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 第1章 狐狸的报恩 作者:哲学少男文案:“我只想做将军的小狐狸。”【高亮】全文分三世,古代民国现代,大甜大虐,前两世be,现世he,灵感来源于真实地名珞珈山的相关传说,文中引用部分已标注。狐狸叫(珞珈版)将军抱抱,下巴挠挠,压尾巴了,不想洗澡。不脏不脏,刚舔完毛,敢娶小妾,抓花她脸。将军怀里真舒服,好想给将军生一窝小狐狸。将军:滚,你掉毛。骄矜文盲权贵攻x流氓好/色狐狸精受傲娇小浣熊和狐中小泰迪//关于审美这件小事//将军:我是个俗人,欣赏不来内在美,此生只喜肤白貌美,腰细腿长……小狐狸:那鼻子黑行吗?将军:?小狐狸:(支支吾吾)鼻子有点黑行吗?将军:???【排雷】1.文中没有一个好人,也没有一只好狐狸,受的兽性大过人性。2.受后期会穿旗袍但没有女装癖,主要是尾巴太大裤子塞不下。3.别问化人之后尾巴为啥会冒出来,问就是学艺不精。4.大甜大虐正剧he第1章 报恩的狐狸(一)日子近了岁末,纷纷扬扬的大雪簌簌地落满中原,有些不堪重负地枝干,被积雪压弯了腰杆,不自觉地抖落了一些绵软的雪块,惊扰树边觅食的雀儿。燕南城里,明月茶馆的生意却是一如既往的好,三三两两的闲官诗人聚在一齐,饮茶赋诗,兴头来了,又招些掩面的姑娘,来段婀娜的舞。不过日头移到正中时,人群越愈发密集起来,有提菜篓的妇妪,卖胭脂的小巧儿,抓着大人衣衫步履踉跄的孩童,不过小孩儿溜圆的眼珠子大多还聚焦在前面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若此时拨开熙攘的人群,一眼就能瞧见在那尽头,坐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白发老人,一手握着醒木,一手捋着山羊胡须,眼窝深陷,藏起了一双耀黑的瞳,面上的神情不胜唏嘘。众人愈是盯着他看,他就愈发得意地卖起关子,直到依稀听见些悉窣的细语声,这才故弄玄虚地抖了抖袖口,抢在声音扩大之前拍下了醒木,而那双吊三角状的小眼也随即眯缝起来,淡褐色的嘴唇微微开启,顿挫得当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来。“要说这燕南城里,流芳千古的大家族,那还得数咱喻大将军府!前有老将军开疆拓国土,现有少将军北上镇蛮夷,再看当今太后喻氏,爱民如爱子,每逢天灾必亲临国寺为民祈福,但,如此骁勇仁爱之家族,如今只剩太后和少将军尚在,竟还让这家族遭此横祸,实乃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呐!”老人颤颤巍巍地朝天举起了双手,竟真有几分朝老天爷讨说法的模样,宾客的心也被他突然的转折揪了起来,催促着他继续讲。不过这满座的宾客急,他就自在,慢悠悠地垂下手,捏起桌案上的茶杯放到嘴边吹了吹。“莫急莫急,且待我喝口茶水,润润嗓儿。”他自如地饮了一口茶,脸上不经意间展露了一丝笑意,双手交叠,朝着天上拜了拜,“今夏,大将军喻氏奉了圣上之命,率兵北上,一番激烈的征伐,终得大获全胜,却不想在回京的途中遭遇了雪崩!音讯杳无,这捷报过后又一悲讯,实乃我燕南之痛矣!”他面目极为夸张的扭曲在一起,似乎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观众也被他感染到了,脸上流露出悲痛和担忧,不过见他又迟迟不讲话,故意卖关子,便又化成一句句的催促。“不过!”那白发老人果然画风一转,手里不知从何处变出来把折扇,“咱国舅爷贵人多福,最终还是化险为夷,还呀,因此救了一灵物,乃珞珈山白狐,相传此狐通体洁白,全身无半根杂毛,双瞳曜黑而明,四足细长优美,而今,日夜围绕在这喻府呀!”这说书人慢慢放缓了语调,讲到最后,连声调都跟着抖上三抖,扬起宽大的袖袍掩面,做出一副感而泣之的模样。说书人歇了嘴,台下便开始人声翁动。“这白狐是来报恩的吧!”“对啊,狐仙大人来报恩了!国舅爷会平安的!”“是呀是呀,连那件事,兴许也能给摆平哩!咱国舅爷定能长命百岁的!”*然而此时的喻府,却俨然和说书人口中那副感天动地人狐情相左。“连大人!您可算来了!”守门的士兵们看见连晁步履匆匆地赶过来,活像见了亲娘一般,一股脑地围了上去。