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妃的肚子》 天后坠楼 夜风,清凉地吹拂,轻轻抚摸着席漫的长发。 她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摩天大楼上,在最高级的宴会厅开庆功宴。所有的荣华,本应只属于她——今晚,她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左手撩了撩耳边的短发,右手压在胸口,感受着突突不停的剧烈心跳,俯视着下方城市璀璨的灯光与远处黑魆魆的山影,微微闭上眼睛,回味着刚过去的演唱会。 原本,这一次二十场演唱会后,她真的要永远告别舞台了,从此将全心全意投入她和万祺的小家中,相夫教子,与所有女人一样平淡而温馨。 娱乐记者何波偷偷躲在大理石柱子后,炽热如火地望向席漫,这个传奇的歌坛女王,百变天后。 她静静立在栏杆边,如梅花般瘦骨娟娟,冷傲逼人,如同一幅美好的画。这样纤弱瘦削的女人,站在舞台上时,睥睨万物,芳华绝代,略带沧桑的磁性声音滚过整个体育馆,完全控制全场。一旦劲歌热舞,活力四射,她是舞台的王者,是一切的主宰,举手投足,无不让人为之疯狂。 可是,万祺,娱乐大亨,席漫相交多年的男友,据说要在今晚的首场演出舞台上向席漫求婚的,方才居然在众媒体前宣布,他今天下午在演唱会门外遇上一个歌迷,一见倾心,交谈不到半个小时,闪电登记结婚了。 他还记得席漫在不断闪烁的白光中,牵着万祺的手,爽朗地笑着,道:“我和万先生,已经分手很久了,一直是很好的朋友。闪婚不保险?其实爱情与认识时间长短无关,有些人只望一眼就知道对方是自己寻找多年的人要相伴一辈子的。我衷心祝福他们,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席漫回想起万祺充满愧疚、感激的目光,强忍着内心深处渐渐裂开的剧痛,张开双手,迎向清凉的晚风,就让过去都随风而去吧,她还有绚丽的舞台,还有忠诚的歌迷。 “席小姐,你不可乱来!”误以为她要跳楼的何波,急忙冲过来,脚下一滑,直直朝席漫撞过去。 席漫丝毫不备,竟坠向那一片艳丽的灯火中。 “啊——”凄厉的叫声,如闪电划过夜空。 “啊——”剧烈的疼痛撕裂了席漫所有的神经,从内到外,她仿佛给人剖开了,全身都在疼痛。 “王妃,你撑着啊!” “王妃,你千万保重!” 席漫茫茫然在一片嘈杂声中睁开眼睛,额上的汗珠簌簌滚下,一幅清凉软滑的丝巾轻轻印在额上,将汗珠拭去了。鼻端传来清淡宁神的香气,若有若无。 待她定过神来,不由大吃一惊。 身旁围着的都是素衣的古装妇人,她身体则疼痛不已,腹部十分沉重。 她恍恍惚惚地记起自己坠楼时的情景,难道自己身体严重受伤了?从三百多米高处坠落竟能存活?——腹部一阵接一阵的疼痛。 “娘娘,你支持着,小王子一定平安无事的!” 房门外同样一片挣扎,有人怒喝:“拖出去,砍了!” 有人哀婉地央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席漫一阵恍惚,又陷入了沉沉梦中。 大肚王妃 清风吹拂,送来阵阵花香。窗边悬着一只梅花银丝鸟笼,笼里的鸟儿唱着婉转的歌。灿烂的阳光从窗外射来,透过一幅晶莹剔透的珍珠帘,闪烁着绚丽的光彩。 房间内,布置奢华,两只独立的小银鹤嘴里叼着盘香,香烟袅袅上升。精致的葫芦银钩挂起金杂彩绣帐,露出一段黑丝缎般长发,青纱月牙香枕上一张苍白的脸。 席漫望着帐顶垂落的两个镂花小银球发呆。银球里同样香烟不绝如缕,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她十六岁出道,如今三十岁,惊涛骇浪经历多了,但是从来没有如此疯狂诡异——自己的身体完全改变,腹中居然冒出一个大球。借尸还魂?自己借尸还魂来到古代,现实的那个她,自然已经粉身碎骨,想必天下大乱,报纸网络传得沸沸扬扬,都将她归入为情自杀了吧。当然,新闻每日都是新的,很快又会有更新的爆炸性消息漫天盖地将自己掩藏。 可是——她嘴边绽开一朵小小的笑靥——这结局对旁人不过一声叹息,对自己,或者是对万祺及他新婚的妻子,或者对那个不小心撞倒她的记者,却太残忍。 仆妇战战兢兢地守在旁边,仔细盯着,不许自己稍有动作。腹内块肉,暂时无恙,原先还以为要生了,谁知道现在不过六个月,往后,她就要驮着这个大球,额,做王妃。 舞台王者,古代王妃,呵呵,席漫唯有苦笑。若是一场梦,梦醒后又在宁静的乡间别墅多好!她在听到万祺宣布喜讯的那一刻,曾经恨他让自己和旁人同时听到,更恨不得他马上在自己面前消失。如今,是自己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了。 香气熏蒸中,她忽然觉得口渴,微微一动,早有侍女走上前,问道:“小姐可是渴了?”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名侍女身材娇小,皮肤白皙,左嘴角一颗小青痣,显得分外娇俏。她回身端来一个白玉杯,旁边早有人扶起席漫,掖了一个万事如意纹锦缎靠枕,斜靠在紫檀镶螺钿的床屏上,又在她膝上罩上珍珠络端被。 小青痣送上白玉杯,席漫说了一声谢谢,接过,触手如沾到晨露般微凉,瓶口飘出淡淡的清香。 她正口渴,仰起头,便要将杯内的水倒入口中。 忽然小青痣的一只手伸来,将那白玉杯夺去,道:“小姐,这水太冷,我先去温一温。” 席漫见那小青痣眼中闪烁着泪花,不由一怔,说:“别麻烦了,我将就着喝。” 她又伸手过去拿,小青痣手一缩,不知怎的,杯子掉在地上,打破了,微红的水欢快地流淌着。 微红的水?席漫的心陡然打了一个结。 旁边急急跑来一个胖大的中年妇女,轻声骂道:“作死!坠儿,这是王爷最爱的羊脂白玉杯!还不赶快收拾!” 席漫见那叫坠儿的丫头小心翼翼地收拾一地碎片,连忙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碎的。 “王妃,不是我说,你总是什么都往身上揽,她们都踩到你头上了!去去去,快!”胖妇人堆笑说了几句,也蹲下来帮忙收拾。 “别,你别碰!”坠儿伸手格住了胖妇人的手。 “让她自己收拾吧。”席漫虽不知究竟,也觉得坠儿的行动颇为奇怪。胖妇人讪讪笑着站起来,凑近床前,殷勤地将席漫的靠枕拉了拉抹了抹,才告退。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颤抖的声音:“王爷,王爷,王妃还在休息——” 席漫好奇地望向窗外。 王爷,她的“夫君”终于露面了! 别忘了扣儿 鸟儿突然停住了唱歌,似乎也为窗外伫立的高大的身影所慑。 房间内,各人如石头雕成的一般,一动不动。 “你们,以后寸步不离跟着她,要是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这声音,如此霸道强硬,简直像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 “是,王爷!”丫鬟仆妇们低低地答应着,语气中抖动着丝丝寒气。 她未来得及想象王爷的样子,他已经大踏步从窗边走过,噔噔噔的,脚步响亮有力,就要走进房间里来。 席漫的心砰砰突然激烈跳动起来,如同第一次站在舞台上。 他,究竟长了什么样子? “一切有我!”一句温暖如火的话破空如来,她心内一痛,不由伸手按住了胸口。 珍珠帘被掀起一小半,露出一身大红金花袍,还未露出庐山真面目,帘子陡然又摔下了,珠子相碰,清脆如铃,如滴水般滴滴响彻心头。 他转身离去。 窗外响起了另外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王爷,姐姐没事吧?”语气中包含着无尽的忧虑担心。 “没,盈盈,我们喝酒去,好久没有看你跳舞了!” 那女子惊叫一声,王爷哈哈大笑着,似乎抱起了她,她娇羞地低声说了一句:“王爷不要啦!那么多人看着——” “没事。你们,小心侍候。” “是,王爷。”丫鬟仆妇恭恭敬敬答着。 “别忘了扣儿!”他又冷冰冰地补上一句,大踏步远去了。 一阵细碎的乱响,坠儿手中的碎片全部坠在地上,跌得粉碎。 席漫一惊。 扣儿,坠儿,叫自己小姐,想必都是自己这个“王妃”出嫁时带来的随身丫头。记得昏迷前听见王爷说要拖出去砍了,想必那人便是扣儿,再一联想坠儿怪异的举动,席漫不由冷汗直冒! 刚才自己死里逃生! 自己死了说不定能回到现代,但是这肚子里的无辜孩子,就白白枉死了。 她望向坠儿,坠儿正好抬起头来,也望着自己,目光闪烁,莫测高深。 两人心照不宣。 席漫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这次她临时收手,下一次想必不会了,这事,只当没有发生。 王爷,爱妾,大肚王妃,席漫已经可以想象到这个身体原来寂冷凄清的日子。 腹内突然跳动了一下,似乎有小锤子轻轻敲击着她肚皮,又像一只小虾在某个角落里弹了弹。 席漫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迟疑着,不太熟练地轻轻拍打着肚皮。腹内又跳动了几下。 难言的喜悦瞬时淹没了席漫。她几乎想狂叫起来。 身体原本不是她的,可是腹内孩子的跳动却牵动着她的温柔,让她感到他们深深融合在一起。 如果,她与万祺的孩子还在,也会这样在她腹内跳动。 小丈夫? 席漫喝了药,合眼而睡,醒来时候,天色已经昏沉,室内燃起了粗大的蜡烛,散发着清雅的香气。帐顶悬着两颗夜明珠,笼着两团淡黄色的柔和光辉。 暴殄天物。 席漫摇了摇头。夜明珠就应该在一室黑暗中才格外明亮,如今灯烛洞明,不是白白浪费了夜明珠的光? 席漫正想挣扎着起来,伸手去摸摸传说中的夜明珠,却听到低低的抽噎,扭头一看,帐外坐着一个人,手中似乎持着一串粗大的念珠。 她一动,帐外也发觉了,撩起帐子,惊喜地道:“你醒了?多亏上天和列祖列宗保佑。” 明亮的烛光照在帐外人的脸上,只见她鹅蛋脸,长眉细目,皮肤细致白嫩,竟是异常出色的美人。 “你是?”席漫摸不着头脑。这两三天,她见到的人除了丫鬟仆妇就是窗外王爷的身影,这位美女又是谁? “他们都说你病糊涂了,我还不信,唉,如今看来,你这孩子竟真是糊涂了。我是你婆婆啊。”美女慈祥地说。 席漫汗毛倒竖。婆婆?这么年轻的婆婆,可以想象那王爷有多年轻,不会才十几岁吧?一想到往后面对的老公是一个小小少年,席漫只觉得头大。 她一刻也耽搁不得了,马上道:“婆、婆,王爷呢?这两天都没有看见他。” 婆婆咳嗽了两声,只推说王爷有事出门了,神神秘秘送上一道三角形的黄纸符,让她好好贴身收藏,又嘱咐了几句她好生静养,才慢腾腾离去了。 她一走,席漫马上唤过坠儿,让她仔细交待王府内的人和事。 没想到坠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喊小姐饶命,脸上已经一片刷白。 又不是叫她去做狗仔队,不过说说最平常的八卦而已,为何吓成这样?想必拿王爷不近人情、冷酷残忍,连下人个个见了他都三魂不见了七魄。 “你只挑平常的说说吧,比如王爷多少岁?平时喜欢什么?”席漫缓缓地说。 “小姐,你饶命,坠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她连磕了几个响头,忽然抬起头来,大义凛然地说:“小姐,算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砍随你,别连累了我娘。” 席漫啼笑皆非。原来,她以为自己要杀人或者是杀她前先捉弄一番? “坠儿,你过来。”席漫弱弱地说。 坠儿愣了一下,爬起来,俯在床边:“小姐有何吩咐?” “坠儿,我刚才喝了药,觉得糊涂了,以前的事情不怎么记得起来,所以才问你的。”她故意将糊涂的时间拖到喝药之后,这样也免了坠儿的心头重石。“不会吧?”坠儿又惊又喜,感念她不曾向王爷他们告密饶了自己一条小命,又怜惜她已经病糊涂(当然还有放下心头大石的侥幸),本想开口回答,想想王爷的厉害,缓缓摇了摇头。 珠联璧合 “小姐,何必问这小蹄子?等我来说!”那个胖大的妇人不知从哪里突然杀了出来,一把将坠儿挥到旁边,努了努嘴,坠儿乖乖地离去。她的地位,明显在坠儿之上。 “小姐,你有什么记不清了只管问老李就是,别听她们小孩子兴风作浪的。”胖妇人温柔中带几分谄媚,似乎服侍席漫是非常荣幸之事。 “嗯,麻烦你了。”席漫懒洋洋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老李笑得见牙不见眼,巴不得在小姐面前卖弄唇舌呢,眯缝着眼睛道:“小姐,你要老李从哪里讲起?” “我是谁,王爷是谁。”席漫简单明了。 原来,席漫这身体的主人是席相家的二小姐席南,南方的南,两年前经皇上赐婚嫁与申屠晔。申屠晔是皇上六弟,虽不是一母同胞,却自幼感情非常好,加上其余几兄弟要么早夭要么暴亡,深得皇上器重,手握兵权,权倾一时,天底下多少年轻女子都想嫁给他啊,媒人都将六王府的门槛踏平了。可是他一个都不要,只肯娶了席南小姐一人。人人都说,小姐与小姐王爷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皇上也常常夸赞席南王妃的功劳呢。 “小姐,你想想,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眼红小姐你好大的福气呢。”老李极力奉承,席漫却不是三岁孩子,早已经捕捉该有的信息。文臣之首席相,武臣之冠申屠晔,想必两人合不来吧。 “老李,你这狗头,又在胡说什么!我不在,你又跑进小姐房间里惊扰小姐!”老李正吹得天花乱坠,珍珠帘子一揭,进来一位青衣妇人,四十来岁,身量苗条,相貌清秀,只是眉峰紧锁。 “老李不敢,不敢!”老李陪着笑脸,弓着身子,缓缓退了出去。 “我的好小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让那些多嘴多舌的人进来!老李每次喝了酒,就爱信口胡说。”青衣女人虽然面上冷硬,声音却软绵绵的,明显对席漫充满了怜爱。 “你是——”席漫犹豫了。这又是哪位?既是称呼小姐,自是席家的下人,她心念电转,立刻道:“奶娘?” “小姐,我的好小姐!”那女人果然就是奶娘,前几日恰逢她死鬼丈夫忌日,请假回去了几日,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小姐出事了,又听说她醒来病糊涂了,如今见她还能认出自己来,不由泪落如珠。 “好,奶娘别哭了。跟我说说王府的事情吧,我真的记不真了。”席漫柔声道。这个奶娘看来对自己是一心一意的好。 “小姐,过去的,忘了就忘了,何必再想起?你好生安睡。”奶娘帮她放好枕头,麻利收拢好珍珠络缎被,又从床下拖出一格抽屉,从里面抱出另外一张被子,小心地为她盖上,道:“小姐,别贪凉用珍珠被,盖丝被吧。” 算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就当自己在参演一部穿越剧罢。席漫自我安慰着,着实有点累了,便道了一声晚安,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她并不知道,那奶娘望着自己,心怀着深重的内疚,一夜未眠。 偷偷摸摸 多了奶娘在身边,凡事都照顾得十分周到,吃的喝的用的,无不合乎心意。席漫暗自奇怪,前任的喜好怎么跟自己一模一样?比如香芋小丸子、豆豉等,都不名贵,自己一向喜好。 最让她惊喜的是,吃早餐的时候,奶娘居然偷偷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层层纸包,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席漫惊喜地笑:“啊,榄角!” 榄角本是广东特产,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食物,只是在这不知何方何地的申屠王朝,来自南粤的榄角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家所能吃的吧。 还记得当年万祺放弃他多年的西餐习惯,也跟着自己,常就着榄角吃白粥,吃榄角蒸鱼、榄角蒸排骨,有时候吃到望着自己咪咪笑,唇角抹着一痕紫红。 又想起往事了,她不由心中一痛。奶娘看出她的异样,低声道:“好小姐,你快些吃,要是姑爷看到你吃榄角,又该发脾气了。” 看样子,在王府中吃平常的榄角,还得偷偷摸摸的。这王妃的地位,着实也不怎样。 她也不管,夹了两枚榄角放在粥中,用筷子飞快压烂,几下搅拌,香浓味美,十分开胃,很快就吃完了一碗粥,抬眼见奶娘笑眉笑眼的,便说:“奶娘,我还要一碗呢。” 奶娘高兴极了,马上亲手舀了一碗温度刚好的白粥,端到她面前:“多吃点,多吃点,大人吃饱了娃娃才有气力长大。”其实,在奶娘心里,小姐都还是个孩子呢,眼看就要做娘了,以往吃一点点东西,简直比鸟食还少。 正开开心心地吃着,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小姐在不在?碧环可方便进来?” 奶娘的动作叫席漫叹为观止,她出手如电,将碗多了过去,几口就连粥带榄角扒完了,又另外盛了一碗放在席漫面前。可见,这是常有的事情。 “环侧妃请进吧。”奶娘冷冷地道。 席漫一怔,这个称呼,好奇怪!喊小姐,可见是陪嫁丫头,奶娘喊她环侧妃,可见是丫头升了侧妃的,难怪疼自己的奶娘不喜欢。 进来的女子,碧水莹莹滚着翠绿牙儿的罗衫,兰草披拂的百褶裙,披着一条淡如烟雾薄如蝉翼的浅绿披帛,全身上下都是绿色,就连头上的簪钗、耳上挂的坠子,也非得是碧油油的翡翠。房间里仿佛忽然多了一株塑料植物,十分刻意而僵硬,她的眉眼反而让人看得不真切。 席漫努力注目她的面容,才发觉眉淡淡眼细细,在全身绿色的映衬下,那肤色有些青黄。绿色,并不适合她。 “小姐,你今日何尝好些?”那女子恭恭谨谨地行礼问。 “好,还没有给某些小狐狸气死。小姐还要吃饭,你出去吧。”奶娘说得十分难听,那女子脸一红,点点头,又福了一福,缓缓退了出门。 “她是谁?”席漫问。 “谁?碧环!小姐,你犯不着跟这样的浪蹄子怄气。唉,要怪就怪我当初没有看严实,给她得逞了。”奶娘自怨自艾不已。 碧环?何必为了一个名字限死自己只穿一身碧绿? 她低头吃自己的粥。自顾不暇,何必管别人心事? 又是弃妇 一连数日,申屠王爷不曾露面,席漫旁敲侧击,渐渐从奶娘口中挖出了更多资料。 奶娘与另外四个丫鬟三个仆妇陪嫁过来的,只是其他仆妇受不了六王爷,陆续辞去,一个丫头病死,一个丫头环儿升了做姨娘,改名碧环,跟前只余了坠儿、扣儿两姐妹、 皇上之意本是让席相与申屠晔两人和好,谁知那申屠晔虽然奉皇命娶了席南,府中娇妾美男无数,遣去旧的,又买来新的。近来新纳了一个叫冉冉的舞姬回来,时刻不离左右,据说连与部下议事都将她抱在膝头呢。 席漫,微微一笑。原先的自己骤然从豪门准媳妇沦为弃妇,如今的自己是豪门弃妇,上天也真够讽刺的。 正好,不见不烦,这样的男人,还真懒得管他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日子便是。腹中的孩子,算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吧,她已经想到了孩子白白胖胖藕节一般的手臂与腿,白里透红光滑如丝的皮肤,一想到孩子将瞪着乌溜溜圆滚滚的眼珠望着自己,心中只觉得阵阵热流涌过。上天关上一扇门,推开一扇窗,运气不算太差,不是吗? 谁知道,运气到此为止了。 那天晌午,天气炎热,席漫觉得心里烦躁,就说要出去行走行走。她已经在床上躺到身体都木了,再不出去透透气,真怕背后都生锈了。 奶娘原来不许,见她执意要出去,便吩咐坠儿及几个外房的仆妇抬来一张圈椅,铺好软垫,请席漫坐下,两个健壮的仆妇再将她往外抬出。 席漫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有手有脚的,还能走得动,就嚷着要下来。奶娘坚决不让,仆妇们抬着圈椅,想走不敢走,想放不敢放,一时呆住了。 “放我下来!”席漫叫道。 “小姐身体最重要!”奶娘反对。 “你们这群猪!不怕摔了王妃娘娘?真有个好歹,你们有几条命向王爷交待?还不赶快放下!”窗口那边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我呸!大白天的说梦话!”奶娘小小声骂道。 席漫正在发呆,已经有人走进房间里来了。 那女子年不过十七八,身上穿得与众不同,异常贴身,凹凹凸凸,一清二楚。走路袅袅婷婷的,一步三摇,比《青蛇》中初为人形的白素贞与小青还要柔软,那身子简直不是身子,那腿简直不是腿,而是刚从锅里捞出的面条。 “姐姐。前几日你病了,我来看看,来到窗外,王爷说不必了,又要我去跳舞给他看,姐姐不介意妹妹的无礼吧?”如果说她的身子与腿是面条,那她的声音简直是烂熟了的面条,连筷子都架不住的软媚,别说男人,就是身为女人的席漫听了都骨子酥软。 席漫心中冷笑。她当自己是面团想搓圆压扁?可惜,这种货色席大小姐见多了。 “我当然不介意。妹妹年轻貌美,不趁如今好好服侍王爷,只怕往后没有机会了。”席漫笑容灿烂,说出的话语却绵里藏针。肚子中的孩子动了两动,似乎伸拳踢腿为妈妈助威呢。哼,老鼠不发威你当病猫,对付这种人,示弱不可,只有给她点颜色看看,才知道什么叫做主次。 旧情人 待盈盈身子一旋,气咻咻地走后,奶娘诧异地睁大眼睛,仔细瞅着席漫,伸手过来再她额头上探了探,道:“我的姑奶奶,你啊你,叫我怎么说你?该端起架子的时候软脚蟹,该放低身段的时候像老爷!” 席漫以为她责怪自己对盈盈不逊会激怒王爷,正想分辨,奶娘一拍大腿,立刻又泪落滔滔:“好小姐啊,早该这样了!谢天谢地,你总算开窍了,都叫你不要对她们太好,免得她们蹬鼻子上脸的,直接踩你头上来。往后,记得,也要这样。”奶娘絮絮叨叨地说着,又忍不住抹起泪来。 想必之前那个席家二小姐实在太懦弱了,偶尔发个脾气,都能让奶娘感动成这样,唉!席漫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学温柔小女人多年,原来还是未到家,一遇见不平事,马上原形毕露,变成雌老虎了。 “你啊,要收敛收敛爪子。”万祺的声音又在耳畔回响。那是一次公司的庆功宴上,自己直接将一杯酒浇在了某个想伸出咸猪手占便宜的老色鬼脸上,为此闹出轩然大波,公司上下固然责怪自己不会做,就连万祺都说自己小孩子气,要懂得圆滑,避其锋芒。 她的心一痛。为何往事竟如鲜血,流淌在内心深处?缺口一打开,往事井喷,将她冲得七零八落,不由低低唤了一声:“万祺!” “啊!小姐!”一只略显粗糙的手迅速掩住了她的嘴巴,她对上了奶娘苍白的脸,“别唤万公子的名字!” 这叫哪一出戏?此处真的有个自己的旧相识,名叫万祺? 席漫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更悲惨的是,算账的家伙冲进来了。 “好,王妃娘娘,算你狠!打狗还看主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居然敢欺负盈盈?”怒吼先从窗边砸进来,转眼便到了面前,充斥着席漫的耳朵。 席漫很想说:“这位先生,我不曾打过狗,更未曾打过美女狗。” 话到了嘴边,却是这样:“王爷的声音太响亮了,我怕吓着孩子。王爷请回吧。”她并不是推托,因为他的怒吼,她的心已经开始怦怦乱跳,肚子中的孩子也捶打着她。他们也不愿意听到这样的嘈杂吧。 由始至终,她不曾望他一眼,只低头望着地板。 这个回答倒出乎申屠晔的意料。 记忆中,这个王妃,一向是轻如烟淡如影,从不多说一句多行一步,连席相派人前来接她归宁也推辞不去的,有时候就算她在房间里呆大半天,也不曾听过她有什么响动。哪怕自己将她身边的丫头升作了侧妃,她也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就算自己十天半个月的不露面,再见时,她脸上依旧恭恭敬敬,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方才从窗外经过,听到她那样情深款款地唤起万祺的名字,他心中戳了一枚利刺,实在忍不住了,立刻闯进来要教训教训她。 嗯?变了?她的回答,为什么没有昔日的小心翼翼? 他怔怔望着席漫。 “请吧,王爷。”席漫抬起头来,望了望这个世界的丈夫。 顿时,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定住了。 大名鼎鼎的申屠晔,为什么长得跟十年前的万祺一模一样? 往事如刀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决心抛弃一切,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重新开始的时候,居然会遇见一模一样的他? 虽然他目光内是完全的陌生与不耐烦,可是,额,眉,眼,鼻,嘴,脸颊,每一处她曾经抚摸过、亲吻过的地方,都与十年前的万祺一模一样。 一刹那间,十年前的记忆破空而来,如呼啸的子弹,狠狠击中了心脏,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紧接着又苍白一片。 席漫只觉得整个房间异常闷热,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胸口火辣辣的痛。 “万祺!”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又喊了这该死的一声。 而她并不知道,六王府中,的确有位名叫万祺的美男,而且与前任的席南王妃相交不错。席南王妃虽然生性冷淡,谨守本分,唯一有点过分的嗜好便是南粤的糕点菜肴,而万祺恰好曾经在南粤游历多年,寻常的糕点菜肴还可以对付。平素万祺做了什么好吃的,总忘不了送给席南王妃一份。 但是,两人从来神交已久,不曾见面。不是申屠晔不许,而是席南王妃特守规矩,绝对不见丈夫以外的男人,与万祺之间的往来,已经大大超过了她的平素作为。 申屠晔不是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实际关系,但是见妻子在昏迷前最后一刻念念不忘的竟是万祺,只觉得二人情深似海,怎么不气上心头?她,堂堂六王妃,怎可以移情别恋?还是喜欢上一个——一个蛮子,一个下贱的厨子! 他立刻下令仆妇丫头们好生照顾,自己则赶去了后院中的一间低矮的平房。 万祺今年不过二十岁,身材略显单薄,正在阴暗的厨房中忙碌着。整个厨房,飘溢着一股浓郁的甘香。 申屠晔倚在门框上,怒视着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可惜万祺正沉浸在自己的菜肴中,并没有发现王爷的到来。 万祺原来也是大户人家子弟,可惜父亲吃喝嫖赌俱全,败光了所有家产,跳河自杀,只留下十岁的他。无依无靠的他,为一个父亲的旧友收养,带去南方做生意,直到去年才重返申屠国。 当时刚进入京城的他,身上衣饰均如南粤土人,为京城浪荡子弟耻笑,有人骂他蛮子,让他表演点蛮子的耍猴戏法来看看。他一动不动,说:“这里猴子太多,我一个人管不来。”这句话,明明就是骂那群浪荡子弟是猴子,当场捅了马蜂窝,给众人像擂鼓一样捶打。 申屠晔刚好从那里过,见状马上驱散了众人,将万祺扶上自己的马车,想为他包扎伤口。他清楚记得万祺当时谢了救命之恩,却拒绝了自己的邀请,道根本没有受伤。 “你武功高强,为何不教训教训那群泼皮?”他问。 万祺的脸上一片平静:“我有武功,就算挨几顿毒打,也无所谓,他们没有武功,打了也不算我英雄。” 那时候,他立刻决定,这个朋友,自己交定了! 从此,万祺以客卿的身份被自己硬是留在府上,转眼一年多。自己对他,无微不至,甚至对妻子与他的糕点菜肴往来,也不放在心上,为何,他们都辜负了自己? 莫须有的绿帽子? 申屠晔沉浸在往事中,鼻息越来越粗重,以至站在灶台前的万祺也发现了,回过头来,大喜过望,跑过来,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他脸上及声音里的喜悦,都是假装的吧!他们两人曾经如何在背后嘲笑自己的无知与迟钝? 申屠晔已经为愤怒所淹没,狠狠地说:“怎么?看到我来很意外?” 自从他纳了盈盈为妾,镇日围着她转,已经许久不曾到后院这窄小的平房中来。万祺见到他的出现,先是心花怒放,再看清他脸上的怒色,不由笑了一笑,他们之间也常有这样的玩笑,佯嗔薄怒的,所以并不以为然,道:“嗯,太意外了。难得王爷还记得万祺呢。” 万祺不过开着昔日的玩笑,却不知道如今的王爷并非一年前毫不犹豫伸出双手决定交友的王爷——他心中充斥着为好友及妻子共同背叛的愤怒、仇恨,完全没有看到万祺目光中灿烂的惊喜光辉。 申屠晔的心智已经给愤恨堵塞,觉得万祺的表情浅薄而夸张,立刻道:“万祺,我待你如何?” “王爷待万祺,十二分的好。”说到后面,已经不免有些迟疑与苦涩。 申屠晔心中雪亮。是的,他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的冷落,所以去勾搭席南,以此报复! “万祺,我待你十二分的好,你待我如何?”他气咻咻地逼问。 就算厨房内光线再昏暗,万祺也看出了申屠晔的异样,他非常艰难地问:“王爷,你觉得万祺会做对你不住的事情吗?” “不是会做,是已经做了!你,我视为兄弟的万祺,就如此对我!如果是别的女人,行,你开口,我马上给!可是,她是谁?她是皇上指婚的六王妃!天底下,你就只看上她?她有什么好!”申屠晔吼道,就着微弱的光线,他仿佛看见万祺的脸上绽开了蔫蔫花朵一般的笑容,有气无力。 “不,王妃娘娘很好,是王爷你辜负了她。她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无私的女子——”万祺的话没有说完,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腹部。 申屠晔向来对付敌人都冷酷无情,就算对方曾是兄弟又如何,背叛了他,只有死!此刻,他冷冷地盯着万祺,等待着万祺的血一点一滴冷去。 “晔——”万祺轻轻吐出这声叹息般的呼唤,身体从匕首滑落,跌倒在地。 背叛他的人,死了! 申屠晔没有欢喜,反而为万祺临死前那一声呼唤勾住了魂,攫住了心。 那一声呼唤,真真切切,充满感情,绝对不是伪装! 他这才明白,自己做了多大的蠢事!为莫须有的绿帽子,将曾经时欣赏的兄弟送上了死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就算他与席楠如何又如何! 他发疯似的捧起万祺,不断涌出的鲜血几乎让他窒息,迅速点了几个止血的穴位,怀着一定要救活他的念头,冲出平房,一直冲到府中薛大夫房前,大喊道:“老薛,救命!救命!” 薛大夫原是宫中太医,听见唤得如此慌张,还以为王妃娘娘出了事,吓得跌跌撞撞赶紧冲出来,一见万祺满身鲜血,立刻道:“快!快!” 进了里屋,申屠晔将万祺放下,薛大夫一手撕开他身上的衣服。 两人目瞪口呆。 你是谁? 万祺胸前严严密密缠着重重白布。 只有一个可能可以解释这种情况。 万祺是女的! 申屠晔赶紧为她掩上胸膛,薛大夫假装没有看到,忙不迭处理她腹部的伤口。 万祺是女的? 申屠晔望着那张苍白的脸,自己曾经多次笑过“他”娘娘腔,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不是他,因为第一次见面,她表现得太有男子气概了。可笑自己万花丛中过,身边那丛牡丹却当了草! “万祺、万祺!你别死!”他紧紧抓住万祺的手祈祷着,双手已经控制不住颤抖。 万祺是女的!他心头悲欣交集,如锯来回撕扯着,让他恨不得如狼般发出一声长号。 不敢想象,如果万祺真的有什么不测,自己如何去面对?她不是死于国恨家仇的厮杀,而是死在自己的嫉恨中!妻子唤她一声万祺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女子! 仿佛已经过了千年,他已经凝成了化石,终于听见薛大夫说:“王爷,好了,没事。” “砰!”指挥千军万马若等闲的六王爷,竟坐倒在地,唬得薛大夫赶紧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申屠晔呵呵笑着,拍了拍薛大夫的肩头:“老薛,你越快治好她,我就越快请你喝喜酒!” “她?喜酒?”反应总是慢一拍的薛大夫,愣了愣,又低头看看万祺,恍然大悟,道:“好,好!” 他识相地悄悄退了下去。 申屠晔伸手抚摸着万祺的脸颊,暗暗笑自己的愚笨。真是的,触手那么滑嫩,自己怎么从未发现与怀疑?与她曾经多次同塌而眠,为何从未发现一丝破绽? “万祺啊万祺,你真傻,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你是女子?”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那天,他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直到深夜她忽然醒来。 申屠晔的异动,早有老李那个耳报神报给了奶娘。奶娘平素最恨她的嘴碎兼八卦,此刻却有些感激,赶紧去报了席漫。 奶娘最了解自己的心头宝,自从小姐看见姑爷那一眼开始,不对劲,很不对劲,难道就算小姐病糊涂了,忘记许多往事,也无法忘记姑爷对她的伤害吗? 奶娘说,万公子病倒了,来势汹汹,王爷一直留在万公子身边,而且吩咐府中开始准备纳妾。人人都传说,看样子,王爷准备给万公子冲喜了,不知哪一个丫头有福气,能够嫁给万公子。 万公子,对席漫而言,遥远而模糊,她眼前交叉飞闪着申屠晔与万祺的面容,只觉得心头吐不尽的烦闷,恹恹的靠在床屏上,任往事如千军万马般在心中厮杀。 万祺,我们究竟是多少转轮回的夙缘?为何我逃得了性命,逃脱不了你? 爆炸性新闻,炸晕你 一个月后,天气越发炎热,更加令人热血沸腾的是六王府传出爆炸性大新闻:申屠晔要纳万祺为妾! 本朝养男 宠的多着呢,可是纳男 宠为妾的,旷古奇闻!就算翻遍本朝所有史书笔记传奇小说,都寻不出第二桩! 奶娘早在席漫跟前哭肿了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 “他欺负小姐,也不能这么欺负!我要回家告诉老相爷去,不许他这样将人踩到脚底下!”奶娘哭道。 “奶娘,先看看风声,再做打算。”席漫淡淡道。 奶娘立时感动得一塌糊涂:“我的好小姐,也就只有你才这样大度,换了第二个,早拆了门板打上门了!” 坠儿在帘外,低声道:“周妈,你少哭一会儿吧,要不都不能给小姐做小菜了。” 一搬出小姐要吃的小菜,奶娘马上止住滔滔的泪水,拭去脸上的泪痕,难为情地笑笑:“好小姐,你饿了吧?今天想吃什么?榄角虽然开胃消食,也不要多吃了,换个别的?”这一段时间,姑爷日夜陪在万公子身边,小姐是鸟出了笼子,几乎每一顿都要吃榄角,榄角丝瓜烙、马蹄烙、蒸排骨、蒸肉饼、蒸排骨等等,仅存的榄角几乎都要用光了。嗯的,等姑爷真的纳了万公子为妾,自己回席家去,拿榄角,顺便告状说姑爷如何不良。 席漫由得奶妈安排。 第二桩新闻出来了:盈盈不甘心忽然失宠,还是为一个身材单薄的男人打败,愤愤然跑到万祺房间前痛骂,又骂申屠晔负心薄幸,发誓当喝水。 “是的,我发誓像喝水。你可以离去了。”申屠晔居然从里面走了出来,立在房前,浑身弥散着慑人的气势。 盈盈理解错误,颤抖着,离开了万祺的院子。结果,为管家亲自请离——永远离开王府。 “好无情!前一段时间还时时抱在膝盖上,一刻也离不了,如今却如扔掉一块抹布是的将她撵离了王府。 席漫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仅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反而黯然无比。 不过过了一天,六王府的第三桩新闻更具爆炸性,差点将满府人都炸晕了。 万祺不是万公子,而是万小姐! 人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嘴巴咧到后脑勺,不约而同大喊一声:“哇——” 奶娘掐了老半天自己,最后凭借着花花绿绿的手臂,确认不是在做梦,颤巍巍地问席漫:“小姐,你一路吃她的菜肴糕点,有没有发现她其实是女人?” 席漫很想说,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之前的记忆,我所说的万祺跟你们的万公子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也很遗憾姑爷忽然被驴踢昏了头,专门做一些无聊又无益的事情。 不过,对着关心自己的奶娘,她只能笑一笑,不置可否。 九连环 申屠晔在纳妾的前一晚,特意来到席漫房间,想跟她谈谈,毕竟她是王妃,不是吗? 还没有靠近,远远听见房间里面一阵热烈的争论。 “这里吧?” “不,这里!” “别吵,让小姐慢慢穿!” “试一试嘛,说不定就可以穿过了。” “小姐,你试试这个位置,先套这里,拉出来!” 席漫数日来心绪混乱,刚好见坠儿拿一串九连环玩,便也让她给自己拿了一串,穿来穿去,脑袋中一大盆浆糊。坠儿与奶娘见她出师不利,也帮忙出谋划策,集三个人之力,玩了三日,不过解了四个环。 申屠晔进房,正在专心致志解九连环的三人居然毫无察觉。 “这个有诀窍的,懂得诀窍就很容易,不懂就很难。”坠儿道。 “你这不是废话?要是懂得诀窍,早揭开了。”奶娘不满地说了句。 “给我。” 三人同时抬头,怔怔望着申屠晔。奶娘立刻拉着坠儿的手,两人同时行了个礼,悄然退下。 “给我。”申屠晔再一次说。 席漫如梦游般,将手中的九连环递给他。 他持着长柄,套、拉、翻,不用一盏茶功夫,已经将九连环从长柄上解下,得意地递到席漫面前:“看看!” 恍若往事重生。 席漫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唱片获奖后的庆功宴上,原本属于自己的金奖,却由于老板的授意,颁给了一个十五岁不到的青葱小姑娘。她心中悲愤,脸上却笑容灿烂,与媒体周旋,与公司同仁周旋,甚至与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小姑娘周旋。小姑娘公开在台上说,席漫的时代与二十世纪一样,一去不返了。她随后回应,逝去的是岁月,不老的是歌声,不管在哪一个角落,哪一个年代,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歌,心中都有无法替代的歌手。 宴会上,人人笑逐颜开,她却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用手机玩简单的推箱子游戏。或上或下,左右闪避,总是差一点点她将路塞死了,无法将所有的箱子推到指定位置。 一次又一次,都是失败。 越是失败,心中越发急躁,玩的成绩越来越烂。 “这样不行,先安静一下,看看我的表演?”那时候,儒雅挺拔的万祺,如一棵松树悄然耸立在沙发旁,掏出一部手机,在她身边坐下,给她表演如何推箱子进去。 对她难于登天的事情,在他,不费吹灰之力。 “好厉害!” 那时候的她,对他的出神入化,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要你放松,冷静下来,仔细分析箱子的进退,没有问题的。”他鼓励着她。她重启推箱子小游戏,按照方才他所走的方法,慢慢将一个个箱子推进去,忽然路线有些模糊了,怎么也想不起该怎么推。 “你不用想着我怎么推,这个游戏,靠的不是记忆,而是分析。”万祺轻轻地说。 直到宴会结束,她才第一次完全成功。为了庆祝这小小的成功,他特意请客,带她去高级西餐厅。“我不饿。”她说。“吃饭不是因为饿了才吃的。”他平和地笑,如温泉般包裹着她。 那是他们交往的第一天。 从此十年。 与君同老 十年前虔诚许愿:愿岁月静好,与君同老。 十年后,不过赢得他愧疚而感激的目光。 到底赢不了岁月的疲惫与偶遇的怦然心动。 席漫又一次陷入自虐般的疼痛中,一时忘记了眼前的申屠晔。 申屠晔心情大好,变出一只花篮,等着王妃的惊叹,却发现,王妃陷入了梦游一般,两眼无神地望着自己,眼角隐隐闪烁着泪花。 “呃,呃!”他从来不曾叫过她的名字,经常说话时不曾望她,因为她太像一个陶瓷美人,美则美矣,却让人一眼看穿,毫无悬念。不会抱怨、不会生气、不会嫉妒,任何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都是一个没有丝毫破绽的女子,让他觉得虚幻。 府中有个日夜烧香拜佛的母妃已经够了,他原来期盼的妻,要么英姿飒爽英气逼人,要么是活泼开朗动静分明,没想到席相培养出来的女儿,果然厉害,让他无话可说。 席漫从回忆中惊醒,冷冷地道:“什么事?” 方才九连环带来的和谐,荡然无存,两人之间,又筑起了厚厚的心墙。 “你是王妃,我来说一声,明日我纳万祺为妾。” “好。”她简短的一个字,分明含有怒气。吃醋吗?申屠晔仔细揣摩着她的眼神,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眼睫毛如此浓密纤长,完全遮盖住了她的眼珠。 “没有别的话说?”申屠晔道。 “别的话?你不过来知会我一声,又不是征求我的意见,需要别的话吗?啊,对了,你想要的是祝福,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举案齐眉,早生贵子,儿孙满堂,千枝百叶。”席漫将早已经郁结心中的气都冲着申屠晔发出来了,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是申屠晔,而是骤然抛下十年感情选择与别人闪婚的万祺,她爱他,正因为爱,才更加恨。 她不止一次做过梦:万祺回来找她,说跟那个女歌迷了解太少, 她只喜欢钱,并不真正了解他。“漫漫,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这辈子,除了你,我再也不要旁人来测试我对你的深情。”他重新表白,她扑进他怀里,抱住紧致有力的腰,靠在宽厚坚实的胸膛上,垂着泪听他咚咚的心跳。 申屠晔十分诧异地望着她愠怒的神色,嘴角泛起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 王妃生气?为万祺?为万祺隐瞒她是姑娘?可是,万祺是有苦衷的,身为相交多时的朋友,更应该体谅她才对。 两人一时都呆住了。 腹内的孩子又开始打鼓般规律地敲打着席漫。席漫顾不得理会眼前的障碍物,低下头,轻拍着方才孩子动过的地方。孩子明白了妈妈的暗号似的,一动又一动。 席漫惊喜地继续轻拍,脸上泛起申屠晔从未见过的流水温柔。 心乱 房间内,响起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我能摸摸他吗?”申屠晔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一时着魔,说出这样没有志气的话语,可是心中却怦怦跳着,期待着对方的回答。 席漫也吃了一惊。 她不语, 他不是来宣告明日纳妾的吗?为什么却突然想起了孩子? 申屠晔以为她害羞,直接伸手过去,轻轻搁在肚皮上。 肚皮上传来的柔软及暖意,让他的心也倏地一片柔软,如春日下毛茸茸的芳草地。 “怎么没有?”他试探着在肚皮上慢慢移动,企图捕捉到孩子生命的律动。 “在哪里?在哪里?”他禁不住问,“儿子,快动一动,叫父王知道你的厉害。” 央求讨好的语气,让席漫第一次发现,他冷酷无情、暴怒无常的面具后,还藏有一丝调皮的童真。孩子似乎感应到了她心底的微笑,跳动了一下,又一下。 “在这里。”申屠晔敏感地感觉到了的孩子颤动,马上将手移到那个位置,轻轻拍打着:“儿子儿子动一动,儿子儿子动一动——”翻来覆去,不过是这一句。 此刻,他不像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像平常家庭的男人而已。 肚皮动了几下。申屠晔如触电般,那种颤动一直沿着他的指尖,传到手臂,一直传到心底,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生命,如此奇妙,如此不可思议,让他的手,不舍得离开。 他暗自后悔,就算这个陶瓷美人不可取,何必冷落自己的儿子?往后,想动就动,多点过来跟儿子打招呼。 “王爷,你请回吧。明日乃是你的大喜日子。”席漫受不了内心的潮涌,下了逐客令。 “好,你歇着吧,明日不打扰你,你好好养着儿子。”申屠晔点点头,匆匆走了。 他走了,席漫僵硬的四肢慢慢放松,但是心全乱了。 一个和旧情人相似的丈夫,算不算上天补偿? 他并没有对自己一见钟情,更没有痴恋缠绵,看来,自己对他的异议只是儿子而已。 奶娘无声无息从房外走进来,打探王爷跟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席漫慢慢回忆着,好像是明天不打扰自己,让自己好好养着儿子。可笑,他为什么一口咬定这个就是儿子?上天,如果真要我生的话,就给一个女孩吧! 第二日,府内吹吹打打,以远超过纳妾的隆重仪式,纳万祺为侧妃。 申屠晔与万祺,果然没有过来打扰。作为正妃的席漫,连一杯小妾奉上的茶都没有喝到。 王妃院子中,一片静寂,连树叶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辨。奶娘与坠儿坐在院中的一张木椅上,悄然讨论着,为小姐感到不值。 新妾茶 丑媳妇始终要见家翁,婚后第三日,万祺带着两个小丫头,终于到席漫这里来了。 席漫仔细打量了一番,一重重新簇簇的衣服中,藏着嫣红娇艳的脸,这张脸,自己毫无印象。 席漫下了结论:从未见过这个人。虽然她与万祺拥有相同的名字,据说她还曾多次与身体的前任多次交流做点心,可是,她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万祺。 奶娘使了个眼色,坠儿立刻捧过茶来,恭恭敬敬递给万祺:“祺侧妃,请。” “坠儿!”席漫喝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喝了这杯茶不见得升仙,不喝这杯茶不见得少掉一块肉,有人正是顺风顺水时,何必给人家冷脸色? “这是礼数,这是自古以来的礼数,要是祺侧妃不敬这杯茶,人家倒说是祺侧妃飞扬跋扈,骑在小姐头上,传了出去,还不是伤了祺侧妃的脸面?” 姜是老的辣,奶娘字字为祺侧妃着想,其实已经将她扔到狗血盆中。若是不敬茶,飞扬跋扈的大帽子可就稳稳当当顶在头上了。 万祺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伸手接过茶,跪倒在地,道:“请姐姐喝茶。” 奶娘俯身接过茶,送到席漫嘴边,道:“新侧妃敬茶,不喝不合礼数,小姐喝吧。” 席漫道:“妹妹快请起。” 茶未喝,万祺哪里敢起?王妃虽然比她年小,可是人家是正主子,就算喊小妹,也得乐呵乐呵地答应着。 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住了。 席漫好心,想让她先起。 奶娘开心,小姐终于开始耍威风了。 万祺担心,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最后,还是奶娘出言,道:“茶都冷了,小姐快喝了吧。” 席漫点点头,将那杯茶喝了几口,觉得的确冷了。 万祺这才缓缓站起来,恭敬地接过杯子。 于是席漫吩咐她坐下,稍微寒暄几句,便无话可说。 席漫并非多话的人,以前和老情人万祺相处,一天下来也没说几句。此刻,面对身体前任主人的好友,更是不大想说。 万祺坐了一会,告辞了。 她还没有走过窗外呢,奶娘已经开口:“看惯了男装,女装还真有些不惯!” “男装女装都一样,照样分不出男女!”坠儿这次居然与奶娘同一阵线,一致对外。 席漫觉得她们太刻薄,开口训斥了几句。 奶娘偷偷走到她身边来,笑着低声道:“小姐,今天你可真长进了,晾了她那么久。” 席漫完全是无心之失,却又无法弥补,心里觉得对万祺也很不公平,她还以为自己就是过去的那个王妃吧。 中毒风波 万祺走后不久,席漫忽然一阵哗啦啦的狂吐,吓得所有仆妇丫头魂飞魄散。奶娘毕竟老练些,处理事情稳妥,一方面立刻去请薛大夫,一面传人去禀告王爷,又着人打扫房间。 申屠晔来得飞快。他听万祺身边的丫头添油加醋学了一番方才敬茶的经过,心中很恼火——你是堂堂王妃,不顾身份,与一个小妾争体面,体面何存? 没想到一进来,房间内鸡飞狗跳的一片慌乱,心中也下了一跳,连忙问怎么回事。坠儿立刻响亮回答:“我们小姐喝了祺侧妃的茶, 吐了,不知道这可是多加了些什么调料的茶。” 很明显,她意有所指。 “坠儿,别乱说!”疲惫不堪的席漫,躺在床上,还觉得咽喉处阵阵恶心,禁不住撑着床沿,又吐了几口。 演戏?想凭苦肉计瞒得过我?申屠晔马上下了结论。早不吐,晚不吐,偏偏喝了万祺所敬的茶才吐,也未免太巧合了。 “王妃娘娘,你这段时间果然有长进,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申屠晔眼中的光辉瞬间凝结成冰,几乎要将席漫刺伤。 “苦肉计?”席漫略一思索,马上明白了他所指控的会是怎么回事。事关重大,她不得不为自己辩护:“我没有那么无聊。等下薛大夫来了,看看便知道,究竟谁在撒谎。” “呵呵,对,看了就知道。如果你为了某个人,而陷孩子于危险之中,那不要怪我不客气。”申屠晔的语气也如同含着冰渣雪片吐出的。 一句话涌到了席漫嘴边,她又强压着吞下去了。与蛮不讲理的人讲道理,简直是浪费表情浪费青春。 倒是奶娘气得浑身发抖,道:“姑爷,你不可说这样没良心的话!我们小姐自从怀上孩子,吃了多少苦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居然指控小姐要令孩子危险,可不气煞人!” 薛大夫满头大汗赶来,诊了脉,看了看呕吐物,问可曾有吃过什么生冷食物。 “祺侧妃敬的茶,都冷了。”坠儿脱口而出。 果然,还是想将罪名推到万祺身上啊。申屠晔冷冷地盯着她们主仆几个。 薛大夫说了,不是中毒,不过就是吃了冷的食物,导致脾胃不适,要好好调试下。 那一瞬间,申屠晔发现,他一向如影子般的王妃,竟向自己投出尖锐如箭的目光。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令他印象深刻。大家闺秀终于忍不住了?将要退去紧紧包裹的隐忍外壳,变成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很好,很好,看看什么时候才露出真本相。申屠晔见她已经又恢复了恭顺默然,不由冷笑。数日前由于孩子在腹内动弹引起的惊喜、感动与温馨,已经不复存在。 小王子? 所谓的中毒风波就这样不了了之,申屠晔百般安慰了新宠万祺,没想到万祺反而十分内疚,埋怨自己的不当心,害了王妃娘娘,万一有个好歹,如何过意得去? “现在不是没事吗?”申屠晔不以为然。 “我真的很怕,万一王妃娘娘有事,万祺百死莫赎。”褪去男装换上女服的万祺,让申屠晔心生欢喜,又让他感到些许陌生。她的英气敛去,变成了小女人的妩媚及初为人妇的忐忑,在眼角眉梢若隐若现,散发着特别的芬芳,让人迷醉。可以想象,假以时日,待她真正习惯自己的身份,举手投足均十分自然时,将越发的柔媚。 他禁不住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内,感受着她忸怩害羞的青涩,心中异常满足。“万祺,为何一年来都没有发现你是女儿身?真是有眼无珠。” 万祺倚在他的怀抱里,一动不动,微微发出叹息般娇羞的回应。 自小江湖飘零,命如草芥,申屠晔虽然不知道她是女子,却一见如故,坚持要她住进府里,两人无话不谈,甚至包括他与小妾、名妓之间十分浓艳的小秘密。很多次,她差点告诉他,其实我也是女子,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为的是担心不可估计的后果。万一,他不接受,觉得自己骗他太久呢? 申屠晔不知道她内心也曾经经历过种种交战,只依恋着她转变带给自己的新感觉,紧紧握住不放,仿佛在弥补那段曾经忽略她的逝去时光。 “王爷,其实我的名字叫万琪,王字旁的琪。”怀中的人儿轻轻道,她的声音不像王妃那样清脆轻灵,也不像盈盈那样柔软娇媚,而是微带磁性的沙哑,更觉得风情万种。 “好,琪,往后你是我一个人的琪。”申屠晔俯下头,在她脸上如蝶恋花般印上轻轻的一吻,在听到她娇羞柔软的 相比万祺的幸福,席漫此刻却陷入了混乱之中。 不久前他抚摸着肚皮感受孩子跳动的幸福那样赫然,如今他的冷面更加赫然。她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申屠晔,不过是个披着万祺外衣的陌生人,与自己何干!犯不着将对万祺的思念及怨愤,落在他身上。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赞同她的观点,不住弹跳着,非常活跃。 “宝宝,你也赞同我不要理那个黑面神,对不对?我们不理他,有你在,妈咪很勇敢的,我们会过着开心快乐的日子,妈咪会给你做许多好吃的菜肴哦,将宝宝喂得白白胖胖的。”她轻拍着肚皮,低声对孩子说。 一旁的奶娘听见她嘟嘟囔囔的,怕她有事抑郁在心底,尽量装出特别开心地笑道:“好小姐,你嘀咕什么?说出来给我听听,看看有道理不?” 席漫感激她的慈爱,只是满腹心事,如何能说清?便也装出开心的样子,哈哈一笑,道:“宝宝跳得很有力!” “真的?以前你一直都说跳得不怎么用力的,恭喜小姐了,怀的一定是位小王子!小姐,你不要跟旁人提起,我午后帮你去城隍庙找那个非常有名的瞎眼先生算一算,看看准不准。” 奶娘不顾她的劝阻,喜盈盈地出去了,说顺便买点香烛好好拜拜菩萨,许一个愿,如果将来生下真的是小王子,就重礼酬神。 我不以你的宠爱为荣 那天,天都黑了,奶娘才回来,进来时缩着头,与席漫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 席漫见她神色有异,便叫住她,问问算命的情况。她并非一个只相信命运任由命运播弄的女人,只是,有时候也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前方将有什么样的际遇。何况,看奶娘的神色,多半不是好消息。 果然,奶娘支支吾吾,一会儿说城隍庙不开门,一会儿又说那个瞎眼的算命先生不在,又说自己已经在另外一间很灵验的庙里求过签,真的是小王子,也许下愿望,绝对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那就意味着自己和孩子可能不平安?席漫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意:“奶娘,既是疼我,就实话告诉我吧,凡事也好有个准备。” 奶娘十分诧异她的镇定自若,眼前闪过昔日她人前镇静背后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情景,不由摇了摇头,如果小姐真的能硬朗一点,绝对是好事不是坏事。 “小姐,你别慌,那个瞎眼的算命先生真的不在,他算的才是灵验,明天我再帮你去找找他。”奶娘继续推托。如何能告诉小姐,就是京城中号称最灵验的瞎眼先生用小姐的生辰八字算出来,她命中没有儿孙福,就算怀了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注定孤独终老,凄惶度世。 一个女人,王府的女主人,如果没有儿女,岂不是雨中土墙河边土坝?随时可能被冲塌,无依无靠。 “奶娘,你也别骗我了,算命先生说我保不住宝宝,是吧?”席漫缓缓问道,她以为自己很镇静,但当“保不住宝宝”从舌上滚过时,心头撕裂般疼痛。 已经失去过一次,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宝宝,她的宝宝!她暗自下了决心,从今往后,事事小心,绝不多行一步路,多吃一点不该吃的东西,从前的任性偏好,全部收起。 宝宝,你是妈咪的,妈咪会握住你的手,告诉你,等了你多久! 第二日,奶娘早早又出府了,去了好几间传说中特别灵验的庙宇,为她的好小姐求神拜佛。 虔诚祷告的她不知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妃可能保不住孩子的小道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六王府,也传到了申屠晔耳边。 听到这种不良传言的他,马上赶到席漫身边,道:“你什么意思?” 席漫一时反应不过来,反问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很好,你不仅学会了演戏,还学会了争宠。你以为传出这种消息,我就放下万琪,日夜陪在你身边,将你捧在手心?拜托,你已经不是席家二小姐,别这么幼稚!”他冷酷地指控着她的矫揉造作。席漫原来不想理会他,见他越说越激动,似乎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六王爷,麻烦你先弄清楚,我并不以你的宠爱为荣,又如何谈得上争宠?你愿意爱谁就爱谁,拜托,不要成天神出鬼没跑来这里吓人。” 申屠晔陡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她吗? 他点了点头。这是她,没错。只是她似乎就要挣破外壳,从里面钻出一个崭新的人儿了。 三千三百三十三个响头 六王府纷纷传说,因为命相不好,六王妃注定命中无子无女,连目前的孩子都可能保不住,王爷为了血脉着想,吩咐薛大夫日夜守候在王妃院子中,重点帮王妃保胎。另外,王妃居住的院子,也请风水先生重新来布置过了,希望对保胎有帮助。 另外有些不安分的小丫头,蠢蠢欲动。王妃无子无女,这六王府的正主儿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个别比较心急的,已经跑去向特别受宠的琪侧妃献媚。但是,大部分下人受多年风浪教训,按捺住了心跳,等候王府争宠的进一步发展,冒着会给王爷严惩的危险,在王妃院子外探头探脑,想打探点最新消息。 处于漩涡之中的席漫,反而一片泰然。 她相信目前的身体,也相信自己与宝宝失而复得的缘分,宝宝一定没事的!七个月,只要再静静养两三个月,便是她与亲爱的宝宝见面之时。 奶娘晚上回来时,发现小姐居然在做针线!虽然有点生涩,却中规中矩。养尊处优的小姐,什么时候动过针线啊!她一时呆住了,难道是大受打击? “奶娘,你的额头怎么啦?”席漫担忧地看见她额头上一片紫红肿胀。 “我帮你求过神了,磕了整整三千三百三十三个响头,菩萨说,没事的。”奶娘喜盈盈地笑道。只要小姐没事,小姐的宝宝没事,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席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三千三百三十三个响头,一个奶娘为她的小姐磕的!她伸手搂住奶娘的肩膀,静静无声,眼泪却一颗颗打在奶娘并不结实的肩膀上。 奶娘见状,连忙帮她拭去泪珠,又转移话题,问问她做了什么针线, “奶娘,你看看,我帮宝宝做的小帽子。”席漫献宝似的将一顶六瓣颜色各异的小帽子放在掌上。 “好、好,小姐,往后我帮你做——好,我们一起做。” 室内两人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她们并不知道,有时候灾祸并不是上天主宰,而是人为造成的。 王府内某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魔爪,已经悄悄伸到了她身边,她浑然未觉,完全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当中。 更让席漫惊喜的是,申屠晔的妹子仪方公主,即将要从宫里搬到六王府来了,准备三个月后的盛大婚礼。 一时之间,府中人人奔走不迭,喜气洋洋。席漫最高兴的是,自己身边忽然清静了许多,连申屠晔都忙着准备妹子的婚礼,几乎不怎么露面了。席漫的心,平静了许多。 胆小的公主 一日午后,席漫从朦胧的梦中醒来,只听见蝉在外头卖力唱歌,一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在乡下的别墅,风从窗外送来菜花香气,万祺还在书房里等着她去吵吵。 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望见绚丽的彩帐,不由一怔,才发觉,过去,对于自己已经成为梦境。 珍珠帘在凉风中拂动,不断相碰,响彻房内,细碎而清灵的响声,让席漫为之醒神。她坐起来,奶娘、坠儿她们都不在呢,可能趁自己睡着去房前的凉亭吹风了吧。据说,这院子名叫莲华苑,门口就是湖面,正门口有一道九曲回栏,栏杆下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莲花,此时莲花正盛,只是她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多月,只要两个多月够了,宝宝顺利诞生,自己到时候一定抱着她(与申屠晔不同,她和万祺一样喜欢的是乖巧伶俐的女儿)到处游玩。 窗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环佩叮当。 “坠儿?”她轻轻唤了一声。 无人回答,走动的声音也消失了。 “谁在那儿呢?”她问,嘴角微翘,难道奶娘为了逗自己开心,竟躲起来了? 窗边响过一声嘤咛,细微如尘。 “别调皮了,出来吧。”听声音,并不是奶娘呢。 “嫂、嫂,是我。”随着规律的环佩叮当越行越近,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也飘到了席漫的鼻子中。 “嫂嫂?”席漫恍然大悟,是申屠晔的亲妹妹仪方公主啊。听奶娘说,她在先皇死后才出生的,生成粉雕玉琢一般,体有异香,刚刚遭遇丧父之痛的太后十分喜爱,留她在宫中抚养,十七年来不曾出府,都说她高贵大方,温柔恭顺,深得太后、皇上喜爱呢。 珍珠帘揭开,比珍珠更加莹莹生光的是仪方公主的肌肤,让阅尽娱乐圈美女的席漫也为之一震。这才是美女,仿佛浑身上下都是用宝玉雕琢抛光而成。清水莹莹的双眼,宛转流波,远山含黛的秀眉,似愁非愁,脸颊红晕浅浅,更显得娇艳。换了自己是男人,早拜服在她跟前了。 “仪方公主?”她尝试着问。 “嫂嫂。”她的脸霎时仿佛新染了胭脂,酡红一片。 仪方公主自幼长在深宫,一向脾性甚好,安守本分,孝顺太后,凡事让人三分,吃亏只当享福,深得宫人爱戴。如今,年满十七岁,太后为她指婚,许配给席相家的三公子席北,她小女儿家心性,想知道未来夫君长得如何,又怕人家笑话,不敢打听。听说嫂嫂就是席相家的二小姐,暗自想着看了嫂嫂,也就大概知道未来夫君的模样,所以托词拜见嫂嫂,特来探望。席漫哪里知道这个小小人儿所打的算盘,见她那样娇怯,心中不由又怜又爱,挽住她的手,两人轻声说话。开始,仪方公主不过有问必答,还不敢直视席漫的眼睛,后来渐渐熟了,也简单问几句。 席漫见她毫无刁蛮公主的骄横与傲气,更无申屠晔的暴戾冷酷,而是弱不胜风的娇羞,如冰天雪地中远远飘来的一缕梅香,异常喜欢怜惜,暗自决定往后好好疼爱她。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席漫如何想得到这样单纯而娇羞的仪方公主,竟会狂热地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哪怕为此浸猪笼也在所不惜? 教公主偷窥未来夫君 姑嫂二人谈了一会儿,坠儿急急奉上香茶来。 仪方公主拈起茶杯,喝了一口,低头说道:“嫂嫂,你放着满湖荷花不管,好生浪费。”这句话,仿佛有千斤重,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的头又低了下去。 席漫还真没有见过一个比她更擅长低头的女子,见她那样娇羞胆怯,不由心疼,握了握她的手,道:“我的身子,不能出门口半步,白白浪费大好美景了。”她本以为,仪方公主是感慨自己辜负了九曲围栏下的荷花,却不知,仪方公主别有所指。 “难为嫂嫂了。明日,我请嫂嫂喝新茶,可好?”仪方公主问。 “好!”席漫虽然有点奇怪她突然从荷花转到新茶,怕吓着她,赶紧连声答应。 仪方公主欲言又止,抬头望了望席漫,立刻又低下,脸红得就要涨破滴血似的,连耳朵、脖子都像红玛瑙琢成的,通红可爱。 席漫恍然大悟,笑笑道:“可是内急?我让坠儿令公主去。” 公主轻轻摇着头,微微张嘴,声音细如蚊蚋。 幸亏此时窗外的蝉鸣已经停下,要不席漫可真没有办法听清楚她说什么。 “嫂嫂,你和你兄弟……”后面没了。 “我兄弟怎么啦?得罪公主对不?你别怕,等嫂嫂帮你出气。”席漫大包大揽,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公主的未婚夫就是自己的三弟席北。自从穿越后,除了身边几人她有所了解以外,席家的情况她并没有多问,觉得他们离自己很远。 “嫂嫂,我怕……” 仪方公主没头没脑的话让席漫抓狂,又不敢大声追问,只怕惊吓了这个胆小的公主,缓缓问道:“怕什么?说来听听。我们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怕、怕他……”又没了。 “哪个他?”席漫忽然惊觉,就是那个“他”啊,不由暗暗好笑,道:“公主怕你的未来夫君对不对?”难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未成年少女,只因为长在古代,就得早嫁,相当不人道。 “嗯,嫂嫂,我从没有见过你们府三公子啊,皇兄说他是少年英雄,太后也说他很好,很好。”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她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头也渐渐低下,差点压到膝盖上。 公主的说话很奇怪,不过席漫前后一连贯,就明白了。仪方公主的未婚夫,就是自己的三弟。难怪她会悄悄一个人过来在窗外偷看自己,是想揣摩下三弟的模样吗?这样的指婚,将两个从不相识的少男少女送做一堆直接洞房,不由不佩服古人的胆大包天,比万祺与那歌迷的闪婚还快。 只是,她从未见过席家三公子,无法直接回应公主,灵机一动,道:“我请他来府中做客,你到时候在窗外偷看,好不好?” “他能回来吗?不是说他还在西北领兵作战吗?”仪方公主的惊异超过了害羞。 额,又撞墙了。席漫笑笑道:“等他回来嘛。” “等他回来,就是成婚了。”仪方公主幽幽地说。 席漫望了望她,总不能将一个千娇百媚的公主送到西北战场吧,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十八个小妾 第二日天刚亮,莲华苑络绎不绝来人,其中包括n个申屠晔的侧妃、通房丫头及府中稍微有点权势的老仆妇等,连皇太后、皇上最宠爱的仪方公主都专程来这拜见王妃了,她们怎好落后? 奶娘一律挡驾,理由是王妃娘娘要休养,谁要惊动她,先去问过王爷再说。 人不见,礼物多多,坠儿笑得眼弯弯,奶娘却笑她没有见过世面,这么点东西,在宰相府时没有见过? 影已斜,仪方公主并没有出现。席漫心中不免失望,第一次站到了窗边等人。 奶娘一见她站着,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到床上坐好,才开始教训她如何安全顺利度过最后两个多月,千万千万不要给人看扁了。 看扁?奶娘似乎别有所指。 漫天彩霞映窗时,碧环来了,依旧恨不得将所有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绿色都堆在身上。她原是王妃的陪嫁丫头,只因眉眼细长别有一股风流之态,让申屠晔一见倾心,纳为小妾,可惜没有半个月就失了宠。 席漫见她闪闪缩缩,头上依旧是早些时候见的那几件首饰,也替她难受,留着坐了一会儿,又着奶娘从方才众人送来的礼物中挑几件可意的送她。碧环喜盈盈的随奶娘往后面去了。 那一日直到夜深,仪方公主并没有露面。 第二日一早,申屠晔来了,一脸黑如锅底,打量了席漫老半天,道:“哼哼,行啊!” “托福,能吃能睡,还行。”席漫淡淡地说。 “你为什么老是跟万琪过不去?” “这话从何说起?”席漫真不知道一大早他又要闹哪一出,她连万琪的人影都没有见过,总不能说自己昨夜梦游去恐吓她吧。 申屠晔说出的理由更加荒谬,居然是—— 万琪昨晚梦见王妃为她娶亲,居然给她娶了十八个小妾,还奉送一张超级大的床! 这人正常吗?是不是还没有睡醒?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梦中的事情不能当真,他居然为梦中的事情来兴师问罪,真是荒唐透顶!如果万琪梦见自己插了她一刀,请问今日是不是应该给她偿命? “王爷,不好意思,昨晚我应该没有时间为琪妹妹娶亲,因为我也忙着做梦。梦见你放弃王位,带着万琪妹妹浪迹天涯去了,真是感人,王府中哭声一片呢。”席漫不紧不慢地说,凝视着他的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给你个谋权篡位算对得住你老兄了。 他的嘴角微微一翘,就要变喷火龙了——额,他居然笑了? 席漫眉头一皱。 这个年代应该没有精神病院,这个申屠晔病得不轻,应该送往哪里? 九曲回肠老谋深算 申屠晔继续大笑,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席漫无语。 如果说,申屠晔很正常,不过愧疚上次吼了自己,无话找话,借以搭讪,那么,他真的无聊兼幼稚。在娱乐圈多年,席漫见过各种各样的搭讪方式,从老土的“你长得真的好像我初恋情人”到自以为是的“十卡拉钻戒买你今夜”,抗压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像申屠晔这种超龄儿童的冷笑话,真的不好笑。 “王兄,你们在笑什么?”风吹过,送来一阵清幽的香气,仪方公主款款行了进来,见房内情景,不由也呆了。 一个大笑,一个无奈。 “没事,没事,你继续采你的荷花吧。”申屠晔脸上立刻柔情万种,简直就是冰雪融化桃花朵朵,那双眼睛都快挤成杜海涛了。 “我、我不是采荷花啦。”仪方公主立刻分辩,脸上依旧红扑扑的。 “公主,你的脸怎么啦?在哪里刮伤了?”席漫焦急地问。仪方公主脸上,不均匀的红,仿佛给什么刷子拖过似的。 申屠晔的目光立刻钉在仪方公主脸上,不由骂道:“该死!覃庸没有保护好你?等等砍他一条手臂!”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任性,去……”她看看席漫,吞下了后面的话语。 覃庸?看来是王府内的侍卫。席漫正想为公主说几句,申屠晔已经火山爆发。 “不关他的事情关谁的!他的责任就是好好保护你,少一根头发都是他的错!还有,你看看这张大花脸,到时候如何成亲?真是的,十七岁的人,别人早做娘亲当家作主了,你呢?没头没脑的,像什么公主!” 申屠晔喷出的话语,让仪方公主泪落纷纷,连席漫都听不下去了,为小姑子兼未来弟媳妇辩护:“你吼什么?也不问问原因,就咿呀鬼叫!公主又单纯又可爱,哪有你的九曲回肠老谋深算!” 申屠晔呆了一呆,这个影子王妃的眸子,什么时候开始流光溢彩?竟如宝石一般瑰丽,让人迷醉。 直到席漫再吼了一声“还不赶紧去请薛大夫”,他才如梦初醒,嗯一声,匆匆走了。 “嫂嫂,你好厉害!居然敢吼王兄!连皇兄都不敢吼他的。”仪方公主一脸崇拜地望着她。 席漫微微一笑:“怕什么?他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又不是三头六臂!” 不管怎样,仪方公主爱死这个嫂嫂了。从来没有一个对她这样贴心关心的女性,一望就看出她脸上的异样,还为了自己跟王兄吵架,据说,嫂嫂以前也是胆子很小很小的,可见是豁出去了。 “嫂嫂,过几天我给你送一份神秘礼物,你等着哦。”仪方公主神秘兮兮地笑,却不管席漫怎么问,就是不说礼物是什么,反而趁薛大夫还没有来,告辞了。 申屠晔气得半死,不敢吼大腹便便的妻子,只好小小声地吼薛大夫:“老薛!你看看,万一她要生,以你的龟爬速度,只能赶上我儿子的满月酒了!” 老薛呵呵地笑,拖了他出去。 神秘礼物?席漫皱起了眉头。 (今天蓝太太太感动了,谢谢责编悠悠,谢谢席楠妹妹,谢谢风漫说,谢谢西瓜,谢谢兔子小师父,谢谢众多留言评论送红包的众多朋友。呜呜,蓝实在太感动了) 莲香七窍心 整整三天,仪方公主不曾露面,席漫挂念着她脸上的伤,吩咐奶娘去看了几次,都说公主忙,暂时没空。 这丫头,神秘兮兮的,不知在为自己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呢。席漫想来想去,多半是孩子的衣物鞋袜或者玩具之类吧。想到宝宝,她不由满怀幸福,禁不住轻轻去拍拍肚皮。宝宝特别乖巧,马上有了回应。 “宝宝乖,宝宝乖乖,宝宝乖乖乖。”席漫轻巧熟练地拍着,嘴里哼着简单的小调。 “公主来了!公主来了!”奉令一直守候在莲华苑前的坠儿,远远看见公主的身影,便一边喊一边跑进来。连后院的薛大夫都听到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陡然出现在房中,道:“嘘,嘘,嘘,不要大声叫,免得惊吓了王妃!” 他叫别人“嘘,嘘”,自己却按住双膝,气喘吁吁,席漫不由微笑,连奶娘都呵呵笑了起来。薛大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回到后院。 仪方公主送来的神秘礼物,是一个外表刻着异常流畅的兰草纹的锡盒子。席漫高兴地看到她的脸已经恢复昔日的娇嫩,宠溺地握住她的手问:“这是你亲手刻的?”还好,她的手也很平滑,并没有伤痕。 仪方公主摇摇头,道:“我的礼物在里面。” 她的礼物,居然是莲花茶。 莲花茶,席漫很久以前曾经听万祺说过,还看过他摘录的明朝顾元庆的《茶谱》记载。要做不胜香美的莲花茶,必须在还没有日出的时候,将半含的莲花轻轻拨开,在花蕊放一撮细茶,放满为止,用麻索稍微在外面捆住,不让莲花开放。等到第二天早上摘下莲花,倒出茶叶,用纸包好茶叶焙干,又趁日出前,将茶叶放入别的莲花中,这样好几次,才能最后焙干使用。 虽然这样麻烦,席漫隐居乡下时,趁别墅外有一大片荷塘,也曾每日早早去做莲花茶,可惜乡下孩子调皮,每回她捆了小皮筋,总被孩子们解掉走了香气受了夜露,没有一回成功过。 如今,小小一盒莲花茶,耗了仪方公主多少工夫与心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公主脸上会有不均匀的红,肯定是乘船在湖里放茶叶时给荷叶擦伤的吧。 席漫心中感动不已,马上让坠儿泡茶,与公主同时分享。 那种清远的香美,如此真切,如莲花缓缓在舌上绽放,涨满心房。 席漫决定,明年,自己也要亲手制作莲花茶,密封在锡罐中,送给最爱的公主喝。她暗自微笑,呵呵,明年这时候,说不定是公主大肚球球了。 席北败北 日子流水般逝去,莲华苑外的荷花开了败,败了开,兰草锡盒内的莲花茶虽然很小心地使用,渐渐也见底了。奶娘常常望着席漫嘻嘻地笑,心满意足,嗯,就这样好好保养,小王子一出生,万事大吉。 近来,席漫身体越发沉重,夜间不能安睡,白日渐渐觉得困倦,连仪方公主跟她说话时都常常打瞌睡。仪方公主胆子大了不少,一直鼓动席漫出去莲华苑看荷花:“有花堪看直须看,残荷听雨可就见不到了。” 席漫想想也是,还有不到两个月便生宝宝,生了宝宝又要坐月子,现在不出去,只能等明年了。 于是,一群仆妇丫头,浩浩荡荡簇拥着席漫与仪方公主出了莲华苑,往九曲桥而去。为了保险起见,奶娘特意请了薛大夫陪同,又吩咐几个牛高马大的仆妇抬了圈椅紧跟其后,若是见到小姐有半点劳累就不让她再走。 虽然不知六王府有多大,目光所到之处,绿树葱茏,红楼隐现,更奇特的是莲华苑恰好建在一个葫芦形的甁湖顶部,面前就是葫芦小小的上半截,九曲桥从莲华苑正门弯弯曲曲跨在水上,到了葫芦腰处,与两侧横亘的另一道白玉桥相接,近似一个大大的t字。 席漫与仪方公主坐在白玉桥的中央最高处,五层的瑶波阁的底层,任清风徐来,吹彻袖带,近观栏干下各种莲花,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还有紫的睡莲、青的佛莲,或盛装怒放,或含苞脉脉,让人叹为观止。转身望甁湖的另外半部,湖很大,波光粼粼,远处有府中小厮划着小船在喂鱼,一群白鸭、白鹅、鸳鸯、鹭鸶等或游水嬉戏,或展翅飞翔,十分悠闲。 跟在万祺身边多年,席漫也算见惯沙场,但从未见过哪一处高官富商的府邸豪宅像六王府这般奢华,移步换景,人仿佛踏进了传说中的神仙洞府,哪怕是栏杆上小小一个玉柱头,也雕花描彩,线条圆滑流畅,做工精美。嗯,败家,果然败家,这种人就是超级的蛀虫吧,难怪言情小说中的穿越女个个都要嫁给王爷,及时行乐啊。 席漫正想叫丫头仆妇们摆上美酒佳肴,与仪方公主大醉一场,却看见申屠晔从岸上匆匆跑上白玉桥,不由蹙紧了眉头。他来干什么?又来说那无聊透顶的梦吗?真想天上忽然一个晴天霹雳,将他轰到香港青山医院去。 申屠晔带来的果然是个晴天霹雳: 西北方传来紧急军情,王妃的三弟、仪方公主的未婚夫席北,在西北孤军深入,战事失利,如今下落不明,有人说已经为敌军俘虏,也有人说投降了敌军。 席漫心一震,立刻握住了仪方公主的手,她的手冷冰冰的,失去了所有温度,脸上也失去了所有血色,一片雪白。 “皇上命我即日起程赶往西北,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将他平安带回来的。你们等着我!”申屠晔说完,匆匆离去了。 “嫂嫂,他、他——”仪方公主一直强忍的泪不住滑落。 “你放心,他一定没事的,有你皇兄在。”席漫安慰道,心头不知怎的,为那个从未见过的三弟开始疼痛。 将敌军吃光 席北生死未卜,申屠晔匆匆奔赴西北,六王府人心惶惶,一片苍凉。仪方公主牵挂着未来夫君的生死,寝食俱废,据贴身丫头红袅偷偷跑来莲华苑告密,她已经整整两夜在床上烙饼,两日来就喝了一点点水。 席漫十分震惊。这样怎么行?三弟还没有回来,仪方公主就先倒下了。她借口自己一个人夜里常常做噩梦,请仪方公主搬来莲华苑同住。 谁知就算公主搬了过来,还是愁眉不展满怀心事,面对一桌满满当当的菜肴,仿佛对着一堆木头石头。 “公主,你这样肯定不行,我三弟很快就回来的,到时候新娘子瘦瘦蔫蔫的,人家还以为你是假冒的公主呢。”席漫强颜欢笑,努力劝她吃饭。 “嫂嫂,我也知道,可真的吃不下啊。”在席漫面前,仪方公主并不需要隐瞒自己的真实感受。 “来,乖,跟着我,一口一口地吃。”席漫继续哄她。 “嫂嫂,你先顾着我侄儿,别管我了。我现在不饿,等饿了我再吃。” “来,吃一点,你想想,这些饭粒就是敌国一个个的兵卒,你多吃几口,三弟就减少了许多危险,最好全部将敌军吃光!” 这么诡异的说法,也只有她能掰得出来。仪方公主想笑,嘴巴扯了扯,比哭还难看。 席漫看在眼里,心头又酸又涩,忽然将筷子掷到地上,道:“嗯,他是你未来夫婿,也是我三弟,你为他担心,我也为他担心,你不吃,我又怎么吃得下?我们两个一起为他祈祷,跪三日三夜,上天必然怜我们一片诚心,让三弟平安归来。” 这一招,以退为进,吓得仪方公主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忙向奶娘求救。奶娘早看出了席漫的真实意图,也跟着大惊小怪一番,演得十足十,叫小姐为了小王子,一定要保重身体,免得让身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姑爷担心。 仪方公主默默无语,忽然端起一碗肉羹,仰头咕噜咕噜喝下肚中去,从未有过的豪爽。 放下碗,她拿起筷子,凝视着席漫的眼睛,道:“嫂嫂,你放心,我会多吃多喝的!” 席漫终于松了口气。 但是心病终须心药医,席漫明知道仪方公主担心三弟的安危,不过一时逞强,越发为她感到心痛。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奶娘所说城隍庙前那个号称神算子的瞎眼先生,立刻让奶娘出府去将他请来。没想到奶娘去了,回报神算子架子大得很,说从来不登别人的门。 “嫂嫂,算了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愿他、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短短数日,仪方公主的衣衫已经空荡荡地飘在身上。“不,你放心,我就是——请,也要将他请到府中来!”席漫打定主意,立刻吩咐奶娘去帮自己办妥,偷偷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就是绑也要绑回来!” (蓝今晚迟更了,各位亲们看了早睡,晚安,么么) 神算子1(一更) 不到一个时辰,神算子果然给请了回来,老远就听见他用破铜锣般的声音嚷嚷:“你们这伙强盗、土匪,将来官府必然收你们!”又听见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道:“你不是神算子吗?怎么这回没有算清楚我们是谁?”窗外随之一阵闹腾,间杂着神算子的嘟嘟囔囔。 “小姐,我们将神算子先生请来了。”奶娘在门外禀告,话语中的惴惴不安十分明显。 “快快请进!”坠儿按席漫的吩咐,大声喊道。 屋子内已经张起了重重轻纱薄幔,席漫与仪方公主端坐在帘幔后面,隐约看见神算子先生给侍卫押进来,解开两臂的绳索。 “先生,小女子有些心结解不开,听说先生乃是京城有名的神算子,特意请先生前来,多有得罪了。”席漫道歉。 她的声音,清脆无比,神算子听了,只觉得脆生生水灵灵,仿佛咬了一口在井中泡过的梨,一时之间,眉飞色舞,连声道不敢不敢。 奶娘送上席北的出生年月日,只是时辰记不住了,神算子手指连动翻飞,点点头,又摇摇头。 席漫禁不住望向身边的仪方公主,见她双手紧紧相互揪着,洁白细密的牙齿已经在娇嫩的下唇咬出了一缕血痕。“没事,一定没事的,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席漫拍拍她的肩膀,心中明明知道言语的苍白无力,却想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安慰。 仪方公主用力点了点头。是的,他一定没事! “小姐所问之人,与小姐极为亲近,不是丈夫,便是兄弟。”神算子缓缓道。 “好准!”仪方公主拍手叫道。 席漫无语。废话,不是为自己亲近的人算命,难道是为路人甲? “那你说说,究竟是丈夫还是兄弟?”窗外又传来那个清朗的声音,流泻着笑意,“算得准给钱,算不准不给钱。” 席漫极力控制,才忍住不笑,暗暗奇怪这是哪一个侍卫如此胆大包天,到了莲华苑还敢这样喧闹。 仪方公主虽然心情沉重,也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兄弟,一母同胞的兄弟!”神算子斩钉截铁地答。 仪方公主点了点头,十分佩服。 紧接着,神算子如有神助,竟然将席北的境况说得十不离九,甚至连他何时遭受大难都说得一清二楚。一向不太信邪的席漫也呆住了,怎么跟人肉搜索一样?后来想想,原来如此,难怪。 神算子又说席北此刻惊险万分,如坠下百丈谷底。 “啊!”仪方公主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口。坠下百丈谷底,哪里还有存活的可能?那就是说,他,不能活了? 神算子2(二更) 席漫紧紧握住仪方公主的手,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仪方公主似乎感受到了席漫的坚强,稍微镇定下来,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纱幔外的神算子不紧不慢地道:“小人还未说完,令弟虽然十二分的惊险,但是有一颗贵人星临近,就算坠下百丈谷底,也能一飞冲天。” 仪方公主悄然舒出一口气,席漫觉得掌中她的手已经渐渐回温。 坠儿看了看两位主子的神色,朝席漫递了个询问的眼光,席漫打了个手势。 于是,坠儿大声说:“好,如果准,大大有赏,不准,日后算账!” 那神算子顿时哀叫连天,说要是人人都这样,算命先生哪里还用得着吃饭,风水先生骗人起码骗个十年八年的,算命的不过十天半个月就灵验:“如果不准,你们去拆我的招牌,想怎么拆就怎么拆,随你。” “你不是算得准吗?算算,会给钱的就算,不会给钱的就不算。”坠儿伶牙俐齿,压得神算子暗暗叫苦。 席漫摇摇头,制止了坠儿的胡闹,轻轻道:“既然不过十天半个月就灵验,我请先生算一算,我兄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的话语虽轻,室内一片寂静,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神算子额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假装天热,拿起扇子摇了摇。 “你们几个,好好帮先生扇凉拭汗。”奶娘见状,连忙为先生找了个台阶下。 侍立的丫头们娇滴滴地应着,或拿细条编织葵扇,或拿生绡白团扇,或拿绣花绢扇,或拿翡翠鸟羽扇,围在神算子身边,为他扇风。扇动风轻,丫头们的发香、衣香、体香随之弥漫,神算子仿似刘晨、阮肇误入天台山,不知何夕何地,还有丫头手执香帕,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更觉得是平生从未有过的销魂,心魂俱飞,哪里还记得算命卜卦? 仪方公主见他痴痴呆呆的样子,虽然愁绪纷乱,不由也暗暗好笑。 “先生,请问我兄弟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席漫再一次问道。 “十天半个月,不,十天……”神算子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温柔在侧,异香扑鼻。 “十天?好,十天我兄弟如果未回来,小心你的招牌!”席漫笑道,做戏要做全套,免得仪方公主看出了破绽。奶娘也太敷衍了吧,去哪里找来这么一个超级龙套?不过几个丫头已经看晕了,唉。 一提到招牌,神算子仿佛挨了当头一棒,马上清醒过来,左右摇了摇头,仿佛在打量旁人的眼色。他不过是个瞎子,能看什么? “小人所说,都是根据老祖宗传来的秘籍推断的,句句属实,不真不要钱。”神算子早打好了算盘,六王府不好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要出了府门,自然天高海阔谁知道谁啊。 “那么,就请先生在这里住一阵子,反正十天半个月很好过的。” 这句话,不是席漫说的——她巴不得早早这个超业余的龙套有多远就滚多远——而是仪方公主说的。 仪方公主的想法很简单,留着他在,自然很快知道真假,却不知一句话让人又惊又喜。 (亲们,蓝需要大家的支持哦,动动鼠标,收藏、点击、评论,蓝会更有动力的) 神算子3(三更) 惊的是席漫。 她怎么敢留一个西贝货在仪方公主的眼皮底下?一旦拆穿,只怕心病不去,反而病上加病,重病难医了。 喜的是神算子,这样神仙洞府般的人家,哪怕就是狐狸精蜘蛛精或者艳鬼变的,也要豁出性命住一住。 “这样不好,人家先生也要养家糊口的。” 席漫出言相劝,神算子马上笑微微地道:“没事,没事,小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够留在这里,哪怕是住一天都是小人的福分!小人恭敬不如从命,请问安排小人在哪里住?这里水多,特别凉爽,不如安排小人在这里住下吧。” 席漫真真切切明白了,三分颜色上大红1,并不是当今娱乐圈才有的通病,看看,古代一个小小的算命先生,不也是一样打蛇随棍上? 奶娘早啐了他一口:“先生,这里是我们小姐住的地方,哪里能容得下男人住?” “我真的不介意你们将我当成女人。”神算子涎皮涎脸道,“反正我也看不见,在与不在一个样。” 仪方公主同情心大发,摇了摇席漫的手,道:“好嫂嫂,你就可怜可怜他吧。反正后院薛大夫不是住在那里吗?就让他们合住好了。” 席漫想想,既然仪方公主坚持,算了,就让他住吧,只是暗中警告他不可穿帮就好,要是惹公主伤心了,再找他算账。 于是,一切尘埃落定,著名的神算子先生从此住进莲华苑后院,与薛大夫同居。薛大夫虽然心中不愿意,王爷不在,也不便说什么。 仪方公主同情心继续大泛滥,想让薛大夫为神算子治眼病,结果不了了之。 第一,神算子说这是胎里带来的毛病,从出生第一天开始,就没有见过一丝光线,任大罗神仙都没救了。 第二,薛大夫自矜身份,不肯为区区一个算命先生治病。 席漫则吓了一大跳。她暗中问过奶娘,那神算子居然不是像之前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是个假冒伪劣的家伙,而是实实在在的神算子。 这下子,骑虎难下了。 难道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之前还以为是奶娘跟他串通的,原来不是,真是吓死人。没有现代的人肉搜索,他怎么能够将三弟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让奶娘不住点头呢? 那么,他之前所说的自己孩子保不住,难道是真的吗? 不,绝对不可能!宝宝那么乖,一定没有问题! 半信半疑、患得患失之中,她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可不可以问问他,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到现代?哪怕回去是心上插着刀参加万祺的婚礼,她也一定去参加。 (1你明白什么叫三分颜色上大红吗? 呵呵,粤语中形容人得到别人一点好脸色就得意忘形、作大、不知自量。) 女扮男装(四更) 一切都显得那样荒谬而虚幻,甚至如哈哈镜中的影像般可笑:生死未卜的亲弟弟,奔赴前线的丈夫,准确无比的算命先生。席漫反思这几日,第一次发觉人生如梦、梦如人生虽然老土,却如神算子的话语一般准确,甚至带点触目惊心的荒凉。 她将仪方公主放心的心事,重重地压在了心上,怕神算子说得不准,那么席北真的丢了性命,又怕神算子说得太准,则到头来宝宝真的——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无论如何,都要将宝宝保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她心头流过无数往事,惆怅、忧愁、哀怨、无奈、畏惧、黯然等各种不良情绪,密密地织成一个厚厚实实的茧。 她在茧中央。 相比席漫的忐忑不安,仪方公主显得神采飞扬。自从神算子住进了莲华苑,她的谈话中十句有九句都是围绕着神算子转的,已经成了他的超级粉丝。也难怪,在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神算子一句话仿佛定海神针,瞬时平定心头的惊涛骇浪,让她可以怀着美好的期待等着席北的归来。她怎么会不感激、崇拜神算子呢? 她要去看看这个神秘的男人的庐山真面目。 瞒着席漫,让红袅去侍卫覃庸那里拿来男装,伪装成一个少年公子,拔掉耳珰,戴上小蛮帽,又穿上高底男靴,尝试着走两步,差点摔在地上。她无奈地抽出脚,环视四周,寻找可以塞鞋子的东西。 红袅及时拿出几条绢帕,卷成两团,分别塞进靴子中。 仪方公主试了试,刚好合适。 “怎样?怎样?”仪方公主来回走着,笑盈盈地道。 “公主,你现在是男人啊,拜托你说话不要娘娘腔,走路不要踩死蚂蚁似的!要大步,像这样,噔噔噔!”红袅给她示范了一下如何跨着大步,雄纠纠气昂昂地走。 仪方公主跟着学了一盏茶功夫,觉得差不多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迈着大步去到正房找嫂嫂。 席漫正好倚在矮榻上,闭目养神。奶娘也在旁边打着瞌睡。 “王妃娘娘有礼!”仪方公主压低声音,作了一个揖,心头说不出的得意,只待嫂子问问这个小公子是谁时,再揭穿谜底。 她并不知道,席漫对声音十分敏感,别说穿了男装,就算穿了皮毛扮成老虎,也能听出来。 一听到她的声音那么低沉,席漫连忙睁开眼睛,不由扑哧一笑,道:“好妹妹,今天玩什么?准备偷溜出去玩玩?也好,天气晴好,让侍卫陪着你出去玩玩。” “我、我要去看看那个神算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仪方公主小声道,紧紧盯住嫂嫂,生怕她不答应。 席漫见她面红耳赤十分娇羞,不由叹口气。 梁山伯祝英台共读三年,梁山伯没有发现祝英台是女儿身,只能说明老梁的确是只呆头鹅。神算子根本就是瞎的,跟他玩变装有什么用处?最主要的是,要将身上的香味遮盖住,声音要够粗大,这样才能瞒天过海。 小红帽进了大灰狼的肚子(一更) 仪方公主一听指点,才发觉自己想得有多天真,原来传说中的女扮男装并非穿上一套男人衣服就万事大吉,看这样子,没有十天八天的刻苦训练,自己别想蒙混过关。她忽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席漫看出了她的畏难心思,笑笑,安慰道:“不过也好,穿男装,你身上的环佩没了,他更难识别雌雄。衣服,记得去换一套充满男人味道的。”。 “臭男人的汗臭衣服,我不穿!”仪方公主的小脸皱成一团。要去穿充满汗臭味的衣服,不如让她去跳湖! 席漫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说男人味道,又没说是汗臭。去翻翻你王兄的衣服,穿上去肯定比你的要好。” 王兄的衣服!别说穿,就是披都成问题。仪方公主继续摇头。 席漫明显也紧接着想到了这一点,正为难间,一直低眉不语的奶娘道:“衣服怕什么?拿王爷常用的香过来,公主你将这套衣服脱下,我们熏得香喷喷的,神算子先生肯定分辨不出。” 于是,雷厉风行,申屠晔的熏衣香拿来了,奶娘在大熏笼里点好,又将那套男装笼在上面细细地熏,一直到傍晚,才大功告成。这段时间,席漫已经教了仪方公主一些简单的发音方法,让她说起话来嗓门粗重些。 “嫂嫂,我去和神算子先生探讨探讨啦!”仪方公主踩着重重的步伐,噔噔离去了。 席漫看着她出去,不由一笑。这个小姑娘,变化多大啊,从一开始的未曾说话先红脸到现在竟能自己主张去看神算子,着实让人惊喜万分,假以时日,会更加自信自如吧。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微微一笑。不知小家伙会和神算子探讨什么,难道也要去学算命吗?还是去八卦一番,打听打听各种奇闻怪事? 结果,没有一顿饭功夫,仪方公主脸红红回来了,眼眶中还泪光闪闪。太感动了?席漫正想问,仪方公主已经扑倒在她膝盖上嘤嘤哭泣。 席漫大吃一惊, 连忙问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心头暗暗恐惧,不会小姑娘一时冲动,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吧? “他、他——”仪方公主抽噎着,就是说不出下文。 “我的姑奶奶,求你了,说说吧。”席漫真的给她急死,偏偏仪方公主哭个不停,就是不说。 席漫的心坠入谷底。 完了,看来是小红帽进了大灰狼的肚子,生吞活剥了。 偶像的幻灭(二更) 红袅正好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席漫立刻追问究竟。红袅莫名其妙,说没有发生什么,公主与那位神算子先生有问有答,正常得很,只是见公主的脸越来越红,依旧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吧。 席漫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因为担心自己在偶像面前表现不佳而自责自怨?小姑娘这个粉丝够厉害的。 席漫叹息道:“好妹妹,你再不起来,你侄儿可就要抗议了!” 席漫肚子里的宝宝,犹如姜太公的打神鞭,一旦祭出,百试百灵,仪方公主立刻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缓缓站了起来,坐到席漫身边。 “嫂嫂,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他——”仪方公主抽搭个不停。 问题还是神算子啊。席漫的心提了起来。不是神算子偷偷咸猪手了红袅未发觉吧。 “好妹妹,有什么你直说,我为你做主!要是那个鬼算子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让人打她一顿为你出气!”席漫拿出大姐大的派头,极力安慰。 红袅一边为仪方公主拭泪一边叹息道:“公主,你再哭个不停,小心也成瞎子了!” 仪方公主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是,不是。他怎么可以长了一脸麻子!” 在她的想象中,就算神算子不是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美男,起码也是一个仙风道骨风采超凡的道人。 谁知道一眼看去,竟相貌潦草,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不知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麻子,难看至极。她极力不去看他的脸,那目光却似乎钉在他脸上一样一动不动,与他谈话,只觉得如坐针毡,勉强说了一会,也不知问了些什么,急急告辞了。 “他怎么可以长一脸麻子?一脸麻子?”仪方公主抽搭着道。偶像的幻灭。因为麻子,公主对神算子的好感降到了零。在她身边,的确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难看的人。 席漫差点笑出声来。 之前隔着重重帘幕,席漫倒没有注意到他脸上有麻子,奶娘也不曾说过他有麻子啊。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安慰这个初次追星的单纯小姑娘。她问:“你敬佩神算子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很厉害……”仪方公主说道,两颗泪齐齐滚下来,更显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那不就是咯,你敬佩他并非因为相貌,而是因为他的本事对不?他脸上长没长麻子,有损他的本事吗?” “那倒没有。”仪方公主若有所思,忽然笑了,亲亲热热抱着席漫,道:“好嫂嫂,你真厉害,一针见血。” “嗐、嗐,我经验丰富嘛。”在歌坛十多年,什么粉丝没有见过,公主这算是菜鸟级别的啦。 仪方公主一向通了,也觉得自己以貌取人、小题大做不对,擦了泪,洗了脸,重新化了妆容,又笑嘻嘻地拉着红袅去找神算子,继续探讨了。 真是六月天变得快啊。席漫笑笑,只觉得一阵困意涌上,歪在榻上,沉沉睡去。 是好姻缘,也是恶姻缘 仪方公主穿了男装,在神算子面前用男声说话,神算子居然没有发现自己是女儿身,这让她得意非常。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经五日过去。 只剩下五天。 五天后席北真的会平安无事地归来吗?她忽然开始怀疑,万一回不来呢?她之前好不容易寄生在神算子的预测上的乐观、自信,忽然失去了水分,蔫了,干了。 “五日后,他一定回来!不会来你砍我的狗头!”神算子似乎看到了她的惴惴不安,安慰着她。 “如果回不来,砍你头有什么用?就是诛九族也于事无补,不管如何,你一定要用法术,保证他平安归来!”仪方公主哀求道。她束手无策,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神算子身上了,却完全忘了自己应该用男声。 每一天,都难熬。她似乎已经滚在钉床上。 “一定!一定!”神算子连声答应。 一句硬邦邦的话语从窗外掷进来:“真要不准,我砍你两只手两条手臂两只脚两条腿,一截一截地砍。”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仪方公主不由叫道:“覃庸,你也来了!”这一句,同样也是娇柔如花瓣的女声。 覃庸是王府的侍卫,今年不过十八岁,乃是家生的仆人,可惜父母早逝,是申屠晔命令其他仆妇抚养长大的,又亲自教他武功,名为主仆,情如兄弟,所以仪方公主进府来,申屠晔特地让他负责保护。一对少男少女年龄接近,相处得十分愉快,仪方公主做莲花茶,覃庸一直为她划船、往莲心放茶叶、捆缚莲花。 这几日见仪方公主围着一个江湖术士团团转,甚至不惜乔装打扮成一个男人,他心里颇不是滋味,劝过仪方公主几次,仪方公主偏偏不信,反而怪他不信天命。覃庸早鼓了一肚子气,现在听见他又在利用席北的生死来恐吓公主,更加不爽,恨不得将他直接扔到甁湖中去喂鱼虾。 神算子哈哈一笑,说:“这位覃公子,可要在下赠你几句?” “谢了,免了。”覃庸毫不客气地拒绝。 “小公子红鸾星动了,不出三个月,即将成婚,是好姻缘,也是恶姻缘,信不信随你,希望你好自为之吧。”神算子淡淡道。 成婚?一直在旁边静听的仪方公主不由望向覃庸,见他红着两个耳朵,不由笑了:“覃大哥,有人提亲了吗?覃大嫂是哪一家的姑娘?”忽然想起曾见他与坠儿两人蹲在湖边说着点什么,十分亲昵,便笑着道:“难道是坠儿吗?我昨日清早见你们一起呢。”她觉得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不由眉开眼笑,十分得意。 她只顾打趣,覃庸心中又酸又涩,怒气冲冲道:“哪里有!他胡说八道!”他平生只喜欢过一个人,但是那个人绝非自己所能高攀的。 仪方公主见他那样凶,自己从未见过,一时吓呆了,手足无措地望向神算子,似乎他会及时解围。 神算子却紧闭双眼,似乎已经睡着。 覃庸拂袖而去。 薛大夫从里间踱出来,见仪方公主满脸涨得通红,连忙问个究竟,公主泪落如珠,匆匆走了。 王爷危险 仪方公主回到前院,赶出门口,覃庸并没有守候在九曲桥上,只看见他袍角飘飞急匆匆远去的背影。阳光明亮,他乌黑的头发微闪着光,衬得青色的衣袍更加暗淡。 他只顾快步往前,并不回头望一眼。 听了神算子先生说有什么姻缘,便翻脸不认人,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 仪方公主又是气愤又是伤心,觉得他不理睬自己,自己也不必理睬他,狠狠地一转身,回到席漫的房间内。 房内居然有个不速之客。 万琪。 她恢复了一身男装,却没有昔日的英气勃发,恹恹的黄着脸,坐在席漫下首说话。 自从申屠晔突然奉旨奔赴前线,万琪日夜不安,常常做噩梦,梦见申屠晔站在死人堆里,一身血淋淋,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抱自己,那双手却是白森森的骨头,没有一丝血肉。每回大叫着惊醒,冷汗透衫,惶然不知所措。 她不要他死!她只要他活着! 一夜,一夜,又一夜,她给这样的噩梦惊扰着。明知不过是梦,梦是虚幻的,有时候甚至自我安慰说,梦与现实是吉凶相反的。可是没用,对他的担心、忧虑,如毒蛇,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只要她清醒,就时时想着他的安危。 终于,她决定,要亲赴西北前线,去寻找他,不管多危险,只要他在自己视线内,总好过这样见不着想不明。 身为侧妃,要出王府,自然要跟正妃席漫打个招呼。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简单的江湖规矩,她十岁已经懂了。纵然府中将新侧妃传得飞扬跋扈、独擅专宠,她不过因为不好意思以女装见人,窝在影香楼中罢了。 席漫不同意她出府。一个女孩子家,跑到战场,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那个喷火龙,当她是心头宝,到时候还不砍了自己陪葬? “不行,王爷这时候正在指挥军队,你去了,他会分心的,万一影响了战事,你担当得起吗?”席漫不能直说,只能先给她扣上一顶大帽子。 万琪却说她十岁就在江湖闯荡,简单的防人武功还是有的,一般男人近不了身。 “前线不能携带女眷。”席漫继续拖。 “之前你们谁看出我是女的?”万琪傲然一笑,眉宇间隐隐流动着昔日的英气。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你已经不同过去,眉眼完全变了,不信,你照下镜子,谁都可以一眼看出你是女子。” 席漫这句话并非托词。 万琪的忧愁全部堆在眉头,任谁也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愁肠百结的闺中少妇。 进门后悄悄立着听了好一会儿的仪方公主,也忘了自己与覃庸之间的别扭,劝她不要着急,又说神算子推测他们五天后就回来了。 “他们?我只听说是你们席小将军五日后会回来。王爷呢?”万琪一句话,让另外两人都惊呆了。 申屠晔? 她们的确没有想过他也会陷入危险。 他不是神算子,是骗子! 是的,席漫担心腹中的宝宝及生死未卜的弟弟,却很少想起申屠晔,似乎有意将他摒除在自己的思维外。 仪方公主担心席北,不担心王兄,因为在她的印象中,王兄根本不可能败,只要他出马,便马到功成。 他也是人,到了战场,也可能有意外发生。 三人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 “我们请神算子过来看看?”席漫提议。 “好!”仪方公主立刻赞成。 反正神算子也看不见,什么纱幔的就免了。 神算子一出现,万琪立刻变了脸色,站起来,道:“原来是你?你的眼睛,什么时候瞎了?什么时候变成算命先生了?” “额、前些日子瞎了、不,不,一年前瞎了。算命是祖传技艺,祖传的……”神算子也变了脸色,狼狈地吞吞吐吐,心中暗暗叫苦。什么不好撞,居然遇上这个小魔女,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你这家伙,居然来骗人!”万琪毫不客气,重重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神算子骤然受了痛,一挣扎,两只眼睛显露的眼白立刻下翻,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珠,神采熠熠。 席漫与仪方公主呆住了。看样子,这神算子不仅与万侧妃是旧相识,而且还根本就不是瞎子。 席漫还好,仪方公主最受打击。她所有的希望顿时化作碎片,伸出右手,直直指着他道:“你、你,骗得我好苦!” 她不像平素那样泪珠颤颤滚下,反而放声大笑,明显绝望到了极点。席漫担心她疯了,顾不得理会那个骗子,赶紧劝解。 万琪气得半死,揪住他,死命地捶打。混乱中,神算子脸上的黑麻子也开始一颗颗掉落,原来是粘上去的,没了麻子,多了眼珠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还几分人模人样。 “算了,别打了。”仪方公主开声道,有气无力地倚在席漫身上。 “公主,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你千万千万不要气恼!小人将功补过,马上去西北边境为你寻回席北小将军。”神算子扑通跪倒在地,合着双手,不住求饶。 “去西北?只怕没出门口三步,你已经上天入地了!”席漫冷笑着道。 “我赌咒,如果我偷跑,不去好好寻找席小将军,上天就将我娘劈死,我爹淹死——” 话声未落,又挨了万琪一记,说他爹娘早死了。 向西北进发 混乱过后,万琪简单介绍,他是自己闯荡江湖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名叫莫奇,不知怎么居然在京城混出了个神算子的名堂。 莫奇连连道歉,说自己不过观颜察色混口饭吃,请王妃及公主万莫见怪,又保证自己将功赎罪,亲自去西北边境迎接席北回来。 事已至此,再骂他也无用。 万琪又再次提出,自己和莫奇做伴,一起去。 “和他?”仪方公主与席漫不约而同剔起了眉头。 千里同行同宿,到时候申屠晔不宰了他们才怪,就算不宰万祺,莫奇也跑不掉一身刀。 “我保证,绝对不碰万琪半根毫毛,我一定离她远远的,吃饭不同桌,睡觉不同房,赶路不同马。”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可以再派一个侍卫随我们去,也好多一对眼睛。” 这个神算子,完全明白她们在想什么。 万琪红了脸,说:“好姐姐,再让我这样等下去,我真的受不了,要死了。就求求你,开个恩,让我去一趟吧,去了,见了,我就回来,绝不拖延。” 仪方公主见她言辞恳切,也为她求情。 人家爱夫心切,怎好阻拦?再说,申屠晔又不是真正那杯茶,不过是同一个茶杯臭皮囊罢了,大大方方让给万琪,也无所谓。若是他日申屠晔找自己算账,质问自己为何让万琪涉身险地,仪方公主还可以当个见证。 于是,万琪、莫奇跟覃庸三人,收拾一番,骑了马咚咚咚跑西北去了。 席漫望着他们骑马的身影,沿镜湖消失在柳林深处,不由有些伤感,回头见仪方公主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口,不由拉拉她,道:“别望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落地生根了。” 仪方公主咧咧嘴,勉强笑了一笑。 “不舍得神算子?”席漫问。小姑娘第一次崇拜,偶像轰然倒塌,不亚于雪崩,该好好安慰下。 “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仪方公主缓缓问道,眸子里流泛着暗黑的光彩。 担心?担心申屠晔?不。担心万琪和申屠晔干柴烈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也不。自从神算子的真实身份被揭穿,不过是个混饭吃的小子,她安心多了,只要宝宝没事,管其他人作甚? 额,席北,她的名义弟弟,多少还是有点牵挂的。 “我相信他。”席漫开始耍太极。 “嗯。”仪方公主不置可否。事实上,她也不明白嫂子所说的那个“他”或者“她”究竟指的是谁。 是死是活 那天夜里,席漫睡梦中正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儿亲个没完没了,忽然觉得地动山摇。 肉呼呼的女儿没了,她茫茫然睁开眼睛:“你干吗?”下一句,她如杀猪般用了超高音吼道:“你干吗!” 那个应该在西北边境领军浴血奋战的喷火龙,此刻居然坐在她床上,两眼血红得像就要变身的狼人,两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像赌红了眼睛的赌徒死命摇骰子筒一般。 “我肚子里有宝宝,你放手!再摇,小心一尸两命!”席漫为了女儿的安全,很强悍地威胁着,却忘记了这个身体以前主人的常性。 申屠晔的眼珠子差点掉地上,悻悻然松开了手,冷冷地盯着她。 他没有看错吧?这个女人是他的王妃?他眨了眨眼睛,没错,大概是她——虽然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脸,偶尔回想总觉得云遮雾盖的不清不楚——她,她根本就是一缕烟一团雾。 他最清楚她的个性,连说话都像蚊子哼哼的。 什么时候变成了母老虎? 难怪人家常言道,女子有了儿子不要丈夫,都很恐怖,常性大失,蛮不讲理。 闻讯赶来的奶娘,披头散发,如老母鸡般冲到床边,张开两手,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问她。”喷火龙凶狠地盯着席漫。 他不知道打扰别人的休息,尤其是打扰大肚婆的休息等于是谋财害命吗?席漫怒气渐生: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今夜刚好在这里出现?又怎么知道你想什么?我困了,要睡觉,恕不接待,明日请早。”席漫,打个呵欠,拉过被子,两眼一闭,猪去了。反正有奶娘在,一切她搞定。 温柔恭顺、从来不会说半个不字的席家二小姐,何时变得这番伶牙俐齿?呵呵,有趣,以前伪装得太好了。 “万琪呢?”申屠晔问,话语中丝丝寒气弥漫。 “她、莫奇、覃庸去西北找你了,你们没有遇上?”奶娘也有点吃惊。 该死!莫奇是谁?去西北的路千万条,谁知道他们往哪里走了!申屠晔转身就要走,却给席漫紧紧拉住了手。她在跌进梦乡的那一刻突然惊醒过来,申屠晔在这里,席北呢?不会已经那个了吧? “席北呢?”席漫急急问,“找到没有?” “找到了。”申屠晔不带半点表情地说,暗自佩服她的后知后觉。 找到?是死是活是残?席漫的指甲不觉意已经刺进了申屠晔的手臂,她颤颤地问: “人呢?” (亲们,动动鼠标,推荐、收藏,蓝会更有动力的) 王妃又出事 他不语。 她的心砰砰乱跳。 奶娘急急道:“姑爷,你不能吓小姐!小姐肚子里——” “王兄,你跟我说,他究竟怎样了?”被席漫的惊叫吵醒,仪方公主穿好外衣,不及梳头,也来了正房中,顾不得害羞,直接开口问。 申屠晔回头见妹妹这几天瘦了整整一大圈,心疼得要死,连忙道:“没事没事,已经送回他们席家了,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完全没事的。” “真的?”仪方公主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你的婚礼,绝对可以如期举行,你还是最幸福的新娘!”申屠晔出言安慰。 “王兄讨厌!”仪方公主低下头,面红耳赤的,紧接着马上又追问覃庸的下落。 申屠晔凛然道:“我只是护送席北回来,马上返回边关!希望还能遇上他们!”原本还想回来看看万琪,天知道这几日他有多渴望万琪的甜美味道,于是假公济私跑了回来。影香楼的丫头说,万侧妃过来王妃这边,一直没有回去,据说给王妃遣出去办差事了。只差半日,万琪原本不用受那份苦的。 “万琪,你千万不可有时。等我!”他默念着,匆匆跑了。 “没事了,睡吧睡吧。”席漫只觉一天云雾散了,合眼大吉,忽然肚子一阵接一阵的痛,痛得她哎哟叫出了口。 “小姐,小姐!”奶娘大吃一惊,连忙扶她好好躺下。 仪方公主见状,慌忙奔出门口,对着远处九曲桥上飞奔的人影喊:“王兄,救命!救命!嫂嫂出事了!” 夜深人静,连枝头的鸟儿都睡着了。仪方公主一叫,不仅桥上的申屠晔,整个莲华苑都听见了。 王妃又出事了!上一回好不容易挣回来一条命,怎么又出事了?看来神算子先生算得很准呢,王妃果然保不住小王子。 一时之间,整个莲华苑所有人等,包括大小仆妇丫头都往正房这里涌来。 有两人最快。 一个如离弦之箭从九曲桥上射落。 一个则如凌空燕子从后院飞出,越过众人头顶,直弹入正房。 “老薛,怎样?”申屠晔急急道,又指令妹妹出去。 薛大夫按着席漫的脉搏,皱着眉头道:“动了胎气。”他拿出一个长长的布囊,迅速揭开一面,露出纤长的细针。 “都是他!他摇晃我们小姐!”奶娘毫不客气指控。在她眼里,永远是小姐最大,腹中的小王子次之,姑爷则排到门外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救她!”申屠晔没有分辩,心中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莽撞。“救我宝宝!救我宝宝!”浑身冷汗潸潸神志不清的席漫,一直不停地喊着这一句话。她残存的意识里,依旧认为绝对不能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女儿。 “好小姐,我的好小姐!”奶娘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什么,出去!”申屠晔一把揪起她,提到门外,掷到地上。 门外仆妇虽多,都不敢做声,只静静守候着等待吩咐。 奶娘不敢再哭,扒在门边,不住探头探脑。 夜,那么漫长,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天亮。 (不止王妃出事,那边万侧妃也出事了——亲们,动动鼠标,收藏、推荐,蓝会更有动力的) 万琪出事 群山耸立如剑戟,一条窄窄的路如飘带般环绕在山间。 马蹄声声,由远而近,踏破了晨曦。 半日一夜,万琪、莫奇、覃庸三人,挑了捷径,一直向前奔驰。 万琪的心,比马更快飞到了西北边关。 覃庸担心万琪受不住,曾经劝过她休息休息。万琪只说了一个字,不,继续策马奔驰。 覃庸实在佩服这个万侧妃的坚强意志。连自己都快受不了长时间的颠簸,她居然从不叫苦,难怪王爷那么宠爱她,真的跟王爷有得一拼。半日一夜,虽然每人马后另外还牵着一匹马,轮流换乘,马儿已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受不了。 “万公子,停一下,马累了!”覃庸高声喊道。因万琪依旧一身男装打扮,出门前已经说好,唤她万公子。 万琪犹豫一下,身后的莫奇也附和:“万琪,快点,我这把老骨头要散了!”不等万琪答应,他已经勒住马,滚鞍下地,哎哟哎哟喊起来。 万琪也勒住了自己的马,停在小路边,将两匹马拴在一块大石头上,自己坐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候,她才感到火辣辣的痛,两条腿更是灌满了铅似的,都不像长在自己身上了。 她呲着牙,莫奇过来,递过装水的皮囊:“喏,喝吧。真想不到,你居然能撑这么久。再翻过一座山头,那边就差不多可以看见边关了。” 万琪接过水,咕噜咕噜灌了个够,才还回去:“谢了。” 清风吹来了鸟儿清脆的鸣叫。四周除了马儿粗重的喘气,一片静谧。 天渐渐亮了,金色的阳光谢谢射来,照见万琪苍白的脸及额上大滴的汗珠。 莫奇吓一跳,问:“你怎么啦?” 万琪肚子痛得厉害,从未有过的痛,四肢一阵阵的冰凉,深入骨髓。她用力压住肚子,摇摇头说:“没事。” 声音微弱无力,连刚走过来的覃庸也听出了她隐忍的痛苦,道:“万公子,你先歇息歇息,我找点止痛药丸给你吃。” “都不知是肠痛胃痛,药能随便吃吗?”莫奇生气了。 “我是不知道,麻烦神算子先生好好算一回看看。”覃庸还是不能忘记莫奇当初的装神弄鬼将众人骗得团团装。 “你们别吵了。”万琪弱弱地叫道。她不该逞强的,在王府一年,她的身体娇惯了许多,昔日,别说半日一夜,就算是三日三夜也不成问题。 她歇一会儿,觉得好多了,便吩咐解缰启程。 “行不行?不行别硬撑着。都快到了,迟一刻快一刻差不了多少。”莫奇硬邦邦地说。 她笑笑,说:“没事,跑慢一点就好。” 万琪永远后悔当时自己的决定,一想起来就悔恨不已。 可是,她是第一次啊,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自己那么快会怀孕的。 当她遥遥望见边关上猎猎飞舞的战旗时,不由一阵狂喜,两腿一用力,马往前狂奔。晔,我来了! 阳光为何这样刺眼? 她没有来得及反应,已经从马上摔下。牵在马后的另外一匹马,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从她身上踩过去。 “万琪!”莫奇魂飞魄散,想飞身过去抢救,手脚瘫软,已经不及。 谁可补偿 影香楼。 花香,早已被风吹散了。 曾经疏影映月暗香盈袖的梅林,缀满了渐黄的梅子。 一身玄衣的申屠晔,刚刚从宫内回来,满是倦容。 短短六日,他的眼眶完全塌陷了,苍老了不止十岁。 席漫与怀着的孩子刚逃过一劫,边关又传来八百里加急,万侧妃在边关,病重。 他立刻带着老薛,驰马奔往西北,万琪依旧昏迷不醒。覃庸已经在房前跪了足足一夜,请他治罪。另外一个叫莫奇的小子叫嚷,说多亏覃庸及时握住马尾巴将马往后一摔,万琪才没有出更严重的事故。 还不够严重吗? 据老薛诊断,万琪刚怀孕不久,因为骑马千里奔波,劳累过度,已经流产了。 孩子!他和万琪的孩子!当时的他,彻底懵了,出了房门直接一刀往覃庸身上砍去。覃庸不闪不避,目光凄楚而怜悯。 他手腕一转,那刀子削断了覃庸耳边的长发。 “滚!你滚!永远不许回王府,永远不要见我!” 覃庸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说谢过他养育教导之恩,又重重磕了三个头,说谢过他不杀之恩,不顾额头血肉模糊,转身离去。 边关药材不足,他不得已,抱着她,坐车回到京城。 回来后的她,完全换了一个人。 申屠晔举起双手,在脸上用力快速摩弄着,竭力抹掉往事,并使自己以更饱满的精神出现在万琪面前。 他咧了咧嘴唇,踏步走进影月楼内。 室内无声,弥漫着浓重的药香,侍立的丫头仆妇,静气屏息。 他用询问的目光射向万琪的随身丫头芳痕,芳痕端着药丸,无奈地摇了摇头。 申屠晔端过药碗,坐在床沿上,温柔地说:“琪,来,喝吧。” 万琪一动不动,直直望向帐顶,状若活死人。 自己的一时好强,害死了孩子。 如果付出可以弥补的话,万琪宁可付出一切来换回自己与王爷的孩子,即使是生命。 “琪,我们还年轻,你赶快喝药,养好身体,往后我们再生十个八个。来,喝药。”申屠晔温柔地一手抱起她,靠在自己胸前,将碗凑到她唇边,“喝吧,乖。” 泪,一滴滴溅落碗中。 申屠晔赶紧将碗移开,示意丫头赶紧上前拭脸。 万琪的随身丫头芳痕,轻轻帮她擦了,可越擦越多。 申屠晔使个眼色,芳痕退后。 “我们还会继续有孩子的,继续。”他柔声安慰着,像呓语一般荡漾在她耳边。“不,我们头一个孩子,永远没了!没了!”她忽然用力一挥,将那碗药完全撞倒在地:“你救我干吗?救我干吗?由我死,死!” 第三者 失去孩子,对万琪打击很大,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自责中。 从小沦落江湖,受尽凄风苦雨,她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完全自己的温暖小家与孩子,她要好好爱护他们,陪他们一起长大,决不让他们过着跟自己一样的漂泊无依日子。 每每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她就痛彻心扉。 他,应该是儿子,与他爹爹一样英挺傲然,霸气十足。 但那个可怜的孩子,连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都没有! 完全是自己的任性与自负,害死了他!如果,当初自己不一意孤行,非要跑去边关看王爷的话,哪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她不要吃药——死,如今对她充满了甜美的诱惑,两眼一闭,不用再心痛如剜。 “琪!”申屠晔高高扬起右手,狠狠一掌扇下去。 “啪!”极响亮的一声。 满室皆惊,所有仆妇迅速抬头,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触电般立刻低头。 万琪目光内的凄迷、茫然,忽然变成震惊、疼痛。 “你,为什么要这样?”她颤抖着问,不敢置信地伸出手。 “你打——”她哽咽着,轻轻抚着他的左脸,左脸已然红肿一片。 那一掌,他并非只做个架势,扇了十足十。 “你,太傻!”纷纷坠下的泪水将申屠晔胸前的衣服完全打湿了。 同时被打湿的,还有他的心。 申屠晔将万祺紧紧抱在怀中,下巴在她脸侧摩弄:“琪,你心痛的时候记得,我的心也和你一样痛。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这样折磨自己,只会让我心更痛。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未来的孩子,答应我,往后要善待自己,照顾自己,明白吗?我在期待第二个孩子。” 他的话语,没有责难,没有厌烦,如温暖的水包容着万琪,洗刷着一切伤悲。 她知道他一直对自己很好,无论是从前做兄弟,还是如今做夫妻,却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可以好成这样! “嗯,我答应。”万琪轻轻地说,两手拥住了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上。第一次,她心里踏实了,自己完全可以信任、依赖这个男人。 席漫在仪方公主及奶娘的搀扶下,一步步行来,在门口制止了仆妇的通传,只怕惊扰了万琪的休息。 她所见到的便是鹣鲽情深的一幕。 那一刻,她实实在在感觉到,那才是一对夫妻,自己不过是外人,充其量是个第三者,尴尬的第三者,拥有妻子的名分,却阻碍了丈夫与侧妃浩浩荡荡的爱情。 大肚示威 见申屠晔与万琪那般恩爱,席漫左右压了一下手臂,转过头去,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嫂嫂,你走了那么远的路,先休息休息好不好?要小心我侄儿啊。”仪方公主以为她看了王兄与侧妃恩爱而难过,生怕嫂嫂急匆匆赶回莲花楼对身体有碍,连忙拉住不放。 仪方这番说话,石破天惊, 将房间内情深深心迷迷的两人惊醒了。 “侄儿”两个字,如同一把利剪,活生生剪碎了万琪的心。她弱弱叫了一声姐姐,泪珠又簌簌掉个不停。如果之前认识那个神采飞扬的万祺,再看到此刻泪下连珠的万琪,绝对不敢相信她们会是同一个人。 不等席漫答话,申屠晔拥住万琪,冷冰冰横了席漫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他尖锐冰冷的语气,让房间内气氛为之一僵。丫头仆妇们全身收缩,尽量避开某头怪兽的目光。 换作以前的王妃,早哭丧着脸抖着嗓子道歉,或者慌里慌张夺路而逃了。 可惜,这个王妃久经沙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丝毫没有将他的敌视放在眼内,目光只凝在万琪脸上,点了点头,说:“我来看看琪妹妹。” “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肠!琪琪难得才刚刚安定,你特地过来示威,你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肚子!席南,我警告你,往后别出现在影香楼!”申屠晔目光中充满嗜血的凶残,仿佛面对的不是妻子,而是一只猛兽。 席漫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肚子! 难道六王妃的意义就是一只大肚子? 自己心疼万琪,想过来安慰安慰她,好心竟被雷劈了。 不过,是自己考虑不周,万琪才小产不久,望见自己的大肚子,必然触景生情。 “王兄,你太过分!我要跟母妃告状,你对嫂嫂太过分!”仪方公主先叫了出来,“嫂嫂是个好心人,一有点力气马上过来看万侧妃,你蛮不讲理!居然这样骂她!就算万侧妃也比你清醒十倍!” 她难得这样为人出头,脸上及脖子已经一片酡红,说完最后一句,所有的勇气都散光了,缓缓低下头,再也不敢望哥哥一眼。 “好心?行,我申屠晔谢过她的好心,也请她从此少些好心吧,影香楼这里有我申屠晔一个照顾够了,不需要其他人!”申屠晔越发愤怒,仿佛一只就要扑过来的暴龙。 (姐姐妹妹们的节日,还有一更奖励哦,谢谢亲们的支持,么么) 往伤口再撒一把盐(节日加更,姐妹们快乐) 仪方公主的肩膀一动,似乎又被激怒了,要为席漫主持公道。 席漫及时拍了拍仪方公主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缓缓地说:“王爷,你知道如何照顾妹妹最好。妹妹,你好好休息,姐姐有空再来看你。” 狭路相逢勇者胜,但是自己与申屠晔并非敌人,就算受了冤屈,何必针锋相对?忍一时之气,退一步海阔天空,彼此耳根清净。 “谢谢姐姐,妹妹是个废人,有劳姐姐费心了。”万琪轻声说。 “别理她!”申屠晔稍微转身,将她轻轻放落枕上,拈起她脸上几丝凌乱的发丝,拨到一旁。 他的动作,缓慢,轻柔,让人不能相信他就是方才那只喷火龙兼千年寒冰。仪方公主见了,不由一怔。 “琪妹妹!”席漫一阵阵心痛。 不是为了酷似万祺的申屠晔悉心照顾万琪,展露了从不用在自己身上的温柔,而是因为万琪心灰意冷的那番话。 她十分清楚,万琪此刻的感觉。 她也经历过那种时刻,万念俱灰,恨不得从此在世间消失,恨不得杀了自己为孩子偿命。 幸亏,当时的她,同样拥有万祺的无微不至的照顾。 最绝望最痛苦的那一刻,他在身旁,强有力的双臂轻轻拥住泪流不止的她。 “漫漫,别哭。”他用温暖柔软的唇,一滴一滴吻干了她脸上的泪珠。“我们会有其他的孩子,更多的孩子,站满一花园,吃你做的蛋糕,玩我做的秋千。” 想到万祺,席漫心头依旧禁不住一阵阵的热潮汹涌。这是唯一能够主宰她喜怒哀乐的名字。嗯,万祺,谢谢你,在最灰暗的时候,你充当了我的灯塔,没有指责,没有怨恨,忍着心痛给了我重来的勇气与力量。就算我们后来不能在一起,但是我相信,那时候,你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诚挚。 “怎么,杵在这里了?出去!”申屠晔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怒气。 席漫定了定神,不仅没有退后,反而向前,挺着大肚子,蹒跚走到床前,在申屠晔的怒视中,拿起万琪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大肚皮上。 万琪的手明显缩了缩,想要躲避。 席漫坚决握住她的手,不容她退后。“摸摸,琪妹妹!” “席南,你做什么!你!”申屠晔之前像是为席漫坚定的眼神所蛊惑了,居然没有阻止,直到她抓住万琪的手放在肚皮上,才大吃一惊,这不是往万琪的伤口上又撒上一把盐吗? 他想抓过那可恶的女人扔出去,可是她大着肚子,想碰又不敢碰,紧张的目光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扫荡,生怕受了刺激的万祺忽然歇斯底里大爆发。 路人甲大大吃醋 出乎申屠晔的意料,万琪居然没有发作,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右手,顺着王妃的操控,慢慢地在肚皮上移动。 “这里,这里,你摸摸看。”席漫指导着,捉着万琪的手往某一个方向移动,“是不是?她是不是在拳打脚踢?” “是,我摸到了,我真的摸到了!”万琪高兴地叫起来,苍白的脸,隐隐呈现出兴奋的血色,之前浓重的阴霾暗暗褪去。不是勉强装的,她眸子里浓黑的阴霾已经褪去,代之的是欢喜的熠熠光辉。 万琪的变化如此明显,申屠晔不由暗暗感叹王妃这一招用得好,便继续坐在一旁,由得她们胡闹。 “啊,又一下!”万琪叫道。手掌下小小的跳动,咚,咚,咚咚,一直跳进她心底里,她的手,非常留恋暖暖的肚皮,舍不得放开。 “是啊,这个女儿啊,经常这样的,调皮到不得了,我看等她出世后,就拜你为师,学几手功夫。”席漫说。 “哪里,女孩子学功夫不好,应该去学琴棋书画,有个女孩子的模样。”万琪提出异议。 两人一边摸肚皮,一边热烈讨论日后孩子的出路问题,不亦乐乎。 坐在一旁的申屠晔,活生生当了路人甲,不,当了五颜六色的装饰——他的脸时红时白,汗滴滴地下。 不就摸一下肚皮吗?居然比他费尽心思想出的绝世肉麻情话更有效。 望着她们,申屠晔第一次发现,自己吃醋了,严重吃醋了——那孩子自己也有份的,为什么都是她们两个摸来摸去,没人招呼自己摸一摸去感受下儿子的力量? 他瞅准空隙,伸出手去。 “啪!”万琪的手准确地将他的手架起,飞离肚皮。“别吓着宝宝!”万琪毫不客气地掷给他两颗大白丸。 “啊?”申屠晔呆住了。自己不仅是路人甲,居然还荣升吓坏孩子的怪兽了。 两个女人又叽里呱啦热烈讨论起来。 申屠晔呆呆地望着两个女人。他怎么不知道,妻妾的感情如此深厚了?他的目光射向那个大肚婆,她身体臃肿,脸的轮廓也有些模糊不清,眸子里笼罩着烛光般柔柔的光辉。 一向熟悉她的申屠晔开始有些摸不透了。 万琪忽然道:“时候不早了,你出去吧。” 申屠晔松了一口气,得意地望向席漫,额,她怎么还不起身? “王爷,时候不早了,你先请回吧。我和姐姐一起吃。” 万琪的解释,让申屠晔差点气绝,低头一望,正好对上了大肚婆充满深意的目光,不由讪讪笑着道:“好,你们请便,请便。”他噔噔离去,禁不住回头,她们居然望也不望一眼,依旧沉醉在宝宝的讨论中,连妹妹也跑过去入伙了。 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叫问号。 妻妾妹一线 一连数日,申屠晔去影香楼,都吃了闭门羹。 看门的丫头们说,万侧妃吩咐不见其他人,与王妃、仪方公主在内。“其他人?”申屠晔觉得这三个字十分别扭。堂堂正正六王爷,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吃瘪了。 “对,王妃吩咐,万侧妃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请王爷这段时间不要惊扰她了。” 妇人小产后,需要静养,他约略知道,只是不知要一月,那不是和生孩子坐月子一样吗?自己要一个月不见万琪? 他火急火燎去找老薛。 老薛告诉他,小产比生孩子对身体的伤害还要严重。 申屠晔马上吩咐老薛早晚一次,为万琪诊脉,并且下令,府内总管将各种各种名贵滋补药材都送往影香楼厨房,为万侧妃熬制各种滋补汤水。 薛大夫哭笑不得。他彻底领略了六王爷对万侧妃的宠爱。 就算王妃当时动了胎气,他不过在门外守了一夜,还是在老王妃的监视及训斥下,要不早骑马跑回西北了。等自己行针完毕出来,他听说王妃母子平安,不过淡淡道了一声哦,而一见到边关送来的万琪病重消息,立刻脸色大变,扔下王妃母子就跑。 看来,王爷的死穴是万侧妃呢。 申屠晔自然不知道老薛心里头在清算自己,跟他强调:“老薛,我跟你说,你必须帮我将她的身体调养好,要跟以前一模一样,不,琪琪她小时候过得太苦,你要帮我调养得比以前还好!不好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 薛大夫能说怎么呢?“遵命,王爷!” 于是,万琪俨然成了一只宠物,每日三大顿,外加三小顿点心汤水,蜡黄的小脸迅速红粉起来,同时下巴由尖而圆迅速膨胀。 申屠晔听到芳痕汇报了老薛的突出成果,立刻喜滋滋去影香楼找万琪。 万琪闭门不纳。 申屠晔以为她为发胖而害羞,在门外大声说:“琪琪,开门。我就喜欢女人胖一点,胖乎乎的抱起来手感好。” 不远处的丫鬟仆妇第一次听到六王爷说这样肉麻的情话,不由嗤嗤地笑。申屠晔不管她们,喊过一次后,再肉麻的话语都能当众说了:“琪琪,开门啊,一个月我——” “你要是没有将覃庸找回来,别说一个月,就是两个月,一年,她都不会见你的。” 门内传来的,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她又在里头!申屠晔火大,立刻道:“关你什么事!别挑拨离间,快让开!” 门咿呀一声打开了,迎面而来的却是仪方公主泪零零的脸:“王兄,为什么你要狠心赶覃庸走?”看样子,如果他不将覃庸找回来,永无宁日了,连万琪都站在了她们一边! 无辜做了替罪羊(游游加更) 申屠晔不知她们从哪里知道了覃庸被自己赶跑的消息,更不知道她们还要因为这个玩多少把戏,他关心的只是万琪身体健康,其他的,目前一概不予考虑。 所以,席漫的冷言冷语也罢,妹妹的流流满面也罢,都不可能让堂堂六王爷低头。他哼了一声,手按在门上,一用力,仪方公主身不由己往后就退,差点跌在地上。 申屠晔推开门,对房间内其他人等视而不见,直接走到里间万琪的床前。万琪盖着被子,身子朝里。 天知道,他有多想看到她灵动的眸子,多想看到她眉间娇羞的深情。他伸出双手,搭住她肩膀,要将她转过身来。 她在抗拒,用内力与他抗衡:“王爷,别逼我。” 他当然不敢。她还在调养身体,怎么敢逼她用力?申屠晔立刻松开了手:“琪琪,何必为一个下人闹得鸡犬不宁?”语气轻柔,带着息事宁人的忍耐。 “王爷,覃庸并非只是一个下人!他在这王府中长大,对王爷你也忠心耿耿,上次的事情,并非是他的错,要责罚的话,不如责罚我吧。说到底,我才是罪魁祸首。”万琪说到后来,已经带有隐约的哭音。 万琪,何尝试过这样违背过自己的心意?做朋友时不曾有过,做侧妃后也不曾有过,她会变成这样,都是—— 申屠晔倏地转过身,冲到坐在窗边的席漫跟前,道:“你们跟她胡说了什么?她那么纯净,都是你们将她教坏了!” 若不是腹中怀有申屠晔的骨肉,席漫相信此刻的自己,早给他扔到窗外去了。她没有退缩,抬起头,凝视着他的怒容,道:“王爷,琪妹妹不是三岁小孩,她可以自己判断是非黑白。只是,我倒有些怀疑,覃庸无辜做了替罪羊。” 仿似当头棒喝,申屠晔心中最隐秘的一角给撕开了。是的,这个女人说得没错,覃庸当了自己无处发泄的替罪羊!在得知万琪怀有自己孩子却又失去的那一瞬间,他心中何等怨恨!恨自己为了早日回府看琪琪抄了近道,恨自己没有先送一封书信到府中,有意要给万琪一个意外的惊喜,仅仅一念之差,酿成了大祸! “王爷,你连无辜的覃庸尚且不能放过,真的能原谅万琪吗?如果,你真的原谅了我,请将覃庸接回来吧。阿谀奉承的人多的是,忠心耿耿的人难得一见。”背后传来了万琪的声音。 “好,我去接!”申屠晔艰难地说了这一句,也不回头去望一眼万琪,快步出了房门。他低头,只因为她是自己所重视的女人,不希望她不快乐。 公主请自重 第二日清早,风里撒满鸟儿的清脆鸣啭,露珠还在枝叶间闪闪发亮,金色的阳光将影香楼招摇得分外光彩夺目,并照亮了楼下一个徘徊不已的人影。 远远的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刚刚归来的覃庸,到影香楼前叩谢万侧妃的好意。 仪方公主已经等了许久,一看见他的身影,马上跑出来,上下打量,道:“覃庸,你、你这几天瘦了好多!真是委屈你了。都怪我没用,不能早些帮忙找你回来。” “公主言重了。覃庸乃是一个粗人,就算挨一年半载的风霜,也不会怎样,哪里敢劳烦公主牵挂?”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淡,目光也有意避过了仪方公主的脸,望向地上。 仪方公主心中惶急不已。这个覃庸,那样陌生,完全不同于那个笑口常开对自己千依百顺的他,浑身像罩了铜墙铁壁,自己竟然近不得身前半步了。 “覃庸,你始终还是嫌我不够义气对不对?其实我一知道你被王兄撵走,马上想找他求情的,可是,我怕,我真的怕他!……”仪方公主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想极力解释。 覃庸一挥袖,摔掉了她的手,退后三步,严正地说:“公主请自重。驸马爷已经回京,你们即将举行婚礼,你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自重!驸马爷!体统!这几个词,如同鞭子一般狠狠抽打着仪方公主,她瞪大双眼,脸上一片死白,紧紧抱住自己的双手。她无力地笑笑,弱弱地道:“覃庸,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难道你一直没有当我是朋友?” 泪花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极力抬高下巴,以为那样泪珠就不会滑下脸庞,可是脸抬高了,只看见枝叶与阳光,看不见他的脸。 她不能不看他,于是低下头来,看见了他恭顺的脸与谦卑的目光。 他说:“公主,我怎能当你的朋友?你是公主,我是仆人,你太抬举小人了。” 他转身就走,所以并没有看到仪方公主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泪眼朦胧,所以并没有看到覃庸急剧起伏的胸膛与肩膀。 仪方公主眼窝子浅,常常流泪,这一次,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泪水如何在心底汹涌,漫过眼帘,漫过脸庞。 “覃庸!”她那么绝望地在唇边吞吐着这个名字。 不是上一回的闹别扭,她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她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 在覃庸不知去向的这些天,她常常在心底里咀嚼着与覃庸一起的回忆。 就在刚才,在他谦卑的目光如剑一般穿裂她心脏的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覃庸为什么生气、闹别扭。 只是她已经失去了他,永远。 失恋后综合症 席漫与万琪同时发现了仪方公主的不妥。 一向婉柔沉静的她,居然常常为一点点小事开怀大笑,笑到直不起腰来。以前,就算有什么好笑之事,人人笑到直不起腰,她也会用丝帕掩住嘴,轻轻地笑。 如今,竟然毫不遮掩,笑得十分夸张。 比如,刚才万琪不过说:“姐姐,你看看我,都快成猪了。” “快成猪?我以为,你早是猪了呢,每日吃那么多。”坠儿抢先说了。仪方公主竟拍掌说她说得好,完全说出了心里话,弯着腰咯咯笑个不停。 席漫皱了皱眉头,说:“呵呵,琪妹妹,我也正想这么说,谁知道坠儿这没大没小的倒先说了。” “我没大没小?若不是琪侧妃疼我,我哪里敢在她面前胡说呢。”坠儿跑到万琪跟前,握了小拳头,给她轻轻捶打着肩膀,涎着脸撒娇:“是不是,琪侧妃?” “这小蹄子!牙尖嘴利的,口中随时喷出花来,有她在,我吃饭都不放心,就怕喷别人身上了。”万琪含笑道。 仪方公主又是一阵大笑,前俯后仰的,笑出了眼泪,还哈哈笑个不停,说:“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两人同时交换了一个神色,事有可疑,十分可疑。 “公主,你今天怎么了?”万琪问。 “今天?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好笑了。”仪方公主笑嘻嘻地说。 席漫迅速在心底里盘算,借口请万琪也喝一杯仪方公主亲手制作的莲花茶,起身说要去拿茶叶。万琪相当配合,大惊失色说不敢劳动王妃。 仪方公主果真上了圈套,自告奋勇和坠儿去拿茶叶。 席漫则留下红袅,说先让她煮水,茶叶一来,马上泡。那对纯洁无暇的小主仆,同时答应了。 仪方公主一走,席漫与万琪马上逼供,问仪方公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间从昨天傍晚到现在。 红袅说很正常,吃了,睡了,只是睡得有些不安稳。 “没有其他?”席漫问。仪方一反常态的表现,要么失恋了,要么恋爱了,无论哪种,都可以将六王府轰炸得寸草不生。以席漫的专业眼光来看,更像是失恋后综合症。 “哦,今天早上,公主早早来了影香楼,说要看看覃庸向万侧妃磕多少个头,兴冲冲走的。” 一切都有了答案。 万琪立刻望向王妃。 未来的弟媳妇喜欢上了别的男子,王妃想必怒容满面,对仪方公主很失望吧。 她看到的,却是席漫眸子里浓重的悲哀与深深的怜悯。 治不好的相思病 席漫明白仪方公主的伤痛,那不是简单几句言语就能抚平的。少女的第一次恋爱,还没有盛放就凋谢的花,在心底腐烂的伤口,需要的是时间。 她与万琪暗中达成共识,不向仪方公主了解,不向申屠晔透露,只多花时间与心思,陪同仪方公主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时光。 为了转移仪方公主的注意力,她们想了不少法子,比如请她教丫头们精心制作莲花茶,帮忙挑选宝宝的新首饰与新衣,为奶娘画新奇的绣花图样等,将她的时间填充得满满的。 仪方公主表面若无其事,该做时候做,该吃的时候吃,可那下巴越来越尖了。 席漫见了这法子不凑效,另寻他法,暗暗吩咐奶娘回府将席北领来六王府,假装与仪方公主巧遇。要一个女子忘却失恋痛苦的最好方法便是爱上另外一个男人,席北,少年投笔从戎的小将军,应该能让仪方公主一见倾心吧?这个围魏救赵的法子,她深感得意。 谁知,奶娘去了又回,禀告说,三公子道瓜田李下,要避嫌疑,这段日子万万不可来六王府了。 小将军?简直就是个迂腐的教书先生! 席漫围魏救赵的法子无疾而终,仪方公主的脸不用刀子渐成锥子脸,着实让人心痛。 万琪自告奋勇,要带仪方公主出外散心。 “出外?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呢。”席漫坚决不答应。 “早好了,你要相信薛大夫的妙手回春,除了活死人肉白骨,还有他治不好的毛病吗?” “有,相思病。”席漫脱口而出。 万琪点了点头:“心药还需心药医啊,只要她出了府门,东看西看,心情一轻松,自然忘记了所有的白开心。” 她死缠烂打,席漫最大的毛病就是耳根子软,受不得别人的几句央求,便答应了。万琪马上换上男装,跑去找仪方公主了。 那一天,万琪与仪方公主迟迟未归,席漫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几次想让覃庸出去寻找,又怕申屠晔知道,只能等待。她暗暗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让那两人径自出去了,万一有什么事,如何是好。 怕什么就来什么,夜幕降临时,万琪惊慌失措地跑来莲华苑问,仪方公主回来了没有。 “公主?她不是跟你一起吗?”席漫禁不住扶着桌子站起来,心扑通扑通乱跳。 “她,不见了!”万琪又急又怕,团团直转。 “别急,你快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席漫从坠儿手中接过一杯水,递给万琪。 万琪咕噜噜一饮而尽,定定神,才说出事情的经过。 仪方公主失踪 万琪与仪方公主乔装打扮后,从后门出去,到自己以前喜欢流连的九街十八巷去溜达。谁想到一年不出王府,外面大变样,自己熟悉的道路店铺都稀里哗啦重新洗牌,万琪不由傻了眼。 仪方公主平生第一次,踏上皇宫王府外的土地,目光所到之处,行人熙熙攘攘,店铺密密麻麻,货物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喧闹。 她既头痛,又惊奇与欢喜,拉着万琪的手,在人潮中穿行。最喜欢的是民间的风物,风筝、剪纸、草编的鸟虫、泥塑、木雕等等,看了喜欢的就买,不多时,怀中已经抱了一大堆小玩意儿。万琪取笑她过于贪婪,她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难得一见,留着以后看看也好。 两人进茶馆喝了茶,吃了点心,才一出来,听见前面有人敲锣杂耍,仪方公主便拉着她过去。 那杂耍的人功夫稀松平常,蹬缸、顶幡、穿火圈、胸口碎大石等,都是江湖上常见的把戏,仪方公主却大声叫好,掷了一锭十两银子。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连杂耍的一个老头子也亲自过来“谢谢公子盛情”,吓得她拖了万琪落荒而逃。 逃不多远,又见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堆人,以为是另外一个杂耍班子。挤近人群一看,居然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跪在地上,插了草标,卖身葬父,模样生得不够整齐,眉粗嘴突的,看的人多,讥笑的人也多。 万琪还没有开口,仪方公主已经小声道:“你们这群人,有没有人心?她卖身葬父本是一番孝心,你们议论她模样,于心何忍?” 那小丫头闻声,立刻抬起头来,一见之下,连连磕头。 万琪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旁边的人哄的炸开了锅:“嘿嘿,有人心还不赶紧帮衬?你买啊,别有口说别人没口说自己!” 仪方公主立刻红了脸,低下头来。 旁人继续起哄,说她像个雏儿、小太监什么的。 “我买!”仪方公主大声道,伸手在怀中掏钱,掏来掏去,不见拿钱出来,那脸分外红了。 围观者起哄不已,说她不过也是个空架子。 仪方公主身边还有一包碎银子金锞子,为何掏不出?万琪看出不对,目光一扫,见人群外有一个男人闪闪缩缩,快步往外走,立刻拨开人群,追上去。 那男子回头一看,也拼命往前跑。 跑了两条街,万琪一个扫堂腿,将他扫倒,继而右脚踏在他腰上:“钱!” “好!好!”路人爆出响亮的喝彩声。 那人知道遇上了行家,不好糊弄,立刻掏出钱袋。等万琪拿回钱袋,跑回来一看,仪方公主不见了,卖身葬父的小姑娘也不见了,围观的路人早散了,揪住几个路人问问,都说不知道。 她在附近街巷来回寻了几次,都找不到,才跑回来的。 “姐姐,都是我的错,我害公主不见了!”万琪哭成一个泪人。 公主无故失踪,可大可小,席漫顾不得责怪她的大意,也不能责怪她没有及时报信,当机立断派人禀告了王爷。 王爷变脸 西北边境报捷的使者进入申屠晔的书房没有多久,申屠晔脸上的笑容刚刚绽开,莲华苑的仆妇过来禀告,仪方公主失踪了! 申屠晔闻讯,立刻赶到莲华苑,不分青红皂白,先将席漫大骂一顿,何止狗血临头,简直是要扔到狗血池中溺毙了。万琪好几次拉住他的手分辩,他按住万琪的手,继续破口大骂。 席漫坐在矮榻上,低着头,不言不语。 “王爷,公主是我弄不见的!”万琪忍不住高声叫道。 “管他呢,反正就是她这个做嫂嫂的看管不严——你不在影香楼,跑来这里做什么?老薛说,你起码要保养一个月,快回去。额,你?你怎么将仪方弄丢了?”申屠晔压低了声音问。对万琪,他永远强硬不起来。 “我带公主出去玩,结果把公主弄丢了……”万琪慢慢说出缘由,“都是我的错,不关姐姐的事,要罚要打,随你。” 申屠晔变了脸色,拖住她的手,说:“唉,万琪,你这个丫头,身体还没好就往外跑,做事情怎么顾头不顾尾呢?以后小心些。”话锋一转,立刻变得冰冷锐利:“你这个做嫂子的,怎么容许她们出去?你怎么当家的?” “王爷,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追究我如何当家,而是要马上派人去当初仪方公主失踪的地方调查,越快越好!”席漫坚定地道。其他的,以后再说,关键要尽快将仪方公主找回来,她从小到大,从未离宫一步,万一出了点差错,万死莫赎。 申屠晔虽然暴怒,还是为席漫平静的脸色所震惊。这个丫头,慢慢剥去了柔软的外皮,开始变得刚强。小小的问号一闪而过,他发号施令,着人联系京城治安长官,立刻调查寻找仪方公主的下落。 “我带你们去!”愧疚在心的万琪,带着申屠晔走了。 奶娘撇了撇嘴,说:“小姐,你看看王爷那嘴脸,什么都是你错,做错事的反而不说一句重话。我第一次着实领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头好什么叫眼中钉。” 席漫打了个手势,阻止她和坠儿继续讨论这事,仪方公主失踪,事态严重,不想再乱上添乱。 六王府的侍卫,瞬间卷遍整个京城,粗暴的马蹄声,敲破了淡淡的夜色。 席漫静静坐在房内,等待着不知是福是祸的结果。 事情的发展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仪方公主笑盈盈地回府了,还拖着那个粗眉突嘴的小丫头。 王兄太那个 夜风悠悠,烛光摇曳,莲花苑内响起了仪方公主激动万分的声音。 原来,万琪突然追贼去了,仪方公主赶不上,正在惶急的时候,有眼尖的男人看出了她是姑娘改装的,竟然靠近调戏。 她又羞又急,不知怎样是好,赶紧分辩说自己是男的。 “男的更好,我们更喜欢!”他们哈哈大笑着,像癞蛤蟆一般围成一团。 卖身葬父的小丫头见状,爬起来,勇敢地为她阻挡。可是一个小丫头怎么阻挡得了五六个泼皮?仪方公主吓得半死,差点晕倒在地。 “嫂嫂,你知道谁救的我吗?呵呵,嫂嫂肯定猜不出来的。”仪方公主笑得花枝招展。 “覃庸?”席漫试探地问。 “覃庸?嫂嫂真是的,怎么无缘无故提起这个人!是皇兄!” 危急关头,皇兄申屠昶从天而降,将那几个泼皮无赖打得头肿面青,哭爹喊娘。 “嫂子你看看,是不是很幸运?皇兄说,在酒楼上早看到我了,就想看看我玩什么把戏,见我不济事,才跳了下来。嘻嘻,嫂嫂,逛街真的很好玩呢。”她惋惜之前买下的小玩意掉了一地,没带回来一个,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失踪曾经让人多担心,引起多大的轰动。 “好玩就好。”席漫淡淡地说。平安无事,纯属侥幸,往后申屠晔不可能再让她踏出府门半步。 奶娘似乎要开口,望了望席漫的脸色,假装去收拾衣物,转身走了。 仪方公主又叫那小丫头给王妃磕头。 小丫头不干,说自己的主人只有一个,要跪也只跪一个。 席漫看了有趣,不由抿嘴一笑。 那小丫头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恼怒地说:“笑,你笑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席漫不以为忤,含笑问。 “丫头。” 府中自然不能叫她丫头,仪方公主毫不犹豫,给她改名叫红丫,跟红袅凑成一对。她对主人十分恭敬,磕了个头,谢过恩,跟着红袅出去吃饭。 仪方公主还沉浸在逛街的乐趣中,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席漫有点累,斜歪在矮榻上随她说。 申屠晔带着万琪、覃庸几个人忽然闯了进来。万琪先抱住仪方公主,洒了她一脸的泪。覃庸深深望了一眼,向后做了个手势,连同几个侍卫都退出门外。 “妹妹,你近来本事越发大了,还学会偷跑出府!”申屠晔好一顿训斥。 “王兄,我已经给皇兄骂过了,你不要再骂我。”仪方公主泫然欲滴。 “你往后再也不许再出府,害得万琪今天吓破了胆跑断了腿。要是她有个好歹,饶不了你!”申屠晔说完,将手伸向万琪,用力一拖,将她拉进怀中,低首问:“累了不?我送你回去。” 一用劲,不顾万琪挣扎,将她抱在怀中,扬长而去。 风里传来万琪抱歉的声音:“姐姐,公主,明日再来看你们!” “琪琪重了不少,都是老薛的功劳!”申屠晔的笑语与万琪的娇语交织成了夜风中的呢喃。 仪方公主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王兄,也太、太那个了吧。” 她紧张地望向席漫,见她面不改容,不由暗自佩服嫂嫂大度。 (收藏推荐,倾城帅哥要来了,撒花,撒花) 莲华苑闹贼 令仪方公主想不到的是,嫂嫂的大度实在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 她不止是对王兄与万琪的恩爱等闲置之,甚至向万琪提出一个破天荒的建议,等宝宝出世后,让宝宝认万琪做干娘,两人一起抚育教养:“在你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前,有得忙了。” 从来只见正室抢小妾的孩子,嫂嫂为了安慰失去孩子的万琪,竟然不惜降低身份,让孩子拜一个侧妃为干娘,菩萨心肠,旷古未有啊! 仪方公主赞叹不已。 万琪又是惊喜又是感激,紧紧握住席漫的手,道:“姐姐,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傻瓜,我们不早是姐妹了吗?”席漫笑笑。一样曾经失去孩子,何必彼此为难? 当然,她并没有像仪方公主想得那么伟大,也有自己的私心,多一个姐妹,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万琪目前深受王爷宠爱,让她帮忙照应,自己少了一颗定时炸弹,这是保全自己宝宝两全其美的好手段,何乐而不为? 见万琪喜悦的模样,席漫终于松了一口气。 夜风送来荷花的淡淡香气。皎洁的月光,将整个莲华苑照得如同玻璃世界,清澈,透明,纯净。 唠唠叨叨的奶娘蜷在矮榻上睡了。 守夜的坠儿坐在床边,头不住地一顿一顿,宛若鸡啄米。 灯花一声脆响,爆了一下,灯光一阵摇晃,慢慢稳定。 外间的窗外响起几声低低的猫叫。 隔了一阵,窗子边一阵窸窸窣窣,窗纸骤然破了一个小洞,小洞慢慢扩大,灯光照见了两只闪闪的眼睛。 一只黝黑的手,从破洞处探入,摸索了一阵,将窗扇提起,支撑稳妥。紧接着,一团黑影,滑进了房间内。 他动作敏捷而轻巧,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将外间的贵重物品都放入了背后的大口袋中。 “小姐,我的好小姐,人善被人欺,你善人不善啊。”矮榻上的奶娘嘟嘟囔囔地发出呓语,惊醒了打盹的坠儿。 坠儿揉揉眼睛,伸了一个懒腰。 突然,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随手抓起身边一个烛台掷了过去。 席漫被尖叫声惊醒,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要蹦出胸腔。腹中的宝宝似乎也感染了她的不安,用力捶打着她。 宝宝,别怕!妈妈在,别怕!没事的,别怕! 席漫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继续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同时用手轻轻拍着肚皮。可是宝宝完全不受安抚,继续闹腾着。 坠儿并不知道席漫醒了,连滚带爬,往窗边追去,大喊:“抓贼啊,抓贼啊!” 坠儿的喊叫如同尖刀,划破了夜的静谧。 王府内的侍卫,纷纷往莲华苑扑来。 宝宝,你不能又一次离开妈妈 “坠儿,坠儿!”席漫强压着突突乱跳的心,让坠儿返回。 奶娘也惊醒了,一听见席漫虚弱无力的声音,立刻扑了过来:“小姐,你怎么啦?” 只见席漫一脸白纸似的,额上密密麻麻都是大滴的汗珠,奶娘也慌了,去摸她的手,触手冰凉。 “小姐,你别急!”奶娘虽叫席漫别急,她自己都乱了,慌里慌张地在床前团团转。 “叫薛、薛大夫——”席漫忍着极大的不适感,指示奶娘。 “薛大夫,薛大夫!”如梦初醒的奶娘跌跌撞撞,往门口扑去,手忙脚乱地去打开门闩。 薛大夫如鬼魅似的闪了进来,灵活地避开奶娘,赶到床前,按住席漫的脉搏,立刻道:“王妃娘娘,你尽量安心!平稳自己的呼吸!” 他一边指示,一边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布夹,打开,抽出几枚长针,捻着往席漫的穴道插下。 席漫四肢无力,尤其是两腿,骨髓里一阵阵水流似的冰冷,却努力配合着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宝宝,宝宝,你一定要帮妈妈! 将要失去孩子的巨大恐惧,比蔓延四肢的冰冷更让人难熬。慢慢地,她已经觉察不到疼痛及腹部的沉重,反而一阵阵的飘然。 很累,很累,很想摆脱这一切,沉沉睡去。 残存的一丝意识里,她忽然注意到,宝宝安安静静的,感觉不到她生命的颤动。她,已经离自己而去吗? 不,宝宝,你不能对妈妈这样残忍,一次又一次地离去! 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咬了咬嘴唇。 疼痛,让她稍微清醒,她颤颤地移动右手,想挪到腹部。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捉住了她,耳边的话语同样坚定而有力:“娘娘,一切有小人!” 不知怎的,薛大夫的话语,让她十分安心。 是的,有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有他在,宝宝一定在。 她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莲华苑外,灯火澄明,亮如白昼。蜂拥而来的侍卫,细心谨慎地搜查着每一个角落。 坠儿白着脸,茫然地望着长发散落面无表情的申屠晔。 “不是做梦?”申屠晔冷冷地问。今夜歇在影香楼,为了万琪的身体着想,只是搂着她,一动不能动,天知道有多难熬!万琪窝在他怀中,温顺如小猫,见他身体僵硬强忍着,低声说:“晔,要不,要不……”他一阵狂喜,继而又咬着牙拒绝了。他不能为了一时欢愉而不顾她的身体。为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为了琪琪的身体,率性而为的六王爷,平生第一次搂着一个女人而没有多余的动作。好不容易睡着,忽然听到了喧闹。 “不,不是!真的有人,黑衣黑帽,在偷东西!”坠儿急急分辩,想起方才恐怖的一幕,心有余悸。 “抓到贼了,抓到贼了!”九曲桥那边传来侍卫的呐喊。 奇异母子(周六加更) 清晨的风,吹落九曲桥下点点荷露,吹来清远的荷花香气。 鸟儿的鸣叫,如撒了一地的玻璃珠,跳跃,清脆。 莲华苑,如常沐浴在清丽的阳光中。 不寻常的是,莲华苑前面的九曲桥及两侧的彩石小径,每隔一段距离,就站了一个侍卫,面容肃穆,目光警惕。 莲花苑内,垂手而立的侍女格外恭谨。 老王妃紧紧握住席漫的手,似乎要将自己的所有力量都传递给她。一听说莲花苑内出了事,老王妃顾不上清修,赶紧过来看看,一直在外间守候到席漫苏醒,才进来。 席漫躺在床上,脸色微微透着血色,唇上还结着一痕血痂。 “婆婆,劳你担心了。”她轻轻地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唉,我老了,隔三差五闹这么一趟,我还真的经受不住。”老王妃叹息道,“王府居然闹起贼来了,真是从未有过!你好好躺着,想吃什么就说,别苦了我的乖孙。” 她站起身来,忽然一阵眩晕,身子软软地慢慢倒下。 侍女们靠得远,席漫虽然见了大叫,有心无力。 薛大夫累了大半夜,佝偻着腰,慢慢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见事情危急,不顾男女大防,猛然伸出手去,将老王妃抱在怀中,快步走到一旁,将她放在矮榻上,又吩咐吓呆了的侍女们端上温热的糖水,扶起她的头,一汤匙一汤匙亲自喂她。 席漫又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乱跳。 老王妃慢慢醒转,见了薛大夫在喂自己,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转过头去,道:“你出去!” 薛大夫一愣,继而跪倒在地,道:“小人冒犯!死罪,死罪!” “出去!”老王妃坚决地道,丝毫没有宽恕的意思。 薛大夫站起来,转身,慢慢走了出去,差点撞上申屠晔。 申屠晔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跑到席漫床前,一声冷笑,道:“哼,你猜猜,那个贼人是谁!” 他问得奇怪,席漫哪里知道贼人是谁?她望向申屠晔,他的目光充满了愠怒。 “晔儿,你不要吓着南儿!”老王妃挣扎着,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申屠晔这才看见娘亲,脸色变幻不定,末了,道:“你来干什么?” 席漫心中奇怪,他对老王妃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古代人儿子对娘亲的毕恭毕敬,反而有些随便,努力控制的冷淡。 好一对奇异的母子! “南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不能过来看看?你拖了那个贼去后院,一去大半夜,都干什么去了!”老王妃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冷漠,反而责怪他不在席漫身边守候。 “呵呵,你怎么不问问她,那个贼人和她是什么关系!”申屠晔脸上似笑非笑,让人心生寒意。 (蓝努力码文,亲们也要支持蓝哦,收藏,推荐,蓝先谢了) 维护谁? 老王妃一听见申屠晔出语不逊,立刻维护儿媳妇,只说她现在需要休息调养,抓贼的事情自然是由他处理,别影响到乖孙的成长。 申屠晔冷笑,说那贼人完全是王妃引进来的。 莫奇。 进莲华苑偷盗的贼人居然是那个伪装神算子的莫奇! 他曾经自告奋勇陪伴万琪去边关,后来杳无音讯,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莲华苑做贼? “如果不是你引他进来,他怎么会见财起意?说到底,都是你的错!”申屠晔毫不留情,将所有的责任推在她身上。 “就算我曾经引他进来,后来他已经出府,请问昨夜他怎么进的王府?这王府的警卫,也太儿戏了。”席漫淡淡地说。 申屠晔急于将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有些反常,联想到另外一个人,席漫心生警惕,沉默是金。 “昨夜他是偷偷进的王府!如果不是你请他进府算命,他怎么看见莲华苑内的财物?说到底,你是罪魁祸首!幸亏你身体无恙,要不我饶不了你!” 呵呵,都是我的错?席漫也不与他争辩。 偷偷在外守候多时的仪方公主,因为是莫奇做贼,心中羞愧恼恨不已,听到王兄这样蛮不讲理地冤枉嫂嫂,实在忍不住了,进来为她分辩:“王兄,如果真是莫奇做贼,还有一人——”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万琪跟莫奇是老朋友,莫奇进来做贼惊吓王妃都是万琪主使?万琪心肠恶毒,想害死王妃跟腹中胎儿?”申屠晔十分激动,说话也又快又响。 席漫一怔。申屠晔这样说,他并非仅仅维护万琪,难道他心中也存在这样的疑惑,觉得万琪要伤害自己和宝宝?以自己对万琪的了解,她单纯而爽朗,并非口蜜腹剑的小人。 “琪妹妹为人如何,王爷最清楚不过,何必说这些昏话!我累了,想要歇歇。琪妹妹,你扶娘出去吧。”席漫疲倦地合上双眼。 贼人一事,雷声大雨声小,万琪不避嫌疑,竟出言为莫奇求情。申屠晔见她这样顾念旧情,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如果真是她指使的,她早恨不得有多远避多远¬;——反正财物都在,就将莫奇打了三十鞭,驱赶出府。王府中的保卫重新布置,当夜负责巡逻守护的侍卫挨了重罚。 仪方公主蔫了好几天,欲哭无泪。莫奇,她曾经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偶像,居然会是一个贼人!他怎么可以是一个贼人!这个不争的事实,简直就像一闷棍,将她打得晕乎乎的。 “或者他一时见财起意,别想这回事了。”席漫安慰她。 “我就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财物而做贼?继续在外面做神算子,他不也可以赚大钱吗?”仪方公主皱着小脸。 席漫不置可否。仪方公主的生活中一向只有七色光,从不知道光的背后也有灰暗的阴影。她就要嫁入席家了,这样单纯的她,能够适应大家庭的生活吗? 比熊猫还熊猫 自从出了闹贼一事,莲华苑及席漫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外面无数双眼睛盯着,连只苍蝇飞进来都要分辨是公是母意欲何为。 外间侍奉的八名仆妇全部辞了,新换了一批申屠晔亲自挑选的认真谨慎的仆妇,二十四名,昼夜轮换,保证里间除了宝宝、奶娘、坠儿外,每时每刻都有另外四人听候使唤。 即使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仪方公主也受不了这样的目光聚焦,浑身不自在,仿佛长了满身刺似的,坐立不安。 席漫看出了她的心思,让她搬走。 仪方公主如释重负,却又担心地问:“你一个人住不寂寞?” 寂寞?与万祺同居的十年,她早已经习惯了与寂寞为邻,等待,一次又一次的等待。她笑笑,说:“没事,宝宝陪着我呢。” 仪方公主觉得自己有点自私,却为能够逃出众目睽睽而舒了一口气:“嫂嫂,每日我会过来陪你的。” “别陪我了,你的嫁妆都该准备准备了。”席漫劝道。 一提到嫁妆,仪方公主的小脸立刻皱成了小小的一枚核桃,烦闷堵满心头。她低低应了一声“哎”,指使丫头仆妇将自己的用品衣物搬出了莲华苑。 走了仪方公主,来了老王妃。 无论席漫怎么说,老王妃都不相信她会好好照顾、保护自己,非要每日三次跑来莲华苑瞧瞧,过了两日,干脆不打招呼,将自己的衣物被铺搬来了厢房。“我觉得,住得近,想看就看,也省得老是跑来跑去。”老王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又一个奶娘! 席漫无可奈何接受了老王妃的好意。 等到老王妃昼夜不停出现在自己身边,她才发现,老王妃杀伤力远超奶娘,仔细程度绝胜狗仔队,吃的喝的,太热不行,稍凉也不行,躺太久不行,坐太久也不行,举手不能太高,说话声音不能太大……席漫觉得,自己完全给密封了,比熊猫还熊猫。 “娘,其实你用不着这样紧张。”席漫试着跟她谈判。 “我不紧张,我只是担心。呵呵,南儿,有娘在,没人可以再伤你一根毫毛。”老王妃慈爱地说。 席漫望着她温柔关切的目光,心中一酸。她可以忍受申屠晔无理的喷火,却受不了受老王妃由衷的爱护。歌坛大姐大的她,曾是多少人请求帮助、庇护的对象,除了万祺,却很少人想到,她也是一个女人,也需要呵护与照顾。 “娘!”她轻轻唤了一声,语中已经哽咽。 “傻孩子!”老王妃拍了拍她的手,注意力给床边的孩子衣物吸引住了。“这小帽子好可爱!晔儿出生前我也给他做过好几顶的……”她不自觉提起申屠晔,又拿起针线布料,兴致勃勃地要为未来的孙子再做几顶小帽子。 联想到她与申屠晔奇异的母子关系,席漫禁不住猜测,她与申屠晔之间,曾经经历过怎样曲折离奇的故事。 背后的故事 席漫的猜测很快就被揭晓了。 老王妃独自修行许久,依旧不能忘情。 为孙子做的衣物越多,越是联想到儿子小时候,脸上的温柔与母爱都泛滥成灾了,两只眼睛水似的涟漪流光。 席漫不问,只听她一个人唠唠叨叨,零零碎碎的,渐渐拼凑出关键词。申屠晔是她亲生的,不过从小由太后——当时的皇后亲自抚养长大。 “为什么王爷由太后娘娘抚养长大的?”席漫忍不住出声。 老王妃吃了一惊,停住手中的针线,眨了眨眼睛,说:“因为五皇子刚刚出世没有多久,便、便——所以皇上让我将晔儿送给她照顾。” 原来如此,就因为这样,才造成了他们母子的隔阂与申屠晔不可一世的嚣张暴戾吗?