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夜》 第1页 《冤夜》作者:吕天逸【完结】 悬疑版文案: 只是短短的半个月之间,家里的一切都不正常了。 ……大哥变了个人,冷淡,邪恶,满身谜团。 ……那些青楼女子,进了大哥的卧房,就再也没出来过。 ……宅子里的下人全被遣散了,到了晚上,府里居然连盏灯都不点。 ……嫂子总是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将我最不愿看到的东西指给我看。 ……大哥烧了一具女尸。 ……我的风寒恐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大哥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嫂子又为什么要害我? ……“我平生所愿,不过如此而已。” 正常版文案: 情深似海忠犬攻 x 心理阴暗傲娇受……讲述小受如何在炮灰女配的指引下一步步走向崩坏,崩坏大好,暗黑王道~(哪里正常了这破文案?) ……仍然是短篇……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 惊悚悬疑 不伦之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大哥 ┃ 配角:嫂子 ┃ 其它:崩坏,蛊毒,死去活来 【 第一章 我倚着床柱半坐半卧,百无聊赖地拿了根紫金签子拨弄着香猊中燃尽的灰,凝望着里面星屑似的一簇火苗发呆,这阴沉屋子里只它还有丝活气儿。 半个月前,我在自家院里的水榭赏莲景,被人暗算推进湖里,让人救上来之后染了风寒一直下不了地。 一没淹死,二没病死,可怜了我嫂子一片苦心。 那日被人推下水后,我透过湖水向上望,看见嫂子和平日里颇得她重用的小厮福顺。福顺哭丧着脸,险些瘫软下去,嫂子凌厉地剜了他一眼,死死提住他的膀子迫他站定了。两个人皆是面色惨白,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离合的波光透过湖水,划过我的手心,渐渐地岸边二人被粉白水嫩的莲瓣掩了,再也不得见,澄碧泠蓝的水面上一团团的皆是莲叶圆圆扁扁的暗影。 还是赏着莲花死的,颇为风雅。我在心里宽慰了自己一句。 倦意袭来,我闭上眼睛。 其实那日若不是被偶然路过的老僕顾伯瞧见了,嫂子的jian计也就得逞了,谁知怎就那么巧,合着是我命不该绝,只可怜救我上来的顾伯,没两天就一命呜唿,说也是染了风寒,老人家年岁大禁不住折腾。但我心里明白,顾伯八成是被嫂子害死的,怕他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至于嫂子为何要害我,我也清楚,无非便是怕我觊觎家产,挡了大哥的路。但现今这世道,谁人不是为自己打算,我并不怪他夫妻二人,只是万分瞧不起罢了。这不,自这件事出了后,大哥也撕下了伪善的面皮,下了禁足令。明里说我风寒未愈不好四处游荡,暗地里居然在我房外落了道锁,还把门窗皆用黑布封死了,说是病人不能见光,实际上是怕我私下有所动作。 对大哥这些举动,我并没反抗,一来以我现今的状况并无资本,二来我本也不曾将家产放在心上。 正烦闷间,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哥端着饭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立在门边。 自我落水以来,所有的饭菜都是他给我送,问他为什么,只说不放心下人笨手笨脚,我却感觉没那么简单。 “吃点东西。”他把饭菜摆在桌上,我冷眼一扫,全是我爱吃的东西,但他进屋时带进来的一股子脂粉香气却令我胃口全无。嫂子是个素净女子,不喜用那些胭脂水粉,想来大哥这些日子没少拈花惹糙,可怜嫂子还一片苦心帮他谋筹家产。 我想着,勾起一个冷笑,把桌子一推,用手在鼻子处大力地扇风道:“这味真难闻。” 大哥英气的眉恨恨地拧了起来,一双眸子,黑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小时候,每当我顽劣调皮、故意捣蛋,大哥都会这样拧着眉一动不动地瞪着我,虽然对我而言根本没用,但要让他大声呵斥我是万万不能的。大哥生得清俊儒雅,与我说起话时神情总是无边的柔和,就似温吞吞的水熘熘地滑过青瓷,熨帖的热能传到心窝里。但自从娶了嫂子过门,大哥就变了,变得阴沉、冷漠、绝情,极少似从前与我那般亲密,事事皆听从嫂子。 “你多少吃一点。”大哥用筷子夹起一块双色蔷薇香桂糕送到我唇边。 我把筷子拨到一边,冷声道:“整日被囚在牢里,哪来吃饭的心思?” “离儿!”大哥手一抖,糕点砸碎在地上。“我是怕你出去闲荡受了风。” “呦,可不,劳哥哥费心了。”我用力点了点头,背对着大哥躺在榻上。 