“少爷发了老大的火,我们都不敢过去!”“都怪那小畜生!别的不行就能添乱!”“丫头,你可莫要乱语,没听那些个先生说,这是只灵狐吗?”连晁被来自他四面八方的讲话声吵得更加摸不清头脑,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闭嘴,“你们一个一个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来说吧!”后厨丫头阿玉抢先说道,“是那只小畜……小、小狐狸,它刚才突然闯进院子里,咬死了阿旺,还把它的尸体给叼走了,它可是唯一的公鸡,咱们府里的蛋全指着它了,我气不过就拿着棍子沿着血迹追过来了。”“后面的我来讲吧,我全都看见了!”又一名侍卫抢着开口,“我们当时看见那小狐狸叼着鸡过来,想要进门去,寻思着少爷在里面休息,就给它拦下来了,现在城里都传,它是只灵物,我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地驱赶它,结果小东西竟然跑到另一边翻墙进去了。”在喻府待了大半辈子的老嬷嬷也跟着补充道:“对,然后我们就听见里面乱作一团,那小狐狸在叫,鸡也在叫,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小少爷特别生气地喊人,但我们没有人敢过去,就只能叫您来了,大人您可千万要替我们求求情啊!您也知道,小少爷那脾气一贯……一贯、不太好……”连晁:“……行,你们先让我过去,再耽搁些功夫估计连我也保不了你们。”其实连晁这活儿揽得牵强,心里更是叫苦,他打小就跟着喻恒,深知这人外表镶了有多少金玉,内里就有多少糟烂絮子。这还要从五年前说起,开国皇帝刚殁,即位的太子尚未满十周岁,喻恒握着燕南国最大的兵权,几乎人人都害怕他造反。当时的人,无非是因为他长姐坐上了太后的位子,又是年幼皇帝唯一尚存的亲舅舅,才尊他一声国舅爷,假设没了这层皇亲国戚金纱,他无疑就成了这燕南城里人人还打的疯狗。杀人放火,无视王法,他就算不带刀走在街上,肉铺老板远远地瞧见他,肉也不卖了,就开始忙活收刀。这种人形祸害要是造反,那准儿准儿是个暴君,大家便又要回到统一前那个民不聊生的时期。不过近些年,短暂和平年代过后,大战乱又一次爆发,刚达弱冠之年的喻恒挂帅出征,等到这前线的战况传来,百姓又发现了这个疯子的好,纷纷开始称赞他的骁勇,甚至还为他从前的种种暴行辩护。“他虽然砸酒馆,烧青楼,但肯定也有他自己的理由,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是呀是呀,你看喻太后人那么好,都是一家人流着一样的血,怎么就能生成个恶人呢!” 第3章 “狐仙大人快下来吧,小的求您了!”“您快别闹了,再闹小的可要保不住命了。”“您行行好吧!”红墙之外,是侍卫此起彼伏的叫苦声,但是小狐狸听不懂,只觉得他们想打自己的尾巴。它注意到喻恒出来后,又立马直起身子,乌溜溜的圆眼睛也刷地亮了起来,后腿一蹬,便利索从墙上跃下,一蹦一跳地往他跟前儿跑。然后就被喻恒突然抬起的腿绊了个大跟头,一脑袋栽进边上的雪堆里,露出来的小屁股扭了半天,也没上半身从雪堆里解救出来。连晁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硬/了,特别顺手地给了他一下子,“你干什么,不少先生看了都说这可是灵狐,老天爷派来保佑你的,你怎么就不能对人家礼貌点!”“还有不少先生说我活不过明年五月?这种鬼话你也信?”喻恒不屑地瞥了一眼,它还在胡乱刨雪的后腿,“它呆成这样怎么当上灵狐的?正常的狐狸都要聪明上几倍吧?”“你……”“不过它的毛色看着不错,好像还挺暖和的,”喻恒示意侍女们把他往雪堆那儿挪一挪,若有所思道:“我那件大氅正好有些不耐风,等会给它洗干净了送我房里来,我琢磨琢磨,用它尾巴镶个毛领。”“是。”为首侍女面无表情地对他领了命。“你会遭报应的,喻怀堇。”连晁一脸难以置信地碎碎念道:“喻怀堇你真的会遭报应的!”“来人,”喻恒扭过头,搂着侍女单懒洋洋地说道:“送连大人回府,吵死了。”“……”*主屋眼下肯定是住不了人了,那一屋子的味儿,稍一靠近都觉得难以忍受。