申屠晔似乎还没有学会如何与她像普通母子般相处,疏离,冷淡,不耐烦,想要避开她,却又为身份所拘束,不得不忍受着她在身边的出现。 老王妃没有在意她的反常,跟她提了许多申屠晔小时候的往事。 “他蹴鞠技艺高超,小小年纪那球像粘在脚上一般,每回表演,先皇都赞叹不已……” “他最喜欢穿一身金花红衣,头上紫金冠,每一次蹴鞠,头发都跟着飘荡,小脸红红的……” “有一次他将球踢上了殿顶,竟然搬了梯子,噔噔爬上了殿顶拿球,后来在殿顶踢了起来,引得不少宫人围观。听说先皇骂他胡闹,罚了他十大板,几日起不来床呢……” 席漫听她叙述,渐渐发现不对劲,所有一切要么是看的,要么是听说的,难道在申屠晔小时候两人竟然完全没有亲密接触?甚至,可能申屠晔根本不知道老王妃是他亲娘?婆婆真可怜啊。 常言道养娘不及亲娘大,骨肉亲情刀砍不断,并不一定,看看申屠晔与老王妃,十月怀胎的功劳显然不能超越多年的抚养。席漫皱起了眉头。 她不禁陷入了幻想中。申屠晔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后亲生,对皇位充满希冀,先皇骤然立了当今皇上为太子,他不敢置信,去问先皇,先皇冷冷地告诉他,他并非嫡出,那个某某才是他的亲娘!晴天霹雳下,可怜的申屠晔被迫离开皇宫,搬进了六王府。先皇驾崩,老王妃跟随儿子,也搬来了此处,但是母子之间仅限于名分,完全没有情感交集。 她越想,越觉得老王妃可怜,又觉得申屠晔的喜怒无常也有了根源。额,这对母子也挺可怜的,适当时候,要为他们拉拢拉拢才行。 她却不知道,自己猜中了绝大部分,却猜错了最关键的地方。 保孩子 莲华苑中有老王妃主持,事事整齐,稳婆、奶娘一应预备好了,只等待宝贝小王子的诞生。 这几日,席漫都不见万琪过来,不由觉得奇怪,问坠儿,坠儿说老王妃不许她进来莲华苑。 “娘,为何不许琪妹妹过来呢?”席漫问道。 “那女人,我看了不喜欢,不许她过来惹你生气。” 席漫哭笑不得,说:“琪妹妹性格爽朗,如果熟了你就不这样说她了。” “她性格爽朗?如果真是那样,就不会霸住晔儿不放了,起码也劝晔儿过来看看你。娘虽然老了,并没有老糊涂。”老王妃不以为然。 席漫抱着她的手臂,说:“谁老了?知道的说你是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姐姐呢。”这话她倒不是刻意奉承的,老王妃的确保养得年轻,皮肤粉嫩。 老王妃笑得眼睛弯弯的:“你这孩子,就会胡说呢。以前静得跟影子似的,如今一开口,不得了,抹满了蜜糖呢。”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席漫忽然觉得腹下一阵热流涌出,两腿与衣裙都湿了。“娘!”她惊慌地叫了一声。 老王妃目光锐利,一见如此,立刻扶她躺下,嘱咐她不可乱动,又传唤稳婆。 “娘,我要生了吗?肚子不痛啊!”席漫大惊失色,只觉得热水继续控制不住的涌出。 “别动!静静躺着!我乖孙没事,你也会没事的!”老王妃的脸忽然变得凝重严肃。 还有至少一个月吧,怎么提早生产了!席漫的身体几乎要缩成一团,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尽量摊直身体。 四个稳婆冲进来了。“娘娘,别急,有我们在!”她们麻利地稍微抬高她的两腿,放好草纸布片。 老王妃退到外间,大声吩咐丫头仆妇们赶紧去烧开水,又让请薛大夫过来,随时候命,同时遣人去唤申屠晔,自己掏出一串佛珠在手,低声为儿媳妇跟孙子诵经。 席漫紧张地躺着,身体僵硬。 “娘娘,放松,放松!肚子疼了么?”稳婆轻轻摸着她的肚子,低声问。 热水继续往身下流着。席漫的泪水也哗哗的流着。 她怕,真的怕,万一孩子就这样流走了呢?为什么肚子不痛——肚子忽然一阵收缩,连背脊骨都跟着疼痛起来。她却说不出的欢喜,痛吧,痛吧,宝宝,妈妈知道你迫不及待要出来见识这个世界了。 她的肚痛无穷无尽,肚子,脊椎,四肢,都在疼痛,一阵接一阵。稳婆们不断给她拭着汗,鼓励她坚持,再坚持。 一直到傍晚,她依旧在疼痛中挣扎,孩子依旧不能下地。外间忽然响起了申屠晔与薛大夫的声音。 “保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孩子!” 他的声音,如此冷酷。 他只要他的孩子,完全不顾她的生死。 他,真的完全不是万祺。 席漫的泪,又一次滴落。 老薛接生! 夜色渐渐弥漫,席漫的叫喊已经嘶哑无力,仿佛垂死挣扎,硬生生割裂了莲华苑内每一个人的心。 坠儿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不住在心中祈祷王妃及王子平安无事。 老王妃一边急急念经,一边涟涟垂泪。 仪方公主被挡在了莲华苑外的九曲桥上,无论怎么说,都不许她过来。她闹了半天,倚在栏杆上泪落不止。万琪赶来,抱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去我影香楼歇歇,在这里只会惹他们烦心。你要相信王妃娘娘,一定没事的。” 没事?王妃为了这个宝宝,受了多少苦?临了,又是一场生死决斗,怕就怕——呸!仪方公主赶紧啐了一口,双掌合十,说自己方才所想的都不算数。 莲花苑内,依旧浮动着席漫有气无力的嘶叫。 “娘,让老薛进去!”申屠晔终于下了决心。 “不许,向无此例!薛大夫进去了,往后南儿怎么见人?”老王妃断然拒绝。 “娘,人命关天,随时一尸两命啊!只要不说,谁知道!”申屠晔暴躁地敲着桌子。 “人不说,天地知道,鬼神知道!列祖列宗知道!女人生孩子,向来听天由命,就算那个,也不能让男子去接生,何况南儿是王妃!我相信,她哪怕是死,也不会接受薛大夫接生的!”老王妃红着眼睛说,脸上泪痕赫赫。 她又叹息了一声,道:“南儿,不是娘不疼你,而是礼数如此,人言可畏,只求上天保佑啊!你福大命大,肯定会跨过这一关的!” 上天保佑?申屠晔砰一声,将一张桌子击得四分五裂。王妃的叫喊,已经渐渐微弱,万一——万一她从此不再醒来,儿子,她!她明亮而倔强的眸子闪耀在眼前,他心头一阵剧痛,忽然升起强烈的不舍。 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个影子似的王妃一向可有可无,哪怕在眼前也不过是房间内一件华丽的装饰品,什么时候,她居然在自己心头留下了印记? “老薛,进去!”申屠晔用力一推,将薛大夫推进了里间。里面立刻传来稳婆们的惊叫声。 老王妃一怔,立刻站起来,怒容满面,朝房间里喊:“薛大夫,出来!快出来!” “老薛,如果我孩子救不活,你不用出来了!”申屠晔的声音,冷酷而干硬,如石头般砸在地上。 薛大夫并没有出来。 “你!申屠晔,六王爷!”老王妃怒视着他。 “母妃,这是六王府,请容我做主!”申屠晔同样瞪着她,没有半点儿子的恭敬顺从。 “好,好!我瞎了聋了!”老王妃又坐下来,快速捻动念珠,喃喃诵经。 席漫的叫喊已经停止。 整个莲华苑,除了老王妃嘴唇噏动发出的模糊不清声音,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半空,等待着上天对王妃的宣判。 我的女人 夜色浓到如墨汁时,莲华苑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呱呱啼哭之声,宣告了新生命的诞生。 所有人紧绷了许久的肩膀不约而同垮了下来。 “谢天谢地!谢谢佛祖菩萨!谢谢列祖列宗保佑!”老王妃喜得团团转,疲倦的脸上洋溢着喜气。 只有申屠晔的脸,反而笼罩起一层黑雾。难道老薛真的应了自己命令,只救了小的?他不由自主往里间踏近了一步。 “恭喜太妃,贺喜王爷,王妃诞了一位王子!”一位稳婆喜盈盈地出来行礼贺喜。 “啊,赏!”老王妃立刻下令,身边的侍女立刻递过去一笸箩金锞子银锞子。稳婆笑到见牙不见眼,伸手就去接。 “王妃呢!”申屠晔敏锐地发现稳婆并没有提“母子平安”。如果牺牲了大的,换取小的,喜从何来? “啊,王妃——王妃——”稳婆一阵慌乱,紧紧将那笸箩按在胸前,“薛大夫,正在救!” 申屠晔大踏步往里间走去。 “晔儿,晔儿,你不能!”老王妃难得一见的身手敏捷,扑过去紧紧揪住儿子的手臂,“女儿生产,污秽得很!” “那是我的女人!”申屠晔用力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走进里间去了。 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血腥气。 申屠晔久战沙场,哪怕身负重伤,还能面不改容继续奋战,如今,却为空气中流动的血腥味感到畏惧、恶心。 薛大夫弯着腰,俯视着床上的王妃。两个稳婆紧张地立在床前,同样探身向内。 儿子!申屠晔望向房间的另一角,第三个稳婆正在矮榻上的锦被上为孩子包裹襁褓。 他的儿子,就在眼前,他反而没有走过去看一眼,心思完全给床上那个声息俱无的女子牵引住了。 席南,你一定没事的!我要你平平安安,看着我们的儿子长大!申屠晔有些诧异心头忽然涌起的“我们”儿子,继而又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没错,我们的儿子! 这个儿子,仿佛一个大印,砰一声将王妃印在了申屠晔的心头。在蓦然惊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那样舍不得她受苦。 他走到床前,示意稳婆走开。 那个拥有倔强眸子的女人,经历了生死之战,躺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蜡黄,汗珠潸潸,嘴唇肿胀,留着几道结痂了的血痕。 他心头一震,涌满深深的怜惜。这个时候的她,不美,却让他怦然心动。 “南儿。”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平生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对她说话,“快好起来,儿子还等着你呢。” 席漫无知无觉地躺着,呼吸若有若无。 (谢谢六水水的红包) 不许你死 为什么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为什么她的呼吸那么微弱? 难道她——申屠晔倏地转脸盯着薛大夫,目光中飞出利剑:“老薛!”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剑丛中磨出来的。为什么妙手回春的老薛,竟无能为力让她受苦? 薛大夫对他的狮子吼恍若未闻,专心地捻着他的银针。 申屠晔的手开始发抖。 她,难道真的危急到随时可能离去? 不,不能! 在今晚之前,要是有人跟他说,他心底里有这个女人的影子,他肯定嗤之以鼻,以为荒谬至极。 他怎么会喜欢那样轻飘飘软塌塌温吞吞的女子?他喜欢的,是极致的妖媚,或者耀眼的坚定,就算散落万千女子中,也自璀璨不可掩没,寻常女子的忸怩,怎么入得了自己眼内? 可是,在意识到她可能真的永远离开自己的一刹那间,他清楚了。 她,对于自己,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华丽摆设,她是他儿子的亲娘,她精光四射的眸子,落落大方的仪态,唇边似笑非笑的讥讽,早不知不觉烙印在心间。 他十分霸道地握住她的手,大声道:“席南,我不许你死,你就不准死!你给我回来,回来!” 若不是老薛正在捻银针,他早抱住她的身子狠狠摇晃了。 老薛不语,王妃也毫无反应。 “南儿,南儿,求求你,醒来,听我一句话。起码,我还欠你一句道歉,不,很多句道歉……”申屠晔哽咽了,他不能让儿子一出世就没了亲娘,更不能让她离开自己。 老薛慢慢将捻出的银针插入布夹,缓缓说:“王爷,她累了,你容她好好休息休息吧。” “你!”眼眶红红的申屠晔气急败坏,恨不能将老薛剥皮抽筋。 “我也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去。”老薛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外间响起了老王妃十分夸张的啧啧赞叹声,其他几个稳婆也不住附和,都说小王子生得福气富贵等等。 申屠晔脸上火辣辣的烧得慌。方才的话语,想想就肉麻恶心,自己怎么对她说了? 他难为情地看着王妃,见她脸上忽然绽开了两朵笑靥,花心处正是深深的两个小酒窝。 她居然有酒窝的!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呢。回想起来,似乎没有看过她真正开怀大笑。 她做着美梦吧,笑得那么甜蜜。申屠晔禁不住伸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脸,发觉肌肤异常滑嫩,那种如剥皮鸡蛋似的光滑,让他心中又一动。 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带伤的唇,唇瓣丝绸般的软滑,伤痂却干硬,一软一硬,带给他奇异的触感。 “好好睡!”他轻轻地祝愿着。 万琪生气 奶娘新燃起的熏香,渐渐驱散了室内的血腥气味。 而室外的笑脸,正如荷花般一朵朵盛开。喜讯霎时传遍了整个六王府,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影香楼内,仪方公主喜不自胜,不住地合掌谢天谢地。 万琪笑笑,说:“你啊,比你自己生孩子还高兴!” 仪方公主脸一红,瞟了她一眼,道:“琪姐姐胡说什么呢。” 万琪笑而不语。按道理,自己应该为王妃姐姐高兴的,她当众许过,孩子生下来,就拜自己为干娘,两人一起抚养。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孩子,小王子。她早已经结痂的伤口,在众人的欢乐中四分五裂,鲜血潸潸。 更让她惶惑的是王爷。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回来?王妃已经生下小王子,他留在那里也没用,为什么他没有回到自己身边?难道真的一个孩子就完全夺走了他的心吗? 几个小丫头嗤嗤地笑。万琪抬起头来,问她们笑什么,回答石破天惊,让她几乎不能坐稳。王爷担心王妃安慰,竟不顾污秽,亲自进产房! 芳痕见万琪神色不对,马上将小丫头轰出房外了。 只有不晓事的仪方公主,还绕着小王子,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芳痕对仪方公主的丫头红袅使了个眼色,又做了个手势,红袅连忙扶起仪方公主,让她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一大早亲自向太妃、六王爷道喜。 仪方公主一行人去后,万琪恹恹的,也睡了,一夜辗转难眠,零零碎碎做了些不祥的梦,吓得她越发脸色青白。 王爷一夜不返。 第二日,万琪早早去了莲华苑,仆妇禀告道,太妃有令,不许打扰王妃坐月子。 王爷?王爷一早进宫向皇上、皇后禀告喜讯了。 万琪强颜欢笑,慢慢走回影香楼。 相比莲华苑的喜气盎然,影香楼显得空旷而寂寥,连丫头们也只顾着喜讯,凡事都懒惰了。“你们怎么扫的桌子?看看,一抹一层灰!”从未骂过下人的万琪,将楼内的丫头集合起来,好一顿训斥。 丫头们面面相觑,继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万琪见她们了然于胸的神情,心念一转,连忙道:“小王子刚出生,莲华苑那头事情多得是,王爷不一定有空过来,可万一过来,见了你们这样子,岂不生气?” 丫头们答应着,去补办了。 王爷在的时候,嫌他黏人,王爷不在,万琪忍不住心中汹涌的思念。往后,王爷还待自己如初吗?他的心,肯定偏向莲华苑了吧。 一想到此,万琪又酸又涩,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新妈妈 新妈妈 莲华苑正房中,所有的窗都蒙上了绛霞纱,透气而不通风。 席漫奉命坐在床上,头上笼了帽子,身上严严实实的。 太妃临走前传命:“好好坐月子,坐好月子,要不老了骨头痛。”于是,可怜的席漫在经验丰富的奶娘及其他仆妇的七手八脚下,包裹成一只粽子。 但席漫从来没有这样的满足。 虽然不是她期待中的乖乖女,而是儿子,望着他粉红的脸小小的拳头,心头一阵又一阵的甜蜜。除了万祺,她还没有对第二个男的这样痴迷过,不,这种痴迷远胜于对万祺,她望着儿子,怎么也望不够。 就是他,在自己肚子中拳打脚踢吗? 就是他,差点让自己丢失了性命吗? 她痴痴地望着,时不时随着儿子的动作而惊叫、傻笑。宝宝完全霸占了她的心思。 “给我抱抱。”她恨不能立刻将儿子抱在怀中,亲亲他的小脸蛋。 新奶娘宽嫂抱着小王子的襁褓,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王妃娘娘身体还没有养好呢,不可劳累。” “抱自己的儿子,算什么劳累啊!给我,给我!”她迫不及待伸出两臂去。 “不行,王妃娘娘先歇着,等你好了再抱吧。” 眼看宽嫂转身就要走,席漫急得不行,连忙喊道:“拜托,让我抱一下,就抱一下,好吗?”母乳哺养不是最好的方式吗?胸前胀鼓鼓的,胀得发硬发痛,她很自然地想将孩子抱过来,喂他吃奶。 宽嫂心肠软,见王妃充满渴望的目光,不由自主将孩子递了过去。 席漫将孩子抱在怀中。 他居然那么柔软!全身仿佛毫无骨头的,她有些慌乱,两只手不住调整,不知怎样才是最稳妥最适合宝宝的方式。 可能宝宝感染了她的紧张,小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他一哭,席漫的心彻底乱了:“宝宝,宝宝,别哭,别哭。” 她想撩起衣襟喂养宝宝,宽嫂看出了她的心思,大惊失色,赶紧劈手将宝宝夺了过来。 手上一松,席漫怔了怔,立刻叫道:“宝宝,我的宝宝,还我!” 宽嫂吓得抱了宝宝就往外走,撞上迎面而来的奶娘。 “小姐,好小姐,你闹什么啊!”奶娘端着一碗药慢慢走进来。 席漫指着孩子说:“我要孩子!” “孩子自然有奶娘看着,你慌什么?快,乖,将这药喝了,喝了就不痛不硬了。”奶娘哄着她。 “不痛不硬?”席漫一惊,“不,我不喝,我要自己喂奶!” “小姐!”奶娘差点没晕过去,“你又病糊涂了?哪有自己喂奶的?你让王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因为席漫很自然的举动,奶娘反而认为她不正常,将此事报告了申屠晔及太妃,从此宝宝基本与她隔离了,除了每日抱来让她看一看外,不容她沾边。 席漫强烈抗议,抗议无效——众人只当她劫后余生,有点失去常性,像哄孩子一般哄她。 冷战 那天,一直等到天黑,申屠晔都没有出现在影香楼。 万琪明知道就算他回来了也会在莲华苑陪伴王妃及小王子,还是吩咐厨房做好了他喜欢吃的菜肴。 天越来越黑,她依旧一个人在等待。 终于,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快速接近:“琪琪,琪琪!” 他回来了!万琪心中明明很高兴,却又混杂着酸涩郁闷,扭转身子去,假装没有听到。 “琪琪。”申屠晔的声音因为歉意,格外温柔。 “你还回来干什么?”万琪明明想好好跟他说,问他吃了饭没有,冲口而出的却是另外一种酸溜溜的尖刻语气。 申屠晔扶住她的肩膀,说:“琪琪,是我不对,现在才——” “现在?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从昨日过去,到现在,多久了?你眼里只有姐姐一人,只有小王子,可有半点想起我?为什么你不会想着我一直在等你?”万琪满肚子的怨气一下子全部发泄出来了。 申屠晔有些呆怔。万琪,一向不是行事磊落,最如男子般心胸开阔的吗?为何忽然换了脸面,与其他小妾一般小鸡肚肠?想想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丢下她这么久,心里头又不禁原谅她的发作,伸手搂住她,说:“琪琪,吃饭了没有?来,我们一起吃。” “不好意思,没有煮你的饭,我自己早吃了。”万琪拨开他的手,噔噔起身,径自回床睡了。即使煮了他喜欢的饭菜,此时此刻,也不愿意给他吃,何必巴巴的讨他喜欢? 申屠晔直直站着,心头空落落的,平生第一次在万琪身边觉得不自在。他拖着脚步,慢慢走到床边,躺下。 万琪立刻转身,背对着他。 “琪琪,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南儿她死里逃生,多亏了老薛,她才逃得一命。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抛下她不管。今日早上,我本来想进宫禀告了皇兄就回来影香楼,可太后欢喜,留我说了半天的话,一回来我就到这里来了。” 他不知道,万琪只清清楚楚听见了两个字“南儿”。他从未这样亲热地叫过王妃,偶尔说起不过是“她”如何如何,如今,何等亲热!南儿,南儿,他就这样在姐姐耳边轻轻唤着吗?万琪心中一酸,泪珠禁不住夺眶而出。 两人第一次同床异梦,各怀心事。 申屠晔昨夜一夜未睡,疲惫不堪,很快睡着了。 万琪却睁着眼睛,默默垂泪。一向怜惜她宠爱她的申屠晔,不仅没有抱住自己,甚至竟然连自己在哭都没有觉察,可见已经被儿子夺去了心思。今天已经如此,往后每一日又如何?怕是一日冷过一日,恩衰爱弛吧? 出走 灿烂的阳光洒遍六王府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下人面容也都像阳光一般灿烂。因为,今日是王妃嫡出的小王子三朝,王爷已经早早起来主持仪式,抱着儿子祭拜天地了。 席漫依旧包裹得如粽子,坐在床上。有鉴于她的不良记录,端坐床前的奶娘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旁边还附送四个笑微微的仆妇,席漫哪怕是眉毛耸一下都立刻有人问王妃想要怎样。 我想要儿子!席漫好想大声喊出这一句。 可就算她喊得再大声也没用。 王妃的儿子,首先是六王府的小王子。 “小姐,坐直直,这样身体中的污血才流得干净!”奶娘叮嘱着。 席漫只想吐血。 “小姐,请喝汤!” “小姐,请喝药!” 奶娘的声音,好比当年经纪人的追魂call,时不时在她的心飞往儿子那边时突然响起。 一想到儿子,席漫的脸经不住又笑开了。 仿佛一切都有了补偿,万祺的离弃,王爷的冷漠,她都不在乎,只要儿子在身边,她的无厘头穿越也有了意义。 莲华苑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琪琪呢?琪琪在不在这里?”申屠晔的声音骤然响起。 万琪?席漫忽然发现,自己这三日来,并没有想起过她。 万琪失踪了。 申屠晔早起时,她还在床上熟睡,他不忍惊醒她,静静穿衣离开了。等到仪式完成,即将开宴时,派去请万侧妃的仆妇回来禀告,万侧妃不见了,影香楼中正乱成一团呢。 申屠晔一听,立时将怀中的儿子塞到旁边的仆妇手中,往影香楼中赶。据她身边的芳痕禀告,侧妃一直在安睡,方才要叫她起来,才发觉她不见了,被窝中不过是几套衣服,并无人在。 申屠晔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跑到莲华苑,希望万琪趁人不注意过来向王妃道喜。一见房内各人诧异的眼神,他立刻明白了。 万琪,竟不打一声招呼,不给自己任何理由,离开了王府! 不,昨晚她有暗示过不满的,只是自己以为她只是一时吃醋,没有在意。 申屠晔没有发脾气,没有再说一句话,离开了莲华苑。 根据守后门的侍卫说,万侧妃女扮男装离开的,说要出去为小王子买几件礼物。谁会想到她竟是出走? 席漫心中黯然。 若不是自己生下儿子,万琪也不会怀着伤痛出走。 说到底,是自己对她不住。如何有机会告诉她,申屠晔,自己并不喜欢? “王爷,你找琪妹妹回来。往后我照顾宝宝就好,你们之间好好做夫妻。”申屠晔再出现时,席漫对他说。以六王府的人力物力,要找一个人,还不手到擒来? 申屠晔转身就走,连续十多天,都没有再出现,奶娘嘀嘀咕咕。 席漫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王爷是礼物 宝宝的脸越来越圆,眼睛也是圆滚滚的,席漫常叫宝宝,有时候也叫成了圆圆。 奶娘很不满,说不能这么叫孩子的,要注意顾忌,胖要说瘦,大要说小,圆要说扁,这样孩子才会健健康康,不招惹神鬼神嫉妒。 席漫心中自然觉得好笑,老一派的做法,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好笑。可是,她也不叫圆圆了,毕竟是自己的宝宝,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是每一个妈妈的心愿。 某日中午,难得奶娘累了午休,她抱着宝宝在床上嬉戏,伸出指头逗弄他的手指,自己忍不住格格笑了。 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转头一看,申屠晔静静站在身后,望着他们母子入神。 十多日不见,申屠晔消瘦了不少,颧骨突出,显得两眼深深。 “你什么时候来的?”席漫一怔。 申屠晔没有说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别死要面子了,去找琪妹妹回来吧。”席漫劝道。以六王府的人力物力,怎会找不到一个离府出走的人? 万琪至今未归,只有一个解释:申屠晔根本就没有派人出去寻找,心中依旧为万琪的出走而生气。 申屠晔凝视着她清浅的眸子,眸光中没有任何的冷嘲热讽,的确是真心说出这一番说话的。不知为何,他有些恼羞成怒。 她有子万事足,完全不将自己放在心头? 席漫见他目光闪烁,脸色连变,以为他觉得自己虚情假意,便道:“放心啦,你不是我杯茶,我不会阻住你们两人的。” “你不是我杯茶”,申屠晔听不懂究竟何意,但是后面一句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由问道:“你不在意?” “当然在意。她一个人出去那么久,你也不派人寻她回来,琪妹妹肯定伤心透顶了。女人,图什么?就算闹闹脾气,也不过想试探试探他有几分爱自己罢了。你当她真的跟你闹别扭呢。你们两人,明明郎有情妾有意,何必弄成这样彼此下不来台?” 席漫说这些,并非她是个大度的妻子,而是因为她不过拥有了王妃的身体,心却在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人身上。申屠晔对于她,不过是一个面貌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说,他是上天补偿给自己的儿子的父亲。 既是一对有情人,何必为一点小误会闹成这样? “如果琪妹妹因为我和宝宝而耿耿于怀,我可以让位。你在外面替我找一座偏僻宁静的房子,我跟宝宝出去就好,哦,还有奶娘和坠儿。”席漫很平静地说出这些天自己的想法。他不是自己杯茶,自己何苦霸住这个名分不放?自己出去,看看这个崭新的世界,也还他们一方天地。 她却万万想不到,这番说话,彻底震呆了申屠晔。 王妃为何忽然常性大变,将自己当做一件礼物送给万琪?没有丝毫留恋,目光中清澈平淡。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无法控制的惊慌。 你要出墙? 房间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十分怪异。 “你要出去会旧情人?”申屠晔怒气冲冲,骤然逼近。 旧情人?席漫有些摸不着状况。难道身体的原先主人在外面还有一个旧情人?奶娘可从来没有提过半句。在未了解情况时,她绝对不会贸然开口。 “你要去见尤琛?哼,你做梦,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席漫漫不经心地将自己推给另外一个女子,哪怕那女子就是万琪,申屠晔心中依旧很不是滋味。若不是怕吓到儿子,他早狮子吼了。 “我跟你讨论的是万琪,而不是其他人。”席漫轻轻地说。 “万琪,不是你出墙的挡箭牌!”申屠晔砸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 出墙?呵呵,好提议。席漫嘴边卷起小小的花瓣,转头对儿子笑道:“宝宝,你看看,这头喷火龙是不是蛮不讲理?你要记得,长大了对女孩子要温柔哦,对女子粗暴的男人不算好男人。” 难得可以跟儿子独处,她才不会让喷火龙影响自己的心情,立刻挥掉某人的踪影,专心致志逗弄宝宝。 只是,偶尔,那个名字——尤琛会浮上心头。这个身体的主人,性格沉静温婉,难道她也有过热烈盛放的时刻?尤琛,又是个怎样的人? 直到午后睡饱了的奶娘出现,她才若无其事地问起“旧情人”尤琛。 奶娘的脸色瞬间惨白:“你记得他了?” 看来还真是旧情人啊,可是这个身体丝毫没有留下任何记忆迹象。席漫不语,准备当一回狗仔队,继续从奶娘口中掏出需要的情报。 奶娘并不需要她掏挖,唠唠叨叨的不住地说开了,怨皇上棒打鸳鸯,又怨席相爷不懂女儿心,后来突然急刹车,道:“我真是老懵懂了,说这些无谓的干吗?你有了儿子,就有了一切,如今这样也很好。” 她始终没有提到尤琛,而且还不住偷眼望席漫,似乎要判断她记起多少。 席漫很平静,只顾逗弄着孩子玩,直到宽嫂进来,抱孩子去喂奶。 第二日,奶娘将她守得死死的,寸步不离,更加不容坠儿接近半步,生怕她向坠儿打探消息。 席漫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逗孩子玩。 旧情人尤琛。 这个名字在席漫心底泛开了涟漪。看样子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要不奶娘也不会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仿佛她眨一眨眼睛,自己就出墙私奔了。 她并没有想到,第二天,尤琛居然亲自到府恭贺自己诞下麟儿。 妖孽摇啊摇,扭啊扭(小宝别骂我) 天气晴好,甁湖中的莲花热烈地散发着最后的香气。 偷跑的感觉真好!王妃趁午后奶娘打盹之际,竟然用杀人不偿命的威胁眼神定住了所有仆妇,光明正大地“偷”出莲华苑,跑到九曲桥上的瑶波阁最高层,吹凉风,赏美景,宛若重生,自我感觉一身霉气都随风而逝了。 咦?某朵迎风摇摆的大白莲忽然吸引了席漫的注意。 不是大白莲,而是小白脸? 看着那人袅袅婷婷一步三摇地地扭过来,席漫摇了摇头,看错了,是女人呢。那种扭法,让她禁不住想起了《青蛇》中青白二蛇刚刚下山时软若无骨的摇啊摇。 长衣胜雪,黑发如漆,行到瑶波阁前,一抬脸,怎一个妖字了得!绝非出水玉立的莲花,而是一只赛似曼珠沙华的勾魂狐狸精。 没想到,申屠晔还藏了这种一等一的妖媚货色。就算席漫身为女子,也不由心怦怦直跳,心神为之一荡,口水差点流了出来。 手不由垂下,敲在白玉栏杆上,一声脆响。 回过神的席漫发现,腕上的玉钏碎成三截,落在栏杆上。 这玉钏,晶莹剔透,就算万祺昔日曾给她买过不少名贵首饰,也从未见过这样莹润的玉钏。自从穿越过来,她几次想摘下玉钏,可惜偏偏困住了,摘不出。这下子可好,一拍两散,又要听喷火龙狮子吼了。 她捡起玉钏残段,合在掌心,正想着如何收场,耳边拂过一丝柔软顺滑的发丝。一抬头,两只水汪汪情脉脉的眼睛潋滟流光,就在眼前不到十厘米之处。 “啊!”席漫发出超级海豚音,惊得湖面水鸟呀呀叫着,扑扇着翅膀乱飞。 这是瑶波阁五层顶楼,这个妖孽怎么悄无声息飞上来的?站在阑干下高翘的檐角上,衣裙飘拂,轻若无物。 “妹妹,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幸亏我胆子大。”她忍着不满说。光天化日,不是闹鬼,何况她鼻息微热,如清风般轻轻吹到脸上。 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妖孽的肌肤,实实在在羡慕死人,竟像瓷娃娃般透明泛红。 妖孽美女脸上两汪水立时干涸,变出两颗突出的超大眼珠:“妹妹?你喊我妹妹?” 那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不过人无完人,周迅张柏芝还不是一副鹅公喉?何况,微带嘶哑,正如席漫穿越前的声音,据万祺说,那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声音,就像一位身披轻纱的美女坐在白瓷浴缸中高举一条玉腿微微触碰着男人的背——额,那是原话,当时听着也挺恶心的,后来好了,现在想想,还是有点恶心。 妖孽美女的眼睛重新水波流荡,那泪珠已经逼在眼眶,将坠欲坠了:“你喊我妹妹?” “呃,对不起,姐姐保养得太好,我以为你比我小。”席漫有些惴惴,难道还不是姐姐?难道又是另外一个姑姑、婆婆?天山童姥? 眼前一花,凌风飘摇的妖孽美女往后倒了下去,砰一声,摔得响亮。 当然,美女就算摔也摔得漂亮,那姿势也分外妖娆撩人。 妖孽男与玉树哥决战瑶波阁 席漫眼看耳听着妖孽美女狠狠地摔到地上,不由花容惨淡,正要喊救人,没想到她忽然两脚往地上一点,整个人如弹簧般弹起,噔的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立在檐角上飘啊飘的。 行,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可以穿越,也可以有绝世轻功的,这位美女便是如此。席漫抹了抹脸面,镇定自若,刚才大惊失色的仿佛根本就不是她,而是路人甲。 “好轻功!”她赞道。 “过奖过奖。”美女抱拳,手指纤长,只是指背上的汗毛未免太浓密。 汗毛?席漫一个激灵,刷的伸手将美女的心字衣领往下一扒。 额,这个妖孽,果然妖孽,白玉一般的脖子上,竟立着一个异常抢眼的喉丁。 “她”,不是她,而是他!席漫的舌头都差点给自己咬断了。他在,李玉刚哪里还有饭吃啊。 “在下的确是男人,如假包换,要不要给你验明正身?”妖孽男右手缓缓往下移,作势就要将腰带松开。 “啊!”席漫立刻闭上了双眼。 紧接着又是几声连续不断的砰砰声。难不成超级海豚音威力无比,又将他震下地面了? 席漫睁开双眼,只见檐角上两团白影翻飞,不时砰砰作声,瑶波阁的琉璃瓦,不住飞起,噼里啪啦摔到地上跌个粉碎。 席漫不喊不叫。难得一次见到真人版的决战,何必虐待自己的眼睛,此时不看,更待何时?只是另外一个白衣人又是哪位? 只是,现实的决战并没有传说中的三天三夜,连三分钟都不到,转眼檐角上的琉璃瓦已经摔得干净,两团白影凝成了两个白衣人。 一位自然是那位妖孽美男,另外一位,同样白衣,却俊逸出尘,让席漫第一次领略到何谓玉树临风,想必当年出门给人看死的卫玠也就这样子吧? 席漫的目光立刻毫不犹豫紧紧锁在了新帅哥身上,额,她就是贪新厌旧,谪仙人总比妖孽男要好。 刚刚还大战的两男,忽然相视而笑,一位花枝乱颤,一位明月流光,嗯,总是第二位胜人一筹。 “这位大哥,请问尊姓大名?来王府有何贵干?”席漫这番话一出,马上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两位帅哥怪异的眼神仿佛白日见鬼了。果然不该沉迷美色,脑袋晕了智商直线下降约等于零了。 她干笑着,慢慢往后退。 “王妃娘娘,你喊我什么?”玉树哥欲哭无泪。 “喊你大哥,看样子真的不记得你了,你安心地走吧。”妖孽男幸灾乐祸之余,又添了一把火,唯恐天下不乱。 “闭嘴!”玉树帅哥的目光复杂到太像蜘蛛丝了,缠啊缠啊的,让席漫看了直想晕。 “尤琛,我是皇上!”妖孽男喊道。 席漫真的恨不得自己立时晕倒在地了。 这朵白莲花小白脸是皇帝,也就是申屠晔的大哥,玉树帅哥竟是旧情人尤琛! 天,她犯了多么低级而可笑的错误! 师徒恋 凉风吹来,怎么也吹不熄席漫脸上的红意。 她望着面前两位郁闷的帅哥。 甲怎么看都不像个皇帝,要说唱戏的小旦还有点挨边。话说回来,没人说过皇帝不可以是美男啊,皇帝的妃子个个如花似玉,代代遗传,皇帝不美就没有天理了。比如开国皇帝朱元璋马脸兼麻脸,后代还不是一个个风流倜傥面如冠玉? 乙很帅,问题是当一幅挂画欣赏可以,心动?没有感觉。席漫也很郁闷。不知是自己完全霸占了这个身体后连原来的记忆都驱除地一干二净,还是经过万祺闪婚一事自己曾经沧海了。明明这个前任比现任胜了不止七分,自己全身的荷尔蒙却呆呆的毫无反应。 皇上道:“南南,你真的连我也忘记了?” “徒儿,你连师父也忘了?”尤琛眯起了一半眼睛,似乎不敢置信。 先不管花样皇帝叫得何等亲热,尤琛不是旧情人吗?为何叫师父?难不成原是师生恋? 以不变应万变,她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病了一场,确实有些糊涂了。” 妖孽皇帝笑得格外邪气,比小四还小四,一边笑一边拍手安慰某位仿佛五雷轰顶的帅哥:“没事,没事,难得糊涂,偶尔糊涂一次是好事。尤老大,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尤琛面红耳赤,右手往后一捣,幸亏妖孽皇帝如鬼影般迅速后退,轻飘飘地落在只剩下支架的檐角上,继续凌风耍帅。 席漫趁此机会,蹑手蹑脚往楼梯处溜去。这两位,都不好惹。 等她跑出瑶波阁时,不放心地抬头望望,四层檐角上的帅哥已经不翼而飞。之前想好的n个借口都用不上,她松了一口气,赶紧往莲华苑跑回去。 离门口还有几十米,她已经听见了一阵阵的哈哈大笑。 那只妖孽!席漫叹口气,正了正面容,大大方方走进门去。 阴魂不散的皇帝大大咧咧坐在上座,叉开两条腿,笑得春光灿烂。尤琛静立一旁,脸上还有些红云。而喷火龙,居然也在房间内,陪着笑。糟糕,他什么时候来的?没有经过九曲桥,肯定是沿着甁湖岸边的白石小径过来的。 “你没有听到她喊我妹妹,后来又喊姐姐,笑死!唉,我保养得有那么好吗?连南南都认不出!”某人亢奋得手舞足蹈。平心而论,此刻的他,怎么看都不像姐姐妹妹。 尤琛自动坠入准冬眠状态。 喷火龙淡淡道:“她不叫南南,而是六王妃。” “皇上,请恕罪,一来你保养得好,二来你扭得太好,就算我人在五楼错认为姐姐妹妹也不奇怪。”席漫忍不住刺破妖孽皇帝的狂妄自大。 喷火龙不是喷火,而是喷笑了:“嗯嗯,没错,没错!” “我的兴趣是演戏,明白吗?” 席漫笑眯眯地看着某人的气急败坏,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我记得某人还在坐月子,为什么出现在瑶波阁?” 席漫望着申屠晔的冰脸,也笑不出了。 皇上不是皇上? “不好意思,我出去透透气。”席漫如实交代,并不推托。 她只觉眼前一花,那个像雕塑的尤琛忽然两眼一睁,眸中闪过耀目的光,定睛望去时,他已经恢复了原状态。 她微微叹息。明显自己的表现与昔日不同,引起了尤琛的疑惑。 申屠晔也诧异她在三个男人前的落落大方,太镇定,反而不正常了。那个影子般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如影子般逝去了,现在的她,有时候俨然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那种眸子中的熠熠光辉及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任她如何低调也掩盖不住。难道生孩子竟有这样的功效,完全改变一个人? 而且据他的了解,王妃与尤琛吗明明有过一段情,此刻看望向尤琛时她目光大方,毫不遮掩,明显已经放下了。这个事实,让他心中陡然增添了几分欢喜。 “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擅自跑出去吹风?以后老了全身骨头痛你就知道后悔了。”奶娘也来凑热闹,目光不住瞄向尤琛,又担忧地望向小姐,见她脸上一片平静,稍微放心,又暗自觉得奇怪。 席漫则奇怪她在皇上面前也如此放肆,而皇上也毫不在意。 不管房间内如何暗流汹涌,皇上并不放在心上,笑笑道:“小王子呢?快抱来看看。” 一声令下,宽嫂抱着孩子来了,席漫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孩子身上,脸上流淌的母爱光辉,人人看得一清二楚。 尤琛强忍着心中的疼痛与惆怅,送上了给孩子的礼物,一串绿檀佛珠,由得道高僧开过光的。 “佛珠?尤老大什么时候信起佛教了?”皇上依旧取笑。 “人老了,总需要一种信仰。”尤琛慢慢说道。 申屠晔并不在意,在自己与席南的儿子面前,他觉得胜了尤琛一头。就算他们之间曾经有过过去又如何?自己与席南有的是现在,还有未来,这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就是确凿的证据,就是密不可分的锁链! 皇上抢着要抱孩子,偏偏又不会,一抱过来手忙脚乱的,不住乱叫:“太软啦!要跌啦!” 申屠晔伸手一把将儿子抱过来,横在臂弯中,示威似的炫耀道:“看看,这才是抱孩子。” 席漫有些诧异。什么时候他学会抱孩子了?难道自己没有看到时,他多次抱过孩子吗?看他娴熟自如,绝对不是头一次抱孩子。 “呵呵,申屠六,你厉害,果然是一等一良夫慈父。”皇上笑着,“要是皇上看见你如今的样子,绝对以为是别人借尸还魂了。” 不对,不对!皇上,他不是皇上吗?席漫眨眨眼睛,自己听错了? “嗯,皇老二,有本事你去我皇兄面前告密。他早就想抱我儿子了,我就是不抱他进宫,他脖子都三尺三了。”申屠晔无比的得意。 “他、他不是皇上吗?”席漫指着妖孽男问。 “他?他自然不是皇上,黄色的黄,尚书的尚,黄老头的确太会取名字了!”申屠晔斜了他一眼。 黄尚笑而不语,也飞了一个媚眼。 往事欲如何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黄尚居然是武林中排名第三的新一代高手,与申屠晔、尤琛都是结拜兄弟(注:都是两两结拜,后两者之间从未结拜),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婚姻,吊儿郎当到处溜达。 “想抱儿子就早结婚,别成天在外面晃荡!”申屠晔教训道。 黄尚呵呵笑着,望向席漫。 望着他玩味的眼光,又想起尤琛方才别有含义的眼神,席漫不想趟这趟浑水了,赶紧抱过孩子,借口孩子尿布湿了,往里间就走。 “小心点,让宽嫂做就可以了。”申屠晔温柔的声音甜得可以流出蜜汁了。 在情敌面前装模作样,小人做派!席漫顶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嗯了一声,越行越快。奶娘与宽嫂也随之跟进。 “奶娘,你说说,尤琛为何叫我徒儿?他教过我武功?我是糊涂了,可是我不想继续稀里糊涂下去。你不说,小心到时候害了我。”对付奶娘这种唐僧似的的人物,只有动之以情晓以利害,才能压得住。 奶娘见状,低声道:“等他们走了再说。” 外面不时响起黄尚及申屠晔的笑声,只是没有一点尤琛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见黄尚大声道:“南南,我走了,到时候来喝满月酒!” “别恶心了,走、走、走!去看老薛!”申屠晔也大声驱赶。 没有尤琛的声音。 想想也是,旧情人兼徒儿,居然见了面认不出他,也够绝望灰暗的。席漫摇了摇头,抱着孩子亲他光滑的小脸蛋。 当天夜里,当坠儿她们熟睡后,奶娘才说起旧事。 令人意外的是,尤琛并非教她武功,而是从小教她读书写字。尤琛原本是席相好友的儿子,家道中落后,漂泊江湖,闯下不小的万儿。一次遭人暗算,恰好受伤,为皇上席相所救,从此常住席府,一面教小姐读书,一面为朝廷出谋划策,成为不入朝的白衣卿相。 这样的相貌与人才,的确是理想夫婿。席漫点了点头,明白当年的席小姐对他的情意。若不是自己爱无力,也会不由自主坠入对他热烈的爱吧。 奶娘也困了,打了几个呵欠,睡着了。 席漫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不由一声长叹。 几乎同时,她听到了远远一声幽叹。还有别人? 那叹息中充满惆怅与无奈,席漫也为之心酸。 “尤琛?”她禁不住问。不知为什么,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一个名字。他来看自己吗? 夜色无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细细碎碎,如情人私语。 小王子失踪 时光如水,转眼小王子满月了。 一大早,王府中张红挂彩,分外喜庆,不少客人早早就来了。 六王府正厅举行了盛大的汤饼会,觥筹交错,酒香醉人。小王子曾经抱来给十分亲近的部分贵宾看过。人人都赞他相貌生得好,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又纷纷送上贺礼。 令席漫欣慰的是,小王子虽然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陌生人,却不惊不怕,不吵不闹,转着圆碌碌的眼珠不住看,偶尔还格格笑一笑。 “虎父无犬子,小王子的确胆识过人!”宾客啧啧称赞。 大厅当中,特意摆了一列长桌,堆满了各位亲朋好友赠送的礼物,百子被百衲衣缀满小珍珠的宝帽什么自不必说,连宝砚、宝剑、夜明珠、古玉、古花瓶、大珊瑚什么的也应有尽有,光华灿烂,珍贵无比。 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套唐朝刊印的佛经与一把战国时期的鱼鳞剑,乃是皇上御赐,特意端放在桌子当众,供众人观赏。旁边陪衬的则是席家送来的百子千孙被、虎头帽、虎头鞋、襁褓等全套及一对金手环一对金脚环一把富贵长命黄金锁。黄尚赠送的一套泥塑小和尚,一个个笑态可掬,十分喜庆。他因一个红颜知己病重,巴巴的为她赶去乡下接胞妹。席漫与申屠晔高高坐在主位上,向各位贵宾敬酒道谢。太妃并没有参加这种热闹的宴会,她又躲在了佛堂中,为自己的乖孙静静祈福。 席漫本来还以为是烧饼浸汤呢,没想到所谓的汤饼,其实就是汤煮面条,庆祝孩子快高长大,长命百岁的。 上汤饼时,申屠晔吩咐将小王子抱来,在他嘴边拖一拖面条。 奶娘去了小半天,也没有回来。 申屠晔一怔,马上对肃立一旁的覃庸使了个眼色。覃庸匆匆离去。 席漫心中骤然打了一个钉,低声问:“怎么啦?” “奶娘还没出来。”申屠晔道。 “可能,宝宝尿布湿了,要换尿布吧。或者溢奶了,重新换一套衣服?”席漫不是不担心,只是拼命找一个借口告诉自己,宝宝绝对没事。她望着下面喜气洋洋的脸,已经无法下咽。 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南南,别担心。可能真的就是宝宝在换衣服或者尿布。” 席漫点了点头。 申屠晔却道:“我去看看。”他忽然站起来,转身往后堂侧门去了。 席漫并没有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宝宝,就这样没了踪影。 小王子失踪了,在他满月的那一天。 负责带孩子的宽嫂,昏倒在大厅边的偏厅里。奶娘惊吓过度,两眼圆瞪,嘴角流涎,一时说不出话来。覃庸立刻命令王府侍卫彻查王府里面及附近,看看有无可疑人物。 席漫哭肿了眼睛,强忍着没有昏过去,生怕错过宝宝的一点点消息。 两日后一定给个交待 能在名震天下的六王府中避过侍卫,无声无息地掠走孩子,要么是高手,要么是熟人。 上一回莫奇进莲华苑偷盗之后,已经大大加强了护卫。为何还出现这样致命的纰漏? 究竟谁这样胆大包天,竟敢太岁头上动土?申屠晔握住了拳头,不管是谁,只要给我查到,一定碎尸万段! 申屠晔立刻调查宾客及府中下人,下人倒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有一个昨夜喝醉了起来小解的厨子说,似乎看到覃庸一个人行走,闪闪缩缩的,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覃庸?申屠晔摇了摇头,他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但为人却很实诚。就算世上所有的人背叛自己,覃庸也不可能。 一位宾客告密,说坐在停角的灰衣人十分可疑,在王妃抱着小王子与宾客交谈时,他脸色变幻,目光一直钉在小王子身上,在宽嫂抱着小王子离开正厅时,他偷偷站起来,尾随而去。 “贼眉贼眼,一定是他做的!”那人十分肯定地说。 灰衣人?申屠晔立刻想到了,是他,尤琛! 他见不得自己与南南在一起的幸福,一定要亲手毁灭掉吗?联想到前段日子他与黄尚来看宝宝时候的异样,申屠晔毫不犹豫地断定,此事一定与尤琛有关! 他忽的站起来,大踏步穿过人群,走到尤琛跟前,道:“是不是你?” “不是。”尤琛目光游移,欲言又止。 申屠晔也不言语,忽然出掌,直接击向尤琛胸口。 火石电光瞬间,尤琛身子往后一仰,右脚在桌腿上迅速一踢,椅子迅速往后滑出三尺,继而一按扶手,止住椅子后退,自己也借助那一顿之力,轻飘飘地立在地上。 申屠晔那一掌落了空,越发恼火,如旋风般逼近,继续展开凌厉的攻势。 厅内的宾客怕殃及池鱼,纷纷四散逃避。王府侍卫深知王爷武功,并不担心他受伤,只是怕大厅当中的贵重礼物受到损害,不由提起了心。 覃庸见两人的身影逐渐靠近摆放礼物的桌子,立刻急速奔过去,道:“小心皇上的礼物!” 申屠晔虽然暴怒,余光还是顾及礼物,尤其是皇兄御赐的两件,但是就此罢手,心中不甘,面子上也过不去,继续与尤琛缠斗。 尤琛忽然纵起,轻飘飘的落在厅门口,朗声道:“王爷,两日内,尤琛一定给王爷一个交待!”身影一闪,在厅外不见了。 申屠晔气咻咻的,正想吼一声侍卫的防护不力,坠儿忽然奔出来,说宽嫂醒过来了,他立刻扔下乱哄哄的大厅,跑去看宽嫂。 万琪作案 申屠晔一走进偏厅,里面所有的目光都刷的停留在他身上。 席漫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去了,一看到他,立刻道:“宽嫂说,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与沮丧,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她浑身冰冷,只觉得。宝宝,今天才刚刚满一个月,究竟谁那么狠心,居然要掳走他?上天何其残忍,让自己与他相伴了一月,又突然将他从身边夺走! 宽嫂当时抱着孩子进入偏厅,给他更换尿布,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风过,后脑勺一痛,整个人都往前面摔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王爷王妃,小人丢了小王子,罪该万死!”宽嫂跪倒在地,痛哭不止。 申屠晔望也不望她一眼,即刻穿窗而出。 席漫扶起宽嫂,忍着心痛,道:“你一向疼爱他,他不见了,你和我一样心痛,又怎能怪你?妖怪,也是怪那个掳走孩子的坏人!快起来吧。” 宽嫂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慢慢站起来。 小王子的神秘失踪,在六王府中掀起了绝大风波,连皇帝也惊动了,遣人进府来帮忙查探,将当时在大厅、偏厅的宾客、仆从一一审问,果然发现了一条线索。 据一个喝醉了酒出去墙根呕吐的宾客说,当时宾客都聚集在厅中,他无意抬头看见一个裹着青缎披风的青年公子从身边走过,方向不是往大厅,也不是往后门,而是顺着小径往远处走的。 青年公子?申屠晔立刻想到万琪。 肯定是万琪气不过自己这些天就是不去找她,借此报复吧。 南南之前的确说过生下孩子认她为干娘,两人一起抚养,既然这样,何必这样狠毒?他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爱如珠宝的女人,居然这样狠毒、小气,迁怒于一个才满月的孩子! 当下,他只简单跟覃庸说了一句自己要出去,骑马匆匆赶到紫玉街一条僻静的小巷中。 低矮的土墙,墙皮已经脱落,斑斑驳驳。发白的木门,门上已经干裂,露着几条细缝。门两侧所贴的对联,一边早不知踪影。 这是万琪离府后独自居住的房子。 他知道她住在这里,在她李府的当天晚上,他已经查出,却没有推门进去。南南生了孩子,她就发脾气闹别扭,往后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生风波?他不能推门进去,只怕一见面又是大吵大闹或者冷战、流泪,无论哪一种,都不会看到他喜欢的那个独立大度的万琪,而是一只娇娇嗲嗲的金丝雀。 他推开了那扇多次偷偷望过的门。 要找儿子,自己挖 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的,铺满平整细腻的白沙。一只大簸箕上,晾晒着青草,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青草味。架着的竹篙上,晾晒着几件熟悉的衣物,其中就有一件青缎披风,泛着微光。 申屠晔的心为之一紧。 他不愿相信,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万琪?就算自己再不对,万琪为何那么狠心对付一个才满月的孩子?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向屋门。 “你啊,要乖乖的听娘亲的话,跟着娘亲一起生活。” 屋中飘出的话语,又娇柔又轻软,听在申屠晔耳中,使他心里又酸又苦,如一碗醋在发酵、冒泡,不由放轻了脚步。她,失去孩子,始终无法释怀,自己本该好好安慰她,体谅她的,却为一时意气,放任她孤零零住在这里。 更让他心酸的是万琪之后说的话,他后悔,自己的确来迟了,心底里早已经原谅了她一时迷失,掳走孩子。 “娘一个人住在这里,就算说句话也不过对着墙上的影子说。宝宝,有你好多了。要是你爹听见,还不知多欢喜呢,你这个乖宝宝!” 申屠晔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琪琪!” 屋内传出慌乱的撞击桌椅的声音,显然自己的到来出乎万琪的意料。 他激动地推开正门进去。 除了两颊的微红还隐约透着方才的心澜起伏外,万琪已经冷静下来,毫无表情地望着申屠晔,问:“不知六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申屠晔目光一扫,并没有发现孩子的下落,难道短短时间内万琪已经将孩子藏在了房间里? “你说我来干什么?”他想极力平静,却没有注意话语中已经怒气渐生。 “呵呵,六王爷的心思,我怎么能猜得着?我又怎么敢胡乱猜测王爷的心思?”万琪见他前来,本来心花怒放,腿脚微微发抖。晔,你为何现在才来?难道,心中一点都没有我吗?这些日子,她曾经多少次梦见他推开房门走进来,从背后抱住自己,在耳边诉说炽热难忍的相思。多少次午夜梦回,夜静灯残,依旧只是自己一个守着孤零零的灯。话语一出口,很自然包含了无尽委屈与怨恨。 申屠晔本来想跟万琪说话,让她抱着孩子跟自己回王府,从此自己待她更好,见她如此冷淡而尖刻,而且装着从未做过亏心事一般,心中一冷,道:“万琪,交我儿子出来!” “儿子?你儿子?你儿子不是好好在王府吗?”万琪冷笑道,只当听笑话。 “万琪,我真想不到,女人一小气,什么坏事都可以做!你,还我儿子!”申屠晔怒视着万琪。 万琪的心彻底冷了,所有的期盼与依恋化为怒火:“申屠晔,你要找儿子,自己找,找不到,自己挖!” 你儿子,想抱就抱吧 “挖?” 万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语,如大铁锤砸向申屠晔内心深处,他霎时红了眼睛:“你将我儿子怎样了?”无论大人有多少恩怨,孩子都是无辜的,都不该受到这样的虐待。 “你儿子?你儿子不是还没有来得及出世便没了吗?你儿子……”万琪再也无法忍住心头的痛苦,低下了头。 提到没有出世便没了的儿子,申屠晔仿佛瞬间给人劈开了脊椎骨,痛楚难耐。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快步走进房间里,搜寻孩子的下落。 没有,没有孩子! 床铺,床底,衣橱,门后,屋梁上,灶门里,柴堆中……申屠晔将整个屋子都迅速搜过了,没有孩子的丝毫踪影。一只从柴堆中钻出的小白兔给他抓住,一把掷到屋外。 没有惨叫。他颓然地回头,发现万琪正抱着那只兔子,明显方才给她接住了。 “他、他呢?我进屋时你明明正在跟他说话!”申屠晔完全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只因一个“挖”字,就觉得是万琪将无辜的孩子活埋了。 “是吗?你看到你儿子了吗?我哪里的神通在瞬间将你儿子藏了?” 申屠晔怒视着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为什么她没有丝毫的羞愧?只会一味推诿,甚至带着点看戏般的轻松?那是他的儿子,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心疼? 他觉得某些东西正一步步远离自己的内心,是什么,他来不及去思索,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怎么,要打——打我吗?”万琪实在忍不住委屈,泪珠迸溅。 进入这所小宅院以来,第一次,听见了她充满委屈的声音。申屠晔不由一愣,紧接着那只毛茸茸软塌塌的小白兔塞进了他臂弯。 “你儿子!想抱就抱吧!”万琪这些天藏在小院中,除了偶尔出去购买生活必需品,基本上寸步不出门口,对于小王子的失踪,并不知情。本来还以为是申屠晔借此铺个台阶跟自己接触,还跟他闹下别扭,后来见他的惶急并不是假扮的,甚至要与自己翻脸,才急了,立刻将小白兔递给他。这小白兔是她为了解闷买来的,院子中青草也生怕兔子吃了带水的青草拉肚子才晾晒在太阳底下。 “王爷,难道在你的眼中,我万琪是这样狠毒的女人吗?我,也同样希望有那样一个儿子,又怎会去伤害他?”万琪流着眼泪道。 申屠晔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抱入怀中,道:“你瘦了。跟我回去吧,你不在,影香楼全乱了。” 万琪偏转身子,生怕压到小白兔,急急道:“孩子怎么不见了?” 申屠晔猛然一愣,道:“这种天气,你怎么穿披风?” “披风不是我的啊。”万琪一拍额头,立刻拖了他就往门外冲:“快,找孩子去!” 救了三条人命 西斜的阳光尽量散发出最后金色的光辉,笼罩住洁白的莲华苑。 莲花苑内一片凄凄惨惨戚戚,无人敢做声,连一向唠唠叨叨的奶娘也只能望着心爱的小姐,偷偷将泪水吞下肚子。 席漫已经不敢再望向窗外,生怕盼来的是报告噩耗的下人。已经就要一天了,大人还好,宝宝没吃没喝,如何熬得过?宽嫂面容哀戚,胸前的衣衫几次都濡湿了,勉强找了个借口躲出去处理。 席漫见状,越发难过。宽嫂的奶流不尽,自己的儿子却不知在哪里受苦,可能根本没有吃过一口东西,说不定早哭哑了。一想到这里,她赶紧拍拍自己的额头,将这些不良想法拍掉,努力想可能就是某个熟人开个玩笑,将宝宝抱出去玩玩了。 有谁不知天地,会开这样的玩笑! 忽然一阵风吹来,窗子一动,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白衣如雪,长发飘飞。 绝世帅哥黄尚。 完全夺去席漫心神的是,他怀里所抱的一个熟悉的襁褓。玫瑰红的绸缎,绣着活灵活现的百子嬉戏图。 “啊,呀,小姐,他、你、小王子……”惊喜过度的奶娘,语无伦次,泪水滔滔涌奔。 “宝宝,宝宝!”席漫奔了过去,差点崴了脚。 她抱过孩子,贪婪地望着他红通通的脸蛋,孩子丝毫未觉发生过什么,居然展颜一笑,露出粉红粉红的小牙床。 “宝宝!”席漫慌忙一侧头,泪水差点掉在孩子脸上。 “宽嫂,快,快来喂宝宝!”席漫赶紧叫道。 “哎——”宽嫂答得又响亮又迅速,喜盈盈地将小王子抱在怀里,急急行出去了。 “小王子回来了!小王子回来了!”这个好消息长着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莲华苑,转而又传遍了六王府。 席漫打量着帅死人不偿命让天底下万千美女自卑兼自闭的黄尚,虽然白衣胜雪,袍角斑斑,明显溅满了泥迹。他眉头紧蹙,似乎极力忍耐衣服上的污垢。 “黄尚,大恩大德,实在难报。你,救了三条人命。”席漫由衷地说。 三条人命,宝宝,宽嫂及她。 奶娘与坠儿忙不迭端上各种干果饼饵与香茶,招呼恩人。 黄尚骨碌碌喝了一大杯茶水,舒出一口气,道:“可不是,从昨晚狂奔到现在,第一次喝水,渴死了。” 席漫知道他之前为重病的红颜知己托付而奔波,立刻命坠儿拿出锡罐中的莲花茶,好好泡上一壶。 黄尚也不推辞,痛痛快快地喝光了一大壶茶,才道:“南南见笑了,饮牛呢。”他才喘过气,又开始胡说。席漫心中大石落了地,也不在意,只微笑着听着,直到他说孩子是尤琛救回来的,才变了脸色。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刚刚赶回来的申屠晔及万琪,他们两人白忙活了一场,只看到遍地狼藉的房子,空无一人。赶回府中准备下令搜人时,却听说小王子回府了,赶到莲华苑,居然听到是尤琛救回来的。 “哼,唱大戏,假慈悲,说不定孩子就是他掳走的!”申屠晔恨恨地说,说不清是气愤还是嫉妒。 “你,不可理喻!”席漫扔给他五个字,一把拖过红着脸的万琪。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黄尚已经溜之大吉了。 粗暴的温柔 夜幕悄悄掩盖了影香楼,却掩不住雕花琐窗内的旖旎风光。 所有下人早已经退出了正房。申屠晔执意要点上红蜡烛,万琪执意用普通蜡烛,一番对视后,前者让了步。 申屠晔紧紧抱住万琪,用下巴摩弄着她的鬓边,身体已经因为渴望而疼痛。“琪琪,琪琪,你总算回来了。”他低低地说,手中丝毫不放松,或轻或重,时急时慢,专挑她以前最敏感的地方。宝宝没事,掳去宝宝的罪魁祸首即将接受惩罚,现在只剩下一件大事,就是与琪琪重归于好。 但是,万琪却没有发出熟悉的让他亢奋的娇语。她的心思,有些恍惚。 “琪琪,你想什么呢?出去一个月,心野了?不管,只许想着我一个!”申屠晔又专制又无赖地将她的脸转过来,正正对着自己,“看着我,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南——她,并没有怪你。”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将南南二字,转换成了一个她。 万琪的确不能专心,她心里乱着呢。 兜兜转转,万琪还是回到了六王府。除了王妃跟影香楼中的仆妇丫环,相信府中再没有多少人会为她的归来感到高兴。或者,府中不少人还会说自己恃宠生娇,肆意妄为呢。以侧妃的身份住在王府中,远不如昔日以王爷好友的身份做个食客来得轻松。她后悔自己当日一时气愤离府,授人以柄了。 何况,这一次小王子失踪,与自己也有关系。莫奇那家伙,不知发了哪门子的瘟,居然怀恨在心,乔装打扮一番后,混在宾客中进六王府,仗着自己路熟,摸到偏厅,将小王子掳走,为了防止他哭闹,还给年纪小小的他喂了麻药。若不是尤琛及时赶到,救了小王子,真不知会闹出多大的祸事来。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申屠晔无论如何调动,万琪依旧心不在焉,便换了一种方式,三两下褪掉她的衣衫,用唇舌去点燃她的热情。 “晔,别、别……”她挣扎着,闪避着。 “琪,很久了——”申屠晔毫不客气,猛然一挺身,突进了她的身体内部。 万琪只觉得一阵剧痛,身体往后就缩。申屠晔从来不会这样粗暴,对自己,他一向温柔而怜惜,等自己完全做好准备,这一次,为何这样待自己?她的泪,不住如豆滚落。 强忍了一个多月的申屠晔,哪里容她躲避,紧紧抱住她,继续律动着。直到万琪忍受不住,十指深深抓进了他的后背,他才一声怒吼,将火热的种子喷进了她的柔软湿润的身体里。 “琪琪,我要给你一个儿子,我们两人的儿子!”申屠晔在万琪耳边说道。 万琪一愣,不顾脸上湿滑的泪痕,轻轻伸出手,抱住了他粗壮有力的手臂。这个男人,的确在乎她的,他的急躁与粗暴,正是对自己伤口最温柔的抚慰。 儿子。我们两人的儿子。万琪怀着这个美好的愿望,在申屠晔怀中睡去。多日以来,她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安宁。 又有人来偷宝宝 夜深了,灯火已暗,席漫和太妃依旧守在小王子的床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沉睡的小王子。 在得知孙子失踪那一刻,太妃直接昏倒在地。身边的人怕增添王爷王妃的烦心,也不敢禀告,只偷偷将仪方公主请过去照顾,又偷偷唤了薛大夫过去诊治。幸亏小王子平安归来,太妃立刻康复,急急跑来看孙子,一直守到夜深,也不肯离去。 “南南,真是难为你了。”太妃叹口气道,“都是上天保佑,逢凶化吉。明日,我要去庙里好好酬谢神恩。” “既然明日要早起,就恭送娘先回去歇息吧,都守了大半夜了。”席漫站起来行礼道。 太妃深深望了她一眼,站起来,慢吞吞走出小王子的房间,临出门口那一瞬间,又转过头来,道:“傻孩子,你以为我守大半夜,只是放不下我的乖孙?其实,我是担心你哪。晔儿太不成器,巴巴的又将那尊菩萨请了回来,火燎火燎的走了,好像上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似的。唉,我老糊涂了,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夜深了,你早些睡,今天,也受够了。” 席漫心头热乎乎的,重重点了点头,恭送婆婆离开。 奶娘慢吞吞地走过来,因为困意浓重,脚步有些轻飘飘的,怕吵醒小王子,她尽量压低声音道:“小姐,睡吧,姑爷不成器,难不成不睡他就成器了?早睡早起,明日早早起来看他。” 席漫蹙紧了眉尖。怎么跟婆婆、奶娘说得清楚?她真的不在乎申屠晔与万琪两人亲亲密密。看来,自己迟早得离开王府,免得老是夹在中间难做人。她是心里留下了阴影,只怕自己一离开,又有人来偷走小王子。 奶娘才不管她,一把拉过手臂,就往外面拽。怕吵着孩子安睡,席漫只得随着走。那天夜里,席漫做了无数噩梦,不知见了多少黑衣人来掳走儿子。 当她又一次在睡梦中尖叫的时候,奶娘不住地拍着她的肩头:“好小姐,我的好小姐,没事,没事,睡吧。” 席漫忽然睁开眼睛,指着黑乎乎的窗口,尖叫道:“有人!有人进来了!我看见的,他要来抱我宝宝!”她跳起来,赤着脚扑向窗边,抓起桌上的花瓶朝窗子砸过去。 砰! 花瓶砸得粉碎,一块碎片反弹在她手上,割伤了手背。她浑然未觉,赤着脚跑去孩子房间,发现孩子好端端睡在宽嫂的怀里,便在房间里四处搜寻,找那个藏起来的贼,找不到,又跑回自己房间翻抄。 外面的警卫早惊动了,听奶娘说没事,才重返岗位,继续监视。 任奶娘再三劝导,席漫老是坚持会有人来偷孩子。奶娘不得已,从自己指上摘下一枚金戒指,扔进一只碗中,又从小炉子上拿起黄铜水罐,将水倒进碗中。 席漫一直看着她,不明所以,直到她伸手指在碗中搅了搅,再将那碗水端到自己面前,才吓一跳。“小姐,喝吧,喝了就定神了,老一辈子,都是这么做的。” 席漫没喝,跑去小王子房间里,将矮榻拖到床边,蜷在矮榻上睡着了。只有守在他身边,她才能真正安心。 溺水 书房内,黄铜小兽炉中,淡淡的白烟萦绕着袅袅上升,空气中弥漫着不浓不淡的沉香味道。万琪抱着膝盖,坐在矮榻上,皱着眉头。 申屠晔也同样皱着眉头。 奶娘带着哭腔说:“姑爷,真的,再不想个法子,小姐就傻掉了。成天就守在宝宝跟前,宝宝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也不肯回自己床睡觉,自己搬一张小榻睡在床边,劝她不听,拦她没用。我,真有些怕……” 申屠晔拧紧了眉头。南南,在黄尚、尤琛及自己面前都镇定自如,如今为了孩子竟慌张成这样?“叫老薛过去看看,开几服药,要是吃了不好,就跟她说,再这样干扰到孩子,我会让她和孩子隔离,不许她近孩子一步!或者,干脆将孩子抱过来,让万琪抚养!” 奶娘唯唯诺诺,急急告退了。 “王爷,你不该跟奶娘说这些,要是姐姐知道了,心里多难过!”万琪极力装着平静的样子说。她的确想孩子,但是,她会很快就拥有自己和申屠晔的孩子,何必将小王子抱过来,得罪王妃?于情于理都不合,太妃岂能饶她? 申屠晔却不是这么想的,因为怜惜万琪失去孩子,又觉得王妃因为孩子曾经被偷反应过度了些,如果孩子抱到影香楼,则万琪欢喜,席漫可以静养,岂不是两全其美?规矩?规矩在他眼里连根草都算不上。 莲华苑那边,正热热闹闹的。 之前席家因为仪方公主的亲事,避嫌不好意思前来参加满月酒,等小王子忽然失踪又为尤琛解救回府,席夫人顾不得瓜田李下了,先遣人过来王府禀告,要来看外孙,言下之意要仪方公主先行回避。 太妃闻讯,怕仪方公主害羞,也怕席漫难做,便下令,着王妃带着宝贝孙子归宁,也好让外公外婆多亲近亲近。 于是,未到晌午,席家派来的大马车已经到了莲华苑边上。 席漫吩咐坠儿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要抱着宝宝等车。却见一个细眉细眼的小丫头急急跑来,也要随她回府。 “你是哪一位?”席漫觉得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 “小姐,我是环儿。”她话一出口,席漫马上想起了那棵常绿植物碧环,因为她脱掉了一身绿衣,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蓝绸裙套一件月白背心,打扮得像普通丫鬟,竟一时没有认出。 “你已经是王府侧妃,回去要王爷批准。等下回吧。”席漫道,抱着宝宝,踩着宽宽的矮凳,登上马车。她对这个见风使舵着意招摇的丫头并不喜欢。 碧环怔怔站在车旁,望着坠儿钻进小轿中,脸上阴晴不定,目光茫然。席漫见碧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说几句,怀中的宝宝一阵舞动,完全霸占了她的心思,不由笑笑,伸手指去逗弄宝宝的鼻子。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碧环。 这个麻雀变凤凰的侧妃,当天晚上忽然坠水而死,据说湖边路滑,不小心溺死了。 杀头 席漫抱着宝宝,与宽嫂、奶娘坐在马车中,慢慢往席府驶去。 街市上喧闹的声响,不住传入车内。她只顾逗弄着宝宝,并不在意。奶娘有点疑惑,小姐难得出府,一向都特别珍惜这种机会,偷偷撩起车帘子一条隙缝,偷看外面的街景,这回,竟一眼都不曾瞄过,果然做了娘亲截然不同了。 宝宝玩了一会儿,伸着小手不断舞动,嘴里啊啊做声。宽嫂最有经验,陪着笑脸道:“王妃娘娘,小王子要吃奶了。” 席漫将宝宝递过去,见宝宝躺在宽嫂的臂弯中,大口大口吸着奶,咂咂有声,不由心中一阵酸楚,忙微转过身,撩起厢壁的青布帘子一角,张望街景。 举目所望,与电视电影中所见所闻并无太大不同。十多年的唱歌生涯,她是个异类,别人个个恨不得三头六臂影视歌主持界都钻个脑袋进去,她只是一心一意唱歌,连客串一把露个脸都不肯。经纪人曾经说,她玩神秘玩自闭,跟钱财过不去,可她喜欢的只有舞台,那种空旷而独霸的感觉,会让身体深处每一滴血都为之沸腾。 忽然,街道远处传来震耳的锣声,不少路人推搡着往前面涌去。“看杀头咯,看杀头咯!” 马车给路人一挤,进退不得,只能停下。 “杀头?什么杀头?”纵然席漫知道自己身处古代,杀头这样野蛮血腥的酷刑还是让她心中一震。 “小姐,你别听!睡一会儿吧。”奶娘俯身一拉某个按钮,打开木板,从马车底层拿出被褥枕头,又拿出两个莲花织锦香囊,悬在车壁。甜甜的香气氤氲着,让人全身放松,情不自禁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小王子吃够了奶,已经在宽嫂臂弯中甜甜入睡。席漫叹了口气,和衣卧倒,奶娘帮她小心地盖上被子。 车窗外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虚幻,席漫渐渐陷入半睡半醒之间。 忽然,窗外爆发出一片叫喊。 “来了,就来了!” “有没有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喊个鬼!据说挨了八十大板,屁股开了花,嘴里也塞了木胡桃,哪里还出得了声?能出气就不错了。” “谁让他没长眼睛,竟然敢得罪六王爷!宁可得罪皇上,也不要得罪六王爷!” …… 六王爷,如一把锥子,尖利地刺入了席漫的耳朵。 难道,被杀头的竟是莫奇?虽然宝宝被掳,席漫恨不得将作恶者千刀万剐,真要见他要被杀头,心中又不忍。如今宝宝平安无事,何必让年小的宝宝挂上一条人命! 身上的瞌睡虫不翼而飞,她立刻坐起来,迅速往车前爬去。 席家的老车夫,大吃一惊, 连忙道:“二小姐,你要去哪里?” 席漫不答,跳下车子,往人群中挤过去。奶娘吓一大跳,也赶下车来,小姐已经在人群中一晃不见了。 刀下留人 席漫挤过人群,尽量挤到最前面,见囚车中的莫奇身着囚衣,脸上血迹斑斑,眼神木然,不由一呆。当日莫奇装神弄鬼,将她们耍得团团转,如今却听天由命,等待着最后的一刀。 一朵乌云飞快游来,遮住了太阳。紧接着,大滴大滴的雨砸下,看杀头的人纷纷往街边躲避。于是,莫奇看见了怔怔站在不远处的席漫,雨滴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衫与头发,她却一动不动。 “啊、啊、啊——”原先茫然的莫奇,忽然不住扭动挣扎。守在囚车旁边的军士见状,骂了一句,一鞭子甩过去,又快又狠又准,莫奇的脸上立刻又多了一条紫红的鞭痕,高高肿起。 “不要打他!”席漫见莫奇痛得脸都扭曲了,立刻出言阻止。 她衣饰华贵,明显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夫人或者小姐,监斩官不敢怠慢,立刻对军士使了个眼色,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 监斩官恭敬地问:“这位夫人,囚车内这位死囚,乃是掳走六王府小王子的重犯,午时三刻,即将问斩。请夫人回避一下,免得沾惹了晦气。” “你们不要杀他!”席漫大声道。这时候,她该喊刀下留人,话出了口,却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句。 本来,她应该恨死掳走孩子的莫奇,不知为什么,见他就要丧命,心头却涌满了怜悯。当初他偷盗被撵出府,仪方公主已经哭得半死,如果就此死了,仪方又当如何? “不杀?”监斩官见她不打伞站在雨里,出言又不知轻重,便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努了努嘴,囚车继续前行。 “莫奇!莫奇!”席漫急了,就要冲过去阻拦。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杀害另外一条人的性命,并非她所愿。 “小姐,小姐!”奶娘冲过去,及时拖住了她。席漫还挣扎着往前去,军士长鞭一甩,打了个响亮的鞭花。 “这位大人,我们小姐乃是席相二小姐,六王府王妃,请大人三思!”奶娘见军士不逊,立刻端起了王府的架子。 此言一出,监斩官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差点滚下马鞍来:“六王府王妃?哈哈,她儿子才给这囚犯劫了,她会为囚犯求情?她要是王妃,那我还是天王了!” “住口!我就是六王府王妃,你信口雌黄,不怕六王爷吗?我命令你,马上放了他!”席漫也知道世人对六王爷申屠晔颇为顾忌,觉得他也要卖申屠晔三分面子。 乌云霎时飘远,路面水光闪烁。 “两个疯子!”监斩官见头顶的日头已经渐渐直了,生怕误了时辰,立刻下令开路。 军士毫不客气,几道长鞭如闪电般,往席漫身上甩过来。 席漫一时呆了,竟不及躲避。奶娘啊一声惊叫,赶紧将她往身后一拖。 已经迟了。 长鞭的鞭稍,仿佛毒蛇迅速游来,就要噬咬到席漫的身体。 美男何其多(周末快乐,哇哈哈) 只听见一声尖尖的厉叫,完全盖住了鞭子甩动的尖啸。 席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团白影闪过,所有疾驰而来的长鞭都消失了。 “尤琛?”她禁不住问。 不,不是尤琛,尤琛鬓边已经有白发,他却发黑如漆。 “黄尚?”她问。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又说错了。那男子身材挺拔,如青松立岩,并不像黄尚那样没骨头似的随风摇摆,而且他的衣服也不是纯白布袍,而是霜白,疏疏落落浮着淡淡的银色松叶纹。 “哈哈,错,错了一个字,我叫皇帝。”一个低沉的男声道。 “皇帝?”席漫在唇间重复着,难道这个竟是申屠晔的皇帝哥哥? “是,黄色的黄,棠棣的棣,黄棣。”他快步走到监斩官的身边,迅速而低声说了几句,监斩官变了脸色,颤颤地道:“是,是,是!” “六王妃不过出言问几声,你们就乱挥鞭子,如果不是我及时出手,伤了王妃,你们担当得起吗?怎么跟六王爷交待?”那人的声音,变得又冷又硬,仿佛一块块石头砸过去似的。 监斩官砰的摔下马,不顾地上积水,匍匐在地,不住磕头:“是,是,教训得是!”军士们面面相觑,不知白衣人是何等来历,竟让监斩官都跪倒。席漫也在慢慢揣摩那人的来历,头脑中没有半点印象。 黄棣缓缓转过身来。 席漫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底下,出了一个花枝摇曳的妖孽美男黄尚,竟然还有一个俊逸不凡的他!不是软绵绵的美,他的美如月下梅影,疏疏淡淡,让人见之忘俗。 这样的男子,只应居住在瀛洲蓬莱等仙岛,凭栏临风,踏月弄影,对酒当歌,敲破玉壶,怎能出现在这里? 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在灿烂的阳光下,那样浓重的蓝黑,闪烁着鸦青似的光辉,不住变幻,让人禁不住直坠悬崖似的沉迷其中。 “喂?喂?”黄棣禁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他几声亲昵的南南,让席漫清醒过来,望了望囚车中满怀希望的莫奇,立刻道:“你能不能帮我救救他?他虽然掳过我儿子,应该还罪不至死吧?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刚满月便背负了一条人命,只想为他积点阴德。” 黄棣又奇异地深深望了她一眼,道:“这样连孩子都下得了手的人,死不足惜。你何必委屈自己顺从恻隐之心?” “不,我从不委屈自己。他掳我孩子,求财是假,报仇是真,可他没有伤害我的孩子,说明人性未泯。既然如此,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黄棣眸中噼里啪啦烧过一连串的火花,点点头,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那我就帮你一把吧。” 他又对监斩官说了几句,只见监斩官马上爬起来,一声令下,军士调转囚车方向,往回走了。“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很远了,还可以听到莫奇的喊声,显然军士已经取出他嘴里的木胡桃了。 路人见看不成杀头,一片哗然。 (如果喜欢蓝的书,请往下点击收藏进我的书房,谢了,么么。再推推亲爱的瓜瓜新书《七岁太后狠牛叉》http://。readnovel/partlist/118488/,谢谢各位亲亲) 拜月波斯猫 席家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一旁,奶娘催促席漫登车离开。 黄棣却笑笑,道:“你不怕是东郭先生?不后悔?” 东郭先生!席漫觉得自己虽然爱憎分明,却并非心肠柔软之人,便笑了笑:“我相信他不是中山狼,浪子回头金不换。”旁边的奶娘却嘟嘟囔囔,说 黄棣眉毛一挑,露出赞赏的神色,道:“好胸襟!咱们一见如故,结为兄妹如何?” “兄妹?姐妹还差不多,如果你做姐姐,我不介意做妹妹。”席漫救了莫奇一命,心情大好,不由开了一句玩笑。 “呵呵,我不介意你喊我姐姐,还真的从未听过呢。”黄棣哈哈大笑,眉宇间尽是促狭。 席漫想不到他居然这样答,一时呆住了。 恰在这时,头顶上飘下水珠般剔透的声音:“还不上来?” 她抬头一望,见路旁酒楼三楼的窗户,伸出一只纤长莹白的手,撒花海棠红的袖子随风飞舞,格外惹人遐想。声音已经如此清甜,翘起的手指也这样撩人,还不知里面的人儿如何倾国倾城呢。 黄棣朝席漫拱拱手,膝盖微弯,脚下一用力,凌空而起,轻飘飘射入了那窗户中,窗内随之飞出一声轻笑,那美人儿似乎受了黄棣一吻。 “奶娘,你见多识广,这京城可有个叫黄棣的吗?黄棣黄棣,难不成竟是黄尚的兄弟?”席漫沉吟着。 奶娘低着头,嗫嚅道:“我,不知道。” 车夫触到席漫询问的眼光,也立刻转过脸,道:“二小姐,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们虽然都推说不认得,可是神色慌慌张张的,明显在撒谎。席漫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她抬头望望路边华丽的楼宇,人来人往的,门上悬挂着一幅大大的招牌。 九仙楼。 难怪奶娘与车夫都不敢说,监斩官也不敢说。 “奶娘,这九仙楼的花魁是哪一位姑娘?连皇上都巴巴的听她的话。”她钻进车内后,与奶娘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子,才装着不经意地问。 “当然是嫣碧来,她——。”奶娘不假思索地回答,话出了口,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自己这样,不就明明白白承认了方才那个就是皇上吗?皇上逛青楼,无论怎样都不算光彩。 宽嫂听到提起嫣碧来,兴趣大发,立刻也帮忙透露八卦消息:“那嫣碧来乃是波斯美女,一双眸子绿莹莹的,跟猫似的,有人说到了夜间她会变成一只白毛波斯猫,从房间里跳出来,在屋顶上拜月亮呢,拜得越久就越发貌美,目光能够摄魂的,迷得男人团团转。” 这样的无稽之谈,席漫只一笑而过。 求一个答案 马车从后院侧门进去的。 席相家并不像席漫想象中的奢华府第,地上的青石砖都踏到凹陷了,路边也只是平常的花树,没有剪裁,让它们肆意生长,绿意浓浓,绿多红少。凋零的落叶,只是扫到树头堆放着,空气中散发着青草的新鲜气息与落叶微腐的味道,就像走在山野小径一般。 席漫的心砰砰跳起来。 说真的,她真的猜不出哪个是席相及席夫人。除了这二人之外,还有大哥席东、三弟席北,据奶娘说,大哥早已经娶妻生子。 有些头大,但是只能硬着头皮,见机行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小姐,别怕,就算你一时不记得了,哪里有父母嫌弃自己女儿的?到时候听我提示就是。”奶娘看出了她脸上的不安,赶紧给她服一颗定心丸。 “嗯,谢谢奶娘。”席漫笑笑,将宝宝抱在手上。宽嫂与奶娘有条不紊地收拾车内的衣物帽子等。 一下车,席漫首先给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人吸引了——只有母亲才有那样慈爱、激动与骄傲的目光。不用奶娘提示,她已经自然而然喊了出来:“娘!” “哎——哎——南南,都说你糊涂了,哪里糊涂了?第一眼就认出娘来了。喔,来,宝宝,外婆抱一抱。”席夫人喜不自胜,忙抢前一步,将孩子从席漫臂弯中抱过来,看了看,眉开眼笑,说:“瞧瞧,可不是跟你北弟小时候一模一样?就算拿模板印都印不出这么相似的。来,宝宝,跟外婆逛逛去,给你外公瞧一瞧,只怕他欢喜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南南,你自己回房间就好,还是老样子呢。” 席夫人抱着孩子,与宽嫂她们喜盈盈地去了, 和奶娘一道,席漫漫步在后院,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身处席府,她发觉,自己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鱼回到了水中。席夫人给她的感觉,亲密而可信赖,真的如母亲一般。就不知老爷子又是何等人物了。 她忽然觉得后脑勺一热,就像给人紧紧盯住不放一般,转过头来,望见身着灰袍的尤琛。 “尤琛?你救了宝宝,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席漫道。 “谢?我们之间只剩下谢谢吗?”他目光内一阵黯然隐没。 情人之间,要么我爱你,要么对不起,还能怎样?何况还是一对旧情人? 席漫望着他深邃如海的眸子,道:“尤琛,为何到现在你还要求一个答案?” 事过境迁,再求一个答案又如何,还能是他需要的那个诺言吗? 私奔的下场 尤琛望着熟悉的面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但是脸上颤动的肌肉已经出卖了他。 “我,我不甘心!你并非爱慕虚荣的女子,在六王府不过两年,为何完全变了一个人?