 小年轻说:“这 条街上摆摊的都熟,见着巡逻队的,我让他们吱一声,我再告诉你。” 陈晚千恩万谢,“那我这画板和颜料能放你这吗?” 对方答应爽快,“行。” 就这样,她每天赶在霍星下班前到家。 夏天已近尾声,一过四点,天暗下来的速度明显加快。 伴着黄昏,踩着余晖走在小区里,陈晚偶尔会有时空错觉。落叶,平路,夕阳,还有从天空低矮斜过的飞鸟。 让她有一种无比踏实的归属感。 这事儿暂时没有告诉霍星,一是骤然换了个陌生地方,她想让自己忙起来,度过这段适应期。 二是,她不想霍星太大压力。 陈晚仔细想了想,如果以后真要安顿下来,总不能不工作。她自小学画,除了画画,也没什么会做的。 就当是提前预演。 年轻摊主也是个热心肠,几天下来和陈晚混熟,还真帮她躲过几次巡逻队的检查。 陈晚人漂亮,从小被美术熏陶气质出众,握着笔往画板前一站,活脱脱的文艺范。一个星期下来,最高一天的收入能到四百。 “看来还是手艺活挣钱。”小年轻蹲过来,给她递了瓶水。 陈晚笑,“凑合。” “你今天多久走啊?我家里有点事,得先回去。” 陈晚说:“那行,我把东西收一下,不耽误你。” 小年轻点头,“成,我先去厕所,你把画板搁我摊子下面。” 陈晚低头收东西,颜料,画笔分门别类,刚准备拿画板,视线里出现两双脚。 “对不起,今天歇业了——” 没见吭声,陈晚抬头。 两个穿着城管衣服的男人站在面前,八风不动。 ——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卓炜抽着烟,朝天花板吐烟圈,“天下太平,咱们多轻松。” 霍星正在填工作日志,“那你天天烧高香。” 卓炜哼笑,“前天我妈还去拜大佛了呢,跟我烧了炷姻缘香,这老太婆咋就不想事呢,姻缘都烧了,还有个屁啊。” 霍星淡淡地笑了下,“对了,过几天请你吃饭。” 卓炜问:“啥好事?” 霍星合上日志,“到时候就知道了。” 传来敲门声,同事站在门口喊:“霍队,来活了,” 卓炜呵了一声,“真不会挑时间,这都要下班了。犯啥事了?” 同事说:“好像是违规摆摊。” 卓炜嘀咕一句,“行政违法啊,行吧,我去。” 霍星说:“去吧。” 卓炜一走,他拿起喷壶给桌上的绿萝浇水,太阳西沉,把世界晕染成了橘红色,绿萝浸在光线里,被水帘无声浸润。 霍星刚浇完,卓炜又进来了。 “这么快就审完了?” 卓炜面色沉重,“你还是自己去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现实的生活,作者君的恶趣味……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陈晚坐在审讯室里,对面坐着“送”她过来的两位城管大叔。 陈晚看他们,他们也看陈晚。 其中一个说:“你这摆摊已经属于严重违规,我们也是接到群众举报。” 陈晚不作声。 另一个说:“你要真想摆个摊,也得按流程去办手续搞审核啊,现在不是得不偿失吗?” 陈晚别过头。 她心情不好,什么话也不想说。 之前走到派出所门口时,陈晚就觉得自己日了狗。 刚才卓炜那表情和便秘一样,虽然好笑,但她一点也不想笑。 推门声响。 霍星单手撑门,另只手拿着笔和本。 城管起身,“霍队你好。” 霍星边抬头边说:“你们好——” 好字说了半个音,熄火了。 气氛瞬间变冷。 又硬又冷。 陈晚低着头,手指玩手指,扭成一团。 “霍队长,最近严查,治安好多了,这几天就逮着这一个,喏,人在那。” 城管指着陈晚,陈晚闭上眼睛,手指不动了。 霍星没有回头,和城管客气道:“你们也辛苦。” 城管说:“和你们比不得,我们也就抓个现场,人一交就完事,后续还得麻烦你们。” 霍星说:“应该的。” 城管的声音转变了方向,“哎我说姑娘,可别再有下次了啊,违反条例就得受罚,具体的警察会跟你说。” 陈晚一只手盖着自己的额头,他妈的脸都丢尽了。 送走城管,又从门外进来一个人,年轻,二十出头,看样子像是实习的学生。 实习生语气严肃,“坐这边。” 陈晚起身,走到审讯桌边上坐下。 霍星和实习生坐对面,桌上吊着一盏灰色灯罩的灯,房子里的窗帘拉上了,灯“啪”的一声亮,刺眼的光让陈晚眯住眼,好半天才缓过劲。 灯直接对着陈晚,陈晚不管看哪里眼睛都难受。 霍星轻抬下巴,实习生领会后,正了正脸色。 “姓名。” “陈晚。” “家庭住址。” “… …”陈晚默了默说:“现在住酒店。” 霍星轻敲桌面的手一僵。 实习生继续问。“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城管说我违规摆摊,但我没有摆摊,我就练练手画着玩儿的。” “你有收费行为没?” “他们看我画的好,自愿给的。” 陈晚字斟句酌,每一句都是真的。 实习生语气扬高,“有人看到你有金钱交易,态度端正一点!” 陈晚被这一声吼得心浮气躁,加上这盏灯实在刺眼,更是耐不住性子了。 她语气急糙,“谁举报我的,把人拉出来对质。” “既然能抓你,肯定是有证据的。你态度这么差,必须严肃处理。” 白炽灯太亮,陈晚被照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伸手去拨那盏灯,想把它换个方向。手还没碰上,实习生厉声:“动什么动!坐好!” 陈晚脾气也压不住了,“你吼我干吗?” 年轻人容易激动,眼见就要发飙,霍星突然起身。 几秒之后,审讯桌上的灯灭了。 他重回座位,对实习生说:“我来吧。” 陈晚的气焰顿时认怂。 霍星脸色阴沉,笔在手里转了两圈。 这会子的折腾,陈晚像打了霜的茄子,缩成一团软哒哒的。 霍星张了张嘴,稳了两秒后,沉着声音对实习生说:“……还是你来吧。” 陈晚手搭在桌面上,“我错了,我认罚。” 实习生满腹正义的话被生生堵死在了喉咙眼。 “这不就对了吗,态度端正,从轻处理。” 他把笔录整理了番,递给陈晚,“签字。处以罚款两千,你是自己去交钱还是通知家里人?” 陈晚签好名,说:“自己交。” 实习生说:“行吧,跟我来。” 他动作快,三两步走到了前边。霍星故意慢下脚步,始终和陈晚保持一米的距离。 窄深的走道尽头是一面半墙的玻璃窗,夕阳下沉的余晖把半截走廊都染了光。 霍星背对着她,周身像镀了层毛绒的光圈。 他停下脚步,没回头,语气也算不得好,“等着。” 实习生从一旁的办公室伸出头对陈晚喊 ,“还不快点过来交钱。” 霍星绷着脸,声音淡,“我来。” 他边掏钱包边往屋里走,全然不顾实习生快要脱落的下巴。 陈晚靠着墙,凉意攀上后脑勺,最后漫布全身。 卓炜走了过来,端了杯水,说:“霍队办手续去了,要点时间。” 沉默许久的陈晚终于开口,“他会不会受影响?” 卓炜表情严肃,“当然会。” 陈晚起身就要往屋里冲。 “哎哎哎,走啥。逗你玩儿的,他能受什么影响,顶多大家都知道他女人被抓了。” 陈晚:“……” 卓炜把水杯递给她,“霍队给我打电话了,让我照顾一下你,走吧,去办公室等。” 这是她第一次来霍星的办公室。 桌面整齐,除了纸和笔,就只有一盆绿萝。 卓炜手指着凳子,“你坐吧,那是霍星的桌子。难怪说过几天请我吃饭,问原因半天不说,现在我总知道了。”他抽了支烟,顺手把窗户打开散烟味。“哥们厉害啊,请了三天假去上海,回头就把你给带回来了。” 陈晚敷衍地笑了下。 卓炜眯起眼睛,“看不出来啊,你胆还挺大。” 陈晚突然问:“他工作都做些什么?” 卓炜吸了口烟,往窗户外吐圈,说:“没特殊任务的时候就抓抓小贼,维持一下社会治安。有任务就说不好了。十天半个月在外面,做的事也保密。” 陈晚敛眸,又不出声了。 卓炜看出了她的顾虑,宽慰道:“霍队身手好,当年他考警校,文化课差了分,本没戏,但体格测试上他太牛了,当时校长也在,硬是把他破格录取。” 陈晚低头笑,“没文化。” 卓炜嗤了声,“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用,男人就得用拳头说话,之前搞集训,弄了个变态的野外生存,他负重五十公斤穿山下河,肚子饿就生吞鸟蛋,寒冬腊月下河摸鱼,全组特种兵都趴下了,就他挺到最后,这男人,一身硬骨头,枪都打不倒。” 陈晚下意识地问:“他中过几次枪?” “我记得的就有两次,抓个拐卖团伙跑到了深山野林,挨了两颗子弹。”卓炜指了指肩膀,“就这么生生地挖了出来,硬是没吭一声。” 卓炜停了停,呵呵笑,“吓着了? 其实也没那么怕人,哪行都需要人干,对我们来说,扒筋流血的日子过习惯了。” 言下之意,你也得习惯。 跟了他,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就得适应。 陈晚听得懂。 卓炜烟抽完,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按,说:“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将门虎女——配得起他。” 陈晚:“……” 天色又暗了几分,除了靠近窗户的地方亮堂,屋里已经陷入了灰暗。 霍星走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叠票据,他一眼都没看陈晚,停在卓炜面前。 卓炜给他发了支烟,他打火的动作比平时急促。 卓炜拍拍他肩膀,“我就先走了啊,你俩好好说。”他压低声音,“回家往死里收拾。” 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霍星默不作声地把票据放进抽屉里,拿钥匙,换便装,陈晚跟在他后面,一语不发。 霍星把摩托车停在她面前,低头又掏烟。 陈晚自觉地坐到后座,还没坐稳,车子“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惯性力太大,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 硬得像块石头,石头还在生气。 陈晚每次挪开,摩托车就猛地加速,一加速,人又贴了上去。 反复好几次,她终于看出是霍星故意的了。 做饭,吃饭,洗碗,收拾。 这男人是打心底的要把冷漠进行到底。 陈晚觉得好气又好笑,去厨房喝水的时候,眼珠一转,手一松,玻璃杯就掉到了地上“噼里啪啦”响。 她配合地一声痛叫,果然,客厅里装冷漠的男人瞬间冲了进来。 “别去捡,站着!”霍星看着满地的碎玻璃碴子,情绪更差。 陈晚蹲在地上仰起头,长发散开如云海,眼神无辜又软萌,竖起食指勾了勾,可怜巴巴地说:“出血了。” 霍星揉了把脸,暗骂了一句,“老子算栽你手里了。” 他打横抱起陈晚,避开玻璃渣走向客厅。 霍星的下巴绷的紧,不苟言笑的样子更是严肃。 陈晚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别生气了。” 他手一僵,脸色更难看。 陈晚放软了声音,“我再也不去摆摊了。” 霍星手一松,把她重重丢向了沙发。 陈晚哎呦一叫,被震得五脏俱损。 霍星突然蹲下来,强硬的态度没几秒就破了功,近乎无奈道:“陈晚,你不必这样子。” 陈晚认识到错误。“我真的不再去摆摊了,不过说真的,这个来钱还挺快,我最多一天挣四百,早知道——” “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好没用。”霍星打断她,掏了心底话。 一身戾气卸载,还原本真,除了歉意还是歉意。 陈晚一顿,嘴角动了动,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娇气,我在上海也得上班,我是个成年人,养活自己不是天经地义么?走什么样的路,跟什么样的男人,都是我做的决定。” 她声音轻,“霍星,这不丢人。” 听完这话,久久不语。 霍星的眉型很好看,不似一般男人的杂乱,眉浓却不突兀,向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他放松神态的时候,比此刻平易的多。 陈晚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凉,皮肤热,霍星一把握住。 陈晚温温地笑,语气俏皮,“我三岁就开始学画画,艺术生能加分,但我高考的成绩不用加分也能在区里排进前十。我本硕都是在英国念的,在国外我也会去街上摆摊,但那边不会明码标价,都是老外看着给,而且,不会被城管抓。” 陈晚摸了摸头,“这次没经验。” 霍星沉下脸,“你还想有下次?” 陈晚娇憨地笑。 这一晚,两人谈了很长时间,谈各自过往,谈没有彼此参与的那一段时光。 时光太长,往事太沉,想到哪说到哪,大部分都是陈晚喋喋不休。 霍星听得出,陈晚被家里养得很好,一身才气,谈吐得体,见过世面,所以心性开阔。 大概意识到自己话太多,后半段陈晚就缠着让霍星说。 霍星笑了笑,“都是大老爷们的糙事,血肉模糊的,没什么好讲。” 陈晚伸手就往他身上戳,“我就爱听鬼故事。” 霍星:“……” 陈晚说:“那就说说你身上的伤,从上往下开始,肩膀这两颗子弹是怎么挨的?腹部的是刀割的?” 霍星:“……” 陈晚最看不得他严肃的表情,白他一眼,“老气横秋。” 霍 星失笑,靠近她耳朵边,沉声问:“你看的倒是仔细,老子身上哪里有痣你都知道吧,嗯?” 陈晚的脸,红霞乍现。 霍星微眯双眼,语气轻佻,“说话,痣在哪?” 陈晚直视他的眼睛,语气绵软,“晚上确认好之后再告诉你。” 情人之间,三言两语就能兑出一瓶催.情的香水。 自上次之后,已经半个多月没有鱼水之欢。 她在邀请。 霍星笑意不减,但气氛确实松动了。 他拍拍她的头,“看电视吧。” 后来陈晚去洗澡。 霍星走到卧室,把门关上,他拨通一个电话。 “老李,是我。” “知道知道,小霍啊,什么事?” “上次你跟我说的,我想好了。” 霍星靠着窗,点燃一根烟,夜已落幕,天上没有星和月。 “真想好啦?” “嗯。” “太好了!就凭你这身手,保准无敌了!” 那头声音聒噪,透过手机生生成了刺耳。 霍星弹了弹烟灰,鼻间散出一层薄雾。 他声音淡,“钱呢,怎么算?” 那头道:“好说好说,规矩是四六分成,你打赢一场,就从押你的赌金里拿四成。一万给四千,这样说明白了吧?” 霍星嗯了声,“钱什么时候能到手?” “按场次结,赢一场给一场的钱。” 烟在手指间,灰烬伴着火光慢慢吞噬白色的烟身。霍星盯着看,没抽,也没弹。 他问:“什么时候能过来?” “随时啊!咱们是希望你越快越好!” “我明天过来。” “好嘞,晚上九点,派乐地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晚妹是抛弃一切跟了霍星的。 霍队本身就有点大男人,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受委屈,他打心底地认为,陈晚从一开始跟他,就是委屈的开始。 尤其在钱上面。 他不希望陈晚跟着他为生活所迫。 晚妹一身才华气度,还自带攻属性,自己想要什么一清二楚。 她越是坦荡,霍队越是珍爱,越 珍爱,越不希望她受委屈。 所以他想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 于是,他去打拳击赛了……噗哈哈,对不起,这又是作者君的恶趣味 天使宝宝们,国庆长假快乐哟~ ☆、第44章 十一点,关灯睡觉。 陈晚躺在床上,摸了摸霍星的手。手指传递心思,但他只是抱了抱她,再没有任何动作。 陈晚翻个身,适应了黑夜,她的眼眸特别亮。 “你不想吗?” 霍星低声笑了下,“想什么?” 陈晚的手顺着他的膝盖一路往上,硬实的肌肉,微凸的线条,越来越炽热的手感。 越接近,越能心灵感应。陈晚不用看就能想象,平底裤下满满的一兜,此刻像座拔高的火山。 霍星一把握住她的手,说:“今天累了,早点休息。” 陈晚沉默。 霍星解释说:“我明天得出警,时间有点长,晚饭你自己吃。” 原来是有任务,陈晚心松了些,问:“危险吗?” 霍星说:“没事,日常巡警。” 陈晚嗯了声,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数他的心跳,比数绵羊有效。 陈晚睡着之前,隐约感觉霍星亲了自己一下。 这种朦胧的意识,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梦。 第二天,霍星在办公室待到七点。 他估摸着时间,在九点之前骑车赶到了派乐地。 派乐地是当地还算有名的酒吧,开业时间短,但生意特别好,老板是个外地人,从不露面,靠着两个当地人打理。 老李早早的等在门口,一看到霍星,笑得脸上褶子道道乍现。 “昨天接你电话我还有点不相信,现在见着你人心就实了!” 霍星没什么表情变化,问:“今晚开始吗?” 老李说:“只要你准备好了,随时都成。” 霍星没有犹豫,他做的决定从不改变。 老李领着他往里走,边走边介绍基本情况。 “咱们这拳赛都备过案的,基本正规。但我也不瞒你,这地方来来往往都是客,找刺激的有钱人特多,就想看点不一样的。” 霍星打断他,说:“我知道。” 老李嘿嘿笑,“上头都从外面弄拳手进来,大部分在国外打过比赛,跟黑人老鬼,黄毛白人都干过,有点真本事。不过霍队你放心,出不了事,我们有人在旁边盯着。” 出不了事的意思是,死不了人。 上到二楼大厅,拐进右边的小门,就是两 座电梯。老李按了楼层,等电梯的功夫给霍星发了支烟。烟雾缭绕,霍星的脸虚虚实实。 老李笑了笑,法令纹颇深。“道上都知道,整个城区,就属你最能打。碍着身份也一直没敢请动你,这次怎么就……” 霍星声音淡,“闲的,找人练练手。” 老李朗声笑,“行,真没看错人,说的话都这么大爷。” 电梯直达顶楼,又穿过几个走道,最后是一扇铁门。老李进去打了个招呼,没多久就领着霍星进去。 铁门里是个简易的换衣间,右边有个小门,应该就是通往赛场的。 老李把装备甩给霍星,“你这是第一次打,没什么名气,押你的人不会太多,先打赢这场,以后胜场多了,押金自然就大了。” 霍星的装备是一身黑,拳套戴手上,就像两只暗藏锋芒的利爪。 拳赛第一个环节是拳手登台,观众根据印象综合胜场率决定押哪方赢。 就像老李说的,押霍星的极少,还大部分是女性。 霍星的对手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头发染成红色,贴着头皮,远看像一颗炮仗。 比赛正式开始。 红毛动作迅速,开脚就是一个回旋踢,劲道跟生了风似的直冲霍星。 霍星几乎没动,往反方向大角度地侧腰,利落地躲过这一脚。 红毛连着又是两个勾拳,五指蜷缩,弯成勾状,霍星小范围快速移动,比对方节奏更快,左右甩头,轻松闪了过去。 台下掌声顿时热烈。有助威,有鼓动,他们想要更激烈的打斗。 两个过招霍星就摸清了对手的套路。进攻型,手速快是杀手锏。 霍星整理出自己的思路,以退为进,再从空隙里找机会。 两人几番试探,霍星带着红毛围着赛场绕圈。他不瘟不火,每次都能精准躲开进攻。 场下大都是押红毛赢,主场优势极为明显。 很快,红毛发起第三轮攻击,攀上霍星的手臂,直掐喉咙,霍星头一歪,拳头从他侧脸擦过。 红毛整个人扑上去,试图夹住霍星的肩胛骨,两个人紧紧黏在一起,身体对抗,真正的用拳头说话。 台下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最高.潮的时候,霍星一个漂亮的打挺,反手一拳砸在红毛的鼻子上。 顿 时,血从鼻孔喷出一条圆弧,在空中划了个凌厉的圈。 红毛捂着鼻子疼痛难忍,霍星一鼓作气,又是一拳头打在老地方。 他略有保留,但足够将红毛打趴在地。 见血封喉,观众个个都像嗜了血一样疯狂。 尖叫,欢呼,嘶吼,劲爆的音乐。夹杂在一起,变成燥烈的节奏。 霍星还算轻松地赢了这一局。 一下台,老李就激动地说:“这个开门红打的漂亮,过两天,不,就明天开始,押你的人会越来越多。” 霍星摘下拳套,靠着窗户抽烟,一支烟的时间里,都是老李在叽喳。 霍星把烟蒂按灭在窗台,一弹指就飞了出去。 额头上的汗水还没干,到底是干了一架,浑身青印还是不少。 他打断老李,直截了当地问:“钱呢?” “有有有。”老李从兜里掏出一叠,“押金总共三千,四六分成,你数数。” 霍星接过钱,“不用数了。” 老李呵呵笑,“今天押你的人可都赚大了。” 霍星换回自己的衣服,把拳赛装备都收进柜子里,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 老李在背后问:“明天还来么?”他怕霍星拒绝,诱惑道:“知道今天押红毛的有多少吗?” 他用手指比了个数字,“三万!明天,这个数可就到你这边了。” 霍星眸光微闪,说:“来。” 老李拍了拍他的肩,“那成,我就不送你了,下一场马上开始了。” 这种拳赛几乎通宵进行,喧嚣永不停止,活脱脱的不夜城。 已入初秋,深夜的风到底与夏天不一样,割着脸,真有那么点狠绝的味道。 霍星到家的时候,陈晚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的睡容非常安宁,有那么一刹那,霍星觉得自己在看一幅静物素描。 等洗完澡出来,陈晚听见动静便醒了。 她声音昏沉,“你回来啦。” 霍星挨着她坐下,“这段时间所里比较忙,天天都要加班。” 陈晚嗯了声,还是关心的问题,“危险吗?” 霍星说:“不危险,整理一下案卷,费时间。” 陈晚揉了揉眼睛,“那我晚上给你留门。” 霍星低笑,“不用。你困了就睡,我有钥匙。” 陈晚说:“你对门的邻居好八卦。一会过来借剪刀,一会又借盐的,逮着机会就问我这问我那的。” 霍星明白过来,“张奶奶?” 陈晚瞌睡醒了,表情缱绻,“她问我是不是你对象,我说是你妹妹。” 霍星:“……” 陈晚扬起眉毛,“这种老太太我见多了,恨不得把你户口本都调查一遍。” 霍星问:“那后来呢?” 陈晚又躺回沙发,两腿搭在霍星身上,得意道:“后来我给她推荐了两只股票,老太太回去研究了,再也没来烦我。” 霍星:“………” 陈晚翻身坐到他身上,搂住脖子,眼色如秋水。 “警察叔叔,群众有困难,是不是可以向你求助呀?” 霍星低眉垂眸,笑容极淡。 陈晚身体软,声音更软,抵住他的额头,呵气如兰。 “警察叔叔,夜太黑了,我害怕。不信你摸摸,心跳得好快。” 她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按。大口呼吸,柔线起伏,陈晚没穿内衣,原始的悸动隔着衣服更为凶猛。 霍星却抽回手,掐住她的腰轻轻一提,人就被放平到了沙发上。 陈晚屏息等待,却没有意料中的吻。 霍星摸了摸她的脸,“睡觉吧。” 陈晚万般不情愿,却还是体恤他加班辛苦,乖乖地守起规矩。 睡觉的时候,霍星从身后将她搂住,夜沉,酣眠,他抬眼,看见窗帘一角被风卷高。 摆摊这事没戏后,陈晚在家待了五天就闲不住了。 她又跑去古街找那位年轻摊主。 说起被抓,小年轻也愧疚,一直道歉说:“真对不住了,我去上厕所的时候手机搁摊子上了,兄弟的电话我没接着,害得你被逮。” 陈晚说:“没事,你对我够照顾了。你在这摆摊一个月能挣多少?” 小年轻说:“像现在这旺季,能有个万把块。淡季就不好说了。” 陈晚算了一下,“说实话,没我画画挣得多。” 小年轻乐呵道:“你那是手艺活。” 陈晚说:“如果我们合作呢?” 小年轻狐疑。 “你东西照卖,再多加个生意,我就是你请的员工,画画的收入咱俩按比例分。” 小年轻明白了,神色复杂,压低了声音说:“你被城管抓,其实是有人举报的,你抢了别家生意,当然容不下你。” 陈晚一点也不意外,表情轻描淡写,“所以才要和你合作嘛。” 小年轻摇头,“不成,一条街上都是打过照面的,关系再不好,面子还不能撕破。” 陈晚不勉强,“那行。” 小年轻憨厚地笑,“对不住了啊。你这样子,不像是只来旅游的,” 陈晚说:“我男人在这边。” “哟!嫁过来的啊?” 陈晚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男人干嘛的?” “打工的。” 小年轻说:“现在谁不是打工,日子凑合过就行了。” 说话的功夫,隔壁摊主喊他,“晚上还去吗?” 小年轻一听就明白,“去啊,都说来了个厉害的,打了半个月,场场都赢,这不是等着送钱吗?” 隔壁摊主说:“今晚可就不一定了,来了个黑人,在美国打过那个什么叫kg个几把玩意的比赛。” 陈晚:“……”她善意提醒,“那叫wwe职业拳赛。” “对!对!就是这个名!” 小年轻嘿嘿笑:“地下拳赛我们这也有,可以下赌注,就跟买□□一个原理。不过奖金多多了。” 陈晚知道,类似于黑拳,宋明谦带她在美国看过一次,太血腥暴力,陈晚看了半小时就离开了。 小年轻突然问:“你想去看看吗?出了个厉害的,开打以来就没输过,牛逼的要命。我老婆也吵着要去,要不一起去玩玩,就当给我老婆做个伴。” 陈晚仍不放弃和小年轻合作摆摊的事,想了想,便一口答应。 小年轻的老婆微胖,双下巴挺明显,见着陈晚自来熟,女人间的聊天话题跟洪水开闸似的,相谈甚欢。 晚上八点,小年轻开着面包车,把五六号人拉去了派乐地。 隔壁摊主夸夸其谈,介绍起派乐地一脸自豪,全市最高档,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陈晚:“……” 小年轻的老婆嗤声,“一个吃喝嫖赌的地方有啥好说的。” 坐电梯上到最顶 楼,这里的气氛比陈晚想象中热烈。展厅改造的拳赛场地,正中间是塞台,观众和拳手几乎是零距离接触。 这种观看方式,视觉冲击更为强烈。 小年轻的老婆牵着陈晚,凭着体型优势,硬是冲到了前面几排。 陈晚问:“你押了多少?” “五百!” “押谁赢?” “同胞!” 陈晚笑了下,“你还挺爱国。” “今晚那个黑种人也厉害,要不你也玩玩?” 陈晚努努嘴,“我先看看军情。” 休息室里。 老李把霍星当活佛一样供着。激动起来,脸上褶子更明显了,一道道像是槽开的伤疤。 “今晚这场面可不是盖的,那黑人老鬼实力也强,就这赌金你猜猜有多少。” 霍星看他一眼,没说话。 老李比划了个数字,赌金接近三十万。 霍星专心往手上缠纱布,头也不抬,“押我的有多少?” “一半一半。” 老李给他发了支烟,霍星咬嘴里,任他点火。 “兄弟说实在的,黑鬼真有本事,全世界跑,专门吃这口饭的,你悠着点,真撑不住了,千万别硬扛。” 老李劝慰出自真心,霍星被烟气熏得微眯眼睛,没再说话。 时间差不多了,老李领路,先把门拉开。光线伴着喧哗,如同把锋利的剑从门外刺进。 霍星起身,身架挺拔,像一头伺机待发的豹。 欢哄声如同潮浪贯穿耳膜。 小年轻拉起老婆,“来了来了!” 陈晚跟着抬头,这一眼…… 一眼万年,全身过电。 作者有话要说:霍哥你这么能打,打得过晚妹吗… ☆、第45章 霍星只穿了红色拳裤,裸出上半身,肌理流畅匀称,并不是健身房刻意练出来的壮硕身材,而是真刀实枪,岁月打磨的琥珀。 对手一身的粗糙黑皮肉,登台亮相就是个空中劈腿,嚣张至极。 全场欢呼,呐喊,叫嚣声此起彼伏。随着铃声一响,瞬间安静。 两人一黑一白,霍星一向沉稳肃穆,相比之下,黑人就张狂得多,嚼着口香糖,面露凶光。 第一次交手也是他先出拳,胳膊长是优势,霍星连退两步,堪堪躲过这一下进攻。 黑人迅速换手,手肘一弯,力道改变方向,直接从霍星的右脸擦过去。 霍星没躲完全,被他带着往右边栽倒。 他倒地后飞快跳起,面不改色,加快步伐移动。 开场就是强强对决,观众情绪高涨,叫声震天响地。 这个黑人满世界的□□拳,拳头染血,确实厉害。 霍星心中有数,防守不占上风,便只能以硬碰硬。 他眼色下沉,精光绽露,对着黑人的腹部抬脚扫踢,黑人闪身,避开之后露出嘲讽的笑。霍星接连踢了三下,动作行云流水,风都仿佛生了劲。 黑人避闪不及,挨了第三脚,仰面倒在地上。 霍星比他起身的速度更快,屈膝,下蹲,手肘向下,对着黑人的脸垂直砸落! 黑人滚了半圈,只见他弹跳站起,霍星蹲下的动作把后背完全暴露,下一秒,黑人抬脚踩了下来。 全场倒吸一口气,惊呼声整齐划一。 小年轻的老婆捂住了眼睛,“哎呦妈呀,血!血!” 霍星半边脸贴在地板,半边脸被黑人踩在脚底,黑人占了上风,一鼓作气压在上方,抡起拳头朝他太阳穴上打。 一下,霍星猛力挣扎。 两下,全身肌肉紧绷,青筋凸起。 三下,他神色里有了痛苦,牙关紧紧咬住。 额头迅速肿胀,新鲜的伤口送来粘稠的血,起先是一滴一滴,然后连成下坠的线。 嗜血的快感让生性残暴的黑人拳手更加生猛,他嘴里念念有词,表情狰狞狂热。 论体格,两人旗鼓相当,但凡任何一方占先机,都是巨大的胜算筹码。 霍星开始剧烈挣扎,他借助腰胯的力量,想将对手拱起。同时浑身迅速扭动,只要黑人松 一分力道,就能翻身脱险。 台下观众情绪亢奋到极致。 两极分化的声音如同对垒。 一方高呼,“起来!起来!用力!” 一边嘶叫,“打死他!打死他!” 这一刻,众生可悲。 他们用金钱做权杖,只在这窄小的拳台上指点江山。 黑人情绪亢烈,身上泛着油光,踩在霍星纹丝不动。 他举高手臂,为即将到来的胜利预贺,大块肌肉滚着一层光。 霍星皱眉难忍,不断地蓄力,使劲,一次次却没能成功。 吊顶的灯倾泻而下,光线惨白。 额头上的伤口再次崩开,霍星尝到了血腥味。 小年轻一阵抱怨,“完了完了,五百块打水漂了,这回压错宝了!” 他老婆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这黑人真野蛮,还不松脚,都快被踩死了。” 他们离拳台近,霍星脖颈上凸起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妹子,你怕不怕?”小年轻的老婆拉了拉陈晚,一转头吓住。 “妹子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看不了就别看了,我跟你出去透透风。” 陈晚眼里生了颗钢钉,一动不动注视着台上。 她表情太过冷静,血色全无,像冰寒地冻里的第一场雪。积压冷风戾气全部爆发。 黑人脚劲未松,又突然蹲身,手肘最硬的那块骨头往霍星脸上砸。 全场倒吸一口气。 陈晚厉声尖叫,“霍星!” 有惧,有恨,有疼。 大雪终至,铺天盖地。 霍星脑海短暂空白,几乎是一瞬间,他猛力挣脱黑人的钳制,右脚勾住他的腰,借力打挺,活生生地翻了个边。 天旋地转,局势瞬息万变。 太快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黑人就被霍星压在了下面。一样的姿势,一样的招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霍星眼睛全红。 他用全部的勇气抬起头,台下疯狂成浪,陈晚像是一朵水莲。 两人目光在低空交汇,一个嗜血的凶狠尚未消退,一个脆弱无助有苦难言。 霍星分神,黑人逮着机会,后脑勺往后一仰,头颅如炸弹,霍星的鼻子鲜血直流。 黑人抱住他的腰,一声狂吼,拖着人朝围住赛场的铁板上撞。 霍星后背先是麻木,然后痛感肆虐。 陈晚想都没想,拨开人群,跑到拳台下面。 她所有的愤怒在看到霍星满脸血后,九霄云散。 陈晚撩开围栏爬了上去。 全场惊声顿起! 陈晚抓住黑人的手臂,张嘴往下咬。 黑人吃痛,甩手对着陈晚抡过去,霍星杀红了眼,一声狂吼,抓住他的拳头往后折成九十度。 黑人应声倒地,捂住手腕哀嚎。 致命一击,胜负落地,全场呼声达到顶点。 霍星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他和陈晚之间不到两米的距离,陈晚的眼神却将这几步之遥划出一条鸿沟。 陈晚手握成拳,浑身都在忍。 霍星向她迈出一步,她转身就走。 “陈晚!” 霍星拉住她。 她反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滚!” 霍星楞在原地,其实一点也不疼,这一耳光陈晚没下力气,手掌窝成空心,到底舍不得。 霍星手在颤抖,“你听我说,陈晚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陈晚扬声,“解释你的新工作还是解释你骗我!” 霍星脸上都是伤,血渍凝固在眉骨,格外触目。 陈晚吼道,“说话!” 霍星一句话也说不出,拽住她的手半点力道都不肯松。 老李跟着两个工作人员上来:“这是怎么回事?快点准备一下。这位美女,麻烦你先下去。” 陈晚冷眼冷言,“赚钱也得有底线,你们这是违法的!” 此话一出,警铃大作。 老李使了个眼色,两名手下会意,霍星眼明手快,把陈晚结结实实地拦在身后。 老李面露不悦:“来这都是图个乐子,老天爷赏了这口饭,这场子从第一天起,死伤自负,赌注自愿。” 话里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陈晚见惯了这种招数,压根吓不住,她看向霍星,咬牙愤恨,“什么时候,你也成为这种人了。” 霍星的表情终于翻涌,似难过,似辩解。 他说:“陈晚,我不是,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他妈的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啊!”陈晚压抑整场的眼泪终于蓄势。 她狠狠推了一把霍星,“你不是很能打吗!你打我啊!用你那廉价的拳头来打我啊!” 霍星任她发泄,尖锐的指甲刮过他才止住血的伤口,顿时又冒出鲜红。 陈晚眼泪跟着夺眶,一滴滴坠在地板上,像极了隔夜的秋露。 秋露化成冰刃,一刀刀刎在霍星心里。 这种凌迟被门口一阵骚动打断。 不知谁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场面骤然大乱。 老李并不着急,吩咐手下,“按规矩办,该怎么就怎么做。” 陈晚和霍星几乎同时反应过来,陈晚抓起霍星的手就往休息室跑。 这种东西既然能长久立足闹市,背后关系层肯定硬如泰山,上下关系打理妥当,但必要的巡检也得偶尔演出几场。 这里虽在城东,但公安系统你来我往都是那么些人,霍星在业内本就大有名声,被同行认出的概率非常高。 一旦传到组织层面,可不是扣点奖金这么简单了。 起先是陈晚拉着他狂奔,没两分钟,霍星便占了主动权。 观众席并没有如预料迅速安静。反而鸡飞狗跳,一派混乱。 霍星脸色一沉,陈晚也猜测到。 这不是地方警察! 霍星瞥见其中一个,眉头紧皱。 那是市局的副局长。 整个会场被包围,而离开的出口只有一个。 搜查的进度仍在进行。 陈晚扭头,“你自己的衣服在这里吧?快,把衣服换回来!” 说罢,她迅速脱掉外套和长裙,把比赛服套在打底背心上,三两下穿上裤子,衣服太长大,她将衣摆都塞进裤子里,空荡荡的裤管下是两截嫩藕似的小腿。 霍星已经明白。 他按住陈晚的肩膀一动不动。 陈晚厉声,“你干嘛?” 霍星的声音低进了嗓眼,他第一个“我”字竟然没能成形,哽在喉咙里像困兽呜咽。 陈晚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他的手,狠声道:“换回自己的衣服,快!” 说罢,她已经戴上打拳用的头盔。 一个女拳手的形象活脱脱 地出现。 她深吸气,像在自言自语,“跑不掉也躲不掉了,我出事没关系,大不了罚点钱再关几天,但你不可以。霍星,你一定不能出事。” 陈晚眨了眨眼睛,没忍住,突然掩面痛哭,“人这一生只需一个污点,就足够把所有功绩翻篇。你用命换来的功德,我不许它翻篇!” 陈晚胡乱地抹了把眼泪,“你就说是接到举报,暗地过来调查的,他们会信你。” 嘈杂声已经传至门口,听动静,警察还不少。陈晚从包里掏出随身带的粉底,疯狂涂抹霍星脸上的伤口。 休息室的灯光暗淡,只要不细看,并不容易看出端倪。 陈晚眼神狠戾决绝,“换!还是不换?霍星,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后半句似苦,似求。 霍星没再犹豫,陈晚趁他换衣服的时间,走到窗户边飞快拨通一个号码。 响了两声就接了。 宋明谦的声音一贯清亮。 “小晚?” 窗外的风像是得到感召,又凶又急,胡乱拍打。 冷风入肺,陈晚淡声。 “宋明谦,我出事了。” 在警察推门进入的前一秒,霍星系紧最后一粒衣扣。 带队的正是副局长,看到霍星很是惊讶,“小霍?” 陈晚一身比赛服,是重点打击对象,两名警察把她围住,义正言辞,“蹲下!” 陈晚不做任何反抗。 警察问:“你是这里干什么的?” 陈晚刚想开口,另个警察又是一声碾压,“老实交待!” 这么多人围观,陈晚脸色苍白,抵死硬扛。 她声音微颤,“来比赛的。” 警察问:“这里还打女拳?” 陈晚点头,又摇头。 “带回局里调查。” 陈晚被两个警察夹在中间,低着头往前走,就在这低头的一瞬,她看见霍星的手捏成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陈晚没忍住,眼泪“啪嗒”一声,入了土。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道个歉,今天更晚了,假期玩嗨了,现在心还在外面浪。 另外,大家不要唾弃霍队…… 他就是这么平凡,满身缺点,他可 以是你们街上碰到的任何一个男人。 毕竟富可敌国,霸道总裁颜值高…真的很少很少。 至于晚妹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宋明谦。 那是因为,她真的不想被关监狱好吗…耿直girl。 ☆、第46章 市局这次行动筹谋已久,是年度打.黑行动的重点工作,一番扫荡,临近十一点才结束。 陈晚被押进一辆警车,后排的座椅改装成两竖排,已经塞了八.九号人。 陈晚没有位置坐,就只能在车中间蹲着。 初秋的滇南之夜已经凉风入骨,陈晚穿着拳手服,冻得直哆嗦。 满车都是混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青龙白虎纹在手臂上,突然来了个漂亮女人,起哄声不怀好意。 陈晚双手环膝,抱住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美女你干啥子了?” “别怕,哥有经验,死皮赖脸就对了。” “妹妹,留个号码,出来了哥罩你。” 陈晚低着头,一语不发。 车门再次拉开,警察的声音。 “你,过来。” 陈晚抬头,说话的警察身边还站着霍星。 夜沉,他的表情更沉。 警察小声问霍星:“霍队,是她吧?” 霍星点头。 警察转而对陈晚说:“把外套披上。” 话还没说完,手上一松,衣服被霍星拿走了。 霍星两步跳上车,把外套披在陈晚身上,陈晚抬头看他一眼,委屈和无助藏也藏不住。 霍星一把握住她的手,力气大得她无法承受也顾不得,这种时候,仿佛只有痛到骨髓,才足以表达他的存在。 两人的手死死不松开,陈晚挣了两下,压低声音,“走啊!” 指头微动,她迅速把手抽出,换了个方向转过背。 警车一路驶向市局,到了之后,分批审问。 陈晚被暂时扣在走道里,警察的怒吼,犯人的叫嚣,乱七八糟窜杂在一起,折磨人的神经。 她旁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浓妆艳抹,眼里的紫色美瞳格外显眼。 “喂,你犯啥事儿了?”她问陈晚。 陈晚没理她,头靠着墙壁。 “问你话呢。”美瞳女提高声音。 陈晚瞥她一眼,轻声说:“杀人。” 对方切了声,“你不像,你身上没那个味。” 陈晚问:“什么味?” “坏味。”美瞳女吐出槟榔,得意地笑,“你没那个胆。” 陈晚低笑了声,一个月不到,他妈的二进笼。 她问:“你呢?” “卖.淫。”美瞳女呵呵笑,“没事,这地方我比你熟,每个月来一次比大姨妈还准时,那帮警察审讯一下,做个笔录,我老大会保我出去的。” 陈晚问:“你干吗做这个?” “来钱快呗。” “经历那么多,什么感觉?” 美瞳女噗嗤一笑,“就想着挣钱,能有啥感觉?不过我特别不喜欢货车司机,十个里面九个嫖,又臭又粗鲁。” 陈晚听得心不在焉,“你还挺有职业道德,弄个心得体会不容易。” 美瞳女哈哈两声,偷偷从衣服兜里拿出两个槟榔,“你要么?” 陈晚接过来,塞进口里。 槟榔后劲大,刚入口有特殊的香气,嚼久了,就像酒一样,劲足,上头。 美瞳女碰了碰她的肩膀,“说真的,你咋的被抓进来了?” 陈晚两腮滑动,槟榔香从嘴蔓延,又浓又稠。 “真杀人了啊?” 陈晚笑出了声,随后又恢复平淡,说:“快了,出去后就杀。” 美瞳女被逗乐,“跟你聊天真有趣。” 警察从审讯室走出来,叫住陈晚,“你过来。” 陈晚站起身,美瞳女拉了拉她的衣角,“别怕,磨嘴皮子就成。” 陈晚被带进另一间办公室,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等在屋里,见到陈晚连忙走过来,“陈小姐你好,我是市局的张泽鑫。上头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你这边放心,我们马上安排。” 陈晚跟他握手,“你好,我是陈晚,那就多有打扰了。” 张泽鑫客气道,“别这么说,秦总和我是多年朋友,他的事我一定尽力。” 哪位秦总陈晚并不认识,宋明谦的关系网不可能到这种小地方,但宋氏业务涉及面极广,各省份都有分公司,他最多交待相关副总去办,最后落到哪一层面,他也未必清楚。 他只要结果。 她的电话打了不到一小时,事情已然安排妥当。 张泽鑫说:“陈小姐,你先在这休息会,那边打点需要点时间。” 陈晚说:“张警官,我还有件事要麻烦您。” “请说。” “你能不能帮 忙查查,留在这里的,有没有个叫霍星的。” “霍星?”张泽鑫意外,“他是城西的,和我们交道少,按理说不该在这啊。” 陈晚没多解释,张泽鑫心领神会,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你等会。” 他走出去打了个电话,不到五分钟就回来,说:“霍队长人在刑侦科,好像是在找人。” 陈晚抿了抿唇,如她所料,霍星肯定会去找关系,这种场合,他就不应该出现,更不该多事和她扯上半点关系。 陈晚深深吸了口气,拜托张泽鑫,“请你想办法转告他,让他回去,就说是我说的。” 张泽鑫满口答应,“行!” “等等。”陈晚叫住他,“如果他不同意,就告诉他,我不会再去了。” 张泽鑫年纪轻轻能坐到市局二把手的位置,自然修炼得跟人精似的。再奇怪的事,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人一走,房间只剩陈晚一个。 槟榔的后劲愈发浓烈,像是一块石头堵在嗓子眼,陈晚脑袋被熏得昏沉,打开窗户过风。 风一扑面,吹散些许醉意。 陈晚冷静了会,又把窗户关上。 张泽鑫的办事效率非常高,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 “陈小姐,随时可以走。你住哪里,我派车送你回去。” 陈晚问:“他呢?” “哦哦!霍队长啊,通知了,他已经走了。” 张泽鑫回想起,在说出“如果你不听,她就不会再去了”这句话时,霍星的表情瞬息万变。 先是急,而后沉静,离开时又极力压抑。 压抑的东西看不明白,但和陈晚的表情太相似。 陈晚最后没让他送,自己去打车。 沿原路折回,经过走道时,审讯还没轮到美瞳女。 她对陈晚吹了声口哨,“姐姐好走啊,出去右转五百米,有家菜刀店,挑把锋利的。” 陈晚弯了弯嘴角,“也祝你生日兴隆。” 陈晚回到家的时候,霍星已经到了一段时间。 她没带钥匙,敲门声第一下刚落,门就开了。 霍星站在门口,见到她安然无恙,总算松了气。 陈晚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太过直白和冷冽,像要望进人的灵魂里。 霍星 喉结微滑,是他身上的唯一动静。 陈晚进屋,背对着他,说:“我们谈谈。” 两人坐在沙发上,面对着面。 陈晚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没有一丝忍让,这种审判的态势,竟然让霍星觉得如芒在背。 两分钟的安静,陈晚先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霍星说:“想过。” “想过?”陈晚重复他的答案,“说出来。” 霍星声音淡,“被开除。” 陈晚问,“还有吗?” 霍星抬头。 她表情平静,“你就没想过,我会离开你?” 霍星的眉,不可抑制地皱起。这种伤法,他毫无招架之力。 陈晚说:“如果我们在某些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那么这条路,谁都不能保证能够走到最后。” 上海到云南,我心到你心。 距离远近全赖一张车票就能消耗。 可心的距离呢,如果无法默契,必将荆棘满地。 客厅灯暗,陈晚的眼眸更暗。 她唇齿间还有槟榔的余香,一呵气,自己先醉。 她看着霍星抽了支烟,烟雾缭绕,屋里没有半点风,急冲冲地往天花板上涌。 烟还剩半截就被掐熄。 味道散了,都散进霍星的眼睛里。 他声音沉,“我们差距本来就大,你让我不在意,我做不到。” 陈晚心里泛苦,“所以你所谓的差距,必须用钱去弥补?” 某种意义上,霍星默认。 陈晚再开口时,声音暗哑,“我们非得这样子吗?霍星,我不是那样的人。” 霍星说:“你跟了我,你已经一无所有。” 陈晚厉声,“所以你也要一无所有?你的工作,是非观,你用这些去换所谓的自尊心?” 霍星移开眼睛,脑海一片白茫。 他的声音也苍白,“你就当是吧。” 陈晚的脸皱成一团,眼泪一滴滴连成线,哽咽道:“你想清楚再说。” 霍星的目光又移了回来,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会一无所有,没了工作,不当警察,我也不会一无所有。” “对啊,你还有拳头呢。”陈晚讽笑,“衣服 一脱,多的是女人给你下注,输赢对她们那些富婆根本不重要,你就卖力地打,拳头廉价,身体可不廉价。” 霍星手指间夹着的烟猛地一抖,他眸光变色,下巴绷紧。 然后突然松开,笑得不屑又轻浮,“你当初不就是这样看上老子的吗?” 陈晚脸色刹白,抓起打火机就往他脸上砸。 “我犯贱可以了吧!送上门求你操!” 陈晚站起身,指着霍星说:“从今以后我要再来找你,我就不是人!” 她走去卧室,开始收拾行李箱。 人的神经绷到极致,出口成伤,毫无理智。 行李箱的东西太多,压了几下都没能关上。陈晚把箱子一踢,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霍星一把将她拉起,颓败地一遍遍重复,“陈晚对不起……对不起。” 他边说边去抱她,陈晚拳打脚踢,“别把自己想的多了不起,不过就是打了几炮,不用道歉,因为我也爽到了。” 一句话,决裂出今晚的结局。 霍星的手一点点松开,垂落在身侧。 因为陈晚的这句话,他慢慢恢复镇定。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开始,她追求,他抗拒,不过是心如明镜。 可她太过明艳,像一朵只在阳光下绽放的花,他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凡夫俗子,贪恋一次,上了瘾。 红尘里最难解的酒,叫动心。 霍星冷静下来,转过背,“晚上也没车了,你睡这,我出去。明天……明天我再送你去机场。” 陈晚没说话,只拿起床头的小包斜挎在肩上。 “东西我不要了,你随便处理吧,丢了也行。” 陈晚脑袋胀痛,只想逃离。 怒极之后,是彻彻底底的无望。 她对霍星说:“跟你在一起,我从没觉得委屈,不是一无所有,而是从未有过的富裕。” 顿了顿,她平平淡淡地说:“还记得吗,我十四岁那一年出了事,从三楼跳下去的时候,被一个男人接住了。” 霍星抬起头。 陈晚的眼角泪痕明显,她的目光掠过所有,跳到窗外,大理的夜色很美,安宁,静怡。月光明朗的时候,伸手似能摘星辰。 她轻声,像呢喃,像诉说。 “隔了 十一年,是我欠你一句谢谢。” 老天爷多公平啊,当年来不及道谢,它记着这笔账呢,往心里埋下种子,只等机缘,只等命数,遇见,重逢,开花,结果。 如今看来,老天给的这颗种子,叫姻缘。 昙花一现,芳踪不可寻。 陈晚眼神重回他脸上。 “救我的那个人,是你。” 命运轮回,重归原点。 你救我一命,在今晚,又差点要了我的命。 宛若天平,得失终将为零。 走之前,陈晚只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我就真的不再来了。你要好好的。” 陈晚订了第二天最早一班的机票。 上午十一点,飞机平稳降落浦东机场。 台风南下,走出机场的那一瞬。 仿佛入了冬。 作者有话要说:宋明谦:“让一让,前面的让一让,十米大刀太长了!!!” ☆、第47章 陈晚直接回公寓,到了门口才发现钥匙不在包里。她已经不记得是去云南时就没有带,还是之后落在了云南。 陈晚一个人在街上游荡,逛了几家大商场,从白走到黑,夜幕降临,在kfc买了个汉堡套餐当晚饭。 今天周末人特别多,店里的座位早就满了,陈晚在街上随便挑了个石头板坐下,边看行人边啃汉堡。 可乐加了冰,一口下去从牙齿到胃,简直爽翻天。 这是个广场,人还算多,旁边有个小男孩大概是受了陈晚那副“爽翻天”的表情刺激,吵着他妈也要吃。他妈被烦得火大,拎着他的衣领提小鸡一样走远了。 陈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喷了满地的面包屑。 笑着笑着,她又低下了头,薯条上的番茄酱颜色鲜红,像极了她此刻的眼眶。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脚,陈晚才抬起头。 冷冽的风,冷漠的街头。 宋明谦的脸也冷成了冰渣子。 陈晚鼓了满嘴的汉堡,手上拿着大杯可乐,赶了一天的车灰头土脸,风把头发吹成树叉。 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更糟糕的是,她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宋明谦把她拉上车,第一句话是:“系好安全带。” 陈晚哽咽着声音,“你是不是又换车了。” 宋明谦嗯了声,沉默打着方向盘。 陈晚吸了吸鼻子,问:“你怎么来了?” 宋明谦:“我说等红灯的时候看到的,你信吗?” 陈晚揉了揉眼睛,“不信。” 宋明谦又说:“那你就别问。” 说罢,他伸手抽走陈晚手上的可乐,就着一根吸管猛喝,几秒以后,就听见杯子空了的声音。 他把空瓶重新塞回她手里,“才多久,你就敢吃冰的了。” 他的语调很平稳,语气很淡,陈晚低着头,感觉眼泪又凝结了。 宋明谦说:“我送你回去。” 陈晚摇头,“我没有钥匙。” 一个急刹,宋明谦双手狠狠拍了下方向盘,他略为暴躁地抽出一支雪茄,打火机点了两下没燃,索性又与雪茄一起丢向了后座。 后来,宋明谦把陈晚带去了自己的家。 公寓在市中心,他工作日都回 这里休息。陈晚来过太多次,拖鞋的地方,杯子的位置,他书房电脑的密码,都一清二楚。 宋明谦去了趟卧室,出来时手里多了套衣服。那一年陈晚刚回国,租的公寓还未收拾完,小半个月的时间就借住在了他这里。 走的时候,干脆东西都没拿。宋明谦洗干净后,专门腾出半截衣柜收了进去。 他在当时就有一种奇怪的执念,总有一天,东西的主人会回到这里。 陈晚接过衣服去洗澡,换宋明谦洗完后,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陈晚的睡容他不常见,宋明谦放轻了一切动作,嫌拖鞋的声音大,索性脱了赤着脚,他靠近陈晚,注视着她的脸。 今夜台风登录,疾风送来降雨,起先细密像一层层薄纱,后来狂风暴雨,不留情地拍打着窗户。 不知是不是雨声太大,陈晚在睡梦里紧蹙双眉。 宋明谦在薄暗的灯光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然后打横抱起她,放到了自己床上。 陈晚翻了个身,再次沉静。 宋明谦坐在书桌前,他的目光落在桌面,沉香木的颜色复古原始。上面深浅错杂的纹路昭示着它价值匪浅的原因。 他从抽屉里掏出雪茄,打火机在手里“啪嗒”点燃,“砰叮”又关上,他始终重复这个动作,直到他听见窗外的雨声又大了。 宋明谦撩开窗帘一角,看见雨水分成几股细流在玻璃上流淌着,像极了夜的泪。 宋明谦在沙发上睡着了,等他醒来是凌晨三点,身上多了条毛毯。 他揉了两把脸,走到卧室一看,床上空了,陈晚坐在飘窗上,手里夹着一支烟。 这个角度,宋明谦只看到她的侧脸,白净,清浅,烟上的火光是唯一的颜色。 听到动静,陈晚回过头,呼出的白色烟雾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她那双清澈湛亮的眼睛,虚虚实实,亦真亦幻。 陈晚说:“我以为你家只有雪茄,没想到还有烟。” 宋明谦走过来,“不记得什么时候拿回来的。”他在陈晚面前停住,“这是国外的,太烈,你不要抽了。” 烟灰缸里,安安静静躺着五个烟蒂,横七竖八,就像主人的心情。 宋明谦默声,足足一分钟后,他也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陈晚看窗外,雨还在下。 她微眯眼睛, 掐灭还剩大半截的烟。 “这玩意,一学就会,真容易上瘾。” 宋明谦不动声色地把烟盒收进衣兜。 “你少抽点。” 陈晚没反驳,也没答应。 宋明谦靠在飘窗上,负手环胸,他问:“以后还去吗?” 陈晚身形一顿,考虑了很久,在宋明谦都快放弃的时候,她说:“去。” 去。 这是意料中的答案。 宋明谦嗯了声,又问:“什么时候走。” 陈晚说:“不知道。” 宋明谦轻轻笑出了声,“多大的人了,闹个别扭就出走。折腾来折腾去,累的还不是自己。” 陈晚呼气,唇齿里还有烟草的余味。 她说:“作。” 宋明谦仔细想了想,说:“你不是作,只是太主动,埋头苦干,自己沉迷。” 陈晚没说话。 “他能为你去□□拳,以男人的角度,我尚且认可他是条汉子。拎得清自己,言出必行。” 陈晚依旧沉默。 “小晚,这条路这么难,到现在为止,你有没有过后悔?”宋明谦字斟句酌,内心颤抖,终于问出他所想。 “后悔……”陈晚嚼着这两个字,短暂的自省里,她想到很多。 十四岁那年跌入的温暖怀抱,她听见神明齐喃:我保佑你。 第三次去云南,在派出所里与霍星重遇。 他的冷淡,抗拒,都不足以将她击退。 人在某一时刻,可以义无反顾。 而这些,陈晚从不觉得是一时兴起,像是命运的伏笔,在对了的时间,重新将故事上演,没有隔阂,没有陌生,一切平铺直叙,娓娓道来,继续当年没来得及发生的情节。 几乎一瞬间,陈晚神智清明,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答:“宋明谦,我不后悔。” 夜深了,烟味散了。 宋明谦看见窗外的风雨,没有停歇的兆头。 “这段时间你就住这吧,门锁密码0727,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宋明谦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把桌上的打火机收走,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把他柜子里的雪茄也一并拿走。 陈晚:“………” 宋明谦关上门,陈晚低声一笑,略为得意地从身后拿出一包崭新的香烟。 “跟你斗智斗勇多少年了,我还不了解你么。” 陈晚把烟点燃,抽了两口觉得没意思,又把它掐灭。 门突然又开了,宋明谦走过来,一把拿过她藏在背后的烟盒,要笑不笑。 “认识那么多年,你那点小聪明瞒得过我?” 陈晚起身去客厅倒水,“认识多少年了?” 刚走到门口,腰上忽然一软,宋明谦搂住她,十指穿过腰身紧紧相握。 他声音沉入了湖底,说:“二十年了。” 陈晚身形一顿,任他抱着,呢喃道:“原来这么久了啊。” 宋明谦嗯了声,“我身边来来去去多少人,也只有你一直在。” 她身上的淡香混着烟草味,生生成了一种迷.药。 “小晚,有句话三年前我说过,现在还想再说一遍。” 宋明谦又把她搂紧了些,下巴蹭着头顶。 “我想娶你。” 话语真的有穿越时空的魔力。 宋明谦二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对陈晚说,我要娶你。 那是他自己的电竞公司在美国上市的夜晚,宋明谦当着全部员工的面,对陈晚第一次求婚。 他还记得当时的烟花,绽放在天边,照亮她的脸,像一朵温柔的水莲。 宋明谦看着昏黄的灯光,差点失神。 陈晚觉得脖颈温热,她侧过头,轻声问:“宋明谦,你……哭了吗?” 宋明谦半天哼出一句,“没有。” 陈晚说:“你以后找个好姑娘,好好过。” 宋明谦说:“你管我。” 陈晚说:“三十岁的男人了,像个小孩似的。” 宋明谦把头埋得更深,对着她的脖颈一口啃了下去。其实并不疼,压抑比发泄多。 宋明谦含含糊糊还是那句话。“你管我啊。” “我不管你。” 这一次,宋明谦是真的咬了下去,一下比一下重,陈晚堪堪忍受,一句疼也不喊。 宋明谦松嘴后,她才憋出一句,“你他妈的属狗吗?” 宋明谦低笑,“你别惹我,哪天我想通了,就把你绑去欧洲,你信不信,我让谁都找 不着你。” 陈晚嗤笑,“好好好,我等着,等着。” 两个人也睡不着了,陈晚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宋明谦,我们去看日出吧。” 宋明谦:“……” 一路风驰电掣,黑色保时捷驰骋在无人的街,穿过市区,绕过盘山公路,最后停在一段无人的小路上,从这到山顶要走段山路,宋明谦惊奇,“看不出来啊,你还挺能动。” 陈晚跟条泥鳅似的,踩着山路走的飞快,“我大学参加了四年登山队,你当我是软骨头啊。” 宋明谦两步追上她,“慢点,这附近的狗特别多。” “所以呢?” “所以不要踩到狗屎。” 陈晚:“……” 山顶风大,俯瞰半边城,有山有树,有楼房的形状,一切像是静止的电影镜头。 陈晚抱着手站在前面,宋明谦摸出她抽剩的烟,咬了一支在嘴里。 “宋明谦。” “嗯?”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蠢。” “还有谁说你蠢?” “很多人。” “你介意吗?” 陈晚转过身,“介意?” 宋明谦把烟点燃,烟头的红色星火一闪而过,说:“你要是介意,我就想办法堵上他们的嘴。” 陈晚笑了一下,“我不介意。” 宋明谦也笑,“你不蠢。” “宋明谦。” “嗯?” “很抱歉,这一路没能陪你走下去。” 山顶起风了,卷着夜尽天明的崭新凉意吹进鼻子里。 宋明谦声音淡,“没关系,走你喜欢的路,走不下去了,我给你开路。” 风云涌动只在瞬息之间,前一秒还灰蒙的天,此刻撕裂一道口,白光透过云层,积压,用力,即将穿透。 宋明谦把烟夹在手指间,说:“陈晚,好好看着,那是你要的日出。” 从鱼白到淡红,再逐层染色。 最终朝霞作客东方,迎来清晨。 回去一上车,陈晚就睡着了。 宋明谦喊了三遍,“待会早餐想吃什么?” 睡得像吃了安眠药一样,没点动静。 宋明谦把车内温度打 高,又把她座位放平。 这里已经是陈晚公寓附近,早餐店很多,宋明谦正想着买豆浆,转身一愣。 这个愣然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他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 宋明谦慢条斯理地脱外套,边脱边看对面的男人。 眼底充血,胡茬明显,穿件短袖一点也不符合这个季节。 宋明谦外套丢在地上,冷笑着说:“霍先生,又见面了。” 霍星表情肃穆,死死盯着他。 宋明谦开始挽衣袖,左右手一个不落,动作有条不乱,像是即将开会作报告。 “速度还算快,她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跟来了。昨晚上在楼下等了一晚?” 宋明谦说得不以为意,甚至没再看他一眼。 霍星字字咬牙,眼神磨成一把刀,“别再去招惹她,听见没。” 宋明谦一拳打了过来。“那你就给我对她好一点!!” 霍星两个晚上没有合眼,这一下没撑住,倒在了地上。 宋明谦跨腿走了过来,按住霍星的头一拳又一拳,“你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你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 宋明谦下了狠手,霍星却一下都不反抗。 “我认识她二十年,第一次看到她为个男人哭,还他妈的为你学抽烟!”宋明谦厉声,“你给我听着,再让她哭,我捅死你。” 宋明谦拽紧霍星的衣领,往后狠狠一推,看着他倒在地上,额头上新伤旧伤惨不忍睹。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打斗戛然而止。宋明谦捡起外套过马路。 回到车上时,陈晚已经醒了。 “对面围了好多人,在干吗?” 宋明谦戾气未散,“抓了个小偷。” 陈晚奇怪,“这附近的治安还不错啊。” 宋明谦没说话。 陈晚又问,“你干嘛去了?” “买早餐。” “早餐呢?” “吃了。” 陈晚:“……” 作者有话要说:有姑娘私信我,问宋明谦是不是器大活好… 私心而论,我希望他是处… ☆、第48章 第二天,陈晚答应宋明谦陪他出席一个酒会。 酒会由几家国内的互联网企业牵头,联合地方相关部门共同承办。半商业半娱乐,几乎请来了娱乐圈的大半明星热场。 陈晚从不参加这类聚会,宋明谦风里雨里惯了,穿梭在人际关系网里如鱼得水。 陈晚起先不愿意,“就你那公司的公关部,个个都是仙女下凡,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强。” 宋明谦认可这句话,“孙舟应聘女员工的第一要求就是漂亮。” 陈晚:“……” 宋明谦问:“真不去?” “不去。” “就当散心。” “也不去。” 陈晚答得斩钉截铁,随后怀里扔进了一个文件夹。 宋明谦抬了抬下巴,让她打开。 四五页纸全是英文,陈晚飞快看了遍,重点是最后一行字,肾.源待配对。 “你拜托我的事一直在办,这是初步消息,有进展我再通知你。怎么样,看在我卖力的份上,去不去?” 陈晚扬眉,“成交。” 宋明谦的公关团在当天下午就送来了礼服,颜色浅,样式简单,很适合陈晚的气质。 陈晚挑起看了看,丢到一边,从压箱底掏出一套亮片包臀短裙,深v效果极好,她又化了个艳丽的妆,刘海梳高,露出光洁的额头,高跟鞋上脚,像一朵冷艳盛开的花。 宋明谦来接她的时候,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陈晚瞥他一眼,“没给你丢脸吧。” 宋明谦移开眼,“长脸。” 陈晚笑了,“我得符合你霸道总裁身边女人的形象。” 宋明谦弯嘴,缓缓转动方向盘,“什么形象?” “妖女。” 宋明谦淡了神色,“你何时见过我身边有过女人?” 陈晚默声。 宋明谦从后视镜里看见一直跟着他们的出租车。 弯起的嘴角瞬间复位。 酒会上,前半个小时陈晚尚且还能配合他应酬,之后趁他上台发言的功夫,溜去角落看热闹。 美食,美人,精英,明星,的确够热闹。 陈晚夹了几块蛋糕,吃相不算秀气。吃到第三块的时候,看到宋明谦朝自己走来。陈晚急忙暗示,直摆 手。 他一路走,一路人跟着寒暄敬酒,陈晚一过去就脱不开身。宋明谦猜中她的心思,不情不愿地转了方向。 陈晚吃饱了,又跑去外面透风,她没穿外套,乍一吹风凉得直哆嗦。 一楼是接待大厅,欧式风明显,十几个雕塑栩栩如生,陈晚饶有兴致地看,在目光移到下一樽的时候,像是一种感应,陈晚再次抬起头。 旋转门外,明灯将黑夜染成白昼,小广场喷水池中水柱的形状看的一清二楚。 霍星一件迷彩短袖贴在身上皱皱巴巴,五官被灯光衬得过分深刻,他隔着玻璃门,身体一动不动,目光也像一颗钢钉。 陈晚的心顿时狂跳。 霍星想进来,但工作人员将他拦着。也是,这一身和稀泥似的着装,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霍星静默地站在那,像是一棵根系扎进地里的树。 他的目光从陈晚的眉眼开始一路往下,精致的妆,碎光闪动的首饰,站在大厅正中央,璀璨的光做背景,把她衬得明亮动人。 霍星突然觉得很恍惚。 这一刻,她是陈晚,又不像陈晚。 两人目光如炬,越过千山万水,交汇时却各自踌躇。 陈晚低下头,转身要走。 霍星一见她动作,双手急不可耐地撑在玻璃门上。 陈晚停了半秒,没再犹豫就离开了。 宋明谦找到她的时候,台上正在明星献唱。 “跑哪去了,找你半天也没人影。” “出去透风。” 陈晚答得漫不经心,接过宋明谦递来的水一口下去大半杯。 宋明谦凑近耳边说:“实在不想待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陈晚摇头,“你忙你的,我自己找事做。” 宋明谦低笑,“你想做什么?” 陈晚随口一说,“你管我。” 宋明谦答:“嗯。我管你。” 全场灯光顿时暗灭,只有两促追光投向舞台。 宋明谦没听清陈晚说什么,按她说话的唇形猜测,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也罢,知道和不知道有何区别,反正一样气死人。 陈晚一个节目没看完就溜了,餐饮区人少,陈晚拿个盘子东戳西戳,拎起酒瓶看了看,她起先只打算尝一口 解解味,后来手就不受控制了,满了一杯又一杯,陈晚喝得急,仰头就是一轮,一瓶酒经不起几下折腾,等宋明谦办完事后,终于找到趴在角落七分醉意的陈晚。 陈晚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伸出食指在空中划了半个圆,“我没喝多少,就一点点。” 宋明谦走过去,“你这工作态度也太差劲了,让你来当女伴,不是来吃自助餐的。” 陈晚看着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她的眼眸很亮,染了醉色,一弯眼,似笑非笑。 宋明谦不自然地别过头,“看我干什么。” 陈晚扬嘴,“看傻瓜。” 宋明谦声音淡,“你不也一样。” 陈晚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收拢,醉酒中的清醒,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片,割破伪装,一刀见血。 陈晚轻轻呼气,酒香扑鼻,她把头埋在手臂里,闷出一句,“他来了。” 宋明谦抬眼:“见着了?” “见着了。” “那你还在这?” “我不知道。” 许久之后,宋明谦问:“你在怕什么?” 陈晚猛地坐直身子,眼神清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怕他钻牛角尖。这个蠢男人。” 宋明谦微微失神,原来她害怕的事,还是担心那个男人啊。 宋明谦像是自言自语,“他还是来找你了。” 陈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敢不来?我走之前把他的工资卡和存折都带回来了。” 宋明谦:“……” 陈晚得意地比了把枪的手势,对着宋明谦“砰”的一下。 这个假意的动作,却像真刀实枪打进了他身体,宋明谦突然觉得很难过,也很嫉妒。 陈晚对他勾了勾手指,“扶我一下,我想回家了。” 宋明谦架起她的胳膊,刚起身,脚下就打滑,她一把扯住宋明谦的领带,宋明谦差点没稳住被她带到地上。 “陈晚,你总把我往阴沟里带。” “当然,翻船的时候我得拖着你。” “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美。” 这话没法接了。 宋明谦被憋得一脸黑。 “宋明谦。” “干什么?”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陈晚半醉半醒,语出突然。 宋明谦沉默了几秒,说:“从福利院给你那包糖开始,就一直觉得还不赖。” 陈晚蹙眉,“福利院啊……”她似乎在努力回忆,“我都记不清了,就记得你帅。” 宋明谦是真好看,从小到大都如此。少年时清风朗朗,成年后风华昭昭。 陈晚叹了口气,“原来你对我一见钟情啊。” 如果她此刻清醒,就不会错过宋明谦一生中屈指可数的表情。 借着夜色做掩,宋明谦脸红了。 他哭笑不得,“陈晚,你就不能给人留点余地吗?” 陈晚戳了戳他的肩膀,“够了啊,别让我欠太多情债,我怕遭报应。” 宋明谦扶在她腰上的手突然大力,“别胡说,都是我自愿的。” 陈晚伸手一推,“手往哪呢,别占我便宜。” 这下力气是真的大,宋明谦扶着歪七扭八的她一下没站稳,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宋明谦你要死啊!” 陈晚摔得四仰八叉,她裙子短,手忙脚乱地按住裙摆,宋明谦就看见两条白花花的腿在乱蹬,他一脑袋的汗,脱了西装去盖。 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人一把推开。 宋明谦在地上滚了两圈,一切太快。 陈晚低头看着蹲在面前的人,一脚踹了过去。 “谁让你打他的!” 霍星双目赤红,逮着宋明谦又是一拳。 陈晚从后面抱住他的腰,“霍星!” 厉声之后,彻底静了。 霍星身上的味道实在难闻,陈晚松开手,往后连退两步,她喝酒上头,气急攻心,说话也冲了起来,“在云南没打够,又跑来上海表演了是不是!我不想看你打架,你给我走!” 霍星的拳头生生停在半空。 宋明谦逮住机会反手就是一掌。 霍星倒地的瞬间,陈晚冲过来把宋明谦撞开,“你倒是轻一点啊!” 陈晚转身问霍星,“谁准你来找我的,回去,继续去打你的拳赛!” 霍星眼神阴郁,听到这话全身僵硬。他慢慢爬起来,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孩。 “陈晚,我不回去。” 台风刚过境,夜风依旧冷冽。 霍星沉沉呼吸,看着陈晚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收起所有放纵和骄傲,一字一字地问:“你还要我吗?” 像是风声里的树叶落。 像是冬雨里夹杂的雪。 陈晚浑身激灵,从脚底板到天灵盖,每一处都泛起了疙瘩。 你还要我吗? 陈晚瞬间醒了酒。 她看着霍星,说:“不要。” 就连宋明谦也抬起了头。 “这条路,如果你没有办法放下偏执,我们很难再继续,如果一段感情必须委曲求全才能平衡,我宁可不要。霍星,你不欠我什么。” “那你一开始就别他妈的来惹我啊!”霍星近乎失控,“我想让你过好生活有错吗?” “我说过不需要!”陈晚扬高声音,“我要是想过好生活,还轮得到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霍星冷笑,“是轮不到我,你有的是退路,玩一玩随时抽身。” 陈晚冷声一笑,“既然你都知道,还追着来上海干什么?” 霍星眉眼积压风雪,好像随时都会崩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你为什么开车从上海到云南来看我?” 陈晚轻笑,“喜欢你的身体啊。” 宋明谦一把拉住她的手,“过分了啊。” 霍星的精气神在一点一点流逝,这一刻,刀子捅进身体最底里。 陈晚脸色苍白,嘴上仍有不服输的倔,生生压住了眼眶中的泪。 “觉得过分就滚啊!” 霍星哑着声音,“陈晚,你想清楚了再说。” 风起,风停。 天上星月从不知人间伤心事。 明明很想见他。 怕他不来,还顺走了他的工资卡和存折。 见到他的时候,狂喜渗透进了骨子。 那副邋遢样,一看就是几天没合眼。 明明心疼,却还语出伤人。 陈晚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把这一切原因归结为喝醉了酒。 