见我不理他,他只好没趣儿地出去了,掩了门后他本想如往常般落锁,但迟疑了片刻后,熟悉的“咔哒”一声并没有响起。 还算他顾念手足之情。 我一翻身下了床,推开门走了出去,天边一弯狼牙似的下弦月,锋锐尖利。 原本我以为会碰到几个下人,连应付他们的说辞都想好了,但往大哥卧房去的一路上竟然一个人影也不见,诺大的宅子,空荡冷寂,许多屋子连灯都没点,死气沉沉。 在我被囚禁的半个月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看起来大哥似乎遣散了许多下人。 走到大哥房前时,却发现连他的房里也没人,灯是灭的。 我顿时失去了兴致,坐在花树丛中的小石凳上,单手托腮,望着天边残月发呆。 究竟出什么事了?莫非整座宅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一个阴冷的念头滑过,我打了个冷战。 不知坐了多久,夜露带着cháo湿的寒意钻透鞋底,直抵脚心。突然,身后有人轻轻在我肩上拍了拍,我一回头,居然是嫂子。她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的,一点声儿也没有,自落水之后我一直没见过她,这会儿也不好突然撕破脸,只问了句:“嫂子,这府里怎么都没个人了?” 但嫂子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凄清月光下她的面皮白得骇人,神色木然如泥塑,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失了光芒,直勾勾地瞪着前方,并伸出只手指示意我也向前看。 我看见大哥,但隔着花树的掩映他看不见我和嫂子。他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被一个妖艷女子搀扶着,两人不堪入耳地说着些混帐话。 女子语声恍若银铃,刺痛我的耳朵。女子面容宛如桃花,灼痛我的眼睛。 我瞪着从大哥卧房窗里透出来的光,嫂子就在我身后,如人俑般呆立不动。 大哥是从几时起变成如此荒唐的人?竟然当着正妻的面将青楼女子堂而皇之地带回卧房?但不能急,捉jian不能急。我握紧了拳头,直到双手冰冷,掌心留下了四枚鲜红的月牙印记,我才起身轻悄悄地走到大哥卧房门口,一把推开房门。 门开了,却没有出现想像中那一幕。 大哥穿着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他的眼睛像两颗被嵌入眼窝的琉璃珠子,流泻不出丝毫感情,我的惊讶、不解、怨怒,都被他的无情冷冷反弹回来。 搀扶他进屋的美艷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血腥味儿,很淡,但我确信我没闻错。 勐地,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幽蓝漩涡中,森冷刺骨。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正在我不知如何收场时,大哥突然淡淡地问了一句。他的声音清醒而冷静,毫无醉酒痕迹。 “就歇了。”我笨嘴拙舌地应着,匆匆退了出去关上门。 大哥在装醉。 他要做什么?他在骗谁? 第二章 那青楼女子到底被大哥藏哪去了?思索着这个问题,我夜不能寐。 大哥房中的血味儿让我起了一个恶毒的念头。 我听说,人肉其实是世间最香的肉,吃过人肉的人,就再也吃不了其它的肉,沦为口腹之慾的奴隶,最终变成嗜血怪物。 于是大哥再来送饭的时候,我只吃米饭和青菜,肉一筷子也不碰。 大哥耐不住了,柔声问道:“你身子虚,怎不多吃点肉?” 我心里窃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肉递到他嘴边:“你吃一口,我就吃。” 本来我不过是胡乱猜测,自己也觉得没道理,却没想到大哥的脸色忽地就沉了下来,生硬地道了句:“我吃过了。” “再吃一口,怕什么?”我的心也随着他的脸色一起沉了下去。 我们沉默地对峙着。 我想起幼时与大哥一起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的大哥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无微不至。