难道,过去对你已经全无意义?” “两年,时间过了,人当然会变。你不变又如何,还能回到从前吗?当初,你拒绝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不甘心的一日?”席漫说完,转身就走。 这番说话,不是为自己说的,而是为那个茫然无助的席二小姐说的。 在奶娘不防备的时候,她曾经偷偷问过坠儿,才知道席二小姐与尤琛之间的往事。 胆怯懦弱的席二小姐,在听说要奉旨嫁入六王府后,竟然勇敢地与尤琛约定私奔。为了减少暴露的危险,她使开奶娘,乔装打扮成一位贵公子,与扣儿离开了席家,到与尤琛约定的客栈,足足等了一天。 一天一夜,她不曾合眼。 扣儿劝她休息,她不依,说想尤琛一进来就看到自己。 她如愿以偿。 终于等来了尤琛,可是尤琛身后居然跟着席相爷及家人。 席二小姐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却明明白白告诉她,尤琛出卖了自己。 当时的她,紧紧咬住嘴唇,不说一句话,顺从地跟着席相爷走出客栈,坐小轿回到了府中。 据扣儿说,她当时十分担心过,小姐受此打击,会不会在轿中上吊。但是,下轿时,小姐脸上已经无比平静,望也不望尤琛一眼,挺直腰肢,回自己房中去了。 从此不发一言,直到穿着嫁衣带着凤冠嫁入六王府。 席漫为她不平。一个男人,无论出自什么理由,这样辜负了他们之间的爱,亲手打碎情人的梦,不可原谅。 “我以为,那样才是对你好。”尤琛道,声音里充满浓重的绝望。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放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一定带她走遍天涯海角。那时候,为什么自己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娇生惯养的她可以熬得住清贫的生活,不敢相信一无所有的自己可以给她幸福。 “好,既然那样才是好,从此也不必提从前种种了。”席漫最烦这种男人。将女人一脚踢开,事后又来后悔,还打着一往情深的伟大旗帜,以为凡事还能回到从前,女人还是低眉顺目死心塌地的女人。 可惜,她不是席二小姐,就算是席二小姐,也该学乖了,不可能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吧? “南!”尤琛倏地靠近,将倔强的席漫紧紧抱在怀中,低头去攫取她唇瓣的甜美。 从前,他一直以礼相待,哪怕两人情投意合,也不曾碰过她娇嫩的唇。此刻,望着她眸子里不屑的讥笑,他再也忍不住了。 一次,哪怕一次,他也要在她生命里烙下自己的印记,要记得她美好的味道! 该打 “啪!” 席漫毫不客气,狠狠扇了尤琛一耳光,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尤琛的唇,擦着她的脸侧滑过。 尤琛颓然松开了她,退后几步,不敢置信地望着席漫。 席漫挑衅地望着他。对,就是打了,想怎样?人前道貌岸然,人后动手动脚,算什么英雄!算什么师父!难道,他还以为自己对他的吻感激涕零,继续爱火重燃吗? 她对尤琛仅存的好感,急剧下降。 “师父,难道你担心我现在还不会亲吻,要亲自教导吗?”她剔着眉头说,既没有喊非礼,也没有慌乱逃跑,就睁大碧清的眼睛,水盈盈地望着他。 她的满不在乎与桀骜不驯,让尤琛无所适从。 从前柔软如丝的温柔,哪里去了?从前小白兔一般的乖巧,又哪里去了?从前的她,连望其他男人一眼,都面红耳赤!哪怕是两人定情后,就是喊他一声先生,靠近他多一点,也娇娇怯怯的,羞涩不已地低头。 现在的她,竟如母老虎一般泼辣,如烈火一般炽热,那浑身弥漫压倒一切的气场,绝不是从前胆怯的她所拥有的。 是申屠晔,彻底改变了她吗? 尤琛凝视着不远处的人儿,强烈的嫉妒与不甘继续在心头涨起,一直涨到头顶,似乎随时就要如大爆竹般炸响,化作万千碎片。 “南南,你不是这样的!你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尤琛热切地说。他拒绝相信南南心中竟然没有自己,对自己的亲吻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视为无礼。 “走?你这句话迟到了两年!饭隔夜都馊了,何况时隔两年的话!”席漫扔下尤琛就走。 她沿着小路东拐西拐,奶娘不久匆匆赶上来,吞吞吐吐地问:“小姐,你刚才打了他?”方才见尤琛赶上小姐,想必是有话要和小姐说,她赶紧避开了,远远的躲在一旁,看见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嗯,不该打吗?”席漫反问。 “不是,他对小姐无礼,该打!只是,他,他——算了,往后避着点,万一传到王爷耳中,就糟糕了。”奶娘叮嘱道。 “糟糕?我又没有做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席漫说完,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很自然往右边去了。 “呵呵,小姐真是姐弟情深,一回来就想着去看三少爷!”奶娘啧啧称赞。 原来,右边乃是席北所住的宅院。 席漫并没有转换方向。一来想替仪方公主帮帮眼,而来席北自西北回来后一直卧床,还不曾探望过呢。 “翠眉,翠眉!别跑,等等我!”一阵男子的呼喊伴随着清朗的笑声,越过花树,传进席漫的耳朵。 “三少爷,不要,唔,翠眉不要嘛!”少女含羞的声音被忽然吞没了,只剩下一阵让人筋骨酥软的嘤咛之声。 奶娘脸色一变,想拖住小姐,席漫已经匆匆跑了过去。 浓绿的草坡上,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他们拥抱得那样紧密,仿佛融合在一起的双色雪糕。 我只要羽翠眉一个 “南姊!”男子忽然发现了静立一旁的席漫,搂住那女子一翻,坐直在地,满脸涨得紫红。他皮肤黝黑,左眉梢有一处斜飞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乍看上去并不像十五六岁的少年。 唤自己南姊,自然就是席北了。不是重伤卧床吗?不是就要与仪方公主成亲了吗?为何竟与其他人纠缠不清? 他怀中拥住那女子,年龄好像才十四五岁,头上扎了两个丫髻,各绕了一圈小珍珠,越发衬得肌肤莹白,眸光清澈。她青黑色的眉毛特别浓密修长,看上去,竟要飞入发鬓中似的。 “南姊!”见姐姐不理睬自己,席北急了。他自幼与姐姐感情最好,这两年,自己征战沙场,姐姐人在王府,竟不曾见面,一见面就是如此尴尬的场景,只怕她对自己失望了吧。可是,迟早要说的,迟说不如早说。这卧床的一个多月,羽翠眉对自己侍候得无微不至,开身抹汗、洗头换衣,就连最初几天污秽不堪的拉撒,她也静静地帮助自己完成,再静静地清理,从来不曾说过半句抱怨的话。自己心情不好发脾气,她只静静站在一旁,等自己发泄完毕了,才问他是否要喝水。她不过十四岁,凡事办得妥妥帖帖,如同一个小姐姐。不知不觉间,她走进了自己的梦中,席北从来没有这样明确,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子,真真正正的喜欢。 席漫为仪方公主感到不平,脸上立刻浮起不悦。 羽翠眉见状,立刻挣扎着要从席北怀里站起来,席北却将她抱得紧紧的。 “南姊,你想为你的小姑子出头吗?我只想说,管她什么公主郡主,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一个女子会有我的羽翠眉好。我只要羽翠眉一个!” 年少轻狂,一旦坠入情网,总轰轰烈烈摧枯拉朽地燃烧,特别夸张,除了意中人,没人进得了眼睛。绝对、最、永远……非一个个热切的词语不足以流泻胸中的热情,非这样的赞叹不足以形容自己意中人的好。 席漫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痴狂的时光,见到席北目光内压倒一切的狂热,她知道,完了,就算仪方公主进来席家,也得不到她想要的,一心一意温柔体贴的丈夫。难道,要等席北的狂热燃烧完毕化成灰烬吗?她并不了解席北,谁知道是少年的一时心动还是永远沉迷上瘾? 席北见她沉吟不语,面色红红白白变幻不定,以为她不支持自己的做法,立刻放软了声音,道:“南姊,羽翠眉对我的好与身份地位无关,我不会放弃她的,就算公主进门,羽翠眉也依旧在我身边。” 席漫叹了口气,道:“你的伤呢?好些没有?” 她话语中的柔软与担心,粗枝大叶的席北也听出来了,立刻举起一只手,道:“看,没事,多有力!就算立刻挽铁胎大弓,都没有问题!” 绝不任由他人摆布我的幸福 进入房内,他人退下,只剩下姐弟二人,席漫才开始试探,先是赞叹羽翠眉的确长得惹人怜爱。 “我喜欢她,不是因为相貌,而是因为她对我的好!就算她长得再黑,我也照样喜欢!”席北见姐姐也夸翠眉漂亮,心里喜滋滋的,却额外为她辩解。 席漫劝阻道:“你已经和仪方公主订了婚事,这桩婚事又是皇上指婚,公主的嫁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待你身体好转就办喜事。她是个特别纯真善良的姑娘,你这样待她,不公平。” 席北并不退步,说亲事是皇上及父亲定下的,自己从未参与。“南姊,我不是你,我不会任由他人主宰、摆布我的幸福!” 席漫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 席北见她明显大受打击,赶紧道歉,说自己不是有意的。 席漫摇了摇头,表示与他无关。 席北这句话,从未有过的石破天惊。 不像对席二小姐说的,更像对自己,席漫说的。 自己在舞台上是当仁不让的女王,为何却将自己的幸福完全委派在万祺一个人身上?喜怒哀乐完全由他一人掌控,自己不过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随着他的脸色及隐藏情绪,极力调整自己去迎合他。 在庆功宴上,他宣布闪电结婚,自己强忍着为他圆场,说两人早已经分手多时。 何必,何苦? 勉强自己,为难自己,表面看起来很伟大,其实一点都不开心。 曾经相依相伴的两人,为何走到这一步? 万祺不是不曾露过苗头的,最后一段时间中,他说过自己多疑,为一点点琐事吵闹不休。那时候,万祺已经向自己求婚成功,自己起初非常高兴,渐渐的,开始怀疑。他真的有决心和自己相伴一辈子吗?离开了舞台的自己,究竟还有何魅力能够绑得住他的心?她会变胖,会变老,而他似乎永远停留在三十多岁的年龄,时光不过是照在他脸上的阳光,只将他的眸光辉映得越发富有魅力。 何况,她始终觉得,万祺之所以会向自己求婚,是因为失去了那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南姊?南姊?”席北吓坏了,想不到自己几句话勾出姐姐满腹心事,她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 “北弟,无论如何,仪方公主都是无辜的,如果这次临结婚前,你突然悔婚,她会怎样?天底下的人又会怎样?仪方公主以后又会怎样?你有没有为她想过?”席漫一连抛出几个问题。 席北脸上忽然出现异常神秘的微笑,道:“南姊,不用担心,她不会怎样的,说不定她还很高兴。”他不敢告诉姐姐,自己曾经对未来的妻子好奇,腿脚一利索,曾经偷偷跳进六王府,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的心思?反正,在你们这里,一个女孩子被退了婚,往后可就惨了。”席漫禁不住说,心中为仪方公主担心不已。 “南姊,你怎么啦?胡说什么呢,她是皇妹,公主,想什么时候出嫁就出嫁,天底下要娶公主的多着呢,她又有什么惨的!”席北对姐姐的荒谬说辞嗤之以鼻。 不久以后,回到六王府,席漫才真正明白,弟弟当初原来是话中有话。 恩怨从酒起 那天晚上,席家举行了简单的家宴,饭菜简单而清淡,非常符合席南的口吻。席夫人还体贴地为女儿准备了可口的小菜,比如泡金针菜、榄角等,还准备了熬得又稠又黏的梗米粥。 席漫感激席夫人的用心。席夫人笑笑:“知女莫若母,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吗?” 那一餐饭吃得特别开心。 席东两岁的儿子圆滚滚的,迈着大步,很威武地在厅里走来走去,不断地招呼众人看他走路,得意洋洋。 席漫望着他的样子,又想想宝宝日后不久也会这样迈着圆滚滚的腿,走来走去,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王子一直抱在席相手中。 据席夫人说,自从见了第一面,他再也舍不得放下,除了宝宝喝奶,基本都呆在他臂弯中。席相大约五十左右,团团的白圆脸,下巴飘着毛笔尖似的白胡子,看他笑呵呵心满意足地望着臂弯中的外孙,根本想象不到他是政坛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好,看在宝宝份上,跟你爹爹的恩怨一笔勾销,嗯?宝宝高兴不?”席相逗弄着孩子。 “请问父亲大人,你跟王爷有什么恩怨?”席漫鼓起勇气,问这个埋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当然是很严重的恩怨!要不皇上怎么下旨将你送进六王府为妃!”席相吹着胡子说。小王子抗议似的啊啊叫了几声。 席相立刻眉开眼笑:“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外公和你爹爹最要好。” 席漫望着他老顽童一般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低声问旁边的席夫人。 “什么恩怨,就他这个老顽固才说是恩怨!也就是当年先皇御赐了一瓶美酒,他没有喝,和旁人在御花园中谈天说地,给六王爷偷偷喝掉了。”席夫人揭了老底。 席相白脸皮一下子涨得通红:“你说这个干什么?” 席北哈哈笑起来,却火上浇油:“先皇?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我想想,那是——你南姊出生那年的事情吧,那瓶美酒,是先皇庆贺你南姊出生赏赐的上好女儿红。” 一时俱静,继而除了席相,每一个人都哈哈大笑,连不知头尾的席家小少爷也随着众人大笑。 原来,两人的恩怨是这么一回事。为一瓶酒,竟生气了十八年,厉害,厉害。席漫想起申屠晔偷酒,那条喷火龙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啊,还以为他一出娘胎便是这样。 当着女儿儿媳的面,席相十分尴尬,又不好对夫人说什么,只好也讪讪干笑几声。 这样才是家呢。对比六王府诡异压抑的气氛,席漫真不想回去了。当天晚上,她迂回曲折向席夫人提出了想在家里再住一段时间,席夫人断然拒绝:“你已经是王府的女主人,怎么可以长留娘家?何况,听说你们那里有个小侧妃格外霸道,镇日霸住王爷不放,夜夜专宠,就算你生了儿子,掉以轻心,很容易就给她骑在头上了。记得,不可有害人心,不可无防人意。” 席漫笑笑,不置可否。 万琪,那样清朗的女子,怎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害自己? 皇上遇刺,小王子受魇 第二日天未亮,席家一片慌乱,仆人来回奔跑,脚步声异常杂乱。 席漫也给吵醒了,问奶娘发生了什么事情,奶娘也不知究竟。正在疑惑间,坠儿奔进来,说外面传言,皇上遇刺了,不知生死,宫中老太后正在催相爷入宫呢。 皇上遇刺? 席夫人疾步走进来,吩咐奶娘立刻收拾物件,送小姐回王府。 “娘!”席漫不舍地叫了一声。 “皇上遇刺,朝廷事多,六王爷肯定要忙碌一阵子,也可能——回去好好服侍王爷,管理好府中大小家事,别耍小姐脾气,千万别烦着王爷。”席夫人叮嘱一番,马上派人将席漫他们送回了六王府。 六王府中也是一片慌乱。 六王爷早已经进宫了,王妃与小王子的及时归来,给众人服了一颗定心丸。 然而,下人们的目光,隐隐流动着兴奋、激动的光芒,如黑夜间的远远灯火般,虽然微弱,却看得很清晰。 席漫一想就明白了。 皇上万一翘了,谁登基?极有可能就是六王爷,六王爷登基为帝,谁得益?自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侍候人的,还不个个有赏? 她懒得看他们,只勒令做好防卫,免得有人趁机生事。 “是!”侍卫们悚然一惊,眼前的王妃,不怒自威,让人不由自主低了三分。 席漫才安顿好小王子休息,仪方公主与万琪携手来了。 怕惊醒小王子,席漫将她们迎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仪方公主两眼通红,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一见面,急急问可曾知道宫内消息。 席漫看见她六神无主的样子,禁不住又想起席北和那个叫什么羽翠眉的小姑娘,心头涌过怜惜,道:“没事的,你皇兄福大命大,自有上天保佑。” 仪方公主紧紧抱住双臂,道:“嗯,上天保佑。” 席漫的目光不觉意扫过万琪,见她脸上也如下人一般流动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不由大感厌恶。幸灾乐祸,尊高踩低,见风使舵,向来是娱乐圈中的常态,只是,为什么万琪也染上这样的毛病? 当时的席漫,并不知道,万琪的兴奋,并不是因为皇帝的遇刺,而是另有其事。所以,当万琪红着脸说要去小解的时候,她只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当天,申屠晔并没有回来。万琪与仪方公主坐到天黑后吃了饭才走。 夜深了,小王子忽然哭闹个不停,宽嫂喂他吃奶,也不肯吃了,吃了就吐。摸他额头,没事,只是两个眼睛格外惊慌。哭着哭着,越发厉害了,两只眼珠倒插上去,翻着白眼。 “是不是睡觉魇着了?”奶娘学着老法子,在小王子周围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口中念念有词。 小王子照样哭闹。 他的哭声,将席漫的心都震碎了,赶紧派人去老太妃那儿请薛大夫。 偏偏因为皇上重伤,王爷为了保险,已经带着老薛进宫了。 “马上出府,将京城中有名的大夫请过来!”席漫高声叫道。 “是!”窗外的侍卫飞似的跑远了。 (今天上午v后台突然开了,周三一定上架,25万字左右完结,再开狐妃文还是巫女文,依旧在犹豫中。蓝谢过各位一路以来的支持,无论周三后订阅与否,都是你的鼓励让蓝坚持下来,再次谢谢。) 万祺与万琪 第二天晌午,申屠晔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王府。 一进门,马上有人跟他说小王子受惊病倒了。他来不及更换衣服,急急跑向莲华苑。 自从请了大夫,说小王子受惊过度,喂了药,席漫照看了小王子一夜,不曾合眼。奶娘怜惜她辛苦,劝她去歇息歇息。席漫见小王子服用了薛大夫的药,已经安睡,自己确实头昏眼花的,便去床上躺一下。 申屠晔先去看了儿子,见儿子奄奄一息的模样,十分心痛,又问宽嫂小王子为何无缘无故受惊。宽嫂低声答了几句,道:“宽嫂该死,昨日在万侧妃与公主过来时,打了个盹。娘娘、娘娘的意思好像是——” “好像是什么?”申屠晔怕吓着孩子,极力控制自己低声问。 “好像是怀疑万侧妃搞的鬼。” 申屠晔怒气冲冲地赶到席漫房中,见她在床上安睡,越发大怒,将她一把拖起来,道:“儿子病倒了,你这个娘亲倒睡得很香!” 席漫昏头昏脑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给他摇晃了几下,越发迷糊,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 额,这个人,怎么那么像万祺?他什么时候也来了。 “万祺,万祺——”她一下子抱住申屠晔的腰,哭得一塌糊涂。 这叫声听在申屠晔耳朵里,完全是两回事,一见面就哭着投诉万琪?竟迫不及待置万琪于死地吗? 他用力推开她,她却双臂捆得死死的。 挣扎中,他忽然发觉王妃恢复得很好,身体又柔软又丰满,较以前更有女人味。 这个狠毒的女人! 他低下头,哧溜一声,撕掉了她肩上的衣服。 “你想要这个?你百般诬陷万琪就是为了这个?你妒忌她夜夜睡在我怀里?”他一手钳住她的双手,一手去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身体的清凉,让席漫清醒过来。 眼前的申屠晔,宛若红了眼睛的野兽。 “不是!放手!”她的呼喊越发激发了申屠晔的野性,将她压倒在床褥上,大力揉捏着她胸前的美好圆润。 “奶娘!救命啊!”席漫极力叫喊。 在外间打盹的奶娘,急急奔来,一见姑爷与小姐大白天在剧烈运动,连帐子都不曾放下,不由红了脸,急急退下。 席漫眼见就要受到申屠晔的用强,她急中生智,道:“万琪你来了!” 申屠晔一愣,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当着万琪的面与王妃恩爱,不由转过头去。 趁这个机会,席漫一口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疼痛,让暴怒的申屠晔眯缝了眼睛。该死的女人,竟敢咬她? “皇上生死未卜,你竟有心情作乐?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兄弟!”席漫快速斥骂道,唇角还流着一缕鲜艳的血痕。 申屠晔放开了她,立起身子,道:“今天,算你走运。” “王爷一向自诩英雄,欺负一个小女子,算什么英雄!难不成剥了女人的衣服用强,就是王爷最大的本事?”席漫毫不退让,胸前零碎的衣服完全不能掩盖她的美好,她目光内没有羞涩与胆怯,放射出宝剑一般的寒光。 “好,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看看六王爷的本事!只是希望,王妃娘娘,不要搞太多小动作,否则,小王子就要换他人喊娘亲了。” 他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傻丫头,你要陪我一辈子 席漫起来,换过衣衫,靠在床屏上发呆。 自己怎么会将申屠晔错认为万祺? 万祺,永远不会对女人动粗,在任何女人面前,始终彬彬有礼,保持绅士风度。哪怕跟随他十年,每一次出去吃饭,他都会为自己拖开椅子。哪怕再生气,他也会克制自己。他曾经说过,盛怒关头说出的话语,伤人伤己,出口之前,应该在舌头上转三圈。 万祺! 席漫轻轻地在舌尖上吐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虽然决心不再想起,却已经刻在了心里,怎能忘记? 他给过自己太多的宠爱与惊喜,怎么能忘记? 第一次的相见,每一次的意外出现,都让她欣喜不已。他比自己大十五岁,日理万机,却永远充满活力,能够挤出时间惬意地享受生活。他对疲惫不堪的自己说:“累了,就给自己放个假。人生是自己的,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她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欧古镇,一个朋友介绍的。 天气晴朗,青绿的田野、白色的石路、艳丽花衬衫的农民、或红或白的屋顶、屋边大片大片的红玫瑰,仿佛是从调色碟上新搬下的色块,醒目而安然。汽车也爱上了这里的风景似的,不舍得行驶太快,慢慢地如一只胖乎乎的小甲虫在路上爬行,近了,车窗内几张灿烂的笑容,无论男女老少,都无忧无虑的。 他们对她咧咧雪白的牙齿,比划了个问好的手势,她也同样咧咧牙齿,努力作出他们一样明媚的笑容。 不,不能,她的笑容中不过部分融化,远没有他们的轻松、自然。笑,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如果,万祺也在这里,陪着自己看风景,傻笑,多好! 她傻傻笑着,蹦跳着,走回自己租住的房子。 忽然, 一个身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穿着格外花俏的闪光短袖绸衬衫,吊儿郎当地晃荡着手,如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他? 曾经在心头思念回旋过千百次的面孔,真正出现在面前,反而不敢置信,他怎么可能出现在万里之外,在这不起眼的古镇中?地球那么大,大城市小城镇小村落那么多,他怎么可能偏偏出现在这里?她从未告诉过她,要来这里,他怎么知道自己来了这里? 巧遇,冥冥中的巧遇。 她奔向他。 木头鞋子敲击着石板路响亮的声音,他抬起了头。 “你?傻丫头?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他问,目光中也是意想不到的狂喜。 紧紧抱住他,呼吸着他熟悉的味道,她泪流满面地说:“我,要休息十年,陪你十年!” “不,傻丫头,你要陪我一辈子!”他热烈地吻住了她娇软的红唇,四周一片热烈的掌声,连路人也为他们的幸福鼓掌。 傻丫头,你要陪我一辈子。 不过十年,已经人面全非。 如今,他要陪伴一辈子的人并不是自己。 而眼前这个与他拥有一样面容的他,却步步紧逼,将要夺走自己的小王子。 不,再痛哭也于事无补,自己绝不会坐以待毙!席漫握紧了拳头。 明日上架,今晚先夜观天象 《谁动了妃的肚子》上架了。多少斗米之类的套话不必说,靠这部文能够给我多如聚宝盆中长出来的红烧茄子?我不相信,你也别相信。不过,蓝会为了我的红烧茄子继续努力的。面包会有的,红烧茄子也一定会有,妃的肚子继续会大起来的。 《谁动了妃的肚子》后面看点主要如下: 1.神秘的何波。你知道吗?其实当初害席漫坠下高楼从而穿越时空的记者何波,也穿越到了这个时空,并且要争夺席漫为妻。他是谁?或者说,谁是他?我知道聪明如你,首先排除了申屠晔,其余男子呢?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曾是路人甲?还是他未曾出现?且卖个关子。 2.万琪的去向。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万琪。站在万琪的角度,她也不希望成为申屠晔的小妾吧,她曾经挣扎过,逃离过,最后还是回来了,守候在他身边,迷失了自己的本性。有人说,她变本加厉,对付小王子与席漫,要了小王子的命。有人说,她害人终害己,自己承受恶果,变得疯疯癫癫。有人说,她幡然醒悟,从此漂泊江湖,孤独终老。也有人说,她拐了王爷申屠晔,从此双宿双栖,双剑合璧。还有个恐怖的传说,万琪其实是被谋杀的。事情真相如何,有待进一步挖掘。 3.席漫与申屠晔。这对不像夫妻的夫妻,到底走向何处?以申屠晔的火爆、席漫的淡然,究竟要和好还是决裂?小王子是健康长大还是伤害?席漫的歌喉何时魅惑诸位美男?昔日的歌坛女王,怎会默默无声?什么,她跳河救美女?怂恿小姑试婚、婆婆改嫁?还挺着大肚子堂而皇之翘家撬美男?据蓝梦游时透露,申屠晔要瘫痪?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恶人总该受点折磨的。 4.各位美男的归宿?还未考虑成熟,喜欢的可以认领一个。 5.轻松?小虐?文中其实有个隐藏的坏蛋,一步错,步步错,逐渐走向毁灭的深渊。聪明的你,挖出来了吗? 王爷,我错了 据说,占着坑,就会很认真码字了…… 向香香、瓜瓜、恶少等坐火箭者努力学习,学习不成功,则说明蓝学习未到家,将继续修炼。 蓝不在,在努力码字中,要寻人者请心灵感应,感应不成功者说明你功夫未到家,请继续修炼。 有压力才有动力,要是更新不够,自己抓过西瓜往头顶上拍落——什么?瓜瓜,你有意见?额,我的头都没有意见你也不要太小气啦。 小宝,你说不忍心席漫受委屈,我是不是太后妈了? 后妈一出手,砖头有没有? 没有?我还是买块豆腐去。 万琪消失了 席漫悠悠醒转,见申屠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吓一跳,继而想起小王子奄奄一息的模样,跳起来,扑向床那边。 一刹那间,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整个房间都死了似的。 床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床花花绿绿的百子被还铺开着。 孩子呢?孩子呢?无数的声音在席漫耳边团团回响着,她的孩子,竟然不见了!谁抱走了他?谁又抱走了他? “宝宝,我的宝宝,你还我宝宝!”席漫慢慢回过头来,突然扑向申屠晔,疯狂地撕咬着他的肩膀、手臂。 (只是在占坑) 蛛丝马迹变恐龙 莲花别名 莲花除了称荷花外,历代古书中还有很多的别名。如: 荷华(周•;《诗经》); 芙蓉、芰荷(《楚辞》); 夫容(汉•;《子虚赋》; 芙蕖、夫渠、扶蕖(西汉•;《毛诗古训传》); 容华(汉•;《淮南子》); 菡萏(汉•;《尔雅》); 水芝、水目、水华、水花(西晋•;《古今注》); 水宫仙子(宋•;《鸡川子•;荷花》); 蕖仙(宋•;《鸡川子•;荷花》); 藕花(宋•;《如梦令》); 玉环(元•;《说郛》); 水旦、水芸、泽芝、水芙蓉、出水芙蓉(明•;《群芳谱》); 草芙蓉(《采芳随笔》); 嘉莲、瑞莲、并头莲、并蒂莲、一品莲、四面莲(南朝•;《宋书符瑞志》); 凌波女(宋•;《蝶恋花•;秋莲》); 凌波仙子(宋•;《咏荷》); 君子花(宋•;《爱莲说》); 溪客(宋•;《西溪丛语》); 净客(明•;《三柳轩杂识》); 净友(明•;《三余赘笔》); 浮友、静客(清•;《广群芳谱》); 六月春(《类腋辑览》); 孰辇(清•;《小知录》),等等。 嫂嫂,救救我! 荷花,一名芙蕖花,又名水芙蓉,素有“花中君子”的雅称,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喜爱,历代文人墨客多有吟咏。 荷花有赤、白、红、紫、青、黄六色,以红、白两色者为多,花大者到百瓣。莲子、莲藕、荷叶可供饮食、药物之用,荷叶亦可制荷衣、荷冠、荷包,清凉爽身,用途极广。 我国民间有赏荷的习俗,每年农历6月24日定为荷的“生日”,又称“观荷节”。 唐代诗词摘选 采莲曲 [唐]王昌龄 荷叶罗裙一色裁, 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 闻歌始觉有人来。 古风 [唐]李白 碧荷生幽泉, 朝日艳且鲜。 秋花冒绿水, 密叶罗青烟。 秀色粉绝世, 馨香谁为传? 坐看飞霜满, 凋此红芳年。 结根未得所, 愿托华池边。 生米煮成熟饭 花犯 荷花 方千里 渚风低,芙蓉万朵,清妍赋情味。雾绡红缀,看曼立分行,闲淡佳丽。靓姿艳冶相扶倚,高低纷愠喜。正晓色、懒窥妆面,娇眠攲翠被。 秋光为花且徘徊,朱颜迎缟露,还应憔悴。腰肢小,腮痕嫩、更堪飘坠。风流事、旧宫暗锁,谁复见、尘生香步里。谩叹息、玉儿何许,繁华空逝水。 念 奴 娇 姜夔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以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荫,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满江红 荷花 范成大 柳外轻雷,催几阵、雨丝飞急。雷雨过,半川荷气,粉融香浥。弄蕊攀条春一笑,从教水溅罗衣湿。打梁州、箫鼓浪花中,跳鱼立。 山倒影,云千迭,横浩荡,舟浩荡,舟如叶。有采菱清些,桃根双楫。忘却天涯漂泊地,尊前不放闲愁人。任碧筒、十丈卷金波,长鲸吸。 拂霓裳 [宋]晏殊 乐秋天。晚荷花缀露珠圆。风日好,数行新雁贴寒烟。银簧调脆管,琼柱拨清弦。捧觥船。一声声、齐唱太平年。 人生百岁,离别易,会逢难。无事日,剩呼宾友启芳筵。星霜催绿鬓,风露损朱颜。惜清欢。又何妨、沈醉玉尊前。 过招 满庭芳 黄庭坚 修水浓清,新条淡绿,翠光交映虚亭。锦鸳霜鹭,荷径拾幽萍。香渡栏干屈曲红妆映、薄绮疏棂。 风清夜,横塘月满,水净见移星。 堪听,微雨过,姗藻荇,便移转胡床,湘簟方屏。练霭鳞云旋满,声不断、檐响风铃。重开宴,瑶池雪满,山露佛头青。 卜算子 荷花 辛弃疾 红粉靓梳妆, 翠盖低风雨。 占断人间六月凉, 期月鸳鸯浦。 根底藕丝长, 花里莲心苦。 只为风流有许愁, 更衬佳人步。 点绛唇 清香莲 王十朋 十里西湖, 淡妆浓抹如西子。 藕花簪水。 清净香无比。 记得曾游, 短棹红云里。 聊相拟,一盆池水, 十里西湖似。 被宝宝爹吃得一干二净 鹊桥仙 七夕送荷花 宋•;方岳 银河无浪,琼楼不暑。一点柔情如水。肯捐兰佩了渠愁,尽闲却、纤纤机杼。 波心沁雪,鸥边分雨。翦得荷花能楚。天公然自解风流,看得我、如何销汝。 满江红 双头莲 宋•;刘学箕 一柄双花,低翠盖、呈祥现美。人正在、薰风亭上,满襟如水。二陆比方夸俊少,两乔相并修容止。雨初晴、午永斗红酣,真奇耳。 双白鹭,双赪鲤。飞与泳,俱来此。绾双鬟天上,侍香童子。双剑丰城双孕秀,双凫叶悬双趋起。谩空谈、国士本无双,今双矣。 公主要私奔 蝶恋花 宋•;欧阳修 越女采莲秋水畔。 窄袖轻罗, 暗露双金钏。 照影摘花花似面。 芳心只共丝争乱。 鸂鶒滩头风浪晚。 雾重烟轻, 不见来时伴。 隐隐歌声归棹远。 离愁引著江南岸。 八音谐 赏荷花曹勋 以八曲声合成,故名 芳景到横塘,官柳阴低覆,新过疏雨。望处藕花密,映烟汀少渚。波静翠展琉璃,似伫立、飘飘川上女。弄晓色,正鲜妆照影,幽香潜度。 水阁熏风对万姝,共泛泛红绿,闹花深处。移棹采初开,嗅金缨留取。趁时凝赏池边,预后约、淡云抵护。未饮且凭栏,更待满、荷珠露。 寻找黄尚 采莲曲 宋•;陆游 采莲吴妹巧笑倩, 小舟点破烟波面。 双头折得欲有赠, 重重叶盖羞人见。 女伴相邀拾翠羽, 归棹如飞那可许。 倾鬓障袖不应人, 遥指石帆山下雨。 爱莲说 宋•;周敦颐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都是树叶惹的祸 盆莲 [明]徐阶 四面花开玉露滋, 晓风翻雨叶垂垂。 泉明酒思濂溪癖, 凭仗盆池借一枝。 荷花 [元]何中 曲沼芙蓉映竹嘉, 绿红相倚拥云霞。 生来不得东风力, 终作薰风第一花。 莲实 [金]张擑 水妃擎出绀珠囊, 玉笋雕盘喜乍尝。 肤白已搀新藕嫩, 心清尤带小荷香。 斗馀翠鸟零珍羽, 飞尽黄蜂露蜜房。 口腹累人良可笑, 此身便欲老江乡。 采 莲 曲 李亚如 藕田成片傍湖边, 隐约花红点点连。 三五小船撑将去, 歌声嘹亮赋采莲。 荷 明 徐渭 镜湖八百里何长, 中有荷花分外香。 蝴蝶正愁飞不过, 鸳鸯拍水自双双。 荷塘春雾 泱泱十里水平湖, 新叶田田绿渐舒。 黄鹂一声春雾里, 微风吹动泻明珠。 青阳渡 晋乐府 青荷盖绿水, 芙蓉披红鲜。 下有并根藕, 上有并头莲。 夜半无人私语时 柳枝随风飘拂,送来几许清凉。 如有来世,希望环儿安宁,快乐,幸福。 席漫吹完一曲安魂曲,起伏的心情稍微平复,樱唇一吐,含着的柳叶顺着气息飘起,飞到了水面,随水波荡漾。 “你在演戏给谁看?”背后传来冷峻的声音。坠儿害怕地行礼道:“王爷——” 席漫没有转过头,蹲下身子,有条不紊地收拾地上残存的烛头、香骨。 她已经习惯了申屠晔的喜怒无常。如果他几日不发作,才是稀奇。 而她的沉默,在申屠晔看来看来,无异示威。 他快步走近,一脚踢去,将她跟前的篮子踹进了湖中:“人都死了,你假惺惺给谁看!” 席漫舒出一口气,站起来,微仰起头,望着他。他的眼睛,冷酷如石。 一定要这样吗?时好时坏,好时情脉脉,坏时冷冰冰,以玩弄女人的心取乐?幸亏,自己不曾爱上这样个性恶劣的男人,如果爱上他,岂不是会心碎而死? 她不由想起了万琪。万琪的离开,是不是因为已经忍受不住? 阳光明亮,申屠晔看得很清楚,她目光中先是控制不住的怒火蔓延,继而闪过疑惑与迷茫,后来心神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了,又像昔日那个影子般的小王妃。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在说什么!他双手按在她肩上,狠狠摇晃着,道:“你,你究竟是谁?真正的席小姐在哪里?” 席漫骤然惊醒,听着他的怒吼,心头惊慌不已。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只是拥有席小姐的身体,不过是假唱而已?无缘无故,他怎么会突然这样说?难道是上一次爱爱时,感觉截然不同? 她淡淡一笑,道:“王爷喝醉了?日光日白的,胡说什么呢。” 她的镇定自若,让申屠晔一怔。难道自己猜错了?可是,用树叶吹乐曲并不好学,自己曾经跟随黄尚学过一个多月,也只能吹出简单的声音,不曾成调。她,为什么会用树叶吹乐曲?而且,技术还十分高明,与黄尚相比,不遑多让。 席漫何等聪明的女子,见他目光闪烁,在自己与柳条间来回扫视,已经明白了他刚才听见了自己吹树叶。一个寸步不出闺门的贵族女子,为何会吹树叶? 事到如今,只能唬一唬,蒙一蒙。 “王爷听不惯我这乐曲?自然,难听得很,不过是小时候玩耍,跟一个老仆人学的。”她轻轻地说,“王爷如此生气,想必吹得更加高明。不知我有没有这种福气,可以听王爷吹一曲?” 申屠晔立时大感狼狈。他自幼调皮,喜武不喜文,要说十八般武器,说来就来,还像模像样。可是,乐器?他就一窍不通了,别说吹拉弹唱,哪怕是欣赏,也不过喜欢豪放雄壮的舞曲,比如破阵乐等。府中豢养的歌女舞姬,大多时候都是娱乐宾客多,自娱自乐时候少。 见席漫静静等着自己回答,他脸一红,继而又怒气渐生。想转移方向逃避自己的问题?自己差点就上当了。只是,她有心隐瞒,自己再三逼问又如何?还不是推到小时候,推得一干二净? 他的目光渐渐眯成一条线,渐渐缠绕着席漫的脸,等待着她崩溃的那一刻。 席漫若无其事地望着他。 湖边的气氛,陡然因为两人的相持而紧张起来。坠儿扶着一旁的柳树,惴惴不安地望着两人。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惊破了午后的宁静。 一个红衣侍卫急急奔来,跪倒在地,将一封书信呈现给申屠晔。 “禀王爷,席相爷的信!” 席相爷!席漫的心揪紧了。席家出了什么大事?还是朝廷出了什么大事? 申屠晔撕开信封,展信一读,转过头,目光在席漫身上扫荡一遍。 “王爷,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席漫问。 “没事!”申屠晔道,“我没有王妃的七窍玲珑心,又怎能用树叶吹乐曲?看来,往后本王听曲的机会多的是,只是不知道王妃娘娘还有多少隐藏不露的本事了。” 他转身离开,侍卫疾步跟上。 坠儿如小鸟般扑上来,抹着额上密密的汗珠,道:“吓死!王爷今天又吃了火药了。” 席漫不语,想起他微微撇下的嘴角与暗含威胁的目光,竭力思考席家此时会发生什么。 她望向湖面,那只篮子已经飘远了,不可能再捞起来。 席漫双掌合十,对着湖面躬身三拜,低低念了几句,与坠儿慢慢走回莲华苑。 仪方公主在靠近湖边的玉阑干边等候多时了。自从席漫用树叶吹起乐曲,她就被这声音吸引了,走出门来,才发觉是嫂子远远的立在柳树下,双手轻松垂立,那乐声也不知用什么吹出来的。 一见席漫走进,她迎上前,问:“嫂嫂,王兄跟你说了什么?可是——” “没什么,他不相信我会用树叶吹乐曲。”席漫笑道。 仪方公主的眼睛都直了。 刚才那么好听的乐曲,居然只是用树叶吹出来的。“嫂嫂,我也要学,也要学!”仪方公主吵着说。 席漫又好气又好笑。眼看就要私奔出逃的人了,居然还有心情学吹树叶?这样的心态,怎么适合脚踏实地过日子?她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支持仪方公主私奔,是不是支持错了。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问:“红丫回来没有?” “她不是跟着你吗?”仪方公主也吃了一惊。 “哦,她向我告假,出去祭拜她爹了。”席漫道。 “出去祭拜?糟糕,她会不会私逃了?” 席漫也曾这样怀疑过,只是,如今只能相信红丫一定会回来了。她也只能这样安慰仪方公主。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红丫终于出现了,低声禀告席漫,找到了黄尚,他今晚就会过来。 “你有给他看泥和尚吗?” “有,他说应该还有另外十七个。”红丫脸上还浮着红晕,那个“美丽”(她只能想到这个词语)的男人,又和善又明朗,跟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 席漫真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小红丫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 红丫从怀里一阵掏挖,递给她一捧金银锞子:“我花了三个银锞子。” 她说得有些抱歉与不安,仿佛花了三百个似的。 “留着吧。红丫真是厉害!”席漫禁不住表扬了她。 红丫眉飞色舞,将金银锞子塞进她手里,道:“今晚三更过后,他会过来。” 捉奸:致命的误会 夜深了。 莲华苑的丫鬟仆妇沉沉睡去,四周一片静谧。 席漫和衣卧在床上,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 她等待着黄尚。 等着等着,眼皮渐渐压下。 不,不行,黄尚还没有来呢。她努力敲着自己的头。 忽然,席漫眼前一花,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床前。 席漫差点尖叫起来,却立刻控制了自己的唇舌。 这个,分明就是黄尚,却不是从窗外进来,而是从梁上飘下的。难道他早已经来了?她之前丝毫没有觉察屋内多了一个人。 她起来,三言两语将仪方公主的处境说了,催促他想法子带公主离开王府。 “南南,你还是一样天真。当初想也不想就离开王府,如今又来一次?万一晔弟发现,怎么饶得了你?另外,如果蛮国求婚,皇上将公主许给他们,到时候又交不出公主,两国说不定开战。你可要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听黄尚这么一说,席漫才发现,自己仅仅考虑仪方公主是否能够适应往后的清贫生活,却完全没有考虑蛮国。 她迅速在头脑中盘算了一回,道:“公主不见了,王爷能将我怎样?最多又是大发脾气将我臭骂一顿罢了。蛮国要和亲,就从宫廷中选一个自愿的美貌宫女,封为公主,送给他们就是。” 席漫想得很简单,宫中岁月长,愿意当王昭君的宫女应该还不少吧?她却不知道,申屠王朝的人安土重迁,除了商人、官员,很少人离开故土的,这番说话一出来,显得格外惊世骇俗,连一向行为乖张的黄尚都愣住了。 “那就带公主出去,藏起来吧。除了你,世上也没有其他人敢跟王爷作对了,你是他义兄,就算将来他知道了,也不会埋怨你什么。” 黄尚暗自摇头。这个小妮子说得清楚,从申屠晔手中偷他妹妹离开,而且还是送她去私奔,就算送一个大水缸给人做胆,一般人还是不敢做的。 不过,黄尚向来如此,一般人喜欢做的事情,他不大喜欢,别人不喜欢的,他反而很有兴趣。 “好,明日午间,我会将她带走的。能让申屠晔吃瘪一次,值得期待。”黄尚说着,点了点头:“娘娘,我走了。” 末了一句,格外娇媚,仿佛在人心头连续下了几个钩子。席漫不由粲然一笑。 也不见黄尚脚下用力,他忽然直直纵起,跃上了屋梁。 仰着头的席漫,望见了一方小小的星空。原来,这家伙还是揭开屋顶的瓦进来的,如海豚般穿洞而出,转眼那星空便黑乎乎了。 呵呵,找他,没错。席漫脸上禁不住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躺回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当申屠晔气咻咻地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时,她还迷迷糊糊的,不知究竟。 “说,你见谁了?”申屠晔恶狠狠地问。 “周公。”席漫嘟嘟囔囔地答。三天两头的就来这么一下,不知道打扰别人的休息等于谋财害命啊。 原来,申屠晔心情郁闷,喝了一个晚上的酒,醉醺醺地往莲华苑走来,远远的望见一个黑影在屋顶一晃不见了,立刻想到了妻子与人深夜幽会。急急赶来,问在白石小径及九曲桥的侍卫,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无人看到有黑影出没。 有侍卫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会不会是一只猫从屋顶走过?” 申屠晔也有点疑心自己眼花看错了,嘴里却很强硬:“胡说,是猫是人,本王还分不清吗?” 于是,侍卫们一阵奔走,四处搜寻,并未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却将莲花苑内值夜的仆妇惊动了。 一听说闹贼,整个莲华苑都闹腾起来。上一回莫奇进来偷东西,惊吓了王妃,还有小王子满月的汤饼会上小王子突然失踪,这两桩事故轮值的仆妇都给拖出去,挨了四十大板,然后叫了牙子来卖了。真再有个好歹,王爷岂能饶得了她们?于是,一个个持着灯烛,将每一个房间都一一搜遍了,一无所获。 只除了小王子、仪方公主及王妃娘娘三人的房间不曾搜寻。 申屠晔踏入妻子的房间,四处搜寻一番,见妻子依旧在呼呼大睡,毫无察觉,心里有气,不由将她拖了出来。 “我明明看见有男人从你这房间里出去了,快说,是谁?”申屠晔见她还有心情插科打诨,越发愤怒。 “有男人的话,你不会搜啊,搜得出来你就将我砍成十八段好了。我先睡,你自己搜。”席漫大半夜没合眼,睡意浓到拨不开,说完这几句,从申屠晔手里挣脱出来,又滚倒在床,搂着被子呼呼大睡了。 “好,好!”申屠晔怒气冲冲出去,将莲华苑所有仆妇丫头都唤来,尤其是原本应在她房间内值夜的那几个。 她们都说,王妃娘娘说要早睡,早早打发了她们出去。 申屠晔越发觉得其中十分可疑,再三逼问,才有个小丫头不顾奶娘与坠儿的眼色,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方才给尿逼醒了,起来小解,经过王妃房间,仿佛看见窗纸上透出两个人影,还听见点声响。 “什么声响?” 小丫头想了想,道:“可能是男声,不过也可能是女声。” 有人立刻扑哧一声笑了,道:“如妹妹,你睡糊涂了吧。” 小丫头立刻急红了脸,分辩道:“就是这样,说不定是狐仙变的!” 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申屠晔立刻想到了黄尚,继而想到黄尚也是会用树叶吹乐曲的,又依稀觉得方才屋顶上的身形的确很像黄尚,立刻判断:席南午间吹树叶,分明在发暗号,催促黄尚来莲华苑相见。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黄尚一向藐视礼法,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要是爱上席南,绝对会毫不迟疑扑向她的。 可是,席南是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在意这一点? 被人背叛的耻辱、怨恨、气愤,如滔天巨浪卷来,将他淹没了。 他噔噔走到床边,一把揪起席漫,道:“黄尚来过了,对不?你跟黄尚幽会?” 席漫悚然一惊。他,如何得知黄尚来过?难道公主私奔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一纸休书 席漫以为申屠晔不过喝醉了酒,又胡闹一番了事。 谁知道申屠晔见她不答,竟快步走到桌子边,大声叫嚷丫头们研磨备纸,迅速写了一行字,拿回来掷到席漫脸上,道:“你,回去!” 那纸上墨汁淋漓,糊了席漫一脸的墨汁。她揭下纸,纸上大部分已经辨不出是什么字,但是一侧大大的休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席漫顾不得擦拭脸上的墨痕,问:“休?什么意思?”她不敢相信,申屠晔竟然因为这样就休了自己。她立刻想到了小王子——不由全身冰凉,申屠晔绝对不可能将小王子让给她! “就是这个意思,你回去你席家去,我六王府容不得你这样肆意妄为的女人!”申屠晔道。 “姑爷!”在门外偷听多时的奶娘扑了进来,跪倒在申屠晔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央求:“姑爷,就算小姐一时睡沉了不曾恭迎姑爷,姑爷也不应该就这样将小姐赶了回去!往后谁来照顾小王子?” “哼,小王子?她哪里还记得小王子?如果还记得自己是小王子的娘,就不应该胡作非为!”申屠晔虽然醉酒,骂起人来依旧一套接一套的,还记得顾全体面,不在仆妇面前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往自己头上罩落。 “我没有!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可以叫莲华苑外每一个侍卫进来审问,有没有人看到什么!他们将莲华苑围得跟铁桶似的,有没有放过一只苍蝇飞进来?难道之前万琪妹妹不声不响出去了,他们还是没有改进吗?”席漫为了儿子,不得不去捅申屠晔心头的伤口。 无异一拳直捣心口,申屠晔的脸变得铁青,浑身的骨骼格格直响。她,为何一点都不羞愧?反而贼喊捉贼,去怪罪侍卫,甚至将自己与万琪相提并论? 他缓缓举起大拳头,似乎就要一拳捣出。 奶娘见势头不妙,马上爬起,挡在小姐面前,如老母鸡护小鸡般张开两臂。 “你还有想要人证物证?甁湖边的每一棵柳树都可以证明,湖里每一条鱼都可以!”申屠晔大声叫唤,外面的侍卫忙不迭跑进。 “送她们回席府,交给老相爷!” 不管她们主仆如何抗议,不到一盏茶功夫,她们已经坐在了缓缓行驶的马车上。申屠晔亲自将她们两人捆了起来,吩咐车夫,不到席府,绝对不能将她们解下来。仪方公主闻讯跑出来求情,也于事无补。 奶娘面色颓败,浑身瑟瑟发抖。不过一夕之间,小姐忽然失宠被休,自己如何向老爷夫人交待?小姐日后又怎样过活?夜黑如墨,马蹄特特,车轮辘辘,奶娘的泪一颗颗砸在胸口。她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见老爷夫人了。 席漫暗恨自己的不理智,竟惹恼了那个魔头。还以为他不过如平常一般,发发脾气便了事,谁知道竟毫不留情直接一纸休书将自己赶出来!一个不小心,竟酿成大祸!不,都怪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宝宝——一想到往后再不能看见宝宝,她只觉得心乱如麻,肝肠寸断。不,席漫,不能乱,一定要想个法子,快点想个法子,马车只要出了六王府,就怕再也不能进来了! 席漫盘算着如何摆脱这个困局。 供出仪方公主的计划,说自己不过找来黄尚商量如何私奔,同样是死路一条。 越急越乱,脑子里满满的的都是浆糊,席漫真狠不得一头撞在车厢壁上来清醒清醒。 正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刀剑交鸣的声音,铮然不已,正在前进的马车也突然停下,马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 坐着的席漫砰一声往前就倒,整个人摔在了木板上,额头磕得生痛。 奶娘也摔在地板上,却一骨碌滚过来席漫身边,挣扎着用绑着的双手去拱她,口里继续叫道:“小姐,小姐!” 前方继续传来打斗声,显然战况十分激烈。 究竟是谁,竟在六王府中这般放肆?席漫一面想一面努力坐起来,靠在车壁上。 奶娘也正想坐起来,还在翻滚,只听见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音,不由自主抬起头来,一道银光闪过,橐的一声,一截短剑斜斜插在离下巴不到一寸的地方,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剑的寒意与锋利。 奶娘吓得刷白,赶紧滚过一边,让小姐下车逃命。 逃命?一下车,只怕是送命。席漫倚在车厢壁坐好,示意奶娘安静。 奶娘紧贴着小姐坐着,不住发抖。贼人真是明目张胆,竟然杀进王府来了,也不怕姑爷剥了他们的皮——姑爷?奶娘不由苦笑,忽然觉得小姐身子一震,以为她也同时想到了姑爷的翻脸无情,暗自在心底中叹息。 又一阵打斗过后,外面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 刺客死了?逃了?还是侍卫们全都死了? “小姐,你说……”奶娘不敢再问下去。 “没、没事……”席漫弱弱地说道。 正在这时候,车帘子揭开了,一个红衣侍卫道:“王妃娘娘受惊了,请稍等,就送你们出——” 他忽然呆住了,木板上插着的短剑,闪着耀眼的寒光。 席漫发出一声呻 吟,缓缓倒下。 “小姐,小姐!”奶娘惊慌失措地喊着,拼命去拱她。 席漫的后背上,竟带着一截短剑!鲜血正不断涌出来。她原来倚靠的车厢壁上,露出一个洞。 奶娘绝望地望着晕倒的小姐,尖叫起来。 侍卫也吓住了,顾不得男女大防尊卑有别,立刻扑进来,一把抱起王妃,迅速点了伤口周围的穴位,施展轻功,快速赶到莲华苑。 莲花苑内,小王子似乎感应到了娘亲的被迫离去,忽然哭得很厉害,任凭宽嫂怎么哄,也不能安静。 申屠晔又是烦闷又是急躁,正团团转着,忽然见侍卫竟抱着妻子进来,正想发作,却看见席漫肩上耀目的红及背上的断剑。 她,又一次受伤了!她究竟还要受几次伤? “哇,哇,哇——”隔壁房间的小王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娘亲的痛苦,发出更加响亮的哭声。 宁做梦里人 儿子的哭声提醒了申屠晔,他赶上前,一把从侍卫手中接过妻子,使个眼色,让侍卫出去——他可不想别人看见妻子的身体。 将她俯卧放在床上,撕开衣服,迅速拔掉后背上的短剑,倒上大内疗伤圣药,他才松了一口气。 待伤口处理完毕,他点了她的睡穴,拉上被子,目光中的怜惜与愤懑已经完全为嗜血的狂热所替代。 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的女人,没有! 就算他要休她,也不准他人伤害! 他走到门口,追问侍卫。 侍卫说有人行刺王妃的马车,经过一场恶斗,那人双剑被斫断,逃跑了。 “六王府,如今已经可以任人来去了!覃庸一病,你们都成了散沙!”申屠晔冷冷地说,吩咐其他侍卫将他拖下去,鞭打三十。 三十鞭后,又将那遍体鳞伤的侍卫拖了上来。 申屠晔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回王爷的话,知道,属下保护王妃不力!”侍卫虽然声音微弱,还是极力装出雄壮的气势。本来王爷早有安排,侍卫们要暗中保护王妃的,只是王爷都要休了王妃,他们自然有所松懈,觉得都是要赶出府的女人了,何必再费工夫。谁知道刺客偏偏就在这时候杀过来,他心中不免暗自自认倒霉。 “是,你保护王妃不力,该罚。不过,你能随机应变,及时处理,不因为小礼而丢了王妃的性命,应该赏!去总管处,领取白银二百两!”申屠晔道。 那侍卫谢过,由其他侍卫抬走了。 申屠晔径自去打斗处仔细观察,车上所插的另外一截断剑引起了他的兴趣。 剑窄而薄,并不是男人所常用的剑。 难道,那人竟是——万琪? 刺杀王妃? 申屠晔的瞳孔渐渐收缩。不错,一定是她!除了她,谁还有这么大的怨愤? 申屠晔仔细盘问了与刺客打斗的侍卫,都说那人体态轻盈,身量苗条,脸上蒙了黑纱,根本看不清相貌,不过却是女子无疑。又盘问女子的武功,说比他们高,大概比覃庸还胜两分,只是所用的招数很杂,大概不想被人看出师承吧。 申屠晔的心不由阵阵抽搐。 万琪,你为何一定要错上加错?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第一次伤害儿子,第二次伤害妻子,还要做多少错事才能幡然醒悟? 当初,她宁可自己挨打,也不肯出手伤害不会武功的人,如今,她却毫不犹豫向娇弱的王妃亮出了利剑! 善良倔强的她,为何骤然变成了一个女魔头? 申屠晔的心,仿佛捆着千丝万缕,每一根线都在紧紧收缩,勒得他痛不可忍。 “马上,满城搜索万琪!”申屠晔发出了冷酷的命令。 整个京城骚动了。 刺杀六王妃,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来,有人活得不耐烦了。 刺客的出现及席漫的受伤,仿佛是天意,让申屠晔酒后的休书成了一张废纸。 已经日上三竿了,席漫俯卧在床褥上,依旧陷入沉睡中。奶娘与坠儿担心地守在一旁,不敢合眼。 “小姐怎么还不醒?”坠儿问出这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 “血流得太多了吧。”奶娘抹着泪道。 此时的席漫,正陷入昔日之中,既疲惫无力,又苦苦挣扎。 她跟着万祺,扶着山壁,一步一步行走在山崖边上。风夹带着雨珠,不住吹来,衣衫拂动,身上的汗霎时干了,寒寒意逼人。 “还能坚持吗?”万祺回头问,额上的头发因为汗水和雨水而紧紧贴着,显得额头格外硕大。 “能!”席漫大声答。她的腿,早已经又酸又痛又沉,每迈一步,都要十分用力。 可是,她不想影响万祺的勃勃兴致。难得一次他休半个月的长假,万祺早就计划好,要两人一起爬这片尚未开发的山。他一向是稳重中带点疯狂,稳重时如山,疯狂时如潮,还是钱塘江八月十五的潮,席卷一切,排山倒海地推来。 那段时间,她常常觉得无缘无故的累,喜欢不断地睡觉,随时随地都能睡着。一次万祺深夜应酬回来,她听到开门声,一个激灵从鞋柜上跳起——不过在鞋柜上试试万祺新买给自己的珍珠流苏细高跟鞋子,却背倚着墙壁睡着了。 万祺似乎发现了她的恍惚、不安与慌乱,温柔抱着她说,这段时间太忙,亏待她了,要来一个完美的假期,只有他和她。 他的安排,无懈可击。她高高兴兴地随他上路,竭力跟上他的步伐。 在梦中,席漫又陷入那场辛苦的攀爬中,山永远在高处,爬了一座又一座,山路窄而弯,有时候连路也看不见了,在密密麻麻的杂草灌木中艰难地穿行。山间多雨,不住来去,身上的雨衣,脱了又穿,穿了又脱。 “累不累?走不动了告诉我,我们休息一会儿。”万祺背上了所有的装备,不时询问她,每隔一阵子体贴地找个干燥的地方休息。 “还行。”她努力控制着胸口怦怦乱跳的心,一次又一次拒绝万祺的休息提议。 怎舍得打断他的计划?他拍了无数的美妙美妙风景,发现了一些稀罕的植物。每一次,他都如孩子一般欢喜,拖着她的手,指给她看。她虽然浑身酸痛,却也为他的欢喜感染,笑得格外响亮。 曾经遇上过一只松鼠不偏不倚掉落他怀里,他英雄救鼠及时伸出手臂接住了,还送给松鼠一捧葡萄干。惊魂未定的小松鼠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哧溜一声滑下地,又爬上枝头,转眼消失在枝叶间了。他捧着一手葡萄干,苦笑,她哈哈大笑。 继续往高处爬,贴着渗着水珠的山壁,看山风将片片白色的雨雾驱来赶去,仿佛一个少女在挥舞着轻纱,时而轻柔,时而欢快。不久,雨雾忽然散了,金色的阳光从天上斜射下来,青翠的树叶在阳光中闪烁着点点金光。 她所有的辛苦疲惫骤然随风而去,阳光满怀,格外舒畅。 最自豪舒畅的是站在山顶的那一刻,听着山风从远远那头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一刹那间,浑身毛孔都为之而打开,身体都觉得无比的清凉。 有你在旁,再高的山也是平地,再苦也是甜。席漫温柔地将头靠在万祺宽厚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别将我想成野兽 纵然长梦不愿醒,也不得不醒,谁又能一直呆在梦中呢? 当席漫睁开眼睛看到奶娘担忧的眼神时,一阵黯然。 不过,曾经失去的,上天已经给予了补偿。宝宝,又一次来到了她身边,跟她曾多次梦见的一模一样。 如果自己不是那样倔强,今天,就是另外一番境况了。 “宝宝呢?”席漫问。 “还睡着呢。”奶娘不敢告诉她,小王子哭了大半夜,天蒙蒙亮时才入睡,只告诉她,王爷收回成命,将那纸休书撕了。 席漫觉得身体木木的,想翻个身,奶娘止住了她,说不能碰着伤口。 仪方公主过来看她,洒了好些泪。 席漫很想说,午间黄尚将会过来带她离去,一屋子的人,又如何说得出口?只能捏住她的掌心,用力按了按,口中却说:“难为妹妹为我担心了。午间太热,让红丫帮忙好好收拾收拾,该来的总会来的。” 仪方公主手掌一震,明显是因为一句“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听出了门道,颤着泪,深深凝望了她一眼,道:“嫂子保重。” 席漫以为黄尚会依约前来带仪方公主离去,所以当申屠晔冷着脸踏进房内时,已经做好了挨骂的打算。 申屠晔见她趴在床上,披着一弯黑油油的秀发,眼神既无奈又隐忍,冷笑道:“知道痛了?” “你试试就知道了。”席漫趴在床上也趴累了,忍不住跟他斗嘴。 “已经咬过了。”申屠晔闷闷地道,将她背上的被子揭开,又褪下她的衣服。 “你干什么?”席漫有些惊慌,生怕他忽然狂性大发。 “别将我想成野兽。”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缓和。 席漫只觉得背后一阵清凉,不由觉得羞赧。 原来,申屠晔居然是为她换药。 房间内飘着淡淡的药香。 喷火龙忽然不喷火,真让席漫觉得不习惯,而且心头似乎裂开了一条隙缝,一颗小小的种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发芽长叶。他的温柔体贴,让她有种错觉,似乎万祺就坐在身边。不,不能,他就是他,粗暴冷酷的喷火龙。她 “让坠儿来吧。”她说。 “我来。”申屠晔断然拒绝。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背后,温热,略带粗糙,与药膏的清凉滑腻形成鲜明对比。 奶娘与坠儿等人,早已经含笑躲了出去。席漫不知如何回应,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申屠晔也不再言语,将药膏涂抹好,再细心包扎,又为她拉上衣服与被子,才说:“你弟弟离家出走了,和一个丫头。” 席北出走了,和羽翠眉? 申屠晔似乎觉察了她激烈的心跳,问:“你早知道了?” 他的问话,心平气和,没有发火,也没有埋怨,反而让席漫提高了警惕,以为他又在玩什么把戏。简直就是变脸呢,昨夜一纸休书将人撵出府去,今日又是涂药又是软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觉得呢?”席漫将皮球踢回去,随他想吧。 “你与席北感情好,他的事情,自然不瞒你。你啊,应该早些跟你娘亲说的。”申屠晔道,语气中有几分感叹。 知道又能怎样?直截了当支持他拒婚,娶一个小丫头为妻吗?席相爷及席夫人,怎么容得下席北的胆大包天?有公主不娶,娶—— 一想到公主,席漫立刻暗暗喊一声糟糕。 席北已经离家出走,这门亲事自然不了了之,仪方公主根本用不着出走了,可是午间黄尚就要来带她走……席漫扭头望望窗外的日色,日头已经很高了。 她眼珠一转,假装为难地问:“我饿了,能不能吃点白粥?” “好,你要吃榄角也可以。”申屠晔说,“我去厨房看看。” 他一离去,席漫马上叫坠儿赶去仪方公主处,请她来相见。 “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姑爷对你态度改变了许多?看来挨这一剑都是值得的。”奶娘喜滋滋地道。 席漫懒得理她,焦灼地盼着坠儿回来。 谁知申屠晔都端着托盘回来了,坠儿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申屠晔坐到床上,将她扶起来,又用汤匙舀了白粥及榄角喂她。 席漫疑惑地望着他,越想越不对劲。他为何忽然对自己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再联想到自己要看宝宝,奶娘居然说宝宝还在睡觉。 她的心骤然一坠。难道宝宝出事了? “宝宝呢?”她悬着心问。 “宝宝还在睡觉。”申屠晔轻轻吹了吹汤匙中的粥,热气萦绕而上。 不对劲!跟奶娘一模一样的说辞,可见早已经约好的。席漫立刻挣扎着要下床,却给申屠晔挡住了: “先喝粥。”不容否定的坚决语气。 “我要看宝宝。” “宝宝在睡觉!” “那我去看他!” “你要先喝粥!” 两人谁也不退让,一时之间,四目怒视。 “王爷,我担心宝宝,请你先让我去看看他,好吗?”席漫先低了头。 “你吃完,我就带你去看他。”申屠晔的坚持,几乎让席漫眼前一黑。他的语气,实在太熟悉了。 当年父亲骤然过世,自己吵着闹着要见他,妈妈哄着要自己吃饭,说只要吃完,就带自己去看他。小小的席漫飞快将饭扒完了,她却说没有车子,要等下一次。一餐又一餐,一天又一天,自己终于忍不住,一场声嘶力竭的大哭大闹,换来的是站在父亲墓前的机会。 不,绝对不可能! 心头的慌乱,让席漫似乎变成了当日那个站在父亲面前茫然失措的小小孩子,一手挥去,将申屠晔手中的碗扫掉,自己却跳下床,往门口跑去。 申屠晔见她忽然发疯似的,伸手一拉,将她拉回怀中。 席漫受痛,一声低叫。 申屠晔心痛地看见,她背后的衣服立时出现了一个红印,而且红印迅速扩大,显然伤口又裂开了。 “你别跳了!我抱你去!”申屠晔一手握住她两只手,另一只手清理了一下伤口,才将她抱到小王子的房间。 小王子的确在安睡。 席漫信不过,伸手去摸了摸他的手,软乎乎,热乎乎的,是自己熟悉的儿子感觉。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与想法异常可笑。 而申屠晔望着如释重负的脸,心越发沉重,决心绝不告诉她,一定要继续瞒下去。 白粥榄角,谁能替代 软糯的白粥,一角紫黑色的榄角,送到了席漫面前。 席漫扑哧一声笑了:“谁能一口粥吃掉一角榄角?咸都咸死了。”宝宝没事,她的心情骤然轻松了一半。 申屠晔大感狼狈。 “我自己来吧。”席漫要接过碗和汤匙。 “我来。”申屠晔用筷子将榄角截成两段,舀了一汤匙粥,又舀了一段榄角。 “要压碎了才好吃。”席漫提示。 申屠晔依言将榄角在碗中压碎了,与白粥搅拌在一起。 白粥变成了淡紫色,夹杂着点点紫黑色的碎屑,咸香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席漫深深吸了一口,道:“好香!”一碗粥,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申屠晔也不言语,又依样画葫芦,再拌了一碗榄角粥,继续喂她。 “谢谢。”席漫向他道谢。 申屠晔微微一笑,道:“跟我说谢谢?”两夫妻,说谢谢,确实太生疏了一些,至亲,反而成至疏。 但是,在席漫心中,却不是这样。自从穿越以来,两人第一次如此亲近,没有咆哮,没有争锋相对,也没有虚与委蛇,这一声谢谢,诚心诚意。 他涂药的手,喂粥的手,仿佛带上某种魔力,剥掉了她身上的一层僵硬的皮。在申屠晔难得温柔的眼神中,她似乎看到了昔日万祺的一部分痕迹,她的心,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冷硬。 一想到万祺,心头还是忍不住的痛。还是吃榄角,身边却已经另外换了一个人。 “真的好吃吗?”申屠晔问,手上端着第三碗榄角粥。 席漫摇摇头,说再也吃不下了。 “我吃的。”申屠晔笑笑,端起那碗粥,舀了一汤匙,慢慢放进口中。 “怎样?”席漫问。 “很怪。”申屠晔从未吃过这样古怪的味道,有点咸,有点甘,在唇齿间流动,又混杂了一丝淡淡的酸。 为什么她会喜欢这样特殊的味道?申屠晔望着她。 一个长在深闺的小姐,为何会喜欢这样特殊的食物? 在他印象中,咸,似乎一向与贫民联系在一起。因为多干体力活,他们需要补充更多的盐分,而且腌得很咸的食物,可以保存得更长久。 难道席相爷的吃饭传闻竟是真实的?据说他每晚一个人吃饭时,不过就是一截咸鱼一份青菜。 “吃不下就别吃了。”席漫劝道。微皱的眉头,显示着他并不喜欢这个味道。 “嗯。”他从不勉强自己,立刻放下了碗筷,“你好好休息。” “如果有席北的消息,麻烦通知我。”席漫道。 “好。” 他离去后,丫头们进来收拾碗筷。 奶娘又是瞅着她笑,见牙不见眼:“多好,白粥榄角,你就我,我就你,这才是夫妻。” 席漫嘴角一牵,唯有苦笑。白粥,榄角,简单的搭配,宛如一对平凡的小夫妻,既不是她与万祺,也不是她与申屠晔。 就在这时,坠儿伴着仪方公主进来了。 席漫大吃一惊。 日头已经西斜。黄尚答应过,要来带她离开,为何仪方公主还好端端地在这里? 弟弟已经出走,她不走本来是好事,只是黄尚,答应过的事情为何没有兑现? 席漫并不知道,此时的黄尚正遇上了命中的小魔头,给追着满京城跑,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仪方公主? 席漫打发坠儿她们都出去,留她们姑嫂二人好好说话。 仪方公主已经从申屠晔口中得知了席北携着丫头出走的消息,既喜悦又心酸,难道自己在席北心头还远远比不上一个丫头?不过,席北的出走,起码解决了自己的麻烦。 席漫向仪方公主打听为何申屠晔的态度大变。仪方公主同样不知头尾。 “你这几日好好注意,小心你王兄暗中派人盯梢。”席漫交待。 “呵呵,嫂子,你肯定不知道,王兄派人盯梢,派的竟是覃庸啊!”仪方公主忍俊不禁。 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忠心护卫,如果不是信任迷糊了眼睛,以申屠晔的精明,怎么不能判断出来妹妹的意中人是谁?席漫唯有一声叹息。 从那日起,申屠晔天天出现在莲华苑,换药,喂饭,偶尔也说说话。 不喷火的他,比昔日喜怒无常的他好多了。只是,席漫依旧觉得信不过,谁知道,这是不是一轮新的报复?将一个人宠得高高的,骤然踹下去,她曾经看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可叹的是深陷其中的女子,忘不了曾经的好,纵然一次又一次受到伤害,依旧不住为对方想借口,说恨的一面就是爱,爱之深,责之切,伤害自己,只能说明他爱自己。 “你在想什么?”申屠晔忽然问。 “万祺。”席漫脱口而出,恨不能立刻收回那句话。她所说的万祺,并不是他所思念的万琪,只是其中的误会,并非一句话所能说清的。 果然,申屠晔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了。万琪,依旧是他心头的一枚刺,扎得太深,已经不能拔出,只能任由腐烂。 “她不会回来了。”他苦涩地说。 “找不到吗?”以六王府的人力物力,会找不到一个人?还是又像上次那样,根本没有去寻找。 申屠晔点点头。受伤后的她,失去了爪牙,变得温顺,目光内也时时流淌着柔软的光辉。 “让黄尚那家伙去找找看,反正他一天到晚没事做。”席漫假装不经意地提起黄尚。 申屠晔尴尬无比。上次写休书撵她离府,就是因为自己醉眼昏花,觉得屋顶上有人,后来想想,自己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已经有些后悔,只是不好拉下面来。 这几日见席漫没有丝毫的抱怨,甚至没有提起半分自己酒后的胡作非为,越发觉得自己过分,竟因为一枚树叶,就怀疑她与黄尚有私情,怀疑她不是真正的席小姐——当然,他已经暗自到席家调查过,席北的确已经离家出走,席家的确只有一位嫡出的小姐,席南的确就是那个唯一的席小姐。 而席漫也叹息不已。据申屠晔说,那个该死的妖男,因为被小美女追,溜之大吉了。 男扮女装去和亲 日子岂能如船行水上无声无息地滑过? 老太妃的担心成为事实。 席北的离家出走,正好为前来求亲的蛮国使者提供了机会。他们毫不客气向皇上提出,要为他们大王求取皇上最宠爱的仪方公主为后,永结友好。 皇上并没有立刻应承,只说公主尚未取消婚约。 但是这个消息传到六王府中,一想到日后就要生活在雪花飘舞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仪方公主吓得半死。她苦苦哀求席漫救救自己。 “哼,黄尚那家伙,该来的时候不来!都是他惹的祸!”席漫恨恨地说。 “不该来的时候却来了。”有人轻笑,从屋顶轻轻飘下。 仪方公主以为是刺客,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抱住席漫不放。 席漫轻轻拍着她的背,掰开她的手,说:“别怕,听我介绍,这位妖孽美女就是你王兄的义兄,大名鼎鼎的黄尚!” 仪方公主偷偷打量着那个一身白衣美好如花的男人,一阵叹息。男人,怎么可以长得比女人还要像女人呢?宫中美貌女子遍地,也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美丽得太过分的。 席漫毫不客气地指使黄尚:“你去和亲!” “我去和亲?” “他去和亲?” 黄尚与仪方公主不约而同地说,只是前者好像给人踹了一脚似的,后者好像看到席漫将人一脚踹进池塘。 “是,他去和亲!谁叫他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当吹风!”席漫笑得阴风阵阵,“黄尚,物尽其用,既然上次你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这次做到就好,我也不为难你。要是这一次也不能做到,想必江湖中黄老大的声望要降到零了。” 仪方公主听得有趣,想象眼前的黄尚满头珠翠一身女衣去和亲的模样,不由掩袖一笑。 席漫见黄尚变了脸色,便继续进逼道:“难道黄老大答应的事情,竟是儿戏?如果真要这样,我往后也不叫你黄老大了,直接叫黄小姐就好,女人拥有随时改变主意的权利。” 黄尚虽然喜欢穿着女装演戏,不过是兴趣,要他真的在江湖中传成黄小姐,往后他的诸多红颜知己岂非面目无光不能见人? “南南,你的目的不就是要蛮王不要仪方公主吗?行,三日之内,我会让蛮王改变心意的。你等着。”黄尚道。 “不行,这回仪方公主在这里正好做个见证,要是做不到,如何罚?真的见一次就叫一次黄小姐?而且日后随传随到?”席漫笑道,不先套个紧箍咒,说不定一出去就如断线风筝没了音讯。 “好!”黄尚咬咬牙道,他就不相信,还有自己不能完成的难题,况且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如何进行计划。 “好,空口无凭,立个字据。”席漫斜视着他,“不敢?怕做不到就算了。” “当然!”黄尚立刻奋笔疾书,并签下大名。 席漫微微一笑:“不错,不错。” 黄尚才发觉,自己上当了,而且心甘情愿地往圈套中钻,时间紧急,也顾不上了,立时纵身离去。 席漫拿着那张字据,看了看,微微一笑。方才的咄咄逼人,不过为了多一份保证。 “嫂嫂,他会做到吗?”仪方公主小声问。 “做不到?做不到往后就可以做奴隶了。”席漫万万想不到,我行我素的黄尚,居然那么容易就上了当,如果三日后真的没有完成,她就派一帮人,到处去宣扬黄尚其实是女扮男装,看看他日后如何去见人。 仪方公主对他们的打赌,很感兴趣,不断猜测他们谁会赢。 “一定是我。”席漫坚定地说。 “为什么?”仪方公主诧异她的胸有成竹。 “感觉。”席漫给了个相当废话的答案。 这件事情她们暂时瞒着申屠晔。 据说老太妃为了仪方公主的婚事,忧思过度,病倒了,宫中来传申屠晔进宫,已经两日不见踪影,连仪方公主都渐渐不安起来。 “放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席漫安慰道,也知道仪方公主是关心则乱,便陪着到处游玩,还摘了几种不同的树叶,吹奏乐曲为她散心。 三日满了,黄尚并没有按时出现。 宫中也无消息传来。 仪方公主只急得半死。 席漫没有想到黄尚又一次失约,只能好言安慰公主。 到了晚上,仪方公主还是在房中发呆,不想回去,痴痴等着最后一丝希望。 黄尚来了,有点尴尬地躲避着两人的目光,说:“没事,蛮国国王已经给我搞定了。” “你将他刺杀了?”所谓的“搞定”,应该是一刀搞定吧?席漫不免心惊。 “错,我跟他说,仪方公主还是一个小姑娘,不到四两肉。而六王妃美艳绝伦,高贵大方,非常适合做王后,国王听了龙颜大喜,立刻答应改迎六王妃为妻。” 席漫与仪方公主听了,无奈地摇摇头。 黄尚抓过桌上的茶壶,咕噜咕噜灌了一通。三日来的奔波,将他累得够呛了。 “其实,我去当了一回媒人,将一个女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国王听了心动,公主才安全了。”黄尚慢慢说。 “你说的是谁?”仪方公主忍不住问。 “天机不可泄露,反正不辱使命就是。明日,使者应该请罪回朝了。”黄尚故作神秘。 “不辱使命?黄小姐,你足足迟到了半天,还说不辱使命?”席漫目光中露出狡黠,“愿赌服输,往后你只能叫黄小姐了。” 黄尚一时气结。自己之所以回来晚,完全是因为一个大麻烦。 他忽然觉得一冷,杀气弥漫,立刻抬头。不好,又来了! 窗外一阵簌簌,忽然射入无数星光。 仪方公主大叫一声,歪倒在席漫身上。 黄尚不避反进,阔袍广袖一卷,星星点点的暗器都卷入了他的袍袖中。 窗子突然撞破了,一团红影卷着两道白光射进来,直直撞向黄尚。 覃庸?仪方公主白了脸,连席漫都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申屠晔杀万琪? 撞进来的红影与黄尚的白影搅在一起,团团旋转,继而又立刻停下。 并非覃庸,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红衣红裙,耀眼的艳,头上的发髻,高高锥起,明显不是申屠王朝的式样。她手中原本持着的双剑,此刻正在黄尚手中。 王府侍卫也从窗户跃进来,见如此情景,不由一呆。 “你们去吧,有我在。”黄尚道。 席漫也朝他们点了点头。 这是主人的义兄,府中人人知道,侍卫们骤然又穿窗而出,守在窗外。 “我的姑奶奶,你行行好,放过我吧。”黄尚愁眉苦脸地说,“你都追了我足足七天了,还不够?” “不够,我不要七天,我要一辈子,你一辈子都不能跑离我身边。” 红衣姑娘如此火辣的宣言,让自幼长在深宫的仪方公主瞠目结舌,连席漫都暗暗好笑。 黄尚却哭笑不得。他不过无意中遇上这个小魔星,却给她一天到晚追着跑,如影随形,连上妓院要好的姑娘处喝酒唱曲,她也忽然在窗户边出现,睁大两只眼看他如何取乐,他还如何乐得下去?好几次生气撵她走,不走,骂,也不走,打,她轻功与自己不相上下,武功比自己还差一大截——只是,堂堂黄尚,一向自命风流倜傥怜香惜玉,从未打过女人,又如何下得了手? 就连他去蛮国,都差点给她坏了好事——她的轻功,该死的好。 “这也是你的相好?两个?你不肯答应我就是为了她们?”红衣姑娘盯着席漫与仪方公主两个,眼睛里燃起小小的火焰,继而渐成火炬。这两个女子,都美得很,难怪他一从蛮国回来,马不停蹄,马上奔这里来了。 不等黄尚回答,她手一扬,骤然又射出点点星光。 仪方公主正为她所说的“相好”二字又羞又恼,忽然见无数暗器往自己与嫂子身上袭来,手脚都软了,只出得了一声凄厉的啊。 黄尚身影一闪,仿佛生出无数只手,将所有的暗器都接在手中,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叹为观止。 “好厉害!”仪方公主不由感叹道。 “他是我的,再厉害你也不能抢!”红衣姑娘狠狠地道。 “自然是你的,我们谁也不和你争!”席漫忍着笑意道。 红衣姑娘眸光一转,笑如春花,对席漫立时产生了好感,道:“这位姐姐真好!你听到了没有?你是我的,她们也不要!” 后一句话,是对黄尚说的,充满得意,但是话一出口,似乎又觉得谁都不要贬低了黄尚的价值,立刻又补充一句:“她们知道你是我的,争不过,所以不争。” 言下之意,他很好,别人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要。 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天真烂漫,该说不该说的都脱口而出,脸上山河清楚地印满了倾慕,目光中如火热情烧得猛烈。 黄尚不以为荣,反以为苦,道:“我又不是货物!” “你当然不是货物,是我最爱的人。”红衣姑娘很认真地说。 席漫笑笑,问:“你为什么要他?这样的男人,很多人都不要的,男人太俊美,就会太多女子喜欢,到时候你会怎样?” “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太美!更多女子喜欢又怎样,来一个,我打跑一个,她们,谁有我武功高!” 红衣姑娘直抒胸臆,毫不遮掩。当着别人的面,黄尚也听不下去了,深深凝视了席漫一眼,道一声保重,直直跃起,从屋顶溜之大吉。 红衣姑娘见状,立刻也从窗户射出,远远的还听见她叱喝追赶的声音。 席漫摇摇头,这样的女子,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也够厉害的。还以为现代才有这样勇猛的女子,原来古代也有,穆桂英不是只有一个啊。 待申屠晔回来时,仪方公主将这桩事情当做大新闻告诉了他,当然春秋笔法略去他为什么在这里出现:“要怪就怪他过分美丽了。” 申屠晔笑笑:“满城人都知道,黄尚给她追得无处可逃,逃到哪里都给她揪出来,据说她的鼻子特别灵敏。” “她又是哪个门派掌门的得意弟子或者小姐?”席漫问。 申屠晔摇摇头。红衣公主乃是邻国一位郡王的郡主,这身份当然不能告诉妹妹,万一她有样学样,也撒开脚丫追着男人跑了,皇家的体面又往哪里搁? “你先回去,蛮国的婚事散了。”申屠晔假装不经意地说,目光掠过,见仪方公主如释重负地长长输出一口气,明显可疑。 仪方公主走后,申屠晔又解开席漫的衣服来检查伤口,见伤疤已经缩小淡化,才说恢复得不错。 “这药嫣——研碎了才比较好用,难为宫女们花功夫帮我。” 申屠晔的改口,席漫明明白白听在耳里。 烟?烟熏火燎? 还是嫣? 她立刻想到身负重伤的陆绣云小姐,陆小姐虽然号称申屠晔故人之女,时机却太凑巧,再想到刺伤皇上的嫣碧来,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然而,一重新的疑云立刻笼罩心头。 嫣碧来刺伤皇上,申屠晔将她安置府中,难道嫣碧来的刺杀竟是他指使的?他想谋朝篡位?如果不是,何必对嫣碧来的来历遮遮掩掩? 她怔怔望着申屠晔。杀兄弑君,本以为是电视电影或者历史尘埃中的故事,如今却活生生在身边上演着。 人人都说皇上与他兄弟情深,原来他竟暗中怀着不轨之心! 万琪的突然失踪,总显得奇怪。难道是万琪无意中发现了申屠晔的罪证,被他杀了? 要不,为何他不去寻找?倾六王府之力,就算万琪在天涯海角也该抓出来了,哪里会渺无音讯? 联想申屠晔矛盾的表现,时而情深似海,时而怨恨难当,席漫越发觉得自己想得不错。 申屠晔就在身边,她只觉得全身的寒毛渐渐倒竖。 他要谋朝篡位,宝宝呢?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为宝宝的将来担心了。六王府,随时面临覆灭,难道要宝宝经历这一切吗? 不,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就算不能阻止他的阴谋,起码也要带着宝宝离开这里。 想想人家陆小姐 仪方公主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席漫打定主意要带着宝宝离开王府,离开申屠晔这个图谋篡位的恶人。 申屠晔并不知道席漫对她的误会,想来就来,继续为她换药、喂饭。席漫却说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吃饭,从此再不用劳动王爷大驾。 申屠晔有点无奈,不知妻子为何突然又笼了一层硬壳。只是,因为席相爷请假,朝廷中诸事繁杂,他忙得不可开交,去莲华苑也少了。 奶娘则开始惴惴不安,埋怨小姐不该对王爷冷口冷面,让他冷了心:“别忘了还有个陆小姐等着随时上位呢。” 席漫不置可否,只是暗中向坠儿打听在王府外面生活耗费怎样,就连向申屠晔打听席北下落的时候,也旁敲侧击问问外面的生活如何,又说自己许久没有出过王府,想出去透透气。 如果离开,她绝对不会不带王府一根草。就算她可以熬得住,还有宝宝呢,怎么可以委屈宝宝?现在宝宝还小,还要喂奶,只能等他稍大一点断奶之后再说。 申屠晔拒绝了她婉转的请求,只说这阵子外面有些乱,过些日子再说。 “为什么乱?”席漫问。 南方有地方发生了水灾,许多人流离失所。这几日饥民大量涌入京城,朝廷正在忙着赈灾呢,一方面建桥修路,让壮年男子可以挣份口粮,一方面开设粥棚,向妇孺老病者施舍粥。 “只是之前跟西北打仗,军费消耗太大,国库空虚。”申屠晔道。处处都伸手要钱,只见钱出去,不见钱回来。 席漫默然。 “你有什么看法?”申屠晔问她。 “我?我不过是个女子,能有什么法子?”自从猜测陆小姐就是嫣碧来,席漫对他又一次关上了心门,而且还随时防备着他。