说醉也不醉,不醉却也未必清醒。 这种极端的感觉在拉锯,让她灵魂失衡。 宋明谦环着手,静静看着所有。 他碰了碰陈晚的肩,“再不追,人就真走了。” 霍星的背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陈晚没忍住,蹲在地上哭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发烧中…戾气有点重… ☆、第49章 宋明谦看着陈晚哭,起先哭声压抑,之后嚎啕。 他把人从地上拉起,“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陈晚哽咽,“你可不可以帮忙去找找他?他的卡都在我这,身上没钱了。” 宋明谦扶着她,说:“好。” 车往家的方向开,陈晚的情绪总算平复。 一路街灯照亮,霓虹光影在她脸上跳跃起伏。 宋明谦拧开一瓶水递过来,“其实你可不不用这样。” 陈晚垂下眼眸。 “小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陈晚吸了吸鼻子,“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恨他不争气。”陈晚眉色愁苦,“很多事情他明明知道后果,为什么还要去做?我的立场已经表明,可他还是当成耳边风,这么逞能做什么。” 宋明谦开了车窗,单手支在窗沿上。他轻声笑,“小晚,你从前可从不患得患失。” 陈晚沉默几秒之后,说:“我本来就是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怕的,可现在,现在……”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遇见他之后的现在,心有畏惧。 怕他委屈自己,怕他做着背道而驰的事。 怕他一身正气凛然,铮铮傲骨,却剑走偏锋,以身试法。 陈晚打心底地认为,感情的最大功力,就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像这样,进退两难,苦苦挣扎。 恰遇红灯,宋明谦缓缓踩下刹车。 他掏出一支雪茄,咬在嘴里点燃。烟雾朦胧了双眼,然后随风飘向窗外。 “这条路你既然选择了,就该想到难处。我当初不是没有劝过你。” 陈晚十指插.进头发一捋到底,感觉眼睛又酸又胀,她闭着眼睛说:“你先帮我去找他吧。给他找个酒店,一身都臭了。” 宋明谦问:“要是找不到呢?” “不会的。”陈晚浅淡的声音里异常笃定,“他不可能走。” 一个小时后,宋明谦真的相信了恋人间的感应。他找到了霍星,这个过程并不艰难,因为就在陈晚公寓附近的江边。 霍星脚边三个空啤酒罐,手上还拿着一瓶。宋明谦走过去,踢了踢空罐,咕隆一声滚到了江里。 霍星把 半瓶啤酒一口喝完,“再怎么闹,也是我和她的事。” 宋明谦冷声,“我没想看你笑话。” 霍星终于看他一眼。 江面起了风,推着浪欲进还退一波三折。 宋明谦说:“还有酒么?” 霍星抬了抬下巴,桥栏下有个塑料袋,里面横七竖八装了六七罐。 宋明谦起来一瓶,猛灌两口,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丢给霍星。 霍星接住,拆开后丢了一支给宋明谦。 两个男人靠着栏杆,烟头上的星火先后点燃。 宋明谦呼出一口烟,声音淡:“你走吧。” 霍星把烟从左手换到右手,没有说话。 “上海的夜漂亮吗?”宋明谦望着江对岸的高楼,霞光染亮半边天。 “这里根本没有夜晚。”霍星把烟夹在指间,烟雾从鼻间薄薄散开,他微眯双眼,说:“真正的黑夜,什么都是安静的,该歇业的歇业,该睡觉的睡觉。哪像这里,灯能亮一整晚,白天黑夜一个模样。你觉得这叫漂亮?在我看来,比不上我那小村庄。” 宋明谦问:“你家哪的?” “昭通。” “那地方我去过一次,什么都没记住,就觉得远。”宋明谦的双手撑在桥栏上,看到江面上有游轮慢移。 霍星按熄烟头,也看向那处游轮。 宋明谦问:“你对陈晚什么感觉?” 霍星说:“喜欢。” “然后呢?” “想给她好生活。” “你觉得什么才是好生活?” 霍星沉默了。 这个问题问出口,宋明谦自己也迷茫了。 有人穷尽一生追求金银富贵,有人抛去所有带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执念一意孤行。 越过千山万水,靠近你,温暖你。 这一刻,宋明谦恍然了,他不理解陈晚的感情,其实自己一样做着那些荒谬的事。飞蛾扑火,奉献所有,只等她偶尔回头,有星有月,有人在等。 这就是好生活啊。 霍星又点燃一支烟,别在嘴里,静静地任它自燃。烟灰长长一截挂在烟身上,他一动,就迫不及待地坠了地。 “我不会走。就算走,我也得带着她。你别问我那些有的没的,我不像你们这些 人,一句话里挖几个坑,等着人下跳。” 霍星虽然一身狼狈,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咬着烟,看着宋明谦。 “你们都在问问题,我不会玩文字游戏,我喜欢一个人,就尽我所能把所有都给她,她要,就收,不要,就丢。从今以后,只要是她看不惯的事,我就再也不做。至于陈晚,我也把话撂明了,要么一开始就别惹事,惹了,就别再想跑。” 江风透凉,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巨大的声响里。对岸河堤烟火升空,炸成一朵绚烂的花。而后接二连三,一朵接一朵。 宋明谦的手跟着一颤,半截烟没拿稳,掉进了江里。 霍星说:“她也就嘴皮子功夫厉害,真话假话看眼睛就知道。我赌她舍不得,所以我就待在这,得让她容易找到。” 人生真是很奇妙,三个傻瓜,在你追我赶绕圆圈。 宋明谦心里泛苦,揉了揉眉心说:“我和她认识二十年,你可能不知道,福利院并不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光。” 霍星闻言抬起头。 “小晚不是孤儿,也不是被生父母遗弃。她是被人贩子拐走的。三岁的时候,她已经能记事了。” 宋明谦眸色暗淡,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当知道你就是做这方面工作的时候,我以为陈晚对你的喜欢,只是这种特殊经历滋生出的职业好感。后来她跟我说,她是认真的,她想和你有未来。” 宋明谦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时至今日他终于承认,他生平第一次嫉妒一个男人,嫉妒得快要发疯。 霍星的姿势很久没有变换过了,直到烟燃尽烫了手,他才有知觉。 船鸣划破夜的静,像是回魂信号,声声催得神灵复位。 霍星转身就走,宋明谦叫他,“干什么?” 他头也不回,“找我女人。” 回去之后,陈晚就把自己泡在浴缸里,热气灌进每个毛孔,蒸得人云里雾里。 陈晚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就得蒸熟了,才起身收拾,她随手裹了件浴巾,在胸口系了个结,赤着脚走出浴室。 这套公寓是密码锁,电子音响的一瞬间,陈晚心狂跳。霍星不请自来,一点都不客气地踏进屋。 陈晚捂着浴巾,被他的气势吓了大跳。 霍星从头到脚扫了她一遍,陈晚把浴巾捂紧了些。 终于憋出一句,“流氓。” 霍星神色松动,冷不防的一笑,“你不就喜欢我对你流氓。” “下流。”陈晚懒得理他,转身去卧室,“明天我就换密码。” 霍星两步追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往怀里按。 “你又不穿鞋。” “你管我!” “我就管你。” “你情我愿而已,别蹬鼻子上脸,凭什么?” 霍星抱住她不松手,“你就使劲骂,我就不信你不心疼。” 陈晚推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我看上你什么了,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还隔得这么远,说句难听的,一夜.情都不会选你!” 长久的沉默里,她的口不择言只换来了一句。 “陈晚,我们和好,行吗?” 霍星滚烫的呼吸贴住她的耳朵,声音沉入心底,陈晚伸手去捞,不仅扑了空,还把自己也跌了进去。 她眼眶通红,“你个王八蛋。” 霍星的手却往下移,盖在了她的小腹上。 陈晚浑身一僵,听到他问: “疼吗?” 霍星声音低哑,“对不起,当时没能陪着你。” 陈晚闷声,“谁告诉你的。” “你弟弟。” “陈朝阳?”陈晚暗骂,“这个小畜生。” 霍星说:“你应该告诉我的。” 陈晚软了声音,“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他来过,你信吗?” 霍星嗯了声。 “我想让你安心,所以我没吃药,缘分是老天给的,当时我就想,就再信它老人家一次吧。” 陈晚苦笑,“不过,它不卖面子呢。” 霍星的头埋进了她脖颈,一说话,声音像蒙了层纱。 “你妹妹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陈朝阳偷了户口本,我去拿的时候被她撞见了。” 霍星的手收紧,她越是云淡风轻,就越让人难过。 “陈晚,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都对你好。” “怎么个好法?” “你不喜欢的事,我再也不做。” 陈晚语气不变,“我说什么你都做?” 霍星嗯了一声。 “那你现在出去啊。” “………”霍星摸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咬牙道:“做不到。” 陈晚没再开玩笑,拉着他坐到沙发上。 两个人挨得近,呼吸和心跳都如此清晰。 陈晚深吸一口气,“霍星,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要重申一遍我的立场。” 她掏出钱包,打开后递给他,“这里面有三张银行.卡,一张工资,一张信用,最后这张,是我这些年的投资分红,具体数字我没记住,但足够过我想要的生活。霍星,从一开始坦荡的追求你,到现在,到我们之间的每一刻,我都心甘情愿。” 霍星安安静静,眼眸低垂。 他哑声问:“你委屈吗?” 陈晚说:“你不听我话的时候想杀人。” 霍星:“……” 陈晚挑眉,眼瞳含水,又深又柔。 她站起身,“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手腕一紧,霍星把她拉回沙发,“你想我了没?” 陈晚漫不经心地说:“不想啊。” “你拿走我的存折和卡,不就是怕我不来找你吗?” 陈晚微怔,终于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霍星低声,“其实你不拿走,我也会来找你。” 陈晚的眼神软下来。 他继续说,越说越动情。 “我把自己给你,钱,身体,只要你看得上,都拿去好了。” 霍星欺身而上,吻落下的时候,陈晚推开他,“几天没洗澡了?” 霍星忍耐片刻,觉得答案真有点对不住人,于是起身去洗了个澡。 他一进卧室,陈晚就去楼下的kfc买了吃的,回来的时候,霍星正晾完衣服出来,他只穿了条短裤,裤头松垮在胯间,从后面看有浅浅的腰窝,转个身,就看到两条嵌在身体里的人鱼线。 陈晚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说:“我随便买了点,你凑合垫肚子吧。” 霍星是真饿了,双人套餐一扫而光。 陈晚哎呀一声,“好像买少了。” 霍星把座位退后了些,大腿紧实平坦,他指着说:“坐这儿来。” 陈晚:“干什么?” 霍星轻挑嘴角,“让你看看,我有多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兔子君重感冒了。 这个节过得真tmd艹蛋。 下一章,开船转运。 ☆、第50章 10.8第一更 第五十章 霍星斜靠着凳子,长手长脚舒展,多日的阴云终于远走。 陈晚把手慢慢张开,俏生生地说:“过来抱抱我。” 见他半天不动,陈晚挑眉,“愣着干嘛,看不出我在跟你撒娇啊?” 霍星终于笑了,他把陈晚打横抱起,“你家隔音效果好吗?” 陈晚懒洋洋地说:“不好。” 她边说边往下,食指在他喉结上轻轻一按,“你叫的时候声音小一点啊。” 霍星:“……” 挑逗这回事,女人资质天生,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皆是迷魂药。 陈晚把头埋进他脖颈里,“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霍星问:“你呢?” 陈晚抬起头,“十四岁那一年,一直忘不掉。” 霍星神色动容,“其实我真的不记得了,2005年我还没有毕业,最后一年是实习,我分到上海的高中当军训教官。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体制分配,我意向就是回云南,很顺利,第一份工作一直到现在。” “你喜欢当警察吗?” “我都干了十几年,喜不喜欢没想过,习惯了。” “流血受伤也不怕吗?” 霍星抵眉失笑,“真到了生死一刻,谁还顾得上怕,只想活命。” “那现在呢?”陈晚微怅,问他,“现在你怕吗?” 霍星看着她的眼睛,“现在更不怕了,我有你,我得好好的。” 从前无畏无惧,有信仰,有执念,一腔正气护得八方安宁。动荡岁月终与你相遇,你想看花开,那就陪你等花开。 霍星吻上她的嘴,“以后慢慢说,先做点别的。” 他的吻目的性极强,先是舌尖刺探,尝到软糯便勾住不松开,像是赖以生存的氧气,一分一秒都离不了。 吻掏空了全部力气,女人的臣服从交付身体的那一刻起,打下烙印,命都随他去。 陈晚气喘吁吁,脸娇声媚,“这房子隔音效果其实还不错。” 霍星揉着她滚圆的臀,哑着声音说:“那你待会……使劲叫。” 霍星把她按在沙发上,高度正合适,他跪在地上,薄薄一层内裤都撑出了形状。 “打开点。”他把陈晚的两条腿往外舒展,忍得满头大汗。 陈晚的屁股已经悬空,巴掌大的蕾丝贴在下面,动作稍大,便什么都看见了。 霍星沉眸,一手按住她的脚,一手拿起安.全套,嘴一咬,小小的包装袋就撕了一道口。 陈晚看着他自己套好,额头上那层薄薄的汗仿佛滚了一层光。 动情之前,霍星极力克制,手掌覆上她的小腹,“可以吗?” 陈晚会意,轻轻嗯了一声,“都过去两个月了,可以的。” 霍星的指腹粗硬,握惯了刀枪的手,在她身上学会了温柔。陈晚被这巨大的反差融化,动作明明轻,碰过的地方却像着了一把火。 此刻,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艳俗,千言万语都在霍星这一掌心的温柔里。 陈晚说:“你别想太多,这个孩子本就是我一时冲动的意外,他跟我没有缘分,医生说了,再晚几天发现,宫外孕非常危险。” 她声音浅,在夜里格外清晰,陈晚的目光落向顶上的灯。 因祸得福,可福与祸谁又说得清。 “霍星,等我养好身体,我再给你生孩子。” “别说了。”霍星把她抱在怀里,“你在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当然重要,我得生个小的,我俩一块看紧你。” 霍星眼睛就这么突然地酸了。 “陈晚,我以后听你的话。” 爱人之间一旦拥抱,就不会错过彼此的心跳,不会遗漏彼此的眼神,甚至一句话刚出口,就已经替他想好标点符号。 就像此刻,霍星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他平铺直叙,用最简单的方式承诺了未来。 “听我的话……”陈晚重复了一遍,念完就笑了,“我就知道,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霍星手臂收紧,“以后不靠老天爷,靠我。” 陈晚枕着他的胳膊,手在他后背画圈圈。 她把身体完全打开,对霍星说:“进来吧,我想要你。” 三言两语,潜伏的欲望瞬间挣脱束缚。 霍星扶住自己,在她外面慢慢滑,每一处都不放过,陈晚受不住这么慢的撩拨,身体阵阵收紧,像邀请,像苦求。 霍星贴着她的耳朵,“受不住就咬我的肩膀。” 话一落音,坚硬埋进身体,贯穿灵魂。 陈晚娇柔地一声呻哼。 满了。 哪里都满了。 霍星咬牙,这句娇憨差点让他开闸,他想适应后再继续,却发现越停滞越要疯。 节奏终于由慢变快,每一下都捅到最底里。陈晚诚实表达自己的喜欢,声声要人命。 霍星的汗滴在她脸上,他低头去吻,“陈晚,你是什么做的?” 又湿又软。 陈晚一声闷哼,表情似痛苦,可身体看起来很快乐。 霍星双手垫着她的腰,使力一抬,陈晚从睡变成坐,他从上翻至下。 陈晚十指捋进头发,一拨到底成云成浪。 她上来自己动了几下就吃不住了,趴在霍星身上耍赖。 霍星用力一顶,像是打火石擦出了火花。几下之后,陈晚红霞满脸,下意识地喊他名字,“……霍星……” “我在这。我知道。”霍星把她翻身压在下面,曲起双膝,狠狠地往里送,“你要的我都给。” 最后一个字落音,陈晚像初生的幼兽呜咽出声。 这人间极乐,红尘幸事,果然只有他能懂。 极尽欢爱,全身虚脱。 陈晚瘫在床上连被子都懒得盖,霍星实在不忍心再折腾她,于是抽身而退,扯下套子自己解决。 陈晚缓了十分钟才稍有恢复。她翻个身,伸长脚去勾霍星。 “那个,下次我会表现好一点。” 霍星声音淡,“以后你跟我一块锻炼。” 陈晚懒洋洋地说:“我有练瑜伽。” 霍星嗯了声,“看出来了,哪里都软。” 陈晚咯咯笑,“这哪看得出来啊,得试了才知道。” 霍星皱眉,“一个女人,说话直来直往跟放鞭炮一样。” 陈晚弯了弯嘴角,翻个身。霍星拿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你多久回去?” “明天。”他靠在床头,想抽烟。 “票买好了吗?” “没有。” 陈晚有点意外。 霍星看她一眼,又移回前方,轻描淡写地说:“把你弄回来就走,弄不回来,就一直待在这。” “看来我不该答应得这么快。” 陈晚背对着他,闭目养神。 霍星揪起她的一缕头发 在指间绕圈,“一起吗?” “一起什么?” “一起走。” 霍星语气微抖,小心翼翼地说出口,他观察她的变化,身体,表情,语言,草木皆兵。 陈晚哦了一声,没说话。 她卧室里点了精油,过了这么一会,才把空气里的□□气息渐渐压下,茉莉味似有似无。 “不一起,你先走,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陈晚起身下床,走到桌边,靠近精油灯,香氛浓郁,终于闻了个痛快。 霍星拿出一支烟,夹在手指间来回滚着烟身,几次想摸打火机,终于还是放弃。 “我给你订机票。”陈晚拿起手机,熟练地操作。 霍星突然说:“我陪你办好事再走。” “不用。”陈晚头也不抬,手上动作继续。 气氛戛然沉默,她意识到什么,放下手机抬起头,缓声道:“我晚两天就来。” 空气里的茉莉香更有存在感了。 陈晚瞥了眼霍星明显放松的表情,嗤笑说: “闷骚。” 第二天把人送去机场,陈晚转向去了陈家。 章丽萍的电话在她从云南回上海的那天起就打个不停,陈晚接了一次,章丽萍起先还能镇定,可说到后面就声嘶力竭起来。 陈家能有今日,多半是章丽萍的功劳,陈劲国唯诺粗浅,混迹商场全是酒桌功夫。章丽萍精明干练,但也只在嘴皮上逞能,管理公司都是半吊子。 这些年若不是宋明谦帮助,陈家也不可能顺风顺水。 章丽萍之后的电话陈晚再没接过。直到陈朝阳联系她,微信上发来的消息—— “家里要卖房子了,过来把东西收走。” 陈晚刹那间有点恍然,她再了解宋明谦,也没想过他会这么决绝。 来开门的是章丽萍,看到陈晚,表情震惊,母女俩隔着一扇门谁也不动。 陈劲国边问边走过来,“是谁?” 看到陈晚也是一愣。 但陈劲国的情绪显然激动得多,“快,快进屋。”他冲屋里喊,“陈朝阳,过来,你姐姐回来了。” 这个家里,陈晚最喜欢陈朝阳。 他懒在沙发里,回头掀了一下眼皮,不作任何反应地维持原来的姿势。 客厅里打包的行李袋横七竖八,漂亮的别墅像是瞬间抽了活气。 章丽萍表情冷,声音冷,“养了这么多年,过河拆桥这项本事学得最好。” 陈劲国拉了一把章丽萍,低声喝斥,“好点说话。” 章丽萍甩开他的手,“陈晚,不是我把你从福利院领回来,你能有今天?我供你读书,送你出国,你这一身才华哪样不是我给的?!知恩图报你懂不懂?” 陈劲国拦住妻子,他深吸气,对陈晚说:“这些年,爸爸妈妈做得不对的地方,小晚你看开一点。你妈脾气差,她说的你别介意。公司这两个月经营状况很不好,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我要户口本。” 陈晚打断陈劲国的话,清晰地说:“我要户口本。” 就连陈朝阳也抬起了头。 陈晚淡声,“爸妈,我没有怂恿过任何人做任何事,宋明谦一开始愿意帮助,到现在使了什么法子我都不知道,你养我,这个恩我记一辈子。”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和宋明谦认识二十年,在他面前,我从没求过他什么。你把我俩想得不一样,但我和他清清白白,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是我一生里很重要的男人,但不代表我要和他一起生活。” 陈晚动了容,眼眶潮热,“妈,我们之间,可不可以有一次,就一次,不带目的和试探的谈话?就像你对亭亭。” 从她懂事起,章丽萍每一次主动找她,最后的重点都会落在宋明谦身上。公司竞标新业务,银行资金洽谈困难,甚至吃个饭也全依他的喜好。 宋明谦三个字,贯穿陈晚的青春。 章丽萍无形之中把他俩的关系分了级,一次次地告诉陈晚,宋明谦高高在上,我们欠他。 这种不对等的提醒,让陈晚对宋明谦的感情发展越来越古怪。 她开始自律,开始排斥,开始克制。 久而久之,她自己都差点忘记—— 少女心动的时刻,对你,我是有过的啊。 陈晚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她隐忍的青春如今回想,像是一颗冻结的琥珀,里面的故事,是清朗少年的灼灼真心。 章丽萍转过身,背影无言。 她戴了一套翡翠首饰,哪怕家道中落,她也姿态高雅,倔强,硬气,像极了陈晚。 她又想起宋明谦的话。 那是公司资金悄然断裂的第三天,章丽萍找到宋氏,极尽语言技巧,时不时地提到陈晚,借此打动宋明谦出手相助。 她一个人表演了二十分钟,宋明谦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我对你们的态度,取决于你们对陈晚的态度。” 那一刻,章丽萍恍然了。 像是生命怪圈,因为陈晚,她得到人生富贵。也因为陈晚,她一无所有。 陈晚没在陈家待太久,顶着风踏出了门。 刚走到拐弯,陈朝阳就追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棕皮小本,推过来。 “姐,妈让我给你的。” 是户口本。 陈朝阳用鞋底磨地,摸了摸脑袋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待会把新家地址发给你。有空就回来——算了,还是别回来了,下次来云南玩,我是不会掏一分钱的。” 陈晚答应下来,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再回头。 第二天,陈晚带着一只行李箱奔向机场。 陈朝阳最终还是发来了地址,陈晚打开一看,还是陈家那幢别墅,他们没有搬家。 登机前,陈晚给宋明谦发了条短信—— “谢谢。” 宋明谦正在开视频会,等会议结束才看到信息,而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作者有话要说:20:30第二更,把昨天的补上。 夸我,下次再给你们看晚妹自己动 ☆、第51章 10.8第二更 第五十一章 飞机准点降落昆明,霍星站在人群第一排,隔老远就冲陈晚招手,他和陈晚并排,都向出口靠近。 陈晚松开行李箱,对他张开手,站在原地歪头笑。 霍星环住腰,单手将人抱起转了小半圈。 她长呼一口气,“真没见过谈恋爱谈成我们这样的,大半工资都贡献给了中国航空。” 霍星推着箱子,“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坐飞机。”推了两下,他皱眉,“这么重?” 陈晚咳了一声,转眼看别处,“东西多。” 今天周六,来之前霍星就把菜都切好,整齐码放在盘子里,回家刚好饭点,他洗了手就去做菜。陈晚背着手在屋里巡视一圈,最后来到厨房。 “床和衣柜什么时候买的?” “回来就买了。” 陈晚走过去东看西看,捡起一片黄瓜往嘴里塞,“你锅里炖的什么?” “骨头汤。”霍星把两瓣蒜用刀背拍,皮肉分离,再切成蒜末,“你喜欢吃的菌子火锅。” 陈晚又吃了片黄瓜,“下午陪我出趟门吧。” “怎么?” “我要买车。” 霍星的刀停在半空。 陈晚不作反应地继续吃黄瓜,“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父母?” 刀倒在案板上,霍星深吸气,从嗓眼里挤出声音,“明天。” 陈晚哦了声,“那下午买车,明天去见你爸妈,后天是周一,周一我们去登记。” 霍星一动不动,站在灶台前。 骨头汤冒着热气,已经能闻到熟透的骨香,陈晚舔了舔嘴唇,看着霍星,“行吗?” 好久,他才答了一个字: “嗯。” 陈晚两手拍了拍,准备去客厅看电视。 一个女人一生里最重要的事,就这么轻描淡写,一锤定音了。 她洒脱,明确,笃定,简单。 想做的就做,想要的就要。 爱情,男人,婚姻,哪一样都是孤注一掷的赌途。 陈晚转身时,透过厨房的门,看到整洁的客厅。 沙发、茶几、电视柜,每一样都普通,安安静静浸泡在秋日的阳光里,没有比这更美的风景了。 像是一幅静物素描, 时光宁静,是身体的归路,是心的归属。 而身后的男人,是所有美好的来源。 她腰间一紧,霍星抱住她,身上有淡淡的尘土味。 陈晚唔了一声,“做饭呐。” 霍星闷声,“你还让我怎么做?” 陈晚轻轻笑出了声,“当然是去厨房做啊,如果是做别的,那得去卧室。” 霍星:“……” 陈晚推开他,转身一看愣住了。 霍星五官深,十分立体,沉默的时候更显硬气。 陈晚见过他很多样子,严肃的时候,认真的时候,忍着脾气的时候,还有疼爱她的时候。 每一张表情她都能记住,唯独此刻,他眼眶通红的样子。 陈晚垂下眼眸,这样的霍星,只见这一次就够了。 够了。 吃完饭,两人去看车。 陈晚很有目的性,去了之后直奔目标,保时捷,裸车价一百来万。 霍星欲言又止,陈晚看他一眼,“你不喜欢?” 霍星字斟句酌,说:“有点贵。” 陈晚很公平地听取了他的意见,“走吧,那就不买。” 霍星:“……” 最后,陈晚买了奥迪q7。 霍星又准备开口。 陈晚扫他一眼,“我已经听你话啦,买了个便宜的。” 霍星:“……” 在她的认知里,九十万比一百万便宜,这就是让步。 挑颜色的时候,陈晚要了黑色,她对霍星说:“你赶紧把驾照考了,咱俩出去也可以打个替手。” 霍星已经被这女人的行动力震惊到。 陈晚坦然道:“让我一下子不开车,真的不习惯,以后结婚了,家里要用车的地方会很多。” 霍星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低声失笑。 办完提车手续,夜幕已经降临。 陈晚开着新车,心情非常好,回到家的时候,她神神秘秘地将霍星拉进卧室,蹲在地上把行李箱打开。 “这些都是我从上海买过来的,你挑挑,挑你爸妈会喜欢的。” 霍星愣住。 陈晚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这套化妆品就给霍燕吧,这两条烟——你爸爸抽烟吗?不抽的话 我就买别的。这两条丝巾你觉得你妈妈会喜欢哪条?” 她仰着头,眼睛发亮,像一个回答问题的小学生,紧张地等待答案。 霍星胸腔一阵阵发紧,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在某一瞬间,他觉得生命到此为止,也值得了。 “陈晚。”将她拉起,两个人坐在床边,“你别害怕,我家人都很好,他们会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真的?” 霍星点头,“我保证。” 陈晚抿了抿唇,“也是,我这么好看,谁都喜欢。” 霍星:“……” 第二天天还没亮,闹钟甚至还没响,陈晚就起了个大早。 她拍了拍霍星,“起床。” 霍星翻了个身,声音哑:“几点了?” “四点半。” “……”霍星拿被子捂住脑袋,再次把眼睛闭上。 陈晚扯他的被子,“我跟你说话呢,咱们早点走,怕塞车。” “不会。” “塞车赶不上中饭你要死啊。” 陈晚跨腿坐在他身上,捏住被子往下一拉,凉气逼人,霍星不情不愿地起床了。 他还没有完全醒,惺忪倦怠,才把她看仔细。 “你几点起来的?” “三点多。” 霍星无语。 陈晚不仅换好了衣服,还化了淡妆,头发扎成一把马尾,像个乖巧的大学生。 后来,霍星在车上也没再睡觉,他一直陪陈晚说话,就怕她犯困。 到昭通的时候,七点不到。 陈晚揉了揉太阳穴,恍悟道:“哎呀,真的起早了。” 霍星笑得淡,“走吧,回家。” 霍星父母前几日就开始张罗,预订新鲜的河鱼,腌好肉和排骨,听说陈晚喜欢吃菌子火锅,霍星的爸爸亲自去山上摘。 霍燕在下班回来的路上,还特意买了一束百合花。 他们用朴实和诚意,彻底打消了陈晚的顾虑。 陈晚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背脊挺直,霍星碰了碰她的胳膊,笑意不减。 “你腰不酸啊?” 陈晚努努嘴,看着厨房忙碌的霍妈妈,“要不我去帮忙?” 霍星挑眉,“帮忙炸厨房?” 陈晚摸摸鼻子,“第一次,不是应该表现得勤快些吗?” 霍星握住她的手,声音沉:“在这我妈做饭,回家,我给你做饭。” 一旁的霍燕机灵地给陈晚递苹果,“晚姐,你吃。” 陈晚双手接过,问她:“你身体还好吗?” “按时做透析,一切都好。” 陈晚点点头,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霍燕手中。 “我在上海托朋友打听了,英国有家医院的肾.源信息还算松宽,我帮你梳理了要求,你这种情况基本符合,里面是一些资料和表格,我都帮你翻译过来了,你看一看,没问题的话,填好给我。” 霍燕楞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有很大的希望找到合适的肾.源,这种可能带来的最大福报,就是彻底治好她的病。 不管以后有多难,至少可以过一个女人该有的正常生活。 霍星握着她的手,力气越来越大,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陈晚,我——” “这是我给霍燕的见面礼。你不许说话。” 陈晚平声静气,捧着苹果咬了一口,对霍燕笑着说: “甜。” 吃饭的时候,霍爸爸端出大圆桌面,往桌上一放,菜上齐,堪比宴席。 陈晚默默数了数盘子,差不多二十来个。 最后霍爸爸拿出一个酒壶,除了霍燕,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 陈晚拿起酒杯,起身对霍爸爸说:“叔叔,我敬您。” 霍星还没来得及拉她,仰头干光。 陈晚皱眉头,太烈了。 大家起先是微笑,后来绷不住,都笑开了心。 霍星告诉她,“这酒不是这么喝的,得兑玉米汁。” “这是你叔叔自己酿的,全镇就他会弄。”霍妈妈熟练地把玉米酒兑好,递给陈晚,“你再尝尝这个。” 陈晚闷了一口,像清酒,又多了一道玉米香,入口淡,到了胃里,酒香才在唇齿间散发。 回味无穷。 直到现在,陈晚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吃完饭之后,霍妈妈去厨房小声打电话,脸上喜色藏不住—— “张大姐,对,带回来了,漂亮呢,你来看啊。” “张嫂啊,吃了吃了,在屋 里呢,行啊,来吧。” “人特别好,和和气气的,和我家小霍没的说。” 短短半小时,家里已经来了四拨人。 陈晚问霍星:“你家今天还有客人啊?” 他只是一直笑。 霍燕告诉她,“晚姐,都是一些老邻居,看着我哥长大的,他们其实都是来看你的。” 厨房里,老妇人三两个,一边帮霍妈收拾,一边啧啧称赞, “媳妇真漂亮,人也好,嘴巴真甜。” 陈晚没忍住,当着那么人的面,瞬间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明天就该去领证了,明天见哟。 ps:这文大概十月下旬可以完结。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在接下来的两小时里,陈晚像是一樽活佛,被相亲邻里围观。 最后竟然连妇女主任也过来了。 这真是陈晚一生里,从没有过的经历。 很奇妙。 下午,霍星带陈晚出去玩,骑着摩托车在小镇上溜达。 在半途,陈晚买了两个鲜花饼,一咬下去就皱眉,“这什么味啊?” 霍星笑,“花味。” 陈晚不爱吃,塞到他嘴里,两手拍拍又去找别的吃食。 霍星跟在她后面,看她双手背在身后,像领导视察工作一般到处溜达。 “说说,你小时候常吃的东西是什么?” 霍星牵着她走到一个小摊前,“豆面丸子要一份。” “好嘞。”摊主飞快地盛好一碗递过来。上面插了几根牙签。 “小时候没钱买零食,都是我妈自己做,这个面丸吃得最多。” 霍星挑起一个递给陈晚,“小心,烫口。” 陈晚吹了吹,咬了口,“比鲜花饼好吃。” 她说:“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营养不良似的,没想到长成这样了。” “我是早产,总得病,把我爸妈折腾得不轻,后来初中勉强毕业,到了高中怎么都读不下去了,我没高考,直接去当兵了,在部队考进的警校。” 陈晚目光上移,对上他的眼睛,“成绩这么差,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去泡妞了?” 霍星又给她递了个面丸,笑道:“差不多。” “不听话。”陈晚说:“我比你乖多了。” 霍星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真没看出来。” 陈晚用纸巾擦了擦嘴,听到这话瞥他一眼,“也就对你厚脸皮。” 霍星牵住她的手,往嘴唇上轻轻地亲,声音低了,眼神也低了。 “我记着呢。以后我还你。” 陈晚抽出手,不动,“你用什么还?你本来就是我的。” 她语气平静,态度却娇蛮,说出的话理所当然,有点小嘚瑟,听得霍星心头一阵暖。 秋日阳光温和,起风了,他看到她的头发随风轻扬。 真美。 下午,霍星带她去见发小,都是一起玩泥巴掏鸟蛋长大的哥们。 一 共两个人,霍星逐一介绍。 “这是肖山,这是李迪。”他又指了指陈晚,“这是——” “知道,嫂子!”叫肖山的一声吼,跟炸山似的站起身,伸出手,“嫂子好!” 陈晚笑着握手,“你好你好。” 李迪也站起身,笑嘻道:“第一次见面,握手不显诚意。” 说罢,他张开手,合计着要拥抱。 霍星挽起衣袖,面色不善,“行啊,咱俩抱个。” 一见这架势,李迪连退两步,“嫂子救命。” 陈晚看他们闹腾,男人之间的友谊到了一定程度,越发呈现返璞归真的态势。 自然,简单,像小孩。 四个人找了家饭馆,肖山请客,点了一桌的菜。 他给陈晚不停夹菜,“嫂子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霍星盯着她的碗,看到有她不爱吃的,便不动声色地夹进自己碗里。 