喻恒直接命人把他抬到西边的书室去,那屋子虽叫作书室,但封皮带着书字的,也不过就是他长姐留下来的几本佛经,其余的都是些民间的话本子,图多字少,他爱看的。连晁打发走了那几个应了喻恒话,过来送客的小侍卫,兢兢业业地坐在他旁边念叨着要积德行善,一边还要帮这个大残废给话本子翻篇。“你既然那么嫌弃它,又为什么要救它呢?”连晁受不了了,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话本子扔到一边去。喻恒朝他摊了摊那只没受伤的手,认真地解释道:“我原也没打算救它,可是你想啊,我从崖顶掉下去,面前有一只老虎,还有一只狐狸,老虎要吃狐狸,吃完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我,我要是出手救狐狸,它还能帮我吸引一下老虎的注意力,我还可以抱着它取暖,关键时候还能当备用粮,免得冻死饿死在雪山里,何乐而不为?”“那你把它留在府里不好吗?它一只小狐狸,既吃不了多少东西,也占不了多大地方,你就当养了一个福神!况且人家还救了你一命了,当时山里下着大暴雪,我们寻了好几圈都寻不见你,最后还是那小狐狸,嗷嗷叫唤着把我们引了过去,才发现你晕在山洞里,不然你早冻死了!”“那就拿些小鱼干,给它打发了,那小东西长得尖嘴猴腮的,一脸狐媚子样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狐狸!我才不留它。”“哎哟喂,我的小少爷啊!它一只狐狸,不长成狐狸样,还能长成什么样?”正说着,侍女就抱着洗干净的小狐狸在门口知会了一声,连晁忙招呼她进来,在门口就等不及,一把抓着小狐狸的两只前爪,小跑回去把它悬到喻恒头顶。“你瞧你瞧,这小家伙洗干净了,模样还挺讨喜的不是?”还别说,这小白狐狸模样确实生得漂亮,被毛细密柔软,没完全干透的时候,有几缕粘结在一起,在脸蛋周围围了一圈,看上去倒是像一朵太阳花,喻恒被它用纯真无暇的圆眼睛看了一会儿,到嘴边的“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连晁也看出了端倪,趁势把小狐狸往喻恒的胸口一放,背过手就开始给门口候着的侍女打手势,叫她们退下了,他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美,想着自己先给喻恒点空间和小狐狸相处,等下再顺水推舟旁敲侧击两句,这小狐狸不就留下了?眼下大家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万一这小狐狸真真儿和哪路神仙有点缘,说不定就能破了这喻家短命的咒。毕竟在这个关头下,喻恒哪怕能多活一天,结果也是好的。早些年前的混战时期,喻家就作为燕南王室的首席武将,凭借忠良骁勇为四海之内著称,只可惜在最后关头险些大意失荆州,差点落败给一直不被看好的小国熙和。打那之后,喻家就仿佛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凯旋之日当晚,喻老将军暴毙,余下的孩子,除了嫡长女喻柔入宫成了妃子,没有一人活过二十五岁。而过了今年,最小的遗腹子喻恒,也即将在年后五月,迎来第二十五个生辰。连晁走神走的投入,全然没发现那小狐狸早就被喻恒按着下巴翻成肚皮朝上的模样,还强硬地把人家挡在腿间的尾巴给扒楞开。“你这又是闹哪出啊!”“我看看它是公的母的。”连晁一听脸色就白了,急急忙忙地抖了抖袖袍站起来,伸手想把嗷嗷叫唤的小狐狸救出来,他也是瞎了眼才觉得喻恒多少能对小狐狸多少有点怜爱之心。“公的?”喻恒倒是来了兴致,肩膀一横把连晁挡到一旁,手上忙着在小狐狸身上摸来摸去,“不过它这东西长得好小啊,还不及我拇指,难怪一直用尾巴藏着,果真没脸见人。”“蛋蛋也好小,而且都是白毛,没了毛那得多小?”连晁一介武夫此时也被他这没下限的胡言乱语,气得一张脸由煞白涨成通红,掐着腰重重地走了两步,最后也只是气哼哼地弄出来些噪音。“它这尾巴手感真好啊,冬天肯定很保暖。”“喻怀堇你给我适可而止!别打人家皮毛的……它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哆嗦?你打它了?”