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你是席相爷的女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申屠晔这样问,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征询席漫的意见,只是这两日见她态度忽然又变了,特意找些话说。 “女子无才便是德,朝廷大事,我能有什么意见?你是王爷,身边能人异士多的是,何必问我?”席漫很冷淡。 申屠晔见她这样,也不能再问下去。 两人的相见,又不欢而散。 奶娘叫苦连天:“小姐,你又发傻!王爷问你,你随口答几句就是,何必这样驳他?男人最喜欢的,就是妻子温柔驯良,你这样做,王爷心里怎会有你?唉,想想人家陆小姐……” 听说陆小姐给王爷出了个主意,让王爷请京城中有名的达官贵人兼富商前来宴会,在会上他带头捐款,看看其他人捐多少。人家事事迎合王爷意思,急王爷之所急,王爷不喜欢她才怪。 奶娘还啰嗦个不停,席漫已经自动关闭耳朵,听而不闻。 筹款晚会?富商还好,多出些银子,换个好听的名声,那些达官贵人,钱财来路不清不楚的多着呢,又怎么会自动捐钱出卖自己?多了可能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少了有伤王爷体面,到时候不过协议好捐份不大的心意罢了。 果然,申屠晔雄心勃勃的筹款宴会,不过筹款一万三千两八百五十七银子,其中一万两千两乃是十位富商所捐,其他一千多两中,还包含了申屠晔所捐的八百两。 坠儿回来,笑眯眯地向席漫汇报,说参加宴会的人个个小气,王爷气得差点拍了桌子。 席漫逗弄着宝宝,轻轻哼着一曲歌。申屠晔的吃瘪,早已经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奇怪,一向精明的他,竟会听从了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馊主意,要么缺钱急疯了,要么情迷心窍昏了。 正在这时,奶娘过来,说王爷有请小姐过去。 “请我?”席漫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她进入大厅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惊奇、兴奋、期待。 “来,南南,请坐下。”申屠晔亲自携了她的手,侍候她在座位上坐好。 席漫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桌上的柳叶,十多片柳叶,整整齐齐,一字排开。 宴无好宴,原来要自己来表演。 她望向申屠晔,微笑着问:“难道王爷这次宴会都是请人吃柳叶?” 申屠晔低声道:“我请他们欣赏一曲好曲,麻烦爱妃吹给他们听听看。”他请来的客人,几乎一毛不拔,既然如此,不狠狠地宰他们一顿怎么行? 本来想让歌女舞姬们出来表演一场,但是要做戏就要做足,干脆将王妃请出来。 六王妃亲自演奏乐曲,那群家伙要是再扭扭捏捏,可就让他们好看。 大庭广众之下,席漫自然不好驳他的面子。而且,这是为灾民所作的善事,她一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便点了点头。 她迅速扫过桌上的柳叶,拿过一片厚度均匀宽窄合适的,夹在唇间,气微微一送,悠扬的乐曲响彻大厅。 一刹那间,大厅中安静下来了。 谁也不敢相信,那么清脆如鸟儿鸣啭的声音,高低起伏,竟是一片小小的柳叶发出来的,却又不得不相信。 乐曲轻灵如风,带着他们越过高山,飞过河流,仿佛置身于一处遍布阳光的青草坡,绿草茵茵,整齐,柔软,他们仿佛恢复了青春与活力,在草坡上打滚,追逐。 久困官场商场,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平凡而简单的幸福?一时之间,不由醉了。 申屠晔上次聆听过席漫吹过的乐曲,忧伤而沉重,万万没有想到,她吹起欢乐跳脱的歌曲时,也一样让人沉醉。 他着迷地望着身边这个娇小的女人。她似乎一颗深藏在蚌壳中的珍珠,随着蚌壳的一点点张开,透出璀璨的光华。 就算自己曾经给过她那么多委屈与疑惑,她依旧出手相助。 今天,在这个场合吹出这种欢乐的乐曲,的确委屈她了。他日,得知真相的她,可会怨恨自己? 一曲既罢,大厅之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 申屠晔示意仆妇将王妃搀扶进去。 席漫慢慢走出去,远远的还听到申屠晔慷慨激昂的声音。 她迎面撞上了一群衣饰华丽面容饱满的贵妇人,有的抱着琴,有的抱着琵琶,有的则由仆妇在后抬着筝,俨然要开演凑会似的。 “王妃娘娘,你也来帮忙?难为你了。” “王妃娘娘都这样,我们也不要落后。” ……一时之间,她们纷乱的言语将席漫都淹没了。 “不,不为难。”席漫客套说。 “你娘不在了,还能为灾民出力,王妃的这份善心,真是少有呢。”其中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娘不在了!不在,就是那个“不在”吗? 席漫猛然转身,冲回大厅。 选择相信 原本喧闹的大厅,在席漫踏进来的那一刻,骤然鸦雀无声。 人人都可以看见,六王妃眸中哀痛而绝望的目光及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珠。 疼痛,如毒蛇,无声地缠绕住她的心,越勒越紧,几乎将心脏都逼出了胸腔。 怎么可能?上一次相见,她慈爱的眼神还在眼前,温柔的声音犹在耳畔,而她,已经不在了吗? 为什么这样突然?以为可以重遇的母爱,在她面前如锦铺开时,却戛然而止。 难道申屠晔这些日子对自己的温柔,是因为这个原因?怜悯她的丧母?在她刚当上母亲不久,便永久失去了母亲?否则,如何解释喷火龙突变成乖乖虎? 不,不可能,一定是误会。 席漫慢慢走向申屠晔,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沙声微微。 席漫的去而复返及脸上极度的灰暗,让申屠晔心中惊诧。眼眶边上的泪花,更涌荡着悲哀与伤痛。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噩耗? 席北骤然携着一个小丫头离家出走,席夫人觉得教子无方,无颜面对皇家,一夕之间中风,溘然逝去。老相爷交待,女儿受伤,只怕痛苦之下创口裂开不可收拾,先瞒着她吧。 停灵数日,席东扶灵回原籍去了,老爷子独自住在城外一家寺庙里,暂时不回。 本来,申屠晔已经严格吩咐诸位仆妇,不能在王妃面前透露半个字,为何她会知道? 他往厅门口外一看,见华衣锦簇,一个个光华灿烂的头挤在门口,不由皱紧了眉头。自然是那帮多嘴婆的杰作! 席漫终于走到了申屠晔面前,咬咬牙,问: “王爷,请你告诉我,我娘最近如何?” “你娘?”申屠晔拧紧了眉峰,“我说了你可别紧张。” 他握住席漫的手,道:“她回老家去了。” “你撒谎!” “我有必要对你撒谎吗?因为你弟弟的事情,她和你们老爷子大闹不止,说什么教子无方,对不住席家的列祖列宗,吵着要老相爷休她。相爷不肯,她竟自己收拾行李,留下书简,说回老家去了。不跟你说,也是怕你急。” 席漫紧紧盯住他的眸子,想仔细分辨他有没有在说假话,竭力想去相信他的说话。 申屠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席漫低下了头。她许久没有这样对着一个男人凝视了。 “我要回家一趟。”说什么都是空话,眼见为实。“好,我陪你去。”申屠晔道,又迟疑地问:“要抱孩子一起去吗?” 席漫想想,孩子就先不要抱过去了。 大厅内的宾客,在总管的带领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那群说漏嘴的女客,唯恐王爷当面算账,也偷偷跑了。 两人默默地沿着白石小径走着,肩并着肩。 “其实,老相爷不想你回去。”申屠晔忽然说,“因为席北与仪方的婚事,老相爷并不想见到我。”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席相不想见到皇家的人,你,是六王妃,同样会勾起席相的伤心事。 席漫不是不明白,却假装不明白,继续默默前行。 风吹到她脸上。大大的泪珠,簌簌滚落。 她转过脸去,迅速拭去了滑落到下巴的泪。 申屠晔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安慰。一向想要得到哪个女子便得到哪个的他,并不擅长开口抚慰。即便当初伤心如万琪,也听不到他一句好话。 一直到两人坐上马车,马车辘辘起行,席漫忽然说:“不去了。” 正如近乡情怯,当渐渐逼近真相时,她反而不敢去面对,忍不住要往后逃跑。 只当席夫人——亲切的娘,依旧在世,只当她从未离去,在回忆中细细聆听她温柔的声音,想象她慈爱的笑容。 “去吧,确定了你才会心安,要不始终悬着心。” 席漫不敢相信他竟会说出这样知心的话语。 一路再无他语。 席漫暗自感激他的沉默,让自己可以收拾满心的乱绪。 有时候,适当的沉默,比咄咄不休的劝慰,更让人感激。 进了席家,她特意打量有无办过白事的痕迹。 青草木叶的香气依旧清凉如昔,清洗着她纷乱的心。 老相爷果然不在,她见到了嫂子与侄儿。 侄儿还记得她,一见面已经张开双手,如鸟儿一般扑过来,伴随着明朗响亮的笑声。 “姑姑、姑姑。”侄儿圆滚滚的头在她怀里拱着,仿佛一只小宠物。 “奶奶呢?”她问。小孩子的话语最真实不过。 “吵架、吵架——”小侄儿不住口地说,肥肥软软的手臂缠在她颈脖上。 嫂子赶紧来牵过侄儿,抱歉地笑笑,道:“老夫人跟老爷子吵架,一气之下,竟回老家去了。你大哥放心不下,前几日也赶去了,看看能不能将老夫人劝回来。也难,老夫人向来外柔内刚,只怕你大哥也要在老家多陪陪她了。” 说到后来,已经是半开玩笑,轻松而淡然。 席漫见是如此,又见她头上金簪珠钗一件不少,身上穿得光艳华丽,开始疑心自己听错了。 所谓不在,也可能是娘亲离开京城的不在。 说到底,自己虚惊一场? 她也不由笑起来,是虚惊就最好。 小侄儿趁着大家不注意,竟扑向了申屠晔,顺着腿,如一只猴子般,噔噔爬到他背上,呵呵地笑。 嫂子吃了一惊, 呵斥他下来。 申屠晔却不以为忤,反而大手一托,将他托上了肩头坐着,握住他两只手。小侄儿乐不可支,左右晃荡着,看得席漫一阵阵心惊。 然而,会和孩子玩耍的申屠晔,新鲜,难得。 在回王府的路上,席漫忍不住问:“为什么小侄儿不怕你?” “小孩子的心,都很直接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一清二楚。”申屠晔平静地说。 好与不好,究竟应该如何判断?席漫不知道如何评判申屠晔了。 如果不是看到嫂子阔长红裙下的白鞋子,她肯定已经相信了申屠晔为自己所演足的一场戏,相信娘亲尚在人家,生活在别处。 仪方公主有喜 那一夜,席漫再次梦见了席夫人。 她捧着一碟榄角,向自己招手:“来,你喜欢的,吃吧。”那温柔慈爱的声音,与记忆深处妈妈的声音重叠交织在一起。 醒来时,眼角还挂着泪。 原来,缘分竟是这样浅薄。 她没有当场拆穿申屠晔与嫂子,并不是因为体谅他们的苦心,而是不能面对自己。仿佛席夫人的死,完全是自己一手所致。 如果,当初自己告诉他们,席北喜欢的是羽翠眉,有意取消与仪方公主的婚事,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结局? 如果席北知道自己的断然出走,竟导致母亲的骤逝,此后还能拥有多少欢乐? 原谅我,请原谅我…… 从第二日起,席漫照常抱着宝宝逗弄,唱低声的儿歌给他听。 奶娘说,想不到小姐会用树叶吹曲子,唱起歌来也这样好听。“跟谁学的?”她问,问完后却一脸后悔。在奶娘心中,小姐当然是跟着尤琛学会的。 席漫摇摇头,不答,越发印证了奶娘的猜想。据总管说,昨日众宾客听了小姐的乐曲,不用王爷吩咐,自动留下捐款的数额才走,比第一次的捐款多了整整二十五万两。 仪方公主这几日不太出现了,据说身体不适。 席漫亲自去看她。 恹恹卧在床上的仪方公主,一脸苍白,格外可怜。 “又有什么心事?”席漫笑道,“外面阳光还不错,陪你出去走走?” “嫂嫂,我,我……”仪方公主脸上笼上红云,神色慌乱。 席漫心中一沉。仪方公主不是有喜了吧?这个消息,绝对可以将六王府炸平将申屠晔炸飞,但是在他飞之前肯定将仪方公主掐死。 她将房内的红袅红丫及坠儿几个丫头都打发出房去。 “你究竟怎样?嫂嫂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猜得出来你的心事?”席漫有意打趣,冲淡心头的沉重。 “我、我可能有喜了……”仪方公主说。 果然如此!席漫皱起了眉头。覃庸!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再搅上一乱棍!事到如今,只能奉子成婚。只是要说服申屠晔,必须要想个更好的法子才行。 还不等她出声,仪方公主又苦兮兮地说:“嫂嫂,我会有几个孩子?我不敢不答应,他想要,可是我真的好怕……” 她怜惜地握住仪方公主的手,触手沁凉,微微颤抖。 “你当时不应该答应他的。有些事情,还是等成婚后再坐比较合适,你还小呢。”席漫轻轻地说,“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商量下如何跟你王兄说。” “不,不能跟他说!说了,他会打死覃庸的!嫂嫂,你帮帮我,帮我们逃出王府,我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仪方公主流着泪道。 打死覃庸,以申屠晔的火爆脾气,确实很有可能。 那样,仪方公主腹内孩子不是没了父亲?不,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然而,如果帮助仪方公主私奔,申屠晔会如何对付自己?肯定将自己撵出王府,那时候,自己还将如何看到宝宝? 不,申屠晔图谋篡位,自己迟早也要走的,迟走不如早走,宝宝还在吃奶,干脆将宽嫂一起带走好了。 席漫心中打定主意,便跟仪方公主说,到时候一起出走。 如何走?要浩浩荡荡带着仪方、宝宝、宽嫂一起出去,自然要想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走了之后住在哪里?也需要想个妥善的地方。 黄尚据说给小姑娘追得没法子,已经离开了京城,指望不上了。 她只能找尤琛帮忙。 尤琛是目前唯一可能会帮助自己的人。虽然利用旧情不对,可是自己和仪方要离开王府,只能这样。 坠儿给派回了席家,去寻找尤琛报讯,请尤琛帮忙寻找合适的房子。 当初,扣儿曾经伴随着小姐一起私奔,如今,自己即将伴随着小姐再次私奔,坠儿心里有无尽的感慨。一想起扣儿,她就百分百支持小姐离开王府,让那个害死扣儿的男人妻离子散,好! 一切都安排妥当,尤琛同样百分百支持。 于是,一日天蒙蒙亮,席漫抱着宝宝,带着宽嫂与坠儿,仪方公主带着红丫,以夜来梦见母亲病重、要去京城最大的寺庙上香祈福为理由,坐着马车,堂而皇之离开了王府。 奶娘本来要跟着去,席漫知道她绝对不会答应自己离开王府,只能狠狠心,让她留在府中,说王爷过来时也好有个详细禀告的人。 “你要小心,灾民很多,要看好小王子!”奶娘千嘱咐万嘱咐。 “知道了。”席漫不敢再看。自己的离开,奶娘完全不知情,唯有这样,申屠晔才不会伤害奶娘。 总管特意派遣了覃庸领侍卫十九人,保护王妃娘娘去上香。 但是直到天黑,王妃娘娘一行人还没有回来,连覃庸都不见人影,总管大惊,赶紧派人再去寻找。 奶娘闻讯,赶来缠着总管大哭大闹,只说万一小姐有个好歹,一定要他偿命,京城灾民杂乱,为什么只派二十人保护? 正在喧闹间,申屠晔回来了。昨夜从席家回来,他立时派人持着宾客听完王妃奏曲后写下的捐款簿,一一上门拿银子,早上在粥棚先对妇孺老病者每人发放五两银子,赞助他们回乡寻亲,不愿回乡者,一一登记在册,暂时安置在各大寺庙悲田院中。京中有些泼皮无赖,竟或指使父母妻儿,或雇上他人,换上破衣,扯乱头发,冒充灾民前来领银子。 在粥棚巡视的申屠晔忽然看见有些灾民身着破衣,脸上肌肤却很丰泽,不像长期忍饥挨饿的灾民容颜枯槁,便明白有人冒充领银,立刻使人加强巡视,将这些不像灾民的灾民押出,不管他们央求哭告,锁在粥棚旁边,杀鸡儆猴。幕后指使,也立刻命人去锁了来,先打五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也上了大枷锁。 足足忙了一天,申屠晔已经累得半死,听说妻儿妹妹都不见回来,立时点兵,就要出门寻找。 正在这时候,王府的马车出现在街道远远那一侧。 我宁可让你死 围护在马车旁边的,是覃庸等二十名侍卫。 从马车中下来的,先后是坠儿、抱着小王子的王妃、宽嫂、仪方公主与红丫。 一个不少。 总管瞪大了眼睛,奶娘也忘记了哭泣。 “你们在干什么?”仪方公主有些害羞地问。 “你们为何到现在才回来?迟回来也不打发个人报信!”申屠晔的目光,狠狠盯住席漫。 “那里的斋菜太好吃,我们吃了晚饭才回来的。”席漫说。 斋菜。这样轻描淡写地的回答,深深刺痛了刚从粥棚回来的申屠晔。 在灾民流离失所忍饥挨饿的时候,他的妻子妹妹浩浩荡荡,去寺庙里享受了一顿盛宴,满足地长叹似的吐出一句“太好吃”,只差没有再打上一个饱嗝。嫣碧来则不同,她一听灾情严重,立刻忧心忡忡,为自己想各种法子筹划资金,安置灾民。席相爷的女儿,竟连一个青楼女子都比不上! 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席漫与仪方公主慢慢步回莲华苑。 淡淡的月光照在她们脸上,照见了仪方公主欣喜的目光。 是的,她并未有喜!情人之间的接吻并不会有喜!她一直以为,接吻已经是最亲密的接触,原来,还有更亲密的……皇宫严谨而封闭的生活,从未教会她,男女之间如何会生孩子。她只见过皇兄将妃子抱在膝上,低头猛亲。在她印象里,夫妻便是这样,孩子便是这样来的。 席漫心中同样无奈。 离开王府之时,并未想过再一次回到六王府。 十七岁的仪方公主,居然对性一无所知,会误以为接吻便可以有喜。在寺庙树荫下坐着时,若不是自己无意中问起,还不知将要铸成怎样的大错! 仔细想想,自己也够鲁莽的。 若然公主与自己、小王子一起失踪,申屠晔就算翻遍天下掘地三尺,也会将自己挖出来,只因为宝宝是他的血脉!他怎么能容忍自己携带儿子擅自离开王府? 在没有万全之策前,还是继续窝在莲华苑吧,直到有一天,自己完全有能力与申屠晔抗衡,能够保护孩子与自己。 尤琛假扮成一个中年香客,从她身边经过,但是那炙热的目光,出卖了他。席漫根本不用看他脸上的大络腮胡子,已经完全认出了。 “对不起,走不了。”她低低地说。 他浑身一震,然而没有停下脚步。 席漫知道自己的恶劣,绝非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洗清的。给了他一个希望,又骤然打破。 尤琛欠席二小姐的,还不了,自己欠尤琛的,也还不了。 那天夜里,席漫又是睁眼无眠。 席夫人、尤琛、万祺、申屠晔的脸连番在眼前出现,连她也不清楚下一步要走向何方。 从此日子陷入了死水一潭,只有宝宝能搅动她的心窝。仪方公主偶尔出现。 所以当申屠晔忽然出现在眼前追问她仪方哪里去了的时候,她还不当一回事地说:“在隔壁房间。” “隔壁?她都不见一天了,没人禀告你吗?”申屠晔喝道。 真的没有一个人禀告过她。自从穿越以来,她也看出了席王妃在王府中的真实地位,一切自有主管他们料理,王妃的任务,不过是生孩子跟侍候王爷,偶尔陪同王爷露露面,以示夫唱妇随鹣鲽情深。 “仪方妹妹哪里去了?”席漫问。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人住你这里,当然是你管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女主人!”申屠晔很久没有爆发的脾气终于大爆发,一旦开头,便不能收口,嚷了一大通。 仪方公主的失踪与万琪一般奇怪,没有任何预兆,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席漫首先怀疑的便是覃庸,叫申屠晔让覃庸去帮忙找找。 “覃庸?话说回来,今天都不见他呢。”席漫提醒了申屠晔,他眯缝着眼睛,怀疑地望着席漫,道:“难道他们两人一起?仪方公主私奔,就是为了他?是了,在她身边的,不过就是一个覃庸!” 申屠晔让人将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仪方公主、红丫与覃庸三人都不见人影。据说,今天中午覃庸主动帮忙厨房送了一车馒头去给灾民。 申屠晔立刻发令,全城缉拿覃庸与红丫,悬赏八百两银子。 “席南,如果仪方闹出什么丑事,我先饶不了你!”他掷下一句话,匆匆走了。 席漫万万没有想到,仪方公主突然不打一声招呼,便自己私奔。 懦弱害羞的她,哪里来这样大的勇气?没有任何生活的保障,一声不吭便奔了出去。钱,粮……席漫嘴角露出苦笑。仪方还小呢,爱便爱得热烈,义无反顾,只知道一定与覃庸在一起,哪里知道往后生活的艰辛? 说到底,自己老了,虽然还架着席小姐的身体,里面的心,已经彻底老了。 不相信爱,也不想拥有,宁可选择被豢养的舒适生活,也不敢自己迈出步子去。正如当日万祺笑言,十年,自己已经被驯养成一只金丝雀,只适合在笼中生活,不敢再去想象、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偶尔伸个头出去,淋湿了,立刻忙不迭缩回笼中。 两日后,仪方公主与覃庸被押回王府,红丫被发卖。 覃庸被鞭打八十,囚在地牢里。 仪方公主则被押回莲华苑,亲自送到席漫面前。 “你看看,这就是你管教的结果!教出一个私奔的公主!”申屠晔怒吼道。部下及妹妹的背叛,彻底激怒了他。在他心里,妻子绝对是知道内情而隐瞒不报的。 “王爷,如果可以的话,谁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得到亲人的祝福?谁想背叛亲人选择私奔?”席漫为了儿子,本想置身事外,尽量不卷入,可是听到申屠晔这样怒吼,又看见仪方公主哀怨绝望的眼神,实在无法忍受。 “好,你们有理,个个都有理!就是我蛮横无理!行,仪方,你真的打定心思一定要和那小子一起?”申屠晔问。 “是!”仪方公主的双眸骤然燃亮了。 “我宁可让你死,也不会让你丢了母妃的脸面!”申屠晔吩咐侍卫将她抬走,不顾席漫在后面追问。 浸猪笼 甁湖的柳树下,细条如绦,随风飘扬。 火炬照亮了每一个人神色各异的脸。 申屠晔冷面如铁,目光锋利若刀,望向地上。 地上两个竹篾织成的大竹笼,笼里的不是肥猪,而是被困住手脚的仪方公主及覃庸。 覃庸已经挨了八十鞭,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被竹篾条一勒,更是痛彻心扉,额上冒着大滴大滴的汗珠,面容扭曲。 “覃庸,你很痛是不?你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仪方公主低声说,语气轻柔如丝。只要再过一会儿,死就死了,不知痛楚。对于死亡,她并不畏惧。如果覃庸在她身旁,死亡可以解除他的痛处,那么,她并不再怨恨王兄给予的死亡。 “王爷,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该猪油蒙了心。我本来想着,只要做了驸马,就能翻身,有钱有势,再不用看别人眼色。王爷,是我迷惑公主的,你放了她吧。”覃庸并不理睬仪方,只向申屠晔求情。 “你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申屠晔丝毫没有要原谅他们的意思。 “覃庸,你何必求他?他怕我丢了他的脸面,恨不得将我立刻处死!也好,我们一起死了,来时再做对好夫妻。”仪方公主说,一向羞涩胆怯的她,竟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番大胆热烈的话语来。 申屠晔大怒,一脚踹过去,覃庸的大猪笼滚了几圈,撞上一棵柳树。 “覃庸,你自小被我捡回来,给你饮食,教你武功,你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害了我唯一的妹妹!你放心,等你们死之后,我会将你们一起葬在城东,一个葬在城西,看你们如何来时再做夫妻!”申屠晔继续狞笑。两人的背叛,母妃将要面临的困局,将他彻底激怒了。妹妹在宫中多年,难道还不知宫中的霜刀雪剑杀人于无形吗? 他那一脚,虽没有直接踢在仪方公主身上,却狠狠踢在她心上。她大叫起来。 乌云遮住了天空,月亮隐去,到处黑魆魆的,仿佛上天也不忍看着这一幕惨剧的发生。 奶娘劝阻道:“小姐,你又何必自责?那都是公主自己不规矩,惹来这场大祸!不管你的事,风大了,去休息吧。” 席漫摇摇头,倚着莲华苑的栏杆,望着几十米外的甁湖对岸。侍卫们手持的火炬,照亮了申屠晔狰狞的面目。 浸猪笼。 年仅十七岁的公主,就要这样囚在丑陋的猪笼中,浸入甁湖。 这样残酷的刑罚,竟然出现在六王府中,用来处置一个公主。他,怎么下得了手? 仪方公主,可是她的亲妹妹。 她不该爱上一个卑微的奴才,可是,她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吗?又不是杀人放火,她爱谁,完全是她自己一个人的选择。 为什么容不得她? 难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十七年的兄妹之情,还抵不上皇家体面? 申屠晔骤然撕掉了面上最后一层脸皮,露出狰狞如恶魔的真面目,让她不寒而栗。 “公主,真惨啊。”奶娘摇头叹息,“小姐,你不要看了,免得晚上做噩梦。” 席漫不仅没有听她的,反而沿着白石小径往柳林走去。 奶娘又是害怕,又是担心,连忙也跟过去,没行几步,只听得一阵凄厉的惨叫,扭头一望,申屠晔竟将覃庸的猪笼踹下了甁湖。 造孽啊,也不怕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日后与他算账,也不怕覃庸与仪方公主化成厉鬼来找他。奶娘正低头合掌祈祷,又听见扑通一声,仪方公主的猪笼也下了水。 “小姐,你说姑爷——小姐?小姐!”奶娘四处张望,惊骇地发现,原本在前面的小姐竟不见了身影。 “王爷,王爷,小姐不见了!”奶娘朝对岸的申屠晔发出绝望的嘶喊。对岸柳林下明显一阵纷乱,申屠晔往这边如飞般扑过来。 此时的席漫,正潜游在湖中,快速往对岸游过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仪方公主就此白白死亡。 在看到申屠晔往仪方公主的大猪笼踹出那一脚时,她毫不犹豫扑向湖面,几乎在仪方公主坠入甁湖的那一刻,进入了水中。 水很冷,她却顾不得了。 中途,她伸出头来喘了口气,又潜游湖底。 她先看到的是覃庸的大猪笼,红色的血丝一缕缕从他身上的伤口游荡到湖面。她迅速去解猪笼上缚住笼口的竹篾。 竹篾捆绑得很紧,重重叠叠的,她一时解不开。 覃庸在里面拼命摇头,撞击,挣扎,示意她先去救仪方公主。 席漫忍着胸腔就要碎裂的压迫感,迅速游到仪方公主身边,去解笼口的竹篾。她那样慌乱,尖锐的竹篾边沿割裂了她的手指。鲜血,如获得生命的诡异红烟,萦萦上升,游荡在她身边。 快点,再快点!仪方公主已经昏迷过去了! 不行,喘不过气了,胸腔与头颅都痛得不能再忍受,眼珠就要爆裂似的逼迫着眼眶。席漫双脚一踩湖底,往上伸出头去,喘了口气,又赶紧潜下,解开笼口,握住她的手臂,拼命往外拖。 仪方公主的脚,似乎给勾住了,拖不出来。 不,不行, 一定要救她出来! 明知道再拖延下去,面对的只有死亡。席漫却不管不顾,拖不动,她去推,想将猪笼连同仪方公主一起推到湖面,让她呼吸新鲜空气。 覃庸迅速游了过来,将头伸进笼中,紧紧吻住了仪方公主,将新鲜的空气送到了她口里。多亏王妃的帮助,解了部分竹篾,他才得以脱身。 覃庸退身,托起猪笼,往湖面游去。 “哗啦!”覃庸湿漉漉地从湖面探出头来,对上了两个侍卫惊诧的目光。他们赶紧帮他将猪笼拖了上来。 仪方公主绵软无力地躺在笼中,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 “小姐!小姐!”奶娘的叫喊,回荡在静寂幽暗的湖面。 “席南,你出来!出来!”申屠晔大喊几声,见无人回答,也跳入了湖中。 抓住梦的尾巴 好累,好累,真想心一松就此昏睡过去。 “漫漫,你不能睡,你醒醒,醒醒!” 是谁,在耳边这样呼唤? “漫漫,你撑着,我一定会送你下山的!撑着,你一定要撑着!” 身体不住地颠簸,似乎正在别人的背上,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气声。 万祺,是万祺! 她想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脖子。天知道,多久没有没有听过他的心跳了。 可是,两条手臂,仿佛变成铁石似的,完全抬不动。 “漫漫,等着,你一定没事的,你答应我,一定要没事!” 万祺的身体明明那么接近,声音却显得空旷而遥远,宛若远在云端。 席漫骤然一惊。 自己,在梦中!要不,怎么可以听见万祺的声音? 就算是梦,也让我多呆一会儿吧。 我知道是梦,我知道梦醒后我们又相隔千年,可是,这一刻,起码你在身边。 “你给我醒来,醒来!”突如其来的震动,头昏脑胀的疼痛,仿佛又一次站在了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 万祺的身体与声音不翼而飞,她只是独自站在辽阔的荒漠中,黄沙漠漠,明月低垂。 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 “万祺,万祺!万祺……”她跪倒在地,望着那轮大而圆的明月,大声呐喊,声音却锁在了喉咙中,眼泪也困在了眼眶里。 第一次,如此明白生命的束手无策,上一刻我们还彼此相依,下一刻我们生离死别,完全的无能为力。 纵然曾经许下真诚的诺言,也不过是如沙子落入沙堆,遍寻不着。 “我说不准你死,就不准你死!你这个傻瓜,傻瓜!你给我活过来!”又一次天翻地覆的摇晃。 席漫茫茫然睁开眼睛,一滴泪珠落在她脸上,滚烫。 申屠晔,她看见的还是申屠晔! 她仅仅在梦中重逢了万祺,她能拥有的不过是回忆。 剧痛割裂了她的心,她甚至有意忽略第一次看见申屠晔的落泪。 她迫不及待地闭上双眼,仿佛还能抓住梦的尾巴,还可以看见万祺的背影。 那一次,费尽全身力气,才登上山顶。 山顶的风光,的确壮美,可以荡尽心中尘埃。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万祺会在难得的假期选择爬山,一次又一次。攀上高峰的成功感与满足,那一刻天地悠悠唯我最高的傲然与冷清,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来,如她站在舞台热血沸腾后微醉的醺醺然。 然而,她忽然觉得力气从双腿散去,整个身体如沙滩上的城堡,轰然倒塌,崩溃,疼痛无处不在,从脊椎骨蔓延全身,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 她蜷成小小的一团,极力抵挡压榨自己的疼痛。 万祺见她如此,扔掉了所有装备,背起她就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安慰、鼓励。 她听见他粗重的喘气,感觉到自己在他背上颠簸,她想说自己好多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渐渐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渐渐几乎虚无,她似乎飘在他背上。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等她苏醒,已经是三天之后。 消失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疼痛,还有他们的孩子。 已经一个多月的孩子。 万祺并没有亲口告诉她,但是昏昏沉沉中,她却很清晰地听到了医生与万祺的对话。 孩子。她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与万祺之间竟有了孩子。 不,还不曾拥有,已经失去。 万祺一直说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成熟的外表里,住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如果不是自己害怕、固执,勇敢地向万祺说出自己身体不舒服,爬不动山,而不是硬撑着,一直死撑到底,那么,结果绝不同。 她紧随着万祺的脚步,并不只是因为自己固执,更是害怕万祺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只能呆在家里洗洗地板煮煮饭,失去了昔日他所喜欢珍重的霸气与锐气。 她想证明,自己依旧是那个傲然的自己。 她爬上了那座根本不可能爬上的山,代价是,失去了孩子。 万祺很好,好到根本没有告诉她,他们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只是说,她突发阑尾炎,医生做过手术,取出脓肿的阑尾,没事了。 是的,他很好。明明眼睛深处隐藏着那么浓重的悲哀,却还撑着笑脸,努力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 她无法面对,偷偷离开了医院,离开了他,独自隐居在一个大山深处的小镇。 中国那么大,小镇那么多,他不可能再像九年前那样,突然出现在面前,跟自己说,他爱一个叫席漫的女孩子,只爱她一个。 然而,他来了,面容憔悴,跪在她面前,恳求她嫁给自己。 璀璨的钻戒,如阳光一般,照花了她的眼睛。 他眸子里的泪光,也如钻石光辉一般,刺痛了她的心。如果,这是天意,她接受,接受上天给予他们的又一次机会。 “你醒醒,醒醒……”嘶喊,如利剪,硬生生剪断了回忆的尾巴。 她被迫睁开眼睛,回到一个没有万祺的世界。 意识渐渐回到她头脑中。 申屠晔看见她目光内的怒气与厌恶,明白她总算捡回来一条命了。本来安排了教训一下妹妹与覃庸,谁想到这个傻瓜竟跳下水去,差点就丢了性命。 “仪方公主呢?”她问。跳下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救仪方,记忆的最后,是覃庸托着仪方公主的大猪笼往湖面上游去。 “她,没事。”明白她的担心,他虽不想说出这个事实,却没有迟疑。 “她,只有十七岁,放过她吧。就当她已经淹死在湖中了,放过她和覃庸吧。”席漫弱弱地说,身体依旧酸软无力。 “放过她?不,我永远不会原谅她!”申屠晔咬着牙说。一想到就是仪方害到他失去了另外一个孩子,他无法忍受,甚至无法忍受看见仪方的脸。 所以,他毫不犹豫,将仪方公主送回了宫中,就让母后及皇兄、母妃,管教管教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席漫并不知道自己跳湖救人,使自己失去了一个小小的未成形孩子,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申屠晔吩咐老薛,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出这个秘密,哪怕是奶娘或者王妃。 离 席漫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天气渐渐凉了。 有时候,雨淅淅沥沥地下一天,细雨敲窗,让人觉得秋意渐浓。 等她起来时,奶娘拿来的衣服已经厚了一层。 奶娘絮絮叨叨地说她脸庞瘦了整整一圈,又说她做事太鲁莽,要是丢了性命,小皇子可怎么办,难道真的托付给陆小姐? 席漫对那个所谓的陆小姐,真正的嫣碧来没有兴趣。 她只追问仪方公主及覃庸的结局。 仪方公主被送回宫中。 覃庸被撵出王府,不知去向。 一对跨越了贵贱的年轻恋人,竟是这样悲剧的收场? 席漫对申屠晔的好感降到了负数。 虽然他曾对自己落泪,但那颗鳄鱼泪并没有让她感动,反而让她觉得吃了猪油一般恶心。 他说,永远不原谅仪方公主。 她也决定,永远不原谅他。 在她受伤沉睡的时候,宝宝与宽嫂已经离开了莲华苑,进入宫中。据说,太后与太妃想见小王子已经太久,往后,小王子要长留宫中。 她恳求申屠晔,帮忙将宝宝带回来。 “宫中照顾也很周到,你放心吧。”申屠晔这样说。 放心?让她如何放心?无论白天或者黑夜,心中都空荡荡的,无依无靠。有时候,恍恍惚惚间,似乎听见了宝宝的笑声,以为他就在床上望着自己眨眼,回头,空空如也。 当她郑重向申屠晔提出,离开王府一段时间在外休养时,他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也好。”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当夜,他留宿莲华苑。 没有抵死缠绵,没有肌肤相亲。他只睡在床的外侧,背对着她,说:“早些睡吧,明日,送你们离府。” 他也累了吧。席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夜留在莲华苑,在心底冷笑着,很快就睡着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睡在外侧的那个人,转过头来,看着她,望了整整半夜,才颓然睡去。 第二日,席漫带着奶娘与坠儿,坐着王府的马车,慢悠悠离开了王府。 申屠晔为她们安排的住处,是一处小宅院,坐落在城郊,前面有河,后面是山,左邻右舍都是朴实的乡民。 车夫老六,成为门子,为她们守护。 奶娘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姐要突然离开王府,为了小王子进宫生气?还是为了仪方公主回宫生气?她想不明白,但是还心存一丝希望,希望某一天,姑爷会突然出现,来带她们回王府。 对于席漫而言,离开王府,仿佛蛇褪掉了一层皮,卸掉了重担,心头除了对儿子的思念,再也不记其他。申屠晔,她已经决心要埋在心底。 乡下的日子,平静而简单。席漫很快就结识了村里不少农妇。村里农田不多,多数丈夫不在身边,当兵、在城里当差、穿街走巷做小贩,她们的日子在公婆及儿女身上晃晃悠悠地过去了。如今见来了一个眉目如画的温婉女子,都将她当做神仙天女一般看,有什么好吃的都送一份过来,新摘的蔬菜、河里捞到的鱼虾、丈夫买回来的点心,让席漫为她们的热情实诚感动不已。 她能做的很少,只是跟奶娘继续学做针线,为孩子缝几件衣服,为农妇绣几双鞋子,就是这样,她们都千恩万谢,越发恭敬。后来,她们知道席漫会写字,便嘻嘻哈哈地结伴前来,央求她为自己人在远方的丈夫写封书信,席漫一一答应。 她们的情书,实在不像情书,从未吐出一个情字爱字,无非告诉丈夫,公婆安好,儿女听话,母猪生了一窝小猪十二只,家里现在有多少只母鸡公鸡小鸡,新买了一群小鸭等等之类。关于自己,也没有一个字。 然而,她们平凡的脸,却在席漫将她们的成就写出来的时候,呈现出娇羞、喜悦及期待的光辉。是的,当丈夫看到自己不在家,老小平安,家业兴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村里最高处,有一所崭新的大宅院,里面的人,从未出来过。 席漫本以为是大地主或者告老还乡的高官,农妇们却告诉她,那是一所新建的育婴堂,里面收养了南方水灾失去父母的孤儿。 孤儿?那为什么要将他们圈养在院子里面,不让他们出来活动? 有一天,天气晴朗,席漫带着坠儿,走到育婴堂前。 育婴堂里面很安静,似乎所有的孩子都还在安睡。 然而,透过打开的大门,席漫发现,里面的草坡上,坐满了孩子,只是,一个个都静静坐着,不说话,也不嬉闹,根本就不像几岁的孩子。 大门敞开,他们不曾走出大门,甚至没有一个孩子望向大门。 他们的眼神,空洞无神,灵魂似乎被抽走了。 这样的情景,诡异而恐怖,仿佛草坡上摆放了一大群陶瓷娃娃。 坠儿在身后颤抖着问:“小姐,他们都很不正常——” “别胡说,我们进去看看。”席漫抬步进入院子。迎出来的仆妇并非她们之前想象中的牛高马大满脸横肉的恶妇,而是一个身材瘦削面容憔悴的青年女子,眉眼间笼罩着无尽的哀伤与忧愁。 “你们来这里干吗?”女子问,自我介绍她叫阿容。 “来看看孩子,我住在下面。”席漫指着自己的房子。 她目光中的温柔与慈爱,感动了阿容,那是一个母亲才有的目光。 阿容邀请她们进去。 “孩子们为什么都不出去玩耍?”席漫问。 “他们就这样,除了吃和睡,基本都在发呆。”阿容说。 正在这时候,有另外两个高大的蓝衣仆妇各自抱着一个大簸箕出来了,簸箕上满满当当的都是热腾腾的包子馒头。 令席漫目瞪口呆的是,所有的孩子一跃而起,全部冲过去,挤着抢着,大的不让小的,男的不让女的,几乎打成一团。蓝衣仆妇喊着:“都有,别抢,别抢!” 在喧闹的人群中,她们的声音几乎被淹没了。 当人群散开时,只剩下蓝衣仆妇及她们手上空荡荡的大簸箕。抢到食物的孩子,低着头,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吞吃食物,偶尔抬起头,闪烁着警惕而凶狠的目光,防备着别人过来抢自己的食物。 这是一群怎样的孩子!席漫的心,被硬生生撕开了。 白兔 他们不过是孩子,却或如猪狗一般抢着食物,或如泥木一般了无生气。 席漫望着孩子,从未想过天真、活泼的孩子,竟会有着这样残酷的一面。他们的表现,足以打破对孩子的一切美好印象。 她轻轻走过去,靠近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听见脚步声,立刻抬起头,身子往后缩,目光中的警惕提防,如刀剑丛丛。 “我不是要抢你的包子。”席漫急急说。 说了也没用,那女孩子将一个大包子塞进嘴里,拼命咀嚼吞咽,吞得急了,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涨得通红。 席漫心疼地伸手去拍她的背,惊觉她背后瘦骨嶙峋,一根根勒得清楚。 阿容跑过来,端着一盅水。 女孩子喝过水,才缓过气来,立刻往后缩,远远地躲在别的孩子后面。 “小姐,你先不要接近他们,不要跟他们说话。”阿容叹息着说,“他们父母都不在了,这些日子颠沛流离,对人都不信任了。开朗一些的孩子,都给另外一家育婴堂领去了,这里收养的,都是些不怎么开口跟人打交道的。” “太可怜了。”席漫和坠儿不约而同道。 “能活下命来就不错了。”阿容长叹。 从那一日开始,席漫与坠儿常到育婴堂去,那里不知不觉缚住了她的心。 她过去,并没有直接跟孩子们说话,只是帮忙做包子馒头,在大灶头边烧火,分发包子馒头。 他们抢他们的,吃他们的,坐他们的,从来,她就游离在他们的目光之外。 坠儿背地里埋怨过,说哪怕是一只狗,跟人混熟了也该过来摇摇尾巴,吠一声。席漫冲她发了大火,责她不该将孩子们比作狗。 “骤然失去父母,差点饿死,你以为他们还有多少情感?给他们一个床铺,几个包子馒头,就能弥补他们失去父母的悲哀吗?他们应该跪在地上对我们磕头谢恩?”席漫狠狠地骂道。 奶娘拉了拉坠儿,坠儿流着泪道:“小姐,我错了。我本以为他们不识好歹,没有感恩图报。” “坠儿,我们主动去帮他们,不是为了要他们感激才去的,而是因为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席漫拍拍她的肩膀。 也不知坠入听懂了没有,但是从此往后她对孤儿们的冷漠也多了一份从容之心,就算他们不打招呼不理睬,也不会冷口冷面,更不会暗地里抱怨。 一日,席漫与坠儿又在帮忙分发包子馒头。孤儿们抢着打着,忽然有一个人笑了起来。 紧接着,又有几个笑了。 抢夺食物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停了手,都望着席漫,哈哈大笑。 席漫心里欣喜,摸着自己的脸,装着十分苦恼地说:“你们笑什么?笑什么?难道我头顶上长了一只角?” 孩子们没有说,只是看一阵,又笑一阵。 坠儿大声道:“小姐,你是黑鼻子!” 她的鼻尖上,黑漆漆一块锅底灰。 席漫也大声道:“不会吧?不会吧?”她慌里慌张地伸出一只手,往鼻子上擦了擦,结果将鼻翼及脸颊都涂黑了。 孩子们笑得越发响亮。 席漫也呵呵傻笑着,心头却无比得意。 这条计谋是她想出来的,牺牲个人形象,却博得孩子们一笑,值得。 孩子们不会主动接近人,也拒绝别人主动接近,所以席漫想的法子便是慢慢突破,从小到大。 某一天,她挎着一只竹筐进来,在草坡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竹筐倾倒,里面飞快窜出两只小白兔。“快,坠儿,阿容,帮我抓小白兔啊!”席漫大喊着,猫着腰,在草坡上奔跑。 小白兔在孩子们之间跑来跑去,引得孩子们的目光随之飞驰。 “别跑,你别跑!”席漫和坠儿一边跑一边追,阿容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 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被强烈吸引了,也跟着兔子跑起来。 “那边,那边!” “跑过去了!” “哎呀,差一点点!” “哎呀,我真笨,再跑快一点就可以了。坠儿,坠儿!” …… 三人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好几次,她们差点就捉到兔子,可是手慢了一步,兔子在她们眼前一蹦,马上又跑了。 “不行了,累死了。”席漫跑着跑着,瘫倒在地上,“先休息休息!” 坠儿与阿容,也先后扑倒在她身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然而,追逐兔子的孩子们多起来了。 终于,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捉住了兔子,将它抱在臂弯里,满脸喜气洋洋。 其他孩子怔怔看着,转而又去追逐另外一只。 脚步声走近,男孩子将大竹筐拖了过来,拖到席漫跟前。兔子呆在竹筐里。 “阿宗,谢谢你啦!你跑得真快,多亏了你,才能抓住小白兔!”阿容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男孩子转身跑开,不望她们一眼。 好的开始。席漫心满意足地想。 “阿宗啊,也可怜。他本来还有一个四岁的妹妹,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她,可惜进来时他妹妹已经得了重病,没两天就病死了。当时,他死死抱住妹妹不肯放,不让我们埋葬。还是后来哭昏了,我们才硬生生掰开的。”阿容道,又补充了一句:“他妹妹也很喜欢小白兔,临死前还提到他们家里养的小白兔。” 其他孩子终于将另外一只小白兔也抓住了,喜盈盈地捧着看。 席漫却拉着坠儿、阿容,在院子一角,用碎砖头、石头及竹子围了一个栏,将兔子放了进去。 “阿容,你觉得兔子的家安放在这里合适吗?”席漫大声问。 “可以的,院子里草也多,每天我会拔草将兔子喂得饱饱的。”阿容也大声答道。 不用他们再说,其他孩子将另外一只小白兔也送了进来。 席漫望着惊魂未定的小白兔,暗暗抱歉:“难为你们了,为了孩子,受了一场惊吓。” 第二天,席漫与坠儿再去的时候,栏里的地上撒着一层青草。 不用说,肯定是孩子们自己拔的。 红裙 随着日子的过去,席漫渐渐知道了更多孩子的名字,了解了更多孩子们背后的悲惨故事,对他们越发多了耐心。 奶娘说她有些鬼迷心窍了,从王府出来,身体还不大好,就应该好好休养,现在一天到晚都是在育婴堂中瞎忙。不过,她也明显看到,小姐脸上渐渐洗去阴霾,成天眸光熠熠,完全不比在王府时候的死气沉沉。 “对啊,事情很多,如果奶娘也去帮忙,就多一个人手了。”席漫抱着她的肩膀撒娇。 “免了,见了那群小鬼头,我就怄气,眼不见为净。”奶娘断然拒绝。家里事情多着呢,择菜煮饭,哪里离得了她?要是自己也走开,难道事事都叫老六完成? “不去就不去,我们去!”席漫笑着,拖着坠儿的手又往育婴堂里去。 育婴堂中新到了一批衣物,孩子们又在抢夺。 阿宗死死抓住一件红色的裙子不放,任凭其他女孩子又抓又挠,就是不放手,脸上已经鲜血淋漓。 “你们打什么!放开阿宗!人人都有份的,为什么要抢!”席漫跑上前,叱责道,一把将阿宗拖起来,拉到自己身边。 几个女孩子望了望,扑向其他的衣服。 阿宗只是拿了一件红裙子,适合自己的衣服,一件都没有要。 席漫明白他的心思。红裙子,肯定是为他夭亡的妹妹拿的。 “给我!”她向阿宗伸出手去。 阿宗紧紧抱住裙子,沉默不语。 “给我!裙子脏了破了,我帮你洗好缝好。”席漫柔声道。 阿宗摇了摇头,将那裙子抱得更紧。 席漫蹲下来,对他说:“你看看,这里脏了,这里也是,还撕开一个大口子。难道你想妹妹看到这样的裙子吗?明天,我一定帮你拿来。” 阿宗慢慢松开双手,恋恋不舍地将那裙子捧到她手中。 “你是个好哥哥,妹妹见到这裙子,一定很高兴的。”她轻轻地说。 阿宗转身就跑,跑到墙边的兔栏看小白兔。 席漫望着他孤独的背影,只觉得酸涩瞬间淹没了自己,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 人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小小年纪的他,就要承受失去双亲与妹妹的痛苦与无奈,想依靠的,依靠不了,想保护的,也保护不了。 席漫一回到家中,立刻搓洗红裙,将它晾晒在院子中。 谁知道才到晌午,居然突然下起了雨。席漫忙不迭将衣服收进屋中,摸着还湿润的裙子暗暗叫苦。 “哎哟,是天下雨,又不是你有意,小姐,别发愁了,来,吃点心,老六特意进城里买的芋头糕。”奶娘端来一碟煎得黄澄澄香喷喷的芋头糕,一片片薄薄的,整整齐齐码在碟中。 “哪里有心情吃芋头糕啊。”席漫愁眉苦脸地说,再一想,不对,自己根本就不太喜欢吃芋头糕。喜欢吃芋头糕的人,是奶娘!嘻嘻,有隐情。 她望着奶娘笑得十分奸诈,奶娘心里发毛,吞吞吐吐地问:“小姐,你干吗?” “你喜欢老六,对不对?”席漫低声问。 “呸,谁喜欢他了,我都快五十岁了,难道还临老上花轿吗?”奶娘红着脸道。 “谁说老了不能上花轿?六叔没有妻子,你没有丈夫,不是正好天生一对?也好有个伴。”席漫正经地说。 “小姐拿我寻开心呢。”奶娘慌慌张张就跑,竟将刚端来的芋头糕又端走了,没走几步,又端回头,说人老了没记性。 席漫哈哈大笑。 奶娘窘得不行。 “好,不跟你玩笑了,奶娘,好奶娘,快帮我想个法子,将裙子烘干吧,我还要补上这条大缝呢。”席漫抱着奶娘道。 奶娘想了想,说:“没有炭,那就生火烘干吧。” 厨房中专门辟出一块空地,燃着一堆木柴。她与奶娘各自持着裙子一角,极力张大,烘着裙子。 席漫不时提醒奶娘别靠太近,小心烧了裙子。 奶娘又好气又好笑,说:“小姐,我帮你烘衣服,也不知多少百回了,什么时候烧过?” “那不同,王府中有熏笼。”席漫笑道,将裙子又往后拉了一拉。 “未入王府及席府之前,我也是普通人家的主妇,还不是经常烘衣服。只是没有这么浪费,不过就着灶火,一边煮饭一边烘衣服,烘我那短命鬼的……”奶娘止住了口,目光有些迷离。 “奶娘,我真不是说笑,六叔人不错,你跟着他,下半辈子也有个依靠,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你。” 奶娘良久才说:“别人还不笑掉大牙!说什么下半辈子,也没有几天了。” 可见,她心里其实愿意的。 席漫趁热打铁,好说歹说,只说由自己做主便是。奶娘不语。 “哈哈,就这样说定了!”成就一对新人,席漫心中高兴。 那天下午,烘干了裙子,席漫又细心将裙子的破缝缝好,在上面绣了一长串的连绵不断的花朵,根本看不出那里曾经有过破缝。 “好了,很完美了,小姐该安心了。”坠儿道。 “奶娘,会不会绣小白兔?”席漫的技术未过关,不得不向奶娘求救。 “红裙上绣白兔?没见过。”奶娘嘟嘟囔囔的,不过明白席漫的心意,还是接过裙子,在裙角上缝了两只相依相伴的小白兔。 那时候,席漫捧着那条红裙,满心只有幸福,想象着阿宗接过裙子时候的欢喜,哪里知道裙子为阿宗带来的将是死亡? 如果能够预料,她根本不会拿过裙子,更不会将裙子绣得那么好看。世事,如何能如我们意料的一般如意? 第二日,接过红裙的阿宗,果然如接过世间珍品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裙子,轻轻抚摸着,在他看见两只小白兔的时候,手开始颤抖了。 “谢谢你,小姐,谢谢。我妹妹,真的很喜欢小白兔。”阿宗慢慢地说。 “不用谢,我是帮你这个哥哥做的。”席漫道。 “我拿去给妹妹看,她会喜欢的,她一定会很喜欢的。”阿宗捧着裙子,往门口奔去,一面跑一面回头喊,他的笑脸,如八月十五的月亮。 难言的快乐涌满了席漫的心头。她喜盈盈地一边劳作一边唱歌,直到她听说阿宗死了,亲眼看到阿宗的尸体。 纵容的怜悯竟是错 席漫成了祥林嫂,无论对谁,都是双目无神怔怔然地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一条裙子会害死阿宗。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帮忙缝补的……”痛悔,如一条毒蛇钻在心头,四处乱钻噬咬。 为什么世上没有后悔药? 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希望可以重来。 “小姐,不是你的错,真不是你的错……”奶娘心如刀割,无力地劝慰着。 村妇们纷纷来看这位会写字的女先生,送来许多她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 “小姐,都是他福薄命不好,怎么怨得了小姐你?要怪,就怪那几个丫头,将她们腿脚打折了,为阿宗报仇!”农妇们劝解道。 阿宗将红裙拿到山上,想埋进妹妹的坟里与她相伴。昨日与他争夺过裙子的几个女孩子尾随而来,见他埋裙子,立刻伸手抢夺,阿宗不让,又是一场大战。 结果,死死抱住红裙的阿宗,滚下山坡,撞上石头,头破血流,被人发现时,已经死去了。本以为是他自己不小心跌下的,有孩子告密,说那几个女孩子慌慌张张跑回来,有人的裙角上还沾有血迹,一审问,她们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出来了。 “我想要那件裙子,太漂亮了。”为首的女孩子说。她们并非合谋,只是一个领头,其他的也跟着争夺。她们更加没有想到,将阿宗推下山,竟会导致他的死亡。 阿容将发生的事情,汇报了申屠晔。 申屠晔马不停蹄,立刻赶到了育婴堂。 第一, 先将阿宗埋了,葬在他妹妹旁边。 第二,将那几个女孩子鞭打十鞭,关进了房间,两日不给饭吃。 第三,处罚管理不善的阿容,鞭打二十遍,半年不给钱——阿宗出去,她居然不派人跟着,任何理由都是借口。他开办育婴堂的口号是,不再让任何一个水灾孤儿死去,如今,孩子没有饿死,却摔死在育婴堂外,这着实让他心痛。阿容并没有辩解,默默接受了他的处罚。 第四,将所有的孩子集中起来,训斥了一顿。他强调,粮食衣物都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份,用不着像猪狗一样抢夺。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就将他们都撵出育婴堂,让他们自寻生路。“自从你们进来,有没有少过你们一个包子一件衣物?我强调,任何一个人再抢夺食物衣物,我都不会原谅!你们都不是婴儿了,应该懂得其中轻重!我不是阿容,绝对不会心软! 第五,加大资金投入,新雇了八个人,其中包括两个看门的,两个绣娘,两个教书先生,还有两个巡视的侍卫。“往后,所有的孩子都要学会读书写字算数,你们不是猪狗,你们是人,是人就要像人一样活着!你们都看到了,这新来的两个大哥,武功都很好,谁不听话,就打!谁听话,一个月表现良好,可以跟他们学习武功,将来可以去边疆当兵,当将军!女孩子要学绣花针黹,往后也是一门出路!” 孩子们一声不吭地低头听着。 申屠晔去看席漫。 席漫又对他唠叨。 “当然是你的错!做事都不经脑子!”申屠晔狠狠地训斥道。 奶娘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在后面拖他的衣服。 申屠晔一甩,挥开了奶娘的手,道:“就是你们这样事事顺着她,宠着她,她才不知死活!做错了就该骂!” 席漫委屈的泪水哗啦啦淌下:“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害死了阿宗……”她本来已经很难过了,为什么他不好言安慰下自己?就算自己再不对,他也用不着这样恶狠狠。 “不死都死了,你哭给谁看?阿宗早死了,哪里还看得见?往后做事,要多用用脑子,不是好心就能办好事了!你就一味可怜跟帮助,有什么用?不知道是非黑白,你们帮出来的,不过是一群豺狼!他们抢东西,你早该治治他们了!”申屠晔继续毫不留情地训斥。 席漫不得不承认,他骂得对。如今的自己,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改进。 自己的帮忙,只是停留在怜悯上,以为给予他们好心,慢慢感染就好,不是不知道他们的争夺是错误的,却没有及时纠正,就算纠正,不过是喊一喊,从未严格要求过。 因为怜悯,所以纵容,生怕严格要求他们,效果会适得其反,更惧怕他们会因此而觉得自己在虐待、鄙视,从而不让自己进入育婴堂,不给自己任何靠近的机会。 他们身世可怜,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自己不能因为可怜而纵容,更不能因为自己的施舍与仁慈而觉得自己对他们有多好。 她脸上的泪水渐渐停了。 “我会将他们训练成有用的人,而不是只给他们衣食,就算将来离开了育婴堂,他们也可以自己依靠双手生存。”申屠晔说道。 席漫震惊了。 一个对皇位怀有不轨之心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吗? 申屠晔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说皇上又一次受伤,情况复杂,自己不能多呆。 皇上又遇刺?难道嫣碧来已经被送入宫中,再刺了皇帝一刀?难道申屠晔的假面具就要揭开了? 那天晚上,席漫找上了在京城中当货郎的陈三,一问才知道,皇上并非被妃子所刺杀,而是在新建的高台上赏月饮酒时,高台突然坍塌受的伤。 “其他人呢?还有没有其他人受伤?”席漫抓住陈三的手臂问。 “其他人?没有听说,就说皇上掉进湖中,灌了一肚子水。也不知道哪个官员主持修的高台,连皇上都摔了,还不摘了他的乌纱帽?说不定啊,连脑袋都得搬家了。” 陈三说得眉飞色舞,席漫听得心惊肉战。仪方公主呢?不知身在深宫的她,有没有随着皇帝一起饮酒,有没有摔下受伤。 陈三嫂看出了蹊跷,拉着席漫问:“小姐有家人在宫里?明日我让他早早进城,打听打听。” 第二日,陈三早早进城,席漫也早早来到了育婴堂。 院门紧紧锁住,她敲了好一阵子的门,才有人开门,不耐烦地说:“现在孩子们正在上课,过阵子再来!”定睛一看,见是六王妃,吓得半死,连忙请她进去了。 阳光温煦,草坡上一字排开三四十个孩子,坐在小书桌旁边,一脸肃穆,听着先生讲解。 席漫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竟有这样乖巧安静的时候。 或者,申屠晔的严格要求是对的。 孩子(谢谢小宝抓bug) 席漫走进厨房,众人忙碌,却看不到阿容,不由询问。 “鞭伤发炎了,正在上药呢。”有人答。 “鞭伤?”席漫急急跑到阿容的小房间。 一道蓝布帘隔开了房间内外,里面传来咝咝倒吸凉气的声音。 席漫跑进去,顿时呆住了。 阿容的背后,横七竖八鞭伤累累,紫红肿胀,与其他洁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容,对不起!”席漫呜咽着说,抓过药瓶,要为阿容上药。 “小姐,不关你的事,都是我的错,才害得阿宗——如果我有在意,陪他一起去的话。”阿容也一片黯然。 她们只是想留给他和妹妹一个说悄悄话的机会,却没有想到,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断送了阿宗的性命。 “本来我觉得已经没脸留在这里面对孩子们,可是王爷说,我要留下,要继续照顾他们,相信我从此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错误。”阿容艰涩地说,“阿宗,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席漫心痛到已经无法开口,只有泪珠一滴滴不断掉落。 “小姐,你也不要这样,阿宗一直很想跟他爹娘与妹妹一起,或者,来世他们一家又会开开心心地团聚。别想了,再想也无益。来,帮我上背后的药吧,我的手,够不着。”阿容慢慢地说。 席漫嗯了一声,帮她上药,动作已经尽可能轻缓,阿容还是禁不住从齿缝里发出微弱的呻 吟,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阿容,都是我的错!席漫一边上药,一边偷偷在心底里道歉。自己的疏忽,已经无法弥补,只有往后越发花功夫在这里,好好照顾孩子们。 待上好药后,席漫告别了阿容,她要去看看阿宗的坟墓。 靠近门口,看门的侍卫又要向她行礼,她摇摇头,止住了:“再也不要提什么王妃,只叫我席小姐便好,或者叫席漫也行。” 风轻轻吹到脸上。 长河如带,绕了几个弯,往远处飘去了。河边有孩子骑着牛,伸脚去踢河水,水花四溅,他们的笑声格外响亮。 阿宗以前在家里,是不是也这样骑牛踢水?想象他扶着妹妹,或者和妹妹一起追逐的样子,席漫差点又落下泪来。 咬咬牙,转身往山上走。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看到申屠晔,纵然只是背影,她轻易认出了他。 小小的新坟前,申屠晔一动不动,屹立如树。 风吹过,他的衣袍微扬,然而他没有动。 他来干什么?为自己道歉?还是可怜阿宗的不幸遭遇? 她也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小小的坟。 坟前放着祭品香烛,他是来祭拜的。 “对不起,阿宗。十年后的你原本应该是怎样,读书还是习武,娶一个怎样的妻子?我答应过,绝不会让你们饿死,你还是死了。我,愧对你,愧对育婴堂中的孩子。” 申屠晔隐忍的声音,如刀剑一般扎在席漫心上。她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极力控制。 “阿宗,我不想你们有事,希望你们健康长大。南南一向心肠很好,做什么事,都是为别人先着想。你别怪她,她也绝对想不到一条红裙子会伤了一条性命。阿宗,你原谅她吧,如果她事先知道你有事,怎么舍得让你受到伤害?她宁可自己受伤,也绝对不想你伤一根毫毛的。她那么单纯,为了救仪方,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没了……” 后面申屠晔再说什么,席漫再也听不见了。 申屠晔为她的辩解,她听了很感动。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申屠晔心中,竟是这样的评价。 但是,更没有想到,自己跳水救仪方,竟会失去一个孩子。申屠晔无意中提到的这句话,将她彻底打晕了。 孩子……她摸摸自己的腹部,根本没有任何痕迹曾经还有过另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孩子来过,孩子走了,自己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自己偷听到,申屠晔是不是打算瞒自己一辈子?自己是不是将永远一辈子都不知道孩子的曾经存在? 曾经因为倔强,她失去了与万祺的孩子。 又一次,她失去了与申屠晔的孩子。 自己究竟能做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因为阿宗、阿容,她已经心力交瘁,如今又无意听到自己曾经失去一个孩子,自责、悔恨如无数大石,层层压下,将她彻底压垮了。 她一脚高一脚低往下走,混混沌沌的,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忽然一脚踏空,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骨碌骨碌往下滚了下去。 声音惊动了申屠晔。他扭头一望,魂飞魄散,几个纵跳,挡在席漫下滑的身子跟前,双手一接,将她抱在怀里。 “南南!南南!”申屠晔一边跑一边喊。 怀中的女人完全失去了知觉。 城郊小村子哪里有什么好大夫,申屠晔忙乱之中,想抱着她就奔回王府找老薛。 闻讯奔出来的侍卫提醒他,王妃受伤昏迷,能不能抵得住坐车颠簸? “去,让老薛立马赶来!”申屠晔怒吼道。 育婴堂里面的孩子们都被惊动了,听到王爷的声音,争先恐后奔出来,见常来帮忙的女人昏在他怀里,都呆了。“回去,回去!”侍卫与教书的先生张开双手,赶他们进门。 申屠晔将席漫抱回小宅院中,奶娘听说她从山上滚下,吓得手脚瘫软,要拿水抱起一只空花瓶,要拿面巾端起洗脚盆。 受伤,是不是一种逃避? 席漫昏昏沉沉的,潜意识中根本不想醒来,不想去面对如今一塌糊涂的人生,不想面对又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 然而老薛的针灸功夫的确一流,就算她不想醒来,也渐渐恢复了意识,眼珠微微转动了几下。 “醒了。”老薛平静地说。 “醒了?”申屠晔望着席漫紧闭的双目,充满怀疑。 “醒了!小姐醒了!”奶娘惊喜万分地凑过脸来。 是的,席漫醒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不能后悔弥补。纵然想去逃避,也不得不醒来面对自己的人生。 破 席漫只问了一句:“孩子的事情,为什么要瞒我?” “孩子已经不在了,不想你难过。”申屠晔一句话,让席漫泪如雨下,她的心塌成了山谷,他是山谷中肆意流淌的河水,记住的不仅仅是他的怒容狂吼,喜怒无常,透过水面,竟也看到他的另一面。 琐碎的温暖,别扭的关怀,从不说破。 “别哭了,终归是我不对。”申屠晔将她抱在怀里,心中亦是一片苦涩与苍凉。 席漫的泪汹涌而出,打湿了他的衣服。 从没有一次,她如此痛快地直露自己的脆弱。哪怕是在万祺面前,她也固执地戴上一个面具,坚强,继续坚强,因为怕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不得不坚强给他看。 然而,层层的面具,在申屠晔一句话前轰然倒塌,迸成万千碎片。 她是核桃,他,是一把锤子,打破了她的硬壳,直抵柔软的内心。 也不一定只是他的力量,或者,她坚强太久,累了,破了,而他,刚刚好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温言软语,暖洋洋的,熨热了她心头每一寸。 那一日,他们静静相拥,再也没有说其他。 不管万祺或万琪,也不管他谋权篡位,连宝宝及未曾见面的孩子都不去想,只是静静相拥着,仿佛他们从来就这样亲密无间,从未有过隔膜与争执。 他们只是最平常的一对夫妻。席漫第一次认可了夫妻这个词语,她与申屠晔,在巨大的打击与微醉的悔意中。 所有的伤口与疼痛,在他的体温里偃旗息鼓。 所有的往事,在他均匀的呼吸中第一次沉淀在心底。 她沉沉睡去,脸上微微带着笑意。 一个侍卫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躬身低声道:“王爷,宫里催得急……” “知道。”申屠晔说着,依旧拥着席漫。 “王爷,宫内总管说,皇上颇为怪异,请王爷去看看。”侍卫继续道,转弯抹角的催促。 “叫老薛先进宫。”申屠晔简短地道。 “可是——”侍卫望了望王爷,又望了望他怀里的王妃,低低答了一声:“是!” 急促的马蹄声特特远去,申屠晔皱起了眉头。 皇兄的受伤,颇为怪异,竟像摔坏脑子,不再认得人,竟连母后及皇后都认不出。唉,看来宫廷中又即将有一番纷乱了,蠢蠢欲动的墙头草多得是,若是母后一句闲话传了出去,还不知他们闹成怎样呢。 嫣碧来也大受打击。托大内灵药的福,她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小心起见,只待在院中,很少出来走动。请她去瑶波阁上住,可以远观梅林,也可以近赏湖光,她也以住惯了懒得挪动为由,推辞不搬。其实,他知道,嫣碧来看中了影香楼的一片梅林,知道自己心中隐痛,也怕府中众人误会,不愿开口,只偶尔到梅林中逛逛。 若是从前,他绝对毫不犹豫率性而为,将嫣碧来的行李都搬到影香楼。可是,他却沉默了。 影香楼是万琪住过并且喜欢的地方,他希望,总有一天她会回来。虽然他现在想起万琪的次数少了,不代表他已经将万琪遗忘。 另外,他不想南南误会。是的,他不想哀伤的她再增添一点点不开心。不知不觉,她已经在他心头密密麻麻绑了无数细丝,缚住了他。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 在湖中发现昏迷的她时,在知道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已经失去时,在看到她滚下山坡时,心神俱丧。 他只知道,不能没有她。 失去了万琪,心中塌掉一块,他还能忍着心痛,喝酒寻欢,处理政事,纵一时行尸走肉,到底能挺过来。 可是,怎能没有南南? 平心而论,他不喜欢昔日那个影子王妃,如果那是南南的假面目,那么,他更喜欢如今这个锋芒偶露的她。 多管闲事,顽固,倔强,凡事只顾其一不顾其二……她暴露出来那么多缺点,从未有人敢如此真实地呈现在他面前。人人都当他是王爷,想方设法在他面前呈现最美好的一面,永远将另外一面对着自己。哪怕是万琪,曾经与他平等对视,在恢复女儿身成为侧妃后,也渐渐患得患失,以拢住他的心为第一要务。 而南南,不同,并没有臣服在王爷的威严下, 也没有拘泥于王妃的身份。 严格来说,他喜欢她的缺点,更甚于喜欢她的优点。 那天,宫中又遣人过来催促了几遍,他都没有放开席漫。 宫中还有母后皇后及太妃,还有太医与老薛,而南南,只有他一个人。他怎能离她而去? 席漫终于醒来,自己依旧躺在申屠晔的怀里,一开眼就对上他平静的目光:“醒了?” “醒了。”席漫微带羞赧,脸不由红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肌肤相亲,但这次的接触,却完全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隔膜,揭开了新的一页,他们仿佛一对久别的新婚夫妻。 “来,我们吃晚餐。”他抱起她,坐到椅子上,她依旧在膝上。“放我下来。”她不好意思地挣扎,然而他目光微摇,竟让她安静。 “难得我们一起吃,让我任性一次。”他笑道,给她舀饭,递到她唇边。 “这样真的很别扭,我可以自己吃。”席漫坚持,这种小儿科的恋爱方式,只适合十几二十出头,自己来做,实在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遍地掉。 申屠晔望了望她,忘了,这个傻丫头向来死脑筋,便笑笑,将她抱到旁边的椅子,舀了满满一碗饭,递给她:“不喝粥不吃榄角,先养好身子再说。” 席漫也不推让,接过饭,迅速吃了起来。她,真的饿了。 申屠晔慢慢望着她吃,嘴角噙着笑。 等她吃完,又舀一碗递过去。 席漫不客气,很快又吃完了。 “你啊,往后就要这样,多吃饭,才能再胖一点,都瘦成人干了。奶娘心软,什么都由得你。”申屠晔叹气说。 席漫心一沉。什么意思?往后,难道往后只留自己一人在此? “你要去哪里?”席漫冷不防问。 “边境。西北又开战了,我要去。”申屠晔道。他明白在这个关节上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去边境,说到底,母后还是不放心。 别 心墙坍塌接纳了他,他却要骤然离去。 那一瞬间,席漫心头涌过无数话语,出口时只有一句:“我等你。” 他握住她的手,筷子掉落地上。 啪嗒一声,惊心动魄。 如她脸上纵流的泪。 从未想过,自己的泪水也有怎么流也流不尽的一日。 她迅速抽出丝巾,轻轻拭去泪,微微一笑,道:“你也快吃。”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十分顺从,宛若其他农家粗豪的汉子,在妻子亦嗔亦怜的话语中,乖乖吃饭。 她望着他,第一次十分明确,这个绝不是万祺。他浑身凌厉的霸气,双目中如火山熔浆的炽热,都不属于万祺。 万祺,睿智而内敛,他的聪明,隐藏在温和的外表下,不会割伤任何一个人。他的温情,永远如水,包围着她,若不是自己的心魔,自己的自卑,他们,是否永远顺着原来的轨迹慢慢直抵生命的终点? 她也不是万琪,绝对不可能策马千里去看他,往后的日子里,只剩下了等待。然而,她要相信,他会如上一次安然无恙地归来。 “明日,你去育婴堂看看那几个女孩子,我罚她们两天禁闭,不能吃喝。明日,你去最合适。”申屠晔交待。 “好。”席漫异常恭顺。 “孩子在宫中,你大可放心。等我回来,皇兄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会带你进宫看他。”他许下一个足以让她充满希望的诺言。 “你答应的,不可反悔。”她笑道。 “我申屠晔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他傲然道,目光炯炯。 饭碗空了。 她望望碗,又望望他。 “再来一碗!”他大声喊道。 “好!”她站起来,为他舀饭。 他接过饭碗,异常仔细地将一碗饭慢慢吃光。 窗外响起了马的嘶鸣。 纵然不舍,也要离别。 “外面风大,别出去。一个月后,我必然归来。”他交代着。 未等她答应,眼前一花,他已经消失在房间内,马蹄声疾,特特远去了。 奶娘奔进来,扶住了她,一叠声地喊小姐好小姐。 她弱弱地笑笑,道:“没事。”眸中泪光闪烁,然而并没有掉下泪珠。 申屠晔,你要准时回来。 第二日,她在坠儿的搀扶下,去看了因为阿宗死亡而遭到禁闭的女孩子。她们出乎意料的沉默,没有求饶,没有悔过,只是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 “杀人本要偿命。你们虽然无心,也害死了一条人命。王爷的处罚,已经宽宏大量,往后,要好好铭记他老人家的恩德。”阿容轻轻地说。 “阿容,将你的衣服撩起。”席漫道,不等阿容反对,一出手,将她背后的衣服撩了起来。 “你们看看这鞭痕。”席漫冷峻地说。 几个女孩子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中闪过惊讶,继而目光又慢慢往下移动。 她们不忍心再看阿容鞭痕交错的背。 “因为你们的争夺,阿容也承受了处罚。”席漫说道,吩咐几个女孩子随她和阿容一起到山上去。 门子见了,赶紧分了一个来跟随保护。 山高路陡,席漫走得并不快。昨日摔了那一跤,又听说自己失去过孩子,体力与精神,损耗都很大。 坠儿与阿容,一左一右扶着她,配合着她的脚步。女孩子们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阿宗的新坟,与妹妹的并肩而立。 两个小小的坟包,两个小小的孩子。 微风吹过,席漫仿佛又看到了他有点羞涩的脸。 “你们争夺的那条裙子,阿宗本来想送给妹妹的。他妹妹刚进育婴堂没有多久,就病死了。”席漫没有再说其他,她相信,女孩子们会在阿宗及其妹妹墓前,感受其他。 风继续拂动树叶,送来松树的香气。 终于,有一个孩子低低哭泣起来,继而跪倒在墓前。 一个哭了,其他的也跟着哭了。 她们都有过兄弟姐妹,也都深深铭记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你们还小,但是不能因为年纪小就可以不分是非黑白,你们父母不能教你们的,育婴堂将继续教会你们。阿宗已经死了,你们的泪水换不回一个死去的男孩。只希望从今往后,你们想要得到一件东西之前,好好想想,这件东西是不是应该是你的。”席漫轻轻说着。 “阿宗,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的错!”一个女孩子终于说出了她的悔意。 席漫不是法官,她不想定女孩们的罪。可是,无辜死去的阿宗,需要孩子们的真心悔过。虽然不能再因为此事多死一个人,她却希望,女孩子们从此铭记,这一次的教训。 阿容轻轻拍了拍席漫肩膀。 席漫俯下身,从草丛中摘了一片合适的叶子,站起来,在阿宗墓前吹起曲子。那几个孩子惊诧万分地望着她,杂乱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 从未见过,一枚随手摘的叶子,也可以吹出这样美妙的音乐。 她们几乎以望着神仙一般崇拜的目光望着她。 “小姐,你能教我这个吗?” “我也想要学。” …… 第一个怯生生地先开口后,几个女孩子七嘴八舌地缠着她。 “可以,当你们表现得比其他女孩子更优秀的时候,我就教你们。”席漫说。 从那一日起,那几个女孩子分外懂事,将兔栏中的两只小白兔照顾得无微不至,吃饭洗衣不再争夺,帮忙照顾更小的孩子、擦洗地板、分发包子与馒头。 如果,这一切不是用阿宗的死换来的,多好! 原本,自己可以更早一点教育她们的。 夜深人静,席漫总禁不住想起阿宗。 悔恨在心头大口大口地噬咬。 思念也同样如此。 她会思念申屠晔,想象他如何观测敌情,商定对策,如何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她会对着窗边的月,小小声地唱歌。 等你回来,我会唱给你听。 那时候的她,如何知道,申屠晔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差点葬身敌阵。如果不是覃庸拼死相救,她能见到的,不过是他的灵柩。 打赌 日子就在孩子们的朗朗书声及悠扬歌声中飞过了。 临行时,申屠晔说一个月后回来。 席漫从未怀疑过这个时间。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六王爷,对于胜利自然是手到擒来。 所以,她每日忙忙碌碌得像一只小蜜蜂,申屠晔的影子渐渐在忙碌与疲惫中淡去。 一天午夜,她骤然从梦中惊醒,身上冷汗潸潸,窗外虫鸣啾啾,油灯已经黯淡了。 她梦见与申屠晔并肩而行,他携着自己的手,两人行在开满紫云英的田野中,蜜蜂嗡嗡地在他们身边飞舞,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甜香。 万琪忽然一身男装迎面而来,扑向申屠晔。她不能阻止,眼睁睁望着他们激动万分地相拥。他们两人并成一个人,走在前面。她孤零零一个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怔怔望着他们远去。 天空忽然乌云四合,闪电利爪飞舞,撕裂厚厚的乌云。风狂雨横,她不假思索,抓住一把青竹布伞跑上去,要为申屠晔遮风挡雨——然而,申屠晔毫不犹豫夺过雨伞遮住了万琪。 她呆呆望着万琪,万琪手里抱着一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孩子,说那便是他们二人的女儿。 就算从梦中醒来,席漫还是不能忘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花骨朵一般惹人怜爱。 是的,她怎么能忘记万琪?万琪只是离去,申屠晔不许别人再提起,却还在某处不为人知地生活着,可能还生下儿女。将来,万琪携着儿女归来,自己情归何处? 要与万琪分享一个丈夫吗? 不,她做不到。 之前她可以对万琪与申屠晔的轻怜蜜爱视若无睹,拿这个来开玩笑,甚至想着让位给申屠晔,那是因为她心里没有刻下那一个人。 如今,他已经在心中了,不知不觉矗立在心中了,如何处置? 总有一天,万琪会回来。 总有一天,自己依旧面临三个人之间的撕扯。 就算申屠晔不在乎,他习惯了妻妾成群,就算万琪不在乎,她努力委曲求全,自己呢?自己可以与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丈夫吗? 一年前,自己就因为这样的假想,将万祺逼得有如困兽,也差点将自己逼得疯狂。 如今,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假想,而是随时可能成真的事实,一个不定时炸弹。 那时候的自己,如何处置?学习王妃应有的大度,微笑着请王爷雨露均分? 对不起,请恕自己无法做到。席漫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渐渐到天明。 奶娘望着她两只又浓又大的黑眼圈,叫苦连天。席漫问她:“奶娘,你想万琪会哪里去了?” “哪里?她还能到哪里去?离开了王府,自然哪里有路哪里行,天大地大,难道还会饿死她?她来王府不过一年,那之前十几年哪里活的?”奶娘絮絮叨叨地说。 席漫叹口气,不语。 “最好永远别回来!”奶娘小小声嘀咕了一句。姑爷与小姐成婚日久,只有最近这两月关系比较亲密,像对夫妻了,如果那个姓万的狐狸精又回来,她也要想法子撵走。 席漫既然堆积了心事,做事难免分心,七零八落的,连阿容都看出来了,劝她凡事想开些。阿容已经听守门的侍卫说了,席小姐其实就是六王妃,吓了一跳,凡事格外看顾。 席漫笑笑,说自己没事。 孩子们上课完毕,三五成群地散在草坡上玩耍。 一个看门的侍卫走过来,主动表演拳术,运拳如风,出手有力,引得孩子们纷纷喝彩不已,好几个男孩子扑过去,要跟他学习。侍卫笑笑,大声说:“你们学了,等王爷凯旋,就要在王爷面前表演,敢不敢?” “敢!”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 “我学了以后也要去当兵,立下军功做将军!”一个孩子的声音倏地响起。 席漫望着他,一个瘦弱的男孩,大约七八岁,手脚如麻杆,背还有点驼。孩子们哄的笑起来。 “将军,都是从小兵升上来的。你这个家伙,有志气!”侍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金太冲!”那孩子竭力挺直腰杆。 “好,金太冲!”侍卫将他拉到人群中央,说:“金太冲有志气,说不定二十年后,就是金将军!” 孩子们不敢再笑,都静静望着,又是羡慕又是兴奋。他们大多数是贫民的孩子,能够有一碗饭吃可以侥幸,读书、写字、习武,对他们而言不啻于做梦,将军对他们来说更是遥不可及的高山。 如今,居然有一个孩子说,他要去攀登那座高山,站到山顶上,对于他们而言,仿佛骤然打开了另外一扇门,看到了另外一个天地。二十年后,说不定自己也是将军?小小的种子,在心田里发芽。 男孩子很兴奋地练武去了,准备到时候在王爷面前表演。 练武?打仗?席漫皱紧了眉头。她并不希望这群好不容易捡回性命的孩子,将来要去战场堆白骨。等申屠晔回来,跟他说说,让孩子们读书识字算数就好,过点平常的日子。 女孩子们都围拢在席漫身边,有人低声问:“席小姐,我们要表演什么给王爷看?绣花吗?” 育婴堂专门聘请了两个绣娘,教女孩子们绣花,让她们掌握一技之长,将来可以独立生活。 席漫点点头,说:“好。” 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孩子们相互看了看,说:“席小姐,你教我们吹树叶好不好?” 席漫望望她们又期待又兴奋的目光,不用说,肯定是那几个女孩子将自己出卖了。反正心乱如麻,便点了点头,说:“也好。” “吹树叶?哈哈,她们要表演吹树叶!”旁边的男孩子听见了,哈哈大笑,不以为然,惹得其他男孩子也跟着大笑。 “哼,你们打拳,我们吹树叶,笑什么笑!要不,我们打赌,到时候看看王爷说哪个节目比较好看?”女孩子们不服输,跟着争辩。 “比就比,不敢比的是小狗!” 阿容与席漫欣慰地望着面前为了胜负互不相让的孩子,谁能想到,不久前他们为了一个包子争前恐后,为了一条红裙闹出人命? 卷叶吹为玉笛声 从那日开始,席漫教育婴堂的女孩子用树叶吹奏乐曲。 首先,要教会她们挑选合适的树叶,要够新鲜、柔软,厚薄均匀,柳叶、竹叶等树叶都可以,因为怕竹叶割伤孩子们娇嫩的唇,统一摘了柳叶。 其次,教她们用树叶吹出声音。 她让女孩子们两手各拿住树叶一头,随便吹。女孩子们一边吹一边笑,要么没声音,要么嗤嗤十分刺耳,要么噗噗十分圆钝,完全没有席漫吹出的那种清脆悦耳流水般的声响。 “你们这样吹给王爷听,只怕王爷的下巴都笑掉了。”男孩子们躲在旁边,听见她们吹出的怪声,不由大笑。 女孩子气极了,弯腰从地上捡起泥块砸过去。男孩子呼啸着跑远了。 “别急,慢慢来,距离王爷回来还有——十多天呢。”席漫也说不清具体天数。 “他们打拳很容易,一拳一拳打出去就好了,我们要练到什么时候?”有女孩子抱怨。 “对啊,这样根本不公平。”