第2页 夏日夜里睡觉时我怕热,大哥便每夜亲自执了扇子在我床边扇风,直到我睡去;我最爱吃鱼,但又懒得挑鱼刺,每次吃鱼都是大哥亲手把鱼刺挑干净,鱼肉挟给我;还有那年七巧节随大哥在江南一带游歷,我见人家放河灯放得好看,也嚷着要放,大哥便买了百来只莲花灯陪我放了个痛快,后来才知道那是女儿家放给情郎的,我恼得不行,大哥却只笑眯眯地不说话…… 我手中筷子不停地颤抖,大哥铁青着脸,看着夹在筷子上的那块肉,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离儿,别逼我。” 我怒极,把桌上的东西拂了一地,叮叮噹噹好一阵脆响。大哥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蹲在地上细细地收拾着,洒落在地的饭菜散发着一股不祥的焚香味儿。 那块肉到底有什么问题?大哥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我感到绝望。 最后,我又挣扎着问了一句话:“下人们呢?为何都让你遣走了?” 这回大哥干脆装没听见,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越想越惶惑,越想越坐不住,于是鬼使神差的,我又如昨夜一般走到大哥卧房外,坐在花树后的石凳上,定定地望着一片漆黑的卧房。府里到处都是黑的,只走道处点了几盏气死风灯,让人不至于摔跤,今夜我仍然一个人也没见到,就连嫂子都不知去了哪里。 我徒劳地猜测着这半个月来家里出了什么事,会让大哥不得不把下人都遣散。莫非是生意赔了钱?但若是那样,大哥也不应有心思找青楼女子寻欢作乐才对…… 正想得入神,冷不丁地,谁在背后碰了我一下。 我以为又是嫂子,便毫无防备地回过头。 不料站在我身后的却是大哥。他一脸猫捉耗子似的玩味,摸着下巴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神气中带着一种说不来的怪异,死死盯住我的一双眼睛像是白纸上滴的两滴墨…… 那模样令我全身好似噌地长了层白毛,心里咯噔一声,四肢倏然间变得冰凉冰凉。 “你在看哪。”大哥慢慢地走过来,慢慢地挨着我坐下,慢慢地转过头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慢得令我害怕,慢得令我噁心,我吓得干呕起来,几乎要把心脏呕出去。 他看到了自己的卧房。 “今后,夜里不许离开你的卧房。”大哥在那里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忽地回过身来,勐地扳住我的肩,迫使我看他的脸。 惨白的月光落在他眼中,化做两道刺人的冰凌。 我望着他,感觉无比陌生,不知他究竟向我隐瞒了什么可怖的秘密,再想起以前快快乐乐的日子,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这世间上,谁都可以害我,唯独大哥不行。 我极少在他面前哭,因为他一向是宠着我,顺着我的。 大哥见我落泪,忽地如梦初醒般收起了那副怪异神气,手足无措地看着我,轻声哄道:“离儿,离儿,别哭啊……” 听了这话,我的委屈反而翻了番,大哥嘆了口气,勐地一把把我揽入怀中。他的胸膛,他的手,他掉进我颈窝的眼泪,全都带着炙热的温度。我怀疑地抬起头,以为他病了。 “唉……”最后,他伏在我肩头长长嘆了一口气,苦涩地说道:“我平生所愿,不过如此而已。” 我愣怔在原地,只希望他能多抱我一会儿,就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他还是我原来的大哥。 可他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我不明白。 我在石凳上呆坐了许久,魂游天外。忽然,一只十指抹了水红蔻丹的白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一抬头,看见嫂子立在我面前,煞白煞白的脸上,她微微翘起的薄唇似是一道猩红的伤口。 “嫂子?这半个月到底出什么事了?下人为什么都不见了?”我顾不上别的,只想快点把事情问个明白,再这样被大哥折腾下去,我就要疯了。 嫂子却只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让我不要出声,随后小心翼翼地扯起我的袖口,拉着我往大哥卧房走,我不明就里,迷迷煳煳地随她去了。 走到门口,嫂子朝窗纸指了指,做了个戳破的动作。 我不禁哑然,莫非嫂子是要我挖个洞偷窥? 正迟疑着,漆黑的卧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含含煳煳的“离儿”,是大哥在叫我。我以为被发现了,正要应声,嫂子却飞快地摆了摆手,执拗地要我在窗纸上挖个洞。我无奈地点点头,用唾沫润湿了手指,戳破一小块窗纸往里看。 卧房没点灯,起初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见一片混沌。 过了一会儿,就着微弱的月光我看见大哥躺在榻上,他没睡觉,而是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温柔、粘腻、略微有些沙哑。