李迪呵了一声,“霍哥行啊,铁汉柔情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嫂子□□有方,必须敬你一杯。” 陈晚挑眉,端着杯子一口下肚,脸不红心不跳。 她表现得落落大方,给足了霍星面子。 “咱们仨初中都是一个班,成绩那叫一个你追我赶,全班倒数三名次次包办,这毅力容易吗?” “还记得学校门口的那棵大槐树吗?本来我是去挑鸟蛋,结果碰到了个马蜂窝,我从树上掉下来,马蜂蜇人,没一个人敢上去救我,最后还是霍哥冲上来给我披上外套,不然我就真完蛋了。” 肖山和李迪谈起年少往事,当真是称心岁月荒唐过啊。 陈晚安静地听,安静地给他们空了的酒杯倒酒,一杯又一杯,往事道不尽,都沉淀在在酒香里。 她不经意地看霍星,眉目舒展,垂眸不笑,却是少有的放松。 陈晚从别人的话语里,自行勾勒了一个顽劣少年的形象,生命多神奇,把地球上的两个点连成一条线,他们同呼吸,共命运,进入彼此的未来。 察觉到她的目光,霍星握住她的手,十指穿插,掌心紧贴。 晚饭散场后,霍星和友人道别,之后带着陈晚去了护城河边上。 河边风凉,他把外套脱下来给陈晚披上。 陈晚起先不要,“你就穿件短袖怎么行,快穿上。” “我不冷。”霍星按住她的手,“警队训练的时候,冰天雪地跳进河里洗澡都没事。我习惯了。” “这样啊……”陈晚懒洋洋地指着护城河,“洗个试试。” 霍星低声笑,“没良心的。” 陈晚和他站在河边,吹河风,看河对面的星星灯火,他们谁都不说话,她挽着霍星的手,久而久之,呼吸的节奏也与他同步。 她喜欢云南,喜欢昭通。 喜欢这个男人,带她看他看过的风景,见他生命里重要的那些人。 一如这座小城镇,质朴,简单。 10月10日,农历九月九,古历上说宜婚娶。 这一早两人几乎同时醒,天刚敞光,夜色还未完全褪去。 陈晚翻出早就准备好的白色衬衫,一条紧身牛仔裤,简单干净,像是荷叶上被人发现的第一颗晨露。 她打开窗户,隔夜下过一阵雨,混着泥土香,一个不落地送进鼻子里。 陈晚深呼吸,这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 早上八点不到,两人开车出门。 霍星穿得更简单了,是他的秋季警服,一件浅灰色的衬衫。立领笔挺,面料硬朗,十分合身,衬得他清爽干练。 陈晚一路开得慢,按着导航的路线前进。 霍星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又觉得没味道,随手掐灭,看着她。 “东西都带齐了吗?” 陈晚猛地一脚刹车,从包里掏出户口本看了又看。 “带齐了,带齐了。” 霍星无语,转头看窗外。 陈晚重新发车,摸上方向盘才发现手心有汗。 “那个,我们要不要买点糖?” 霍星问:“嗯?” 陈晚说:“待会领完证,要给工作人员发喜糖吧?” 她说得小心翼翼,唇齿不利索。 霍星嗯了声,“那,那就买吧。” 陈晚又是一下急刹,霍星下车,去马路对面的小商店,回来时手上提着一大袋糖粒。 陈晚瞅了一眼,“有点多。” “喜糖,多就多吧,吉利。” 到了民.政局,今天登记的人很多,好在他们时间早,晚二十分钟,号都取到三十之后了。 照相的地方在 大厅的右边,隔出一块地方,架了个小台,墙上歪歪斜斜挂着一块脏兮兮的红布。 摄影师大声喊叫,“下一对,霍星,陈晚。” 陈晚一声暴吼,“到!”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整个大厅的人都看了过来,窃窃发笑。 霍星:“……” 陈晚一把抓起他的手,“在这里!来了,来了。” 急不可耐的架势把摄影师也逗乐了。 “新娘子站右边,对,挨近一点,新郎笑一下。好的,非常好,我数三下——1、2、3——” 咔擦。 陈晚才恍然,这是他们两人的第一张合照啊。 领了照片,就去内厅填资料。 先是两份声明书,一人一张,一模一样。陈晚看都没看,找准签字的横线处,握笔一划,行云流水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下笔有力,力透纸背。 霍星低声一笑,“看都不看就签了。” 陈晚淡定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张卖身契吗?”她望着他的手,正声说:“这位买主干嘛呢?一动不动几个意思,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霍星抬头看着她,脸色叫做不高兴,呼吸有点重,有点急,有点期待。 他忽然开口:“陈晚。” “嗯?” “刚谈上那会我就在想,总有一天,你会跟我姓。” 那是他们第一次欢爱之后,那张小小的木板床上,窗户开了半边,一转身就能看见斜在天边的月亮。霍星从背后抱住她,享受着她的身体,交付出自己的灵魂。 那时候他就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和执念,他和这个女人之后的路,不会只用“仅仅”这个词去形容,而是有很多人生的可能。 因为职业关系,霍星的直觉一向精准。 这一次,也毫无意外。 以我之姓,冠汝芳名。 这一瞬的事,已经注定了一生。 他垂眸定神,苍劲的笔力在纸上写下最后一横。 自愿结为夫妇。 此后,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标准的方块脸,不苟言笑没有一丝表情,这种事情见惯不惯了,流程化地录系统,办手续,最后用钢戳在两个小红本上盖章。 从柜台一丢,“下一个。” 陈晚喜滋滋地左看右看,冲霍星扬了扬,一脸得意。 “好了,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睡你一辈子了。” 霍星笑了笑,走到大厅外面站了会。 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咬在嘴里,点火的时候打火机按了两下才燃着,他手有点抖,身子也有些颤。霍星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看着漫天的阳光抚摸这个世界—— 这是他的家乡,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他从这里走出去,当兵,考警校,当警察。 他又回到了这里,带着女人,带着爱,成为了她的丈夫。 之前他孑然一身。 之后他拥有了很多,而这些拥有,都是这个女人给他的。 霍星眼眶有些热,他回头,陈晚还站在大厅里,一手拿着结婚证,一手拿着手机拍,脸上带笑,甜腻藏不住。 陈晚把结婚证收回包里,走过来。 霍星问:“在拍什么?” “发朋友圈。” 霍星扬了扬眉毛,“姓宋的也能瞧见?” “能啊。” “干得漂亮。” “……” 解决大事之后,两个人吃了午饭就得返回大理。 霍星的爸妈准备了一桌子的菜,霍燕拿着结婚证不停地看,全家人喜色不掩。 走之前,霍妈妈将陈晚拉到里屋,交给她一张存折。 上面是三万块钱。 “小陈,嫁到我们家是真的委屈你了,小燕的病不是一两年,全靠这个哥哥帮衬,我和他爸没能力再挣钱,但这个儿子,我也是真的心疼。这钱不多,阿姨存了大半辈子,就是留着给霍星娶媳妇用的。你别嫌少,以后,你就是我闺女。” 陈晚摸着这张泛旧的存折,心里五味杂陈。 她从小经历特殊,极少有过这么纯粹的家庭气氛,尤其是母女这个词。 而现在,她被霍星妈妈质朴的话语暖了心,好像开始懂了,这才是“家”的模样。 陈晚最后还是收了这张存折。 这是聘礼,当之无愧。 而她也有嫁妆,来日方长,她会让娶她的男人物有所值。 下午四点,两人从昭通回到了大理。 陈晚起得早,又开了一下午的车,这会子眼皮撑不住,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霍星给她脱了鞋和外套,她只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无知无觉一般。 霍星坐在床边陪了她一会,看她完全熟睡,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走到客厅抽烟。 一支烟抽完,他给卓炜打了个电话。 “我回来了。” 卓炜呵了一声,“巧,两分钟前老王也给我打电话,说他结束学校的射击教练工作,明天归队。” “那成,明天请你俩吃饭。” “有事?” 霍星又点燃支烟,“我结婚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卓炜一声“我靠!陈老师够厉害啊!” 霍星低声一笑,“我也觉得,本事还不错。”他说起正事,“你帮我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门面可以租。” “干吗?辞职下海啊?” “不是。”霍星呼出一口烟,看着它们在空中散尽,说:“帮我老婆看的。” “行行行。我让我叔给瞧瞧,回头说下具体要求。”卓炜又呵了一声,“队长,你这身份适应还挺快啊,叫得顺口不?” 老婆。 霍星微眯眼,唇角有笑,“特别顺。” 作者有话要说:甜吧。还是写甜文轻松。 下一本写宋明谦,已经放了文案,《一纸情书》十一月开文。 大家帮忙点进去收藏一下吧。 网页版看文的,这本的文案上就挂了链接,点进去就好。 app和看文的,进入作者专栏(点7号兔子),点击《一纸情书》收藏。 暖文,婚恋,温情。 一个少女拯救男人的故事。 谢谢大家捧场哟!!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人逢喜事,心情酣快。 第二天去上班,霍星连审讯犯人都格外温和。 卓炜说:“这男人有了对象就是不一样,搞事都手下留情了。” 霍星不认可,“一切程序符合制度,有什么不一样的。” “少了股劲儿。”卓炜盖住自己的眼睛,“不忍直视。” “滚蛋。” 回到办公室,从警校调回来的王奇正在浇花。抬头一看是霍星,放下喷壶,说:“我这三个来月不在,你小子连婚都结了,真行啊。” 霍星表情如常,“改天再正式给大家发喜帖。” “摆酒定在哪天?” “下个月。” 王奇点点头,又问:“知道队里为什么把我这么突然地调回来吗?” 卓炜开玩笑道:“在学校教课教得不好呗。” “老子连续八年市局射击测试第一名,还搞不定那些小兔崽子?” 卓炜嘿嘿笑,“别漏词啊,老年组。” 王奇不乐意了,“去靶场比比?” “让霍队去。”卓炜推得比谁都快。 “他啊,我是真打不过。”王奇很实在,“在公安部拿了名次的,起跑线就不一样。”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道女声—— “霍队,王警官,卓炜,所长叫你们过去。” 三个人都默声了。 这是一种默契,每次三个人捆绑在一起,都是临危受命的预兆。 卓炜小声呼气,“距上次才多久啊,还让不让人喘气了。” 王奇拍了拍他的肩,“组织命令,不许有抱怨。” 霍星走在最后面,进去后反身将门关上。 秦所长连忙招呼三人坐下,自己也搬了条木凳。 他开门见山,直接撂话。 “邱吉逃狱了。” 卓炜和王奇瞬间抬起头。 秦所长掏出烟盒,挨个给他们发了一支,边点火边说:“上个礼拜的事,在狱里被人打了,外出就医的时候跑的。” 卓炜爆出一声,“干他娘的!这才逮住二十来天,真是幺蛾子。” 邱吉是他们近年抓捕的贩卖团伙的二把手,主要负责联系买家,男孩女孩,妇女,什么都骗。 甚至连智障人士,也被卖去黑市当苦力。 这个团队不比一般,幕后老大只手遮天,与国外势力关系极好。他们与之周旋多年,捣毁不少小支队,却未能动及根本。 陈晚从上海开车到云南那次,霍星原本是要与她一块回去见家长的。但任务突发,他没走成,最后陈晚一个人回去。 那次任务经历二十五天,霍星带队,奔赴线索里的黎县,潜伏镇守,终于把他们的隐秘交易抓了现场,并且将二号头目邱吉捕获。 秦所长抽了半截烟。 霍星一动不动,烟没点燃,安静地夹在指间。 “咱们安插的线人昨天反馈回消息,邱吉回大本营了,就在济通。”他顿了一下,不经意地扫了眼霍星,“周丙也在。” 霍星一僵。 连王奇也皱起了眉。 业内和道上几乎都知道这两人的恩怨。 周丙就是邱吉的老大,这个团队近乎飞天的规模和嚣张气焰,全部拜他所赐。 见过周丙的人少之又少,就连线人卧底两年多都未曾见过正面,只是偷偷拍过一张侧脸照片,隔了老远非常模糊。技术部根据这张侧脸,用电脑3d影像成型技术模拟出周丙的正面容貌。 说起他和霍星的恩怨,那是三年前,周丙的儿子周琛因毒品买卖罪被围捕,但他负隅顽抗,劫持了一个幼儿园学生,天网恢恢之际,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不顾一切地挣扎,在他对人质开枪的前一秒,霍星当机立断,当场将周琛击毙。 这是周丙的独子。 一个月后就有话放出来—— 霍星的一只胳膊一条腿,换两百万。 霍星的一条命,后边加美金。 闻言后,霍星只是笑了笑,“这么值钱?值了。” 那时候他天地无畏,邪不胜正,对这些水沟老鼠鄙视不屑。 后来,公安部打击贩卖人口罪行实在狠厉,周丙蛰伏低调,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现在。 秦所长简明扼要说了一气,最后也传达了上级指示。 命令的内容他只用一句话告知—— “你们准备一下,老规矩。尤其是你,霍星,归队后千万小心。” 从办公室出来后,卓炜就拉住他。 “霍队,不然你跟上头申请下吧,别接这活了。周丙 这回来摆明了是对你。” 霍星终于把刚才一直没抽的烟给点燃了。 烟雾刺眼,他半睁半闭。 “下个月就要摆酒了,别耽误。” 说起这个,霍星的心切切实实地拧巴了一下。 叫他半天没声,卓炜又劝道:“不然,你留在大理,济通换我去。” 霍星想都没想就拒绝。 “不行。” 卓炜啧了一声,“怎么就不行了,留大理总比去周丙地盘现真身的好。” 霍星深吸了两口烟,鼻间散出薄薄的雾。 他语气如常,但言辞间到底多了一分动摇。 “陈晚在这,我留着才不安全。” 卓炜瞬间明白了,“你是怕……” “对。”霍星声音淡,“如果周丙的目标依旧是我,那么,我不在,她才真正安全。” 卓炜神色复杂,但还是嘿嘿两声缓解气氛。 “这成了家,想事情就是不一样。”他问霍星,“有老婆是什么感觉?” 霍星低头点烟,烟雾腾升的时候,他只说了一个字: “怕。” 卓炜一时语噎,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半夜就得走,还是老地方。” 陈晚的反应比霍星想象中要平静。 至少,在说完这件事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霍星没将之前的恩怨说给她听,只说要出任务。 陈晚的沉默仅仅几秒,说:“走得有点急。” 霍星说:“经常这样,赶过去还得小半天。” “经常?”陈晚看着他。 霍星眸色很黑,最后垂下去,嗯了声。 “这样啊。”陈晚语气微怅,“他们有枪吗?” “枪法没我好。” 陈晚抬起头,“下个月你能回来吗?” 一刹那,万千思绪从八方涌动而来,聚在他胸口像一块大石头。 把心塞得很满,也把肉刮得生疼。 霍星看着陈晚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是小心翼翼的等待。 这种眼神在陈晚身上极少出现,脆弱,被动,将自己全然放置在弱势一方。 这也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想迫不及待地给出交 待。 霍星掷地有声,说:“回!” 陈晚笑了,摸了摸他的脸,“那我就等。” 霍星心情也放松了些,握住她的手放嘴边亲,“没关系的陈晚,顶多半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所里发喜帖。” 陈晚没答应,只说:“先回来,以后的事再说。” 十分钟结束谈话,这一天的生活照旧如常。 霍星做饭,依旧给她做了菌子火锅,还蒸了条鲫鱼,把刺给弄了,装了小饭碗的鱼肉。 陈晚很给面子地吃了干净,饭后,霍星去卧室,陈晚在客厅。 她不用看也知道,他是在收拾行李。 半小时后,霍星也坐了过来,把她揽在怀里。 客厅没开大灯,只有一盏壁灯,光线比电视机的屏幕还暗。 霍星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肩膀,一路往下,胸,腰,最后撩开衣摆伸进去。 她的身体温热,滑且软,霍星边摸边往她脸上胡乱地亲,急切,放纵。 陈晚跟条泥鳅的似的挣开了。 她看着霍星,要笑不笑,“想要啊?” “想。” “不给。” 霍星:“……” 陈晚神色漫不经心,“回来再给。” 霍星先是静默,随后哑声一笑。 陈晚看着电视,不看他,“真想我,就早点回。” 这一晚,他们睡得早,霍星从背后抱住她,如同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她听他的如雷心跳,他感受她的呼吸绵长。 陈晚渐渐熟睡,霍星眯了一会就睁开眼。 凌晨一点,他换好黑色制服,提着简单的行李,踏入凉风中。 楼下等了一分钟,硬气的越野车准时出现,那是特种兵作战的专用车辆。 霍星走后的第二天,卓炜找上门来,陈晚正在洗衣服,满手的肥皂泡。 他没进门,只是给了她一个文件袋。“这是霍队半个月前托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他一出任务,我就只能拿给你了。” 陈晚迟疑,打开一看,皱眉。 是一张许可证。 卓炜解释:“霍队找了工商两层的关系,给你办了这个,以后,你可以去古城外面那条街上摆个摊卖画了。” 陈晚喃喃自语,“半个月前?” 那就是她被城管抓的那一次。那次之后,霍星就立刻着手处理这件事了。 卓炜应声,“对。霍队人缘好,找门路也方便,只要符合规章制度,一切都好说。这些资料你再看一下,随时可以过去。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陈晚点头,“谢谢。” 卓炜嗨了一声,“这有啥,霍队不在,做兄弟的自然要多照顾。” 下午三点的阳光酣畅温柔,毫不吝啬地将房间塞满。陈晚坐在沙发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那些公文,很多专业用语她并不懂,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心意这么厚,够她看一生了。 第二天,陈晚带着画具就去实地演练,她把地方依旧选在那位年轻摊主的对面。 小年轻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又来啦?” 陈晚得意极了,“我有证的。” “嗬!厉害啊,这条街摊位有限的。” “当然厉害。”陈晚的眉眼五光十色,说:“我男人搞定的。” 小年轻竖起大拇指,上身趴在摊子上,热情道:“那成啊,以后咱俩就是邻居了,多照顾多发财。” 陈晚抱拳,“多谢前辈。” 心情一顺,运气跟着顺起来。 她赚快钱,只画快速素描,十来分钟一个客人,几乎就没间断过。 来大理玩的有挺多年轻人,多少带着些情怀,陈晚很应景,专门穿些文艺范的长裙,要么是纯白一身,要么是棉布碎花,头发散在肩后,漂漂亮亮地握着画笔往那一站,本身就是道好风景。 她画画的时候,围观的旅客特别多,直到第三天,陈晚注意到一个人。 他总是最后一个走,连着三天,次次如此。 正因这样,陈晚才在日流如水的各色人物里记住了他,而且每一次,他都是一身黑衣黑裤,材质面料都上档次,在五十左右的同辈男人中,算得上是出色。 两个人间的沉默,也是由陈晚打破。 她试探地问:“叔叔,要不我给你画一张?” 夕阳已经红遍半边天,日落西山,将陈晚的白色长裙染成了浅橘。 那个男人背着光,表情肃穆疏冷,身后的世界有颜色,他的存在,却硬生生地将光彩压了下去,不为所动。 就在陈晚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说话 了。 一个字。 “好。” 陈晚反倒有些局促,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把收到一半的画具又给拿了出来,纸往画架上铺平,动手勾起了线条。 她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刚才的画面太让人深刻。 陈晚从小到大见,在陈家,在宋明谦身边,见到过很多精英男女,她很少记住某个人—— 大概是夕阳太美。 很快,陈晚将画递给他。 那人接过来,拇指和食指夹着,动作很慢,看东西的时候,也只是眼神稍稍下移,整个人依旧站得笔直。 陈晚注意到,他戴了一副黑色皮手套。 十一月的大理,虽凉意四起,但手套也实在不是这个季节所有。 男人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陈晚挑挑眉,收东西准备走人。 “多少钱?” 声沉如钟,陈晚意外地抬起头。 男人看着她,掏出钱夹,递过来一张五十。 陈晚接着,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自从有了这次交流,陈晚发现,他每天都来,而且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等到客人都散去,一天到了尾声,他会主动放一张五十元在陈晚的招财猫里。陈晚也很自觉地给他画人像。 有时候是站立不动的,有时候是给钱弯腰的那个姿势,有时候,干脆就是一张侧脸。 陈晚边画边问:“您是来旅游的?” 他说:“是。” 陈晚头也不抬,“您不是。”她弯嘴笑,“来旅游的人,脸上都有股生味,你身上没有。” 他说话总算多了几个字,“你怎么知道?” “最好的风景,不是到处跑才能看到,而是要静下来,您要像我一样在这站几天,一定也能体会到。” 他没再说话,盯住她的手,目光跟着笔移动。 很久之后,他突然开口,“你也不是这里的人。” 声音厚重饱满,力透岁月,让人恍然。 陈晚嗯了声,“我是上海人。” “也不是。” 陈晚笔尖一顿,侧过头。 男人的脸保养得很好,面无表情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任何时间留下的皱纹。 他也看着陈晚,却不再多说一个 字。 直到一次意外。 陈晚开车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车给追尾了,她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又撞上了前面的一辆别克。三车追尾,车尾受损最为严重,她被夹在中间,脑门砸在方向盘上,肿起一个很大的包。疼得她十分钟都没缓过来。 后来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赶过来处理,吵吵闹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谁都不认责。陈晚听不懂本地话,脑袋又疼得厉害,蹲在路边也懒得再说话。 交警建议她找个信得过的人到这帮着处理,自己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除了霍星,她就只认识卓炜,打过去,关机。 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出现的,陈晚没注意,等发现的时候,就见他从一辆黑色的奔驰上下来,由远及近,与夜幕初临的街头融为一色。 后来,陈晚被他送去医院,他留了个人在现场替她办事。 到了医院,检查还没做完,他就告诉陈晚,事情都办妥了。 这等高效率的办事风格,陈晚只见过一个。 她不是不起疑,直接问出口,“您是否认识宋明谦?” 他似乎在过滤这个名字。不等他回答,陈晚从他的表情已经得出判断。 不认识。 出于礼貌,陈晚说要请他吃饭。 晚上八点多,就在医院边上的小茶楼,挑了个临江的位置,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陈晚算是个开朗的女人,但在他面前,似乎沉默更多。 她问:“我怎么称呼您?” “周正然。” 陈晚点头,“周叔。我叫陈晚。” 他依旧一身黑衣,喝茶的时候,右手的皮手套也不摘下,气质清冷,岿然如山。 他抬了抬下巴,“这是什么?” 陈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了声,“是我练手的画册。” “我能看看吗?” 陈晚递给他。 周正然用左手一页一页地翻,翻得不慢,但看得仔细,从头至尾阅览一遍之后,他翻回前页,指着一张水彩问:“这画的是哪里?” 陈晚伸长脖颈看了看,笑着说:“这是我小时候待过的地方。”她语气平静,“上海第三福利院,不过现在已经拆了。” 陈晚边说边抬头,语速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小。 因为 在周正然眼里,她看到了连续几日以来,除了冰冷之外的第二种情绪—— 黯然。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一句感触很深的话。 那些吸.毒明星可以复出,但那些缉毒丧生的警察,谁又给他们复生的机会? 向所有警察叔叔致敬。 我霍哥哥也去前线打打杀杀了。噗哈哈哈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这种暗淡的状态很快又被冷漠替代。 陈晚由衷地说:“周叔,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周正然坐得笔直,虽然年近中年,但姿态比大多数年轻人硬朗。他沉默地喝茶,小口小口地抿。 他把茶杯放在桌上,说:“送幅画。” 陈晚一听就明白,当真是惜字如金啊。 她点头,“想要什么样的?” “都可以。” 后来,陈晚是自己打车回家的。 霍星在执行任务期间,私人电话上交组织保管,再统一派发联系工具。 陈晚试过打他手机,果然是万年不变的关机声。 洗完澡后,陈晚躺床上睡不着,枕头上有淡淡的霍星味道,她将脸埋进去,深呼吸,通体都舒畅了。 玩了几盘消消乐还是精神亢奋,陈晚索性起来,摊开画纸,认认真真地想,该给周正然画什么。 她坐在写字桌边,写字桌挨着窗户,窗帘绑上一边,她一抬头,就能看到窗花外面的天,无月也无星,像一块藏青色的绵绸布。她盯着看了好一会,然后低头起笔。 再然后,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是凌晨两点半。 陈晚揉了揉发麻的胳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最后起身去厨房倒水喝。她打开灯,站在灶台边,人还未完全清醒,被灯亮照得微眯眼睛,陈晚举起杯子,随意看了眼窗外,然后手指一僵。 那是一辆黑色的奔驰。 与居民停车的位置不一样,它是直接停在楼道口的正中央。 车窗滑下半边,里面有仪表盘发出的隐隐亮光。 陈晚记得,这是周正然的车。 陈晚迅速将灯拉灭,又去检查门有没有锁好,最后不放心,还将扫帚放在床边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她才上床睡觉。 陈晚的脑子里飙出四个字:变态大叔。 但周正然的样子实在不像,除了骨子里的冷劲让人不寒而栗,其它各方面堪称优质。 陈晚五点多的时候又起床去看了一眼,天灰蒙亮,车已经走了。 第二天陈晚打车去古街。小年轻的老婆正来送早餐,见着陈晚也分给她一个红薯。 “妹子尝个,自家种的。” 陈晚 没吃早饭,不客气地接过来。 小年轻说:“你今天咋这么迟啊?” 陈晚说:“我车昨天让人追尾了,放去店里修了。” “哎呦。”他说:“这马上就要旅游旺季了,人车是越来越多,你得小点心。其实骑摩托还方便些,逮着空隙一插就过来了。” 陈晚嗯了声,“我知道。等我老公回来,就让他送我。” 小年轻问,“你老公是不是上次打拳的那个?” “不是。”陈晚吃了口红薯,说:“比他乖多了。” 红薯没吃完,就有客人上门。 陈晚压了口水,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连着几天都是好天气,天气预报说今日变天,起大风。 中午刚过,太阳就跑了个没影。 陈晚连午饭都没吃,抓紧时间给最后两个小姑娘画完。 天气变化实在是快,刚起了个头,风和云便配合着涌动,压暗天色,压低云空。世界像是被淡墨染色,灰蒙一团。 陈晚画完递给她们,“要下雨了,你们找个地方先避避吧。” 小姑娘把画放进包里,给了钱,手拉手就跑进不远处的一家银饰店。 小年轻已经把自己摊子用油布盖好,吩咐老婆:“要暴雨了,赶紧的,再盖一层。” 夫妻俩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又飞快地盖上一块塑料布。并把四角用砖头压好。 小年轻冲陈晚喊,“你快收东西,先放我这儿。” 风越来越大,把陈晚的裙子吹向一边,紧紧贴着她的腿。 陈晚的画具有些难收,四五个笔盒铅笔一大堆,主要是这个大画架,纸张被吹得乱散。小年轻跑过来,“我来搬画架。” 他扛着就往摊子冲,陈晚提着大小包跟在后面。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摊主老婆一声尖叫,“小心啊!” 雨欲来,狂风起,陈晚站着的地方后边是一幢三层高的瓦房,三楼在装修,脚手架上堆了杂乱的工具,也不知是什么被风吹得噼里啪啦响,眼见着一个装水泥的胶桶砸了下来。 陈晚的头发乱飘,挡住了视线,一时心乱,就只听见那一声“小心”。 一秒不到,陈晚被一个人推开,速度太快,力气太大! 她踉跄了几步就站稳,先是听到一声重物砸地的闷声,然后 是周围人的惊呼。 黑色的胶桶在地上裂成两截,还有半边在打转。 陈晚转过身,惊魂未定,看着推开自己的人。 竟然是周正然。 周正然自己没站住,一只脚跪在了地上,左手撑着地,在极力控制平衡。 就是这一瞬,陈晚看见四五个黑衣男在巷口蠢蠢欲动。周正然眼神微眯,那边立刻没了动静,一个个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 陈晚正对着,看得一清二楚。 她走到周正然身边,“你有没有事?” 陈晚低头看过去,他手上有两道血口子。 暴雨终于倾盆。 陈晚来云南数月,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雨。 一遍一遍冲刷着这个世界,好像在洗净着什么。 陈晚坐在周正然的车里,她说:“我带您去诊所吧,处理一下伤口,很近的,就转两个弯。” 周正然没作声,脸部线条坚硬,下巴绷得紧紧。 讨不到声,陈晚略觉尴尬。 “那,我就先走了,谢谢您。” 风雨在车外,隔出两个世界,雨水拍打在车窗上,汇成几股细流。 陈晚欲推车门,周正然把她叫住。 “等雨停了再走。” 声音厚重,一句陈述句却说得铿锵有力,这股力量很奇怪,让陈晚想起自己在英国念书时,站在侏罗纪海岸听到的海浪声。 她便收回了手,背脊挺直了些。 周正然一点也不在意手上的伤口,右手还戴着那只黑手套。 陈晚问:“周叔,你为什么总戴着它?” 周正然一贯的慢调,就在陈晚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年轻的时候犯了些错,没了两根手指。” 陈晚第一反应就是道歉,“对不起。” 贸然问这种事,确实有点没礼貌。 周正然没什么表示,他问:“你在上海,为什么跑来这里?” 陈晚说:“我是嫁过来的。”她脸上有笑,被这个嫁字给甜到了。 短暂的沉默后。 “你怎么去的福利院?” 陈晚一顿,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周正然看着她,眸色还是那么冷。 陈晚似乎在回忆,从 回忆里组织语言。她说:“我是被拐卖的,三岁那年,不太记得了,就记得一个男的把我抱走,然后上火车,坐了好多天,我一直哭,到了一个地方,他们都吃苞米和面食,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信阳。” 陈晚轻轻抬起下巴,从挡风玻璃看向外面的天空,雨水不断,像连成串的珠帘。 周正然一直看着她,在等后话。 “我在一户人家里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又被人接走。他们说我太闹太吵,打我的时候我就咬人。” 陈晚自顾自地笑了下,霍星总说她牙尖嘴利,这毛病,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养起来的吧。 “后来又坐火车,下了火车又坐货车,转了两户人家都不要我,那个男的生气了,把我打了一顿,说我是个赔钱货。然后把我丢在半路不管了。” 陈晚看着周正然,这些话她甚至对霍星都没提起过,但今天,对着这么个陌生中年男人,往事开闸,记忆泄洪。 “这辈子只有两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这是其中一件。我被拐走的那天,穿的是一件崭新的红色连衣裙,是我爸爸买的。” 周正然的嘴唇很薄,紧合在一起,像锋利的刀片。 他不动声色,太难从他身上看出喜怒哀乐。 陈晚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我话有点多。” 雨还在下,被风吹斜了,跟着树叶一起,倒向同一边。 “你恨吗?” “什么?” “你恨他们吗?” “恨谁?” 周正然似乎忍了忍,才一个字一个字地碾出口: “你父母。” 陈晚想都没想,“恨。” 声音轻,语句短,干干脆脆的回答。 “我恨。” 陈晚的目光依旧朝着窗外,却不知落在哪一处。她说:“我爸爸去买烟,让我站在超市门口,其实也就几步路,但他没能看好我,这就是失职。” 这是过去无数个难眠夜里,陈晚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 她痛恨命运不公,三岁而已,她没有资格与世界对抗。如果不是父亲将她独自撇在超市门口,她不会成为被命运遗忘的小孩。 她的童年记忆,只有肮脏的火车,像个牲口一样被买卖。 陈晚闭了闭眼,再睁开,哑声说:“为什么偏偏是我?” 周正然久久不语,深邃的目光像一汪幽深的潭水。 陈晚呼了一口气,“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周正然说:“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打车走。” 周正然当没听见,车子缓缓驶进雨里。 下车的时候,陈晚说:“您的画,我还没有画完,改天再给您。” 车窗已经滑上去了,陈晚站在楼梯口,她也不清楚,那人究竟听见了没。 霍星离开已经第十二天。 多亏这摆摊画画,忙碌压过浮躁。也只有晚上的时候,肆无忌惮的想念才会冒上来。 有时候陈晚打开衣柜,看着他的衬衫就会炸毛。猫爪挠心,坐立不安。 她拨霍星的手机号,又给霍星发短信—— “10月14日,今天又碰到隔壁王大妈了,她说,霍妹妹你又来你哥家玩啦?我说,我们结婚了。她的表情太逗了。” “10月17日,值得纪念的一天,画摊收入破六百。” “10月20日,今天碰到一个奇怪的男人,一身黑,长得有点像陈道明,就是太冷漠了,比你还严肃,看在他帅的份上,我还是给他画了张像。” “10月23日,楼下的梧桐落叶了,满地都是,一夜而已。