立刻有人附和。 席漫笑了笑,说:“学拳容易,要打得准确及好看就不容易了。我们吹树叶不容易,可是一学会,保证到时候男孩子的眼珠子都掉地上。如果大家觉得吹树叶太难,我们也可以选个容易的,唱歌,怎么样?大家合唱。”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唱歌?那不是歌姬或者戏子才能得到的训练?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哪里有练唱歌的? 席漫望着她们惊诧的眼神,不明所以,问:“大家觉得唱歌很难学?” 有人立刻将手中的树叶扔掉,哇的哭了出来。其他的女孩子渐渐往后退,围成一堆,望向席漫的目光充满了怀疑、畏惧与防备。 席漫第一次见有人齐齐不喜欢唱歌的,便笑笑,说:“不喜欢唱歌?那继续——” “小姐,你们是要将我们送去妓院吗?”有人高声叫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妓院?”席漫一时还没有将妓院与唱歌联系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突然提到妓院。 “胡说八道,六王爷开办育婴堂,只是为了让你们有个安身之所,学一技之长,去什么妓院!别说这样的胡话!”刚刚走过来的阿容立刻斥骂,一面仔细打量王妃的脸色,要是这样的话语传到王爷耳中,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小姐要我们学唱歌!”人群中飘出一个小小的声音,其他孩子立刻附和,对妓院的恐惧超过了对乐曲的喜爱。 席漫无可奈何地笑笑。唱歌,跳舞,在申屠王朝是女子愉悦男人的谋生手段啊,她怎么以现代的目光来衡量她们?吹树叶与唱歌,原来差别这么大。 “我们只是唱给王爷听。”席漫解释。 “我们是要送给王爷做侍妾吗?”孩子们马上又冒出新的疑惑。 席漫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王爷什么人?哪里轮得到你们去做侍妾?就算你们想,也没有这种福分呢。席小姐自己会唱歌,好心教你们罢了。”阿容立刻打圆场,眼见王妃脸上不悦,心里一片惶急,生怕孩子们还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语。 谁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竟有一个孩子认真问: “小姐,你是妓院里的小姐吗?要不,为什么你会唱歌?” 阿容只恨不得立刻在世间消失,谁不知道六王妃乃是席相家二小姐,只怕王妃马上大发雷霆,将这些孩子撵出去。 席漫并不以为忤,只觉得她们的想法很奇怪。唱歌,多么快乐,难道她们生活中从来不唱歌? “我自然不是妓院来的,不过我从小会唱歌。你们不喜欢唱歌,就吹树叶吧,千万别输给男孩子。”席漫结束了孩子们的疑惑,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决定往后自己说话时要特别留心。 王妃面对孩子的不敬,竟这样和颜悦色,从未见过这样大度的贵妇人——阿容抹了抹额上的汗,站在一旁看。她决定,就算再忙,也要守着她们,免得再出什么意外话语。 席漫教了一个下午她们如何用唇舌控制气流,有三四个女孩子很快就能吹出简单的音调,要说乐曲,则还要花费更长时间。 一日傍晚,孩子们还读书完毕,席漫又教女孩吹树叶。女孩们请她先做示范,她们越来越沉迷于她吹出的乐曲,总拐弯抹角想多听一次。 席漫望望天边蔓延的彩霞,从她们新摘下的叶子中,拿了一片,贴在唇间,便开始了表演。教书先生与绣娘们闻声而来,听得入神。 一曲既罢,孩子们还没有回过神来,背后已经响起了掌声。 “好,好!” 众人齐齐望向院门口。 “黄棣?”席漫先叫了出来。这个倚在门边的男人,不就是那个和嫣碧来相恋的黄棣,也就是当今皇上吗?大清早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位小姐好才华!居然能够用简单的树叶吹出这样优美的乐曲。”黄棣说道。 “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友情,剥条盘作银环样,卷叶吹为玉笛声。古人吹柳送别,没想到今日有福气可以聆听妙音。”黄棣身边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人也笑眯眯地赞叹。 席漫惊诧的不是他们的赞叹,而是黄棣对着自己从未相识的样子。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吗?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黄棣跟第一次街上相见的时候很不同,就算他日理万机,身边妃嫔如云,应该也不会这样快就忘记自己吧。 她并不知道,皇帝申屠棣自从倒塌的高台上栽下受伤,已经脾性大变,连太后都认不出,哪里还记得她是谁。申屠棣躺了一段时间,十分不耐烦,就要求出宫外走走,刚好从山寺归来,经过山村边,听到若有若无的乐曲,申屠棣心中一动,立刻赶到育婴堂。 “小姐,未请教才那曲名?”申屠棣含笑问道。 席漫觉得他锐利的目光异常不舒服,淡淡说道:“随口吹的,不成曲调,让两位见笑了。” 其实,她刚才望着夕阳西下,忍不住吹起了《夕阳之歌》,见申屠棣目光一闪,似乎别有含义,不由心中也一动。 疑 天色渐晚,红艳的晚霞沉了,淡了,渐渐变成淡紫色。 申屠棣望着席漫淡然的目光,心头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很像,真的很像!仿佛直接从心头剪出来的。 他心头一直藏着这样一个影子,若隐若现,但是却想不起来她是谁。曾经问过母后及皇后,她们都顾左右而言他。 只有后来一个小太监无意中说漏了嘴,说起九仙楼的嫣碧来姑娘。他追问,小太监却说嫣碧来已经因为刺杀皇上,在狱中受刑不过,已经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他,一片茫然,只觉得心无所依,就是想梦,也梦不成——嫣碧来,从来不曾入梦。她恨自己吧,要不也不会先刺杀,后来死了也不肯托梦。 他曾千百次在心头揣摩这个名字。 嫣碧来,怎样水灵晶莹的人儿? 只是,为什么轻轻唤起这个名字,却没有那种魂牵梦绕的感觉?似乎,他一直在追寻的,并不是她。 那是谁?他不知道,也想不起。 他亲自出宫,去过九仙楼,坐在据说以前他常和嫣碧来一起坐的临街房间里,然而,并没有那种心头泛起的眷恋感觉。 他丢失遗忘的那个人是谁?他究竟将她丢在了哪里?他心头无尽的惶惑,这种惶惑无法向太后、皇后乃至宫中的太监宫女说明,正如他醒来,发觉自己完全忘记了身边的人一样。 席漫望着他奇异的目光,不由一愣。 “吃饭啦——”厨房门口传来煮饭阿姨的喊声。 孩子们不知大人的纠葛,一哄而散,往厨房奔去。 “我也先回去了。”席漫带着坠儿,朝申屠棣点点头,抬步出了院门。守门的侍卫朝她恭敬地点了点头。 申屠棣见状,朝身边的罗太监使个眼色,罗太监立刻过去,向侍卫打听,打出皇上的名号,才打听到原来方才那位小姐是六王妃。 六王妃?小王子申屠悦的亲生娘亲?只听母后说过,六王妃身体不好,无法照顾小王子,所以才将小王子接进宫中照顾,看来,别有内情。 申屠棣与罗太监下山,会合了其他侍卫太监,卷风似的往京城驰去。 席漫听着山村边的马蹄声远去,心头禁不住一阵阵疑惑。这个人的目光,完全不像见过的申屠棣。记得前不久陈三说过,皇上又一次受伤。难道摔糊涂了? 在吃饭的时候,她心头还是想着这个问题,吃饭也吃得有一口没一口的。“好小姐,好好吃饭,吃完饭再想姑爷吧。”奶娘笑呵呵地望着席漫。 坠儿差点一口饭喷了出来。 席漫怔怔地抬起头。她并未听清楚奶娘说什么,不过从奶娘的笑意也看出了其中的意思,不由苦笑。 第二日,她正要去育婴堂,宫车已经到了门口。村里的孩子妇人都跑了出来,躲在旁边偷看。 奶娘与老六吓得不轻,席漫也为之一怔。给他们这么一闹,日后如何再在这里安居?育婴堂的孩子——席漫举头往山上望去,育婴堂的院门关闭着,听到了孩子们响亮而整齐的读书声。 “王妃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进宫看小王子。”罗太监笑容可掬地说。 宝宝!席漫的心马上给一把抓了过去,点点头,登上了宫车。奶娘与坠儿见状,赶紧跟着上了同一辆车子。 一路上,席漫的心也随车起伏。 不知道宝宝如今长成怎样了,一段时间不见,还认得自己吗?只怕不认得了吧?不过不要紧,抱着他,哼起催眠曲,他应该还记得自己的声音吧。 席漫心潮澎湃,一时喜一时忧,不知不觉宫车已经驶入皇宫。 “你们请稍候,太后娘娘宣王妃娘娘一人晋见。”车子忽然停下,罗太监请奶娘与坠儿下车。 席漫只想着宝宝包子似的小圆脸,并没有留神。 当宫车停下,罗太监请她下来时,她才发觉,来到的竟是湖边一个凉亭,淡蓝色的轻纱随风飘拂,露出申屠棣的笑脸。 她慌乱回头,背后无人,宫车正缓缓调转马头。 “喂,太后娘娘呢?我的宝宝呢?”席漫怀疑自己被骗了,转过身就要走。 “小王子与太后一会儿就到,你还不知道太后给他取名申屠悦吧?” 申屠棣只用言语,轻而易举将席漫拉了回来。 她将信将疑,问:“哪个悦?” “悦耳的悦,正如王妃娘娘吹的曲子一样悦耳。”申屠棣请她坐下。 就算他再怎么糊涂,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可能对弟媳妇如何,席漫收起心,坐在旁边,暗自提防。 “这湖边同样有柳叶无数,朕真想再听听王妃娘娘吹奏的乐曲,不过朕也知道,王妃娘娘心思都在皇侄身上,没有那份闲情。朕只想问问,王妃娘娘的这门技艺,从哪里学来的?”申屠棣的目光紧紧扑在她脸上。 席漫心中一震。 自然,用树叶吹奏乐曲,是以前自己跟村里一位老人学习的,学了整整八年,才小有所成。后来,出去读大学,比赛,唱歌,辍学,生活离树叶越来越远,在歌坛横空出世的那几年,基本已经忘记了自己会利用树叶吹奏歌曲。 在万祺身边,呆在乡间别墅,蝉多蛙多,有时候,听着心痒痒的,她也会随手摘下树叶,带着小时候简单的欢喜,轻奏一曲。有次,万祺无意中遇到了,说这个绝对是卖点,再出碟时可以加以利用。 她点头,只是从未想过要在新碟中应用。用树叶吹奏歌曲,伴随着太多过去的回忆隐秘的心事,只适合独享。 未等她回答,申屠棣说出更让人心惊胆战的话语: “据朕了解,席相爷府上并无人懂得用树叶演奏乐曲,难不成王妃娘娘所学,乃是天神梦中传授,或者另有能人异士,比如那个臭名远扬的黄尚所教?” 这还是席漫第一次知道,黄尚也会用树叶吹乐曲,话说回来,自从上回黄尚给红衣小姑娘追着跑后,一直杳无音讯,不知两人结局又如何了。 “难道王妃娘娘不方便作答?”申屠棣步步紧逼。 席漫正想想个人名糊弄过去,又怕他恼起来治自己欺君之罪,远远的有人奔来,很快就到了眼前。 “皇上,皇上,大大不好了!八百里加急,六王爷胜利班师,路过黄蜂岭时,被滑落的山石砸伤,至今仍昏迷不醒!”侍卫跪倒在地禀告。 申屠棣立刻望向席漫。 席漫立刻望向侍卫,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亏心事 亏心事 十日后,申屠晔被送回六王府。 此时的他,早已经苏醒,只是,两条腿被砸断,只能继续卧床静养。太妃娘娘从宫中传来懿旨,将他安置在莲华苑。 以他的武功,怎么会给山石砸伤?席漫问了侍卫,才知道他是为了救覃庸而受伤。 席漫心头涌起更多的问题。覃庸不是被驱赶出了王府不知去向吗?为何会出现在申屠晔身边?难道,是覃庸下的毒手? 侍卫看出了她的疑惑,简单说昔日王爷将覃庸悄悄送到边关,要他将功赎罪,否则永远不能踏进王府一步。 席漫从未想过申屠晔竟会这样。他想让覃庸建立功勋,加官晋爵才向太后提亲吗?难道他从未想过要杀害仪方公主及覃庸?那为何又将他们浸猪笼? 在侍卫简短的讲述中,她仿佛置身于杀声震天的战场,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尘埃狂舞,战旗飘扬,申屠晔率领大军进攻,势如破竹。 对方军队突然向两翼散开,驱赶出数千老病妇孺挡在阵前,嚎哭之声,远远超过了杀声。 军队如遇上河坝的水,硬生生止住。 纵然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也无法对手无寸铁的妇孺挥起刀枪,何况这还是本国被掳走的百姓。 然而,敌兵却躲在肉盾身后,不断地射来箭雨。 申屠晔下令,全军架起盾牌,缓缓后退,连退五里,松懈对方,暗中却派遣两支早已准备好的铁骑从阵后兜过去,分别越过两侧山头,包抄他们后路。 谁知道对方也早有准备,当铁骑冲下山头时,包括覃庸在内的三千军士,一半因为陷马坑摔下来。申屠晔为了救他们,另外率领一支骑兵从敌军右翼杀过去,在后方硬生生撕开一道大口子。前方敌兵回转,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心,,幸亏覃庸等也拼死相救,为申屠晔布阵挡住了箭雨。老百姓则趁此机会,逃奔本国军队,申屠王朝的主力才杀过去。 席漫按住胸口。 从来在战场上只进不退的申屠晔,会为了百姓的命而后退五里? 这样想时,似乎又亵渎了申屠晔。想想他在阿宗坟前内疚痛悔的模样,的确是他的作风。 黄蜂岭坠下山石,完全是意外,因为近日多雨,山泥倾泻,连山石也松了。在山石骤然落下的那一刻,申屠晔连拍几掌,将覃庸等几个近身侍卫推了出去,自己想回掌抵挡山石,已经不及。 他会出事,在众人的意料之外,连席漫也从未想过如战神一般的他,竟会受伤。但不管怎样,起码他活下来了,就算受伤,也比最坏的结果要好。 席漫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微笑,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的仆妇看见她来,无不松了一口气,指指里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申屠晔醒来发觉自己安置在莲华苑,听说是太妃娘娘的懿旨,大大的发了一通脾气,吓得下人们逃避不及。 席漫点了点头。 才到槅扇旁边,还没有转过身子,一只花瓶砸了过来,砰一声跌碎在她脚边。 “滚!别来烦我!”申屠晔咆哮道。他听到了脚步声,以为是丫头仆妇。 “王爷,是我。”席漫转过槅扇,撩起纱幔。她明白申屠晔不能行走的躁动,尽量将声音与面容都控制得更加平和。 “不见,出去!”申屠晔已听出了她的声音,却不愿意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呈现在她面前。驰骋沙场多年,他受伤不多,这一次因为觉得稳操胜券,竟忽略了敌军后方,打得十分被动,心中已经很不快,再加上双腿重伤,不能动弹,更加暴躁。 席漫并不为所动,慢慢走到床前。 申屠晔须发蓬蓬,乍一看像个野人,也不抬眼望席漫,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丫头们想必怕了他,不敢给他好好梳个头吧。 席漫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怒容,从自己的梳妆匣中拿出象牙半月梳子,想要为他梳头发,却给他毫不客气推开了。 “不用你管!” “看你的头发,都打结了,就算要梳,哪里梳得动?干脆给你洗洗头吧,看看能洗下多少边境的沙子!”席漫带点笑意说。 申屠敏深深地凝视着她淡然的眼神。她太平静,没有哭天抢地嚎他的腿,也没有坐在旁边泪流不止,只是想为自己梳头,比自己还迅速接受了他双腿重伤的事实。 这一点让他骄傲,六王妃毕竟是六王妃,遇事镇定,转眼却又让他心底浮起寒意。 “用不着你梳。”他冷冷地说。当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她脸颊上的时候,瞳孔为之一缩。 她不仅没有清减,反而胖了一些。离别当日温情脉脉的一句“我等你”,抵不过如今她粉红微圆的脸。有哪一个女人,在丈夫出征、听闻他受伤后还能长胖?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哪怕是在听说自己重伤之后?这个想法,如刀刃刮过他的心,削去了所有的得意,心头五味杂陈。 “那你自己梳吧,你只是腿伤了,又不是手伤。”席漫将梳子递给他。 这个女人?耳朵有问题还是眼睛有问题?他一挥手,将梳子打翻在地。 她弯下腰,慢慢拣起梳子,抽出丝帕揩了揩,道:“你生什么气?”就这一句,也没有蕴含怨愤与委屈,一样的淡然。 生什么气?气她若无其事的淡然,疑她当日一句“我等你”不过是一时的应景。可笑自己还常常想起她那时的娇羞与决然。如果真的在意,根本不可能这样镇定!他狠狠地盯着她两颊的晕红,能胖能笑,这是做妻子的本分吗? 申屠晔钻进了牛角尖,像孩子一般为她没有大动作地表示出担心、害怕而闹起别扭。 席漫只觉得他心情不好,以为是腿伤不能活动的缘故,用梳子在他头上耙了几下,乱蓬蓬的,实在不能梳理,还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我帮你洗洗头发吧。”她根本不顾申屠晔的冷眼,吩咐仆妇端来热水,安置好在床前,抱起申屠晔的头稍微往外移出来。 “你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申屠晔忍不住咆哮。 房间内的仆妇都呆住了。 理还乱 席漫并没有辩解,也没有发怒,只是抱着他的头,轻轻用面巾沾了温水,揉搓着他的头发。 头发纠结在一起,完全湿了水,她以十指当梳,慢慢梳理着他的头发,然后再抹上洗头香膏,慢慢揉搓出小小的泡沫。 淡淡的香气随着热气漂浮在房间内,房间内只有微微的水声。 这是个平静的午后,风从窗外的荷叶上过,偶尔送来淡淡的荷香。 席漫继续不轻不重,不快不慢地揉搓着,继而慢慢打着圈圈,按摩着他的头皮,清除积压的污垢。 温热从头皮缓缓传进申屠晔的心里。 这辈子,侍候他的人多得是,为他洗头的人也多得是。 他记在心上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母妃曾经也为自己洗过头,唯一的一次,恰好在她自己洗头之后。 她披着一头半湿的头发,坐在阳光里,阳光在她头发上打上了彩色的小光圈,显得格外恬静。而他,刚刚与小太监在花园中嬉闹完毕,满脸是泥,很偶然地从她宫前过,见她那副怡然自得的神态,不由愣住了。 “晔儿、晔儿?”她又惊又喜地叫住他,声音格外的跳脱。 他转头,看见她的眸子比头发上的光圈更加闪亮。 “是,母妃。”他有些不耐烦地答。为了弥补皇后的丧子之痛,他自幼在皇后身边长大,对母妃,一向是疏远而冷淡的,她常常游离在他们热闹的生活中,不过是偶尔抬眼远远望见的一个剪影,或者恭恭敬敬低下的头。她没有抱过他,没有拉过他的手,逢年过节,他奉了皇命,去她房间里坐坐,她有太多话一时讲不出,而他,一向只是问候,再无他话。每次离开她的宫殿,他的心与脚步一样轻松。 “你脸脏了,帮你洗洗?”她携了他的手。 他几乎为她温热柔和的手及她头发弥漫着的香气所魅惑,点了点头。 她的脸立时盛开了,紧紧攥着他的手,几乎有些欢跳着似的走进宫里去,大声地吩咐宫人打水拿洗脸膏子。 洗了脸,他反而觉得有些恍恍惚惚,抹过脸上的面巾存留了一种香气,却不是她头发上那种清朗的淡香。 “你的头发好香……”他几乎如梦游一般伸手去抓她的长发。 “喜欢吗?我帮你也洗洗头发可好?”她带着讨好的笑容,紧张地望着自己,鬓边的头发微微颤动。 “好。”不知为什么,他喜欢那种香气,也想要那种香气。 “好,好,好!”她非常夸张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吩咐宫人赶紧又送来新的热水。 她坐着小绳椅,将自己反抱在膝上。他望见高高的殿顶十分鲜艳显目的藻井,望见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光束中有无数小小的尘埃如小蛾在飞舞,忍不住微笑,心头一角也软软的,痒痒的,仿佛有小虫爬过。 头上忽然一热,她用面巾蘸了水,不住地揩拭着自己的头发。 她的动作生涩笨拙而过于用力,与平日侍候自己洗头的宫人完全不同,他忍不住挣扎,想要从她怀里起来,却挣不过有力的手。 一种讲不明的惶恐也湿漉漉地涌过心头。 “你弄痛我了!”他忍不住咆哮。 她的身体一震,继而一呆。水从面巾上坠下,溅在额头,流入他的眼睛与耳朵。 眼睛的刺痛,让他又一次大叫起来。 “对不起,我会小心的。”她忙不迭道歉。 她慌里慌张地为他拭去眼睛的水,继而又去挖耳朵,完全失去了平素一个剪影似的清静安逸。 她并没有为他涂上香膏来洗头。 因为他嫌她动作不够轻柔,狠狠推开她的手,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跑回了母后宫中,母后带笑问起时,他只说自己玩,弄湿了头发,不知为何,下意识为她隐瞒。 然而当天晚上他的眼睛又红又痒,而且肿了起来。母后问过随身小太监,立刻大发雷霆。 从此,逢年过节,他不用再去她的宫殿问候。 偶尔见到,也不过是远远的一面,淡淡的目光。 他起初曾有过内疚与不安,但是日子久了,内疚也渐渐如她的目光,淡了,空了。 在席漫的手指按压在他头上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那种淡淡的香气又浮现在鼻前。是当年那种洗头发的香膏吗?年月依旧,他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 发香荷香,在午后明爽的空气中飘散。 他鼻子有些酸酸的。王妃毕竟服侍人少,不小心竟让水流进了他的鼻孔。 她忙不迭道歉:“等等,下一回绝对不会了。” 心底深处似乎有头猛兽涌了出来,他不喜欢听见这种惶急的道歉,禁不住又要爆发,用力握了握拳头,才控制住了。 她不是母妃,不是。他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 从小到大,虽然与母妃不熟悉,他看惯了母妃在皇后及其他妃子面前低眉顺目的怯弱模样,连对比她低级的妃子说话,脸上也堆着笑,哪怕在自己面前,也一样的懦弱,就连逢年过节母子相会说几句话,也颠三倒四,话不成话。 如果母后真是自己亲娘多好!小小的他,曾经无限崇拜地看着母后在父皇面前不卑不吭的高贵,哪怕父皇咆哮,也不过微微一笑,真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有两位母亲的模样刻在心底,他真正喜欢的女子,早已经悄悄定了型,英气飞扬,不软弱,不轻易低首,任何艰难时候都应该高仰着头。 他寻寻觅觅,始终难如人愿,蓦然相遇,得到过,又失去了。 然而,南南好几次的挺身而出,渐渐洗去了身上一层柔软的温婉,露出内在坚硬的铮然——她,实在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与万琪的外刚内柔刚好相反。 想起万琪,他忍不住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 上一回出征,她奔驰千里去探望,以至失去了孩子。 这一回凯旋,自己重伤归来,她却不知在哪里。 头上又淋上新的热水,冲刷着泡沫与污垢。席漫的手继续温柔地按压着,一圈一圈又一圈。 申屠晔的心,仿佛也坠入了一个又一个圈中,圈中晃悠着母后、母妃、万琪与席楠的面容。 反复 在申屠晔思绪万千的时候,席漫也在熟悉的动作中,恍恍惚惚,仿佛手下按摩的正是万祺的头。 她一向为人很自我,却心甘情愿万祺面前低头。在他面前,她是贤淑的妻子柔顺的情人及乖巧的女儿。 他的成熟睿智,正好弥补了自己外在的硬朗内在的脆弱,让她着迷。她唱过那么多情歌,也不是第一次恋爱,却无可救药地坠入他的宠溺中,放任自流,不加控制。就算她有多坚强,也期待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卸下所有的伪装。 刚相处时,他们彼此间还有摩擦,她偶尔还露出张牙舞爪的小野猫相,让他无可奈何地笑着包容,又宠溺地纵容。 渐渐地,他们找到了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她发现了另外一个天地,除了唱歌,生活中、情人间竟然还有那么多快乐。他制造种种浪漫,不断带给她惊喜,而她投桃报李,也卸下了自己的小外壳,诚心诚意窝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小天地,仿佛转眼便一世,两人从此终老。 真的以为从此一辈子呢。 她按得有点重了,申屠晔不满地哼了一声。她忙不迭道歉。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在后期,摩擦渐起,她不放心他,觉得外面的花花世界迟早会伸出一只手将他攫住,从自己身边夺走,一茬茬冒出来的水灵灵嫩生生小女生,多着呢,防不胜防。 她生疑,他解释,她道歉,两人和好,然后又是一轮新的循环。那时候,她依旧为他洗头,却再没有昔日的甜蜜,反而轻一下重一下的不成套路,所有的怨气、委屈都掩饰不住,通过她的手指,传进他的心头。 “漫漫,你不要这样。”他很无奈地说,如从前面对她的张牙舞爪。 她立刻道歉,生怕引起他的不悦。因为害怕失去,或者感觉渐渐在远离,便想握得更紧,他偏偏不受她的控制。 纵然他求婚,她内心深处也觉得是施舍,因为失去孩子的施舍。 当她重出江湖开告别演唱会时,久别的忙碌填满了她每一日,低压下来的天空,又再一次上升,留给他的空间反而多了。她知道了自己的小气与狭隘,决心在真正告别后重新开始。 只是,再无机会开始。 又一次为男人洗头,别的男人。 她凝了凝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到手指上,随着自己的按摩,申屠晔僵硬绷紧的头皮渐渐放松,之前突起头上的青筋也渐渐缩小,平复。 她笑了笑,用面巾先抹去了发上的泡沫与污垢,在仆妇换过清水后,重新再蘸水起来冲洗。 申屠晔的头发,如他的性格,比一般人的粗硬,在她的清洗梳理下,渐渐柔顺,焕发着黑亮的光辉。 她用干爽柔软的新面巾将头发裹紧,尽量吸收头发中的水分。 这个世界,没有吹风机,没有快速干发毛巾,他又不能到外面去晒太阳,只能不断地重复用面巾吸收水分。 等她偶然往他脸上看过去时,才发觉申屠晔已经沉沉睡去。 暴躁的他,睡着了,也不过是像个孩子,委屈似的,微微皱着眉心。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拂他的眉心,慢慢将他拧结的眉头抚平。 睡着了的他,没有抗议。 这时候,她才敢将手轻轻放到他的腿上,抚摸着被子下鼓起的药包,猜想他的伤势。他的腿,肯定很痛吧。 她想撩起被子看看,忽然觉得芒刺在背,抬起头,骇然望见了申屠晔的炯炯目光,凌厉、冷酷。 他没睡着,居然给抓了现行!她狼狈地缩回手,微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 “怎么,不看了?你不早就想看看这两条废腿吗?”申屠晔道,目光内的冰冷让席漫觉得黯然。 “不,你会好的!”她急急地说,仿佛在为自己辩解。 “好?”申屠晔的怒气又一次被勾起了。面对自己的腿,她,和别人并无不同,说着言不由衷的谎话,竭力让自己相信荒谬的将来。 她,总是特别容易激发自己的怒气。她符合心中期待,他生气,觉得她没有妻子的本分,不符合,他也同样生气,觉得没有那种希望的硬朗。在她面前,他是个极端挑剔而又小气的男人,自私地想将她揉捏成心头的模样。 席漫见申屠晔又恢复了之前的喜怒无常,幸亏头发已经吸干,自己可以离去,便起身告辞。 “这里不是你的莲华苑吗?你还去哪里?”申屠晔嘲弄地望着她,看着她的脸瞬间变红。 席漫呆住了,没错,这是自己住的房间。他受了伤,于情于理都要好好照顾他,一时不能返回育婴堂。与他同居?从未试过。 “我住宝宝的房间,免得压到你的——”她及时剪断了后面未曾出口的“腿”。 “不准!就住这里!”他蛮不讲理地要求。 生气,生气了还是要自己在旁边?席漫摇摇头,道:“我去那边的矮榻。” “不许!”申屠晔伸手一揽,将她拖到怀里。 席漫吃了一惊,赶紧直起身子,生怕压到他的腿,伤上加伤。 “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大可放心,我也不想再一次断腿。”申屠晔只是将她斜着抱在怀里,霸道地要求她睡在旁边。 方才还气咻咻地瞪着自己,此刻又将自己霸在身边,申屠晔不是一般的专横。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席漫决定,忍了。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便这样起起伏伏,时好时坏,一时心系故人,一时又凝在眼前人。奶娘倒没什么,只说王爷伤了也好。 急急赶回府中的太妃,专程到莲华苑来看儿子,专门去找老薛问过了,知道只要休养个三四个月便可以恢复,心中稍定。 奶娘特意谢过她下的懿旨,太妃微微一笑:“谢什么啊,他们两夫妻好了,我们就都好了。” 只是,这对小夫妻,什么时候才像对正常的夫妻,坦然面对彼此? 重逢 伤筋动骨一百天,申屠晔砸断了腿,即使他如何好强,还是得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闷得整个身体都要长蘑菇了。 席漫见他目光中隐隐的又暗流汹涌,便告诉他,皇上论功行赏,覃庸等人都因为立功而晋升,覃庸特地到王府来探望。 “不见!”申屠晔断然拒绝。 “覃庸来一趟不容易。”席漫劝道。 “走很容易!”申屠晔就是不松口。 这个人,属鸭子的,硬就硬在嘴巴上。 “见见吧,难道你小心眼记恨他?”席漫用激将法。 “就算我小心眼吧。我睡了。”申屠晔两眼一闭,耍赖。 席漫恨得牙痒痒的,因为某人是伤员,不好跟他计较,便走出房间来。日头烈烈的,覃庸跪倒在院子里,王爷因为救他们几个而受伤,他心里着实不好受。 “王爷睡了,你起来吧,跪了他也看不到,何必白白辛苦自己。”席漫吩咐侍卫将覃庸搀起来。覃庸双腿用劲,就是不起来,脸上不复昔日的清秀,而是棱角渐现:“王爷看不到,我自己心里清楚。” 只有那样的牛才会教出第二头牛!席漫无奈地叹口气,道:“覃庸,你的心意,我明白,王爷也明白。难道你要我亲自搀你起来吗?” 覃庸慢慢起来,说:“娘娘,覃庸该死!” “活着的人都不该死,别想过去的事情了。好不容易回来,找兄弟们叙叙旧吧。”席漫继续劝道,望着覃庸痛恨不堪的面容就觉得难受。意外,那只是一桩意外。 覃庸深深凝视了她一眼,正想开口,坠儿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仪方公主回来看姑爷了——”转头望见覃庸,立刻恨不得将话语吞进嘴里。 仪方公主! 这个名字,让席漫与覃庸都变了脸色。 席漫清楚看见,覃庸的目光开始恍惚,晃荡着欣喜与惭愧,最后如日光一般灿烂:“她——娘娘,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让覃庸与仪方公主相见,如果申屠晔知道,会如何想? 他安排覃庸到边境当兵,不就是想让覃庸立功变个身份可以去接近仪方公主吗?其实,他心底也是不想拆散这对小情侣的。 “去吧。影香楼。”席漫笑道。成全一对小情侣,始终让人愉快。 覃庸的脸色倏地一变,继而点点头,绽笑道:“好!” 席漫望着他的背影,不禁也微笑。一时相思苦,日后长依乐,小情侣先受点苦难,也未尝不是好事。考验,会让他们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 她抬起头,九曲桥上,瑶波阁边,仪方公主在宫人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而来。想想当日自己与仪方公主在瑶波阁赏风景,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姑嫂相见,自有一番酸甜苦辣在心头,众人在侧,不过笑笑,简单寒暄,又说下申屠晔的伤势心情之类。她捏住仪方公主的手,在掌心处捻了捻。 仪方公主倏地抬头,见她含笑的眼睛眨了眨,心下了然。 “各位公公及姐姐们难得出宫,让丫头们领你们逛逛去,眼前这湖中莲子多得是,新鲜着呢。留我们姑嫂两人说几句私己话,行不行?”席漫笑道,自有奶娘送上一份心意。 宫人太监见状大喜,各自接过礼物银子,笑嘻嘻地向王妃公主行了礼,跟着坠儿她们去了。 “嫂嫂!”众人一散,仪方公主的手立时滚落。 席漫见她的脸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得可怜,心中也一片凄然。 宫中,宫人在侧,如无处不在的狗仔队,哪里能光明正大地思念?只怕稍微发发呆,也有人注目吧?仪方连思念都要避着人,实在太可怜了。 她抽出丝帕,为仪方公主轻轻拭去泪珠,携手同行,边行边说。湖中荡舟采摘莲子的宫女笑声不断,远远望见她们姑嫂二人沿着湖边行走,有时候又驻足看看湖中的鸳鸯,也不放在心头。 沿着湖边的白石小径,穿过柳林,那边便是绿意浓浓的梅林,影香楼在梅林中若隐若现。 “嫂嫂?”仪方公主一震,手在席漫手心中颤抖,瞬间变得冰冷而僵硬。 “嗯,你许久没来了,有个故人,见一见。”席漫暗暗好笑,她已经十分期待小情人相见的狂喜场面了。 “不,嫂嫂,我不去!不去!”仪方公主白了脸,想要挣脱席漫的手,身子也往来路扭曲。 “傻丫头,难得来一趟,都到面前了,还不见?”席漫继续道,“你万琪姐姐回来了,你就不想见见她?”见仪方公主的模样,她忍不住想要捉弄下。 “她!她——什么时候回来了?”仪方公主从她手中轻轻抽出手来,低头看了看,笑道:“这天气——嫂嫂,你就是喜欢开玩笑,怎么可能是万琪姐姐回来呢。她对王兄伤透了心,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不会回来了?我总觉得,某一天,她会突然出现在影香楼里,或者突然出现在莲华苑中呢。啊,你这小鬼头,我居然栽在你手里——”席漫暗暗好笑,自己千年道行一朝丧,竟然中了小丫头的诡计,推搡着她,“公主殿下,请快移玉步吧,有人脖子都望长了。” 穿过梅林,便到了影香楼。 自从万琪突然离去,影香楼中只剩下芳痕等几个丫头,因为王爷受伤搬到,丫头仆妇大变动,连芳痕等几人也暂时安排到莲华苑听候使唤,影香楼中清净无人,所以席漫才吩咐覃庸在此等候。 “公主!”覃庸从楼后转出来,快步走到公主面前。 “覃庸!”仪方公主明知道嫂子有话跟自己说,却未想到会是覃庸在此,一时又惊又喜,竟呆了。她曾多次偷偷想过覃庸的下落,总暗中祈祷他还在世上,却没有想过他还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两人都痴痴望着对方,仿佛又在梦中。 从未想过还有重逢的机会。 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紧紧握在一起,彼此手心的温暖,证实绝不是梦境。 席漫悄然走远,心头的欢喜一丛丛蔓生。 申屠晔闹别扭 那日,席漫立在梅树下,等了小半天,远远听见坠儿的呼唤,便回到楼边,小声道:“公主,公主!” 仪方公主满面红晕转出来,眉眼俱是娇羞,道:“嫂嫂!” 席漫见状,心头一震。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做错了?事到临头懊悔迟,只能见步行步,反正覃庸得了功名,但愿申屠晔能够谅解他们吧。如果不谅解,就要另寻他法了。 两人缓缓穿过梅林,回到湖边。 日头西斜,宫人太监已经静立久候,即将回宫。 “嫂嫂,谢谢你。”仪方公主在她耳边轻轻说,登车离去。 席漫心头从此压上了一块大石,慢慢回到莲华苑。 “你让他们见面了?”一见面,申屠晔立刻逼问。 事出突然,席漫根本想不及想任何借口,呆呆地答:“是。”继而心中一惊,问:“你说谁?我说仪方跟奶娘他们。”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解释即掩饰,如今的自己为什么这样沉不住气?身边耳报神很多, “好,你是个好嫂子,纵容申屠王朝的公主撕下相会!你好心,却又忘记了好心可能带来的后果!你能不能——”申屠晔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能不能用用脑子!” 一股酸涩直直冲上鼻子。席漫硬生生压了下去,道:“他们两人有什么错?少男少女,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许他们在一起?” 申屠晔淡淡地说:“他们两人,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席漫为他话语中的冷漠激怒,觉得那是对覃庸的鄙视。纵然亲自教养过覃庸,送覃庸去战场立功,其实心底里还是看不起,壁垒分明的隔绝? 她忍不住反击:“应该?谁应该在一起,谁不应该在一起?尊卑贵贱,真的那么重要?如果真的尊卑有别,你们皇家何必选平民女子进宫为妃?应该隔得远远才是!你们幸运,生在皇家,覃庸不幸,一出生就是穷人!” 想不到,申屠晔竟然点头鼓掌:“好,你的口越来越利了。” 席漫真的要给他气死,他避重就轻,或者说,完全不将自己的意思放在心上。 她懒得再看他,愤愤然离开了房间,却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申屠晔脸上浮起微笑。与席漫的争吵,是他卧床生活不多的消遣之一,有时候根本就是故意撩拨她吵架的。这个傻丫头,激动到脖子耳朵都红了,一点点小事,都藏不住,实在有趣。 然而,席漫直到傍晚也没有出现,他心头渐渐不是滋味,想要找她进来,又拉不下脸,不由发起脾气,一时指责窗子开大了,一时指责饮水太凉。 富有经验的仆妇们努力压住心头的笑意,悄悄去请王妃。只要王妃一出现,王爷肯定收敛点嘴脸,不会动不动就闹别扭。 然而王妃不在小王子原先住的房间,听奶娘说,她出去了。仆妇面面相觑,只能继续看着王爷闹了。 申屠晔闹了好一阵,见席漫还不出现,便要仆妇搬几本书过来看,拿到手上,看了又看,也没有看进去一行字。 他烦了,将那书放在身边,吩咐仆妇将房门、窗子关上,遮得严严实实,看帐子里的夜明珠发光。仆妇一一照办。 申屠晔看了一会,不由也暗自笑自己无聊,又吩咐将窗子开了。清风吹进,精神为之一振。 “鸟儿呢?原先这窗边不是有鸟吗?”申屠晔突然问。 “小王子出生的时候,王爷不是吩咐将鸟儿送到后院了吗?” 仆妇一提,申屠晔隐约记得,确有此事,自己当时怕鸟儿惊扰了儿子的休息,特意下令送走了。 “提回来吧。”申屠晔道。 鸟笼很快就挂到了窗边。 耳边时不时响起鸟儿的娇啼,房间内骤然多了生气。申屠晔惬意地闭上眼睛,不经意地问:“娘娘在忙什么?” 仆妇禀告,娘娘下午出去过,刚刚回来。 “什么时候出去?见谁了?出去干什么?”申屠晔一连急急问了三个问题。 “我们只知道娘娘出去,见了谁做了什么可答不上。”仆妇答,又禀告皇上来了。 “皇兄来了?”申屠晔不自觉摸了摸鬓发,看看会不会太杂乱。南南走后还没有回来过,只怕头发全散了。 “皇上在外头,请娘娘带他游览王府呢。” 申屠晔禁不住握紧了双拳。 游览王府?皇兄来到王府,竟然连看自己的幌子都不曾打起,直接让南南带他游湖? 他慢慢松开双拳,问:“陆小姐呢?皇上可曾召见陆小姐?”皇兄如此心急失礼,应该是急着见嫣碧来。 “陆小姐?没有,皇上根本没有提起过陆小姐。”回答的仆妇脸上的疑惑那么明显,连眼珠都定住了。 “去看看,让王妃进来,我吩咐几句,不要在皇上面前失礼。”申屠晔说。 仆妇出去一会儿,又进来,说皇上与王妃已经上了船,无法禀告王妃。 如果能动,申屠晔早穿窗而出,直接跃到船上了。 可惜,虽然他现在很想看到南南他们的情景,却完全不能动弹。为了筋骨尽快愈合,他只能强压着自己。 窗外似乎吹过笑声。是南南吗?她在皇兄面前如何快乐地笑? 申屠晔却听错了,笑声并非是席漫的,而是宫人们在湖面上划船采莲子看水鸟时发出的。 此刻的席漫,僵直地坐在申屠棣对面,面对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浑身不自在,想逃也无处可逃。申屠棣口口声声要她尽地主之谊,坚持她做向导。 他是皇上,她能怎样? 只能笑笑,坐在船头,不时指点湖光山色,对申屠晔的感叹附和几声。坠儿立在一旁,也吓得冷汗直流。 船驶过九曲桥下,缓缓驶向柳岸。长长的柳条随风披拂,如万千少女的手臂在向他们招摇。申屠棣忽然说道:“六王妃当日用树叶吹奏一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闻。不知今日朕可有福气,再聆听一曲?” 皇帝就是皇帝?只差没有明刀明枪宣布“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已——席漫并未遵旨,说今日太劳累,不能御前献艺。 “没事,朕明日再来。” 申屠棣这句话,让席漫差点以为他被豆腐撞坏了脑子。 明日?一想到明日还得面对这个古怪的家伙,她决定,早早偷跑。 银手镯 吃过晚饭,席漫吩咐奶娘让老六套车,自己要回育婴堂。 奶娘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天都黑了,怎么出城?城门早关了。下午才刚出去了,又去?好小姐,究竟姑爷重要还是那群孩子重要?你是王妃,一切都以照顾王爷为上。” 席漫心下怅然。自己居然忘了古代人城门还有开关这么一回事,只是心中的打算与奶娘也说不清。下午买好的礼物,还是想早些送到育婴堂去。 “那明天早早叫老六套车,奶娘,你出马,肯定马到功成。”席漫抱着奶娘的肩膀耍赖。 奶娘不好意思地甩了甩,将她推开,脸上却红光饱满。 席漫扑哧一声笑起来:“奶娘,该给你办喜事了吧?” “这孩子,口没遮拦的。”奶娘赶紧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奶娘改嫁,远比仪方公主的婚事好办。 一想起仪方公主,她不由想起怪怪的申屠棣。明知道自己是弟媳妇,为什么还如狼似虎地盯着?难道,他真的摔坏了脑子?还是,与申屠晔另有隐情,借题发挥?这趟浑水,趁早抽身为妙。 那天晚上,她在小王子原先的房间歇息了。坠儿禀告说王爷拐弯抹角找过她自己,席漫淡淡一笑。找自己,还不是为了吵架?那家伙,简直是将吵架当聊天的,不吵不能过日子,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难怪婆婆也不过看了一看,又匆匆回宫。 当天夜里,隔壁申屠晔的房间里乒乒乓乓又摔了好些东西,席漫闭着双眼,只当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她坐着老六的马车,与坠儿一起去了城郊的育婴堂。 女孩子们一看到她,哗啦一声全跑了过来,一个个仰头兴奋地望着她,却不说话。 席漫摸了摸她们的头,微笑着问:“怎么?见到我很奇怪吗?我又没有一夜长出两个头来。” 有年纪小的孩子扑哧一声笑了,继而孩子们跟炸开了锅似的,七嘴八舌问她,为什么几天不见踪影,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身体不舒服了。 席漫耐心回答说家里有人病了,需要照顾。她们又哇啦啦地问起病人的情况,好像恨不得要去帮忙似的。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推搡着,将一个孩子推到席漫面前。 这曾经参与争夺红裙子的女孩子之一,名字叫桃子,已经九岁了,因为身体瘦小,脖子细长,显得头颅特别大,乍看去,就像串在竹签上的一只糖葫芦。 桃子拿起一片树叶,贴在唇瓣,淘气而得意的目光一闪,流畅的乐曲从树叶与她唇瓣间飞了出来,如鸟儿似的不断地在她们身边飞翔。孩子们一个个望着席漫,比她们自己吹的还骄傲。 席漫惊讶不已。 她怎么也想不到,桃子居然在短短几天内就学会了吹树叶。 一曲完了,席漫首先鼓起掌来。 “好,你吹得实在太好了!”席漫蹲下来,抱着桃子,亲她的脸。 其他孩子纷纷起哄,也挤过来,羡慕地看着桃子,想要,却不敢说。 桃子高兴到只会呵呵地笑了,席漫的拥抱与亲吻,与娘亲的一模一样。久违的温暖,滋润着她的身体。 席漫见其他孩子羡慕的眼神,笑了笑,放开桃子,先拖了一个最小的过来,在她脸上啪嗒一声用力亲了下去。 那个孩子格格地笑,反过来,在席漫脸上也重重亲了一口,糊了她一脸口水,然后笑着跑开。 “你们最近都表现得很好,来,亲一个,鼓励鼓励。”席漫毫不客气,拖了另外一个孩子过来,亲了几口。 育婴堂因为拥抱与亲吻,霎时欢腾起来。 只有男孩子们远远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的,不时大笑。拥抱与亲吻,他们觉得太孩子气了。 阿容慢慢走过来,张开手臂驱赶着孩子们离开:“让席小姐歇息歇息。” 席漫却阻住了她的动作,说自己有东西要发给孩子们。桃子几个眼睛都亮了,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席漫。 席漫简单问了阿容几句,转身从坠儿手里接过小包裹,道:“桃子,你最近都会主动帮助别的小孩,学吹树叶又最快,有奖励哦。” 她从包裹里拿出来的,是一只小小的银镯子,银镯上刻着萦绕的细花藤蔓,十分精致。 因为红裙事故,她挑礼物时,特意考虑了很久,避开了红色,以免桃子回想起当初的惨剧。那是一个教训,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而言,都是,她不需要再送桃子一件红裙子,仿佛枷锁般套住终身。那个血的教训,刻在她们心底,就好。 桃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可以收到礼物。她迟疑着不敢伸出手去。席漫将她的左手拖了过来,戴上银镯子,左右端详一下,道:“好,不错!” 其他的孩子都欢呼起来,又盯着席漫手中的小包裹,仿佛盯着神仙的百宝囊。 席漫不断从里面拿出小礼物,奖励给表现突出的孩子。一对银耳环,奖给励常常悉心照顾小白兔的桃花;一条天青色碎花裙子,奖给了绣花进步特别大的丹娘;一双绣花鞋,奖给了卫生状况特别好的如珠…… 表现比较突出的孩子都奖励了,席漫笑笑说:“下一回姐姐来看你们的时候,我想换一批人奖励哦。希望其他小妹妹们都加把劲,只要你们表现出色,我个个奖励。” 得到奖品的孩子兴高采烈,没有拿到的则有的羡慕有的伤心,听了席漫这么说,人群中有了小小的骚动。 “席小姐,她们还小,这样好吗?”阿容在旁边问,她怕红裙子事件又一次上演。 “放心啦,她们会改好的。我说了,只要大家都表现好,进步大,人人有奖。”席漫笑笑说。她希望能够用奖励的手段,刺激孩子们奋发向上。 “等女孩子们大一点,她们的绣品可以拿出去卖,慢慢就可以自食其力了。”阿容对孩子们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嗯,男孩子的礼物,就麻烦你来发了,无论是练武或者读书,或是照顾他人,表现比较突出的,都可以奖励。”席漫交代着,跟孩子们又谈了一会儿,与她们约定,等她们练好了,就来接她们去她家里表演给王爷看。 “阿容姐,为什么王爷在她家啊?”有孩子傻傻地问。 “因为,她就是王爷的妻子,王妃娘娘啊。”桃子大声道,这个,可是她暗中打听来的秘密。 王妃!孩子们望着席漫,不由呆了。 野蛮 跟孩子们相聚半天,席漫浑身又充满了勇气,因为申屠晔的喜怒无常而积压的郁闷不翼而飞。 只是,一进王府,侍卫们急急奔过来说王爷找她半天了,皇上也来过,悻悻走了。 席漫无奈地笑了笑。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重要,不可或缺了? 她慢慢踱进莲华苑,奶娘远远望见,飞似的扑过来,道:“我的姑奶奶小祖宗,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王爷与皇上差点将屋顶都掀翻了!” 席漫不为所动,慢慢走进房间,坠儿与奶娘提心吊胆地跟在身后。 出乎意料的是,申屠晔居然不怒吼,反而没有看到她进来似的。 “姑爷,我们小姐才一回府,听说姑爷找,马上赶回来了,你看看,这一头的汗。”奶娘赶紧打圆场。 “奶娘,你先出去。”席漫使了个眼色。 奶娘本不想出去,怕王爷伤害小姐,抬眼见申屠晔冻成冰的脸,又望望小姐安然的脸,想着姑爷在床上一截木头似的,要打也打不来,而万一小姐要跟他陪软话,别人在会不好意思,便伸手一拉,将坠儿也急急拖了出去。 “你去了哪里?去见了谁?去干什么了?昨天不见人影,今天又跑得不见人影,王妃都是这样没影子的吗?也不怕别人笑话……” 申屠晔的怒吼,简直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席漫的确好整以暇,静静立在一旁,听他喷火。她渐渐摸到申屠晔的脉搏了,他热她就冷,他冷她更冷,反正不能如他所愿,他反而像点人样,对他柔情脉脉热情似火都是没用的。 他一天到晚躺着,宫中又不许他料理政事,忙惯了的人如何适应无所事事望蚊帐的日子?让他喷喷火出出气也好,要不真的闷出病来了。 申屠晔见她不仅不生气,也毫不畏惧,心头怒火越发摧枯拉朽地烧起来,为了她,自己跟皇兄都吵起来了,她却一脸轻松,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怒火。 他想去揪她过来,刚要转身,双腿一阵疼痛,不由暗骂一句,乖乖躺好,额角的青筋已经暴起。 “你吃了午饭没有?”席漫问。 申屠晔不出声。自己骂了一堆,她居然问自己吃饭没有?这样的轻软,仿佛一拳头砸过去落到了空处,无处着力。 “看样子吃饱了。你歇着,我吃饭去。”席漫转身就要走。 申屠晔忍不住出声了:“你就问这一句?”本以为她会道歉,就算不道歉也会说几句好话解释自己神出鬼没的,没想到,她不解释不道歉,对自己还十分冷淡。难道,她跟尤琛旧情复炽了? 席漫暗暗好笑,再问道:“你究竟吃了午饭没有?” “还是这一句!”申屠晔方才骂过一顿,此刻已经泄了气。 “你一直没有给答案,我当然是问这一句。”席漫盯着他。 申屠晔觉得自己在她目光之下,骤然低了三分。若是他还是好端端的,早站起来——问题是,她站着,他躺着。 “没吃。”他闷闷地说。 席漫吩咐端上饭菜来,自己舀过一碗饭,夹了菜,递到申屠晔面前,道:“饿了,吃吧。” “我痛。”申屠晔的确饿了,饭菜的香气伸出无数利爪,勾拉着他的胃。 “饿了就吃。”席漫明知道他想自己喂,偏偏不喂,只将碗往他手里塞。 “我手痛。”他耍赖。反正她是王妃,不好好照顾自己到处乱跑,回来了还不好好侍候侍候? “你是腿痛,不是手!”席漫毫不客气戳穿了他的装模作样。 “我砸伤腿,吃药吃得手痛——躺久了,不能翻身,当然痛!”他继续耍赖。 席漫见他精神状态好多了,想了想,顺顺他的意吧,便道:“好,王爷,小的侍候您老人家进膳吧,张开嘴巴,啊——大一点,再大一点,啊,乖,再来一口!” “不吃青菜!”申屠晔闭了嘴。 “青菜有营养,你又不是虎狼,专吃肉行吗?”席漫毫不客气夹起满筷子青菜送到他面前。 “不吃。”申屠晔逮到机会闹别扭,心里正得意着呢,哪里肯轻易放过。 “不吃就不吃,我先自己吃了。”席漫放下碗筷,拿起另外一副,自己吃饭。旁边侍立的仆妇们,见王妃如此胆大,无不捏了一把冷汗。 申屠晔望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闻到饭菜香味,腹中咕咕叫得响亮,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服软,便冷冷哼了一声。 席漫只当没有听到,直到吃完了,才盛了另外一碗,送到申屠晔面前,道:“王爷,我方才试过了,这些青菜味道都很好,王爷请吃吧。”话语格外轻柔,仿佛方才将到口的饭菜骤然端走的不是她。 申屠晔恨得牙痒痒的,只是腹中的确肚饿,慢慢张开了口。 一个喂,一个吃,房内的气氛忽然缓和,仆妇们个个松了一口气。在外偷看的奶娘与坠儿,总算也放下心来。 “奶娘,小姐这两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变得这样——野蛮?”坠儿低声问。 “这个、这个——”奶娘也不知道,小姐从未试过在姑爷面前这样无礼的,难道是不忿姑爷斥骂? 席漫喂饱了申屠晔,让仆妇们收拾饭菜出去,才跟他商量育婴堂的孩子进王府来表演的事情:“到时候很热闹的,男孩子打拳,女孩子吹树叶,你肯定会喜欢。” “不行!” 申屠晔拒绝。 “为什么不行?”席漫以为他又是尊卑贵贱那一套。 “他们不过普通人家的孩子,进过王府,会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对他们日后反而不好。”申屠晔想得比席漫更遥远。 “他们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不能怀有梦想吗?只要努力,他们也可以——” “有些差距不是努力就可以跨过的。育婴堂教会他们的,不是不切实际的奢华,而是脚踏实地的生活。我不想他们抱有幻想。” “那不是幻想,是希望!希望将来过得更好!”席漫并不赞同他的看法,给孩子们一点希望,希望会萌芽,会引领他们昂首走向明天。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决不答应!”申屠晔绝不松口。 两人不欢而散。 进宫 天刚蒙蒙亮,宫车与太监已经到了六王府,说太后娘娘召唤六王妃进宫。 申屠晔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召人一问,立刻吩咐将太监引来。 罗太监笑微微地向六王爷请安问好,说太后十分挂念六王爷伤势,特意请六王妃进宫了解了解。 “只怕不是母后,而是另有其人吧。”申屠晔直接戳破了他的谎言。 罗太监面不改色,照样笑容灿烂:“呵呵,奴才怎敢在王爷面前撒谎?这番唤六王妃进宫,真是太后的懿旨。太后催得急,奴才先告辞了,王爷多保重。” “你少在皇上面前装神弄鬼,要不,本王饶不了你!”申屠晔撂下狠话。昨日,皇兄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对南南的好感,一直夸赞个不停,十句话倒有八句围绕着她。皇兄向来不过将南南当妹妹,要不当年也不会将她赐婚给自己,怎么现在突然变性子了? 罗太监连声道不敢不敢,弓着身子后退出去。 席漫也同样以为是申屠棣搞的鬼,暗自提高了警惕,谁知宫车一直去到太后宫中,见到的居然真是太后。 太后比太妃稍微年老,不怒自威,待席漫行礼赐她平身之后,开门见山问她,可曾见过席北。 席北之前带着羽翠眉私奔,已久许久没有露面,席漫摇了摇头,恭恭敬敬回答不曾见过。太后这次明显不是请她进来喝茶的,看来还有多笔账要算。 太后话锋一转,继而说起仪方的终身大事,又问席漫觉得公主应该匹配一个怎样的郎君。 席漫定定神,道:“我们家席北不识大体,辜负了太后及皇上隆恩。席南识人不多,自然不敢妄议公主未来夫君,一切自有太后娘娘做主。” “哼,哀家做主?问题是,一切都不由哀家做主了,有人早将不端事情做下了!” 太后发怒,席漫心惊胆战,极力平静。 按太后意思,似乎已经发觉仪方公主与覃庸之事,当初并无旁人在旁,宫中如何得知?她微低着头,细细回想当日的情形,一时找不到头绪。 席漫并不知道,仪方公主自第一次回宫之后,身边的嬷嬷宫人已经觉得情形不对——仪方公主一时呆坐,一时傻笑,目光流转,似笑非笑,有时又饮食不定,长吁短叹,卧床偷泪,分明就是害了相思病。宫中只有太监,自然是在六王府结识了别的男子,动了春心。太后仔细盘问过她身边的红袅,红袅虽然极力维护,挨了打也一口咬定不知,哪里遮掩得住?太后着人暗中打听,虽然申屠晔命令众侍卫在先,不准说出半句知道公主与侍卫覃庸私奔之事,还是被打听到两人走得比较近的事实。太后又听说覃庸已经被赶出府去,不知下落,心中才稍安。 申屠晔受伤回府,仪方公主坐立不安,自动请旨要去看王兄,太后明知覃庸已经不在,告诫一番,才放她出宫。谁知道回宫后,嬷嬷禀告公主行止十分不同,目光内流转的娇羞与忸怩,竟似……太后一听,大惊失色,立刻将仪方公主召来,一审再审。 仪方公主虽然胆怯,在此事上却咬紧牙关,死也不说,气得太后吩咐众嬷嬷将她擒住按紧,要脱衣检查她的身子。 仪方公主却厉声道,公主被脱衣检查,自古也无,如果真的要脱衣检查,她从今往后也没脸见人了,只好咬舌自尽,向先皇表明自己的清白。 宫中大闹一场,以太后的让步告终。 太后岂能善罢甘休?天未亮,便召六王妃进宫,问个明白。 “南儿,你也是她嫂嫂,她平素胆子小,有什么心事自然会跟你这个嫂嫂说吧。听说前番她去六王府,与南儿你两个人说了好一阵子的悄悄话。”太后的目光直逼席漫,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帮凶。 席漫不能回避。自己一时好心,在太后看来,自然是罪不可饶。 “太后娘娘,席南见仪方公主为王爷的伤势忧心忡忡,心下不忍,特意带她在园中走动走动。如果太后娘娘要责罚,席南认罪就是。” “南儿,哀家不是有意要罚你。只是,仪方这孩子,跟哀家虽然很亲近,有什么心事,向来不对人言的。哀家,也是担心她受不了打击,毕竟一个姑娘家,给人拒婚,心里的难受,不用说,你也明白。新近向皇上及哀家求娶仪方的虽多,哀家也没个主意,不知道她究竟喜欢怎样的人,所以才问问你,也好为她择一个好夫婿。”太后放缓了语调,继续转弯抹角地打听。 席漫只推不清楚,背后的冷汗已经潸潸滚下。 正在为难间,申屠棣居然提早下早朝,跑来太后宫中了,先缠着太后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话,继而涎着脸请求借六王妃一阵子。 太后哭笑不得,板着脸道:“又胡闹?朝中多少大事不管,难得我们娘儿俩说说话,你又来拆台!” 申屠棣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好说歹,又将席漫吹树叶的技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引得太后也心痒痒的一睹为快。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转移到御花园中。 席漫无奈,只能摘了一片柳叶,在太后面前献艺。太后听得如痴如醉,连连拍掌叫好。 “母后,能将树叶吹得这样出神入化的,孩儿还真没有见过第二人。往后母后可就要多召六王妃进宫了,母后可以一饱耳福,六王妃也可以常与悦儿相聚。”申屠棣不经意地道。 “呵呵,你六弟身受重伤,需要南儿照顾,岂能多劳烦她?听一次,已经是福气。”太后轻描淡写,将申屠棣的建议拂去了。 席漫听见了,心中暗暗欢喜。 她何尝愿意在宫中多呆?每行一步,每说一个字,都要再三考虑,着实辛苦。她大胆请求带宝宝回府,王爷可以看见儿子,心情舒畅,也有助于他疗伤。 “呵呵,南儿说得是。”太后轻笑道。 席漫心一跳,禁不住嘴角一弯。宝宝,有多久没有见过你了!肯定已经忘记妈妈了吧。 但是太后接下去的话语又打了她一闷棍:“只是,你要看护晔儿,哀家怎忍看你太辛苦?悦儿,继续在宫中住一段时间吧,等晔儿伤势好了再说,好吗?” 席漫能说不好吗? 抬我进宫! 天气正好,申屠棣传令在御花园中开宴,为太后助兴。 宫人奔走不迭,各式食案很快就陈设完毕,美味佳肴,水陆杂陈,香气四飘。席漫的座位就在太后旁边,不免有些怔然。 申屠棣兴致勃勃,一声令下全体举筷,不料罗太监急匆匆奔来,低声说了几句。 申屠棣的目光立时投向席漫,席漫惊疑不已,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手中的象牙筷子似有千斤重,无力再举。 申屠棣站起身来,到太后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太后手中的筷子啪的全掉在地上。 席漫望着他们,只觉得整个头嗡嗡响个不停。不,不可能,绝对不是,申屠晔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怎么可能有问题! “回宫!”太后一声令下,快步如飞,往寝宫去了。宫人紧紧相随。 席漫呆呆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浑不觉申屠棣已经到了跟前。 “六王妃,你可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敬朕一杯,朕就告诉你。”申屠棣用热辣辣的目光烫着席漫。 席漫只以为是申屠晔出事了,并没有举起酒杯,而是低头道:“皇上,席南告退,先出宫了!” 她正要离开,却给申屠棣握住了手腕,用力抽离,甩不开。 “六王妃,小心,朕怕你承受不住。”申屠晔凑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仪方自杀了!” 席漫的头轰的一声,似乎飞到了九霄云外,荡荡悠悠,身子软绵绵的,差点栽倒在地。 “不可能!你撒谎!”席漫颤巍巍地道,她根本不敢相信胆小羞涩的仪方公主除了敢私奔外,还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 “朕身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骗你做什么?不知六王妃可有兴趣去看看?”申屠棣继续扶着她,慢慢往前行去。 才到仪方公主的宫殿前,席漫给侍卫与宫人挡了驾:“皇上,太后吩咐,一概人等,都不能进入!” “朕也不能吗?”申屠晔怒道。 侍卫赶紧往后退了三步,躬身道:“皇上自然可以,但是太后吩咐,要将六王妃押进天牢,等候处置!”他也不顾申屠棣脸色,使了个眼色,其他几个侍卫都围了过来,道:“六王妃,请——” 席漫自从知道仪方公主自杀,已经丢魂失魄,此刻听说太后这样处置,并无一言抗议,转身就走。 申屠棣松开了她的手腕,大步踏进宫中,一会儿又怒气冲冲出来,席漫已经失去了踪影。 仪方公主自杀,六王妃被囚,消息传到六王府,申屠晔差点从床上蹦了起来,立刻传令,老薛赶紧进宫打探详细情况。 奶娘哭得差点晕了过去,跪在申屠晔床前,一个劲央求他救救小姐。申屠晔不耐烦地道:“出去,别烦我想法子!” 傍晚,薛大夫回府禀告,仪方公主悬索自尽,幸亏宫人发现及抢救及时,已经逃过一劫。太后大发雷霆,一定要处置六王妃管教不严及教唆之罪,宫中已经有风声传出要废了六王妃。 “抬我进宫!”申屠晔道。 “王爷,你的腿伤太重,不宜动弹!”薛大夫急急阻止。 “废话,还不是从边境坐车回来了!马上备车,送我进宫!”申屠晔毫不退让。 薛大夫知道他的个性,只能吩咐侍卫准备妥当些,在马车中备好厚被褥,尽量减少颠簸,还另外备了一副床板,准备进宫后抬他。 仪方公主的殿内,此刻正陷入狂风暴雨之中。 太后才从检查的嬷嬷那里得知,仪方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怒不可遏,唤了太妃过来,喘着粗气道:“你看看,你教导的好女儿!在宫中时循规蹈矩,怎么住了一回六王府,心野了,脸皮没了,做下这种没廉耻的事情!传出宫外去,不白白让人笑死!” 太妃匍匐在地,诚惶诚恐,脸上泪痕纵流,却紧紧咬住牙齿,不敢发出一点哭声。 “难怪之前每次议婚都三推四推,也不知看上了哪个该死的奴才!她青春年少,春心动了,你也老糊涂了吗?都住在王府中,也不留个眼睛!一天到晚,就顾得念你的经拜你的佛,你看看,有没有好因果!”太后见她那样,越发堵心,竟顾不得太妃的体面,骂得痛快。仪方这回丢的,可不止是她自己的脸面,还有皇家的脸面呢! “母后,少男少女,两情相悦,何必动怒?仪方妹妹幸亏无恙,此事从长计议吧。”申屠晔还在殿外便听见了太后的斥责,急令侍卫抬进去,为太妃解围。 太后见了躺在木板上的申屠晔,不由一愣,当着儿子的面教训亲娘,毕竟不体面,继而冷笑道:“晔儿,此刻只怕不是为妹妹,是为了六王妃吧。” “呵呵,两桩事情本是同一庄,母后先消消气。难得孩儿进宫,母后就不瞧瞧我恢复得怎样?”申屠晔笑着道,“躺了这些日子,要不是席南,孩儿早就发霉了。” 他不动声色为席南请功,太后只当不知道,先让太妃平身。 申屠晔继续道,今日进宫,一来瞧瞧母后,二来负荆请罪,自己管教不严,安排不当,母后该怎样罚就怎样罚,千万别手软。 太后长叹一声:“你这孩子——看看,怎么办吧。” 申屠晔直接提议:“很简单,办喜事就好。一来顺了仪方妹妹的心,二来保全了皇家体面,三来不伤和气——” 太后气得半死,兜兜转转,又回到将仪方公主许配给一个无父无母来历不明的孤儿?太妃偷眼望了望她的脸色,道:“我就是宁可仪方死了,也决不让她再闹笑话!” “当初有现在这份决心,也不会闹出笑话来了。”太后讥讽道,转而询问申屠晔,想个怎样妥当的法子。 申屠晔神秘地笑笑,道:“让仪方公主嫁进席家。” “席家?席北那小子逃去无踪,怎么抓他回来?就算抓回来,也不见得仪方愿意,已经死了一次,难道还要再死一次?”太后说到伤心处,禁不住揩起泪来。 仪方自小是她抚育的,仪方不懂事,她比任何人都要痛心,一听说仪方自尽,真的吓得牙都软了。这孩子,平日软塌塌的,闹起来,简直是如钢似铁! 三人行 打天牢中转了一圈回来,席漫沉默了许多。关于天牢中所看到的一切,她不愿再想起。 但是,仪方差点自杀的事实,却刻在心底,让她很难过。 自己一时好心,又是大错,差点恨错难返。如今仪方虽然无碍,与覃庸的婚事也即将成事,她依旧怏怏不乐。 万祺以前说得没错,自己外表坚强,做什么都不顾一切,实则太孩子气,只凭喜好去做,凡事都过于自以为是,完全不顾后果。 奶娘让她去谢过申屠晔,说申屠晔为了她,不惜躺在木板上被抬进宫中,去向太后说情。 席漫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无精打采地踏进房间,心中有小小好奇,他用什么法子居然可以说服太后答应仪方的婚事。 “怎么?吓破胆子了?平日的母老虎去哪里了?”申屠晔问。 “你才是母老虎!”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愿意自己被称作母老虎,席漫也毫不例外。 “我就算是老虎,也只能是公的,不可能是母的。” 他的冷笑话没有逗得席漫笑,她只勉强提了提嘴角,给个面子。 “别想了,早些睡。”申屠晔并没有挽留她。 席漫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他要狠狠教训一顿自己,没想到他居然让自己去休息。 “谢谢你。”席漫道。 申屠晔望着她的身影走出门外,暗暗掐了一下自己。本来应该将她抱在身边歇息的,今天,她肯定吓得不轻!自己为什么不说呢?平日骂人倒有一大堆话。 他微微叹了口气,闭上双眼,眼前又浮现了出征前南南娇羞万分地说“我等你”三个字时候的情形,那时候的她,的确很诚心,如今为什么两人渐生隔膜? 与南南的关系,一时远一时近,鬼使神差似的,她固然倔强,自己的臭脾气也要负一部分责任。明日,好好地安慰安慰下她吧。 第二日,席漫不见过来。奶娘说,小姐病倒了,发伤寒,不清不醒的,老是说胡话。 那家伙,究竟挨不住了。申屠晔心头微微生痛,吩咐老薛好生照顾,又着奶娘随时炖好汤水。 三日后,席漫过来时,脸已经瘦成了近似三角形。 “好些没有?”申屠晔立刻问。老薛没有好好照顾她吗?居然瘦成这样? “谢谢王爷关心。”席漫答非所问。人在病中,与在寂寞时候一样脆弱,回想申屠晔对自己的照顾,心中一半欣喜一半惭愧。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慢慢聊天。 连续几日,仆妇们都没有听见王爷的怒吼,王妃在房中,与他喋喋细语,不时听见王爷的轻笑。 这场景,虽然很诡异,不过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啦,所以莲华苑中人人都喜形于色,不时小声讨论王爷王妃两人感情深厚。 只除了一人。 万琪昔日的贴身丫头芳痕。 王爷以前不是对侧妃娘娘也很好很温柔吗?为什么转眼就变?男人皆薄幸,看样子已经将侧妃娘娘抛之脑后了。 芳痕心中替万琪不值,对仆妇们满脸喜色自然也看不上眼,为点小事,竟与一个叫文嫂的仆妇争吵起来,叉腰大骂:“你们嚣什么!看样子倒像你们得了王爷恩宠!” 文嫂气得半死,立时跟奶娘报了,要撵这无法无天的小丫头出去。 正说着,刚好席漫过来拿针线,见文嫂哭哭啼啼,芳痕怒气冲冲,奶娘左右为难,便问清情况,道:“你们也别吵了,都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芳痕,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席漫问的是芳痕可曾接到万琪的信件,知不知道万琪的最近状况。 “王妃娘娘,芳痕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万侧妃怎么会给芳痕写信?她倒是给王爷写过,王爷没有跟你提起吗?王府人多财多,真要找一个人,难道会找不到?芳痕忙,先告退了。”芳痕扬长而去。 奶娘见不得她飞天的轻佻模样,怂恿席漫将她撵出王府。 “她,不过是对万琪忠心,有什么大错?”席漫一声叹息。 这几日,她与申屠晔聊天,偶然提到万琪,申屠晔立时脸色大变,不许再提。她心知肚明,他从未放下,只是不提而已。 迟早有一日,万琪会回到王府,那时候三人何去何从?妻妾合家欢?纵然她习惯伪装坚强,也不可能坚强到眼睁睁看着丈夫与另外一个女人亲热,即使不是那个女人的错。 她想控制自己,不要对申屠晔投入投入太多感情,到时候就算要离开,也能离开得潇洒一些。可是,感情不分斤两,如何一点一点量得清楚?她明白,自己的心正飞快地滑向申屠晔,许多时候,望着他,目中只有他而已,已经看不到万祺。 一日午后,席漫正在申屠晔房中帮他泡茶,外头忽然一阵喧闹,芳痕冲了进来:“王爷,我接到主子的信件了!” 席漫一怔,手上忽然一痛,低头看时,原来茶倒在手上了。 申屠晔眼尖,立刻唤人进来为席漫冲洗、涂药,忙了一阵子,才吩咐芳痕送上信来。 信封与信笺,都十分粗劣。申屠晔捏着信笺,迟迟不打开,急得芳痕想跳脚。 席漫的心似乎顿住了。 房内一时无声,只听见芳痕粗重的喘气声。 申屠晔慢慢打开信,看了看,道:“芳痕,你这信从何得来?” “是别人送到门子那里,门子再遣人送给我的。”芳痕道。 “真的?”申屠晔紧紧盯住她不放,“来人,给我将芳痕撵出府去!” “王爷!王爷!芳痕不知犯了什么过错,求王爷饶恕!”芳痕磕头如捣蒜。 席漫本来心情不好,见她这样可怜,赶紧将她拉起来,嗔怪地说:“难得接到信,不好好遣人查找,又想发疯!” “芳痕,你伪造万侧妃的信件,有何意图!”申屠晔道。 芳痕愣了,瘫在地上,一时不能言语。 席漫也呆了。万琪的信,竟是伪造的? 动手动脚也动口 房中,只听见申屠晔冷冷的声音,仿佛冰棱跌落:“你不知道她的字,难道我不知道吗?” 那封信,写得文绉绉的,酸腐不堪,怎么可能是万琪的手笔?分明就是街头那些写信先生的陈词旧调。 芳痕并不知道是文辞出了漏洞,只以为王爷看出了自己的行藏,连连求饶。 席漫也出言为她说情,只说芳痕想必是体恤王爷一片思念,好心做错了事。 “好心?只怕有人看不得你我亲密罢,由你处理罢。”申屠晔冷冷道,心头一阵倦意袭来,挥挥手,让她们出去。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件,如一把飞刀,直直飞进了他心中,刺中心底深深处。 不见血出,谁看见心底的伤口?他合上双眼,静静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外间。芳痕吊着两行泪,直直站在席漫面前:“想撵我我出去就出去,我正好可以寻寻主子。” “我为什么要撵你出去?万一你们主子回来了,不见一个旧仆,到时候会觉得不方便的。也罢,你和她们几个回去影香楼吧,莲花苑这头,其实也没有多少事。”席漫让她离开。不是她大度,只是不想申屠晔再一次难过,也不想芳痕时时在眼前挑起自己心头的隐痛。 芳痕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怕她反悔,谢过一声,急急走了。 席漫呆呆站了一阵子,转身进房。 申屠晔默默无声地躺着,陷入了昔日的回忆中吧。席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远远望见有人跑过柳林,沿着白石小径冲过来,进了后院,老薛也急急跑出来,一直到了自己跟前,才道:“王妃娘娘,拜托您跟王爷说声,宫里又来召我进宫了。” “谁出事了?”席漫问,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都没什么大事,是仪方公主有点暴躁,又不许太医院的人接近,宫里来唤我去看看。”老薛道。 席漫点了点头。 仪方,好不容易夺回一条命,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倏地,一阵风吹来,席漫只觉得头胀胸闷,禁不住扶着大红柱子,低下头,一阵干呕。 旁边的仆妇涌过来,拿水的拿水,拭面的拭面,又有人送上香露涂额。 待席漫清醒过来,看见的便是仆妇们一个个鬼鬼祟祟的笑容与别有含义的目光。奶娘尤其激动,扑过来,泪落纷纷地道:“好小姐,你总算又一次熬出头了!” 出头?席漫明白她们误会了,出言解释,她们却一个个笑嘻嘻地点头,看来还以为自己害羞呢。 她慢慢走进房中,申屠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早有人将这个大喜讯送到了他耳里。 席漫看着他的笑容,一阵黯然。 宝宝,是他与席二小姐的孩子,自己与他的,已经没了。以现在的情况,实在没有勇气再生一个。 “怎么?她们以假当真,我们要不要弄假成真?”申屠晔坏坏地笑道。 “胡说八道!”席漫忍不住红了脸。 “你觉得我动不了?” “当然不行!”席漫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很明显说错了。申屠晔将长袖一甩,竟卷住了席漫的腰,转眼已经将她拉到床前。 “南南,你觉得哪里不行?要不要检查检查?”申屠晔的手,在她背后来回抚弄,力道很小,却忍不住让她咬紧了牙关,生怕逸出一声娇喘。 申屠晔在她耳边吹着热热的气息:“我倒想检查检查,你的身体恢复到如何了。”他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绕到了前面,轻轻捻动她的美好浑圆。 “不,放开……”席漫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是最具诱惑的欲拒还迎。不,不行,她不能压坏他的腿,她不能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下和他亲热……席漫残存的理智不断在脑海中提醒自己,身体却软绵绵地瘫下,触到他精壮的身体。 纵然卧床多日,他的身体还是没有一丝赘肉,透过衣衫,可以感觉其中的温热与力量。他的气息,腾腾而起,扑入她的鼻子中,越发让人迷醉。 申屠晔稍一动力,将她移上一点点,自己仰头咬住了一颗突围而出的樱桃,唇舌微微用力噬咬,如愿以偿听见了席漫倒吸凉气似的呻 吟。她的身体本来娇小,生完孩子后饱满了许多,如同汁液就要喷薄而出的水蜜桃,让人留恋。 他的手一只手缓缓往下。 “不,不要——”席漫用力去推他。纵然身体适时反应,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迎接他。 “小姐,你怎么可以让芳痕——啊,我真是该死,又忘记拿水瓶了。”一头撞入的奶娘抬头见到小姐伏在王爷身上,王爷的手将她揽得紧密,赶紧退后。嗯嗯,姑爷真是嘴馋,腿伤成这样,还想那样,嗯嗯,不错,姑爷小姐感情好,再来几个小王子就更好了。 席漫又羞又恼,趁申屠晔一愣,将头往下一缩,从申屠晔的手臂上穿了出来,身体往后一仰,脱离了他的控制,赶紧往后几步。 “大白天的,你这色鬼!”她骂道,赶紧掩上衣襟。申屠晔气死了,只觉得浑身要爆炸似的。天地良心,躺了这些天,他也就想想做做梦而已,前几天南南躺在身边,怕伤了她的身子,自己可是十分自觉,拼命转移注意力。该死的女人,现在可不比吃饭吃一半,想收就收,简直堪比谋财害命。 “回来!”申屠晔命令道。要不是自己双腿未好,早扑过去将她抓回来,摁倒,让她知道某人的厉害了。 “你睡吧,睡吧,睡了好做春梦!”席漫有些抱歉地笑道,远远坐到了窗子那边。凉风隔着碧绿的窗纱透进来,让她头脑清醒不少,身体也渐渐凉了。 “你!”申屠晔真的差点气炸了,忽然脸一变,道:“快拿虎子来,我要尿了。” 当我三岁小孩啊!席漫不上当,道:“你等着,我让她们进来侍候着。” “别,这个时候不适合她们看!”申屠晔一时心急,漏了陷。 席漫吐吐舌头,猫到矮榻上,拉过薄被,睡了。 剩下申屠晔,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席漫砍成十八段。等着,君子报仇,动手动脚也动口,看看那时候的你,如何招架。 申屠晔的如意算盘 申屠晔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打响。 虽然他命令席漫晚上在房内安歇,席漫的矮榻一直没有移近床边。“南南,这样子我们的新宝宝什么时候才会出世?”他涎着脸问。 “想纳妾了?通房丫头?”席漫下午没睡一会儿,就给他拿枕头砸醒了,实在困得很。 “我们的,没听见!”申屠晔差点又想吼了。 “嗯嗯,明白,明白,睡吧。”席漫的眼皮早搭下了。 “我躺累了,过来帮我捶捶。”申屠晔转变思路。 没人回答。 申屠晔凝神一听,那个小家伙早发出了轻柔的均匀呼吸。 她倒好,下午摆了自己一道,晚上又再来一道。 “南南?南南?”他试探着。 席漫继续甜美大睡,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坠入了 申屠晔想了想,目测下,将一张薄被撕成细条,快速绑成一长条,又在一端绑了个香球,试了试,往矮榻的床底挥去。 香球带着布条,绕过床脚,从床头出来,回旋到申屠晔床边,他及时伸手捉住,两头合在一起,慢慢拉。 矮榻一点一点向床边移动。 申屠晔脸上浮起邪佞的笑容。报应来了,看你怎么招架! 矮榻到了床边,依旧沉睡在梦乡中的小女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夜明珠的光,淡淡笼在她脸上,显得越发明净光洁。她的眼睫毛,如收了翅膀的蝴蝶,静静歇着。申屠晔禁不住想她慢慢睁开双眼的那一瞬,如同蝴蝶展翅,让人的心也不由往上飞起。 他本来想拉她过来做坏事的,见她睡得那样香甜,反而不忍心去打扰她。想想,这几日风波不断,难得她安睡,就让她睡吧。 他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柔若无骨,滑腻如玉,让他心头浮起温软的满足。嗯,南南,晚安,一起安睡吧。 第二天,天未亮,席漫一声惊叫,划破了申屠晔的梦境。 丫头仆妇们奔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看到王妃的矮榻在王爷床前,不由抿嘴一笑,都轻轻推了出去,再掩上房门。 “我怎么在这里?”席漫问。 “想我了,自己梦游吧。”申屠晔一本正经地说,“想我就直说,别不好意思。” 他居然用十分严肃认真的语调,说出如此戏谑的话语。席漫恨得牙痒痒的,想爬下榻去,手却依旧给他握住。 “弄痛我了。”她说,去掰他的手。 “这句话……”申屠晔用十分暧昧的目光瞅着她,嘴角缓缓浮起坏坏的笑意。 “昨天你逃了,昨晚我放过你,大清早的,早该慰问慰问我吧。” 席漫望望他,点了点头,道:“你不觉得痒吗?都一夜没有换了,我都觉得有些痒呢。是不是觉得有一丝丝痒,还是很痒很痒?”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申屠晔马上觉得双腿的伤口仿佛爬了无数蚂蚁同时在开餐,恨恨地甩开她的手,道:“帮我换药吧。” “遵命,王爷!”她推开矮榻,端来干净的热水,帮他解开包扎,慢慢拆开里面捂得烂熟的草药。 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席漫禁不住发出咳嗽,喘息稍定,将他腿上的残药一点点清除干净,再拿湿布轻轻在伤口外擦拭了一阵子。 “还痒吗?”她回头问,眸子里晶莹无瑕,是最黑的珍珠。 申屠晔摇了摇头,出神地望着她。她很自然,并没有一点点不耐烦与厌恶。 席漫拿出备好的草药,啪的搭在他伤口上,又拿起布带来包扎,不松不紧,刚刚好。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练得娴熟无比。 吵架的她,目光炯炯似要杀人,敷药的她,柔情脉脉宛若贤妻。申屠晔玩味着妻子的多变,继续指挥她帮忙抓抓伤口外的痒痒。 “不能抓,越抓越痒,破了皮就惨了。”席漫劝道,又拿湿布帮他按压、轻拂。 两条腿的伤口都包扎完毕,席漫端来瓷虎子,揭开被子,微微偏过脸,道:“开始吧。” 这些污秽之事,她也肯侍候自己,申屠晔心中一直觉得不安。满朝文武百官,试问何人妻子竟会侍候丈夫便溺?望着她脸上的红晕,申屠晔心中悄然又多了几分柔软。 “下回,这些不用你来了。你是六王妃,不是仆妇。”申屠晔道。 席漫望了望他,略微感到惊讶。他住在莲华苑,小厮们出入不便,自然不能让他们侍候,如要未出嫁的丫头们侍候,自己也过意不去。 “没事。”她摇了摇头,帮他拭好身子。这些天,要么是自己,要么是奶娘,已经习惯了。 “南南,说真的,我倒很想在生一个我们的宝宝,跟你长得很像的女儿,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申屠晔轻轻道。 席漫不出声,心头酸酸甜甜的,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糖葫芦,她听见,葫芦的糖皮一点点碎裂的声音。过去似乎已经变成了前世,飘得高高远远。 过去的,已经过去。这一世,自己不再有万祺,只有他和宝宝而已。 “呵呵,你别急,等我腿好,一起努力。”申屠晔笑道。 那天上午,两人之间似乎又近了几分。申屠晔神清气爽,连之前耍赖不吃的青菜也吃得飞快。 饭后闲聊,席漫问为什么宝宝不能回来。其实,她隐隐约约猜到,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毕竟申屠晔是太后抚养长大的,就算不是亲生,也同亲生一般。 “你应该明白的,因为悦儿是我的儿子,而我掌握了军事大权。”申屠晔笑笑。 宝宝,人质。难道太后他们也觉得申屠晔有篡位之心吗? 席漫心如刀割。纵锦衣玉食又如何?没有人会给他唱歌与他拥抱。难道,宝宝长大后也要如他父亲一般喜怒无常吗? 她咬了咬牙,开口道:“王爷,能不能——” “不可能。在太子他们长大之前,悦儿应该会一直住在宫里。”申屠晔伸手将她揽在身上,轻轻吻着她的秀发,道:“我会想办法的。” “你要篡位?”席漫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不行,她决不能让宝宝及申屠晔陷入危险之中,如果他真要这样,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篡位? “不。”申屠晔给了一个简短有力的回答。 席漫凝视着他的眼睛,看不出慌乱与紧张,里面平静无波。 “你以为我要篡位?”申屠晔轻笑道,伸手去弹她的脸,“以前,我一怒之下,的确差点做了。” 他并非隐瞒自己的过去,只是心头酸涩。 从小,我清楚知道,我不是太后的儿子。虽然我也喊她母后,她也轻柔与我说话,也亲密拥抱我,但是太客气,客气到很少责罚我,哪怕我再调皮捣蛋,责罚的不过是身边的小太监,对我,她从来没有说一句重话。 对皇兄,她不同,格外严厉,严厉到不允许他犯一点点错,哪怕是见了老师不先行礼,也会毫不客气地让他跪在老师面前,回东宫后再在孔子画像前跪两个时辰。 我从小意识到自己与皇兄之间,不仅仅是兄弟之别,还有日后的君臣之别。他,是作为未来的皇帝培养的,而我,不过是皇帝身边的左右手。 皇兄羡慕我的逍遥自在,我羡慕太后对他的格外严厉。虽然待遇不同,我们感情却很好。宫中其他兄弟都陆陆续续死去了,就剩下我们两个,除了他,我没有其他合适的伙伴,他也同样没有。小太监?他们的诚惶诚恐及拖泥带水,能够让你发狂半日。 我替皇兄找来各种各样他很少见到的玩意:会吐丝的蚕,真正沙沙吃着桑叶,最后藏在一个茧中;会打洞的小白兔,在皇兄身边不过三日已经挖洞逃跑了;小小的竹制弓箭,我们用来射杀树上吊下的肉虫或者趴在树干上的蝉。 皇兄教会我,什么叫做作茧自缚、狡兔三窟及飞鸟尽、良弓藏。我不喜欢他教的成语,总觉得灰暗、阴冷,那三个成语却与蚕、小小白兔及树上吊下的肉虫,牢牢锁在记忆中。 皇兄同样不喜欢,握住小竹弓,仰头望向大树。