喻恒对那条大尾巴是爱不释手,全然没注意到小狐狸把他的两条前蹄子搭到了自个儿手臂上,圈着他那条完好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抖。“扯淡。”喻恒瞥了一眼小狐狸埋在他臂弯里的脑瓜顶,不屑地朝着连晁摊了摊手,以示清白。“那只坏了的手呢?你是不是掐它尾巴了?”“我这手坏成什么样,你不清楚?使不上劲儿的,我就是摸摸它尾巴。”“……你没打它,那它抖什么?难不成被你吓得?”“我上哪儿晓得去?”喻恒不屑道寻思着把胳膊抽出来,结果稍微动了动,小狐狸就开始哼哼唧唧的叫,像小孩子的啼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弄得他都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哪下重了,真给它弄疼了。小狐狸又抖了一会儿,才舍得把脑袋从喻恒臂弯里撤出来,轻轻搭在他大臂上,眯着眼睛偏过头,尖尖的小耳朵也向后背过去了几分,撒娇似的朝着喻恒叫唤了一声,随即,便有一声响,极类湍急的水流,连晁和喻恒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眼,显然两个人都听见了。 第5章 连晁一听就觉得喻恒肯定又要对小狐狸发难,慌忙用脚背把满地乱走乱闻的小家伙给勾回来,弯腰捡起来抱着。“行了行了别哭了,不就是没鸡孵蛋吗?让它去。”他伸手一指连晁。“我?你有病啊?”连晁直接开骂。“你有那能耐吗?我说你抱着的那狐狸,你们不都说它小,说它不懂事,还说我为难它,欺负它,本将军今儿个就给它上一课,教教它什么叫一狐做事一狐当。阿玉,去,把它抱过去,过年之前它要是孵不出来小鸡崽儿,就吩咐后厨把它炖了,辛苦一年了,也给下面人加加餐,哦对了,尾巴记得给我留着。”阿玉:“……是,少爷。”第4章 报恩的狐狸(四)这小狐狸多少也是通些人性的,喻恒威胁它去孵蛋,它还真就老老实实地窝在了鸡棚,连半根儿胡子都没敢探出来。阿玉还以为这小狐狸被她家少爷教训了一顿,学乖了,不想第二天一早,过去拿鸡蛋时,就发现窝棚里到处都是打碎的蛋壳,还有沾得哪都是的蛋液。那小狐狸身上也没干净多少,昨儿个刚洗完的毛发被蛋液粘起来,正好还落在脑瓜顶上,看上去像秃了一块儿。阿玉进去的时候,它正在洗脸,大尾巴尖甩来甩去的,舔两下爪子再呼噜呼噜脸,不过它爪子上还粘着干涸了的蛋液,越洗越脏。所剩无几的蛋就被它压在肚皮底下,它见脸洗不干净了,索性站起来不洗了,小心翼翼地用爪子带肉垫的部分给鸡蛋们翻了个面,眼看就要翻完了,最后一下没控制好,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尖,弄碎了一个蛋。它爪子僵在那里不动了,耷拉着尾巴低头看着那个碎掉的蛋,给阿玉留下了一个相当落寞凄凉的背影,末了呜呜了两声,然后就毫不犹豫地伸出小舌头把里面的蛋液吃掉了。阿玉:“……”*喻恒那边没几天就把小狐狸的事儿给忘了个干净,他因为重伤在身,难得落个清闲,整日就窝在书室里,留下几个贴身侍女在身边照顾,还下令闲杂人等一律不见。而且这一次顺带着把连晁也归类到了闲杂人等里。“你们一个个,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从小到大,哪次他姓喻的发疯,不是我出来救得场,你们现在拦我?好意思吗?”“啊?一个个,真是白疼你们了!”“让开,晁哥今天真有要紧事,你们都懂点事,没看我朝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就赶过来了吗?”“行行行,哥哥也知道你们为难,喻恒要是怪罪下来了,你们就说被我打了,我硬要进来,这回总行了吧?”连晁抓着帽子,在大门口和侍卫们苦口婆心地讲了好半天,又是良心绑架,又是免责诱惑,几番下来,才说得几个小侍卫下定决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放了进去。主卧的大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一打眼见就看得出喻恒还没搬回来,连晁瞥了一眼,直接绕过主卧,去了后院的书室。