我出去的时候,看到清洁阿姨的脸都绿了。” “10月24日,我后悔了,你走的那天,我该答应你的,和你大战三百回合才对。我很想你,警察叔叔快回家。” 第二天,陈晚先去4s店取修好的车,这三天都是大雨,她没出摊,直接开去了派出所。 卓炜很意外,“哟,陈老师。” 陈晚站在门口望了望,小声说:“我不打扰你上班吧?” “不打扰,快进来坐。” 陈晚坐在霍星的办公桌边上,她看着那盆绿萝,上面还有水珠。 卓炜笑着说:“霍队不在,我就帮他浇水。怎么样,摆摊的生意还好吗?” 陈晚说:“挺好的。” “那就好,你都画些什么?” “人物素描。” 卓炜来了兴趣,“画上去的,真有那么像啊?” “像的,只要把□□和特点抓住了,相似度还挺高。”陈晚边说边从包里拿出画本,翻了一页给卓炜看。 “嗬!还真是那么回事,老王你也来看看。”卓炜转头招呼王奇,“让陈老师改天给我们也画个。” 王奇放下手中工作,凑过来看了几眼,卓炜一页一页地翻,手突然顿住。 停在那一页,卓炜咳了声,王奇默不作声,两个人似乎注意到同一件事。 “说好了,等霍队回来,再去你家拜访,把我画帅一点,我要放到征婚网上做头像。”卓炜笑眯眯地把画册还给她。 陈晚将画册拿在手上,抿了抿唇,说:“卓警官,你那有霍星的消息吗?” 卓炜说:“每天都有消息回来,但组织有纪律,不能外泄。” “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 卓炜想了想,把陈晚拉到窗户边,压低声音说:“任务进展每日都是霍星报送的,你说他好不好。” 陈晚立刻笑了,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卓炜说:“估摸时间也快了,别瞎担心。”他又嘀咕,“真他娘的羡慕有女人管。” 陈晚忐忑期待而来,兴高采烈地回。 她一走,王奇立刻拉下脸,卓炜也皱起眉。 两个人对视一眼,努了努嘴,“走吧,重要情报必须向组织汇报。” 一个星期后,陈晚已经体会到年轻摊主所说的旅游旺季,交通越来越堵塞,人越来越多。 早上还好,一到了下午收摊回家的时候,车子根本挪不出去。 这两日,她索性就不回了,吃完盒饭,晚上接着摆。大概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已经突破陈晚的极限,她怕一回到那个家,面对那张床,多一下,多一眼,自己都会原地爆炸。 这种没有电话,没有短信,真空消失的状态。 太他妈的刺激了。 陈晚晚上回家,又接着画答应给周正然的那一幅。 熬到深更半夜,合眼就睡。 今天是周五,古街上客流大,陈晚的摊前围了三四圈人,她下笔如有神,气质清冷,那股架势很拿人。几日来情绪低落,陈晚已经没了笑的动力,除非是画小孩,她脸色才会放暖。 收工的时候已近十点。热闹散去,陈晚揉着手站在原地,这才知道累。 揉了一会,她蹲在地上收画具,笔和墨还没收拾完,就看到画架被人拎了起来。 陈晚边喊边抬头,“ 对不起,已经不营业了——” 最后三个字没说完,她愣住。 僵硬的状态维持了足足十秒。 霍星放下画架,负手环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不认识了?” 陈晚微张嘴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就那双抬起的眼睛时不时地眨两下,在辨别是否为幻觉。 霍星背着手,弯下腰,脸凑近,浓眉黑眸里全是她的样子。 他说:“陈晚,我回来了。” 陈晚好像缓过来一些劲,眼里的震惊渐渐褪色,有另外的东西涌出来上色。 霍星心定,毫不犹豫地吻上了她微张的唇,启开,探入,湿滑温热的触感如此有存在感。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是真的。 陈晚眼里有了水色,直至这一刻,她完完全全地缓过来了。 她双手松开,笔墨落了一地,像两条软蛇缠上霍星的脖颈,从被动到主动,打乱他的节奏,唇齿带了火焰,一路燃,一路烧,直到喘不过气才松开。 霍星气息微喘,欲望乱心,他哑声问,“想我了没?” “想!想!”陈晚向来诚实,不管是感情还是身体,她说:“每夜都想,连家都不想回了。” 霍星牵起她的手,“你不回,我给谁做饭?” 陈晚把他拖住,站退两步,认认真真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霍星两手举高头顶,沉声笑,“没受伤。” 陈晚这才真的放下了心。 回家的路上,只要是红灯,两个人的手就自觉握在一起,霍星的手心滚烫,看着她的眼神更烫。 重逢不用太多言语,身体的每一种反应都是想念的证明。 两人上到二楼,手脚就开始不老实了,一路搂抱,急切地摸钥匙开门。 门还没关紧,霍星的手就从衣摆伸了上去。 陈晚哼唧了半天,咬着他的耳朵说:“我早就湿了,你,嗯,快一点。” 霍星耳朵有烟花爆炸,他声涩,眼黯,迅速褪去两人的衣裳,架起陈晚的一只腿挂在手臂上,扶住挺立,慢慢地挤了进去。 陈晚娇憨哼吟,满足比痛意多。 她这才懂得。 分别再久,只要能够重逢,那么一切噬心思念—— 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十月下旬兔子君要去上海做培训,我会替你们看望宋明谦哒。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陈晚发现,霍星每次欢爱之后,精神反而更好了。 “别的男人都是装死睡觉,你为什么不睡?” 听到这话,霍星把她掰过来,眼对眼地问:“你见过哪个男人装死睡觉?” 陈晚:“……” 霍星掐了把她的腰,“说话。” “电视上看的。”陈晚挡开他的手,“别碰我腰,怕痒。” 霍星哦了一声,然后两手都掐了上去,挠得陈晚咯咯笑,边笑边踢他,“你要死啊!” “少看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装死是因为他们不行。” 陈晚鄙视道:“说得好像你有多厉害一样。” 霍星微眯眼睛,眼廓拉长往上扬,他说:“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了。” 陈晚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她抱着霍星的腰,脸贴上他胸口,数了一会心跳,问他:“办事顺利吗?” 霍星嗯了声,“顺利。” 陈晚抬头看他一眼,“我不问了,我知道,你们得保密。” 霍星垂眸,弯了弯嘴角,“懂事。” 过了一会,陈晚轻声:“那你还走吗?” 霍星笑了笑,“你怕我走?” “怕。” “那我就不走。” 陈晚猛地坐直身子,头发顺在胸前,春光若现。 霍星眼睛都直了,滑了滑喉咙,“是不是大了一点?” 陈晚没明白,“什么?” 他抬了抬下巴,胸。 陈晚勾嘴笑,一瞬即逝。 她索性将头发撩开,峰峦净现,表情无辜地说:“不会呀,你再仔细看看。” 霍星:“……” 陈晚得意地挑眉,比脸皮厚,她从小到大就没输过。 这幼稚又旖旎的男女乐事,应景怡情,往时间里塞了很多片段,一幕一幕,不经意地提起,是往日种种的回忆,是今时硕果累累的快乐。 万家灯火里,也有人为他点灯守候了。 陈晚的笑脸把霍星的心头捂暖。他突然把人抱住,一语不发。 陈晚淡去笑容,两手慢慢圈住他,回应他。 “霍星。” “嗯?” “ 我觉得我命好。” 霍星笑得淡,“为什么?” “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不掉就把我扔了,后来被送进福利院,再后来碰到很多不好的事,以前我觉得老天看我不顺眼,现在我明白了,他老人家对我好的很,先苦后甜,因为他让我睡到了你。” 陈晚说得轻松俏皮,霍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知道她一定是在笑。 “陈晚,我也是。” “是什么?” 霍星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平静地说:“命好。” 他们从昭通回来之后,霍星父母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过来,说是找人看好了日子,下月初九,宜嫁娶。算下来,也就二十天不到。 趁着周末,霍星和陈晚去买家具。霍星问过:“你喜欢什么风格的?” 陈晚一听就乐了,“我们住的这屋,还能讲风格?买套红木中国风的往里一搁,看着也别扭呀。” 霍星问:“你喜欢红木的?” “我喜欢欧风。简单一点。”陈晚半玩笑半试探,“要不换个大点的房子?” 霍星竟然答应,“好。” 陈晚眼睛一亮。 “等过两年,我存点钱,再把这套小的卖了,买个大点的二手房。” 陈晚勾了勾他的手指,“你不用担心钱。我有。” 霍星失笑,“你有多少钱?” “很多。”陈晚说:“要不,下午我们就去看房吧。” 霍星:“……” 他见识过这女人的执行力,心思起了个头,就一发不可收拾。在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兑现之前,霍星拉住她的手往家具城走。 家里小,要换的并不多,茶几,电视柜,沙发,陈晚挑的都是简洁的款式。 霍星问:“要不要买电器?” 陈晚正在看床,看都不看他一眼,“不买,反正没多久我们就要搬家的。到了大房子再挑好的。” 霍星:“……” 他顺着陈晚的目光看过去,一愣,她看的是一张婴儿床。 陈晚微蹙眉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买吧。”霍星说,“以后用得到。” 陈晚认真地问:“你会带孩子吗?” “不会。但我可以学。” 陈晚笑了。 霍星摸了摸她的头,“想要我们就生一个。” 陈晚垂下眼帘,笑意淡了些,“医生说我这种情况,至少得半年才能再要孩子。” 霍星握住她的手,很紧。“那就半年后再要。” 陈晚轻轻呼了口气,“走吧,这床以后再买。” 周日这天,两人在家等家具送上门,霍星把旧的一套搬下楼,腾出空地摆新的。 陈晚非常喜欢看他的身材,尤其双臂用力的时候,肌理线条流畅有劲,让人赏心悦目。 霍星架不住她肆无忌惮的目光,几次提醒道:“你能去看电视吗?” 陈晚摇头,“长得帅还不给人看了啊?” 霍星:“……” 陈晚努了努下巴,“重吗?” “还好。” “明明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嘴硬。” 霍星一听,放下手中的活,站直了,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声音沉,语气痞,“我吃奶可不会用这么大的力。” 陈晚的脸瞬间红霞满布。 霍星负着手,笑着说:“是去看电视还是继续看我?” 陈晚:“看电视。” 等家具城把家具送来,摆放齐整后,家里瞬间变了样。以前是小而旧,现在真有点新房的感觉了。 视觉冲击远比想象来得深刻,每一样东西都是真实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他们亲自挑选的,立于这里,昭示着未来的生活。 霍星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静静站了一会。 他说:“陈晚,将就你了。” “这样就够了。” 陈晚眼热,拉了拉霍星的手。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霍星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过了一会,他说:“我还是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 陈晚垂下眼眸,想了想,说:“不用了,他们应该不会来。” “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我的诚意还是要到。” 默了片刻,陈晚小声说:“我去说吧。” 霍星看了她很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同意了。 “陈晚,不要自己扛。” “嗯。” “骂你的时候,你忍着,别回嘴,回来再骂我 。” 陈晚笑了,“好。” 她心起,推了推霍星,“喜帖要不要给你前女友老师也发张?” 霍星心平气静,“可以,顺带给姓宋的也发了。” 陈晚更平静了,“请他来抢亲吗?” 霍星:“……” 周一,霍星带着陈晚去所里。 先从几个领导开始,从几个办公室出来,陈晚压低声音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们领导对你——好像你才是领导似的?” 霍星解释说:“我的档案在省公安厅,只是在这边挂职,有任务了就归队。” 他们都是真刀实枪干出来的身份,在很多人看不见的地方立功无数,隐姓的英雄,自然受到尊崇。 到了同级面前,气氛就自然多了。 进进出出,每到一处都是不断的道喜声,好多人还特意跑过来看陈晚。陈晚跟在霍星身边落落大方,任他牵着,也任人打趣。 “霍队,上哪儿找的这么好看的媳妇啊,给咱分享一下经验。” 霍星一本正经:“捡来的。” 哄堂大笑,“在哪儿捡的?我下班也去蹲点。” 他想了想,指着地上,“就在所里。” 陈晚的心,动了。 仔细回想,他们之间的重逢,就是在这里。一次不愉快的配合调查,陈晚却没有半点配合。她抬起头,发现霍星也在看她。 两个人心有默契地笑了笑。 卓炜拨开人群挤了进来,“你们就别想了,有的捡,也捡不到这么漂亮的了。把力气省着点,下个月的婚礼上,大家——看!着!办!” 硬汉之间的沟通也简单,可以是生死之交,也可当酒肉之友,雅和俗样样拿手。 周周正正的派出所,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发完喜帖,霍星把陈晚送到门口。 “你待会去哪?” 陈晚想了想,“去摆摊画画。” 霍星说:“我下了班来接你。” 陈晚嗯了声,对他招招手,“那我走啦。” 目送她的车走远,霍星才折身回办公室。 陈晚一现身,小年轻就找她闲聊。 “这两天怎么没见你出摊啊?” 陈晚边支画架边说:“买家具去了。” “搬新家啦?” “不是。”陈晚冲他笑,“我要结婚了。” “嗬!恭喜恭喜啊,啥时候,我们也来凑个热闹。” 陈晚说:“下个月初九,来嘛,带你老婆一块。” “行。”小年轻想到件事,告诉她,“你不在的这两天,有个男的每天都来找你。” 陈晚停下手中的动作。 “是不是穿一身黑色衣服?” “对对。” 是周正然。 陈晚有点恍惚,这个人竟然还在? 更奇怪的是,她心底猛然蹦出一种直觉,他今天还会来。 陈晚收摊的时间一般是五点之前,今天临近时间,有两个学生想画,换做平时她就不接了,今天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陈晚画画的时候,偶尔抬头看眼周围,而且越画越慢。 纵然这样,画完之后,周正然还没有出现。 天的颜色开始下降,陈晚站在街头自顾自地一笑,也许别人只是过来玩的,天大地大,人生的偶遇本来就有很多,不足挂齿。 她收拾东西,霍星赶到这儿应该要六点,还有半小时。 陈晚刚把画笔装进包里,低眼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绒皮鞋尖。 陈晚抬起头,一下子笑了,“周叔叔!” 周正然和那日一样,一身黑装,背对于西边,余晖落了一肩,他的半面身子都浸在夕阳里。两手插.进黑色风衣的口袋,右手袖口露出皮手套的外边。 陈晚的笑容太过明亮,周正然晃了一下神。 “你的画我画好了,我这就给你。”陈晚跑过来,站了没几秒又跑回去。 周正然叫住她,“找个地方坐坐。” 两人就选在旁边的吊脚茶楼。 等上茶的工夫,陈晚把画拿出来,递给他。 “我也不知道画什么,您看看,画得不好别介意。” 周正然接过画,慢慢展开,声音清淡,“不会。” 画卷舒展,是一幅水彩画,周正然看了很久。 画的内容非常简单,一个大人和小女孩,大手牵小手,背景是黑色的,有星,有月。小女孩穿的红色裙子,是最出彩的一笔。 “这是我梦到过很多次的画面,但这两年很少再梦 见了,我画下来也没别的意思,是怕过的太久,以后就记不住了。” 陈晚摸摸鼻尖,看了看周正然,他不为所动,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很久之后,周正然说:“为什么这个男的没有五官?” “因为梦里就没看清他的样子。” 周正然猛地抬起头,陈晚一怔,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冰冷如霜降,大约是太冷了,反而有丝淡淡的忧伤。 直到服务员端上茶水,周正然才缓了脸色。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评价这幅画,没有道好坏,也没有说谢谢。 最后转了话题,说:“你这两天没过来。” 陈晚点头,“家里有点事。” 周正然在等,等她继续说。 陈晚张了张嘴,还是说了。“给新房添置点家具,结婚用的。” 周正然一直轻敲桌面的手,突然不动,他面容有棱有角,却不显刚正,周身散发阴戾。 陈晚抿了抿唇,坐得笔直,像个听课的小学生。 气氛一下子厚重,她指了指茶,“周叔,可以喝了。” 话一出口,果然松动了些,周正然没动那杯茶,陈晚捧着自己的那杯,一口下去小半杯。茉莉茶香萦绕唇齿,第一道香气还没散干净,周正然清清淡淡地说: “后天,一起去趟育林山。” 这不是疑问的语气,平铺直叙,沉沉道来。 陈晚懵了好久,才指着自己,“我?” 周正然点头。 陈晚缩了缩肩膀,继续喝她的茉莉花茶。 夕阳已经临近尾声,光线融杂成浓浓的一团,砸在桌面上,是火烧云的颜色。 陈晚看着这团云,指腹摩挲着玻璃杯壁,堪堪维持着这怪异的相安无事。 周正然也不急,终于拿起茶杯,喝了第一口。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是请求,却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全世界都得听他的。不管最后听不听,至少这一刻,他气势震顶。 周正然将茶杯重新放回桌面,“咚”,这声闷响发出的瞬间,陈晚跟着一起发声: “好。” 落日里的光影变化非常快,就这两分钟里,那团火烧云淡了颜色,迁徙出桌面,不知投向了哪一处。 周正然的头发梳成 了背式,保养得宜一丝不苟,不见一根白发。 他还是那张冷淡的表情,但眉眼之间,有那么一刹,情绪翻腾在半空,劈了一道叉。 “早上七点半,我在楼下接你。” 陈晚懵懵懂懂地记住了这个时间,应声道:“好。” 周正然走的时候,没忘带走那幅画。 陈晚跟着他,穿过一条小巷,在背街的马路对面,停了三辆黑色的轿跑,周正然上了中间的那辆。 霍星的电话紧接而来。 陈晚心神归位,边接边往回跑,“你来啦?等我两分钟,上厕所去了。” 霍星穿着笔挺的警服,站在画架前,陈晚一见到人,像颗小导弹朝他奔,双手一张,歪头笑,“要抱抱。” 她娇艳得像朵花,霍星如其所愿,轻松将人抱离地面,在空中转了小半圈。 “晚上不回家做了,到外面吃。”霍星说:“卓炜和老王请客。” 这顿饭请的很有诚意,全部都是陈晚爱吃的菜。 中间那道菌子火锅,清汤冒香,小火扑腾。 卓炜对两人举杯,“来来来,祝我兄弟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陈晚的酒杯早就被霍星换成了果汁,两个人的手在桌底下交缠相握。 霍星一干二净,空杯倒扣,“谢你们了。” “谢啥,早该请的,陈老师,刚认识那会我就看出来了,你不简单。”卓炜对陈晚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霍队这张严肃脸,吓跑了多少小姑娘,就你,透过现象看本质。” 陈晚得意地扬眉,受之无愧,“过奖。” 王奇摸了摸下巴,他话少,不动声色地观察陈晚。 卓炜很会聊话题,谈警队生活,谈那些有趣的案件,陈晚很感兴趣,一顿饭吃得气氛欢快。 “陈老师是上海人啊?” 陈晚吃了口蘑菇,说:“对啊。” “上海姑娘没的说,高挑漂亮,穿得又洋气,全国都排的上号。” 陈晚乐了,“谁给排的名啊?” 霍星声音淡,“他自己。” 卓炜啧了声,“咱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么,往大街上一溜,回头率没个一百也有一百一。” 陈晚配合道:“那现在去试试?” 大家都笑了。 “陈老师,你爸妈肯定也好看。” “我妈漂亮,她年轻时候是文工团的。” 卓炜喝了口茶,眼色往王奇那边使。 王奇接着问:“我们那个年代,文工团的女同志都是精挑细选上去的。你爸爸呢?” “我爸?”陈晚舔了舔嘴唇,尝了块鸡肉,说:“我爸那时就种田,后来国企有名额招工,他就赶上了。” 王奇呵呵笑,“我听小霍说,你还有弟弟啊?” “有。” 话题几番轮回,来来去去又兜到了几个人的战友感情上。 岁月朝夕尽,夜去天又明。 一顿饭的时间,好像把那些往事都经历了一遍。 饭局散场,互相告别后,卓炜和王奇站在凉风街头,一人点燃一支烟。 烟灰落地半截,王奇开口:“怎么样?” 卓炜说:“没看出来。” 王奇眯了眯眼,“我也没瞧出什么。” “如实往上头报吧。”卓炜掐熄烟,“要不,我们跟霍队暗示一下?” “绝对不行。”王奇义正言辞地拒绝,“这还没查出什么呢,告诉他不是添乱吗?再说了,组织严令,这个重要情报必须保密。” 卓炜叹了一口漫长的气,“走吧,回市局汇报情况。” 王奇神色也不轻松,他拍了拍卓炜的肩膀。 “这是条重要线索,霍队他们在济通蹲了二十天,什么都没逮到,这帮王八养的,调虎离山玩的溜。就看这次了,如果蒙对了,恩怨这么多年,就可以了结了。” 霍星和陈晚回到家。 陈晚还在大发感慨,“吃了这么多菌子火锅,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霍星笑,“想夸我就直说。” 陈晚挑眉,“求我啊。” 霍星:“……” 陈晚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我说错了,应该是你妈妈做的最好吃。” 霍星沉声,“她也是跟我学的。” 陈晚一听,用力敲门板,“警察叔叔,你脸掉地上了。” 霍星对她抬了抬下巴,“你帮忙捡一下。” 陈晚切声,“早些时候没看出来啊,脸皮这么厚,不当警察可以去摆摊烙大饼了。” 说完,她把洗手间的门关上,准备洗澡。 霍星隔着空隙,对她说:“等过了这个雨季,我带你回昭通。” 陈晚声音隔着门,“干嘛?” 霍星说:“吃菌子火锅。” 她没再回话,不多久,淅沥的水声响起,同时伴着娇俏的口哨声。 陈晚在吹一首歌,霍星仔细听了番,没听出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绑架没有跟踪更没有前女友和不能怀孕也没有左右为难二选一 谢谢投地雷,奉献营养液的小天使们。 千言万语都在努力更新里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陈晚洗完澡出来,霍星正在玩空弹壳。 她第一次见这稀奇玩意,凑过去两眼放光。 陈晚头发还在滴水,她一手拿着毛巾胡乱盖在头上,一边指着问:“这都是真的吗?” 霍星看她一眼,放下弹壳去卧室,边走边说,“是真的,射击训练的时候留下的。” 再回来,手上多了一条浴巾。陈晚眼睛一黑,浴巾就盖住了她湿漉的头发。 霍星帮她擦了两下,像一颗小冬菇。 陈晚摇头晃脑,按住他的手,“揉面粉呢?我自己来。” 陈晚微微弯腰,把长发撩到一侧,轻轻柔柔地挤干水分,“你打枪厉害吗?” 霍星把空弹壳一个个立起,摆了齐齐一排,语气平静,“厉害。” 陈晚啧了声,“谦虚点行吗?” “公安部的射击比赛,我拿过五个第一。” “才五个啊,也没有多厉害嘛。” 霍星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她说:“这比赛才办了五届。” 陈晚:“……” 霍星问:“喜欢吗?我给你做条链子。” “用弹壳?” “对。” 陈晚摇头,“不要,没事挂颗子弹放身上,不符合我气质。” 霍星笑道:“什么气质?” “美呀。” 霍星:“……” 陈晚拿了两个掂量了番,又往半空抛,落下来的时候她只接住一个,霍星眼疾手快,海底捞月一般,抓住了掉落的另一个。 陈晚微眯眼睛,“身手了得啊。” 霍星挑眉,“以后让你看看,你男人有多厉害。” 陈晚懒洋洋地说:“厉不厉害不能用看,试了才知道。” 霍星心情大好,一把搂住她的腰,在耳边点火,“你试过,感觉如何?” 陈晚非常认真地思考起来,慢慢皱起眉头,眼神趋于嫌弃。 霍星把她往自己身上压,急不可耐地问:“嗯?” 陈晚长长叹气,“爽翻天。” 霍星:“……” 陈晚被他的表情逗得咯咯笑。霍星忍了忍,终于也是暖色拂面。 “刚才哼得什么歌?”霍星问,她洗澡的时候 ,吹得那首曲调。 “老歌。” 霍星拿下她手里的浴巾,示意她坐下,两人一高一低,陈晚盘腿坐在椅子上,任霍星给她拭湿发。 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刚够照亮这张桌子,空气里还有新家具特有的木头香,陈晚很喜欢这股味道,她深吸了两下,再轻轻呼出,最后说:“我唱给你听吧。” 认识这么久,霍星还没听过她唱歌,在这短暂的等待里,他设想了一下她的歌声,平日说话的时候就清清透透,娇嗔起来尤其好听,这样的声音,换另一种方式表达,应该也不赖。 很快,陈晚证实了他的猜测。 清透,且软。 暖曲小调在这酣甜的夜里,格外动情。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 却将自己给了你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 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最后一个字唱完,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陈晚盯着桌上的子弹壳出了神,霍星擦头发的动作越来越轻。 “听过吗?”陈晚问。 “听过。” “我喜欢这首歌的歌名。”陈晚说:“以前看过一部电视剧,男主和女主相爱十年,从一无所有到功成名就,最后却没能走下去。我记得片尾曲,就是这首歌。” 霍星手中动作又恢复了正常,把她的头发散在肩后。 “对大多数来说,十年就是一个数字而已,没有那么多生离死别,十年前的菜市场,十年后它还是个菜市场,十年前陪你的人,十年后,大多数还会在。” 霍星说得实在,也说得在理。陈晚转头看着他笑,“那我和你十年后呢?” “儿子上小学。” 陈晚不乐意了,“为什么是儿子?” 霍星哦了一声,表现大度:“女儿也行。” 陈晚:“……” 霍星笑,“只要是你生的,都好。” 陈晚憋不住笑意,弯起嘴角,指着桌上的空弹壳说:“给我做条链子吧。” 霍星问:“怎么又想要了?” “戴在身上,你出任务不在家的时候,我也有个念想。” 霍星久久不语,陈晚握住 他的手,为数不多的灯光仿佛都碎在了她眼里。 “多久都可以,但一定要平安回来,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底线。”陈晚语气陡然转高,整个人都严肃起来,“能做到吗?” 他只静静看着她。 陈晚提声,“霍星。” “能。” 我能。 简单又郑重的回应,陈晚的心顿时松了。 晚上睡觉之前,霍星问她,“给你爸妈打电话了吗?” 陈晚正在敷面膜,黑乎乎的一张脸,只有眼睛是亮的。 她含含糊糊地说:“没有。” 霍星想着办酒的日子也快了,提醒她,“这两天就把这事办了吧,有个什么要求建议的,我也能匀出时间去弄。” 陈晚忍着笑,“行。我记着。” 霍星又问:“婚纱照真的不拍吗?” “不拍。” 陈晚答的干脆。她从小就不喜欢照相,不管是证件照还是艺术照,甚至手机里连自拍都没有一张。 见霍星还在犹豫不定,陈晚撕下面膜,说:“把这个钱空出来,还不如咱俩去度个蜜月呢。” “你想去哪?” “北国看雪。” 霍星点点头,“我婚假有半个月,你要想去,就订票。” 陈晚顿时来了神,“可以吗?” 霍星笑,“可以。咱们往黑龙江去,再往中北部走,带你去看看大小兴安岭和松花江,那里景色很不一样,有湖有山有树,还能看松鼠。” 陈晚看他说得头头是道,问:“你去过?” 霍星应声,“我在那边待了半年,特兵集训,专挑极端天气的地方钻,零下二十几度搞野外生存,一顶帐篷就是睡觉的地方,那里我熟的很,有几棵树上我还做过记号。” 陈晚听入神,“记号写的什么?” “我要活命。” 霍星声音淡,语气四平八稳,那些烈焰穿肠的艰苦年月,在他的人生里,就是一瓶熬了好久才出土的酒,只有自己才能闻到酒香。 陈晚好一会才说:“我好像体会到了。” “嗯?” “我男人的——厉害。” 她坦诚又直接,感受什么,便说什么。这种直来直往的陈述,却越显得可贵。 不算赞美,霍星却笑得非常开心。 这一晚上,陈晚缠着他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没有儿女情长,没有人心算计,霍星的人生也很简单,单调艰辛,朝不保夕,每一次磨难都是浴火重生的淬炼。 他已经尽量避忌谈起那些流血的危险,但陈晚还是听得手心冒汗。 最后,陈晚眼皮耷拉,再也撑不住地睡着了。 所以她没听见霍星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败在了你手里。” 因为婚假的时间较长,所以霍星的申请报告一早就交了上去,他的工作性质略有不同,任务偶发,不确定性太大。 霍星的这封申请直接递交省厅,第二天,秦所长就把领导的批复意见给了他。 十五天假期落实得非常顺利。 霍星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秦所长先是恭喜他新婚,一番客套话后也就没啥事了,霍星的手刚碰上门把,人又被叫住。 “对了,小霍。” 霍星转过身。 秦所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下个月的物资清单,往济通送的,明天动身,这一趟你随车去吧。” 济通西临老挝,边境地区一向复杂混乱,霍星参与的打拐任务依旧有队友在前线蹲守,物资供给是每个月的例行工作。 霍星想都没想就接下来了。“好。” 他接过信封,大致看了一下。秦所长拍拍他的肩膀,“一天来回,出了这次短差,你就留所里当休息,好好准备一下办酒的事。去年我儿子结婚,我可是深有感触,要忙的事可多了。” 霍星点了点头,把信封收好。 秦所长给他发了支烟,“你爱人是哪儿人?” “上海。” “哟,还挺远,姑娘看着面善,能支持你这工作,就很了不起。” 霍星的烟夹在指间,他抽的慢,笑了笑没说话。 秦所长拍拍他的肩,“行,那你先去忙吧,明天六点走,老时间。” 第二天,霍星前脚走,陈晚就跟着起了床。 她记得,今天和周正然的约定。 今天不出摊,所以陈晚没有穿那些文艺范的长裙,而是挑了一件样式简单的毛呢风衣,水蓝色很淡,非常衬肤色,陈晚想到今天可能要爬山,就换了平底鞋。 七点二十一到就出门。 很意外的是,周正然竟然到的比她还早。 周正然换了辆越野,更意外的是,他今天没有穿黑色衣服。 浅卡其大衣长度至膝盖,颜色暖了,气质还是不近人情。 周正然全程戴着墨镜,陈晚稍稍回想两人的见面,发现没有见过他一次笑脸。 这次也一样,没有多言,车子平缓地开上大路,上了沪昆高速,一路畅行。 育林山离市区并不是很远,往西南走八十公里,再有个二十里山路就到,说起来也算半开发的旅游景点,基础设施并不完善,山脚下有个小村子,古朴简单,风景实在没得说。 陈晚下车后活动了一下,周正然把车停好,也从驾驶室下来。 后面三辆黑车从他们出发起就一直跟着,得了周正然的眼神示意,这会子安安静静地停在五米开外。 陈晚问:“周叔,我们今天是来爬山吗?” 周正然点点头。 陈晚庆幸自己穿得平底鞋。 周正然折回车里,提出来一个纸袋,递给她,“换这双,自己的鞋留车里,别弄脏。” 陈晚微怔,他给的,是一双崭新的运动鞋。 周正然走到前面抽烟,给她时间换鞋。 陈晚也没磨蹭,两下换好,还挺合脚。 两人绕过几家农屋,从山脚上去,刚开始的路虽然坎坷,但还算好走,陈晚大学参加的社团就是登山队,跑起来跟泥鳅一样。 周正然年近中年,但精气神还是充沛,也能跟上她的节奏。 “周叔,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周正然墨镜一直未摘,陈晚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说:“贸易。” 陈晚了然,“我有个朋友也做这方面,不过他除了贸易,还做房地产,炒股票,什么都玩。” “朋友?” “对,二十年的好朋友。” 周正然问:“你父母——你养父母是做什么的?” 有了聊天话题,两人走的慢了些,陈晚与他并排,手上拽了根狗尾巴草。 “他们也做生意,我还有弟弟和妹妹,弟弟今年大学刚毕业,妹妹还在念高中。” 周正然停住了脚步,似乎在歇气,他的声音沉沉稳稳,爬山也 不显抖。 “他们对你很好。” 陈晚笑了笑,没说是,也没反对。 她问:“周叔,您是哪儿人?” “云南。” 陈晚有点吃惊,他竟然也是云南人? 周正然掏出烟盒,点燃他今天的第二支烟。 “在昆明,不过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山上有风,烟雾刚呼出鼻,就被吹散干净,周正然抽烟的时候,烟夹在指间,唇和刀片似的,紧紧贴合。 薄唇寡情。 陈晚突然找准了一个词来形容他,寡淡。 这种淡漠是历经千帆,岁月沉淀之后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不用刻意,不用雕琢,明明白白地摆在那,让人望而生畏。 周正然突然开口,“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陈晚说:“他是一名警察。” 周正然的烟灰掉在地上,他的手不可控地抖了抖。 “为什么会找警察?” 陈晚一听就笑了,“他救过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和他很有缘。” 周正然隔着墨镜,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 看得出来,她对那个男人有满满的爱意。谈起时,语气都带了情。 周正然问:“你十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陈晚顿住,脸上的笑容被山风一下子吹远。 她声音淡,“我不想说。” 许久之后,周正然移开目光,落向远处的山脉,也就不再问。 一番闲聊告一段路,后面的山路也越来越不好走。 勉强撑到半山腰,陈晚刚想说要休息,周正然告诉她,“到了。” 到了? 陈晚举目四望,除了草堆和树丛,什么也没看见。 周正然拨开草堆,示意她跟上。 野草有半个人高,地上时不时地蹦出矮木和石头,让前进的路非常困难。 周正然动作不乱,走在前面开路,碰到难走的,会清清淡淡地提醒陈晚,“小心。” 十来分钟后,这条路算是彻底开凿了出来,尽头延伸到一块空坪,这块空坪是明显修葺过的,石碓码放齐整,一摞摞堆高在侧边,围出了一个圆形的圈。 陈晚定在原地不动,看着中间立着的一块墓碑。 