阳光中,无数小肉虫垂吊在线上,团团打转。, 那时候,我说:“皇兄,将来你做了皇帝,千万不可飞鸟尽、良弓藏。” 皇兄笑得格外清澈明朗,世间再没有少年能像他那样,在父皇母后的严厉中,还能拥有清澈的目光。 我看着,只觉得这个人实在不像皇帝,皇帝应该像父皇那样威严,不可一世,只要目光一扫,无人不战战兢兢。 太后说:“晔儿,你应该是我申屠王朝最出色的大将军,是你皇兄最得力的臂膀。你们兄弟,一文一武,最合适不过。” 为了这席话,疯狂地爱上了练武,每日跟着一个原本要告老还乡的老将军学习兵法,或者跟着宫廷护卫,在御花园中学习拳脚刀枪。 我记住了,我将会是申屠王朝最出色的大将军。 十四岁,我开始出征,协助领兵作战。 得胜回朝,父皇与母后为我庆功,赞我是小战神。 出征、厮杀、得胜、回朝、庆功……渐渐地,我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好像骑着马冲下山,不能停止,也不能回头。 当我偶然想起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多日不曾见过太后了。我去请安,她生病不见。 有同僚提醒我,不可过于出色,否则大祸临头。我笑笑,并不放在心上。太后说过,我是皇兄最得力的臂膀,所做的一切,不过朝那个方向前进。 一次朝堂上,父皇突然请众大臣讨论储君问题。虽然众大臣看出了父皇的心意,都装聋扮哑。 太后召了我娘过去,问她可有在父皇面前捣过鬼。 我娘磕头如捣蒜,只说没有。 “有也没用。”太后淡淡地说。 我娘长跪不起。 太后卸去宫衣与簪饰,一身素服,同样跪在地上。 满宫哗然。 父皇闻讯赶去,太后请他废除皇后之位,将自己送回原籍,或者送进皇家庵院,道无颜再在宫中。 父皇拂袖而去。 太后固执地跪了一天一夜,我娘同样陪跪在旁,一日一夜。没人叫她,她觉得是自己的过错,同样固执。 当我从宫外游玩归来时,一切皆已结束,恢复原状。 我第一次主动去看娘,她卧在床上,泪水浸湿了枕头。 “你为什么要陪她跪?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唆使父皇议论储君的?你这样做,不是落人口实?”我骂道。 她不语。 从此,我常流连烟花之地,喝得醉醺醺回宫。父皇大怒,令我搬出宫外。 太后反而变得对我好起来了,常在父皇面前出言为我辩护。我的放荡散漫,自然让人放心。一个声名狼藉的皇子,怎么可能代替完美无瑕的太子? 父皇驾崩,皇兄继位,一切水到渠成。 心头涌过往事太多,然而他不善于向别人倾诉,哪怕是自己的女人。 申屠晔只对席漫说了三句:“从小我就知道皇兄是未来君主,我是他的兄弟与臂膀,一切从我们生下的时候早已经注定。” 申屠晔的话语,太平静,不过如风轻轻吹在耳边,然而寒意悄生。席漫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握住了申屠晔的手:“别说了吧,都过去了。”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曾经想过篡位?”申屠晔问。 席漫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不想别人知道的过去,以他的血性,那自然会是一件惨痛之事,何必再提,过去了,就任它过去。他与太后、太妃两人之间的心结,并不是一时能够解开的。 “日子长了,发现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比较适合我,想发火便发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皇兄都忍不住要往宫外跑。”申屠晔微笑,转而道:“南南也说说过去?” 过去?席二小姐与他的过去?或者与尤琛的过去?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生活?席漫真的无从说起。 她感到羞愧与惶惑,却不能与他分享。如何解释自己的无故穿越,只怕在他们眼中,自己无异妖怪鬼魂吧? 她的眼睛,云遮雾绕地朦胧起来, “呵呵,逗你玩呢。都过去了,不如想想我们的将来,想想我们要一个好还是几个好?”申屠晔坏坏地笑。 “几个好,当我是母猪啊!”席漫去打他的手。 房间内,一时欢笑不止。 没钱有心 席漫望着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此时的他,不再高高在上,不再暴戾易怒,简直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她向他请教如何处理育婴堂孩子的表演,既不伤害孩子,又兑现自己的承诺,还可以激励孩子。 “没事,你让他们好好学习训练,我会亲自看他们表演的,只是,希望他们能够等到腿好。”申屠晔道。 席漫将这个消息传达到了育婴堂。孩子们很兴奋,吱吱喳喳地议论,桃子眨着大眼睛问:“王妃,我能不能去看王爷?他给了我们吃住,还请老师教我们读书写字跟绣花。我们想亲自去看看他,当面道谢。” 她的提议受到了女孩子们的热烈附和。 “王妃娘娘,如果你嫌人多,没事,我们可以选个人去。就一个两个人,好不好?”桃子继续游说。 席漫望着她热诚纯真的目光,仿佛当年面对自己的小歌迷,哪里忍心说不好,点了点头。孩子们欢呼起来,选定了桃子跟金太冲,男女各一。虽然平时不说,对于给他们安身之所的六王爷,他们心底里从来感激不已的。 桃子与金太冲去换衣服了,孩子们拥在席漫身边,仰起头,想说又不开口。席漫问他们还有什么话说,是不是害怕到时候王爷来看表演。 “当然不是。我们也想送礼物慰问王爷,可是没有钱买礼物。”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说。 席漫恍然大悟,道:“送礼物不是看钱的,而是讲心意。王爷到时候知道了你们这份心意,肯定很高兴了。” 孩子们并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都在沉吟不用钱而有心意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有孩子举起一只刚从手腕捋下的银环,道:“王妃娘娘,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银环,要送给王爷吗?” 席漫望着那个慷慨的孩子,蹲下来,将银环套回他腕上,道:“当然不,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你要好好保留着。我提示一下,你们学会了什么?读书,写字,那怎样让王爷知道你们的进步?” “我知道了,让王爷看看我们写的字!”孩子们一阵欢呼,快速跑开,很快又聚拢回来,手中都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 他们将纸交到席漫手上,叮咛道:“王妃娘娘,要帮忙送给王爷哦,跟王爷说,他打了打胜仗,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希望快点康复,可以来看我们。” 席漫捧着手中厚厚的一叠纸,重重地点了点头。几个女孩子忸怩地靠近,将一幅绣像递给席漫:“娘娘,这是我们绣的老虎,祝王爷早些康复,像老虎那样勇猛。”席漫不住道谢,孩子们喜气洋洋的,直到阿容过来让他们回去念书,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席漫问阿容方才在哪里,阿容说爬在屋顶补漏洞呢。 “你补?可以请人补的。”席漫后怕地望望对面的屋顶,要是一不小心跌下来就惨了。 “育婴堂每日开支很大,能省一点就省一点,毕竟——娘娘,代我跟孩子们问候王爷,谢谢他的好意。”阿容转过了话题。 看来育婴堂的开支变紧了。 当天午后,席漫出现在申屠晔面前的时候,旁边还带着两个孩子。 “王爷,他们特别关心你,想亲自探望,我就接他们过来了。”席漫尽量装着平静地说,朝他打眼色,心里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发火。 “好,谢谢你们,有心了。”申屠晔与孩子们简单交谈。金太冲一早已经十分崇拜王爷,一时激动,结结巴巴的,说不了几句,基本都是桃子答了。 桃子镇定自如的表现,出乎席漫意料。这个孩子,并非普通的女孩子,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该好好培养培养。她甚至想将桃子带在身边了。 在孩子离去后,席漫向申屠晔提出了这个请求,申屠晔断然拒绝:“不行,我们都不是救世主,能教养几个人?我让他们进育婴堂,只想他们有得吃,有得住,学点本事,将来能够靠自己一双手生活,而不是将他们揽进府来做下人。” 他说金太冲这孩子将来必然有所成,虽然很少说话,每一句都很实诚,桃子则有些浮夸,不够踏实。 “这是你的偏见。”席漫有些生气。 “南南,不是我的偏见,而是你为自己的慈悲蒙住了双眼,看到的只是他们的好,看不到其他。算了,不说,往后不要再接孩子们进府,这样对他们没有好处。”申屠晔不喜欢桃子的世故,小小的孩子,说话滴水不漏,失去了孩子该有的天真。当然,孩子们经历巨变,心智被逼早熟,他可以理解,但是桃子很奇怪,虽然脸上堆满笑容,目光中却毫无笑意。 席漫觉得他简直固执得像一头牛。他始终觉得自己不应该太多干扰孩子们的生活,让他们静静长大就好,可是,孩子们不是树,不是天降雨水自动生长的,他们需要别人的照顾,也需要别人的关心。 “王爷,就算我们不能收养桃子,能不能让别人收养?到时候,他们日子过得会更好一些。”她做了让步。 申屠晔瞪大了眼睛。收养?收养童养媳?历来为人所收养的孩子,有几个不被人虐待的?南南想法太天真了。 “育婴堂是他们能呆的最好地方,去到别人家,主人都会让他们做牛做马的。”申屠晔耐心地说。他不怪妻子不懂得,她的生活,离孤儿、童养媳的生活太遥远。 席漫啊了一声。是的,这个世界,不是被人收养就可以麻雀变凤凰的,更多的是变成没毛的麻雀,连飞都不会了。 自己之前,的确误解他了。席漫决心,往后想问题,要多从申屠王朝的风土人情出发,不要老是带着自己的现代思维。 “知道了。”席漫点点头,说起育婴堂的屋顶破漏,阿容自己爬上屋顶修补。 “我会增加开销的,只是这样的育婴堂,京城开了五间,南方开了十九间,钱,的确是个问题。”申屠晔陷入了沉思。 五,十九!席漫第一次知道,原来申屠晔开办的育婴堂不止一间。她禁不住俯下身子,在他脸上轻轻地印了一吻:“辛苦你了。” 妻子第一次如此主动,申屠晔当然不客气,将她揽在胸前,攫取她唇舌的甜蜜。 嫣碧来 平静的日子总是太少。 时不时,皇帝申屠棣冒出来,美名其曰探望皇弟。 申屠晔每回听说他来了就心中有气,恨不得跟他又吵一架。申屠棣倒好,每次都笑嘻嘻地先到他床前,天马行空地胡扯一番,继而向他借王妃指点指点湖光山色。 “就一阵子,皇弟不会将她看得这样严密吧?她一天到晚侍候在床前,皇弟不怜惜她太辛苦?” 申屠晔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或许因为自己卧床多日,皇兄的目光总觉得有点不对,缺少勃勃英气与君临天下的霸气,显得绵软无力。 登基后,他来六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却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在脑海中迅速翻抄,没错,是从高台倒塌受伤康复后开始的。老薛说他跌伤了,糊里糊涂的,但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忘记席南是他弟媳妇吧。 他怀着疑惑,示意席漫出去陪驾。 席漫只简单应付一下,态度清冷。申屠棣毫不以为忤,下一回依旧兴趣勃勃地来看她的冷脸,席漫暗暗叫苦。 “王爷,你想个法子吧,皇上这样肆无忌惮,还不知会传出多少流言蜚语。”她背后对申屠晔说,几乎已经无法忍受。 申屠晔点了点头,吩咐她往后每次陪驾就带着陆小姐去,反正陆小姐外伤已经愈合了。 她能行?用美人计?席漫十分怀疑。 事实证明,申屠棣对嫣碧来一点兴趣都没有,望了望,只如观赏一幅壁画,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到席漫身上。 嫣碧来的目光,却总痴痴地落在申屠棣身上,充满伤痛与灰暗,却又恋恋不舍,仿佛追逐灯火的夜蛾。 席漫之前曾经推测陆小姐便是嫣碧来,并由此推测申屠晔与她合谋弑君夺位——想起这个误会,她心头不由浮起了歉意。 这时候她更加明确,陆小姐的确就是嫣碧来,不由感到哀伤。 一个皇帝爱上花魁,不过是荒唐,偶尔的游戏。 而一个青楼花魁,爱上九五之尊的帝王,不是傻,而是太傻。 就算他们真的感情深厚,太后皇后那几关还难过呢,何况如今看样子申屠棣对嫣碧来的感情已经淡似无了。 她偷偷问过申屠晔,陆小姐是不是嫣碧来。 申屠晔不置可否,说真真假假,何必执着:“你只要明确,她确实不是六王府未来的侧妃就好。” 席漫硬撑着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侧妃?”一提侧妃,申屠晔马上想起嫣碧来异常喜欢影香楼的梅林,伤未好便强撑着去看月下梅影,只是从未向自己开口:“你帮我安排,让陆小姐到影香楼住吧。她喜欢那里的风景。” 席漫惊疑地望着他。影香楼,万琪的住所,他怎么舍得让别人去住? “空着也是空着,就让她住吧。”申屠晔淡淡地道。 这个算不算代表申屠晔放下了?席漫不敢再想,再想下去就显得自己实在太坏了,竟然奢望申屠晔忘掉万琪。 在六王府众说纷纭中,王爷的故人之女陆小姐搬到了影香楼。不少人都以为,这是陆小姐将要荣升侧妃的预兆。 坠儿惴惴不安,缠着奶娘问究竟。奶娘不屑一顾:“怎么可能?姑爷心中只有我们小姐一人,等着吧,看看有没有新侧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坠儿始终担心。 “赌你这个月的月钱。”奶娘信心十足。 果然,陆小姐从未踏进莲华苑半步,王爷身边依旧只有王妃一人。 奶娘敛了坠儿的月钱,得意洋洋,觉得还是自己调教有方,小姐真的懂得了抓住姑爷的心,准备再多生几个小王子。呵呵,他们夫妻如此恩爱,就算再来五六个都不是问题。 “奶娘,要不要跟我赌陆小姐会不会进宫?”坠儿不甘地道。 “赌你个头,是个女人都能进宫的吗?皇宫是街市,想去就去?要不,赌你进宫?”奶娘不以为然,禁不住坠儿软磨硬泡,竟答应了。 此时的嫣碧来,正陷入了巨大的失落与茫然中。 她本以为申屠棣怀恨,故意给自己难堪,便强笑着陪侍在旁,期待他消气后回心转意。谁知道一天天过去,申屠棣依旧毫无反应,看别人还有点热度,看自己与看一个酒壶花瓶无异,他忘记了自己曾是坐在他膝头喝酒喂葡萄的女子?忘记了当时的山盟海誓?忘记了鸳帐中的入骨温柔? 宁愿他恨自己,恼自己,大声斥责自己,而不是这样无声无息的冷漠,视若无物。难道他真的忘记了过去吗?如果是,为何赦免自己的死罪,安排自己住进六王府,让自己始终抱有希望,期待热烈的重逢? 申屠棣不断前来六王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光时时纠缠在王妃身上,舍不得移开。如果王妃不是他的弟媳妇,早应该一道圣旨下来,宣她进宫了吧。 他的炽热,是不是对自己的报复? 那一刀,刺时痛快,他甚至没有闪避,深沉的目光似乎在说——你要刺,就刺吧——从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责难,只有纵容的温柔,哪怕握住血染的刀柄,他依旧对侍卫说:“你们不可难为她。” 如今,这温柔消失在了何处? 不知是不甘还是痴恋,她失去了昔日的淡然,时时刻刻在揣摩申屠棣的心意,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盼望他转过头来,对自己笑一笑。 可惜,从来没有。过去仿佛沙上画,完全给浪涛抹去了。 申屠棣来时,敲破她的记忆与幻想,残忍地提醒她,自己已经为人所忘。 申屠棣不来时,她常在梅林下徘徊,或者深夜时盈盈立在梅林下望月亮,口中念念有词,人比梅枝瘦,弱不胜衣,仿佛随时凌风而起,望月而去。 身边的仆妇不知她心中伤痛,只以为她爱梅成痴,在想念梅花开放时的盛况,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做梅痴。 “你看看,这样疯疯癫癫的,能进宫吗?难不成叫她进宫种梅花?”奶娘得意地对坠儿说,伸掌到面前,让她赶紧拿出月钱。 “你又没有限定时间,只要今年陆小姐进宫了,都算我赢!”坠儿不认账。 “行,双倍!”奶娘收回手。 “双倍就双倍,我赌她一定进宫!”坠儿偷笑道,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因为,她无意中偷听到,小姐与姑爷说嫣碧来。 凶手 嫣碧来病了,一日水米不沾牙。 席漫闻讯,向申屠晔请示,特意去了一趟影香楼探病。 楼中,弥散着浓郁的药香。仆妇们禀告,无论如何劝说,陆小姐就是不吃药。 席漫进房,见嫣碧来拥着绿绸被,恹恹的歪在榻上,斜靠着一只青纱芍药枕,露在绿绸被外的一只手,瘦得惊人,腕骨突出,指骨嶙峋,几乎像一截树枝。 这样的手,与当初在九仙楼窗中伸出玉腕的风情万种,真的很难重叠在一起。席漫差点掉下泪来。 嫣碧来挣扎着起来行礼。 席漫心中凄凉,急急扶住了:“陆小姐有病在身,不必拘礼。” 嫣碧来有气无力地表示了歉意。她心情复杂,恼申屠棣眼里只有王妃一个,可是细想一层,王妃何辜?同样为申屠棣所苦。 “陆小姐,上一回你伤重,我都不能前来,才叫失礼呢。对了,姐姐吃药没有?”席漫将她的手掖进被中。 “吃药,比吃饭还多,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嫣碧来心灰意冷。 席漫使了个眼色,从仆妇手中端过药碗,用汤匙拨了拨热气,笑道:“这药放在这里,熏得满屋子都是药味,陆小姐早早吃了吧。” 堂堂六王妃,侍奉一个青楼女子服药,嫣碧来哪里敢接受?再三推辞,席漫依旧捧药在前,执意喂她,只好一口一口吃了。 仆妇送上水来,漱过口,拭了面,洗了手,又扶她躺好。 “王妃娘娘,让你见笑了,我如今的身子,一日懒似一日,很不中用。”嫣碧来苦笑。 席漫回头,笑着道:“你们下去吧,让我跟陆小姐聊聊。” 仆妇们齐齐应答,行过礼,鱼贯而出。 席漫坐在榻边,道:“心病还要心药医,要不要我替嫣小姐请个药人来。” 此言一出,嫣碧来不由笑了:“王妃娘娘逗我开心呢,好端端的叫烟小姐雾小姐。” 席漫拍拍她的肩膀,肩膀上同样瘦骨铮铮,令人心痛:“我说正经的。王爷跟我说过了。” 嫣碧来怔住了。申屠晔说过,绝不向府中任何人提起她的身份,以免人多口杂走漏风声,如今王妃娘娘却来揭穿自己?一时之间,对申屠晔竟十分失望。 席漫并不知道她心中此刻苦楚,继续小声劝她先保重身体,自己会想法子让他们两人和好。申屠晔可以偷龙转凤,将覃庸弄成自己父亲的义子,改名席庸,以便迎娶公主,自己也可以有样学样,试一试。嫣碧来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席漫以为药水生效,便告辞离去。 第二日午后,申屠棣来莲华苑坐了坐,又要去游湖摘莲子。 “皇兄,八月莲子都老了,明年吧。”申屠晔闷闷地说。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申屠棣居然厚着脸皮假装没有听明白,还道:“你湖中莲花品种多,还有好多新莲子呢。” 席漫打圆场,将喜滋滋的申屠棣领到湖边。 “皇上,还记得上一次我们在街上相见吗?你帮我饶过了莫奇死罪。”席漫轻轻道。 “我跌伤过,以前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申屠棣抱歉地道,他不想在席漫面前撒谎。 “嫣碧来呢?那个因为刺杀你而被判死刑的女子,你也忘记了吗?” 申屠棣默然。他真的记不起,记忆中的女子永远只留给他一个朦胧的剪影,纵使梦中清晰,醒来也如雾里看花般影影绰绰。他从小太监嘴里知道嫣碧来的名字后,也曾经去过九仙楼三楼,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喜欢她的印记。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总不能抹去心悸吧? 然而没有。 就算他坐在窗边,不过听见街上的嘈杂,就算躺在华丽的床上,也想不到一丝昔日的温柔。 在育婴堂听见席漫吹树叶的一瞬间,他觉得很熟很熟,仿佛梦中听过这首曲子似的,心血沸腾。 他以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应该是席南,为了巩固皇位,才不得不赐婚给皇弟。 明知道她是弟媳妇,却忍不住往她身边跑,哪怕皇弟心中不满,他还是想多看一次。 皇帝,真的无所不能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意兴阑珊。听见席漫在自己面前提起嫣碧来,大有兴师问罪之势,心头怒气横生,冷冷道:“一个要置我于死地的凶手,要我念念不忘吗?要不要当街立一个牌坊?” 席漫紧紧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申屠棣的冷语。 男人,都是这样翻脸无情吗?当初嫣碧来刺杀他,想必有误会,要不他也不会暗地里饶过她,并安排住在六王府。如今,不仅重逢漠然,根本就是忘记了。 “皇上,千错万错,她也受了惩罚,当初她身受重伤,若不是薛大夫日夜看顾,早死了。现在,她瘦成一条藤,奄奄一息,你不救她,真的死了。”席漫说。 “她没死?她不是早就斩首示众了吗?”申屠棣听出了她的语病。 席漫满心喜悦,急急地说:“她没死,她没死,就在府中,就是经常陪我一起见驾的陆小姐啊。” 申屠棣脸色一变,眼睛突然睁得老大:“杀我的凶手没死,藏在你们府中?不是说死在狱中了吗?难怪皇弟每次见到我都……” 席漫暗叫糟糕,他肯定和自己当初那样误会了。他摔伤了头,忘记了往事,那就意味着——他也忘记了暗中安排嫣碧隐姓埋名在这里! “皇上,你不可以这样糊涂!嫣碧来,是你下令赦免的,王爷不过代你照顾。”席漫恨自己好心又做错了事,如果皇上误会,只怕要给申屠晔带来灭顶之灾。 申屠棣并不相信。一个皇帝,会赦免一个杀害自己的凶手?情人又如何?她当初刺杀自己,就意味着所谓相爱,不过引自己入局。 席漫一时慌乱,竟跪倒在地,道:“皇上!你去见见嫣碧来就明白了,求你!” 她跪倒在自己面前,为了丈夫。申屠棣心中酸苦,本想拂袖而去,才迈开脚步,舍不得她再跪,又转身回来,道:“你起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往影香楼而去。宫廷护卫,吊在后面,不近也不远。 对面柳林深处,一个人影闪过,不见了。 太后跟前 影香楼中漂浮着淡淡的梅香,遮盖了苦涩的药香。 真正意义上的重逢,并没有席漫想象中的热烈与感人。 两人不过呆呆看着,谁也不曾伸出感情的触角。 申屠棣是疑心,嫣碧来是心凉,一点一点地冷冻成冰。 房间里只听见窗外风吹梅叶的声音。灿烂的秋阳从窗外射入,白花花铺了一地,却不能温暖对视的两人。 “你们都忘记了吗?好好说,不打扰你们。”席漫以为自己在场,他们不好相认,立刻溜之大吉,并且好心地替他们拉上房门,吩咐任何仆妇都不许前去打扰。 罗太监领着一群护卫,如木头般立在房门不远处。席漫朝他们点了点头示意,赶回莲华苑向申屠晔求救。 申屠晔一听,差点想从床上蹦起来,剥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有没有脑子。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席漫流着泪说,越想越害怕。如果稀里糊涂的申屠棣一口咬定弟弟就是幕后指使,该如何是好?太后与满朝文武会不会也这样糊涂? “说你好心做错事,没过几天又忘记!”申屠晔叹息道,“怪我没有跟你交代清楚,以为你会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 “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席漫口不择言,在床前团团转,手抓住头发拉来拉去,发髻都散了,一时没有握住,一支玉簪摔在地上,跌成几截。 席漫望着地上的碎玉,双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不祥之兆!完了,申屠晔一定完了! 绝望到了极点,她反而不会流泪了,只怔怔望着申屠晔,似乎他随时都要消失似的。 “王爷,对不起——”她再也无法说下去,脊背后一阵接一阵的阴冷。莫奇当初站过的那辆大囚车浮现眼前,申屠晔,他也要这样吗?在闹市十字街头,斩首示众?不,弑君谋反罪名还要严重,只怕是千刀万剐。 申屠晔不出声,闭上了双眼,似乎已经厌恶到不想再望她一眼,不想再跟她说一个字。 席漫的泪,终于又流下。 她咬了咬牙,坚决而急促地说:“王爷,如果他们真要将罪名安在你头上,就说你毫不知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你做的?你当是三岁孩子玩泥沙呢。你是我申屠晔的女人,你犯罪就是我申屠晔犯罪,当今之计,只有一种法子了。”申屠晔慢慢地说。 “杀了我?”席漫接口道,说出这样残忍的结局,她的心反而逐渐平静。“杀你?不,杀你还不是杀人灭口、落人口实?最好的法子是,休了你。”申屠晔轻描淡写地答。 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她惨然一笑,点了点头,道:“也好,这是最好的保全方法。” “好?其实我还有一个好上加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快说。”席漫禁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却被他反握,小手如一只小鸟安歇在巢中,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手的粗糙而有力。 “你附耳过来。”申屠晔眨了眨眼睛。 席漫揩干脸上狼藉的泪痕,伏在他身上。 “只要我拿出一份证据就可以了。” “什么证据?” “就是皇上安排我赦免嫣碧来的证据。一张短笺,他亲笔所写并盖上印章。”申屠晔说。 席漫一呆,继而抱着他猛亲:“还好,还好!” 胡乱亲过一轮后,她忽然想起,不对,他有证据在手,为什么不早点说,而是让自己惊慌失措?从他胸膛上爬起来,她不满地瞪着他:“你骗人!” “你愿意我骗你呢,还是愿意我手中根本没有任何证据?”申屠晔笑笑道,意犹未尽地拂着自己的唇。不给她一个深切的教训,恐怕下次一时好心将自己都卖了。 席漫一想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想来心有余悸:“对不起,往后我做事要考虑清楚。” “你啊,就是心肠好耳根软,头脑一发热,什么事情都做了再说。没事,皇兄真要做什么,我会应付的。”申屠晔将她又拉回自己的胸前,抚弄着她披散的头发。 席漫要起来梳头,免得别人误会他们大白天如何激烈,连发髻都散掉了。申屠晔霸道地不许,让她到里面挨着自己歇息。 申屠棣当日也没有什么动作,在影香楼中与嫣碧来蔫蔫地对坐,终彼此默然,只有临别前,嫣碧来问了一句话:“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申屠棣点了点头。之前的不管是风花雪月,或是刀子刺向胸膛的痛苦,他完全想不起来。 “连我怎样刺你也不记得了吗?” 申屠棣再次点头:“朕摔伤过头,以前的事情,的确不再记得。你多保重吧。” 他赦免了她,忘了她,甚至不追问刺杀他的缘由,留她一个人记得他的好自己的坏。这个结局,太过悲凉。嫣碧来站起来,想走到他身边,腿脚颤抖,怎么也走不动,两行泪缓缓地滑过雪白的脸庞。 在泪光中,他转身离去。他怎么可以完全忘记自己?他宠她恋她时,她只想着将要刺出的一刀,她终于爱上他时,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嫣碧来伏在榻上,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呜咽,泪水却肆意流淌。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吗? 第二日,刑部忽然来人,持着公文进入王府,气势汹汹地直接扑向影香楼,直截了当问陆绣云是不是嫣碧来。嫣碧来矢口否认,公差却冷笑道:“别狡辩,你的事发了!”一条大铁链直接套在她纤弱的脖子上,再锁上手脚,将她拖出影香楼。一时之间,影香楼鸡飞狗跳,丫头们哭哭啼啼。 王府侍卫阻拦,为首的公差道:“奉旨行事,捉拿弑君的凶手嫣碧来,各位大哥体谅。” 同时,另一行人来到莲华苑,对申屠晔说有公事需要六王爷协办,请六王爷也走一趟。 席漫怒气冲冲:“六王爷为国负伤,至今仍在卧床,有什么事情不能等他伤好后再说!”她的心已经往下直坠,不是因为嫣碧来吧? “等不及了,请六王爷不要为难小的们吧。”官差们平静地说。 “行,就走一趟,去刑部还是太后跟前?”申屠晔更平静,因为早有准备。 “太后跟前。” 最好的惩罚 夜深了,申屠晔自进宫后一直回来。 六王府的总管与侍卫统领候在宫外,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笼中的鸟儿都睡了,席漫默默坐在窗边,看帘外淡淡的月光。眼看天上的月已经半圆,为何月光惨淡无精打采的?前几天,申屠晔还兴致勃勃地说过,中秋节要在九曲桥上瑶波阁举行盛会,玩得高兴,喝得尽兴。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席漫才不相信这一句话。 申屠晔手中有证据,但是万一皇上不认账,他们必定认为申屠晔趁皇上受重伤时候伪装圣旨……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申屠晔与嫣碧来所面对的惨烈酷刑,眼前却鬼使神差地飞过电视电影中种种酷刑场景与凄厉的惨叫。 如果,他们二人真的因此而被冤死,她绝不原谅自己。 那一夜,长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奶娘与坠儿候在门外,想劝又不敢劝,只能看着小姐的身影坐成木像。“奶娘,你猜陆小姐犯了什么官非连累姑爷?”坠儿抹着脸颊道,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嘘——”奶娘掩住她的嘴。陆小姐有事,就是姑爷有事,还是祈祷各路神佛保佑陆小姐也平安无事吧。 天终于蒙蒙亮了,远处柳林响起了鸟儿的鸣啭。笼中的鸟儿醒过来,转了转头,畅快地唱出对早晨的欢迎。 申屠晔还未回来! 上一回,知道他重伤需要照顾,在他回来之前,她每日吃饱喝足,储存体力。这一次,她实在无法再镇定。 席漫握住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只有手掌的痛,才能抵消她心头的痛楚。 难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吗?席漫扶着桌面,正要站起来,远远的却听见人声喧哗,有人大声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席漫身子一摇,差点栽倒。 “小姐,姑爷回来了,姑爷回来了!”奶娘忙不迭跑过来,扶住一脸苍白的席漫。 席漫甩开她的手,噔噔往门外跑。 天越发亮了,远远的望见一行人往柳林深处迤逦而去,未熄灭的火炬拖着一缕淡淡的火光。 席漫心一跳,难道嫣碧来已经遭遇不幸?她撒腿就跑。 众人围在影香楼外,有红衣侍卫,也有蓝衣丫头,还有几个华衣宫女,个个神情肃穆。 席漫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就算是噩耗,也要早一步确认! “拖出去!我六王府不要出卖主子的丫头!”里面传出申屠晔的怒吼。申屠晔简单发放了芳痕出府。 这一回,席漫没有求情,芳痕竟想致申屠晔于死地,如何能原谅她? 申屠晔慢慢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刑部及宫中之所以得知藏在影香楼的陆绣云就是嫣碧来,完全因为芳痕去告密。她躲在窗外,偷听到席漫与嫣碧来的谈话,已经了解到大概,后来远远望见席漫跪在皇帝面前恳求,便又躲在窗外花木丛中偷听,终于恍然大悟。宫廷侍卫在罗太监的率领下,几乎都围在房门口,竟然没有觉察。 为了给她主子万琪报仇,芳痕毫不犹豫选择了去刑部告密,刑部官员闻讯大惊失色,立刻上报老太后,才引来这一场大风波。 幸亏,申屠晔的确有申屠棣的手书,信笺上还有他的御印,太后调转方向,将只爱美人不顾性命的皇帝狠狠责骂一顿。 不骂还好,一骂,申屠棣性子上来了,非要将嫣碧来纳入宫中,朝夕相伴。于是宫中大乱,太后发怒兼垂泪,皇帝发狠要出宫,居然由躺在床板上的申屠晔调停。 太后毫不退让,直接颁了一道懿旨,将嫣碧来赏赐给申屠晔做侧妃。 这个惩罚,够大了,太后自以为一举数得,处置适宜,任凭申屠晔推辞、申屠棣求情,绝不回心转意。 申屠晔在申屠棣那里呆了半夜,也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申屠棣无所谓,反正嫣碧来在他心头也没有什么印象,只苦了申屠晔。 而那时候,宫中突然传出仪方公主又发梦受惊的消息,两兄弟过去看仪方,见她容颜憔悴,两目茫然,形同废人,不由十分怜惜,好言安慰。 本来太后做了让步,覃庸将以席家义子的身份迎娶她,有情人将成眷属,应该心满意足了,为何仪方却没有丝毫新嫁娘的喜悦? 难道覃庸事到临头反而退缩了?以他对覃庸的了解,绝不可能。 从小到大,仪方从未有过这样的毛病,为何现在经常发梦受惊?他心头渐渐浮起疑惑,问仪方,仪方只摇头不答。 “你啊,应该送个信回来。”席漫叹息道。一夜煎熬,分分秒秒都像是凌迟。 “是我的错!没有下次了。”申屠晔保证。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置嫣碧来? 太后赐给的礼物,自应好生供着。可是,嫣碧来是侧妃?将申屠棣与申屠晔的脸面置于何处? “你放心,我心里是你,她心里是皇兄。”申屠晔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挣扎。 席漫笑不出来。就算是一句美好的情话,夹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也显得太古怪。 坠儿喜洋洋地问奶娘要月钱,双倍。 奶娘诧异不已:“你说今年陆小姐进宫,她成了王爷侧妃,还敢要钱?” “对,我说的是她进宫,我什么时候说过她进宫为妃?昨日,她是不是进宫了?钱,拿来。”坠儿笑得无比灿烂,牙齿白花花的刺伤了奶娘的眼睛。 奶娘仔细想想,自己居然中了坠儿的圈套,恨恨不已,无可奈何将银子掏给了她,得一奉二,自己亏大了。 影香楼中的嫣碧来,同样愁肠百结。 太后一道懿旨,表面是荣耀,其实是枷锁,往后自己再不能守在皇上身边,也不能离开六王府,情何以堪?就算想死,也要考虑死后背上一个违命抗旨的大罪名。 想起往事,嫣碧来只觉得摧肝裂肺,泪不能禁。 太后,好手段,轻轻的就对三个人做了最好的惩罚。 明月黯,清歌绝 一觉醒来,日头已经西斜,余辉光艳艳地地透过窗纱,让人脸上一片红粉。 蜷在申屠晔身边,如此静谧安详,仿佛心中每一个角落都安置妥当,席漫满足地伸了伸懒腰。 用膳之后,两人闲聊,不知不觉又聊到了嫣碧来。 席漫不是不明白太后的所谓赐妃完全处于惩罚的目的,只是烦闷无法排解,凝固成一个大柱,直直地顶在心头。 她应该大度的,却大度不起来。原来,哪怕是有名无实,她也会担心、烦恼,很想独自霸占一个人。 “母后说,别难为你,多一个帮忙照顾也好。”申屠晔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 “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席漫想到另外一个人。 “他?淡然。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冷淡了,总之很无所谓,他求情,更多不是为了他们本身,而是为了我。”申屠晔道。 申屠棣究竟想怎样? 嫣碧来又有何打算? 申屠晔特意请席漫告诉嫣碧来,不要为太后的决定伤心,静静等待时机。嫣碧来苦涩笑笑,谢过他们夫妻的好意。她不是怕等待,只是可以估计到等待的结果会怎样。从此嫣碧来便以侧妃的身份在六王府中生活。 八月十五,中秋节。 申屠晔一早已经命人置办了礼物与食品,送到育婴堂给孩子们。各个育婴堂都有回赠送孩子们亲手制作的小礼物。席漫特意去了一趟桃子所在的育婴堂,与他们嬉闹了一个上午。桃子有些闷闷不乐,追问什么时候可以再次见到王爷。 “等王爷腿伤恢复就好了。”席漫道。 “那还要很久呢。”桃子低下了头。 回到王府时,席漫将桃子的表现告诉了申屠晔,开玩笑说小姑娘暗恋他。“那个桃子,往后你少点招惹她,更不可再将她带进王府。”申屠晔若有所思地道。 “你为什么就是对桃子有偏见?她很上进的,什么时候都很努力去做,真看不出还不到十岁。”席漫回想起桃子黯然的神色,感到心痛。父母不在了,那么用功,努力去获得别人的认同。 “就因为她太上进了,不可以太过于关注她,对你对她都好。”申屠晔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往后要记得。” 那天晚上,申屠晔期待许久的玩乐计划彻底破灭。 天公不作美,居然下起了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惹人烦。 申屠晔望着窗外发呆。 席漫见状,出去摘了好几片树叶回来,为他吹奏曲子,吹着吹着,自己也了无心绪,渐渐茫然,乐声便暗哑下来。 申屠晔知道她在想念宝宝,不见明月,也不见儿子,这个中秋何等潦草马虎! “夜雨游湖,别有情趣,我们出发!”申屠晔笑道。 于是命令如风般卷遍六王府,人人奔走不迭,不到一顿饭工夫,总管便过来邀请王爷王妃去游湖。 侍卫张着大伞,为他们遮盖细雨,申屠晔坐在一张新近特制的大长藤椅上,双腿直直搁在前面,左右张望,分外兴奋:“往后,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席漫心中倏地如雨一般轻柔,望着他,道:“好!” 此刻的甁湖岸边,避风雨的琉璃灯笼五光十色,如一朵朵大花怒放在雨中,照到花树灿烂,人面桃花。自从王爷受伤以来,府中下人第一次如此放松,无不笑语盈盈,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盛宴设在瑶波阁,大窗敞开,可以望见湖面小船来往,船上歌女舞姬,衣着鲜艳,歌声清越,舞影翩翩。 “虽然不见中秋月,也别有意趣。”申屠晔转头,心满意足地望着妻子的脸,灯光映衬中,不见愁颜蹙额,只见微笑清波。 “可惜陆小姐不在。”席漫有意无意瞟了他一眼。 他们已经遣人去请过嫣碧来,她却迟迟未来。来也难,不来也难,想必还在踌躇中吧。席漫叹了一口气。 申屠棣居然避开宫宴,也来到这里,非要缠着他们早开宴席。 “等等,陆小姐就要到了。”席漫劝道。 忽然几个丫头款款来到面前,奉上梅花灯笼,恭贺王爷与王妃欢乐无边,和和美美。那灯笼淡雅小巧,瓣瓣清晰,蔑小纸薄,捧在手上,大小如同一只橙子,花心里面的蜡烛比尾指还小。 “好心意!好手段!”申屠晔点点头,将梅花灯笼一盏盏用丝线悬在窗口,并下令重重赏赐。申屠棣格外看重,自己亲手去挂灯笼。 一阵风过,小小的梅花灯随风摇曳,宛若落花飘飞。 小丫头回答说灯笼并非她们动手,而是陆侧妃亲手所制。 “嗯,的确心灵手巧,难为你们主子了。她人呢?”申屠晔问。 湖面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整个甁湖与九曲桥、瑶波阁都静了下来。 一叶小舟慢慢驶近,船头立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微微仰首,尽情歌唱,穿云裂石,让人震撼。 声调越高,越发细长,渐入云霄,仿佛随时就会砰然断裂。 然而没有,歌声依旧清亮,不曾暗哑。 整个六王府陷入了一片寂静中,所有人都为她的歌声而颤抖,微笑,流泪。 歌声如一根细细长长的银丝,钻进他们心头中去,紧紧勒住他们的心,提吊出久远的记忆,遗忘的人面。 那些曾经深藏的往事与深情,如细雨飘洒,如湖水粼粼。 席漫也为之一震,手用力抓住桌子。 她听过无数人歌唱,但是嫣碧来的声音,仿佛传说中那只荆棘鸟的歌声,迂回婉转,似乎从血花中喷溅而出。 “王爷,让她别唱了!”席漫急急叫道。 “太动人了,为什么不继续听下去?”申屠棣笑道。 申屠晔拍拍席漫的肩膀,让她稍安勿躁。 此时,嫣碧来的歌声已经十分缠绵,如无数天花坠落,纷纷扬扬,让人陶陶然似初醉。 歌声若有若无,渐渐低不可闻。 席漫大叫:“王爷,快救人!” 嫣碧来,在人生最后一个没有明月的中秋节,一歌而绝。 你不觉得这是对我的表扬吗? 六王府所有的人,都忘不了嫣碧来最后的歌声,更忘不了她缓缓倒在船头含笑死去的情形,仿佛一朵白莲缓缓合上了所有的花瓣。 他们不清楚她的过去,却难忘她的歌声。 有人说,她太用力歌唱,力竭而死。 有人叹息,她没有福气消受。 只有申屠晔与席漫知道,她心碎而死。她可以面对种种险阻,可以挣扎求存,却不能面对她爱的人从不回应。 曾经的丰艳嫣然,早已经化作瘦骨阑珊。 风流婉转,不过是风中歌声,转眼即逝。 也许,再多撑一刻,结果已经不同。 死前她也许并不知道,申屠棣就在瑶波阁上,赞叹她巧手精制的梅花灯笼,欣赏她美妙绝伦的歌声。 死后她也不知道,申屠棣竟从瑶波阁上飞身而下,直扑小舟,紧紧抱着她单薄的尸体,无声落泪。或者,他在歌声中想起了两人的过往,但是已经没有机会再重来。 过了就过了,人生从来不给我们任何重来的可能。 他只带走所有她亲手制作的梅花小灯笼,连同那时看见她倒下时撞烂烧坏的一只。 她爱时,他不记得。 他记起时,她已经不在。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行刺申屠棣。至死,她也不曾透露过一丝前因后果。也许,那又是另外一个断肠的故事了。 她享有侧妃之名,安葬在城外一处风景优美的山麓,背靠青山,面朝碧波粼粼的大湖。坟墓四周,申屠晔命人植上了几百棵梅树,每年岁末春初,这里将会是一片香雪海,她会喜欢的。 墓碑上的提名,依旧是简单的陆绣云,而非嫣碧来。 纵名满京华,艳夺君心,也不过是梅花林下一缕孤魂而已。 席漫好几次在梦中见到她纤细的背影,伶伶仃仃,缓缓在黑夜中行进,无论如何叫唤,始终不曾回头,越行越远,终于消失在远处的浓黑中。 她醒来,窗外秋风萧萧,面上泪流潸潸。碧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傻?为什么你不多等一刻?自己能为她做什么?自己曾为她做过什么?浅薄的言语安慰,不过聊胜于无而已。 “不是你的错,不要总是将所有责任都揽上身,只能怪,天意弄人。”申屠晔轻声安慰,将她的脸转过来,吻去她脸上的泪。 天意,的确是最好的托词。无可奈何之事,推到天公那里,人心稍安。席漫默然。 良久,她问:“王爷,有一天我们会不会彼此相忘?” “会,不过要等你我老糊涂时候。”申屠晔紧紧将她揽在身上,亲吻她。因为怜惜,所以越发热烈。 嫣碧来的骤逝刺激了席漫,她也给予了热烈的回应。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这一刻,至少我们都在,心中都有着对方。或者某一日醒来,她已经不知又穿越到了何处,身边不再有他。 申屠晔的手在她身上灵活地游走,她唇间逸出破碎的声音。 她并不躲避,也不拒绝,甚至迎合他的动作,双手紧紧抱住他粗壮的双臂。这一刻,只想醉倒在他怀中,记住她曾属于他,他也曾属于自己。 “你来。”申屠晔鼓励她,将她翻坐自己身上。 她一滞,身体也随之僵硬:“不可以,不可以。”他受伤的双腿,如何能够受得住这样的激烈? 她一动,如丝光滑的肌肤摩弄着申屠晔的强大,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期待即将开场的好戏。 “你可以的,乖。”申屠晔调整了一下她的坐姿,步步引导着她,用最欢畅的声音激励她起伏。 席漫在他强有力的双臂操控下,极力颠簸,眩晕,亢奋,宛若滔天巨浪中一只小船,任由巨浪抛撒。 长发在飞舞摇晃,扫荡着申屠晔的肌肤。他忍不住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加快了双臂的频率,席漫在飘飘荡荡的眩晕中颓然倒在他身上。 “看看,你可以这样好。”申屠晔拥着她。 席漫嘤咛一声,将脸藏在他脸侧。 他吸吮着她的唇,轻轻的,如鱼嘴一下一下吸弄,右手抚着她光滑的后背。 她连忙躲避:“别玩了,小心腿又断了。”明天,还不知要怎样面对薛大夫呢! “不,反正开了头,再来。我想看看你学会了没有。”他邪气地笑着。 “不行了,很累了,睡觉。”她求饶。 “你不觉得这是对我的表扬吗?”申屠晔又将她托在自己身上。 额,确实太恐怖了,席漫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家伙的精力。 “王爷,真的不行了。让我先休息休息。”席漫垂下身子,如考拉一般歇在他胸前,双腿却翻在床上。爬不动了,等一会儿再清理吧。 申屠晔感觉到她软绵绵的身子,嗯,先放过她,这些日子她实在累坏了。 席漫不断提醒自己该起来清理清理,身子却被抽了筋似的柔软无力。该杀的是,申屠晔居然唤进奶娘,过来帮忙,不管这是三更半夜的,也不管两人都是光秃秃的清凉。 奶娘扶起软塌塌的席漫,将她搀进装满热水的大木桶中,舀起热水,为她冲洗肌肤。 席漫羞到头也不敢抬。那么亲密的事情,如今却公诸于众。 “这样不是很好?跟姑爷亲亲热热的,做夫妻就该这样,一个东一个西,像什么夫妻?” 席漫不语,她实在太累,洗着洗着,居然靠在桶边睡着了。 从那夜开始,两人真正水乳 交融,心无隔阂,有什么事情都能敞开来讲。申屠晔的伤势恢复,出乎薛大夫的意料,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他继续躺着,并且让健壮的仆妇为他揉按小腿肌肉。 申屠棣隔了一段日子没有来,在九月初九重阳节的时候,又跑来了,略显清瘦,精神尚可。 “天底下哪里有你这样当皇帝的?朝廷给人拆光了都不知道。”申屠晔心情好,忍不住取笑他。席漫倚在床边,目光移向丈夫,微微一笑。 申屠棣望着她莹莹生光白里透红的肌肤,不由一怔。如果说以前的她是个引人注目的羊脂白玉美人,如今白玉中光彩流泻,格外让人心动,如漩涡一般紧紧吸引着他的目光。 (亲们,谢谢你们的支持。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代号,可是订阅告诉我,你们就在蓝身边,谢谢) 陷入死地 不是不爱,是来不及爱。 不是不爱,是已经没有可能重来。 当嫣碧来倒下的那一刻,申屠晔心裂如沟壑,抱起她时,她的身体依旧柔软温热,嘴边还团着满足的笑涡。 她看到了自己吗?还是在歌声中追寻到了她想追逐的梦境? 他依旧想不起当初自己与她的明媚时光,只是心头的剧痛告诉自己,永远失去了她。泪眼朦胧中,她嘴角的笑涡分外甜蜜,在眼前如涟漪般一圈圈扩大。 她的歌声,如小妖精般还在耳畔飞舞。 在嫣碧来死后,申屠棣的心境也随之大变,变得意兴索然,懒得重游六王府。但是宫中诸多妃子,虽然莺莺燕燕围在身畔,一个个忽然变得面目可憎语言无味。 “你走路简直像挑夫!” “你这哪里叫唱歌,分明就是嚎叫!” …… 他从未试过对妃子这样揶揄,一大群妃子都到皇后跟前投诉,最近皇上心情暴躁,无论如何侍候,都得不到半点欢心。 皇后隐约知道他反常的原因,极力安抚妃子,不要惹他,尤其不要在他面前唱歌。就算她们唱得再好,如何比得上嫣碧来临终前迸出的最后歌声? 太后最近因为仪方公主病情反复,心情烦闷,也懒得管儿子。申屠棣在宫中无所事事了好一阵,终于鼓起勇气再踏进六王府。 如今见申屠晔夫妇和和美美,心头不由微酸,望着席漫诱人的面容,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申屠晔不断插科打诨,不过见他黯然,努力驱散房间内阴沉。 不过申屠棣始终恹恹的,坐了一阵,便离开了。 “看来嫣碧来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席漫叹息,眼前还缠绕着申屠棣的苦瓜脸。 “放心,他不是受不了打击的人。”申屠晔道。 “那刚才你还极力说笑安慰他?” “他自从摔伤后,连脑子都摔坏了似的,对朝廷大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一天到晚就想着往宫外跑。再这样下去,母后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 “她已经管过了。”还管丢了嫣碧来一条性命。 他们并未想到,申屠棣的复原如此迅速,再没有来过六王府,只管理朝政,兢兢业业。他的敬业,反而显得不正常。席漫猜他化悲痛为力量,从此将嫣碧来深埋心中。申屠晔则说,这才是君主所为,太后绝不会容许他颓废下去。 “我也不会落在皇兄后面的!”申屠晔握紧了拳头,一定要尽快康复,重返朝廷。 西北边患已经解除,太平未久,西南属国星曜国又起叛乱。星曜国王新丧,未曾立下太子,也未留下遗嘱,四个儿子争夺皇位,斗得你死我活,国民苦不堪言。其中二皇子兵强马壮,大皇子节节后退,连连遣人送信来京,请求申屠王朝遣兵平乱,愿意永远向申屠王朝俯首称臣,岁岁纳贡。 申屠棣顺应民意,迅速出兵,将臭名远扬实力最强的二皇子部队剿除,同时以立长不立贤的惯例,立大皇子为新一任星曜国国王。 新国王继任后,联合申屠士兵,摧毁了其他军队,将三皇子、四皇子抓获,在广场上千刀万剐,连他们一两岁的孩子也勒死狱中。最小的五皇子,年仅十岁,从未参与夺位,同样被判斩首示众。 举国哗然,无不为五皇子的无辜感到愤然,刚刚享受太平没有几日的心又悬了起来。京城中到处贴出大字报,咒骂新国王比二皇子凶狠毒辣。 作为副帅的覃庸无法忍受,在星曜国王面前出言求情不遂,激于义愤,竟带领几个亲兵,从刑台上救走五皇子。 星曜国王翻脸无情,命人将申屠士兵围困,断水绝粮,除非他们主动交出罪魁祸首。 覃庸是仪方公主未婚夫,席相义子,六王爷爱将,谁人敢将他送进星曜国王手中?连续两日,军中粮食未尽,储水已经一空,不少将士口干唇裂,衰弱不堪。 覃庸不忍连累同袍,吩咐他们保护好五皇子,自己主动走出营盘,想向星曜国王痛陈利害。 谁知国王不杀五皇子誓不罢休,连覃庸的面也不见,直接将他关进了大牢,又强逼申屠军队交出五皇子,同时修书一封,颠倒黑白,指责申屠军队越过界限,粗暴干涉其统治,破坏两国联盟,尤其指出覃庸与叛军统领情同手足,合谋叛乱,破坏竟想谋杀自己,立五皇子为君。 消息先传到朝中,众大臣无不愤慨,催促申屠棣马上出兵,申屠棣却道小道消息,不足为凭。仪方公主闻讯,拖着病体去求太后救救覃庸。太后同样劝她稍安勿躁,且等到准确消息再说。 准确?只怕准确消息传来时,覃庸早已经人头落地了。仪方公主万般无奈,驱车到六王府,恳求申屠晔相助。 “王兄,你不救覃庸,再无人救覃庸了。他们以为我不懂他们的心思?巴不得覃庸死了,就有一个最佳的出兵理由,将星曜国纳入版图。可是,我申屠王朝要大便打,一定要牺牲覃庸吗?”仪方公主泪流满面,苦苦哀求。 “你既明白,为何当初不劝覃庸不要出征?听说,这个副帅还是你亲自求来的。”申屠晔厉声道。 “我——我只是觉得,星曜国——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如果知道,我怎么会让他去?王兄,求求你,母后与皇兄,巴不得覃庸死呢!”仪方公主肠子都悔青了,本来以为一场富贵手到擒来,将会为自己的婚礼锦上添花,谁知道覃庸竟陷入险境。难道,是报应吗?如果真是报应的话,请报应在我一人身上,放过覃庸吧! 她紧紧抓住申屠棣的手不放,凹陷的眼眶中,一对突出的眸子闪耀着狂乱的光芒。 席漫向来热心,在冲口而出的那一瞬间硬生生压下了话语,双手互搓,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坚定开了口: “王爷,军事我不懂,政治我不懂,可是,我知道,覃庸是仪方妹妹的心上人,没了他,你让她下半辈子如何过?王爷,请你帮帮忙吧。” 就算又错,她也受不住仪方的泪与心痛,不能不帮。 动不动就死 申屠晔道自己尽力而为。仪方公主当他应承了,爬起来,拭干了脸上的泪珠,道:“王兄,我只要覃庸平安归来。” 那一刻,纤瘦的她,挺直了腰身,忽然变得格外坚强,目光铮然。 “你要等,星曜国此刻一片混乱。”申屠晔道。 “仪方妹妹,你要保重,要不覃庸回来,看到你病倒了,岂不心痛?到时候婚礼的新娘子就不够漂亮了。”席漫隐隐觉得不妥,不祥的畏惧丛生心头。她,不会再做傻事吧?上一次,为了许给蛮国的婚事,她居然敢悬索自尽! “没事,我会等着覃庸回来的。”仪方公主点点头,告辞离府。 她走后,席漫担心地问:“王爷,覃庸还能救回来吗?”仪方公主所透露的信息,让她胆战心惊。为了版图扩张,真的连妹妹的未婚夫都可以直接牺牲? 望着申屠晔紧锁的眉头,她的心一点一点往下坠。覃庸,危险了! “能!”申屠晔道,坐起来,揉捏自己的小腿,又请老薛过来席漫出去,两人秘密商议了好一阵子。 席漫惴惴不安,倚着门口的廊柱,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少年的爱,总分外热烈。仪方公主与覃庸两人经历了这么多,如何能割舍?仪方公主甚至不惜声名,敢与覃庸私奔。如果一个死了,另外一个恐怕也是死了。 她暗暗祈祷,覃庸,你一定好好的! 申屠晔令总管持着自己的书信,率领侍卫,日夜兼程,马上赶往星曜国。 席漫这才稍稍放心。总管出马,不啻于申屠晔亲临,那个星曜国王总得考虑考虑两国未来。 第二日,星曜国王的国书送到朝堂,众大臣群情激烈,部分大臣主张立刻出兵,大部分人却揣摩圣意,主张稍后出兵。 申屠棣扫视了众大臣一眼,道:“如今已经明确,我申屠王朝军队的确处于危险境地,朕岂能坐视不理?明日,立刻出兵,众爱卿谁愿当此重任?” 一时默然无声。为国效力,建功立业,本是好事,可大家都知道,这趟浑水有多深。覃庸的救与不救,表面功夫与暗地里动作,很难兼顾周全,一不小心,将会引发皇上、太后与仪方公主的强烈不满,随时可能赔上性命。关键是,太后心思如何,还没人知道。 申屠棣龙颜大怒,道:“本朝除了六皇弟,便再无人征战?昔日凡有战事,六皇弟向来主动请缨,如今六皇弟重伤未愈,众爱卿的意思,是要朕御驾亲征吗?好,即刻取朕披挂来,朕领你们去星曜国!”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匍匐在地,战战兢兢道:“臣等惶恐,皇上恕罪恕罪!皇上乃一国之君,岂可陷入险境?” “你们,谁去?朕不去,难道将六皇弟抬到星曜国?”申屠棣继续怒视着他们。 经过众臣商议,终于确定推举六王爷麾下陈广将军领兵出征,迅速赶往星曜国。只是,陈广人在西北,要调兵往西南,还要十来日。覃庸,能够撑到十来日后吗? 宫中,一团大乱。仪方公主及贴身侍女红袅一大早就离开了宫门,不知去向。太妃与太后两人相对垂泪,太后道仪方肯定是赶往星曜国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遣人去六王府。 席漫大惊失色。仪方公主昨夜明明已经离开了,今早又离宫,那就意味着她的去向只有一个:星曜国。身为金枝玉叶的她,如何经得起日夜兼程的奔波?她佩服仪方公主豁出一切的勇气,却又很担心她的安全。 申屠晔暗自懊悔自己竟未想到她回直奔星曜国,没有吩咐宫中严加看管,如今后悔也迟了。于是,另外一拨侍卫马上给派了出去,追赶仪方公主。 黄昏将尽的时候,一个侍卫回来报,虽然追赶上仪方公主,但是她用金钗钗尖压住脖子,说不给她去就死在面前,众人无奈,只能保护着公主前进了。 “这仪方,太不像话!都是从小给宠坏了,动不动就以死相逼,她能死几次!”申屠晔气愤愤地大力拍得床砰砰响,“有什么事情不是想着解决的法子,动不动就死,往后,覃庸哪里受得住她的性子!简直成了泼妇!”妹妹,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一次比一次胆大,一次比一切激烈。想起当日要教训她浸猪笼的时候,她居然毫不悔改,宁可死,也要和覃庸在一起。 “她还小——”席漫出言为仪方辩解,却给申屠晔打断了:“人家十七岁早做娘了,她哪里小!以这样的性子就算到了星曜国,还不知闹出多大事端!” 他张罗着要自己动身去星曜国,席漫急急道:“王爷,你腿脚不便,千里奔驰,万一再伤了腿,如何是好?总管他们在,凡事他们会处理的。” 申屠晔摇了摇头。总管的确会处理,问题是,谁敢处置仪方公主?万一仪方出什么事情,母妃母后且不说,自己也必将后悔终身。 “我去!”就算覃庸真的出事了,起码自己在,妹妹不会那样歇斯底里的疯狂。 仪方选择去救未婚夫,申屠晔选择去救妹妹与妹夫,席漫如何能阻止?只有紧紧握住他的手,道:“你要保重,好好养伤!” “你放心,答应你,尽快归来!”申屠晔深深凝视着她不舍的目光,纵然不舍,她还是忍住心痛,放自己离开。自己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如果黄尚在就好了,起码他跑得比较快。”席漫叹息道。她感觉,黄尚并非一点都不喜欢红衣女孩,要不大可以隐藏自己行踪,何必大张旗鼓,引她去追赶? “黄老大?很久不见露面了。我走了也好,你可以多去育婴堂照顾孩子,不要总守着府中胡思乱想。” 申屠晔与薛大夫一行人出发了。 望着他们的车马远去,席漫久久不愿走进府门内。申屠晔,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莲心(谢谢蝶影儿的长评) 申屠晔秘密赶往星曜国了,莲华苑似乎一下子空了,就连窗外残荷的香气也显得分外寂寞。 席漫努力告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不许无所事事,一定要将心头所有的空间都填满。 可是,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想他的暴怒,想他的温柔,想他的坏,想他如今怎样,双腿能不能撑得住,去到了哪里,将会遇到怎样的困难。 就算再忙碌,他也会出现在她脑海中,于是她整个人便呆呆地站着,心头又疼痛又甜蜜。 晔,我从未这样明确自己的心意。你不是万祺,可我眷恋这个不一样的你。 就连在育婴堂中和孩子们一起,她也禁不住时时发呆,有时候又笑一笑。 阿容看出了不对劲,暗地里向坠儿打听王妃是不是有喜了。坠儿摇摇头,却不敢说六王爷带伤赶往了星曜国。 桃子同样看出了席漫的反常,一直默默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席漫偶然回头,才发现了桃子充满担心忧虑的目光。 “桃子,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吃点心?”席漫强颜欢笑。 “王妃娘娘都不开心,我就算吃着点心也不开心啊。王妃娘娘以往每次前来都是笑眯眯的,这一次额头都皱成包子了。”桃子苦恼地说。 额头,包子,亏她想得出来!席漫不由笑出声来,拍拍她的肩膀,道:“嗯,桃子乖,姐姐不过心里有事,一时烦闷罢了。” 桃子神秘地笑笑,拖着席漫的手就走:“王妃娘娘来,看了就不烦闷了!” “看什么?”席漫心头陡生好奇。 “等等就知道了。”桃子一直拖着她走,就是不解开谜底。 等她停下来时,席漫突然睁大了眼睛,笑到眼睛弯弯:“你们,真是厉害!好可爱!” 当初碎砖头垒起的兔栏中,除了两只圆滚滚的大白兔外,还有八只毛茸茸的小白兔。一段时间不见,没想到白兔都当爹妈了,孩子们的保密工作还真好,上一回来的时候,根本不透露半点风声。 一听见席漫她们靠近,小白兔都抬起了头,竖起长耳朵,红宝石般的小眼睛好奇地盯着她们,一点都不怕生,有一只胆子最大的还迅速跑了过来。 “呵呵,看来平日你们喂惯了,一点都不怕生。”席漫兴奋地说,想伸手去摸一摸小白兔,又怕伤害到娇嫩的它。 “当然,我们将兔子一家照顾得可好了,阿容姐说,大兔子很快又要生兔子了,一个月一窝,兔子生兔子,小兔子长大了又生兔子,到时候我们这里就到处都是兔子了,可以卖好多好多的钱。”桃子比席漫还要兴奋。 “卖钱?额,这么可爱卖钱?你们不是很用心照顾它们吗?” “对啊,养兔子就可以生兔子,生了兔子就卖钱,有什么不对的吗?”桃子的目光紧紧盯住席漫不放。 “自力更生很好,没有什么不对的,往后好好照顾就是了。”席漫赶紧收起自己的感叹,生怕伤害了这个敏感早熟的小女孩。 “王妃娘娘,其实,我也很喜欢小白兔,也当它们是朋友,不舍得卖。只是天就快冷了,到时候大家都要做冬衣,没有钱就都要挨冷了。现在,我们都期待兔子多生几窝小兔子呢。”桃子黯然道。 席漫抹了抹她皱巴巴的额头,笑道:“包子,包子!放心,我会跟王爷说说的,到时候为你们做冬衣。” 她微微感到抱歉。申屠晔叫自己跟桃子不要太亲密,可她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有点早熟,也不过是环境逼成的,自己一个大人,还用得着提防一个不到孩子吗? 桃子的脸立刻发光了,不敢置信地连问:“真的吗?真的吗?” “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席漫携了她的手,慢慢离开兔栏,去看其他孩子,直到将要黄昏才告别孩子回府。 身边没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车内一片寂静,只听见车声辘辘,时不时远远响起一声牛叫。席漫抱着膝头,又陷入了沉思。 坠儿明白她心中所想,也不敢出言打扰,心中不免怪仪方公主任性,将腿伤未愈的姑爷也拖下水了。 席漫回府,在灯下看了一会儿原先席二小姐的藏书,觉得百无聊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当初仪方公主亲制的莲花茶,便让坠儿拿出锡罐来,打开一看,只剩下不多的一点了,香气依旧清远,仿佛手中擎着一支初放的夏莲。 她舀出一小撮,赶紧又盖好锡罐,吩咐坠儿藏好。 那茶泡好,闻着依旧清香,喝进嘴里,味道已经变了,莲花香气已经为茶味掩盖。 连茶都变了呢。她不由感叹。 “坠儿,你去看看,湖中还有荷花吗?”她问道。 “荷花?都九月了。小姐等等,我去看看吧。”坠儿跑了出去,好一会儿又噔噔跑进来,道:“小姐,真的还有,小小的!” 席漫大喜过望,挑选了好一阵子,才挑了一罐仪方公主喜欢的茶叶,心头不觉惘然。申屠晔喜欢什么茶叶呢?还真的没有在意呢。他腿伤卧病在床,为了少麻烦自己,总是少喝水喝茶。 夜色朦胧,席漫与坠儿划着小木船在湖面上慢慢滑行,惊动了将睡的水鸟,扑棱着翅膀,惊叫着飞起,盘旋不止。 席漫每找到一朵荷花,就划船过去,细心地扶着花蒂,掰开合拢的荷瓣,用小竹勺往花心处倒入一小勺茶叶,再闭合荷瓣,用红绳绑紧,防止荷瓣松开。 “小姐,你这何苦呢。真要莲花茶,外头茶庄有的是。明天,我就帮你买几包回来。”坠儿劝阻道。 “不,仪方公主当日亲手为我做过莲花茶,今日,我也亲手为她做一回吧。”席漫轻轻道,手忽然一痛,原来给荷梗上的小钉刺伤了。 她缩回手,吸了一口指上冒出的血珠。当日,仪方公主要做一大罐莲花茶,要费多少工夫啊。是覃庸陪同她做的吧,想必当时扶着荷梗的,肯定是覃庸,而仪方公主慢慢地将茶叶倒进花内,两人相视一笑,情愫暗生。 自己吃的哪里是茶,分明是一对小情人缱绻的心。 你敢? 夜深,席漫忽然为淅淅沥沥的声音所惊醒。窗外一阵凉气吹过,秋意倏地到了。 她骤然一惊。莲花茶,自己精心合好的莲花茶,完全泡汤了。 夜深秋寒,不知道申屠晔和仪方这时候怎样了。还奔驰在路上吗?西南天热,他们带的衣服会不会太厚了?申屠晔赶上仪方没有? 她抱着被子,一时悲,一时喜,不知不觉又沉沉睡了。 第二日,席漫站在九曲桥上,俯身望着湖面绑着红绳的荷花,忍不住一声叹息。 宫中遣人前来,召她进宫。 席漫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坠儿起行,眉头紧皱,心中同样打了结。申屠棣,又想玩什么花样? 召见她的果然是申屠棣,寒暄几句,便请她去御花园赏新开的菊花。 “谢谢皇上,不过覃庸生死未卜,仪方公主辛苦劳顿,席南实在无心赏花。”席漫不卑不吭地推辞。 “六王妃算是在责骂朕?觉得朕不顾覃庸与仪方生死,不顾兄妹之情?其实,朕的心痛,也不亚于你。”申屠棣苦笑。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大可以出兵教训教训那个罔顾道义的星曜国王,干脆废了他,立那个五皇子为君。”席漫愤愤地道。 “六王妃在教朕如何做皇帝处理政事吗?”申屠棣目光一烈,如日头照在刀尖上一般。 席漫暗叫糟糕,面前这人可是皇帝!自己一言不慎,他随时可以翻脸无情的。 “席南不敢,只是听了皇上的感慨,也有点感叹,请皇上恕罪。”席漫低下头来。 “呵呵,朕说笑的。你乃席相千金,又是六王妃,在朕面前不必拘礼。说真的,朕倒羡慕仪方能够豁出一切的气概,比许多男子还胜一筹呢。”申屠棣眼睛一眯,微微抬头望向远方。 席漫不做声,在皇上面前,沉默是金。 “朕有时候也很想豁出一切,不顾世人目光,只要自己快乐。”申屠棣的声音,轻薄而锐利,仿佛一把刀直直刺入席漫的耳朵,她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慢慢抬起头来。 申屠棣的目光,竟如虎狼一般! 那绝不是一个大伯对弟媳妇的目光! 嫣碧来的死,仪方的出走,让申屠棣突然有点难以自控,只想抓住自己想要的。 席漫心惊胆战,努力压制心头的畏惧,拼命想脱身之策。 “南南,如你这般兰心纨质,宫中无人能及,就连皇后也输你三分。” 席漫弯腰下拜,道:“皇上谬赞了,席南年轻识浅,常做错事,哪里当得起?”席漫弯腰下拜。 “当得起,当得起!朕曾两手空空听过多次你吹奏的乐曲,今日,朕大大赏赐一番!” 申屠棣先赞后叹,继而又赏赐无数珍宝,席漫又怎会给他机会?一味装糊涂,将皇后与妃子们一个个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在申屠棣提出让她进宫教导后妃的时候,越发谦虚,说自己不懂事,在王府不知闹出多少笑话。 “南南,你才是朕想要的女子!虽然朕已经不记得我们的过往,可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申屠棣急促地道,“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朕都想要你在身边,一生一世!” 席漫呆了。仪方公主骨子深处的疯狂,并非凭空生出来的,明显是他们家的遗传! “皇上喝多了吧,席南先告退!”席漫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就想走。申屠棣出手如电,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容她逃避。 “南南,朕都不怕,可以为你豁出一切,你怕什么?无论发生什么,朕都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与委屈。” “可是,皇上,你已经在伤害我了!我是六王妃,你的弟媳妇,请皇上放过我吧!”席漫心念电转,眼看殿中再无旁人,不由心中大急,“皇上弄痛我的手了!” 她一说,申屠棣马上松手,惶急地问:“很痛吗?朕不是有意的。” 席漫再后退几步,已经抵住了墙壁,背后一片凉意。 “皇上,你是申屠王朝的皇帝!三宫六院,天下美女都为皇上所有,六王爷是皇上胞弟,所亲爱的不过我一人。皇上怎么可以为席南一人,伤兄弟之情义?兄弟反目,申屠王朝不大乱?席南实在无法承受祸乱天下的千古骂名。”席漫逼急了,希望能用道理压倒他。 “天下?千古?人生在世,不过匆匆几十年,谁能兼顾天下与将来?南南,你也不要顾虑太多,有朕在,谁也不能伤你半分!”申屠棣照样热烈地劝说,非要得到她不可,“何况,六皇弟如果真的心存兄弟之情君臣之义,自当不会为一个小女子而忘却。” 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颇为得意,脸上不禁浮起微笑。 “皇上,席南心中只有六王爷一人,若是陛下非要勉强席南,席南唯有一死。”席漫逼视着申屠棣。死,并不是能解决问题,但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宁可选择死。她鄙视面前这个男人,弟弟不顾伤势,奔驰千里去救妹妹,他却在这里逼迫弟媳妇,同为兄弟,怎么相差这么大?申屠棣浑身一震:“你敢?” “席南不敢,席南不敢玷污这庄严的宫殿,更不敢将陛下推向强抢弟媳为天下不耻的道路。”席漫凛然道,继而扑哧一声笑出来:“皇上一向仁爱,为万民称道,方才所言肯定是与席南玩笑,试探席南是否对六王爷一片真心罢了。皇上对六王爷的深切关怀,席南铭记于心,此后自当更加谨慎仔细侍奉六王爷。” 席漫先狠狠扇了申屠棣一耳光,紧接着又立刻送上一个合适的台阶。申屠棣也不由点头:“你啊你,实在灵慧过人。” “谢过皇上的夸奖!席南只是胡乱说几句,皇上听着有趣,就夸我了。”席漫又再给他扣上一顶高帽。 申屠棣呵呵干笑几声,别有深意地看着席漫,道:“你既然那样聪明,自然知道皇弟在外有多危险。” 朕敢! 席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图穷匕首见,申屠棣,竟要用申屠晔的安全来威胁自己?什么时候,他开始如此卑鄙?不顾兄弟之情,不顾礼法,只图满足一己私欲。 “我倒很想知道,南南为了皇弟,可以做出怎样的牺牲。” 申屠棣的声音,如毒蛇一般缠绕在她耳边。 她从来没有这样厌恶、憎恨过一个男人,望着申屠晔自以为是的笑意,简直像望着一个恶魔。 “请不要再叫我南南,一听到我就想呕吐!也请收回你自以为是的爱,我不当那是一种荣幸!”席漫冷冷地说。 申屠棣哈哈大笑,道:“南南,朕不过开开玩笑!”她,的确是个奇特的女子。 皇帝金口玉言,他说开玩笑!席漫在心中冷笑一声,但是眼见他找了个台阶下,也不由配合他,道:“自然是开玩笑,皇上身为万民楷模,怎么会是那种夺人妻子的卑鄙小人!” “你出去吧!”申屠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恋恋不舍。他真的想要她在身边,她光彩流转的眼睛,总不自觉攫取了他的心神。方才的她,越发显得宫中妃子如泥雕木塑一般麻木不仁,如白开水一般淡而无味。 然而,一时按捺不住,他吓到她了。本应该以另外一番模样出现的,如今她对自己如此反感,往后很难再接近她。 他不由责怪自己好像一个初懂情爱的少年一般莽撞无知。 他忽然旋风般卷出殿外去。 笔直干净的甬道上,席漫低着头,急急前行。她恨不得马上跑出宫去,离申屠棣有多远就避多远。刚才,本来可以处理得更圆滑一些,尽量不伤害他的面子,但是,实在忍不住满腔的怒火。 她的脚步慢了起来。刚才自己逞口舌之利,骂得痛快,如果他要报复,要伤害申屠晔,那怎么办?甚至,宝宝还在宫中,他会不会暗中耍什么阴谋诡计伤害宝宝?不,如果他真的这样做,就是自己的仇人! 后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大惊,马上往前飞奔。 但是哪里比得上申屠棣的速度?转眼,他已经拦在面前。 “你敢?”大庭广众之下,他真的不顾礼义廉耻逼迫自己吗? “朕敢!南南,朕向你道歉!朕真的喝多了,胡说八道,请你原谅。”申屠棣慢慢说,话语轻柔,没有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 席漫一怔。 他向自己道歉?是缓兵之计吗?还是另有阴谋? “南南,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朕心中始终对你怀有别样的感觉,无论是你的目光,或者乐声,总让朕觉得很熟悉。或者,朕误会了那种感情。刚才想必对你造成了困扰,朕道歉!”申屠棣笑笑说。他说的是真话。 席漫也听出了他话中的真诚,点点头,说:“皇上既然喝多了,醉话不过是笑话,席南不会往心里去的。” 星曜国的消息不断传来。 申屠晔不想自己担心吧,追赶上仪方公主抵挡星曜国后,每两日必定遣一名侍卫回来,告知他做过的事情。 虽然每次只有寥寥几行字,却让她感到申屠晔就在身边。他不动声色地告诉自己,同样在思念。 仪方平安,虽然经过千里奔驰,身体还行,一路不大呕吐。自己的双腿,伤势没有恶化。 他已经抵达申屠王朝军队营盘。覃庸未死,依旧囚在狱中。准备私下会见星曜国王。 嗯,这样很好。望着信上龙飞凤舞的笔迹,她微笑。 坠儿悄悄走进来,百般为难地望着她,道:“小姐,她回来了。” “公主回来了吗?王爷怎么没有说?”席漫惊喜地站起来,手中还握着信笺。 “不,是万侧妃。她回来了!” 信笺从她手里掉落,飘在地上。 果然,幸福从来没有一条路走到尽头的。 她回来了,自己应该如何?退位让贤吗?两人共事一夫? 一瞬间,席漫只觉得头崩欲裂,心乱如麻。 如果按尊卑先后,自己身为王妃,先嫁与申屠晔,可是按感情而言,明显万琪与申屠晔两情相悦在先。 自己当初可以大大方方地想象离开王府,将申屠晔完完整整让给万琪,那是因为,自己完全不当申屠晔是那杯茶。 如今,怎么办? 快刀斩乱麻,迅速离开,脱离这个困局吗? 申屠晔怎么办?他可以忘记自己,与万琪重新开始吗? 不,自己这样想,不过想找一个借口,将万琪摒除在外的借口。 “请她进来吧。”席漫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松。该来的,始终会来,先看了再说吧,在他回来之前,不要急着作抉择。 “小姐,你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吧,万侧妃的情况,有点复杂。”坠儿吞吞吐吐地说。 席漫差点没有认出那个就是万琪。 虽然身形动作很像,可是,她的脸……席漫不由握紧了拳头。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席漫不忍问,却不得不问。 万琪已经容貌大变,半面紫红色的伤疤与新生的嫩红色肉芽,惨不忍睹,而另外半面肌肤健康如昔,越发显得邪魅。是万琪吗?像,又不太像,席漫拼命在心底里翻抄着万琪昔日的容貌,依旧无法明确。 万琪发出啊啊的暗哑声音,泫然欲涕,却拼命强忍着呜咽,让人心酸。 “万侧妃的声音也烧坏了。”芳痕拭着泪道,“真是可怜。” 席漫还能怎样?就算她再勇猛,能与一个容貌已毁的女子计较与争夺吗?她做不到放下对申屠晔的感情,却更加做不到欺负这样的万琪。 “你好好照顾她,一应使用,都如昔日万侧妃在时,缺少什么,就问副总管他们拿,大夫也及早请来,不论银子。其他的,等王爷回来再说吧。”席漫忍着心裂开的伤痛,慢慢说道。 “王爷呢?万侧妃回来了,王爷为什么不来看看她?”芳痕替代她主子,咄咄逼人地问道。 “王爷有事出去了,会回来的。”席漫再不能面对这一幕,推说莲华苑那边还有事情,匆匆走了,临走一瞥,见万琪的泪簌簌滑过脸庞,心中更是一痛。 一人一半 奶娘知道这事后,连说席漫糊涂。那万琪半边脸都烧坏了,又不能出声,是真是假的万祺?芳痕这丫头,什么事情没有做过?上一回不是嫉妒小姐与姑爷感情好伪装万琪的来信吗?说不定,这个万琪也是假的。 “将芳痕那丫头擒来,严加拷问,肯定能问出来的。要不抓姓万的过来问问也行,我我就不信她不会露出狐狸尾巴?”奶娘胸有成竹地说,“交给我办就好。” 席漫沉吟一阵,摇头拒绝。万琪受伤毁容,已经够惨了,自己怎能在她心上再捅上一刀?是假的还好办,如果是真的,自己这样对万琪,岂非恶毒至极?申屠晔,又岂能容忍自己对万琪这样? “你们不要到影香楼那边去,更不要与芳痕她们争吵。有什么事情,王爷回来会做主的。”深知奶娘脾性的席漫,特意做了交代。 “哼,不去就不去,你以为我很想看到她们?”奶娘愤愤地说。 事情刚好相反,奶娘与坠儿不去影香楼,芳痕经常扶着万琪来九曲桥上吹风,从莲华苑旁边慢慢经过,有时候更是停在莲华苑的栏杆边看莲花。 席漫眼不见为净,躲在房间里,或者干脆一大早去育婴堂,傍晚才回来。她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属鸵鸟的,有什么事情就把头钻进沙堆里。什么都等着申屠晔回来再解决,就算他回来,能解决这一乱局吗? 每次听见窗外万琪暗哑的咳嗽或者咿呀之声,她就觉得自己也吞了一大块红炭在咽喉一般难受。 万琪出外的日子里,究竟遇上了什么大难? 奶娘曾经装作不经意地从万琪身边经过,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庞,可是她半边伤疤,剩下半边也稍微有点扭曲,真的认不清楚。想用言语试探,她又不能说话。 奶娘特意花大价钱,买通了影香楼里的一个小丫头流光,让她盯着看看芳痕与万琪有没有反常的地方,比如两人避着众人偷偷说话,或者芳痕指着某人某地教导万琪。 流光说,她们两人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跟以前万侧妃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就连饮食习惯及抓筷子等细节都丝毫不差。 “不可能,你继续替我留心,有什么动静都报告我。”奶娘道,递给她一包新的银子。流光喜形于色,连声道好。 奶娘始终相信万琪是假的万琪,只差没人揭穿她的假面具而已。现在她是不是在熟悉府中的环境与人物?到时候等姑爷一回来,什么都熟悉了,黄花菜都凉了。 她央求席漫去试探试探万琪。 席漫依旧拒绝。她觉得万琪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就算不能像从前一样亲近,也不能以这个为理由,撵她出府。 “哎呀,小姐,你这时候还顾什么面子!现在不处理,更待何时?做了,也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好心,你有情有义,等姑爷回来,一切都晚了!到时候人家久别重逢,恩恩爱爱,你就等着哭吧。说不定,王爷还将她的离府出走、受伤毁容怪在你头上!” 奶娘说得不无道理。 只是,凡事不能以自己的好处为先。 换个角度,想想万琪,脸毁了,丈夫没了,自己于心何忍? 她不喜欢有人插在自己与申屠晔身边,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手段。就让申屠晔选择吧,如果他选择的是万琪,自己——自己毫不犹豫地走开,不让他为难? 她轻轻地吐出一声幽叹。夜已经深了,早些睡吧。 梦中,依旧是三人纠缠不清,申屠晔发了怒,持着一把长刀,怒吼道:“你们都要是吧?好,我就分给你们,每人一半,往后谁也不肯争吵!”他一刀往头顶砍落,血花飞溅,身体如被剖的葫芦一般破成两片,徐徐倒地。她骇住了,想叫也叫不出,想动也动不了,眼睁睁望着万琪将两片身体又合在一起,抱了就走。 “我的,我的!那是我的!”她拼命喊,脚下忽然动了,追上去。 申屠晔被夹在万琪的腋下,她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到,却始终不曾追上。 “晔!晔!”席漫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骤然醒来,脸上一片泪痕狼藉,冰凉冰凉的。 她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申屠晔!难道他在星曜国发生了不测吗?要不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不祥的噩梦?她的手脚瞬间冰冷。 “奶娘!奶娘!”她叫道。 外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微红的灯光一闪,奶娘跑进来了,连问发生了什么。 席漫告诉了自己所做的噩梦。 “没事,没事,小姐,梦一般都是与现实相反的,好的就是坏,怀的就是好。”奶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奶娘,其实我很想去星曜国。”去了星曜国,一切都了解,而不要像现在,心悬在空中,不上不下,忐忑不安。 席漫这句话,吓地奶娘面如土色,连忙阻止:“小姐,你连坐车出城都说腿脚酸痛,怎么能跑到外国去?公主疯, 你可千万别跟着疯,都是有孩子的人了。” 席漫点了点头。 一人一半,好提议。她苦笑自己的梦。这样公平吗?就算万琪愿意,她也不愿意。要么全部,要么不要。 只是,申屠晔不肯吧。 好消息继续传来。 陈广从西北调转大军,迅速赶往西南星曜国,国王见兵从天降,大吃一惊,派遣使者向申屠晔请罪,只是说自己身体有病,还不能见客,置办了山珍海味,尽情招待。 覃庸安然无恙,即将放归。 席漫犹豫再三,还是写信告诉了申屠晔万琪归来的事情,请他及早回来相见。她知道万琪在申屠晔心中的分量,看见这封信,肯定会马上赶回来的。 但是,申屠晔并没有赶回来。 据说,连续三日,不见一点消息。 席漫心中大乱。难道星曜国国王背信弃义,竟对申屠晔不利? 她遣副总管进宫打听,看看可曾有仪方公主及申屠晔的消息。 副总管回来的禀告大大不妙: 西北边境竟趁陈广率兵离开之际,杀了过来,攻城掠地,边境官兵拼死抵挡,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离 席漫专门在府中等候,等候申屠晔送回来的信件,在心头一遍遍检点两人相处的时光,竭力用过去的相处、将到的重逢来消除不安,也竭力不去想即将面对的三人行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然而,连续三日,不见一人回来。 席漫的双唇都急到起泡了。晔,当你身处险境时,我却束手无策。我能做什么?我究竟能做什么? 芳痕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显得格外高扬。 席漫心头怒气渐起,又强行压了下来。迁怒于一个小丫头,于事无补。 焦急、忧虑、哀愁,重重压在她心头,她支撑不住了,病倒在床,昏昏沉沉的,稍微清醒的时候,便一叠声问坠儿王爷可有消息传回,一听说没有,又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席漫缓缓睁开眼睛,听坠儿说,街上人人传诵,陈广将军回兵迅速,竟将敌人杀得落花流水,大快人心,京城中四处敲锣打鼓呢。 陈广胜了!席漫只觉得四肢懒洋洋的,蔓延着说不出的欢喜。纵然不懂军事,也明白,此刻的申屠晔面对星曜国王已经多了一层底气。 正欢喜间,帘子一动,芳痕扶着万琪进来了,缓缓走到床前,跪倒,道:“王妃娘娘,万侧妃要给你磕头。” 芳痕对坠儿她们几个使了使眼色,将她们都推了出去。 席漫望着万琪,她脸上已经蒙着一块白色纱巾,只露出两只黯淡的眼睛。 “不好意思,这些天,府中事情太多,我又病了,所以没有什么时间看你。丫头们侍候得还仔细吧?”席漫干巴巴地说。不知为何,面对着万琪,她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因为不能诚心诚意地照顾,心头有点惴惴的。 万琪点了点头,泪珠簌簌落下,指了指自己的脸面,口中咿呀有声。 她的泪,烙痛了席漫的心。 席漫赶紧搀扶她起来,猜测着她的意思,试探着问:“你担心王爷看见你的脸?只要你是万琪,王爷,他,会认出你的。” 万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凝视着席漫,眸中浮光点点,让席漫也阵阵心酸,充满了罪恶感。如果不是以为申屠晔对自己好,她不会黯然离去,也就不会遭遇厄运。自己只担心申屠晔回来之后如何抉择,却从未站在万琪的角度想一想。同样,也从未站在申屠晔的角度想过——当他看见万琪,有何感想?如果只是给予细心的照顾,那申屠晔也就不是申屠晔了。 她心潮起伏,呼吸不禁渐渐粗重。 万琪似乎也受不了这样的悲伤,指了指门口,又拜了一拜,便出去了。 她的进来与出去都突兀,席漫呆了一呆,躺回床上。坠儿跑进来,问刚才与万侧妃说了什么。席漫答没有说什么,她不能说话。 “那来这里干什么?”坠儿摸不着头脑。 席漫也同样如此,直到傍晚时候影香楼的流光找到莲华苑来,才发觉万琪与芳痕都走了。 