书室的门扉紧闭着,可还是会有一丝丝的细烟从缝隙里飘出来,连晁也没多想,只当他休息不好点得安神香。结果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直接举起宽大的袖袍掩面,连连往后退了好些步,屋里艳俗的香料味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白日宣淫,世风日下!”连晁忍不住骂他。室内,原本喻恒卧的榻上正躺着一裸女,青丝凌乱地垂在肩头,绕过手臂,腰身缠裹着一条红纱,模糊掉了女子身体上美好的部位。她单手撑在下颚处,眼眸低垂着,似乎含了泪,又或许载不下那些浓郁的情愁。雅致的香炉慢悠悠地转,细密的烟气也在空中画着圈儿,落在宣纸上,烟气便也成了美人身体上绝妙的一笔。喻恒不悦地扔下画笔,向后抓起椅背上的青黛色罩衫一甩,宽大的袍子便盖到了女子身上,她会意,立即有条不紊地遮盖好身体,便拿起自己放在门口桌案上的衣服,赤足走了出去。门口,连晁仍在高举着袖袍,彰显着他贯彻自己非礼勿视到底的决心。女子踩着雪走到他面前,微微欠身,“连大人请。”*连晁一跨进门槛,就瞧见喻恒阴沉着脸,把怀里那副几乎完成了的裸女图转过来冲向他,“就差一边的眉眼,我不吃不喝画了一天一宿。”没等连晁应他,他就一把将画转回来,操上了口阴阳怪气的调调,“连副将,您最好保证,今儿个来访真有要紧事。”“等会儿,你先给我说明白了,你当年一意孤行把那些妓女带回家里,就是为了作画?”“不然呢?”“我、我们当时都觉得,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一直也没娶亲,所以……大家同是男人,你……你懂我什么意思吧?”“然后呢?”“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当年带人砸妓院的是你,砍人的也是你,留下那几个漂亮姑娘的也是你,把姑娘带回家的也是你,带回家之后……你就让人家给你当侍女,给你当画像?”“杀人砸场因为有逆贼在那处勾结,留下那几个姑娘是因为她们并没有参与其中,带回家是因为她们模样漂亮身段婀娜,每天看见的都是美人,总要比每天看见的是你强。”喻恒向后靠了靠身子,手里重新抓起来细长的画笔,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倒是你,下了朝就冲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吧?哪个不长眼的放你进来了?”“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连晁瘪瘪嘴,“说正经的,皇上想见你。”也是应了那句老话,怕什么来什么,喻恒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臭德行,像那么回事似的摆正了身子,眉目也随之一凛,“出事了?”“说不上来,我一介武夫,只懂打仗,听不明白他们那些套话儿,总之今早的气氛特别的诡异,而且下了朝就来了一个小太监撞了我一下,趁乱告诉我皇上要见你,我猜估计是皇上身边那个李公公让他过来的。大臣的那些话,我是听不明白,但皇上应该是心知肚明的,我就想这事儿不能耽搁,一下了朝就过来了。”“估计不止今早这一次。”喻恒思索了一下,“不然皇上不能急成这样。”“确实,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坠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第5章 报恩的狐狸(五)连晁是带着非要从喻恒嘴里抠出来点话的决心来的,却不想刚送走一个漂亮姑娘,又来一个小胖姑娘。“少爷!少爷!”阿玉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不晓得连晁来了,又是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激得喻恒额头上的青筋都越发明显起来。“说你多少次了?冒冒失失的,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我错了少爷,下次不敢了。”