周正然走到墓碑前,声音掺着风,竟有了沧桑之感。 他说:“这是我爱人。” 陈晚一时无言。 “我爱人是跳河死的,第二天才发现,人被堵在了下游的出水口,已经泡肿了。” 陈晚张了张嘴,还是问出口,“她为什么要自杀?” 周正然默声。 风起了,比山底下要凌厉得多,像是小刀片,割在脸上磕得生疼。 就在陈晚以为不会等来答案的时候,周正然说: “我女儿——病死了。”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陈晚,一动不动。 周正然已经摘下了墨镜,狭长的眼廓往上扬,比这山风还要锋利。 陈晚的心莫名一颤,口齿都不伶俐了,“那,那挺可惜。” “你过来。” 陈晚楞了几秒,架不住他的气势,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出脚步。 她在墓碑前站定,与周正然肩并肩。 周正然声音厚重,像是突然润了色,有了情绪在其中。 “陈晚,你记住她的名字。” 陈晚看向墓碑,楷体刻字,每年都有描绘新的朱红,像血一样鲜艳。 她轻轻念出那三个字—— 傅晓月。 她甚至不用问,为什么要我记住? 就在她看到这块墓碑的一刻,好像有种莫名的力量在拉扯推动,陈晚的心静了,山峦天地,云涌起伏,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老一少立于这寂静山岭,谁无言,谁都无言。 风依旧在吹,像是得到山神命令,不知不觉统一频率—— 满山的树叶摇曳,这一刻都倒向了同一边。 这无言的祭奠里,谁也不知道在盘山公路上,正驶来一辆辆长龙般的警车。 —— 两小时前,去济通的车已经出发三小时。 刚转入第二条高速,霍星接到了一个电话。 卓炜急喊急吼,少有的慌乱—— “你赶紧回来!局里已经找到周丙了!就在育林山。快一点,霍队,快一点!陈晚和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太忙了,开了一天会,偷偷用笔记本码字,感觉身体被掏空。 对了, 晚妹给霍队唱的那首歌,是《爱的箴言》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陈晚搂紧了衣服,山上到底凉。周正然说:“走吧。” 这个过程里,他没再回头看一眼墓碑。 陈晚心里有很多疑虑,但这一刻,她也不想再问了。 大概,这是一个丧妻的年暮老者对爱人的悼念,他应该很孤独,没有什么朋友。 陈晚想,自己也没损失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交集,就好好的当一个倾听者吧。 下山要轻松许多,周正然走在前面,陈晚踢着小石子,偶尔扯几根草拽在手里晃,这青天云白,山脉起伏,很容易让人心静。陈晚掏出手机,想了想,调出一个号码。 没几声那头就接通。 陈晚摸了摸鼻尖,放慢脚步,喊了一声,“妈。” 章丽萍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陈晚踩着一粒小石头,在地上摁了两圈,然后说:“家里最近还好吗?” 章丽萍说:“好。” 她声音很平,回答也很简单,一个字一个字的像是从嗓眼里抠出来一样。 但这种语气,并没有让陈晚觉得尴尬。 沉默了一会,章丽萍说:“我听到你那边的风声了。” 陈晚抬起头,举高手,任风从五指缝间穿插而过。她说:“我在山上。” 隔着电话,风从云南吹到上海。 陈晚眯了眯眼,把手收回放进衣兜,迎着风说:“妈,我下个月初九结婚——” 你能来吗。 还是没问出口。 一个请求,生生变成了通知。陈晚这一刻才发现,原以为自己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在感情和婚姻这件事上,她永远一意孤行,单枪匹马。 可现在,她恍然了,她无法忽略心里冒出来的渴望。这场旅途,她竟然希望有人一起共襄盛举,为她祝福,为她打气。 沉默的等待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就在陈晚要挂电话的时候,章丽萍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陈晚抿了抿嘴,很轻地“嗯”了一声,“那我挂了,你们注意身体。” “到了大理,我们再给你打电话。” 章丽萍的话猝不及防,在陈晚耳边炸出了一朵闪亮的烟花。陈晚耳朵发热,握着手机的手也开始发烫。 风 越来越大了,她却越来越暖。 周正然看着她的一脸笑意,淡淡地问:“是家里人?” 陈晚心情比之前好,扬了扬手机,“是我妈。” 周正然双唇紧抿没说话。 陈晚笑了笑,“周叔,我们是要回去了吧?” 周正然说:“一起吃个午饭再走。” 这里荒郊野外,陈晚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吃的,但看周正然的架势,对这片地方非常熟,他只留了个背影,越走越快,陈晚回过神,小跑着跟了上去。 周正然带她进了一户农家,看起来破破旧旧,和周围的楼房没有什么不同。一个老妇人早就知道有客人来,笑脸相迎说:“周先生,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往里面走,是一个搭了棚子的空院,四面环山,好风景抬眼可见。一张方桌摆在院子中央,菜不多,荤素搭配一共四道。 陈晚与周正然面对面而坐,周正然抬了抬下巴,“吃吧。” 陈晚问:“周叔,你经常来这里?” “生意忙,不经常,这是五年里第一次来。我爱人的墓托人打理。” “那您现在住在哪?” 周正然夹了一块鱼肉,顿在半空。说:“晚上就走。” 陈晚点点头,“祝您一路顺风。”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只有碗筷轻碰的声音。这农家口味做得咸淡适宜,陈晚最爱吃那道牛骨汤。 周正然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盛了一碗,轻轻推到陈晚面前。 陈晚愣住。 “喝吧。” 周正然再次拿起筷子,说的时候没有看她一眼。 陈晚心觉怪异,但也不知从何说起。 “你下个月结婚。” “啊——?啊,对。” 周正然再次放下碗筷,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缎布袋,他递给陈晚,“就当新婚礼物。” 陈晚忙推回去,“周叔我不能收。” 周正然的手掌猛地覆盖住她的手,把推辞的动作干脆地结束。 他声如洪钟,语气是不容抗议的压迫, “收好。” 他的手心干燥,而且很冷,相比之下,陈晚就显得热血多了。 反应过来,她倏地把手抽回,飞快地放到桌子下面。那只锦缎袋安安静 静地摆在桌面上。 周正然缓了缓语气,沉声说:“只是一个平安锁,银子做的不值钱。” “那我也不能收。” “陈晚,你很像——很像我女儿。”周正然的神色冷了冷,越发漠然。但这股漠然最终消散,他表情变得古怪,乍一看是无所谓,但隐隐的,似乎又有点失控。 “我的意思是,看到你,我想起我女儿。如果她没,没死,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如果周正然是一把难解的锁,那么在今天,陈晚好像摸到了开锁的钥匙。一种直觉撬动着她的心,那些尘埃落定的旧事,再一次灰尘漫天。 陈晚直接说出口,“我想看您爱人的照片。” 周正然猛地掀眼,镇定的双手抖了抖。 “没有。我没带在身上,下次——如果还有下次,我们还能再见面,我给你看她的照片。” 拔高的心突然调头坠了地。 陈晚道歉,“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除了这微乎其微的情绪插曲,这顿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 她给周正然递纸巾,自己也拭了拭嘴。 在群山环绕里,在自然的温柔怀抱中,这是陈晚吃过最特别的一顿午餐。 天阴下去了,风好像大了一些,回到市区之后,她和周正然就像是交集过后的平行线,只是一段轻描淡写的小插曲。 陈晚凝神,她有点想吃霍星做的菌子火锅了。 走出农户,走回停车的地方,陈晚换回自己的平底鞋,把周正然给买的这双耐克原封不动地收到盒子里。 她把盒子摆在后车厢的角落位置,然后拍了拍手,山间的风把头发吹歪,一缕缕扫过鼻尖。 周正然还在三米远的地方抽烟,蓝嘴白身夹在指间,右手依旧戴着黑色皮手套。 陈晚绕到车门一侧,目光围着这群山峻岭打了个转,山是青的,一座接一座,连成起伏的脉,压低了天,抬高了地,空旷寂静,偶有斜鸟飞过。 但很快,草木皆动,窸窸窣窣由远及近。 陈晚刚刚意识到,周正然已经丢了手里烟,飞快地跑了过来。 忽然一声枪响刺破长空,跟随周正然的三辆黑车里,人员齐动,就在这声枪响之后,陈晚眼睁睁地看到其中一个应声倒地。 “走!” 周正然拽住陈晚 的手,眼神阴戾,瞳孔紧缩。 他把陈晚推进副驾,自己飞快跳进驾驶室,方向盘打到死,油门一踩,飞速飙出。 身后的三辆黑车做掩护,陈晚回头的短暂空隙里—— 看到了警车。 陈晚猛地看向周正然。 周正然一语不发,整个人像把锋利的刀,车子飚出飞快,碾压过荒草,挤过石头,卷起尘土一片。 后面连响数声枪击,很快,有两辆迷彩越野紧跟而来。 周正然神情阴冷,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陈晚紧抿双唇,脸色苍白,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恐惧是真的,真真实实地从身体里冒了出来。 她抖着声音说:“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周正然置若罔闻,把车往草堆里开,这是上山的路。 警车后面的声音接连响起,很快,周正然手下的一辆黑车从右边冒了出来,是在接应他。 有了掩护,他们与警车的距离越拉越远,山路崎岖,陈晚被震得头昏眼花。 枪响越来越频繁,听节奏,是两边在交手。 周正然不为所动,冷面肃穆,他想往山的深处逃。 这次抓捕行动布局已久,后备力量充沛,很快,警方的援手大批赶到。四辆车打头阵,制服接应的车辆,跟着周正然的逃跑路线穷追不舍。 山脚下,警方控制了整个局面,围剿,追踪,犹如困兽之斗。 卓炜的车还没停稳,霍星就跳了下去。 他一路狂跑而来,秦所长一见到人脸色难看,指着卓炜,“谁让你告诉他的!胡闹!” 霍星再无平时的稳重,他在车上就听到了,听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枪声,短暂的空白后,骨子里滋生出了惧意。 陈晚在, 陈晚在! 秦所长一把拦下他,“冷静一点!这是组织命令!周丙已经暴露,就在育林山。我们的人已经将他包抄,很快就能一网打尽!” 霍星什么都听不见,他冷声狂吼,“我女人不能有危险!” “我们会保证人质的安全。” 人质? 霍星懵了。 “我们一星期前就发现线索,周丙出现在大理,与你爱人私交甚密,通过追踪观察,好不容易确定 了这次抓捕路线,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霍星,你是一名人民警察,你要顾全大局。当初把你支走,就是怕你有想法。” 秦所长义正言辞,字正腔圆。 “周丙团伙我们抓了多少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我向你保证,人质一定安全,但你,也必须铭记身份,服从安排!” 霍星坚毅的脸庞咬牙绷紧,他无言,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刺进皮肉里。 千言万语也变无力。这山崩海啸,白练腾空,显得如此冷情。 她那么近,也那么远。 霍星声音淡下去,唇齿却磨了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我可不可以自私一回,这个世界有抓不尽的坏人,可不可以就这一次,我不想当拯救世界的超人,我只想救我女人。 山风起了,刮进眼睛里,又冷又疼。 卓炜眼眶通红,下一秒,他迅速钻进车里,对霍星吼道:“霍队!” 霍星了然于胸,反手挣脱秦所长的钳制,两步跨上去。 轮胎磨损地面,刺耳扬尘,卓炜方向盘打到最底,眼见着就要冲上山。 突然,正前方一辆黑色越野从盘根错节的深山里驶了出来。 后方紧跟四辆警车,虎狼之势围剿落网之鱼。 陈晚抓住车门,一下也不敢松。 她浑身都在发抖,“停车啊,你自首吧。” 周正然突然冷笑,“这帮没用的警察,跟我斗了多少年,要不是这一次我自甘犯险,他们怎能这么嚣张。” 陈晚声嘶力竭道:“邪不胜正,你做错事就该接受惩罚!” 周正然勃然大怒,“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女儿被拐走的时候,那帮警察为什么没把她找回来!为什么走丢的偏偏是我女儿,偏偏是我!” 陈晚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周正然瞬间老了十岁,工整的发型此刻也凌乱开来,鬓角处的白发如此明显。他看着陈晚,目光如幽深的潭,穿透岁月,穿过时间,尽头之处,一片荒芜。 周正然终于移开眼睛,从车座底下摸出了一把枪。 陈晚捂着心口,惊恐骤起。同时,前方响起广播声,震彻山野。 “你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武器,不要伤害人质,不 要做无畏的挣扎和牺牲。” 周正然薄唇紧抿,动作流利地将子弹上膛。 “咔擦”清脆两声,那把黑色的□□被掂在了手里。 周正然眼一沉,油门踩到底,轮胎摩擦地面,尖锐,倔强,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陈晚隐隐猜到什么,她来不及联想,她也不敢去想,她甚至不敢再看身边的男人一眼。 与此同时,右边拐角处飞出一辆黑车,摇摇欲毁,横冲而来。 那是周正然的人,忠心护主,负隅顽抗。 刹那间,枪声再次冲天,警方纠集全部警力,对着这边射击。 黑车上的三个人鸣枪对垒,周正然油门一松,车如离弦之箭做最后挣扎。 警方一声示意,“当场击毙!” 瞬时,枪林弹雨,对着周正然的越野车横扫而去。 周正然猛地扑倒陈晚,车子失去控制狠狠翻进山沟。 天旋地转,坚硬的东西无数次砸进陈晚的身体。她大口呼吸,大口喘气,短暂的麻木后,剧痛袭来。 周正然依旧覆在她身上,温热的液体浸湿衣服,他一动不动。 是死了吗? 陈晚想去拨开他,但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两颗子弹打进她的身体,像锋利的钢钻搅烂血肉。 陈晚的嘴巴一张,一合,呼吸疼,不呼气,更疼。 眼前是倒置的山景,隐隐约约中,她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狂奔而来。 陈晚想说话,想说你慢一点。 但身体越来越疼,越来越虚—— 耳边有警车鸣笛,有风声呼啸,还有谁在一遍又一遍地喊—— “陈晚!陈晚!” 都记不住了,也看不清了。 陈晚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她想起昨晚霍星说: “等过了这个雨季,我带你回昭通,吃菌子火锅。” …… …… 霍星窜到车面前,满身煞气。 他眼睁睁的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陈晚倒在血泊里,可他无能为力。 越野车的车身已经面目全非,底朝天横在田沟里。车身刮得惨不忍睹,车窗仍然紧闭,陈晚的脸贴着玻璃,额头上全是血。 霍星只一眼,就看到 她身体上冒出的液体,湿乎乎的一片,猩红伤眼。 最令人窒息的,是陈晚已经完全没了知觉,紧闭双眼,脸色惨白。 霍星趴在车边上,对着她脸颊,抖着声音唤:“……陈晚。” 就在这一瞬,陈晚好像得到了感召,她双目费力地撑开,轻轻扫了他一眼。 霍星贴近,隔着玻璃,用手抚摸她脸的位置。 “忍着点,忍着点。” 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给他回应。 霍星猛地砸向车窗,抹了把眼睛,甩了满手的泪。 “我操,陈晚,你他妈的给老子……撑住了。” 这寂静田野,鸟已飞绝,空气里硝烟未散,掺了血,和了恨,跟着风一起,一刀一刀割在霍星脸上。 他站直身子,找准车门的位置,双手握紧车把,脚用力一踩,是要把车门扯下来。 车门在刚才的撞击力已经不成样,霍星咬牙,手臂上肌理绷到极限,他要救她,救她! 卓炜跟过来帮忙,两个硬汉一声狂吼,终于把车门生生拽了下来。 陈晚软在车里,像一朵断了根的水莲。 霍星踹开周正然,迅速扫了一遍陈晚的伤口,哪里都在冒血,哪里都是红的。 霍星无从下手,他眼里的泪水一颗颗砸在陈晚脸上。 最后,抱起这团血人,一路飞驰送进县城医院。 14:15,第一道病危通知书下到霍星手里。 15:30,第二道。 16:00,护士慌乱进出,告诉他,赶紧转院。 …… 彼时的上海,夜幕初降,华灯初上。 黄浦江边游轮慢滑,波光粼粼一派美好。 宋明谦正在江边的公馆应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他解开衬衫的衣扣,端起酒杯笑纳供应商的敬酒。 意外的是,他手心突然一抖,毫无征兆。 高脚杯倾泻落地,碎了一地玻璃渣。 宋明谦凝神,某种怪异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朝着胸口挤压。 心脏漏了节拍,像针扎一样,疼得他汗毛竖立。 他身体一向健康,这种反应在人生里绝无仅有。 下属忙着叫服务员过来处理残渣,两个副总关切他有没有伤着。 宋明谦从容回应,这时,他手机响了。 一看那个号码,显示的是云南。 一声一声不停歇。在这灯红酒绿的盛景里,竟然有一种跟人道别的错觉。 宋明谦走到窗边,面对整片黄浦江。 江风扑面,十二月,也有了刺骨的威力。 这通电话非常短,宋明谦只听了个开头,身体就僵住。 下一秒,他脸如死灰,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等过了这个雨季,我带你回昭通,吃菌子火锅。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电话是大理人民医院打来的。 让宋明谦来见见她。 后面的话不用说太满,三分意思,七分体会。 他和陈晚的家人在机场碰面,晚上十二点前终于到了医院。 icu病房,陈晚一个人躺在里面,盖着白色的被子,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她闭着眼睛,身上插了各种仪器,就像睡着了一样。 章丽萍不顾形象,隔着玻璃窗嚎声大哭。陈朝阳扶着她,少年的眼眶也红得不像话。 最安静的是宋明谦,他甚至没去看她一眼,隔着窗户也不看。 医院这个地方,烙着生老病死的标签,消毒水味弥漫,走廊上灯火通明,生命不分昼夜。 宋明谦抵着墙,一个人站着抽了支烟。他抽得很慢,面无表情。没有人敢上前,也没有人敢和他说话。 像一块沉入海底的石头,包裹着海水的阴冷和自身携带的硬气,竟然有了遗世孤立的感觉。 孙舟踌躇了好久不敢向前,直到宋明谦开口,“医生怎么说?” 孙舟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面色沉重,“最严重的是枪伤,一颗打在肩膀,一颗在胸肋,伤到了心脏边上的血管,内脏出血严重,失血过多,还没脱离危险。” 孙舟越说越慢,越说越小声。他跟了宋明谦十多年,上下属关系里,他是最了解他的人。宋明谦三十年的人生里,最爱的女人是陈晚。 此刻,他像是抽了精气神,三魂挂在七魄上,摇摇欲坠。 宋明谦终于说话,脸色是缓了过来,魂魄还没归位。 “我去看看她。” 重症监护室做了隔离,病人没有恢复意识之前,不允许进去,只能隔着护士办公室的玻璃探视。 宋明谦看着陈晚,神色非常平静。没说话,没表情,甚至没有待太长时间。 夜班护士在填工作日志,安静的能听见纸笔摩擦的声音。宋明谦走到门外,摸了几下才把烟盒掏出来,不算利索地点燃一支烟。 烟雾从鼻间薄薄散开,烟身像一座隐藏的火山,星火吞噬白色,烧成一截暗色的烟灰。还剩半支烟的时候,他猛地丢在地上,脚踩着用力摁了两圈,朝另个方向走去。 霍星刚从家里过来,提了两个袋子,一袋是陈晚的换洗衣服,一袋是他自己的。 霍星的狂乱劲 儿已经过了,经过那三道病危通知书之后,他整个人像是从冰窖跨进火炉,从地狱爬回人间。幸好,幸好只是病危通知书,不是死亡通知单。 他这一生没信过神明。 这一刻,他谢老天爷。 宋明谦是在电梯口碰到的霍星。 见着人二话不说,一拳头就砸了过来。接二连三,一下比一下狠。 霍星倒在地上,双手抱身,蜷缩成虾状,他没反抗,没回手,默默承受着这番发泄。 宋明谦下了重手,专挑软肋处打,身体与地面摩蹭,打一下,就扬起一圈灰,宋明谦的手打累了,直起腰板换脚踹。 霍星总算说话了。 “别踢脑袋,我还得照顾她。” 宋明谦伸到一半的腿,生生扼杀在半空。 再然后,他蹲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夜很静,尤其在折腾之后,更显得死气沉沉。这种气氛很容易往不好的境地指路。 宋明谦压抑了很久,憋红了眼睛,再一想到病床上的女人,眼泪刷的下来了。 霍星好不容易把所有的伤痛忍进了骨子里,卓炜他们都认为,他挺住了,接受了,坦然了。可这有什么用,不过是伤不外露,统统成了内伤。 宋明谦哭得像个孩子,委屈里还带着点儿说不出的恐惧。 从上海到云南,从童年初见到少年倾心,从幼学十岁到三十而立,从第一次跟她求婚,到亲眼目睹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学抽烟。 宋明谦终于红着眼说出了那句话。 “你把小晚还给我。” 你把陈晚还给我。 霍星的脸跟刀削似的,透支了全部感情和血肉,只剩下瘆人的皮囊。他的喉咙上下滚动,是把眼泪用另一种方式分支出去。 半晌,他说:“对不起。” 宋明谦应声而起,拽住他的衣领往电梯门推,两个人撞在门上,“哐当”巨响。 “我要你对她好一点,再让她哭我就捅死你!他妈的想死就早点说!” 宋明谦这句话,就像以摧枯拉朽之势,把霍星灭得一干二净。 伤痕再次破肉而出之前,霍星的手机响。 护士打来的,陈晚醒了。 应该说,是恢复了意识,半睡半醒的时候只叫了一个名字。 霍 星。 霍星穿着隔离服,终于在医生的允许下进入病房。医生说,她的情况很不好,有时候生和死之间,就差一口气。 意志上的东西,全赖她自己。 这口气,她撑不撑得住,只有她知道。 霍星进去的时候,陈晚眼睛是闭着的。 他一走近,她就睁开了。 失血过多的原因,她的皮肤变得很薄,眼廓下方都能看清淡蓝色的小血管。 陈晚很虚弱,但仍然费尽气力对他弯了弯嘴。 是笑,却那么苦。 她的手上打了吊瓶,没地儿让他握。 霍星就半跪在地上,低着头,轻轻贴着她的脸。 千言万语此刻都成了无言。 这种身体的真切接触,越容易触动灵魂。 陈晚一张嘴,唇就贴上了他的耳垂,嘴唇比脸的温度还要冷。 她现在只能发出虚音,很弱,却很清晰。 “我可能,不能跟你回昭通吃菌子火锅了。” 霍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四平八稳,他说:“没关系,这个雨季回不去,就下个雨季去。” 陈晚的胸口,隔着厚厚的棉被,都能看出剧烈起伏的弧度。 霍星的脸贴得更紧了,他不敢直视那些仪器的显示屏,还算平稳的电子音,是当下最有效的定心丸。 陈晚嘴角的弯度收敛,这一次,她是酝酿足了力气才开口。 “下个月的婚礼,我可能也没有办法……” 霍星哑着声音打断她,“我不答应。” 陈晚笑了笑,极淡,她没有力气再说话,似乎是在说,对不起。 整间病房只有仪器声在嚣张,它能决定陈晚的生命。 霍星越听越烦,整个人绷得像根铁丝。 他的呼吸加重了,悉数扫在陈晚脸上。身体一旦脆弱,五感就变得分外敏感,她太熟悉霍星的节奏,呼吸深了,浅了,什么分寸代表什么情绪,她一清二楚。 她卯足了劲,终于能够抬起手,盖住他的手背,霍星僵了,心底万丈高楼平地起。 陈晚说:“你别哭。” 霍星抬高头,避开自己通红的眼眶,“我没哭。” 陈晚的手用了力,几乎感受不到,但霍星知道。 “ 陈晚,我们下个月就结婚了,你加把劲,咬咬牙。” 霍星终于恢复几分平日的冷静。他用这份冷静传递给她决心。 陈晚的睫毛动了动,终于还是闭上。 恐惧从天灵盖开始,像把凿路劈山的精钢钻,一点一点挑开血肉和骨头,越往深处越叫嚣。她闭了眼睛,霍星的脑袋刹那空白,好在,仪器的规律声响将他救了回来。 生命体征用冰冷的机械表现出来,显得无情又精准。 她只是睡着了,她没死。 护士也过来催人离开。霍星没犹豫太久,怎么说就怎么做。走之前,他飞快地在陈晚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icu没有陪护床,霍星只能在走廊的三根连起来的凳子上和衣而睡。 宋明谦则在对面,跟他一样的动作。 两个男人各睡各的,隔着一条走道背对背。 医院的灯从不熄灭,整晚整晚地亮,宋明谦睡不着,翻身起来的时候,发现霍星也坐在那,嘴里咬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 一夜而已,他眼皮下聚拢一片颓废的青色。 宋明谦后脑抵着墙,望着天花板一语不发。 这长长的走廊不知从哪吹出一阵阵的穿堂风,呼啸着从头跑到尾,阴气逼人。 突然,值班医生从办公室跑出来,往陈晚病房冲。霍星和宋明谦拔腿跟上,病房里的仪器声紧促有力,缺乏规律。 宋明谦抓住医生的手,“她怎么了?!” 医生甩开他的手,直接进去隔离间。 护士解开她的衣服,按压她的胸口,医生急得满头汗,另一个护士甚至拿着电击器在一旁随时待命,陈晚像一只破败的木偶,任人拿捏。 霍星面如死灰,双手撑着玻璃,血色全无。 混乱的场面,乱响的仪器声,还有一窗之隔的女人。这些都是锋利的武器,一刀一刀凌迟着心脏。 最后,长而缓的仪器响再次重现,如同天籁,让两个男人心里的大石头“哐当”一声落了地。 医生走出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抢救回来了,但你们也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落地的大石头,原来砸中了他们的脚。 陈晚再次醒来,是第二天的早上。 这一次她精神非常好,霍星去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护士出来对宋明谦说:“病人 要见你。” 宋明谦点点头,在护士的指引下,迅速换好无菌服。 陈晚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宋明谦神色如常,像是又见面的老朋友,微眯眼睛扫了她一会,嫌弃地说:“丑。” 陈晚眉心皱了一下,声音像刚从海里打捞上岸,皱皱巴巴的,不利索。 “美了二十五年,丑一回也无所谓。” 宋明谦笑,“还能牙尖嘴利,不错。” 陈晚的脸有点肿,厚厚的纱布起了毛边,她看着宋明谦,一直看着。 宋明谦收起笑容,走近了,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等她说话,等她回头,十岁是这样,三十岁依旧不变。 陈晚嘴角动了动,宋明谦怕自己听不清,于是凑近了些。 她说:“宋明谦,你带我走,好不好?” 她眼里突然有了湿意,抠着嗓眼说:“我可能撑不下去了……太疼了……” 宋明谦表情很淡,看不出一丝情绪的动荡。 他太了解陈晚,一句话是否说完,一听就知。就像这一句,后边还有半声她没吭。 她不想让霍星承受生离死别。 宋明谦从小到大,都是陈晚的退路,她只管走她喜欢的路,走不下去了,他劈山填海,也得给她开条路出来。 一直如此,从来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点了点头。 “好。” 作者有话要说:hehehehe…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宋明谦从病房出来,表情仍然没有异样。 他从容镇定,慌乱这个词天生与他绝缘。 孙舟是他临时决定带过来的。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纵然心有千千结,但也能在失心疯的紧要关头保持一份冷静。 他带着处事能力超群的孙舟,多少也是给自己留后路。理智这玩意,在陈晚面前是负数。 万一。 万一有个什么,宋明谦稍稍自评一下,觉得自己撑不住。 宋明谦走到外面,阳光怎么看都刺眼。他先后打了两通电话。 “陈助理,我近期不会去公司,营运项目交给孙副总全权处理。” “孙舟,安排一下,离开云南。对,今天。” 人与人共事时间一长,气场自然相合,宋明谦话不用说得太满,后面的意思孙舟就明白了个透。 他跟张泽鑫联系,开门见山。 当初陈晚因黑拳而被被市局抓进去,就是张泽鑫给保了出来。 这一条道上的朋友,办事效率向来稳妥,当天下午,市局一纸诏令就把霍星叫回组织。 霍星起先守着陈晚不愿去,后来他自己也有事要摊上台面,于是拜托了护士多照看,夹风携雨地走了。 他前脚出,后边的孙舟就开始操作,动用了宋氏在云南子公司的关系,人手和交通工具一应俱全,再花高价弄了俩医生护士,给陈晚办理了转院手续。 这都是背后运作,宋明谦在签字的时候,小护士随口一问,“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呀?” 他头也不抬,最后一捺力透薄纸。 “她丈夫。” 下午四点,私人飞机等在机场,宋明谦帮着推担架,机场风大,他脱了外套盖住陈晚的头,自己的衬衫被吹得紧贴身体,像一棵与冷风厮杀对抗的树。 陈晚似乎感受到了离开。 这是她心甘情愿的离开,她全程很配合,用最后一口气吊着精神,让那两台冰冷的仪器暂时安稳无事。 再小的颠簸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是一场地震,随时分崩离析化成人生灾难。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死在云南。 因为人的灵魂,会眷恋它从生入死的地方。会盘旋在这块地盘舍不得离开。 陈晚设想一下,如果真的有托梦,那 么她百分百地会潜入霍星的梦境。不管梦里她以何种姿态呈现,到最后都会惹那个男人伤心。 让他伤心的事,她真的不想做。 全凭一股倔强的气,硬撑着上了飞机。 起飞的那一刻,大幅度的震动再次将她推向地狱,陈晚告诉自己,咬咬牙,要死,也得离他远一点。 就这么咬着咬着,撑到了上海。 宋明谦虽然冷静,但正是这股冷静出了问题。他像一个中了剧毒的人,行尸走肉。 十二月的南方已经初见湿冷的端倪。乍暖还寒时,人的燥意最易激发。 到了主场,宋明谦心里的谱到底靠了边,他动用宋氏的全部人脉,在最短的时间里,联系好国内最好的医疗专家,并且着手安排出国事宜。 直到陈晚安然地躺回icu病房,依旧插了各色管子,依然有冷情的仪器屏幕在跳动曲线,依然生死未卜。 宋明谦站在半面墙的玻璃窗前。 依然爱她。 霍星被召回市局,接见他的是省厅二把手,后面跟着几张熟面孔,市局长,秦所长。 组织谈话的重点就两层意思,一是会尽全部力量救治人质,二是给了霍星一张升职报告。 霍星听后无悲无喜,一动不动。 省厅领导说:“你爱人的事我们也很遗憾,她不仅是明事理的家属,也是为社会团结稳定做出重要贡献的好同志。” 副局长好言相劝,“当时情况突然,周丙团伙携带枪支,极具攻击性,并且不服从劝降,组织一切指令都是符合规定的。我们的狙击手足够专业,全部避开了人质,她中枪的子弹是周丙团伙的枪械。” 秦所长是熟人,对霍星的情况知根知底,是非对错,正邪对立,顾全大局,这些词如同醒脑剂,在他们的职业生涯里晨昏定省,如同头顶上的指明灯。 可霍星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他是看着他一路走过来的。 当初卓炜和王奇在陈晚画册里看到周丙的画像,本着上报组织的态度,将这消息传递了出去。考虑到霍星的关系,一切调查都暗地里进行,终于抽丝剥茧出陈晚和周丙的关系。 她是周丙的第一个女儿,三岁于昆明被人贩子拐走,原名叫做周圆月。 周丙老奸巨猾,背后有国外势力撑腰,做着最恶毒的勾当,冷血无情,抓了十几年,牺牲了那么多无名英雄,终 于等到他现真身的这一天。 人间正道面前,凡事都可避让将就。 更何况霍星本身就是一名人民警察。 秦所长收敛思绪,宽慰道:“小霍,国家会记住你为打.黑事业做出的贡献。考虑到你这些年在岗位上的突出表现,经党委研究讨论,决定调你去市局,任命书已经下来了。” 三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轮番劝说之后,齐齐看向霍星。 很长时间的沉默里,看得到尘埃在阳光穿透的空气里浮飞。 霍星终于说话,死水一般的平静。 “在明知车上有人质的情况下,为什么要下那样的命令?” 当场击毙。 市局领导说:“社会安邦稳定是第一,必须从大局出发。” 霍星拳头紧了又松,反复几次,像一条脱水的鱼张合着嘴巴。 “人质的命就不是命吗?她就不无辜吗?为什么要把她拉进来。我可以流血牺牲,可以为国家奉献所有,但陈晚不可以,谁都没有权利剥夺她的生命。” “霍星同志,请你冷静。人质受伤非任何人所愿,她是被周丙团伙枪击的。你是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公职人员,应该明白,就她和周丙的父女关系,理应接受组织调查。” 霍星耳朵嗡声一片。 但很快,这些杂音都沉了下去,左耳右耳都打通了,连成一条走到黑的直线。 霍星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字地说:“陈晚是我的合法妻子,我愿意配合调查,任何后果我一并承担。” 气氛有种鬼魅的压抑,省厅领导若有所思,市局那位脸色已然不善。 “霍星同志,不要辜负组织信任。国家培养你不容易。” 霍星没再多言,敬了个标准的手礼,转身离开。 寒风攻体,他从未发觉,十二月的云南竟然这么冷。 霍星像沉于世界的蜉蝣,无根无盼,第一次,他对自己付出生命捍卫的职业产生了怀疑,只要结果,不理会过程。 他抹了把脸,指缝里刮进冷风,与鼻间呼出的热气窜杂在一起,生生成了矛盾。 霍星分叉的思绪没支开太久,他收拾好情绪,迈步朝医院去。 陈晚凭空消失了。 应该说,她是在手续齐全的情况下转院了。 霍星一无所知,懵了好 久。 直到护士把一叠盖了章的材料拿给他看,再看着icu空空的床,他才相信,人是真的没了。 而那些材料的所有签名,都写了宋明谦。 12月22日,冬至。 值班的实习护士永远不会忘记,一个看起来硬气十足的男人,“扑咚”一声跪倒在医院的走廊上。 走廊很长,他在尽头处,成了剪纸画里最锋利的一道图案。 …… …… “今日,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15全年国内生产总值67.67万亿元,同比增长6.9%,1990年来首次跌破7%。” “2015年8月底,中国上交所指数下跌8.5%,系2007年2月27日以来中国股市的单日最大跌幅。” “在2015年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中国全国□□会通过法案,允许所有中国家庭生育两个孩子。” “国家领导人和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于11月7日在新加坡会晤,会晤时间持续两天,双方就政治经济问题进行了友好协商。” 