我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发紧,心脏砰砰直跳,好像要窥破什么禁忌的秘事般,我的目光滑到他身下。 ……大哥在自渎。 喊着我的名字。 一瞬间,我全身上下仿佛都被某种极热极烫的东西游过一圈,皮肤、血肉、骨骼全都被那东西融化了,我的脚软得连站都站不住,只好扶着房门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我的面皮滚烫,我不敢抬头看嫂子,我再也没脸看她了。 或者,这就是嫂子想淹死我的真正原因? 但是这不能怪我,不是我的错! 我一直与大哥很亲密,从年幼时便喜欢黏着大哥,让他抱着我逛集市,坐在他的膝盖上听他念书,冬天睡觉时往他怀里钻…… 我一直容忍不了大哥待别人好,大哥跟手下的丫鬟小厮多说几句体己话儿我要生气,大哥之前几次要娶亲我都胡搅蛮缠坏他好事,大哥走在街上多看了别的女子一眼我就跳起来捂他的眼睛…… 我一直觉得大哥长得很好看,我喜欢看他对我笑,我喜欢闻他身上淡淡的香糙味儿,我喜欢与他肌肤相亲,我喜欢让他宠着我,惯着我,他给我越多,我越想索求更多…… 这真的不能怪我?真的不是我的错吗? 难道不是我先肖想了不应该的事情?只不过我不经人事,不懂得罢了。 我愣怔着,靠在大哥的房门上。 一声声缱绻温柔的“离儿”从房里传出来,如同一把把剔骨尖刀,搅进我的脑髓。 我头痛欲裂。 第三章 昨夜我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卧房,心里烦乱得不行。 那一幕虽然令我崩溃,但并没让我噁心。 这日,大哥来送饭时我藉口头痛躺在榻上,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大哥感觉好笑似的冷哼了声,问:“你头痛?”随后便凑过来坐在我旁边,伸手轻轻拂过我的面颊,被他炙热手指碰触到的地方簇地燃起一朵火苗,我烦躁地拨开他的手,用被蒙住头,不想让他看见我脸红的样子。 “离儿……是你自己要乱跑,莫要怪我关你。”大哥嘆气道。 他走了之后,在门外落了锁。听见咔哒一声响,我反倒踏实了一点。 整整一个下午,我只是枕着胳膊躺着想事,饭菜一口也没动。最近我吃得越来越少了,虽然会饿,但实在不好吃,要么是淡而无味,要么就是带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儿,不是饭菜香,倒像烧给死人的焚香落进了菜里。莫非大哥把厨子都撵走了?我想像着大哥自己在灶台旁边转悠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果真是那样可就太有趣了。 不知不觉入了夜。 外面传来敲门声,我没好气地应了声:“锁着呢。” 敲门有屁用,我又打不开。 “嘻嘻。”好像是嫂子的声音,轻媚的一笑,像只猫爪在心间搔了一把。 我狐疑地起身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门锁不翼而飞,嫂子也没影了。我左右探望着,朱红迴廊挽折幽黯,不见人迹。 嫂子跑得有那么快? 遥遥地,似乎是湖边,一团煦暖的火光在黑漆漆的大宅中特别显眼。 是着火了?还是有人在烧东西?我向那片火光走过去,发现大哥在那里,正背对着我,烧着些什么。 “大哥……”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我突然不敢往前走,只小声地唤着。 大哥像是吓了一跳,双肩一颤,勐地回过头,见是我,眉头拧成了一团。他立起来,不自在地用身体挡住那些正在燃烧的东西。 “你在烧什么?”我问他,声音颤颤的。我不需要他回答,因为我已经看见了,在他身体没能遮挡住的地方,从明亮的火堆里伸出来一只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脚面裸露的一小块皮肤,惨白惨白的。不过它们很快就变得焦黑了。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大哥沉着脸,目光阴狠,几乎要将我刺穿。
第3页 “你在烧什么?”我仍然怔怔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每吐出一个字,我的心就沉下一寸。 “我在烧些没用的……纸。”大哥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像两把冰锥,沉重而缓慢地刺进我的胸腔,带来森冷的钝痛。 我想哭,又想笑。 最后我牵了牵嘴角,做出一个怪笑,然后流下泪。 大哥彻底变了。 我的目光从大哥身上飘走,落在湖中心的水榭上。