阿玉憨憨地朝他笑了一下,低头向连晁问了一声好,转头就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第7章 喻恒又凶巴巴地瞪了它一眼,才被连晁把脑袋拧过来,拖着往外走。但小狐狸到底还是不死心,伏下/身子,猛地冲了过来,阿玉只觉得眼前忽然晃过一团白色的身影,惊吓之余差点被绊了一跤。那狐狸的身长加上尾巴的长度,恰好拦住了搀扶着走出鸡棚的两人,连晁都不由得佩服道,“狐本柔弱,为母则刚。”喻恒又低斜着眼瞪他。连晁也以为这狐狸是重整旗鼓过来挑衅的,殊不知小狐狸成功挡住了两个前进的步伐,就直接抬起两条前蹄儿立了起来,小声哼唧着,把爪子在脑袋前面合十朝着喻恒比划了两下。连晁惊觉道:“它这是在求你啊!成精了吧,这小狐狸!”它站不了太久,没一会儿就两条腿就掉到了地上,歇了一会儿又立起身子,重复着摇爪子的过程。“要不还给它吧,你说它好死不死地遇见你,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它不就是想要个蛋嘛,总比它出去给你惹事强。”“蛋给它了,那我吃什么。”“要不……先还它三个?”阿玉小心地观摩着喻恒的脸色,缓缓伸出三根手指,“我方才瞧了下,这有几个蛋,是能孵出来小鸡的,可以给它先孵着,其他的我送到后厨去……”“对,是这个理儿!”连晁在旁边附和着。他俩这一唱一和非但没帮上小狐狸半点,反而把喻恒眉头的褶皱激得更深了,他把拐杖搭在怀里,双手在胸前交叉一抱,连珠炮似的凶道:“是个屁?为什么要说还啊?是它的蛋吗?”“它下的出来吗?再说府里没鸡怪谁啊?”“是我咬死的吗?一个个的冲我发什么难?”阿玉:“……”连晁:“……”那小狐狸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上面喻恒话音刚落,它就一下子没站稳,两个蹄子向前一搭,把爪子上的雪和泥全都蹭到了喻恒的大氅下摆,自己大概也意识到闯祸了,看着大氅上印上去的两个小梅花,还有被它爪子尖儿勾出来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丝线,直接就愣住了,一点都没瞧见上头的喻恒脸色黑成了什么奶奶样。“你,找死?”*打从喻恒虽然对自己的灵魂形象没有任何的下限,但是对外在形象那可是高标准,严要求,喻三当家的时候,就没少因为他爱臭美的毛病揍过他,不过到底也没能给他扳过来。而且连晁随手从柜子里给他拽出来的那件大氅,偏偏还是他最喜爱的一件,是白念出使西域的时候给他带回来的,湛蓝色的缎面手感极佳,处于日光下时,又被赋予了一层薄金色调的观感,他轻易不舍得穿,如今几分钟的光景就被小狐狸弄得勾了线,还弄上了两个泥印子。连晁深知他比起教育一通那只日常委屈脸的臭狐狸,还是更加在意自己这件宝贝大氅还有没有救,忙给阿玉递了个眼色,招呼着几个侍卫就把喻恒给架走了,还不忘在他开口骂人之前,吩咐管家去把城里最好的裁缝唤过来。小狐狸没跟着他走,它其实理解不了喻恒对于衣服的感情,因为它一辈子就毛皮这么一件衣服,说宝贝也宝贝,每天都要舔上一遍的,但是弄得太脏时,也不过就是去雪地里打个滚儿,又没什么大不了。让它尾巴重新摇起来的,是阿玉偷摸还给它几个蛋,它没想到这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心肠还挺善良的,阿玉临走的时候,还乖乖地扬起脑袋给她摸,不过阿玉没懂它的意思,以为它还要咬人,兜着怀里剩下几个蛋撒腿就跑。另一边的喻恒骂骂咧咧地被脱去了外衣,扛到卧室的榻上,他挣扎着要起来,很快又被连晁用两床厚被给压了回去。换了平日,连晁自个儿也知道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就要被喻恒给打出去,但现在他喻小霸王是个瘸的!光是从被子里钻出来就费了老鼻子劲了,还想打人?喻恒也火了,煞白的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头脑也不太清醒,顺手抄起床头的玉佛怼到连晁的鼻子上,骂道:“连晨远,你想造反是不是!”