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难道怕申屠晔看见她的脸?如果这样,为什么还要回来? 申屠晔回来,见不到万琪,将会多么失望!她不能想象那时候他的心痛与发狂。 她立刻跑去后门,询问门子万琪与芳痕出去的时间,又勒令他们赶紧加派人手出去搜寻。既然有两人,自然不能搜寻。 可是,到了晚上,侍卫们回报,尚未搜到万琪两人的踪影。 席漫急了,又不能骂人,只一叠声命令他们继续搜。 就在这时候,申屠晔回来了。 他收到席漫的信,知道万琪已经回到府中,继续与星曜国王周旋,胸有成竹地等候着陈广的佳音,仿佛根本不知道万琪已经回来。 他早已看出,星曜国王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以下犯上,自然不是一时火大或者昏了头。一个刚刚登上皇位的国王,不巩固皇位,反而急着惹起战火,如此有恃无恐,必有后着,申屠王朝从西北调兵遣将,正中其下怀吧。所以,在陈广兵到星曜前,已经接到了申屠晔的密函,大张旗鼓地入兵星曜国,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真正精锐部队,依旧留在西北边境附近。 不了解内情的仪方公主,心急如焚,整天缠着他要去救覃庸。 “覃庸要救,但此刻我们身在这里,星曜国王敢动覃庸半根毫毛,申屠大兵马上将他废了。”申屠晔淡淡地道。 陈广大胜的消息传来,星曜国王这几天不断催着要与他见面,他反而不急了,优哉游哉与薛大夫在营帐中下棋。 薛大夫问:“大势已定,不回去?” 申屠晔摆摆手,薛大夫识相地不再提起。 一盘厮杀,以申屠晔胜出告终。 申屠晔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想那么快回去。凭什么,她不说一句,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一次又一次,可曾想过他的感受?如果真对他有所不满,应该当面一五一十说清楚,每一次都是悄无声息一走了之,算什么?又不是三岁孩子了。 所以,他就是不回去。 直到星曜国王亲自将覃庸送到申屠营盘,再三道歉,献上给申屠棣的无数奇珍异宝与俯首称臣的国书,申屠晔才引领军队,带着星曜国的五皇子萧凉,退入申屠国境内。 星曜国王虽然暗恨申屠国留了一手,却不得不抹着泪,恭送他们离开。 席漫见申屠晔回来,悲欣交集,急急上前。还好,经过长途奔驰,他只是面容憔悴,眼神虽然有些疲惫,依旧淡定。 “怎么?不好好吃饭,又瘦了。”申屠晔笑道。 他开朗的笑容,让席漫心一窒,心头又酸又痛。为什么他还能若无其事地问自己?为什么不是问万琪?他的关心,反而令席漫觉得自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障碍。如果没有自己,他肯定先奔向影香楼了吧。 她捏着手心,鼓起勇气,道:“王爷,万侧妃午后不见了。” “哦。让他们赶紧备好热水,要好好沐浴一番,你来帮忙吧。”申屠晔道,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半夜失踪 席漫并没有想到申屠晔如此冷淡,一时呆住了,反应过来,急急说道:“那是万琪。” “她走了,不是吗?那还有什么问题。”申屠晔凝视着她,目光中依旧是一片淡然。 席漫觉得异常慌乱,似乎溺水的人伸出两手,却两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抓到。 她一直以为,申屠晔与万琪的重逢将充满激烈的悲喜,没想到他只给一个哦字。回来,走了,难道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吗?她高兴不起来。 是反感他的冷漠无情,还是反感自己的似是而非?他甚至没有责怪自己没有及时挽留万琪或者防备她的离去。 在她的迟疑中,申屠晔已经吩咐侍卫抬起他的长椅,径自回莲华苑了。 不,他不可能忘记的,只不过将涌动的感情隐藏了而已,一定是这样!席漫想着,慢吞吞跟上。 万琪,好像一片叶子飘落水面,转眼又飘远了,水上的涟漪也随之消失。连续数日,申屠晔根本不曾向席漫打听过半点有关她的消息,仿佛她从未回来过。 席漫惶惑,不住地偷望申屠晔。 申屠晔微笑着望她,问:“望不够?” 席漫瞬间红了脸。 “你不想知道我在星曜国做过什么?” 席漫摇摇头,说:“如果皇上真的想找个借口打星曜国,你这样做,皇上会不会——” “不会。如果他要处置我,随时可以找到一千条罪名。他只有我一个兄弟,在皇侄他们长大之前,怎么会处置我?”申屠晔说得是最清楚不过的事实。一个身边只有臣子的皇帝,比身边有大权在握的兄弟更危险。 “你呢?我离开的日子里,你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申屠晔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的脸。 席漫一惊。自己做过什么?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那是申屠棣做的,他不顾一切想自己进宫,说了好些无礼的话语。只是,这些怎能对申屠晔说起?她自从那日出宫,已经下定决心,将那一幕烂在心中。 她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去了几趟育婴堂。” 他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将她揽在怀里,道:“南南,我之前曾经害怕过,会不会回来时你已经不在。” “为什么?”她微扬起头,深深凝视着他的眸子。他很少说这么露骨的话语。 “你外表很刚强,有时候想法未免太多了。我几日没有给你送信息,怕你胡思乱想。” 他说中了。她的确胡思乱想过,也想过自己偷偷离开。 “王爷,我跟你说件事情,你要答应我。”席漫道,语气中已经有几分忐忑不安。 “你先说什么事情。”申屠晔怎么看不出这个丫头的想法?肯定又是在乱作主张了。 “王爷你不知道,万琪,她受了伤,半边脸面都毁了。接她回来,起码可以好好照顾她,寻个好大夫帮她治伤。”席漫说出这番话,心头的窒闷终于淡了不少。不是她大度,也不是她伟大,只是不想这个问题像一个尖刺刺着他们彼此。万琪回来,会是一个大问题,不回来,将会是个长期问题。 “你说的,好。只是,她已经离开了王府,也用不着再接进来,在外头一样可以请人照料。”申屠晔道。 申屠晔发令,六王府侍卫及京城官差协力,第二日已经传来好消息,就在距离六王府三条街的常平巷,找到了芳痕与万琪。 申屠晔请了太医,派了仆妇丫头,专门照顾万琪。 但是,他从未提过要去探望她,甚至没有向仆妇们问起过她。 席漫觉得,他的固执反而证明了他心头的创伤未曾平复,不能直接面对万琪。他不是不爱万琪,只是又爱又恨,要不何必这样执着? 何况,自从申屠晔归来后,晚上歇息时,他只是将她抱在身边,不曾亲热。 申屠棣的赏赐络绎不绝送进王府来了,每一件都送到莲华苑来,待王爷王妃二人一一过目后,才送到库房里保管。 “皇兄改性子了,从未见过他这样大方!”申屠晔感叹道。 一提到申屠棣,席漫心里禁不住扑扑乱跳,偷偷瞄了他一眼,他正在把玩手中一柄玉如意,顺便倒转伸到背后搔了搔痒痒:“嗯,刚刚好,不长不短。” 席漫哭笑不得,伸手过去,探入他背后的衣领之内,为他抓了抓,问:“行不?” “还行,不过没有玉如意清凉。”申屠晔笑道,伸出玉如意,在她背上扒了扒,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席漫在心底偷偷叹了一口气。她看不过他的活泼与俏皮——显得太造作了。何必强忍着呢,自己实在不忍心他将一切都捂在心底,不管他是为了在万琪面前争一口气,或者为了不伤害自己。 日子就在疑惑中慢慢过去了。 一旦过去,才发觉过得很快。薛大夫就要为申屠晔拆掉所有绷带,让他站起来了。 前一天晚上,席漫做了个奇异的梦,梦中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一直在哭,眼泪大把大把地掉。可是,醒来时,她却完全记不起了,只有湿漉漉的脸与头发说明她的确痛哭过。 申屠晔不在。 她的身边,居然没有申屠晔的身影。 他哪里去了?他不是双腿受伤吗?他去了哪里? 席漫仿佛置身旷野,整个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人。难道他的受伤竟是假的?还是,他的双腿一早已经恢复了? 席漫立刻想到,他去看万琪了。 这个想法让她心痛。去就去,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去?为何要在自己面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那天夜里,申屠晔一直没有回来,席漫睁着眼睛望着帐顶,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等她睡醒的时候,申屠晔居然在身边,呼呼睡得正香。 她几乎以为夜里发生的就是一场梦,将梦中梦的醒来当做了现实。可是照着青菱镜,眼睑的肿胀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那么,申屠晔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为什么?如果他能走,则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伪装,又为了什么? 这几个问题,重重堆在席漫心头,却又不敢问,生怕面对的是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想也别想 十月十五。天阴,云大朵大朵积压在甁湖上空,压得窗前的席漫心中也特别窒闷。 薛大夫一圈一圈拆了绷带。 席漫的心却被一圈一圈包扎起来。 “下来站着,试着走走。”薛大夫鼓励道。 申屠晔放下双腿,扶着椅子扶手,站在了地上,他的眼神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席漫紧紧盯着他。他不是早就会走了吗?要不为何昨夜能够出去? “走一两步看看。”薛大夫继续鼓励。 申屠晔望望薛大夫,又望望身旁的席漫,低下头,慢慢迈出了左脚,继而再迈出右脚。 他走得很慢很慢,席漫的心却跳得很快很快,每一步,都变成了慢镜头,踏在她心上。 他甩开双手,快起来了。 席漫长长吐出一口气。没事,他的步履跟从前一模一样。他在人前公开这样行走。 “老薛,你的功夫还真不错!”申屠晔走回来,拍拍他的肩头,眼神鲜亮得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年。 “恭喜王爷!”薛大夫与席漫不约而同地道。 “好,南南,今天,我就跟你一起去育婴堂!”申屠晔兴奋地拉住了她的手。 “好!”席漫心中也涌起了兴奋的期待。孩子们,见到申屠晔也肯定格外快乐吧。 然而,那天他们到底没有能够去郊外的育婴堂。 刚吃过早饭,宫中遣人来请申屠晔进宫,说太后想看看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他去了。一声闷闷的雷滚过,雨终于下了。到底是秋雨,纵然下,也失去了夏雨的热烈与爽快,只有那凉意,从窗边袭来,无边无际的凉。满湖的荷叶终于败了,风中的荷叶气息已经透着几分颓败。 高兴看一湖莲花红,却受不了满湖荷叶败。春花秋叶,本来如此,自己何必这样悲凉悲观? 席漫抱紧了双臂,极力对着窗外展开一个微笑。那笑,不过如风中落叶,稍纵即逝。 奶娘过来,给她加上一袭丝披风。 “奶娘,你可有去看过她?” 这个她,来的突兀,奶娘却明白问的是谁,道:“她有大帮人侍候着,何必我这个老婆子去看?就算我巴巴的上门去,人家也不见得愿意见我这张老脸。” “奶娘,我想去看看她。”席漫道。万琪就生活在离府三条街之外,她不能当做万琪根本不存在。申屠晔至今也不再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万琪。 “想也别想。”奶娘道,“你别又来好心,擅自接他进府。大不大度那另外说,逆了姑爷的意思,小心又生事端。” 奶娘的告诫不无道理,是个很好的借口。 席漫却只一声长叹。申屠晔当面一套,暗地里一套,是因为自己夹在其中吗?宁可他不再为难,光明正大地面对。 他不提万琪,然而与自己同样有着隔阂,玻璃墙似的,看得见,就是走不过。他让自己不要提万琪,相信他,可是他的行动却与言语恰好相反。 宁可一刀子给自己一个痛快,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刀一刀慢慢地凌迟,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觉得茫然,不知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结局。 始终要有个了断。 或者,申屠晔就是以这种相处的方式告诉自己,想要自己主动退出? 这种想法,不是第一次萌生,每一次席漫都很快又找到了推翻它的理由,这一次,同样如此。 那天傍晚,申屠晔也没有回来。 倒是回来了一个侍卫,禀告道王爷晚些才回来,让她先吃晚饭。 “王爷在万侧妃那里吧?”席漫若无其事地问。 “没有,还在宫里。”侍卫急急地答。 答得太急,反而漏了痕迹。 席漫挥了挥手,让他出去。证实了自己一向的怀疑,如何处置? “奶娘,我去看看王爷。”席漫说道,“给他送点衣服去。” “先吃饭,吃晚饭再去。”奶娘劝她。知道她的心痛,也害怕她在王爷与姓万的面前突然爆发。 “你将汤热着,我很快就回来的,不就三条街吗?”席漫笑道,抱了抱她的肩膀,“好奶娘,我走啦。” 她从床中抱起一个小包裹,对奶娘又点了点头,道:“奶娘,我走啦。” 奶娘推搡着她:“嗯,要走就走吧,早去早回好喝汤!” “好!” 她与坠儿一前一后,缓缓走出了奶娘的视线。奶娘摇了摇头,小姐还像个孩子呢。 深夜,申屠晔回来了,给轿子抬回来的,满脸的疲惫。 “姑爷,回来了。小姐呢?”奶娘觉得大大的不妙。 “你们小姐?南南!怎么啦?”申屠晔左右望望,立刻抓住了奶娘的手臂,“南南呢?” 奶娘浑身颤抖,道:“小姐,傍晚说给你送衣服,出去了!”她恨死自己了,小姐临走前明明很反常,自己却没有留意,如果那时候跟着一起走就好了。 申屠晔握紧了拳头。南南什么不好学,学万琪一走了之? 他既愤怒又挫败,偏偏无处发泄。 今日在宫中,母后先说了一番好话,说覃庸大难不死,仪方的婚事择了十一月十一,很快就要举行婚礼了。 他低头听着。母后唤他进宫,自然不是为了仪方的婚事。 “本来,这件事情可以有另外一个结局。”母后淡淡地说。 “难道,母后忍心看仪方哭断肠吗?既然当初许了她的婚事,就继续支持她吧,仪方会感激不尽的。” “仪方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白白辜负了我与你皇兄皇嫂的一番宠爱。我对她的心,也淡了,只求早早打发她出去就是,眼不见为净。”母后叹息道。 皇兄同样召见了他,雄心勃勃地与他商讨政事。 皇兄不再是那个皇兄了,眉宇坚定,虽然名为商讨,口气中毫无商量的意味,而是宣布未来的一系列政策。 末了,皇兄才道,皇弟前段时间太辛苦,可以在家中多休息一段时间才回来,当然,如果要立刻返回朝廷,更应该谢谢皇弟一番忠心报国了。 申屠晔笑了笑,说皇兄想得实在周到,他两腿站久了,正痛得厉害,看来还要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才行,干脆就再休息个一年吧,等双腿彻底养好了再返回朝廷。 那一刻,他分明听见了皇兄如释重负的吐气。 他出宫,吩咐侍卫随便找了间酒店,在里面喝个天昏地暗,骤然惊觉时,天已黄昏,急急吩咐一个侍卫先回府报信。 十两银子 又一年莲花鼎盛,荷香熏醉了红男绿女。 游人如鲫,缓步在绛城著名的翠湖红波畔。 忽然几声惊雷,乌云迅速在头顶聚拢,暴雨如泻。有人纷纷惊叫着躲避,湖边一座新开的无名小茶店成了不少人的选择。 茶店一时挤满了人。小伙计们并没有生气,不管喝不喝茶,都春风满面地招呼众人。 清澈的荷香在人群中飘散。 “好香的莲花茶!”众人受了诱惑,不由抽了抽鼻子,越发觉得清香沁脾,纷纷叫小伙计继续送上茶来。 一场大雨,反而成就了小茶店的声名,不仅是莲花茶,就连精致的小点心,也名声在外,谁游翠湖,要是不进店喝个三两杯莲花茶吃几笼小点心,简直就不算游过翠湖。 顾客虽多,小茶店始终不曾扩建,只论先后,不论贵贱贫富接待客人。而且还有个怪规矩,每日太阳一落山绝对马上关门,从来不会延迟半刻,就算你是达官贵人,不好意思,请回,明日请早。 更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小茶店的老板,都说是京城中某个大官府中出来的仆妇,学了京城手艺,在此落脚。 这一日太阳已经落山,天边还有铺锦似的的晚霞,小伙计已经在下门板。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骏马在店前停下,一个白衣汉子跳下马来,道:“伙计,来壶莲花茶!” 纵然脸上充满风霜与疲惫,也掩不住他绝美的容颜,小伙计不由愣住了,看他将马栓在店门边的廊柱下,向自己走来。 “对不起,客官,我们要关门了。”小伙计伸手拦住了他。 “哦?将客人往外赶?从未见过这样的规矩。”白衣汉子眉毛一挑。 “我们店里就是这规矩,太阳一下山就关门。明日请早吧。”小伙计说道,不再看他,转身将门板小心地接了上去。 白衣汉子望着门板,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天未大亮,翠湖边的小茶店已经围拢了一大群人,静静站着,等着开门。 昨日那个白衣汉子也在其中,旁边的人都好奇地望着他。这样风神俊逸的公子,绝对不是普通人。 果然,他喝了一杯莲花茶,吃了一笼点心,放下一锭十两的银子走人。 十两!店内众人都惊呆了,小伙计也吓一跳。 接连几天,白衣汉子都到小茶店喝茶,不顾旁人目光,每次都抛下一锭十两的足丝纹银。 “公子的茶钱太多了。”当他第五次抛下十两银子时,小伙计止住了他。 “我觉得值这个价。”白衣汉子毫不在意,快步离去。 他走得太快,小伙计根本追不上,望而兴叹。 小伙计转而快步穿过殿堂,走进后院。 一棚勃勃的青藤下,一个白衣公子正躺在竹摇椅上,在看一本书,旁边另外立着一个青衣小厮,为他轻轻摇着蒲扇,驱赶着小蚊蚋。 “小田,他又来了?又是十两银子?”小厮皱着眉头问。 “是,要还他,他说值这个价,就走了,追也追不上。白二哥,明日怎么办?”小田答。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他愿意就继续吧,有人送银子来,白老板高兴得很呢。”被称为白二的小厮微微一笑。 小田今年不过十六岁,见了白二哥清美的笑容,不由心一跳,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快步离去。 “小姐,肯定是姑爷找来了,怎么办?”白二,其实就是坠儿。她们自从离开王府,女扮男装,转眼已经半年,离王府也已经有八百多里。 席漫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有那么大的勇气,一迈脚就出了府门。包裹是那天早上申屠晔离去后临时收拾的,一直犹豫,没想到一听到侍卫迅速的回答,离开王府的决定马上冒了出来,坚不可摧。 一个人离开,起码还有两个人快乐。 自己在,三个人都不快乐。 原来,当初的想法没有错,自己真的很像夹在申屠晔与万琪之间的小三。正室成了小三,可笑又可叹。 一出王府,马上派坠儿去成衣店买了几套合适的男装,到了一家客栈,两人定了个房间,乔装打扮,施施然离去,店家居然没有发现,一直到雇了马车,出了城门,都没有遇上任何阻拦。 坠儿问过,自己一走了之,这样好吗? 她苦笑。不是好与不好,而是必须。 申屠晔不着痕迹的冷淡,已经界限分明地告诉了她心中的困扰。他不知如何取舍,那好,自己为他做决定,离开吧。 反正,她来到这个世界是偶然,与申屠晔的相恋也是偶然,与其真相大白时候的心痛如裂,不如及早散场。 难道还要再面临一次万祺突然结婚时候的痛苦吗? 不,她的离开,不但不说明她的伟大,反而说明了自己的怯懦。她不敢相信申屠晔,也不敢相信自己。 两个月前,她们经过绛城,席漫立刻被满湖尖尖的荷叶吸引住了,可以想象,满湖莲花绽放时,有多盛大!她毫不犹豫住了下来,租了房子。 为什么还为莲花紧紧吸引?莲华苑,依旧是她心中的悲喜,并不随天南地北来去的足迹而消失。虽然匆匆逃离了京城,逃离了六王府,却不能逃离心头硬生生坐着的莲华苑与申屠晔。 自己不在,他们会幸福的吧,就如仪方公主与覃庸一般盼得云开见月明。上个月,仪方公主终于得偿所愿,嫁与覃庸为妻,天下皆知。 虽然不能目睹两人的婚礼,席漫遥想他们的幸福,当夜喝了几杯小酒,大大的醉了一场。 小小的绛城,小小的茶店,席漫与坠儿在后院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无论旁人说什么,席漫不曾走出店面,哪怕来的是县太爷。 然而,申屠晔寻来了! 那个怪客的行为,席漫立刻想到的是申屠晔。 但是据坠儿的偷窥,并非申屠晔。 白衣怪客 白衣,自然不是申屠晔,难道是—— 不是尤琛,也不是黄尚,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坠儿很坚定地打断了席漫的猜测。 那个陌生人,固执地日日前来小茶店报到,如一颗又大又亮的钉子直直钉在客人及小伙计面前。 不到一个月,他已经在小茶店丢下了两百四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他已经来小茶店喝过二十四次茶。 绛城满城皆知,有些好事之徒还特意来这里看白衣客人。 有人说,他是老板的朋友,当年做了错事,现在特意来这里负荆请罪。 有人说,他是老板的兄弟,特意来请离家出走的老板回家。 有人说,他是老板的丈夫,他千里寻妻。 众说纷纭,其实,就连席漫也不知白衣客人是何许人也。 绛城孤老院、育婴堂忽然派了人来,要向小茶店亲自致谢。人们才知道,茶店老板昨日向两处各自捐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一百二十,两百四十,很明显茶店老板将白衣客人的银子都捐了出去。店堂内的客人不由议论纷纷,都说茶店老板慈悲为怀,是个大大的善人。 事实上,席漫并没有向育婴堂与孤老院捐钱,只是两人并不相信小伙计的说辞,也不相信坠儿的分辨,认为他们想低调。 茶店老板一时成了风云人物,茶余饭后,日日滚在绛城人的舌尖上。 小茶店老板身份尊贵的说法最近忽然甚嚣尘上,有人说老板根本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出来的仆妇,而是告老还乡安享晚年的某位高官。证明就是,小茶店开在风景极好的翠湖边,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官差上门敲诈勒索,也没有一个流氓地痞上门骚扰滋事。如果不是背后有大大的靠山,怎能这样清静? 喧闹间,白衣汉子大步走来,老规矩,一壶莲花茶,一笼四件小点心,搁下十两银子,抬腿就走。 “这位公子请稍等,我家老板想与公子见个面。”小伙计追到门口。 “我只对茶感兴趣,对人没兴趣!”他只抛下一句话。 席漫闻言,轻轻点头。有个性,真想见识见识他是何许人也。 到小茶店来喝茶的人越发多了,一来想见识见识那位白衣怪客,二来人家愿意出十两银子喝的莲花茶,定然风味绝佳。 但是白衣怪客却突然不来了。 喝过茶的客人,聚拢在店外,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小店关门,白衣怪客依旧没有现身。转眼又三日。 在绛城人纷纷猜测白衣怪客是不是已经离开了绛城的时候,他又出现了,不动声色喝茶吃点心,放下银子,走人。 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 众人眼都直了。 不是没有好事之徒跟踪过他,可是他脚步太快,谁也跟不上,看功夫,还是武林中的高手。想要他的好处?只怕性命不保。 席漫闻言,也觉得奇怪。 这位客人的目的是什么?为自己打广告做宣传?好,托他的福,现在绛城无人不知有这么一间小茶店,生意好到不得了。 第二日清早,翠湖的玉带桥边,席漫身着蓝布衫,乔装打扮成一个青年仆从,倚栏而立。 当白衣怪客远远行来时,她已经看见。 自己和坠儿一样,从未见过这个人。 那人走过她的时候,微微望了一眼,并没有停步,目光中也没有惊诧,就像看见其他路人 ,继续走过。 那就是说,其实他也不认识自己。 “公子爷请留步。”席漫道。 白衣怪客停下脚步,回头问:“你找我?” “是,有几个问题主人让小的请教公子爷。”席漫缓缓道。 “不好意思,我现在要去喝茶了。”他抬腿就走。 席漫不急,反正他还要回来的。 等他再回来时,看见席漫依旧候在桥边,眉宇间略微惊诧:“你究竟要问什么?” “你们主子是哪一位?”席漫直截了当开口。 白衣怪客一呆。他自认所作所为没有丝毫破绽,这个小厮——他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小厮,见他面上肌肤分外光洁细嫩,明显是女子假扮,不由心一动。 “你——”他停了一下,稍微调整心态,急急问:“你可是姓席?” 姓席?席漫一怔,凝视着他,急剧转动心念。难道,他竟是申屠晔派来的?故意说错姓来试探自己?一想到这里,心不由也快速跳动。她笑笑,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先问的,于礼不为过吧?” “我家主子,是席小姐的故人,就不知道席小姐可有胆子去见见我家主子。”白衣怪客恭谨地问。 “既然你家主子是席小姐的故人,你怎么不知我姓不姓席?不好意思,你所捐的两百四十两银子及放在店中的两百四十两银子,请你到店中拿回吧。”席漫道。 “不,我与主子也认识不久,所以从未见过席小姐的真容。明日早上,我会驾车来接席小姐,还望席小姐到时候赏光,免得我主子望眼欲穿。”他生怕席漫拒绝似的,也不告辞,飞快跑了。 席漫笑笑,低着头,下了玉带桥,在荷花香气中,从隔壁一个隐秘的小门进去,溜回后院。 坠儿一见,立刻过来打听事情如何。 席漫摇了摇头,说:“他认错人了。”她还未决定明日会不会去见他。 坠儿呆住了,既失望又沮丧。 小田恰好进来,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珍珠米丸子,笑盈盈道:“老板,白二哥,来,吃点心。” “好你个小田,假公济私,居然拿老板的东西来讨好老板,你找死!”坠儿毫不客气地敲他的头。 “别敲别敲,白二哥。”小田端着珍珠米丸子,跑得飞快。坠儿在后面追,小脸涨得通红。 席漫出了声,两人才停下来。坠儿从小田手里夺过碟子,送到席漫面前,道:“老板,请。” 小田着迷地望了坠儿一眼,脸倏忽红了,慌慌张张地赶到前面店堂去。 “坠儿,你完了。小田喜欢你了。”席漫旁观者清,看得明明白白。 “我是男的!他有病,喜欢一个男的!”坠儿不满地嘟起了嘴,然而心头却涌过丝丝甜蜜,脸也越发涨得通红。 席漫了然地笑笑,说小田不错,工作努力,人也聪明伶俐。 “太小了,我不喜欢养孩子。”坠儿不屑地道。 “你嫌人家小,人家没有嫌你老就不错了。”席漫打趣。 “老什么,我也不过比他大了十一个月而已。”坠儿一时心急,居然说漏了嘴,抬头见了席漫笑嘻嘻的脸,又羞又恼,低下头,急急跑进房间了。 你也在等候一个人? 席漫一人站在青藤架下,对着石桌上的珍珠米丸子,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人活一世,她活两世,活了两世还是骤然失去心爱的男人。或者,人可以跟人斗,却不能与天争吧。 如今,他寻来了。自己应该去看他吗? 万琪呢?难道他竟抛下万琪吗?那万琪又如何? 一想到这里,真的头崩欲裂。 她伸手拈起一枚珍珠米丸子,丸子已经凉了,吃进嘴里,米粒已经显得干硬,将上颚刺得有些痛。 她还是慢慢咀嚼着,心头同样一遍遍咀嚼着往事。 不过一年,为什么看起来已经感觉又是一世? 以为可以将往事忘却,过点简单的日子。原来,不过是奢望。 那一日,她直直在青藤架下,站了许久。 第二日,天未亮,已经有人在外重重拍门,大有拆门的架势。正在做点心的小田气冲冲地去开门,门一开,不由直了眼。 门外,停了一辆大马车,两匹白马仿佛同一个模子印出的,连毛色都一模一样,真难为找得出。 驾车的小伙子年轻英俊,笑容明亮。两个美丽的少女娉娉婷婷走过来,用娇软的声音道:“这位小哥,我们主子请你们老板一聚。” 风吹过,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飘来。小田如梦初醒,道:“哦,哦。”他转身奔进去,里面传来砰的一声,明显撞到了桌椅,脚步声又急急去远了。 席漫夜间并未安睡,前院的喧闹,她已经听见了,咬咬牙,迟早要见,干脆早死早超生。 坠儿侍候她梳洗完毕,换上男装,问道:“你不怕他们使坏?万一是别人呢?” “呵呵,他们要是狼,我就是老虎。”席漫笑道。 小田不放心,也厚着脸皮提出要跟他们上了车。 “店呢?你让三个人怎么照管得来?”坠儿毫不客气将他撵回店中。 “那——你们要好好对我们老板和白二哥,要是有半点不好,我小田可饶不了你们!”小田嚷嚷道。 马车又快又稳,没有感觉到明显的颤动。 车厢内的确宽敞,坐了五个人,中间还能放下一张矮桌,桌上摆满了各式点心。 “天时尚早,席小姐请用早点吧。”侍女恭恭敬敬地道。 席漫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只是不好在外人面前显形,随便拿了一块小点心,放进嘴里。 谁知那点心居然入口即化,温柔地裹着她的香舌,让人心情为之一松。 “这点心真不错。”她衷心赞道。小田与坠儿闻声,也试了试,同样赞不绝口。 两个侍女只是微微一笑。 席漫竭力平静,但是心海波涛汹涌,巨浪滔天。晔,别来无恙? 所以,当她看见大步踏来的陌生男人时候,一时呆了。他,绝非申屠晔。而自己,也绝非那人所要寻找的“席小姐”。 那个陌生男人也呆了,大大的笑容一时收敛不住,僵在脸上。 “你是谁?”他问,语气中有隐忍的怒气与沮丧。 “你又是谁?”席漫同样克制不住自己的沮丧与失望。 他叫顾昉,要寻找的人叫习惜惜,他那名白衣手下只说习小姐,才造成了彼此的误会。 不是极端的爱,如何会对一个陌生女子这样温柔地说出她的名字?他目光深处的水波,让人感叹。席漫忽然产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 “她喜欢莲花,也喜欢莲花茶,做事都出人意表,所以,你的小茶店才让我们误会了。”顾昉慢慢道,目光轻轻一抬,望向窗外的高空。 他长得不算英俊,额头太大眼睛太小,然而很有味道。习惜惜在他缓缓的讲述中,活色生香,异常生动。她好动,呆不住,总喜欢往外跑,等着他去寻找,去追逐,在重逢的那一刻纵身跳入他怀中,咯咯大笑。 他压抑太久了吧,对着一个陌生人,诉说他们的过去。 习惜惜明显比他年纪小,所以才这样任意挥霍着他的宠爱。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那时候,她会主动回来的。”席漫只能这样安慰他。 “嗯,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顾昉道。 “你呢?开着小茶店,也在等一个人?”返回的路上,顾昉的话音还如一个钩子,紧紧勾住席漫的心。自己守着满湖莲花,是不是也盼望某一天他从湖边经过,听说这样奇特的小店,进去喝喝茶? 莲花,莲花茶,莲华苑中的故人,别来无恙? 那时候,席漫微微笑着回答:“不,我在忘记一个人。” “啊,对不起。”顾昉微露狼狈。 是的,等候一个人远比忘记一个人幸福,等候还有希望,忘记却是失望甚至绝望后的心凉。前者是在冲泡一壶好茶,后者是残茶狼藉,香销水冷。 马发出凄厉的长嘶,马车忽然快速往前奔,又骤然停下,席漫不提防,身子先一个后仰,继而又前俯撞倒在前面的坠儿身上。又听见车夫一声尖叫,那叫声倏地硬生生剪断了。扑通一声,似乎有人将车夫抱起,掷到了路旁。 有意外发生!遇上拦路抢劫的强盗了? 席漫与坠儿惊疑地望着车帘前面,却不敢过去,撩起那副青竹帘望一望。 四周没有声音,连街市的喧闹声都没有。 一片死寂,只听见车厢内两人砰砰的心跳。 “我去!”坠儿挣脱了席漫的手,迅速往前面爬去。 还没等她撩起帘子,只觉得马车骤然往下一沉,仿佛有一个异常高大的铁汉坐到了车子前面,又听见长鞭甩开的啪啪声,马车忽然往前动了。 坠儿反而不敢去撩帘子,心中却后悔没有让小田跟过来了,再一想,他不过一个小孩子,来了又有什么用处,只会白白赔上性命。 席漫慢慢爬过来,握住坠儿的手。 两人就这样,静静等待着不可知的命运。 好你个席漫! 前面坐着的车夫从来不说一个字。 如果有簪钗在头,席漫或许已经握在手中,悄悄刺在他身上。不管如何,搏一搏总好过等死。 她只静静坐着。不辨轻重便妄然出手,并非是一个合适的举动。就算要动手,也要看机会。 车子停下,并无人前来撩起帘子。那个巨灵神般的大汉也不见动静。 席漫大着胆子,伸手过去,轻轻撩起帘子一角。 车前空无一人。 席漫跳下车来,不由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清幽的花香。 这里,同样有一个大大的湖,一望无际,莲叶田田,如无数绿裙女子拥着红裙美女在风中摇摆。岸边不知有多少柳树,细条飘拂。 仿佛一幅巨大的图画铺在眼前,只待她踏步迈进。 是谁,载她来这里? 会这样知道她的喜好,会这样给她一个惊喜的,肯定是——夏天的风光这样好,如你在场,不啻天堂。她想过不再见申屠晔的,嘴角却不知不觉弯弯翘起。 “这里风景可好?”荷叶轻动,荷花丛中缓缓驶出一条窄窄的小船,船上立着一个人,微笑看着她。 席漫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为什么,不是申屠晔而是他? 她所有的忐忑与期待都随着他的微笑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委屈与失望。 坐在船头,划动船桨的,竟然是申屠棣。这里离京城八百里,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席漫转过身去,悄然将泪水拭去,强笑道:“这位公子,素昧平生,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虽然不知申屠棣知道多少,能赖就赖,赖不了就翻脸走人。 申屠棣的目光倏地缩成小小的一线,如锥子似的刺在席漫脸上:“行,你有本事。” 席漫只当没有听到,慢慢走开。 申屠棣跳上岸,快步赶上,走在她身边,道:“你不认自己,也不认我?我不可能认错,因为自从你离开王府,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你不觉得奇怪吗?自从你开店,虽然店小,规矩奇怪,从未有人闹事,也没有一个达官贵人仗势欺人。” 他不说朕,不以皇上身份与她对话,可是其中透露的信息,着实让人难以接受。席漫心中感到大大不妙,这个色狼知道了自己的栖身之所,看来又要偷溜了。 席漫努力控制自己,脸上不露半点异样。 “半年不见,何必如此冷淡?听闻六王妃的小茶店生意风生水起,想必茶与点心都分外出色。”申屠棣紧紧盯着她不放。 席漫略一低眉,说:“公子取笑了。” “错,如果取笑,我应该笑你身穿男装了。”申屠棣望着她的目光比正午的太阳还炽热。 半年不见,这家伙贼心未死。席漫不免感到厌烦,眼前的风景也显得恶俗。 席漫不答,只当没有听见,暗自在心底盘算脱身之计。这里不是皇宫,难保他不会狂性大发。 见她冷淡,申屠棣也不在乎,笑容可掬地热情邀请她去游湖,说这湖半边莲花半边平湖,中间形成一条直直的线,风光绝美。 席漫怎么可能跟着他去游湖?只推自己店中忙碌,婉言谢绝了。 “六王妃,你不怕浸在这湖中几十年几百年,皇弟始终不知你身在何处吗?”申屠棣冷冷地说。 那种骨子里透出的森冷,如铁丝般紧紧缠绕着席漫。 一提到申屠晔,席漫倏地转过头去,怒视着申屠棣,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眼中,一条人命自然不值钱。只是,一个动不动就以他人性命相要挟的皇帝,算什么明君!” 申屠棣在背后大声笑起来,道:“好你个席漫!” 席漫! 这两个字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席漫的心上。 另外一个世界的名字,自己从未对人透露,为何他会知道?难道,申屠棣也是穿越而来的?联想到申屠棣曾经在高台坍塌时受过伤,不无可能。 会认得自己,他,究竟是谁?在这个世界,他是可以呼风唤雨的皇帝,自己往后危险了。 席漫只当没有听到。反正自己与过去的相貌并不相同,一个字,赖。 “你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吗?你不想知道,你死后,万祺的境况吗?”申屠棣如毒蛇吐信般,一点一点逼近。 席漫没有兴趣知道她是谁,但是,万祺——这个为她刻意埋在心中很久的名字,仿佛退潮后突现的礁石,硬生生划痛了她的心。 是的,自己突然坠楼,各大媒体除了感叹她为情所困外,更多的矛头肯定会直指万祺。 死,本来是一场误会与意外。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记者撞过来,自己也不会坠楼。 她想知道,想知道自己走后发生的一切,想知道自己在万祺心中是否已经一无是处。 十年时光,万祺骤然转身,携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将自己丢在了时光的另一端。这种骤然的背叛,撕心裂肺,久久不能愈合。人前,她若无其事为他掩饰,不是伟大,而是事已至此,鱼死网破也于事无补,不如大方一点,来个锦上添花,为他人作嫁衣裳,起码,还落得万祺的抱歉。 是他负了自己,自己成全了他们一对。 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时,何等悲悯与感激。 只是,目光中已经没有熟悉的爱。 那一刻,她才惊觉,自己与万祺已经离得很远很远,远到不能再回头,远到昔日所有的时光都不能弥补。 想到这里,她淡淡笑道:“我真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笑话。” “万祺,背负始乱终弃的罪名,受千夫所指,与他的小妻子完婚,移居国外。由始至终,他从未在你灵堂出现,你会不会觉得好笑?曾经有你的粉丝堵住他,将他打断了三条肋骨。你说可不可笑?”申屠棣继续毫不留情地往她心上插刀。 “他的妻子,曾经到你灵堂前哀悼……” “别说了!”席漫的泪水汩汩而出,淹没了心中一切。 我们有脚,脚下有路 待席漫情绪稍定,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面前的申屠棣究竟是何人穿越。自己已经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甚至连前世身份都暴露了,往后,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难道继续受到他的要挟吗? 她追问,但是申屠棣并没有回答,顾左右而言他,请她上小舟,莲花尽处有大画舫,可以饱览大湖风光。 莲花很好,只是身边的人太讨厌。 席漫怀着警惕,推辞了他的好意,自己回到坠儿身边。坠儿也为申屠棣的出现吓一跳,远远立着张望,见小姐走近,急忙迎上去。 回头时,来时那辆马车已经不见了。 “小姐,怎么办?我们怎么回去?”坠儿急得差点哭了。 “我们有脚,脚下有路,慢慢走回去就是。”席漫安慰着,拉着她的手,沿着湖边走。 大湖边并没有人家,只有大片大片茂盛的芦苇,远远那头青山低矮,一条弯弯曲曲的白色小路越过青山,消失在山后。 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车有爬高爬低,想必另有出路,就在湖边高高密密的芦苇丛中。 日头高了,席漫拉着坠儿沿着车辙,踏着倒地的芦苇,高一脚低一脚,慢慢走着,额上凝满了细细的汗珠。 坠儿许久试过走这么远,双脚已经又酸又痛,实在熬不住了,不顾仪态,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着牙,脱掉鞋袜,脚底的水泡又大又薄又多,随时就要破裂。 “小姐!”坠儿的泪一滴滴落下,穿鞋袜不是,不穿又不是,一手拿鞋一手拿袜子,愣在那里。 席漫同样双脚肿痛,又见坠儿这样辛苦,只能叫她忍一忍,走出芦苇丛就好了,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是,因为这个向申屠棣低头?此刻申屠棣正在某处等候着她屈服呢。 坠儿想到小姐同样也在走,从未哼过一声苦,暗自惭愧。 席漫也坐下来,脱掉袜子跟男靴,捡起一根干净些的芦苇,折掉,用尖尖的半边去刺饱满的水泡。 水泡一破,透明的水涌了出来,脚底一阵钻心的痛,席漫不由咝咝吸着凉气。 “哎哟,小姐,你刺破干吗?痛死,等会儿怎么走路?”坠儿伸手去阻拦。 “不刺破,一脚底都是水泡,更很难走。”席漫说道,又刺破了一个水泡,水流到第一个水泡的伤痕处,仿佛一把盐撒在上面似的,痛得她整个脸都皱成一小团了,却努力挤压着那个伤痕,将水挤出来。 坠儿狠了狠心,将自己的水泡也一个个挑破了,挤出水,学着席漫的样子,盘腿坐下,双脚板朝上,在热辣辣的阳光下晒一晒。 休息了一阵子,两人你扶我,我扶你,慢慢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大半天,才走到路边。 路那边全部是农田,禾苗青绿,不见一个人影,只隐隐约约听见有狗吠声。远处,有一间破旧简陋的泥屋,搭着黄褐色的稻草。 “有房子有狗,那就有人!我们去那边找找人吧!”坠儿兴奋不已,肚子也分外踊跃,咕咕叫个不停。 “有人就有食物,我们去那边找找吃的吧!”席漫竭力开着玩笑。申屠棣的自以为是,让她觉得十分郁闷。转眼已经隔世,纵然他是皇上,她已经不再是过去舞台上那个不可一世的女皇,为何非要咬住她不放? 两人慢慢走着,路边禾苗淡淡的青涩香气漂浮,农田中的水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如果不是饿着肚子痛着双脚,云淡风轻地走着,该是多美的一幅图画! 当年,在西欧那个小镇上,她便是这样傻傻地行走着,直到遇上身穿花衣的万祺。那一刻的欢喜,有如万千烟花齐放,欢喜到心碎。 背后一阵伊呀呀的摩擦声响,两人不约而同回过头来。 一辆敞顶的简陋牛车,慢慢过来,车上坐着一位老人,老人背后是一堆高高的芦苇。看见她们,老人也不由一愣:“你们两位小少爷怎么在这里?” 她们的衣着,虽不名贵,与村民衣着也不同,所以老人才会这样发问。 “我们,迷了路,马车丢了。”席漫解释道。 “可怜可怜!快点爬上来,载你们去我家歇歇脚。”老人热情地招呼着,跳下车,让开位置,让她们爬上去。 坐在芦苇堆上,席漫与坠儿随着牛车轻晃,心头轻松了不少,开心地与老人交谈着。 老人家中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两个大胖孙子,一头老母猪十二只小猪,十一只母鸡三只公鸡。“呵呵,还有阿黄。”他心满意足地回头笑道。 “谁是阿黄?”坠儿好奇地问。 “阿黄是我们家的狗,来我们家都七年了,很懂事,能认得路,会抓老鼠,比猫还厉害。”老人的话语,充满孩子气的得意。 席漫笑笑说:“狗也会抓老鼠,阿黄真的很厉害。” “呵呵,都是托当今皇上的洪福。如今四海清平,不用当兵打仗,又没有苛捐杂税,我老吴活了一辈子,就这两年过上了点好日子!大家都说,皇上真是千古少有的明君,就盼着他长命百岁,我们老百姓跟着多享享福。”老人继续感叹。 席漫心一震,凝视着老人,他脸上的笑容并非伪装的,素不相识,自然不是为他人做说客。 “皇上好,那你说说六王爷好不好?”席漫笑道。 “六王爷?不好,不好!”老人摇头。 “为什么?” “还用为什么?一天到晚打来打去的,他建功立业,老百姓可惨了。幸亏他去年跌断了腿,不能再返回朝廷,要不还不是南征北战拿老百姓的性命与血汗钱换他的功名?” 老百姓这样看那两兄弟,席漫不是第一次听到,可心头依旧憋闷得很,仿佛一把熊熊燃烧的火骤然挨了兜头一盆冷水。 纵申屠晔为申屠王朝拼死拼活,也不过落得一场骂名。 家园被侵略时,申屠晔是战神,英雄。 太平世界,他不过是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莽夫,冷血动物。 不过半年,在老百姓心目中,申屠晔已经变了一人。 她感到心痛。 申屠晔,此刻,你又在哪里? 明晃晃的日光下,席漫的冷汗不住狂飙,双眼渐渐迷糊,只听到车轮伊呀呀转动的声音,空洞而遥远。 终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借尸还魂的妖女? 席漫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耳边一阵阵清风吹过。 她微微睁开一线眼睛,先看到不断摇晃变幻的光线。 她定了定神,缓缓张大眼睛,才看清楚是一把蒲扇在摇动,蒲扇后是坠儿焦急的脸。 “你醒了!”坠儿惊喜万分。 席漫浑身酸痛,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位少爷,你别急,等会儿吃过饭,我让儿子送你们进城。”老吴闻讯赶来,捧着两只不大的青橘子放到席漫枕边。青橘子的清香,让席漫混混沌沌的头脑为之一振。 “大热天的,真是难为你们顶着日头走。” 他的话语显得如此温暖充实,瞬间填满了席漫的心。她鼻子酸酸的,点了点头,说:“麻烦你们了。” 老人的儿子儿媳妇,一样的淳朴善良,烧火做饭,居然还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了醢醢的汤,第一碗先捧到席漫床前。 “你中暑了,身体也虚弱,喝了汤,补补气力。”小吴娘子笑微微地说。 在老吴家,席漫享受了久违的简单温暖与快乐,本来想趁黄昏前赶回城,却给老吴拒绝了,说先休息一夜,趁明早天气凉爽时候进程,少受点苦头。 席漫想店里的小田他们不见自己回去,还不知急成怎样,便谢过他的好意,请小吴套车送自己进城。 小吴性格爽朗,二话没说,立刻放下碗筷,就去套车。 席漫与坠儿身上并没有银子,席漫从身上摘下一枚双鱼白玉佩,送给他们当做谢礼。 小吴娘子看到眼睛光熠熠的,笑微微地伸手接过,放入了自己怀中。老吴也不好再说什么,跑进房间,没一会儿抱了一个大包裹送到车上,吩咐儿子一定要安全将两位少爷送回家中。 那时候,席漫并没有想到,小茶店中另外有一人,久候多时了。她只是静静坐在车中,抱着膝盖,满怀乱糟糟的,有时想到顾昉与他不时逃跑的小情人,有时候想到申屠晔,更多时候想到可恶的申屠棣。 那是一颗定时炸弹。 说不定哪天,就对世人广而告之,自己不过是借尸还魂,乃是其他世界来的妖女,让自己死于乱棍之中或者烈火之中。 得不到,毁掉,像是申屠棣的行径。 本来同一个世界来的人,应该同病相怜互相照应才是,哪像他,对自己步步紧逼。 车子走得慢,刚进城门没有多久,城门就要关了。 小吴百般为难地说:“我爹我娘子他们还在等我回去,你们——”席漫明白他的想法,便说没事,自己另外雇车回去,他日一定登门致谢。 小吴挥挥手,慢吞吞出城了,席漫与坠儿另外雇了一辆马车,声明到家才付钱,谁知到翠湖边下车时,才发觉,湖边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不管是游人,还是小茶店。 原本小茶店应该在的位置,只剩下一片空地,连青藤架都不见了。 席漫望望坠儿,坠儿嘴巴张得大大的,根本合不上。突然,坠儿举起右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席漫急忙拖住她的手,问:“你胡闹什么?” “我以为是做梦!会痛,不是梦!那我们的茶店哪里去了?”坠儿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灵光一闪,皱着眉头道:“不会是皇上让人搬走了吧?一文钱都不留给我们,绝!” “两个客官,车钱呢?你们说到家再给,这里只有一片空地,谁给?”那车夫分明就是新出道的,居然连大名鼎鼎的翠湖边小茶店都不知道。 问题是,席漫也不知道如何凑车钱给他。 她摸了摸身上,空无一物。 车内除了她们两个,只有老吴送的那一大麻袋礼物了。 她用力抽开上面的麻绳,麻袋里面一小袋一小袋的,拖出来一看,芋头、蚕豆、黄豆之类。 “我们房子给人搬了,芋头黄豆你要不要?”席漫无奈地问。 聊胜于无,车夫愤愤然将她们赶下车,载着一大袋杂粮跑了。 “小姐,谁搬了我们店?”坠儿愁眉苦脸。店没了,钱没了,今晚住哪里都成问题。 两人不顾石头热,坐在翠湖边的台阶上,面面相觑。 “就不怕饿死我们!”坠儿道。 两人手头上没有一分银子,昔日游人如鲫的翠湖边,变得跟鬼城似的空荡荡。 “等等吧,费尽气力做事,总得出来露露脸。”席漫安慰道。 只是,她们并没有想到,骤然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居然会是黄尚,那个去年给一个红衣小姑娘不知赶到了天南地北的黄尚,一袭白衣如雪,笑嘻嘻的十分得意。 他在,申屠晔也不远了。 “你啊你,害惨我了。”黄尚蹙额道。 “你、黄老大,你怎么来的?”一阵激动后,席漫才问出这个问题。这一日,悲喜不断,仿佛开车在山间盘旋起伏。 “给人撵来的!”黄尚夸张地叹了口气,“南南,拜托下一次你干脆跑得远远的,让某人死了心算了!” 席漫不怪他神出鬼没,也不怪他将自己的店变没了,站起来,望着他,多少往事从眼前流过。 “哪,哪,哪,别哭啊!我都还没有哭呢!”黄尚急急地说。 “我的店呢?”席漫回过神来,闷闷地问。 “哈哈,你的店,给人拆了!别瞪,不是我!”黄尚道,“我的姑奶奶,求你了,你回去吧,你看看我的脚,都为你跑大了!” 席漫啐了一口胡说八道,自己倒扑哧一声笑了,眼梢的泪一坠,悄然滑过脸颊。 “我说你们两个,又不是孩子,闹什么别扭!回去吧,再不回去,等时候你们家悦儿抓周你可看不见!” 悦儿!抓周!席漫的心神立刻为这四个字夺去了。 还有两个月,悦儿的确就要抓周了。 她可以不见申屠晔,却不能不见悦儿。 实在很想知道,抓周仪式上,他将会抓什么物件,是笔墨还是武器?席漫不禁悠然神往,嘴角微翘。 黄尚目光中闪过狡猾的笑意,哈哈,抓人就要抓住死穴,黄尚一出,谁与争锋? (《肚子》即将结局,亲们请继续支持) 削你鼻子(谢谢我过奈何桥的红包) 经过了时间的洗礼与沉淀,滤去了所有烦恼苦痛,只剩下简单的感觉,仿佛由始至终,都如此美好单纯。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不是吗? 席漫已经可以开始重新审视去年万琪的出现及申屠晔的犹豫。 不能怪万琪,也不能怪申屠晔,同样不能怪那时候的自己。 为了悦儿,她可以回去。 只是,她不会再夹在申屠晔与万琪之间,就算回去,她也不再是六王府的王妃。 “我会回去,一个条件——不再做六王府的王妃。”席漫道,“你代表他来,可以代表他答应这个条件吗?” 黄尚犹豫了好一阵子,仿佛进退维艰,道:“我,只答应带你回去,其他的,真不敢做主,怕申屠晔将我当沙包!” “那你问问他吧。”席漫淡淡地说。 “他远在京城,如何问?我答应了也没用,他不答应,岂不是白答应?”黄尚快速地说,仿佛绕口令。 “呵呵,你问完再说,就算他在京城,你也可以问的。”席漫抬起头,头上一阵阵鸽哨声呼啸,一群鸽子盘旋不止。 黄尚见她神色,食指与拇指捏住唇瓣,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声响。 鸽哨骤然接近,两只鸽子一左一右停在他肩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兽皮,用食指指甲在上面迅速划了几道痕,又从左肩鸽子腿上脱掉一只小锡筒,拔掉塞子,将兽皮塞进去,绑好锡筒,用力一托鸽子,鸽子扑棱着翅膀,瞬时远去了。 “今晚,你们住哪里?”黄尚问。 “问我们?问你才是。”席漫毫不客气地问。 “我——我住的地方你们不大方便住。”黄尚不好意思地说。 结果,他还是带着她们两个去了绛城中最红的妓院绛红楼。 这时候,华灯初起,姑娘们珠光宝气,锦衣灿烂,空气中的香气浓得可以呛死人。大厅中摆着三十多桌,姑娘们陪着客人在喝酒划拳。 坠儿面红耳赤,头也不敢抬,惹得姑娘跟客人纷纷取笑她是个雏儿,倒有个眼尖的看出来了,说不是雏儿,是雌儿。 席漫毫不在意,平生第一次进入妓院,能看到黄尚的红粉佳人,就算受小小的嘲笑,也不失为人间一大乐事。 黄尚吩咐收拾了后院僻静处一间专门给贵宾暂住的房间,让她们二人过夜,又吩咐送上晚饭。他自己就住在隔壁。 晚饭后,席漫好奇,不由问起黄尚的红衣小姑娘哪里去了。 “生气,跑了。”黄尚闷闷地说。 “跑了?她不是非你不嫁,决心追一辈子的吗?” “昨天吵了架,不追了。不过,没事,明天她肯定会在这里出现的,不信你等着看!”黄尚落寞地说。给她追了半年多,骤然失去了她的追逐,的确浑身不自在。 席漫望着他的脸,暗自偷笑。这个喜欢胡闹的家伙,演戏一流,居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心意,活该! 那天夜里,席漫忽然觉得不对劲,猛然睁开双眼,居然看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在自己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红衣小姑娘。 “你说,我要不要削掉你的鼻子?”红衣小姑娘冷冷地说,“要是削掉了你的鼻子,尚哥哥肯定不会再喜欢你。” “之前就说过了,他喜欢的不是我,我是别人的妻子。”席漫哭笑不得。她的醋劲可真够大的。 红衣小姑娘点了点头,慢慢收回刀,想想又不对,道:“如果你不是别人的妻子,他就喜欢你对不对?你现在明明没有丈夫,那他肯定喜欢你!不行, 我还得削掉你的鼻子!” “你也太霸道了吧。我又不喜欢黄尚!”席漫道,眼看那刀子越来越近,真怕她一刀挥过来,鼻子真的没了。这种小屁孩,讲道理也讲不通的。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那么好,你居然敢不喜欢他?你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尚哥哥是世间最完美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不喜欢他的,越多人喜欢,我就越高兴!” 席漫望着她满含愠怒的红脸,道:“呵呵,那你整天忙着削人鼻子,哪里还有时间追他陪他?只怕一个不小心,他就归别人了。” 她心里暗暗焦急。这个红衣姑娘,不能以常理论的,喜欢黄尚不行,不喜欢也不行。黄尚就在隔壁,这么大的动静,居然还睡得跟死猪似的,毫无反应。真要有人要杀自己,还不将自己剁成肉泥了? 她并不知道,黄尚早偷偷溜走,到前院找姑娘们喝酒嬉戏去了。就算红衣小姑娘将这里掀翻了,他也未必知道。 “我自己愿意,你管得着吗?我就喜欢追着他跑,就喜欢削人鼻子,尤其是你的鼻子。”红衣小姑娘又将那刀子举起来。 “姑娘好霸道!”席漫大喝一声,“难怪黄大哥不喜欢你。” “我霸道?我喜欢他,你说我霸道?我哪里霸道了?我只是喜欢他,要他喜欢我罢了。”红衣小姑娘给说到了痛处,马上发作,目光也突然变得凶狠,手中的刀似乎随时斫过来。 席漫嫣然一笑,道:“对啊,你不过要他喜欢你罢了。要不要姐姐教你一招?” 红衣小姑娘梦寐以求的便是黄尚不再理会那群莺莺燕燕,对自己情有独钟,一听见席漫这样说,只觉得满天乌云都散尽了,立时觉得眼前的席漫十分可亲,马上放下刀子,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道:“好姐姐,你说说应该……” 她虽然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在旁人面前从来不隐瞒自己的狂恋,此刻亲自向旁人请教,不由红了脸。 席漫在她耳边迅速说了几句,红衣小姑娘半信半疑地道:“这样可以吗?我怕行不通。” 席漫拍拍她的肩膀:“没问题,那家伙向来给宠坏了,偶尔冷落下他,就会想起你的好,到时候才知道不能离开你。” 红衣小姑娘红着脸,为难道:“好姐姐,不是说他不行,是说我不行啦。要我两天不理他都难,居然要一个月?看不见他,我会心痛死的。” 王爷答应了 夜深,笙歌犹胜,远处的喧闹声浪不时一波波袭来。 不断摇曳的烛光中,小姑娘粉嫩嫩的小红脸分外诱人。 席漫笑一笑,继续好为人师:“你要一时心痛,还是永远心痛?你现在可以天天赶着他跑,可是他永远不开窍的话,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会永远呆在她身边,那时候的你,只怕比现在更难受吧。” 这席话,彻底打动了小姑娘。 她连连点头,道:“好姐姐,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我会照你的话做的!” 她拿起钢刀,倏地穿窗而出。 这些武林人士都是怪胎,好端端的门不走,要么穿屋顶,要么穿窗,就没有一个走门口的。 席漫想着过两天黄尚心中爬满蚂蚁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像黄尚那样花一般的男子,就该配一个从内到外特别强悍的钢铁女子,他们,会是很轰动的一对——席漫已经开始期待黄尚突然明白自己真实心意时候的那一刻。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每一对情人的相知相恋,都是美好温暖的,如清早悄然绽开的莲花。如果黄老大这一对成功了,可喜可贺。 给红衣小姑娘一吵,她心绪乱飞,再也睡不着了。 红衣小姑娘脸上明亮的眷恋,纵烛光昏暗,也掩盖不住。她,的确很勇敢呢,在这个充满着条条框框的世界里,追着自己心爱的人,不顾风霜雨雪,到处跑。 因为怜惜她的辛苦,席漫才给她献了一计——连续一个月不在黄尚面前出现,如果他心里真的有她,肯定会想起她的好,从而去面对自己的真实心声。 如果,他心里没有她,根本毫不在意,那么,何必再在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身上浪费表情与时间?女孩子如花的岁月有几何?爱了,他不要,那么就走开,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 直到天快亮,才听见黄尚嘟嘟囔囔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声娇笑,似乎两个不同的姑娘搀扶下,跌跌撞撞回到隔壁房间。 红衣小姑娘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这个花一般招摇的男子,心中也有不为人知的僵硬外壳吧,要不也不会这样放浪形骸,狂放不羁。小姑娘的热烈与单纯,或许就是敲破硬壳的绝佳武器。 第二天晌午,席漫才醒来,浑身腰酸骨痛,连动一动手脚都痛不可忍。坠儿前一日奄奄一息,夜里在床里面睡得跟猪似的,现在反而神采奕奕,不停地忙里忙外。 黄尚摇摇摆摆进来,笑道:“王爷答应了。”回京看悦儿,不再以六王妃的身份。 那么,从此往后,她与他,只有往事相羁绊,只有悦儿为联系了。 这是她提出的条件,他答应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头闪过懊悔,狠心一压,便当自己从未后悔。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 女仆送进午餐进来,白粥小菜,除了清爽的腌黄瓜香脆的芋头丸子等外,居然有一小碟紫黑色的榄角。 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榄角了。 她怀念着榄角在舌尖绽放的咸香味道,又暗自庆幸青楼中也有人喜欢吃榄角的。 但是,此后每日三餐,不管去到城市乡村,桌上都会出现一小碟榄角,这个绝对不是偶然,而是人为安排的必然了。 谁会如此体贴想到自己喜欢吃榄角? 席漫首先想到的是申屠晔。他知道自己喜欢吃榄角,也曾经喂过自己吃榄角拌粥,还陪同自己一起吃过。 但是,渐渐发现不对了。 饭桌上除了榄角,有时候还会出现榄角焖排骨、榄角蒸河鱼、榄角蒸小鱼干、榄角鲩鱼干蒸腊肉、榄角肉松蒸豆腐等风味菜,每次不多,出现两碟,不断换着花样继续做。 这种特色菜肴,并非申屠王朝的菜式,却是席漫以前很喜欢吃的。 榄角,带着童年的味道,所以每次搜寻到新的榄角食谱,她都迫不及待地试一试,当年她身边的经纪人、助理等人也因此大饱口福。 她立刻想到申屠棣。 除了申屠晔,谁会知道那么多榄角的菜式? 那个与自己一道从现实世界穿越到此处的人,正无所不用其极向自己展示皇帝的权势吗? 申屠棣穿越前究竟是谁? 熟人? 不,不可能,如果是熟人,她应该可以从对方的举止投足及眼神中分辨出来熟悉的味道。 就算不是熟人,也可以知道席漫的爱榄角如痴如狂。她曾经在多次访问中提到,榄角,虽然粗粝,却带着家的温暖味道,让人格外依恋,丢也丢不下。 因为看过有关她的访问,才专门应对她的喜好吧。 她跟黄尚隐约提过,为什么老是出现榄角。 可能因为语焉不详,黄尚并没有十分在意,不过笑笑,说:“你不喜欢吃?那往后我吩咐他们不要做?” “也好。”席漫怅然地答。虽然很喜欢吃榄角,可那是申屠棣送的榄角,吃进肚子里总觉得吃了一堆石头,闷在心头。 从此榄角只剩下一小蝶,没有任何配菜,就是榄角而已。 黄尚带着她们两个,像逛街一般东游西荡,凡是遇上当地风景名胜名人古迹,一定喜滋滋地拖她们去赏玩,还介绍得头头是道。 红衣小姑娘一直没有出现,就算有时候黄尚带着她们招摇过市,她也没有再露面。黄尚的目光,变得有点犹豫,有时候在街头望见远远那端有红衣女子出现,总禁不住将目光锁在她身上,发现不是,又狼狈地将目光收回。 不信你不入瓮!席漫暗自点头。如果到了这个时候黄老大你还装疯弄傻,那就是你活该! 八百里,就在游山玩水间慢慢过了,京城渐渐近了。席漫的心渐渐抽紧。 自己,能否坚强到若无其事地与申屠晔相见? 自己,能否云淡风轻地将所有往事放下? “奶娘,我回来了!”坠儿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对着京城的城门大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席漫没有坠儿那样欢欣,心绪纷扬。 是的,我回来了,决心不再做以前的我,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 蓝语:倾城最是相逢笑 《谁动了妃的肚子》终于要结束了。谢谢为我做封面的西瓜吹雪,谢谢责编古都燕悠,谢谢新责编介不同,谢谢兔子团与女频同组的姐妹们。 一路走来,许多朋友给予我支持与感动,不管认识或者不认识,《肚子》让我们相聚而相知。 在我松懈的时候,你们的红包与礼物让我警醒。在我疲惫的时候,你们的留言与订阅让我雀跃。夏殇唯忆,从《肚子》一面世,你便常来看文评论。小宝(xiaobao800529),最该谢谢你,经常留言交流,指出文中两个缺陷,一是席漫对申屠晔的感情突变太急,二是席漫小产不可能毫无痕迹自己毫无觉察。因为是v文,蓝发文后已经无法修改,可是小宝的心意,蓝一直铭记在心。而蝶影儿,我该如何谢谢你如此认真写下的长评呢? 经历风波,席漫与申屠晔两人终于不再逃避,放下心头的固执,认真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爱,只是爱那一个,为了他,曾经海角天涯,以为可以从此放下。到头来,他依旧是她的肉中刺,无时可得安宁,当她蓦然回首,才发觉,自己由始至终都是他的心头宝。 不管他是王爷是战神,还是手忙脚乱蒸鱼的笨夫,他也是她的心头宝。 相逢最是倾城笑。微微一笑,岁月便过了。 曾几何时,她祝愿岁月静好,与君同老。天不从人愿,彼此已经错过。 如今,在她身边同老的是申屠晔,愿另一世界的万祺与他妻子,同样岁月静好,执手同老。 都要幸福哦…… 下周二,蓝将会发新文,请各位朋友继续支持。 黄尚: 枝头春到春又深, 故国繁华已十分。 红衫素衣何处去, 地北天南笑语真。 当时草草寻常看, 最是离别几回闻? 从今只许同携手, 不许卿卿见泪痕。 万琪: 青衫傲然江湖行, 一见郎君便心倾。 甁湖水好埋旧梦, 影香楼畔梦娉婷。 抉择:二选一 马车并非直接驶往六王府,因为席漫已经说过,不再以六王妃的身份出现,而申屠晔也已答应了。 待马车停下的时候,才发觉,是一家从未来过的大宅院,院内不远的湖面上荡漾着黄澄澄的灯光,晃荡着湖边一间屋子的倒影。 坠儿指着那间屋子,惊叫起来:“小姐!我们的茶店!小田,小田!” 席漫也又惊又喜,下了车,紧随其后。 曾经猜测过是申屠棣将茶店完全搬走了,如今,小茶店静静坐立在湖边,如同从未离开过,只是在距离绛城八百多里以外。 茶店的门开着,里面桌椅俱全,连桌上的茶壶都原样摆放着,只是少了那群喧闹不休的茶客,显得空旷而安静。 “小田!”坠儿喊着。 一阵脚步声,小田从里面奔出来了:“白二哥——” 他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望着坠儿身上的女装,继而傻傻地问:“你是白二、姐?”后面一个姐字说得怯生生的。 席漫笑道:“她不叫白二哥,她叫坠儿。” 小田高兴到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手忙脚乱让她们进去。老板,白二哥,居然都是女子!他的目光火辣辣钉在坠儿身上,坠儿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不由红了脸。 席漫悄悄走进了后院,将店堂留给他们两个。 后院和从前一模一样,甚至连那架青藤都完好无损,茂盛依旧。 席漫坐在青藤架下的竹摇椅上,闻着沁脾的香气,微微闭上了眼睛。申屠晔用心良苦,大费周章,将小茶店一点不落地搬到了京城,同样安置在湖边。 一时之间,多少往事在心头流过。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这样执着,为了什么?明明心中放不下他,却拒绝与他进一步接触与交流。或者,同样还是当年的逃避,遇上问题,一走了之——自己,是不是早已经养成了跟万琪一般的习惯,不想面对,就直接逃避? 逃,解决不了问题,该来的始终会来。 她叹了口气,身边几乎同时也响起了另外一声叹息。 “黄老大,寂寞了?小姑娘没有追着你跑,浑身不自在?”席漫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旁边的黄尚身上。 “哪里,哪里。我京城相好多,始终想不定要去找谁。”黄尚笑嘻嘻的就是不承认。 席漫摇了摇头,道:“你装吧,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人家没有来追你,说不定已经幡然醒悟,去寻找新的情人了!”黄尚身体一僵。可能吗?她丢下自己,从此不再出现?这个想法如同一条毒蛇,骤然冒了出来,紧紧缠住他的心。 他无所谓地道:“呵呵,像她那种小毛头,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黄尚果真跟申屠晔是同一窝的鸭子,死撑着嘴,就是不松口。画皮何必画出骨?席漫笑而不语。 席漫的话语在黄尚心头刺了一个洞,他到底呆不住了,推说要去看看九仙楼最近重开,看看有没有来新的美女,倏地不见了。 人,总得做出抉择。是要自由自在的散漫生活,还是要一个热情洋溢的小小娘子?希望,他口是心非,去寻找红衣小姑娘了吧。 席漫在青藤架下呆了好一会儿,蚊蚋渐多,她起身离开。 回到店堂,坠儿与小田两个正坐在同一张椅子上,说得热火朝天呢,小田一脸崇拜地望着坠儿,两只眼睛完全变成了璀璨的钻石。 明显,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完全打破了,以这种甜蜜的气氛,相信过不了多久,就有人要出嫁了。 见席漫出来,坠儿赶紧站起来,脸颊上还堆着红晕。 “其他人呢?”席漫问小田。 “他们啊,去做点心了。” 其实,席漫想问的,是这宅院中还有什么人,又不好直接问,用了比较婉转的说法,没想到单纯的小田,根本没有醒悟她的意思。 还是坠儿了解小姐的心意,用手肘戳了戳小田,低声跟他说了几句。 “这宅院,人不多,都是仆人,我们也未见过主人呢。”小田迟疑地望着席漫,暗自猜测她的真实身份。 很快,小茶店原先的师父伙计都笑嘻嘻地跑进来了,捧着各式热气腾腾的饭菜与点心,丝毫不为席漫、坠儿的女儿身而惊诧,大大咧咧呼喝着,庆祝在京城的重逢。 那一夜,席漫喝醉了,由坠儿搀扶回床,又是哭又是笑,颓然倒下。 昏昏沉沉中,似乎听见一声轻烟般的长叹,一只暖暖的手,无限温柔地拂过脸庞。是梦,他在自己身边,仿佛从未离开,她可以不管不顾,自私地独自霸住他的温柔与宠爱。 醒来时,房间寂静无声,连坠儿也不在,只有半帘阳光,斜斜投射在地上,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果然是梦呢。唯有梦中可以一见。然而,梦中的感觉太清晰,仿佛一刀一刀刻在心头,脸上似乎还留有他掌心处的温暖。 席漫握了握自己的双手,竭力驱走心头的不舍、纠缠。自己的选择,自己承受,何必再痛苦不休? 她叹了口气。自己的出走,难道到头来只是要挟申屠晔做出抉择的手段?一定要逼他在万琪与自己之间做出抉择吗?这样的自己,与申屠棣有何区别?她会无限鄙视自己的。 她走出房间,慢慢走到前院,小茶店中居然坐了不少仆从打扮的人,只是,再没有绛城那群熟悉的顾客,。白衣怪客也不在,不知道追着小情人到处跑的顾昉可曾找到了? “老板娘好!”店中的伙计与顾客异口同声地说。 席漫点了点头。店原样搬到京城,最初的感动过后,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申屠晔这样做,意味着什么?想重归于好?想给她和绛城一样的自由生活? 她伸手拍了下额头,将所有与申屠晔有关的想法都拍飞了。 抓周 日子长着翅膀一下子飞过去了。申屠晔安排好席漫的生活,从未出现。有时候席漫会觉得他曾经出现过,有时候她又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梦。 她很想回育婴堂看一看,但是申屠晔早有交待,别再去打扰孩子们的平静生活了。席漫想想,的确,去年自己不辞而别,何必再去打破他们的平静生活呢? 终于,她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白天躲在房间中看看书,傍晚与坠儿划着小舟到湖中放茶叶绑莲花,收集前一日放好的茶叶。小田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 经过一段时间的分离,两个小情人相处得十分和睦。坠儿人前人后提起小田,总是一脸放光,充满骄傲与希望。她兴致勃勃向席漫说过与小田的计划,挣钱,成亲,连生两个男孩两个女孩都计划好了。 “太早了吧。”席漫犹豫地说。两个几乎还是小孩子呢。 “我们两个都是孤儿,都想早些拥有自己的家。”坠儿道。 席漫望了望她,年纪小小,却懂得抓住自己的幸福不放。相比之下,自己越发怯弱。 一日清早,席漫尚未睁开眼睛,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她真的在这里吗?” 坠儿模糊不清地说了什么,席漫立刻坐起来,不及穿鞋,便往门口扑去:“奶娘,奶娘!” 正与坠儿说话的奶娘抬起头,泪水立刻涌出,拨开坠儿,紧紧抱住席漫,道:“好小姐,好小姐,我的好小姐!” 奶娘自从席漫离开王府,向申屠晔请罪,执意要离开王府,申屠晔却说不关她的事情,给了两百两银子,让她与老六离府开了一家小客栈。昨日还是申屠晔亲自到小客栈,说她的好小姐回来了,让她过来看看。 “姑爷,为人没话说的!”奶娘不绝口地夸他,“小姐你何必为难姑爷呢?两个人,都是倔得很,低一低头,这日子可就容易多了。” 这日子,并非只是两个人的问题。席漫黯然垂下眼睫,再抬头时,已经一脸灿烂:“奶娘说得是,有空去看看你的小客栈声音好不好。” “好,好,小姐一定要去哦!”奶娘笑成一朵菊花,“答应过,就一定要去。” 奶娘与她们聚了一日,几次欲言又止。席漫知道她想说什么,每次都用眼神及时阻止。 在奶娘离去后,坠儿才笑道:“奶娘哪像五十多岁的人,分明三四十!一成亲,年轻了不少!” “如今,不该叫奶娘了,应该叫老板娘了。”席漫笑笑,压在心头许久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悦儿抓周的日子来了。 天未亮,坠儿已经开始抓席漫起来梳妆打扮:“小姐,你可是要回去见姑爷的,不打扮得漂漂亮亮怎么行?”硬是给她梳了一个特别复杂的盘龙髻,插上前一日申屠晔遣人送来三根富贵米珠流苏紫金钗,又捧来大红百蝶绣金裙,喜滋滋地催她换上。 席漫手一拉,拔出珠钗,一头长发如瀑布垂下:“悦儿才是主角,穿素淡些吧。” 于是,出现在申屠晔面前的席漫,一身淡青色衣裙,头上不过两支银钗,连脂粉也是淡淡的。 “你——”申屠晔望着她,道:“你何必如此?” 他的语气中,含有几分无奈与忍让,无端的让席漫心头一软。数月不见,他不仅瘦了,眼角眉梢竟冒出了许多细纹,眼神中也失去了那种霸道的锐气。想起老吴评论六王爷的话语,她不由觉得心痛。这个男子,为了申屠王朝,血沃沙场,几度出生入死,到头来,不过是一个用白骨换取功名的莽夫。太平时代,不需要战神,他避在府中,除了看看梅花看看莲花,也无聊得很吧。 她暗自啐了自己一口。他变成怎样,与自己何干?要离,便干净利索地离开。 “来,我们出去看悦儿抓周吧!”申屠晔拉过她的手,缓缓前行。 席漫身体一僵,只觉得掌心炽热不已,几度想缩回手,都给申屠晔牢牢握住。 “皇兄他们都在,别小家子气。”申屠晔附耳道,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朵。 未到花厅,远远的便听见仆人们高喊:“来了,来了,王爷王妃来了!” 她依旧是王妃,在旁人眼中,他们甚至假装不当她曾经离开过,一个个笑容灿烂地欢呼拍掌。 席漫僵硬着身子,慢慢从人群中间走过。 一进花厅,她的脚步立刻加快了,奔向申屠棣。 申屠棣正仰起头,双手高高举起一个遍身锦绣头戴锦帽的婴孩。 “宝宝,宝宝!”席漫奔过去,对着孩子轻声喊道,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摇晃。 申屠棣只当没有看到,将那孩子抱起又放下,逗得孩子咯咯大笑,还伸出小手去抓他的鼻子。 “宝宝,宝宝!”席漫继续逗弄着孩子,孩子转过头来看看她,她心花怒放,伸手过去抱。 可孩子立刻往申屠棣那边躲了过去。 席漫的手僵住了。 “来,悦儿,这是你娘,你亲娘,让她抱抱吧。”申屠棣哄着,将孩子放到她手上。申屠悦不肯,扭动着身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声,将席漫的心都撕碎了。 血浓于水,自己的孩子,完全不认自己,反而跟申屠棣那个怪兽都能相处良好。她将孩子塞回申屠棣手中,道:“你抱抱。” 孩子一落进申屠棣手中,立刻又不哭了,倚在他胸前,挂着两颗大泪珠,咯咯地笑,泪珠立刻坠下,滑过娇嫩的小脸蛋。 席漫的心,空荡荡的。 一只手,搭在了她肩膀上,道:“没事,等你与悦儿多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 “真的?”席漫做梦也想不到可以悦儿可以回到自己身边。太后与申屠棣,怎么可能答应将一张控制申屠晔的王牌放手? “那就要看皇兄能否成全了。”申屠晔的目光转向申屠棣。 申屠棣只顾逗弄孩子,并不回答。 席漫的心,沉了下去。 申屠晔的抉择(结局篇) 祭过了祖先,秤砣、算盘、账册、印章、经书、笔、墨、纸、砚、钱币、首饰、花朵、胭脂、食物等抓周物品摆了大半桌,悦儿被抱上桌子中间。 席漫的心几乎跳不动了,目光紧紧锁在悦儿身上。他会抓一个怎样的物品?她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娱乐性大于预测性的游戏,但申屠王朝的人绝不是这样想的,他们会顺着悦儿抓到的物品判断他的一生是伟大还是平庸。 母亲的骄傲,让她希望悦儿有志气,能文能武,但是皇宫的斗争又让她害怕他抓到印章或者将军盔木刀枪之类。她的目光偷偷移到申屠棣的脸上,见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说不定,在宫中,悦儿早已经训练有素,去抓取某一样物品。她再望向申屠晔,见他同样也是微笑,似乎胸有成竹。 悦儿朝前半倾着身子,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犹豫不决。 “抓首饰胭脂!抓首饰胭脂!”席漫暗自祈祷着。如果这样能让悦儿从宫斗中脱身出来,就算他变成贾宝玉也是好的。 悦儿抬起头,朝众人展开了灿烂无比的天真笑容,直接伸出右手,抓过一把木刀。 席漫的心提了起来。 “恭喜恭喜,看来我申屠王朝还要再出一名战神!”申屠棣向弟弟拱手道贺。 他才开始恭喜,悦儿已经咯咯大笑,左手举起了一只朱红色的胭脂盒子。 花厅内围观的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申屠棣笑着,将悦儿抱下,递给一旁的宽嫂,“皇弟,你也别放心上,悦儿将来肯定是武功盖世,温柔多情。” 席漫望了望,扭头去望申屠晔,见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了。 午饭,摆宴瑶波阁。清风送来莲花香气,景色依旧迷人。三个人之中,最快乐的便是申屠棣,举杯痛饮,不时大笑。 席漫想起去年中秋节晚上,嫣碧来立在小舟上,白衣如雪,一歌而绝,不由心情沉重。 “哈哈,皇弟,为何你一直不许仪方入府探望?母后跟朕抱怨过好几回了。”申屠棣笑道。 “她都嫁人了,就老老实实做人家的娘子吧,别成天摆什么公主的臭架子!”申屠晔不以为然。 “也对,也对。嫁了人,安心侍候驸马爷,就是无量功德,听母后说,仪方有喜了呢。”申屠棣醉醺醺地说,“多亏你大人有大量,从不计较,朕本来以为,以为你要杀了她呢!” 席漫一直不言不语,尽量避开申屠棣的目光,只怕他喝醉了,将对自己说出什么胡话来。听到他说申屠晔差点要杀仪方公主,不由一惊,仪方公主究竟做过什么错事? 怕什么就来什么,喝了一阵子,申屠棣举起酒杯,东歪西倒地走到她面前,道:“席漫席大小姐,来来来,我们喝一杯!你认不出我吧,我何波对席漫小姐仰慕已久,却害你坠楼,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你的!你跟我进宫,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我将皇后撵走,只爱你一个……” 席漫脑袋中一片空白,等她清醒过来时,申屠棣已经倒在桌子边上,申屠晔站在她面前。 完了,申屠晔肯定误会了,肯定以为她是妖女,或者跟申屠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他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会分辨不出其中有问题,大大的问题? “不是,不是,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不是妖女,我不是借尸还魂,我不是——”席漫慌慌张张地说。 “你是谁,并不重要。”申屠晔道。 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自己是谁,并不重要,因为自己说不要再当六王妃,他也不再要自己了,所以,自己是妖女也好是圣女也好,都与他无关。 “好,我明白!”她夺路而逃,差点踏中申屠棣横在地上的手臂。 她急急奔下瑶波阁,奔过九曲桥,沿着白石小径一路狂奔,一直到奔到后门,找到自己的马车,道:“送我回去!” 马车奔驰,席漫的泪也在狂涌。 明明是自己选择的路,为何心中如此疼痛!痛到不能呼吸! 她回到宅院,一头扎进被褥中,蒙头大睡。 赶回来的坠儿,也不敢惊动,只候在门外,听着她微弱的抽噎。 等席漫再次掀开被子时,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就算诀别,人饿了还得吃。坠儿送上来几样菜肴,摆在桌上,招呼道:“小姐,你试试看,味道可好?” 又是榄角菜式。榄角蒸鱼,香气扑鼻,榄角拌粥,一碗紫巍巍。她端起碗,用汤匙拨了拨粥,粥里的榄角已经完全压碎了,与软糯的粥融合在一起,慢慢舀了一汤匙,送进嘴里。 这榄角粥,除了酸,咸,香,还有点苦涩。 她低着头,一颗泪珠不由跌落碗中。自己是不是该又一次放逐天涯? 半个月后。 绛城老吴家,贵客临门,欢声笑语不断,吓得鸡在院中乱跑。 老吴笑得尤其开心,道:“我就怪他,送人怎么不送到门口,稀里糊涂的就回来了!第二天我跑去一看,翠湖边光秃秃的哪里有店,还以为你们两个是狐仙呢!” 小吴呵呵傻笑,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望望席漫,又望望旁边的坠儿与小田。 “来来来,开饭,试试我的手艺!”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响起,申屠晔端着木托子进来,香气四溢,坠儿忍不住表扬:“姑爷的手艺,没说的!” “天天练,练了大半年,还不成?”申屠晔得意地笑道。 席漫抱着悦儿,舞动着他的小手,道:“宝宝,吃饭了,试试你爹爹的手艺如何。”悦儿格格大笑,露出四颗牙齿。 席漫从未想过,会再次出走京城,还带着申屠晔与悦儿。那天傍晚,她起来喝粥时,申屠晔居然突然出现,怪她走得太急,又毫不客气地坐在旁边,抢过她的碗便喝粥。 “你来干什么?”她问,“都说我不当六王妃了!” “对,你当不成六王妃了,因为我已经不是六王爷!”他拍了拍手,坠儿进来,将悦儿放进她怀中。 回想起那一刻,真的像是在做梦。申屠晔那时候温柔的语调,同样仿佛是从梦中流出来的:“往后,我们一家人快快活活,再也不管其他了!” “你不嫌我——” 他带有榄角香气的唇,迅速堵上了她的唇,良久,才说:“我说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 老吴、小吴与申屠晔不住交杯换盏,时不时夸夸皇上英明,有时候又骂骂那个堆白骨换功名的六王爷。 席漫担心地望着申屠晔,他只是笑,她的心才放下。战神,六王爷,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她身边的是一个会做饭会哄孩子的普通丈夫,有时候甚至会为自己吹不成曲调的树叶。 “快吃,我们等会儿还要启程呢!”申屠晔催促道。 “啊?你们不多住几天?我们家里的鸡还有的是!”老吴惊讶地说。 “不行啦,天下风景太多,我们还要赶很长的路,明年今日,我们会再来吃鸡的!”申屠晔笑笑道。 马车在小路上轻快地行驶,坠儿坐在赶车的小田旁边,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悦儿坐在申屠晔的腿上,手舞足蹈,哼着奇怪的歌。 席漫望着面前这个将要相伴一生的两个男人,问:“你不后悔?” 申屠晔笑笑:“后悔,我后悔去年没有跟你一起来!”他不是心血来潮,去年在这个傻丫头误会自己落荒而逃之前,他已经早有这个计划。况且,自从在湖底挖出万琪的白骨,揭穿了莫奇与芳痕两人合谋请人冒充万琪的事情,他已经不想再面对莲华苑与仪方。 反正朝中无事,儿子在手,妻子在旁,再不溜走,更待何时? 他们还要去寻找黄老大,还要去拜访顾昉与他不断翘家的小情人,还要再为悦儿多生几个弟弟妹妹,他们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谁动了妃的肚子》至此,正式完结。谢谢你们一路的支持,说句老土的话语,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们健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