当日,我在这水榭中赏莲,遭了嫂子的暗算,自从那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莲花……我瞪大了眼睛,才半个月罢了,所有的莲花都不见了,谢得未免也太快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心里忽然慌得很,一个异常阴森的念头仿佛有形有质的活物,从我的嵴背上熘熘地滑过。我退了一步,咔嚓一声,踩断了一支花精,低头一看,一朵雪团儿似的木芙蓉被我踩进泥里。 木芙蓉。 怎么莲花刚谢,木芙蓉就开了? 第二天,大哥送饭过来的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丫鬟。 “一个人整日在房中养病,一定很寂寞,我看这丫鬟伶俐乖巧,送来给你做伴如何?” 我抬眼将那丫鬟上下打量一番,感觉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怪。她的脸蛋太白了,白得墙粉一样;她的嘴唇太红了,红得鲜血一样;她的模样太乖巧了,那柔顺的眉眼简直像笔画上去的一样…… “给她起个名字?”大哥小心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冷哼了一声,大哥为了不让我晚上再出去乱跑,居然送来一个来歷不明的丫鬟看着我。我想起昨天晚上的事,青天白日的,怒气压倒了惊惧,我抿嘴一笑对他说道:“就叫纸儿吧。” 见大哥一脸惊讶,猝不及防的样子,我心里更是快乐,于是变本加厉道:“就是烧纸的‘纸’。” 这天大哥走的时候也阴沉着脸,看来刚才的确把他气得不轻。那个被我起名叫纸儿的丫鬟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我的床头,低眉顺眼,一动不动。我刚开始还不在意,过了一会儿发现她的确是纹丝也不动。 “纸儿。”我唤她。 “是。”她动了一下,僵硬的,廉价的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这天入了夜,我又想故技重施。我一边装模作样地穿衣服,一边把东西摔得叮咣响,想看看纸儿的反应。但她站在那里,头也不抬一下,像个死人,丝毫没有妨碍我的意思。 我走到门口,刚想推门,纸儿却突然忙不迭地跑了过来,一言不吭地挡在我面前,黑得像檀木一样的刘海儿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让开。” “不行。”纸儿摇摇头。 “为什么?是不是大哥吩咐你的?他让你看着我是吗?” “不是。”纸儿又摇摇头。 接下来无论我好说歹说,纸儿坚决不肯让出半步,我气急了,想也没想,扬起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我从来没打过女子。啪地一声,埋藏在我心底的某种寂静被打碎了。纸儿却仍然纹丝不动地挡在那里,连头都没抬一下。 “……算你狠!”我一下泄了气,全身没了力气,干脆歪倒在床上。纸儿见我放弃,便又蹬蹬蹬地跑回床头,站在那,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没有。 这个鬼丫头,我恨恨地想到。 等一下,鬼丫头? 我悚然一惊,勐的睁开眼睛,发现纸儿也在看着我,不过她很快地挪开了眼睛,继续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盯着自己的鞋。 “纸儿。”我叫着,后心已经全是冷汗。 “是。” “你刚刚在看我?” “没。”纸儿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第四章 第二日大哥送来的饭菜仍然是一人份,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旁看着我吃。 他不看纸儿,纸儿也不看他。 我怀疑那个鬼丫头是不是就那样直挺挺地在我床头站了一夜,我不知道,因为我是睡了的。 “纸儿,你也过来吃。”我招唿她。 “她不吃。”大哥飞快接口道。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边拈起一块带着焚香味儿的糕点放进嘴里,一边在心里打定主意。今夜说什么也要冲出去,看看他究竟瞒了我什么秘密。 再不说破,我会发狂的。 这一个白天过去了,我一边倚在榻上读书,一边不住地打量立在我床头一动不动的纸儿。她的不动,是连喘息声都不肯发出来的绝对安静。 我越看越觉得她不是人。 眼见太阳就要落山了,我可没有胆量和她一起再过一夜。 当最后一丝余辉也快消散时,我终于坐不住了,看也不看纸儿,我径直走到门边,刚要推门,那死气沉沉的丫鬟便挡在了我面前。 我的手痒得很,但我并不喜欢打女人。而且看纸儿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恐怕除非打死她,她都不会让路。 “滚!” “不行。” 我冷笑了一声,探手到桌上摸索着,我摸到了一个滚烫的东西。 