特别保护小组顺利完成会晤的安保工作。 这是霍星最后一次出任务。 回滇后第二天,他递交辞呈,走时孑然一身,将千留万拦通通过滤,义无反顾。 霍星带上所有的钱,还有那张存折。 那一年,他妈妈给陈晚的三万块聘礼。 一年内第十二次飞上海。 宋氏依旧是这样回答的: “对不起,宋总出差了。” 一年里十二次来,十二次都在出差,他不想相见的态度如此明显。霍星曾经在宋氏大楼外日夜蹲守三天,真的不见宋明谦出现。 这一次,他准备打持久战。 托中介在宋氏附近租了个房子,这寸土寸金的地盘,几乎要了他一半家当。 合同约定房东在三天内搬离房子,霍星就住在招待所,三十块一天,不到十平。他没闲着,把上海所有的医院都跑了个遍,从公立到民办,一个都没落下。 结果一无所获。 天大地大,轻轻松松藏了一个陈晚。 无功而返的那一晚,霍星买了一打啤酒,在黄浦江边吹冷风,酒精从喉咙开始,入胃,融血,透骨,他妈的越喝越清醒。 “霍星,我叫陈晚。”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喜欢一个人坦坦荡荡,不像你,明明喜欢得要命,还藏着掖着。” “哈哈,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睡你了。” “还是你做的菌子火锅最好吃。” “霍星,太疼了。” “对不起,下个月的婚礼,我可能没有办法陪你了。” “……” 无数个片段都在这时赶上来凑热闹,将他往死里欺负。她每一句话,每一个笑,都有穿透时光的魔力,美好之后,太伤人。 霍星捏着啤酒罐,罐身凹陷,像极了他坑洼难平的心脏。 游轮慢滑,江水如一条青色的绸缎,起风了,拨乱了倒映在江面上的月光,碎成了稀巴烂的光影。 情深一段,大醉一场。 12月22日,又是一年冬至。 霍星按约定时间赶到出租房,准备和房东签正式合同。 落笔前一秒,他接到一个电话。 冬天真是绝情,不给一朵花盛开的机会。 一个也不给。 霍星只觉得耳朵盲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直到中介小伙子扯他的胳膊,“霍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霍星像个机器人,一举一动都僵硬了。他舌头打结,“没,没问题。” 中介小伙松了一口气,这单提成就要腰包外了,可不能出幺蛾子啊。 “那行,您快签字吧。” 纸面上写下歪七八扭的“霍星”。像是手被冻住,一点也不流畅。 人是怎么走的,霍星想不起来了。 他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三天三夜没有出门。 没有买醉,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发泄,什么都没有。 他像一个死人,祭奠着那通电话里的消息。 冬至,大寒将至。 一年不肯见他的宋明谦,用最决裂的方式告诉了他陈晚的死讯。 …… “霍老板,五号桌要大份的底料,菌子加二两,小杨你动作麻利点。” “美女,咱们店的招牌菜就是菌子火锅,好嘞,八位,坐包厢。” “对不起啊,满座了,下次打店里座机订座,下午啊,下午不 行,至少得上午才保证有座位。” “咱们老板啊,姑娘你不是第一个说他帅的,哈哈,以前是特种兵,现在下海经商了,老帅了。没结婚,追他的肯定多啦!” “陈婉姐来啦,霍老板去进货了。” …… ……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 秋赏满月,冬会初雪。 一年又一年。 法国安锡小镇,任何一处小山坡上,都能看见阿尔卑斯山的雪景。 宋明谦牵着陈晚的手,陪她在古堡外的农庄看落日。 看着天色渐渐暗去,火烧云嚣张地霸占视线,层峦叠嶂,与远处的雪山交织成一条线。 映红了脸,烧红了眼。 ☆、第60章 第六十章 每天定时到这儿看黄昏的习惯已经持续三个月,从陈晚能下床活动的那天起,风雨无阻。 宋明谦的心理状态却逐渐趋于古怪。 先是狂喜,然后快乐,到现在忧心难静。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越来越喜欢走神,并且一天比一天严重。 陈晚已经从当初的半死不活,恢复到五六成。从借助呼吸机,到说上五分钟话才带点儿喘,身体未完全康复,但神智是活回来了。 这日的火烧云特别嚣张,陈晚盯久了会就眼睛发胀。她拉了拉宋明谦的手,“你在想什么?” 宋明谦条件反射般握住,像是如梦初醒,“没什么。” 陈晚的身体比一个月前好多了,健康时叫瘦,受伤时是虚,两颗子弹打的地方太刁钻,愣是让她历经八十一难才得以超度。 宋明谦不敢让她在外待太久,大衣往她身上一裹,扶着人就往住的地方走。 绕两个弯的路,走了足足半小时。 陈晚有点力气,本性就开始呼之欲出,走十步歇五步,一边自责一边叹气,“宋明谦我多大了?” 宋明谦说:“二十七。” 陈晚说:“当保姆是什么感受?” 宋明谦:“……”随后纠正,“是奴隶。” 陈晚按这个词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宋明谦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感受?” 陈晚想了想,说:“恨我。” 欧洲小镇天黑的快,大有快刀斩乱麻之势,繁星跟倒豆子似的一茬接一茬,像顶着一头顶的银河。 宋明谦淡淡的,“不恨。是累。” 累是真心累,身体扛着,心也悬着,很长一段时间,宋明谦都恨不得将那些医疗仪器给砸了,陈晚经过无数次抢救,死了又活了,一脚在人间,一脚掉地狱,宋明谦愣是把她给拉了回来。 渡人渡己都耗费精气,宋明谦曾觉得自己刀枪不入,宋氏那么大的家族,他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精英人生,教育是最好的,物质供给是最好的,他打小就活成了人精,在世事历练之下,又自成气候,无论商场还是家族,都成了一个狠角色。 “狠”这个字,左边是豺狼利爪,右边是狼心狗肺。 只有把自己置身事外,才能清醒看世界,才能在这个糟心的世界里片叶不沾身,独 活独醉。 宋明谦的人生大有独孤求败的意味,而陈晚就是那个“败”。 因为冷情,所以动起心来,排山倒海。 宋明谦几乎把感情里的全部家当,都散在了陈晚身上。 他张狂惯了,理所当然地将陈晚划分为自己的所有物,她可以不爱他,但也不能爱别人。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思想,以至于终有一天,陈晚对他说:“我想和他有未来。” 和另个男人有未来。 宋明谦彻底懵了,二十年的感情,竟然不是排第一的,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替代了。 他怒过,恨过,无数次地想报复,但还是被陈晚的一滴眼泪给压了下去。 三十岁的男人,在一个小女人面前这么怂。 也罢。 认了。 直到陈晚受了枪伤,躺在那就跟死人一样。 宋明谦就真的害怕了。 最严重的一次,陈晚肝淤血肿大,肝包膜被扩张导致右心急性衰竭,腹部肿的跟皮球一样,一次次出现休克和呼吸暂停,那帮老外医生也是拼了命地救,教授用英语问他,要不要进去见她一面。 宋明谦答得干脆,“不见。” 又不是永别,赶着这趟有什么好见的。 执手相看泪眼吗?那下一句就是无语凝噎,天人永别。 宋明谦觉得自己被陈晚整得越发脆弱,他终于承认自己是,不敢。 他私心认为,我不见你,不见你,让你吊着最后一口气,让你死也不瞑目,给我好好活过来,没有如愿的人生,就别轻易放弃。 可惜那一次陈晚没往这块想,在手术室半截身子都陷进了阎王殿,就连主刀教授都跑了出来,劝宋明谦去看看她,这刻不看,下一次就等着清明节。 宋明谦神色平静,在心里把陈晚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拜你所赐啊,老子明年多了一个可以过的节了。 烛台,花圈,墓碑。 人的恐惧到了极致,就开始凭空想象那些场景。 宋明谦想着想着,拳头就握紧了,他像一樽风火轮,杀进了手术室。 主刀教授的手依次滑过额头、胸前、左右肩膀,画了个十字架,念念有词: “愿主保佑你,阿门。” 陈晚躺在手术室,人已经非常消瘦,头发也因为伤口 的原因而剪短,要多丑有多丑。 宋明谦楞在原地,第一想法是,如果当年第一次见你,你丑成这样,我可能就不会念念不忘二十年了。 要不是仪器还在作响,真以为她是个死人。 宋明谦心一沉,大步跨了过去,在陈晚耳边恶狠狠地说:“活着,给我活着!哪怕是植物人,我也养你一辈子!” 话一落音他就后悔了,人在无助的时候,会开始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谜之现象。 宋明谦觉得这话太不吉利,于是他改口,比刚才更恶毒的语气。 “陈晚,你要是敢死,我就把霍星撕了,听到了没!” 把他杀了,陪你一起下黄泉。 不是开玩笑。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真的起了作用,陈晚又一次从生死线挣扎回了人间。 医生护士涌进去急救,宋明谦行尸走肉一般走出手术室。 他走到窗户处,抬眼就能看见远处的阿尔卑斯雪山,整个人也像从深海潜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跟里面的女人一道起死回生。 大概是雪山的白太过刺眼,他眼眶又红了。 失而复得,没有狂喜,只有护犊心切的执念。 宋明谦的私心在叫嚣,这条命是我给救回来的,就自私这一回吧,就这一回跟老天爷作作对,看看能不能争来个岁月静好。 国内的情况孙舟每天都会汇报,宋氏的营运状况,重要的企业规划,以及霍星的一举一动。当听说他准备在上海久居,并且租好了房子。宋明谦冷笑,他还是不肯放弃找陈晚。 凭什么? 凭什么! 让她爱上你,又因为你差点死去。没能力照顾好她,那就别再出来现眼。 长久的压抑让宋明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霍星的电话。 “陈晚死了,你别等了。” 宋明谦的办事效率堪称乘火箭,吩咐孙舟在国内弄了一套死亡证明材料,公章红印一个都不少,丢在了霍星面前。 宋明谦资本家的恶劣手段发挥得淋漓极致,给了霍星致命一击。 这一生,总算赢他一回。 孙舟的“日报”准点发送: “霍星在出租屋里关了三天,日夜不开灯,也不见个人影。” “他还在上海,拿 着那些材料去医院问了,我已打好招呼,口径一致不会出纰漏。” “宋总,人回云南了,坐的火车。” “开了个火锅店,人看起来没啥事。” 按理说,宋明谦的心应该可以落地,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没有想象中轻松。 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陈晚。 陈晚也是个不信命的人,从小经历坎坷,该受宠的年龄受的全是苦。所以她也学会了随心所欲这个臭毛病,和宋明谦一样。 她喜欢的男人,就放下面子追。 她不喜欢的人,帅成宋明谦这样的也不答应。 她想活,就一定要活。 从无数次的“暂时脱离危险”到“已经脱离危险”,陈晚像一条在搁浅在沙滩的鲸鱼,有点力气就“扑腾”,终于扑腾进了江海胡海。 她赢了。 她一天一天地好起来,能走就一定不坐,能出去就一定不在屋里,能吃两碗饭就一定吃三碗。她以一种“我的生命我做主”的压倒性态度,逼着自己康复。 在这大半年,她和宋明谦说的最多的是—— “带我出去走走,我要多运动。” 宋明谦一听这个“走”字,心情就落到了谷底。 终于,陈晚可以走半小时也不大喘气了,脸色红润了,眼神也清亮了,头发也长到了肩膀。她终于对宋明谦说: “我要回去。” 不是“我想回去”,也不是“回去吧”。 而是命令式的口吻,通知你我的决定。 宋明谦的手一下子没端稳,果汁洒湿半个桌面。 他问:“回哪?” 陈晚说:“回国,回家。” “等你再好一点,我带你回上海探望你爸妈。” “我回云南。” 宋明谦抬起头。 陈晚说:“我想他了。” 那么轻,那么软,眼神和语气一样。 我想他了。 宋明谦垂眸,目光落在残汁上。 “陈晚,你不怪他吗?如果不是他,你不会受这些磨难。” 她想都没想就说:“不怪。” 宋明谦问:“为什么?” 陈晚定了定,“因为,快乐比难过多。” 宋明谦怔住了。 亲生父亲犯罪是事实,杀人放火是事实,霍星是警察也是事实,他们选择了各自的人生,或许中间有天意弄人,有身不由己,但事实不会改变。 为什么要把人生里的委屈和失意,嫁接在另一个人身上。 爱憎分明,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 宋明谦做不到,但陈晚做到了。 任他发了会呆,陈晚才说话。 “宋明谦,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他一听就笑了,“见过这么好看的牛马吗?” 陈晚也笑,“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你能活着就成,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我舒服。” “对不起。” 宋明谦收了笑,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所以表情看起来略为板滞。 “陈晚,你欺负人的本事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不留一点余地,把我往死里欺负。” 她眼睛有点湿,赶紧低下头,想把这阵鼻酸给糊弄过去。 半晌之后,还是那句,“对不起啊。” 宋明谦接受了她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招数,叹了口气,说: “我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最怕碰到空头支票。行了,这种歪风陋俗你就别学了,不能用我想要的东西弥补,就别道歉。陈晚,我心甘情愿的,我就想你好好活着,有事没事还能气气我,我也当是找点乐子。” 陈晚觉得自己糊弄不过去了,索性抬起脑袋,眼眶通红,泪水满面让他看个够。 宋明谦平平静静,八风不动。最后试探地问出一句: “哭了?是为我吗?” 没等陈晚回答,他自问自答,“算了,就当是。你哭吧,认识这么久,你何曾见过我做赔本的买卖,你这一次的眼泪,就当是回报。陈晚,我俩在男女关系里你追我赶了二十年,你今天为我哭,那就连本带利两清了。” 陈晚闭紧眼睛,两道水痕悄然滑落。 她用力地点点头。 宋明谦轻笑了一声,抽了两张面纸往她脸上胡乱一抹,像揉狗头一样。 “以后乖一点啊。” 揉完之后,他把沾了泪的纸巾捏成两个团,不经意地放进口袋里,然后起身去花园浇花。 天蓝云净,真好啊。 他想起十岁那 一年在福利院,递给陈晚的那包糖。 刚才忘记问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那包糖的味道吗? 宋明谦反问了一下自己,嗯。我记得—— 很甜。 当然,很多事他不会跟陈晚解释。 比如半年前,霍星以为她死了。 比如那一次她右心衰竭,差点让宋明谦明年多了一件糟心事:上坟。 宋明谦本着“我生意忙要赚钱,绝对不能分心去上坟”的意念,做了一件酬谢神明的大事。 他跑到医院外面,手高头顶,对天发誓: “老天爷如果能让里面的女人活过来,我宋明谦愿意折寿十年,还你这个恩情。” “如果救不回来,那也请你老人家保佑,让我顺利地捅死霍星。” 陈晚回国是在一个月后。 在医疗团队的严格检查下,终于确定她可以满地跑了。 宋明谦将人送到机场,干干脆脆地挥手告别。 他用了十天时间,把欧洲又玩了一遍,花天酒地不知明天,整个人重返二十岁,寻欢作乐到负无穷。 有一天晚上他想k歌,转遍了华人街,终于在一个ktv找着了一首符合心境的中文老歌。宋明谦的声音非常好听,自带低音环绕效果,一开口,就是镶了钻的麦克风。 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 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潇洒与冒险 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成全了你的今天与明天 成全了我的下个夏天 这首歌没有尾声,因为宋明谦没有唱完。 大概是唱到“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这句歌词时,三十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没讨到糖的小孩。 …… …… 云南大理。 “小杨,今天的土鸡怎么还没送到?赶紧打电话催赵叔!” “我勒个去,让你换零钱,没让你换这么多啊,行了行了,收保险箱吧。” “店长,这有位客人点的菜好奇怪,除了菌子火锅,还要一碗……剔了鱼刺的鱼肉?” 从早上六点一直忙到现在的莫方慧总算逮着空隙喝口茶了。听到小服务员一报菜名,眉头皱起说:“确定没听错 ?” “没有呀。” “那你跟她直说,没这道菜,给客人推荐别的。” 小服务生摸了摸脑袋,“我说啦,她就要这道菜,还说咱们老板一定明白。” 莫方慧:“……” 莫方慧在去年凭借超强的交际能力和良好的服务意识,终于荣升店长。她也不负众望地将店内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 乍一听这事,以她的经验判断,一定是来闹事的。 但小服务员推翻她的猜测,“是个女的,一个人,还蛮好看的,不像女流氓。” 莫方慧手一挥,“我去跟霍老板说说。” 霍星平日都在二楼的小卧室休息,莫方慧在厨房溜了一圈没找着人,便直接去了二楼。 “霍老板,这个客人说要吃挑了鱼刺——。” 话没说完,莫方慧就住嘴了。 这个又当办公室又当卧室的小隔间里,霍星并不在。 她看着屋里的女人,打招呼道:“婉姐,你来找霍老板啊?” “是啊。我看他被子没叠,就帮他整理一下。”陈婉笑得温和,霍星他去接货了,应该快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明谦唱的《成全》,自动带入林宥嘉版本,虐心啊。 宋总不哭,下一本我一定给你一个好女孩。 麻烦各位老板伸出天使之手,给宋总多点收藏。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莫方慧以极快的速度扫视了一遍霍星的小隔间,不算整洁,货物堆在墙角乱七八糟,桌上一堆文件夹,一张折叠床,床边摆了个方凳,上面一个烟灰缸。 不过烟灰缸很干净,应该是被人清洗过的。莫方慧的眼神飘向床。 嗯,很好,被女人打理过,还是像个狗窝。 “小慧,你找霍星什么事?” “没啥事,那婉姐你先忙。” 陈婉喊住她,“我跟你一块走吧。我下午还有课,路过顺道来看看。” 陈婉话里解释的意味十足,过了头,反而有点欲盖弥彰了。 莫方慧巧言善面,顺着话接茬的本事最拿手,“婉姐这还早呢,吃个午饭再走呗。老赵待会就送土鸡过来了,宰只吃吃,你一起啊。” 三两句话,轻轻松松戳中陈婉的心事,给她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有理由留下来了。 陈婉笑容绽开,“那我就在这等他吧。” 莫方慧带上门,转个身耸了耸肩。店里谁不知道,陈婉对霍星只差没倒贴了。 大概是半年前开始,她几乎每天都到店里溜一圈,帮忙打下手,饭点超忙的时候兼职个服务员,甚至帮厨房大妈洗碗。热心肠没得说,滚烫滚烫的实在招人喜欢,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女追男的情境里,反客为主是惯用招式。 就拿那个小服务员来说,人刚来四天就看出来了,楞巴巴地问莫方慧,“店长,婉姐喜欢霍老板吧?” 这不废话么。 喜欢是真喜欢,不过老板好像不来电。 莫方慧来这一年多,这店最开始并不能称作正宗的火锅店,顶多是个高级麻辣烫店,半年之后,店里名声传开了,菌子火锅成了招牌菜,秘制底料,霍星亲自熬制。 说起这个老板,不像一般开店的,能拿出五湖四海皆朋友的热情。反而有点沉默寡言,谈起工作才跟你说几句话。据说以前是个警察,大概是待遇不好才下海经商的。 莫方慧觉得霍老板身上有股谜之忧伤的气质。 很淡,像烟。 霍老板三十多了,身边却没个女人。好几次聚餐,店员借着酒胆乱开玩笑,问他啥时候把陈婉娶回家。 那天很多人都喝了酒,莫方慧没有喝,所以她没有错过霍星的表情变化。 眼神亮起来,整个人都鲜活了,但这只是一瞬而已,像是大梦初醒,他又恢复了高冷男的形象。 莫方慧的脑回路稍微转个弯,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陈婉。 对,就是这个名字。 大家说的都是婉姐,但霍老板的情绪凌空开了个叉,半秒极乐里,他想到的一定不是婉姐。 莫方慧的观察力惊人的细致,并且很好地运用在生意上,助力她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店长大人,自豪极了! 从二楼回一楼门店的短短距离,竟然能悟出这么多回忆感慨,真是绝。 莫方慧凝神,准备着手处理那位“剔了鱼刺的鱼肉”顾客。 陈晚没等来想见的人,心情往下落了几公分。 “不好意思,咱们店暂时没有这道菜,当然,我们会采纳你的宝贵意见,在下个月的菜式研发上加以考虑。”莫方慧态度一百分,“你可以尝下这道鲫鱼豆腐,美容养颜哟。” 她边说边观察陈晚,第一印象,小服务生说的对,的确不像来找茬的女流氓,很好看,气质清浅,眉眼生辉。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 陈晚弯动嘴角,笑得毫不掩藏。心想,“挺正规,每个月还开菜式研发会。” 她笑够了,问道:“你们这店开了多久了?” 不是本地人啊,莫开慧说:“一年多。” “生意还挺好。” 说起这个,莫店长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每天都满座,还有好多来旅游的专程过来吃菌子火锅呢,咱们老板今年还得了个区里的创业之星奖。” 陈晚好不容易收敛的笑容又绽放开来。 莫方慧秉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对陈晚有问必答,“我们老板可能干了。” 陈晚淡淡的,“我知道。” 他有多能干,没人比她更了解。 “我想见他。” “哎呀抱歉啦,老板不在店里。” 莫方慧这一刻明白过来,这肯定又是一个迷妹。 这群女人真不得了,换着法子搞攻坚,真能搞事。 于是,她用平日百试百灵的招数,不动声色地插了句,“老板不在,但是老板娘在,您实在要见,我就去牵个线。” 陈晚的心里的琴弦哗啦一拨,“老板娘?” 莫方慧一本正经地点头,喜笑颜开道:“那个,不好意思,厨房事有点多,您再看看菜单,有需要再叫我。” 霍星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高速塞车,硬是在离出站口十公里的地方堵了一小时。陈婉还没走,捧着一碗鸡肉和米饭,“饿了吧,快吃。” 是真饿了,霍星边吃边问:“你今天没课?” “有,不过是三四节,我路过顺道来看看你。” 霍星没什么反应,只说了句:“那你别迟到。” “我骑电动来的。” 陈婉不动声色地给他递过纸巾,霍星装没看见,转个身去喝水。 陈婉收回手,往自己嘴上擦,大概也觉得没什么理由再逗留,“我先走了。” 霍星喝水喝得喉咙咕噜叫,含糊道:“行。” 陈婉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走了不过三分钟,人又跑了回来。 “我车出问题了,怎么拧油门都动不了。” 霍星放下碗筷,又把鸡骨头麻利地扫进垃圾箱,“我给你看看。” 陈婉的电动车是少女粉,平日保养得一丝不苟,这会子是真坏了。霍星试了两下,肯定地说:“线路断了,得送修理店。” “那我上课要迟到。”陈婉看了看手表,神色急切。 霍星想了想,“我送你吧。” 陈婉一愣,随后狂喜。 霍星的车一辆黑色的奥迪q7,从侧门驶出来,黑晃晃的庞然大物。 其实陈婉对这车有过不好的记忆。 刚认识那会,霍星的麻辣烫店刚刚升级成火锅店,四五个“原始股东”齐聚一堂庆贺,陈婉不请自来,楞是没把自己当外人,特别体贴地说:“大家尽兴喝,我会开车。” 后来一伙人都喝高了,起哄叫她嫂子。霍星正好去洗手间,五两白酒对他不算什么,也就错开了没听见这个梗。 散场的时候,陈婉被众人几句“嫂子”弄的云里雾里,借着月色壮胆,就真的当了回自己人。她拿了霍星的车钥匙,抬脚就往驾驶座坐,一边上车一边说:“你坐副驾吧,你也喝了酒,我来开好了。” 身子还没进车里,话也没说完,人就被霍星拖了出来。 不是小打小闹,是真正用了力气的架势。 霍星手劲大,陈婉没 站稳,“哐当”一声被撂在了地上,坐在一处大水洼里,裤子全湿了。 店员都看傻,陈婉懵坐在地上,她面子薄,一万遍地在心里呐喊,“扶我,快来扶我。” 可惜霍星没半点弥补的意思,声音轻,态度冷,警告味十足地说了句,“我自己开。” 这是陈婉第一次见识到,霍星身上举世无双的混蛋气质。 事后她分析了一番,是因为爱惜车? 不至于,霍星不是小气的男人,对店员慷慨大方得很。 是因为有洁癖? 有可能,他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皂香,混着男人味,特别迷人。 又或者是讨厌自己? 陈婉觉得也不完全是,毕竟女人的直觉判断,他对自己,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聪明人,自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这糟心事给揭过去了。 从回忆里回神,陈婉看着霍星坐在车里,他咬着烟,打火机举在嘴边还没来得及按下。 陈婉心领会神,伸出手准备拉车门。 “你坐后边。”随着打火机“咔哒”一响,他的声音和火苗一道蹿进耳朵。 陈婉尴尬地收回手,不情不愿地坐到后座。 霍星的烟瘾很凶,一天一包见了底,陈婉善意地提醒了下,“老抽烟对身体不好。” 霍星扬了扬烟盒,“我知道。” 烟盒上写着呢,吸烟有害健康。 陈婉讪讪地笑,“那你还抽啊。” 霍星似乎不想谈论这么个没营养的话题,敷衍地“嗯”了声就没再说话。 过了第一个红绿灯,他突然说:“小陈老师,以后你别老往店里跑,耽误自己,有时间就多休息。” 陈婉听出了其中深意,干脆回绝,“不耽误。” 霍星呼出一口烟,夹着风迅速消散在车窗外,他说:“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明白,我不喜欢你,如果伤着了,哥先给你道个歉。你年轻,有的是好选择,别浪费在我身上。” 陈婉想不到他这么直接,明晃晃地亮刀子,确实伤着了,但中了一刀,全身血性都给刺激了出来。 “霍哥,我就喜欢你。” 霍星嗤之一笑,“喜欢我什么?嗯?” “你是好人,你积极向上,你是个可以依赖的男人。” “这么多啊。”霍星的烟夹在手指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多优点,同时,他的记忆堕入深海,想起了另一番回答。 那年他还没有从公安系统辞职,风平浪静的生活正被一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 在那间小小的审讯室,他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她的回答抽象许多,但时至今日,每一个字,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一见钟情是爱,怦然心动也是爱,日久生情是爱,在一起就能平静安心也是爱。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这些就是理由。” 霍星把这些话在心里又重温一遍,仍然刀绞一般的疼。 他缓了缓神,对陈婉说:“我说真的,我不会给你结果。” 陈婉的手撑在车椅后背,指节用力,不肯放弃,“那你为什么当初对我那么好?” 他俩的第一次交集是在一个夜宵摊。 陈婉和教导主任来逮一帮不听话的混混学生,每个学校都有一摊这样的问题少年,成天闹事不让人省心。 那些学生喝了点酒,和校方杠上了,一个一个不认怂,其中一个拿起酒瓶就往老师头上砸,陈婉站得近,倒大霉,尖叫四起的紧要关头,一双大手把她拽了出去,她扑进一个男人的怀抱,一抬头就看到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一块刚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黑石头。 一眼难忘。 其实刚认识时,霍星非常冷淡,像个机器人,跟他说句话半天不搭理,直到陈婉出于七分礼貌三分好感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陈婉,在三中教语文,谢谢你今天出手帮忙!” 霍星的眼里,终于有了光。 “你叫陈晚啊……” 如果不是她提醒,霍星差点忘了第一次见面这回事。 他觉得有必要说明,“那只是出于本能的帮助,不是特意对谁好。” 陈婉一听脸都白了,语气也尖酸起来,“我知道你看不起女人追男人,可我就是喜欢你。” 霍星皱眉,“我没有瞧不起。小陈老师,你先冷静一下。” “那你为啥不喜欢我,你说啊。” “因为我有爱人。”霍星把烟掐熄,回过头,掷地有声地说:“懂了吗?” 陈婉刚开始有点懵,因为霍星从没在外人面前提过自己的私事。但回了点魂之后, 她又理性起来,“那怎么没见你带出来过?” 霍星的脸色沉了下去,像是晴转阴,又阴转雪的极端天气,最后,憋出一句,“她出远门了。” 生生听出了一股刀割的味道。 陈婉再淑女,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她的背往后一靠,“我要下车!” 第一遍,霍星当没听见。 陈婉心里舒坦了一点,又以任性的姿态重复了一遍,“停车!” 她心想,就当发个脾气,男人是天生的造谎高手,让他看出自己不高兴就行了。 哪知道,霍星就真的停车了。 他一语不发,等着她自行下车。 陈婉:“……” 霍星没回头,方向盘往右打到底,掉了个头跑得飞快。 本想着将话说明白,可好像闹了个不欢而散。 霍星回火锅店,搭了把手将一车啤酒可乐给码到角落,今天周三,客流平缓,忙完之后,八点就吃上了晚饭。 莫方慧能说会道,不招呼客人,对着自家兄弟姐妹也能插科打诨好一阵。 “小杨,你今天的鸡汤炖得超水平,中午一半没过,这道菜就被点完了。” 小杨还带着高高的厨师帽,得意地说:“什么超水平啊,这才是我正常水平。” “行行行,赶紧多研究几道新菜出来。”莫方慧这店长越当越有经验,先表扬后激励,充分调动员工积极性。 说起研发新菜,莫方慧突然想起中午的事,随口一说,“我给你提个建议,研究一下鱼的做法,剔了鱼刺,一盘白花花的鱼肉入口就化。” 一直沉默的霍星突然抬起头,“怎么想起做这个?” 莫方慧说:“中午有个客人问店里有没有这道菜,我说没有,她还不信呢,还让我问你,说啥店长一定知道。我估计啊,是在网上看旅游攻略记错店名了。” 霍星手一抖,一把零钞散在了地上。 他脑子还在劈叉,门口一阵动静,一看是陈婉,提着两个空水桶,英勇赴死一般的表情,气势汹汹地走进店里。 莫方慧张大嘴巴,“婉姐,你来啦,哎,你往厨房去干嘛啊?” 很快,陈婉把两个空桶拎了出来,每个里面装了半桶水。直接走到店门外霍星停车的地方。 一群人乌泱泱地凑上去看热闹。 陈婉被霍星下午的态度给激着了,又耻又心疼,脑子发热索性做了这么件超尘脱俗的“任性”事。 她脸红脖子粗地宣布:“不就坐了你的车吗,你给我看好了,我现在就给它洗干净!” 她双手一提,半桶水匡到奥迪上,溅起乱七八糟的水花,糊了她一脸湿。 霍星抽着烟,漫不经心地抽,与夜色融成了一体。 岁月真像一块磨砂板,把这个硬汉的狂气一点一点磨脱了皮。 陈婉被他这咸淡不操心的态度弄得更火大了。 “我就是喜欢你,你别编些故事来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你是不是在害怕啊,你——” 她口不择言的愤恨还没发泄完全,一道白色的人影就冲了过来。 那道人影一把抢下她手里的水桶,举高,倾倒,伴着众人的惊叫,剩余的半桶水悉数淋在了她的头顶上。 陈晚手起刀落,动作迅速,收尾动作也漂亮,空桶一扔,指着那辆奥迪霸气地说:“再碰一下我的车,剁了你的手。” 小陈老师懵了,莫方慧懵了,一干店员也懵了。 所有人都懵了,只有两个人是清醒的。 陈晚转过身,稳住情绪,语气依然强硬,但少了一分凌厉。 他对霍星说:“霍老板越来越像个合格的生意人了,拿着我买的车去泡妞,你——你——!” 陈晚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神太要人命了。 后半句她软下了音,“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霍星试着张嘴,一张一合像条搁浅在岸边的鱼,好不容易能发声了,却也是哑的。 “老婆不见的那一年就白了。” 他两鬓的头发像是堆了一个冬天的雪。 听到陈晚死讯时,一夜白头啊。 霍星身上长年笼罩的阴郁和绝望,好像在破土涌动,声音却出卖了这份假装的冷静。 他缓缓张开双手,“老婆,你来抱抱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期间要对小天使负责,坚持日更。 其实我工作上忙成了傻逼,到下个星期就真的凑不齐日更了。 所以本周本故事就会完结。 宋明谦的故事我一定不虐了,太烧心了,写个大甜文,婚恋文。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陈晚站在原地没有动,把求抱抱的男人暂时晾在一旁。 小陈老师倒是先出声了,不说别的,光被泼了一身水就够让人狂乱的。 她三两步走到陈晚面前,“你为什么……!” 刚说几个字,陈晚横眼扫过去,又冷又挑衅。凉嗖嗖地说:“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陈老师噎了下,“不是。” 陈晚抬了抬下巴,“那你是他女朋友?” 她倒是想。 陈晚冷笑一声,“既然什么都不是,就靠边站。”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女人不要太嚣张。 陈晚养伤期间身体被禁锢住,灵魂还是一如既往地撒泼,嘴皮子功夫不退反进。 她看了眼四个圈,指着问:“知道这车是谁的么?” 陈老师看出了此人非善茬,下了套给她钻,索性闭嘴。 陈晚指着自己,“我的。”她又拍了拍车身,“这位朋友,你水往哪儿泼呢?