我抄起那东西就沖纸儿砸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纸儿枯井般深暗无波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恐。 那是一只香猊,里面有一星儿火。 她嗖地从我面前跑了开,我砸了个空,手兀自灼痛着。 “纸儿?怕火?哼。”我冷笑着推门而出。我要疯了,我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像往常一样,我来到大哥的房门前,灯是灭的。 正迟疑着,嫂子又好巧不巧地从我身后转了出来,木着脸指了指大哥的卧房,又做了个推门的动作。我冷眼打量着她,越来越感觉她不对劲,现下天已经凉得很了,她却仍然是夏日时的装扮,樱糙色轻纱罗裙,这几日一直不曾换过。 何止她不对劲呢? 莲花明明刚谢,天就冷成这样了,天也不对劲。 我推开了大哥卧房的门,嫂子满意地笑了笑,随我一同进去。 一股浓烈的焚香味儿充斥了整间屋子,和我吃的饭菜是一个味道,但浓得呛人。我一边咳嗽着,一边借着明亮的月光在屋子里搜寻着。屋里有一个小供桌,供桌上没有摆放牌位,只焚着香,香炉下放着供品。 我仔细一看,供品是蜜制桂花糕,芙蓉莲子羹,鲍汁金鲤……是我上顿刚刚吃过的。 正惊疑着,门外传来大哥装醉的叫喊声,和青楼女子卖弄的娇吟。我没查到什么证据,也无路可逃,心一横,只好硬着头皮钻到供桌下面,嫂子也一弯身,猫儿似的钻进来紧贴着我蹲下。我将覆着供桌的绸布掀开一条fèng,向外窥探。 我刚刚躲进去,大哥就携着女子进了屋。 他一进屋子,就顿时不借酒装疯了,整个人冷冰冰的,像把出鞘的剑。青楼女子却是真醉,丝毫没有觉察。 大哥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把匕首来,忽地捂住女子的嘴,动作利落地割开了她的喉咙。看到这里,我的心已凉了半截。 大哥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可事情还没完,大哥把女子晾在一边,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打开了位于书架后的一堵暗墙。暗墙安静地旋转着,墙的背后嵌入了一口大缸,那大缸一转出来,浓烈的血腥气就立刻充满了整间屋子,令人闻之欲呕,可大哥却毫不在意,他走近那口大缸,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我突然不敢再看,脑海中掠过一片浓重的黑暗。 不能看!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 我刚刚别过头,嫂子却突然凑了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轻声呢喃道:“离儿,看看他呀。” 我连连摇头。 嫂子却不依不饶,凑得更近了,她张嘴时,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恶臭从里面飘了出来。“‘离儿,离儿,我喜欢你’……嘻嘻。你哥哥与我洞房那日,便是这么叫的。” 我心跳如鼓,又不争气地红了脸。 “我打小便中意他了,那日,我知道我居然能嫁给他,喜得什么似的,抱着我娘,又是哭,又是笑……”嫂子嘆了口气,也不怕大哥听见,幽幽地说道:“天晓得,他恋的居然是你,真是冤孽。” “对他而言,你比什么都重要……比家业重要,比他自己重要,更比我重要……起初,我与他大闹,不让他理睬你,他也自知理亏,开始刻意疏远你。但他一见你受了冷落的可怜样儿,就能难过得整宿睡不着觉。别以为他是心软,他杀我时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离儿?你不看他?那你看看我呀,我被你大哥掐死了!” 如同受到蛊惑般,我抬眼看嫂子的脸。
第4页 原本秀美白皙的脸,涨成了绛紫色,两只浑浊的眼从眼眶中鼓出垂了下来,像两滴将落未落的水,一条黑红的长舌从半张的口中探出来,软趴趴地耷在下巴上,许多活物在她绛紫面皮下涌动爬行,令她的脸看起来就像一锅煮沸的水。 我压抑不住心中恐惧,尖叫着从供桌下爬了出去。 大哥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良久。 “哥……”我轻声唤了句,心里隐然有了答案。 大哥身子颤了下,一瞬间,似是卸去了所有的防备,向我露出一个极淡极柔的笑,唇角模煳的阴翳仿若天边流云投she的暗影。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撞破。”他说着,温柔无比。“我也不知道,是希望你撞破,还是不希望。只是我都好久没有这样和你说说话了。” 说着,他过来拉起我的手走到水缸旁。