追男人可不能这样,来,我教你,看着!” 陈晚转了个向,步履生风,狠狠吻住了霍星。 唇硬了,舌头生涩了,牙齿是冷的,接吻的技能丧失了。 陈晚得出结论,内心立马就酸了。 她松开吻,两个人的气息夹杂在呼吸里,“刷”的一下就把记忆吹暖。 陈晚抵着霍星的额头,鼻尖蹭鼻尖,轻声说:“警察叔叔,好久不见。” 霍星的表情似哭,却又在笑,笑不出来,拧巴成一团,看得陈晚眼睛都湿了。 霍星的声音是从嗓子眼里一个个抠出来的,说:“再亲一下。” 陈晚抬起头,“亲两下。” 话一落音,霍星的唇就贴了过来,这次他完全占据主动,记忆苏醒,踏破时光席卷重来。 这一刻,唇软了,舌头滑了,牙齿也暖了。 霍星活过来了。 陈晚被他吻得眼泪直流,不用矫情地问,你还爱我吗,你还记得我吗,你想我吗。恋人之间的海誓山盟从来不靠千言万语,一个眼神,一个吻,就足够天雷勾地火。等风也等你,只要最后那个对的人是你。 那么,一切苦难都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霍星想到什么,猛地松开她,迟疑的眼光在她身上打转。 陈晚双手一摊,任他看个够,然后说:“摘了一只肾,肝也切了三分之二,哦,心脏毛病也挺多,每天要上八小时呼吸机,对了,腿也是假肢。” 霍星:“……” 陈晚懒洋洋地问:“吓着了啊?” 霍星再次将她拉进怀里,闷声说:“你活着我养你,你死了我也给你收尸,不管你成什么样。” 陈晚吸了吸鼻子,“敢食言就天打雷劈。” 霍星的头埋进她柔软的脖颈间,贪婪地闻着她的味道,最后觉得不放心,又张嘴咬了她一口,听到她“嘶”的一声痛呼,才终于相信,这不是做梦啊。 陈晚从他怀抱里挣扎出来,又走到浑身还在滴水的小陈老师面前,以压倒性的气势站着,轻描淡写地说:“我欣赏你看男人的眼光,也骄傲我的男人被好看的女人喜欢。但从现在开始,请你离他远一点。” 陈老师酝酿力气,手指着她,“你,你你你——”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陈晚,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所有人的耳朵都爆炸了,莫方慧恍然大悟,这才是正牌啊。 陈老师一听也懵了,明白过来后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羞愧难当脸都憋红了。 陈晚打小就是护短的性子,自己的东西除非她愿意,否则谁也别想分一羹,更别说是喜欢的男人了,谁敢芳心暗许,她就耗尽一生功力跟对方撕,谁敢染指,就砍了那根手指。 陈晚生得卑微,活得却不糊涂。 该强硬的时候,从不给对方留余地,一刀致命,杜绝后患。 她大方地补充说:“如果有异议,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们慢慢聊。” 聊得你七孔流血,七窍生烟。 这一晚,小陈老师骑着她的少女粉小电动,肝肠脆断地消失在夜色中。 莫方慧率领众店员悄然撤退,该干嘛干嘛。 陈晚抬起头,看着那张巨大的店面招牌轻声念了出来,“晚星。” 火锅店这么接地气的地方偏偏取了个矫情名,亏霍星想得出来。 陈晚想笑,心里却一阵苦。 霍星仍然站在原地,霓虹灯影从他背后万丈起,衬得他人孤独又苍凉。陈晚的心苦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心酸。 她快步朝他跑了过去,手从霍星腰间穿插搂紧,“你不是要抱抱吗,给你好了。” 霍星两鬓间的白发,好像一夜之间被春风盯上了。 之后,霍星牵住她的手一刻也不松开,十指交握,最牢靠的姿势。 他牵着陈晚,在火锅店来来回回地走,招摇又得意,陈晚仿佛看见他屁股上悄然竖起的大尾巴,得瑟劲简直欠揍。 火锅店晚上九点之后就进入夜宵营业模式,霍星难得的没有去前店帮忙,带着陈晚去到二楼隔间,陈晚打量了隔间一圈,怀疑道:“晚上睡这?” 霍星抱歉地说:“先睡一晚。” “哦?”陈晚目光狡黠,咬文嚼字似笑非笑,“只睡一晚啊?” 霍星忍了忍,“别闹。” 陈晚无所谓地努嘴,“知道了,这么个折叠床,动两下就塌了吧。” 霍星还真就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他的冲动刚准备脱口,“那去酒店开个房。” 陈晚就先他一步提出质疑,“为什么我们不回家?” 我们,回家。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有种惊人的魅力,如果说,霍星从陈晚出现到现在,心还只是七八分满,那么这一刻,都满了。 像一对货真价实的夫妻,理所当然地说要回家。 霍星解释说:“家里很久没住人,脏得很。” 陈晚问:“你这两年都不住家里吗?” 霍星点点头,“不住。” 没从警队辞职的时候就一天到晚申请上夜班,也是一张折叠床,和衣打个盹就是第二天太阳升,后来辞职开店,就更加正大光明地离家出走了,待生意步入正轨,支张折叠床在阁楼,睡前抽两根烟,就是一天的句点。 陈晚见他神情恍惚,自己也跟着沉默起来,许久才问:“为什么不回去?” 霍星很平静,“那房子太小,到处都是你的味道,我闻一下就头疼,待两分钟就眼睛胀,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再留久一点,我会死在里面。” 陈晚的存在感太强烈,屋里一切还是她出事那一年的模样,带着特殊气味的新家具,卧室写字台上都是她的护肤品,衣柜也是新买的,里面整整齐齐挂满各种名牌衣裙,空气里都是她惯用的香水味,很淡,却足够蹿进人心底。 这一切,很陈晚。 陈晚没忍住,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霍星手背上。 霍星将她揽在肩头, 无声地依偎。 “陈晚,能商量个事吗?”霍星说:“别走了,行吗?” 陈晚看着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眉心微动,眼泪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她哽咽着回忆当年的告别:“受伤的时候,我是真的撑不住了,太疼了,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断骨挖肉的滋味,我从小到大都没那么疼过。” 她是真觉得自己要死了,人间苦难太多,偏偏停在最锋利的那一刻,细细碎碎地折磨,让人意志力崩盘,一心求死。 偏偏陈晚尚留一丝良心,用她这一生最小女人的思维给自己做了最后的交待,不能让她爱的男人面临生离死别。陈晚一向果决,一瞬间的决定,干干脆脆的道别。 后来她活着,也是用这口气撑着,再努力一点,再忍着点,如果这个男人痴心一片,终生孤老,比承受死别还让人心酸,如果他一笑而过,几年之后娶妻生子享欢乐,陈晚又觉得不甘心。 生死之事向来迂回难断,陈晚终于等来了柳暗花明。 霍星示意她不要说太多,“我都懂。就一个要求,以后有事别自己扛。我是你丈夫,生老病死都得我管着。同甘后面还有个共苦,陈晚,我俩这辈子都得拴在一起,生是我的人,死了,墓碑旁边还得给我留块地,明白了吗?” 陈晚鼻涕眼泪一把飞,“现在墓地比房价还贵,霍老板,你那六万块钱的欠债还清了吗?” 霍星笑,“还没。” 陈晚歪着脑袋眨眼睛,“你还记得呢?” 他点头“记得,我欠你两万块钱。” 陈晚手一摊,“拿钱来。” 霍星就真的从裤袋里摸出一只黑色的钱夹,一打开,抽出两张银行/卡放在了陈晚手心。 “一张是我这两年的积蓄,火锅店这大半年走上正轨,除了运转开支,里面存了二十三万,这一张是我平时应急的钱,四万块。” 陈晚抬眼,“都给我了?” 霍星嗯了声,“连本带利你算算,还那两万块钱够了吗?” 陈晚挑眉,“你这是送上门来让我敲竹杠。” 霍星说:“你敲吧,我求你敲。” 陈晚啧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脸,“当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以前半天不吭声,现在哄起人来就往心窝里戳——你老看我干嘛?” 霍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两眼漆黑,两鬓 的白发一点也不显老,反倒把他自带的谜题气质给衬托得越发淋漓。 霍星长得好看,以前是正气十足,端端正正的帅哥。现在多了一股历经千帆的沉淀,有点忧郁寡言。 陈晚和他对视,眼睛眨啊眨,霍星的吻又落了下来。 今晚三次接吻,第一次是被动,第二次是主动,那么这一次,目的性十足。 陈晚推他,“不行不行。” 霍星卷着她的舌头含糊说:“我行的很。” 陈晚一声嘤咛,他的手就往上头摸,隐匿的火山在滚滚翻动,她的皮肤就是易燃易爆品。霍星大喘气,吻得越来越嚣张。 两个人倒向折叠床,“哐当”一声,零件掉落的声音,再一用力,“咯吱”,钢管弯折的动静。然后两个人就跟点穴似的,一动不敢动。 陈晚好心地提醒,“我是说这床不行。” 这个爱霍星终究是没做成。 两个人挤在这张摇摇欲坠的折叠床上,前胸贴后背紧密相拥,也挺好。 陈晚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下她消失的这两年,用词温和,尽量描述成只是出了一趟远门。霍星听得很认真,偶尔捏捏她的手,又蹭蹭她的脖颈,情到深处了,就会眼巴巴地盯着她。陈晚受不了他萌软的眼神,赏了他一个心甘情愿的亲吻。 霍星撩开她的衣服,看着她胸口和肩头的两处伤疤。 这样的枪伤他也有,于是他三两下把自己的短袖也给脱了,露出精壮的上身,肩胛骨的位置,有一个历经岁月沉淀之后的圆形疤痕。 陈晚定定地看了好久,终于问出口。 “为什么从警队辞职?” 霍星帮她把衣服穿好,手指不舍地从她胸上“不经意”地滑过。 陈晚:“……” 他反身从床边的方凳上拿了一支烟,咬在嘴里也没点燃,说:“挺恨的。” “恨什么?” 霍星的嘴角一动,把烟夹在手指间,看着她的脸一时无言。 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说:“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怕了。” 陈晚不依不饶,“怕什么?” “怕连累人。我一条命豁出去没事,但别人没义务跟着我一块受苦。” 霍星像是看破红尘里的苦大仇深,云卷云舒心如明镜,“我看着你在我眼前中枪,血跟自 来水一样往外淌,我当时就想把自己给毙了,成天拯救这个保卫那个,到最后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玩笑开得……代价太大了。” 他每一个字都是真金白银,赤诚之心坦坦相露。 陈晚久久不语,最后说了句,“对得起自己就好。” 霍星点头,“我知道。” 陈晚轻轻吐了一口气,斜眼看着还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能松开了吗?都握了一晚上了。” 霍星:“不能。” 陈晚嫌弃道:“这样我怎么睡觉?” 霍星把她扑倒在床,床板又不争气地“咯吱”了一下,伴着这声咯吱,陈晚被他拦腰一翻,结结实实地睡在了他身上。 陈晚:“……” 霍星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如实说:“瘦了,小了。” 人瘦了,磕人。 胸小了,好在还是软绵。 陈晚觉得霍星的闷骚功力越来越厉害,并且衍生出欠揍气质。这种欠揍气质非常好地实现在后半夜。 陈晚睡到一半迷迷糊糊想上厕所,却发现霍星握着她的手不松一下。 她稍微挣扎,就握得更紧。 “放开,我要去洗手间。” 霍星揉了揉眉心,声音惺忪,“我跟你一起。” 陈晚:“……”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再没松过手,这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一定要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去表达,好像松了手,她又会消失不见。 第二天,火锅店的全体店员都惊叹,霍老板竟然破天荒的没有来店里! 莫方慧冷哼,睥睨地看着这帮没见过世面的伙计,昨晚她就看出来了,霍老板除了当的一手好老板,还有当昏君的潜力。 这才只是刚开始,日后不上朝的日子多了去。 她一边摇头感慨,一边自豪得意,“没点眼力,哪能当得上火锅店的店长呢。” 霍星带着陈晚去了远郊的华灵山。 顾虑到陈晚的身体,他选择了坐缆车上山。陈晚告诉他,“我康复得很好,你要是想爬山,我可以陪你的。” 霍星脸上写着不相信,麻利地买了两张票。 华灵山山顶有个出名的寺庙,香客源源不断,到了半山腰就能闻见烟火香。 霍星牵着陈晚往寺庙最里边走,轻 车熟路,他不是第一次来。 一个小和尚接待了他,霍星说:“我在这供了一盏灯,现在想把它取消。” 小和尚面目清俊,态度和善,“请问超度人的姓名。” 霍星:“陈晚。” 陈晚:“……” 小和尚倒也没问前因后果,只是随口一提,“佛前供灯渡人渡己,亡者长逝,在六界地灵都将得以庇佑。” 霍星说:“我知道,但不用了,因为她回来了。” 小和尚作了个揖,“佛.度有缘人。” 金尊佛像前,一整桌的长明灯火,小和尚对着姓名找到陈晚的那盏,口念一段佛经,然后用竹竿拨熄灯芯。 灯灭了,人回来了。 霍星突然走向前,在佛祖面前,他身上的戾气全部沉了下去,双膝一弯,跪在了菩垫上。 陈晚怔然,只见他双手合十,以忠诚信徒的姿态祈福: “余生苦难都给我,求你保佑,陈晚事事如意,一生平安。” 话落音,霍星对着佛像四平八稳地磕了三个头。 “咚——咚——咚——” 作者有话要说:写起甜文来,我觉得我可以再写二十万字。 明天见。 还在加班写“两学一做.合格党员”论文的兔子君,真的好惨哎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霍星磕完头,一下子没看到陈晚。 他扫了一圈大殿,人呢? 小和尚指了指殿外,霍星走过去一看,先是松了口气,还好,人还在,然后脸上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也不怪他,陈晚在做的事确实挺惊世骇俗。 她掏出钱包,抽出里面所有的钱,一张不落地塞进功德箱,完了还双手抱拳,头一低,嘴里念念有词: “观音菩萨您老人家别听霍星的,余生苦难凭啥全让他背,他这人倔的很,如果苦难还剩很多,分一半给他就行了,剩下的给我,我对这事儿有经验,一定不负众望,再给大家表演个起死回生。阿弥陀佛大吉大利,这些香火钱您一定要笑纳啊!对了,我叫陈晚,记住了别找错人。” 霍星的脸色从绿转黑再变白,彻底当了一回彩虹。 陈晚睁开眼,拍了拍功德箱,像在虔诚地抚摸一只狗头。 霍星失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散财童子,走吧。” 陈晚眼一横,“童子?” 霍星淡淡的,纠正道:“娘子。” 陈晚:“……” 下山的时候两人意见不合了,陈晚想走下去,霍星顾忌她的身体,坚持坐缆车。 陈晚循循善诱,“你刚在佛祖面前许了愿呢,上山坐个缆车就挺没诚意的,下山总得亲力亲为一次彰显诚心吧?” 霍星说:“功德箱里有一大半都是你贡献的,佛祖会喜欢你。” 陈晚郑重其事地说:“我身体真的没事了,要不我给你表演个侧空翻,带劈叉的那种?” 霍星:“……” 陈晚卷起衣袖,跃跃欲试的架势,手举高头顶,腿微张,霍星一把拽住她的手: “你敢。” 陈晚最怕他这种唬人的态度,有板有眼,周周正正,看起来情绪平稳,但真要忤逆了,他肯定能从腰间抽出一把大砍刀。 陈晚放软了态度,“我想走走,陪我行吗?” 霍星的脸色融化了,“这山有点高,下山的台阶也陡,很伤膝盖。你要想走,下午我陪你去街上转转。” 陈晚扶着他的胳膊,仰起头突然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行吗?” 霍星沉默。 陈晚对着他的嘴唇又是一个吻,眼 能掐出水来,再次问: “行吗?” 霍星只觉得被她亲过的地方像烧了一壶开水,滚烫,沸腾,冒热泡,继而遍及全身,整个人都暖了。 他声音缓,跟着山风一起徐徐开嗓,“行。” 陈晚为了证明她身体康复,走得飞快,还时不时地蹦两下,告诉霍星,“你看,身体结实着呢,没有零件掉下来。” 霍星一路都在笑,很淡。陈晚赋予他真实的存在感,她在身边,会闹,会笑,会斗嘴,和以前一样,时光好像不曾老去,岁月的罅隙也被悄然填满。 快到山脚时,霍星回头望了一眼山顶上的寺庙,半遮半掩在郁葱树林里,露出半面白墙灰瓦,恰好响起撞钟的沉音,袅袅发散,震彻耳膜。 霍星的心突然安静了,这两年的孑然一身,点灯祭亡灵,一切都随着这声钟响抖落了。 他一生所求,得到又失去,失去又重拾。 欢喜雀跃过,百苦难咽过,可老天善心,依旧赐了他一个安稳从容的结果。 霍星对着山顶,眼里浮现一丝禅意,他真心实意地说: “谢了。” 陈晚滑得跟条泥鳅似的,在山林里上蹿下跳,霍星两步追在她前头,腰一弯,半蹲着,“上来。” 陈晚看着他宽阔平坦的背,顺从地伏了上去。 霍星背着她走了剩下的路,陈晚说:“我们回家吧,把家里打扫一下。霍星,我想家了。” 她感觉到男人的背脊僵了一下,于是将他搂得更紧。 霍星点点头,“好。” 从华灵山下来,两人就驱车回了趟家,经过个小超市,霍星下车买了两把扫帚和洗洁精。开门时,大概太久没有人进来,锁都有点不利索,拧了好久才拧开。 随着“嘎吱”一声响,门缝一点一点扩张,蒙尘的旧记忆扑面而来。 霍星堵着门,把陈晚拦在身后,“你待会再进来,里面空气浑,我开窗户透透气。” 五分钟后,霍星声音从屋里传来,“陈晚。” 于是,陈晚时隔两年,再次踏进这扇门。 准备结婚买的家具,他俩坐在那吃菌子火锅的小方桌,还有当年就要死不活的电视机,一个个像是睡美人,模样不曾变迁。 陈晚的目光围着每个角落巡了遍礼,最后落在霍星身上。霍星脱了外套, 一动不动地和她对望。 许久之后,他说了句,“老婆,欢迎回家。” 陈晚漫不经心地杵在原地,“怎么个欢迎法啊?”她把手张开,懒洋洋地说:“要抱抱。” 陈晚打小活出了个八面玲珑的性格,除了做事风格野一点,整体上还算是个小女人,她喜欢对霍星撒娇,不是那种甜腻的,而是出其不意的。 十次里有五次,都是这句“要抱抱”。 霍星就真的把她宠成了女儿,要什么给什么。 陈晚贪恋男人的拥抱,厚重,坚硬,温暖。 她贫瘠的童年里所缺失的东西,都能在霍星的怀里找回来。 霍星走过来抱住她,在她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地落吻。 陈晚头一偏,“不给。” 霍星揉了揉她紧俏的臀,甩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后,就扑哧扑哧搞卫生了。 霍星从青春发育期开始就去了部队,接受魔鬼训练,比一般男的要硬气,体格也拔尖,进入警队后,前前后后受了三年的地狱实训,楞是把他磨脱成了钢铁战士。这两年虽然改行开火锅店,但也不忘锻炼,保持住了良好体型。 在陈晚眼里,霍星的身体素质完全体现在了床上。 此刻,他动作麻利地擦玻璃,抹桌子拖地,洗洗刷刷不到两个小时,这个家终于像个家了。 陈晚趁着他劳动的时间,把床单被子换了个崭崭新新,再从包里拿出香水,整个房间瞬间充满了“陈晚味”。 霍星洗完手正用纸巾擦干,倚着卧室门问:“晚上想吃什么?” 陈晚在清衣柜,把两年前的衣服扔了一部分,头也不抬地说:“菌子火锅。” 霍星:“那我们回店里吃。” 陈晚看了他一眼,“不要,我要吃你做的。” 霍星笑,“那行,我去买点菜。” 一个火锅,一碗挑了刺的鱼肉,一碟青菜,两个人的晚餐。 陈晚细嚼慢咽,恨不得把这两年的空白都给吃回来。 蓦地,她放下筷子,“你怎么只吃这么点?” 霍星手边放着烟盒和打火机,他拿起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两圈,淡声说:“看你吃。” 陈晚舔了舔嘴唇,“我问你,如果我回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霍星说:“给你在华灵山供一辈子 的佛灯。” 陈晚想了想,“如果碰到比我好的——” 霍星:“你是最好的。” 一瞬间,这两年的空白都被填满了。 陈晚脸上带着笑,眼神坦然又平静,四肢百骸的热血都往胸口涌,铭心刻骨的感情从来不会时过境迁,她这一生坎坷如浪,久经生死,即使中间穿插很多美好,但也是蜜糖裹剑,内心空乏无人来救赎。 直到遇见霍星,她终于找到生命长空之上,最亮的那颗星。 陈晚用尽所有,如同宣誓,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一辈子都爱你。” 父母会老去,亲人也会各成家室,有相遇就会有别离。 但我一辈子爱你。 霍星沉默好久,说了三个字: “我也是。” 顿了下,他又开口:“陈晚,我们结婚吧。” 陈晚重重地点头,咧开嘴笑,“好啊。” 吃完饭,霍星收桌子洗碗,陈晚走进厨房从背后将他抱住,眼睛贼溜溜地转,娇声娇气地哼唧,“警察叔叔,你做饭好好吃。” 一股茉莉香扑进鼻间,霍星闻得通体舒畅,边洗碗边笑。 陈晚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我洗完澡啦,你闻闻看香不香?” 霍星没回头,低头洗碗,笑着说:“香。” 陈晚探出头,抬起眼睛看他,“你都没闻。” 霍星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再擦干,手巾一丢,转身将她抱离地面。 陈晚被逗得咯咯笑,揽着他的脖子,“我想要你。” 霍星往她胸口蹭了蹭,“想要我哪?” 女人的诚实是最好的催化剂,“想要你脱光衣服。” 霍星脑袋一炸,火花做着自由落体运动,全往身下跑。 他抱着陈晚三两步走进卧室,满足了她的愿望。他脱光了,还是那么帅。 陈晚抓着他的手往胸上按,“摸摸看,跳得快不快?” 霍星说:“摸不出来。” 说完,他把睡衣推高,摸不出来,只能用看的。 霍星眼睛都直了,咬牙切齿地说:“陈晚,你——” 没错,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薄纱内衣,两座软山若隐若现,风光大好,让霍星差点从山顶上摔下去。 霍星想到什么,手往她腿下一探,光滑细嫩,无遮无拦。手指间沾了湿,“轰”的一声,理智崩盘。 陈晚被他一撩拨,身体像是认祖归宗一般,对霍星心悦诚服。 她湿得更厉害了。 霍星脱掉自己身上最后一条障碍裤,某个零件毫不客气地在空气里叫嚣。陈晚的呼吸急促起来,想要,也还带着那么一丝紧张。 霍星虚压着她,声音低沉,“可以吗?” 陈晚点头。 霍星压抑太久,脑门上一圈薄汗,他克制地说:“我轻一点。” 陈晚装大爷,无所谓道:“随便你。” 霍星:“……”但还是用手指帮她放松了一遍。先是一根,然后接二连三,陈晚被这细细碎碎的活塞运动差点逼疯,终于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快点!” 霍星一怔,下.身挺在半空中的粗.长也不自觉地抖了抖。 怔然很快消散,他也大爷起来,咬着她的耳垂,“找不到地方,你帮个忙。” 在霍星的指引下,陈晚脸红心跳地扶着它,往自己身体里送。送了几次都不得要领没成功,又蹭又刮的,弄得霍星都快疯了。 他索性把她摁倒在床上,自己亲自动手,一挺一挤总算进去了。 第一下,陈晚一口气没上来,胀得脸都白了。 霍星忍了满头大汗,一见她脸色不对,慌慌乱乱地要退出来,陈晚察觉他的动作,急切的拽住他的手臂,同时自己往下面一滑,弥补上了他退了一半的空隙。 满了,都满了。 他一下一下地动,陈晚就一口一口地喘气,适应了,就一声一声地哼。 霍星身心舒坦,全身血管都挺立了,唯有加快动作和频率,才能将它们一根根捋平。这两年孤家寡人,有生理需求的时候,也只是自己快速解决。 身下的女人娇软得像朵刚刚盛开的花,等着他去摘采。 这一晚,他们尝了一遍又一遍人间极乐,不知疲倦,不知明天。 陈晚的指甲在霍星背上留下一道道忘情的抓痕,霍星在她胸口、腰间掐出一个个动心的红指印。 纵享欢愉,到最后什么苦难都忘记了。 初遇时的不愉快,相遇时的两相厌,久处后的情萌动,最后都概括成了八个字—— 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霍星崩到极致的欲望就要倾泻的那一刻,陈晚娇声喊了句: “……老公。”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我的眼睛,甜么?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这一句老公,喊得霍星灵魂出窍。 事后两人气喘吁吁,陈晚觉得这个澡是白洗了。 她被霍星抱着,霍星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她身体。 陈晚突然问:“他死了吗?” 霍星的手停住,很快明白是哪个他。 周正然。 霍星声音淡,“嗯。” 陈晚异常平静,“怎么死的?” “他中了三颗子弹,枪伤致命。” 周正然当年被送进了医院。他死得非常惨烈,几乎没有抢救的机会。 第二任妻子在儿子十岁时就跑了,儿子长大没走正道,贩.毒吸毒,劫持人质拘捕,被霍星当场击毙。 周正然这一生,平凡过,胜势凌人过,表面浮华终成空,未到晚年,就得了个无人送终的下场。 他中枪死了。 陈晚中枪活了。 她还记得那一日,翻车的一瞬间,周正然丢了手.枪毫不犹豫地护在了她身上。 大概,那是他这一生中,能为小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 陈晚久久不吭声,霍星问,“你在想什么?” “我想给他立个碑。” 周正然死后没人管,警队按规章制度把他火化,从焚尸炉里随便扒了点灰烬就当骨灰了,往医院一丢完事,焚尸炉通常是一批一批地烧,也不知道骨灰盒里是不是他本人。 霍星找了关系,帮陈晚把周正然给“接”出了医院。 他们在华灵山找了位老道长,做了场像模像样的法事,最后在佛前给他供了一盏灯,灯火长明,在香火的熏陶和神灵的开解下,红尘诸事成往事,往事如风一吹两散。 做完这一切,陈晚在离开的时候犹豫了。 霍星握了握她的手,“想做什么就做吧。” 陈晚默声,走到佛灯前屈膝下跪,跪天跪地跪父母,亲生血缘一场,命运怪力推动他们走向不同的人生,重逢却不敢相认,因为彼此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 陈晚双手合十,在烛火禅香里虔诚叩首。 “如果有来生,求你别再踏进穷凶极恶之地,当个快乐的老头,恨谁都别恨老天。因为向来只有天意弄人。” 陈晚行了三个礼,心说:“爸,在下面和妈好好的。” 她和霍星离开了,殿里的年轻和尚每日念经诵佛,他看了眼陈晚供着的那盏灯。 灯座上朱红小纂,悄然刻着: “祭吾生父周正然,小女周圆月,敬。” 这是压在陈晚心里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事情了结之后,陈晚整颗心都松动了。 霍星话不多,但该做事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他用行动证明,支持陈晚的任何决定。 陈晚花了半个月重新适应云南的生活,霍星的生活忙中不乱,早晚往返火锅店和家。 自从陈晚回来,火锅店二楼的小隔间就荒废了,莫方慧索性把它改造成了杂物间,彻彻底底地物尽其用。 陈晚不喜欢去店里,因为每次待上十分钟,出来之后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欲.仙欲死的火锅味。 但她也没闲着,在网上倒腾了一个礼拜,雇了一帮水军,在微博、微.信和一些团购网站上,把火锅店的好评率刷到了顶端。 大理本来就是旅游城市,许多人慕名而来,火锅店当月的销售业绩提高了四成。 霍星提过不知多少次,“你跟我去店里吧。” 陈晚不乐意,“去店里干嘛,吸油吗?” 霍星被噎得无语,耐心解释,“这是我们的店,一些杂事莫方慧可以打理好,但是管账是不是还得让女主人来?” 陈晚:“不要。” 霍星:“为什么?” “我不喜欢火锅味。” 霍星:“……” 陈晚伸手捧住他的脸,没好气地说:“你给我把白眼掰回来。” 霍星:“……” 陈晚当然明白他如此坚持的原因,安慰道:“我不会再凭空消失了。每天在家等你行吗?” 一走就是两年,霍星是怕了。怕一个没看住,陈晚又不见。恨不得将她天天带在身边,一刻也不愿一个人。 霍星还在酝酿着去说服她。陈晚啧了一声,义正言辞地叫他名字,“霍星!” 霍星抬起头,满眼都是不甘心。 陈晚气势汹汹地说:“还听不听老婆的话了?” 一个男人怎能被女人唬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当真是仗势欺人无法无天了! 霍星扬眉正眸,掷地有声,“听!” 陈晚笑了,她又赢了。 以她 从小到大的表现来看,尚且算得上一枚合格的败家娘们,陈家家境富裕,在物质生活上未曾亏待,爱美是天性,陈晚花钱有恃无恐。 好在她没完全沦丧,一生励志当个有内涵的花瓶,凭着画画这一技之长,终于实现了经济独立。 来云南的第三个月,陈晚的画室开业了。 她又重操旧业,把画摊从街头挪到了室内,再次当起了陈老师。 一切顺风顺水,陈晚又愁起了另一件事。 她和霍星从重逢后的第一次起,就很有默契地没再避孕,以霍星这种耕田速度和质量,按理说应该很快开花结果。 可陈晚的肚子四个月了还没动静。 霍星不以为然,求神拜佛把她供成了祖宗,“先把婚礼办了行吗?” 陈晚的轴劲一旦上脑,坦克也拉不回,干脆拒绝,“不办。” 霍星最怕她一根筋走到黑的状态,第一次见识时,他把自己给赔了进去,这是第二次,霍星已经没有东西陪葬了。 他字字都是真心话,“孩子我们慢慢生,就算没有孩子,我也跟你过一辈子。” 陈晚一巴掌堵住他的嘴,“呸呸呸!” 霍星:“……” 陈晚对人生里的某些事,有挥不去的执念。 十四岁一眼难忘的霍星,二十五岁死皮赖脸追到的霍星,二十七岁拼了命想给霍星生孩子。 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都刻上了霍星。 陈晚去医院做了全套检查,医生说一切正常。她又买了数不清的人生燕窝,像炼仙丹一样,日日痛饮。 因为受过严重的枪伤,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遇到点挫折,陈晚就开始细思极恐。 有一回晚上睡觉,深更半夜凌晨两点,她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霍星以为她不舒服,急着问:“你怎么了?” 陈晚一抹眼睛,甩了一手的泪,哽咽地说:“我梦见我生了一只癞蛤.蟆。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生不出孩子啊?” 这一次,霍星是真的发脾气了。 他把陈晚的燕窝灵芝全部丢进了垃圾桶,再把她偷偷从华灵山请回来的“求子符”给冲进了马桶,最后怒气冲冲地撂了话: “你要是再这么逼自己,陈晚,明天我就去结扎。” 陈晚目瞪口呆,这男人要上天,凶起来 的时候翻脸无情。 自此之后,她就老实了。 不再光明正大地扛大旗,而是当了一名合格的地下革命工作者。 陈晚疯狂地迷上孕妈妈论坛,那些升级孕妈的经验分享,一个不落地看。并且把一些易受孕姿势放在霍星身上解锁。 弄了两次就被看出了端倪,下一次,霍星再也不脱衣服睡觉了,把皮带系得紧紧,觉得不放心,还趴着睡。 疯魔劲冷下来后,陈晚觉得也没啥意思,再也不去执迷生孩子的事。 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神经患者突然不治痊愈。 霍圆圆小朋友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跟霍老板和陈老师第一次打招呼的方式也挺不让人省心。 距结婚摆酒还有一个星期,定制的婚纱送到了,陈晚在更衣间试穿,高跟鞋刚换上一只,人就结结实实地晕倒了。 “哐当”一声巨响,等在外头的霍星心头大乱。 陈晚的脑袋砸了一个巨大的包,医生坚持要她做一个脑部ct的检查,也不知怎么的,陈晚内心一阵莫名的排斥。 霍星哄着劝着,“做个检查,万一脑震荡怎么办?” 陈晚犹豫了一下,但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恶心的味道,战胜了她的犹豫。 陈晚偏着头,脸色苍白说:“我想吐。” 一旁的小护士刚当了妈,颇为敏感地插了句嘴,“你上次例假是什么时候?” 这句话在陈晚耳朵边上炸开了一朵烟花,烟花完全绽开后,竟然是个癞蛤.蟆的图案,和她一个月前做的梦遥相呼应。 验血证实,陈晚怀孕了。 拿到结果之后,陈晚非常平静,转头对一旁的霍星说:“恭喜你啊。” 恭喜你当爸爸了。 恭喜你的好基因有人传承了。 恭喜你一生所求,终于圆满了。 婚礼当天,宋明谦从上海带着一帮以孙舟这只老狐狸为首的“职业抢亲大队”空降云南。 宋明谦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允许他认错。 霍星如今所拥有的每一件幸福,也不愿被人打扰。 两个人心怀默契,谁都不提两年前的伤心事。 结婚那天,警队的老同事都过来捧场,卓炜携带一支特种兵战队,与宋明谦的职业抢亲大队强强对战。 宋明谦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战术部署严谨细致,犹如铜墙铁壁无法进攻。 霍星已经撒了一卡车的红包,对方拿人钱财,却一点也不手短,就是不让霍星见新娘。 宋明谦待在陈晚的房间,打开窗户,居高临下地看着霍星,挑衅味十足。 霍星镇定如常,慢条斯理地脱了西装,挽起衣袖。 卓炜一看便懂,对着对讲机一声吩咐。 下一秒,霍星冲进铜墙铁壁,一拳撂倒一个,直接以暴制暴。 特种兵战队断后,确保霍星顺利杀敌。 霍星以风火之势上到房间门口,他连谈判的耐性都没有,手一扬,后方兄弟明了,直接踹门,门板“轰”的一声倒地。 卓炜递上西装,霍星有条不紊地穿好,二话不说打横抱起陈晚出了门。 宋明谦微怔,随后失笑。 陈晚身穿白纱,温婉动人,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美风景。 宋明谦长身孤立,站在热闹的身后,他的目光一直跟随陈晚。 她那么美,那么好,被她丈夫抱着,一路都在笑。 宋明谦突然冲动了。 回头,回头! 如果她肯回头,他就不顾一切地把她抢走。 陈晚果然回头了。 宋明谦刚才的想法却瞬间破灭。 她脸上的表情太幸福,澄澈无尘,让宋明谦恍然想起十岁那一年,她拿着那包糖时,一瞬间的微笑。 像是一朵花懂得了盛开。 宋明谦心里的芥蒂在一点一点抖落。 笑容不是为我,好歹,我也当了一程护花使者。 这辈子,值了。 这日阳光大好,蓝天白云,世间之事再无烦恼。 嘘—— 你看,花开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谢谢一路陪伴霍星和晚妹的小天使们。 还有一个番外,征求大家意见,想看哪方面的,明天或者后天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