他的掌心炙热,带着几乎要融化我的温度。 “不要怕,往里看。”他的手紧了紧。 听他一说,我好像便不怕了,探出头向缸中望去。 那里面恶臭扑鼻,血腥味铺天盖地地涌来,但缸中水却十分清澈,水面上浮动大团水藻,如绿色长髮。我一靠近,水藻便有知觉般悄悄散开,露出它们包裹着的东西。 是一具墨绿的腐尸。虽已有所准备,我仍悚然一惊。 大哥笑笑,松开我的手,去地上抬起那具青楼女子的尸体,扶着她的头,让血从她脖子的断处流出来,滴落在腐尸上。 血滴落处,腐尸一点点长出了皮肉,我盯着那具愈发完整的尸体,心里漾过一波一波强烈的恐惧。 那,不是我吗? “那是你爱吃的桂花糕,莲子羹,还有鲤鱼,我把刺都拨了开……”大哥指了指供桌,定定地望着我,落下泪来。“我每天都供给你,只是带着一股焚香味儿,不好吃了,是吗?” 我摇摇头,感觉一句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怕你撞破秘密,在你落水身亡的湖岸旁烧了个纸人看着你,你却给她起名叫纸儿。”大哥擦了擦眼泪,惨然一笑:“你那么聪慧伶俐,我本该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我……我是死了吗……”我费力地说出这句话。 “是。”大哥沉默片刻,点点头。这话一出口,好似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整个人都颓丧下来,面如死灰。“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你落水身亡后的几日,我在全城发布告示,寻找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医,明知徒劳,却仍想一试…… “后来居然真有一个郎中揭了告示,但是他告诉我,他不是什么起死生、肉白骨的神医,他只是一个蛊师,但他可以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只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我不要五花马、千金裘,也不要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我只想能再一次抱抱你,看看你,和你说说话儿……自从娶了你嫂子过门,我怕她恼,故意冷落你,疏远你,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可是我连句对不起都没机会说,你就被她…… “这是水蛊,我将你的尸身养在水缸里,用蛊师给我的血藻包裹着你的身体,每日用新鲜的女子的血饲餵它。水蛊可以让你尸身不腐,魂魄长留……” 大哥的长髮散乱着,将那张令我心疼的脸分割成许多碎片。我想走过去碰碰他,却迈不动步子。我想告诉他我有多么依恋他,从小就是,我最喜欢让他抱我,最喜欢看他笑,最怕他不理我,我想告诉他,我待他的心思,与他待我的,是一样的,纵使是死了,知道他也恋着我,我就满足了……但我说不出话来。 “一旦你知道自己已死,魂魄很快就会消散。”大哥走过来,抱住我。他的怀抱热得烫人,那是生的热度。“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是大哥不对,大哥太荒唐,不该肖想你。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对你起杀心。离儿,你会恨我么?会觉得我噁心么……可恨我平生所愿,不过如此……” 大哥的泪水滴落在我冰冷的颈窝中,一滴、两滴,在我虚无的身体上烙下两条炙痛的疤痕,只是连这痛都很快消失了,我嗅着他身上温暖而渐渐遥远的焚香味,只觉得难过得不行,不行…… 在濒临消散的最后一刻,我忆起的不是别的,而是那年七巧节,在秦淮河岸放的莲花灯。天上,黯蓝天幕星斗璀璨,迷雾般飘渺的银色长河从天的这一边,汩汩流至另一边。水上,大哥买的百来只莲花灯燃成一片,橙黄水粉,耀得人心窝里都是暖的,华光绚烂,将秦淮河映得通明一片,点点跃动火光如绞碎的金箔,贴在浪尖上…… 后来,才听有人在身后问我说:“这位公子是帮自家妹子求好姻缘?” 我愕然,这才明了莲花灯的真正意味,目光往岸上一扫,见都是巧笑倩兮的女子在放灯,有的是独自一人,许是在求姻缘,有的是与情郎一同,求的大约便是地久天长。 我登时恼得不行,偏头一看,却见大哥站在我身侧,抿着嘴偷笑。 我想了想,也笑了,边回身沖那人道了句:“哪儿呀,我是给自己求的。” 大哥闻言,勐地扭头看了看我,脸上的笑容先是僵了片刻,见我脸上红如火烧,转而又绽得更温柔。 他明白的。 天上,水上,烟火人间。 你心,我心,地久天长。 许是,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