连晁对了眼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抿着嘴向后撤了一步,双手合十,学那小狐狸的模样,对着玉佛恭恭敬敬地拜了两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遂从他手里双手接过佛像,重新摆好,语重心长道:“你一天天的,不冲撞点神物不自在是吧?”“你这是在对我说教?”喻恒扳起脸来,架子也端上了,“连副将最近胆子不小啊,看我腿瘸好欺负是吧?真当我好不了了?”“我倒是希望你好不了。”连晁敛去笑意,脱口而出道。不过他和喻恒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也意识到了不妥,慌忙地错开眼神,从宽大的朝服袖口里掏出手绢,蹲下来细细地擦拭着佛像上积的灰。“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当个坏脾气的败家小少爷,不用烦心朝政,不用挂帅出征,不用经受枪林箭雨,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只作为喻恒而活。”第7章 国舅爷(一)连晁大致还记得他们刚被带到喻府的时候,几十个孩子都挤在后院的大通铺上,一天夜里,院子里罕见地点起了灯火,前院那边也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婴儿孜孜不倦的哭声。“大夫人生了!是个少爷!”“听听这敞亮的哭声,将来定能继承老爷的衣钵啊!”“快去告诉老爷!”“咱们有五少爷了!可太好了!”喻家作为武将世家,家里人丁绝对算不上是兴旺,当时的家主喻坤一心攘外,对延续香火这事显然不大上心,主母赫尔氏是边塞出了名的美人,来府之后第二年就诞下了独女,不过年满十四就送进宫里去了,成了当今的太后喻氏。最早过门的其实是二夫人,只是出身低微,她原是江湖上杂耍班子的女娃娃,常年风餐露宿,也受了不少欺负,一次演出时被老将军相中了容貌带回了府里,肚子倒也争气,先后生下了老大和老二,两人相差两岁,脾性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大少爷幼时便喜好兵法,为人也是沉稳刚性,自小就随父亲出征,待人虽有些疏离,但还是深得民心,出门在外常被尊一声小喻将军。虽然二少爷常说他一肚子坏水,还坏得不显山不露水。老二是风流性子,国境之内但凡叫得出名的美人就没有他不认得的,大字不识一个,青楼听来的情诗背起来却是有模有样。老三的生母林氏出身是最高的,汉人,还是宰相之女,虽说嫁得是大将军,但做小到底也是委屈了,不过谁让她就是看上了,满了年纪就拼死拼活地要嫁过来,她在娘家是娇生惯养的小姐,生的儿子却没成了娇生惯养的少爷,文不成武不就,老二虽说没正事,但上了战场也看得出是喻家人,林氏对此非常恼火。老四和他上面的三个哥哥差得岁数就远了一些,他的同胞弟弟喻恒出生的那天,他还是个五岁的小屁孩儿,巴巴地和嬷嬷们一起守在门口等着,直到产婆脸上堆着笑出来,说是个少爷。他在门口巴望着,连晁他们就在屋里的窗子巴望着,好些个孩子叠罗汉似的压在一起,听外面欢喜的报信声,和婴儿洪亮的啼哭声,洪亮得仿佛在像这个世界宣告他的到来。 第9章 他们嘲笑连晁没眼力价,得罪三少爷以后没好果子吃,连晁也心疼他们一辈子出不了几次府,没下过窑子,没看过看不穿衣服的漂亮姐姐,没砸过场子,没抢过侍郎官家闺女的糖葫芦。人生啊,总要有点出格的记忆才好。平心而论,少年时期的喻恒虽然行事荒诞,总连累他受苦,但到底对他还算不错,带他见识很多凡人一辈子也见识不到的场面,并且在知道他暗恋白念的亲妹子白巧儿多年,二话不说主动帮他牵了红线。不然凭他的那时候的脑子,讨媳妇儿着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于是自从那日白巧儿在樱花树下对着他含羞一笑,眉目似春更胜春。他对喻恒的印象也从一个能作妖的瘟神逐渐稳固到大户人家的败家少爷上。但这个败家少爷兴趣比较独特,打小就喜欢看不穿衣服的漂亮妞儿,还是像一个古板的老先生,在潜心研读书卷的那种看。年长了些之后,不仅看,还一边看一边画,搞得连晁在旁边捂眼睛捂得手都酸了,但他还是没敢放下,他打心底里觉得不能对不起他家没过门儿的巧儿。他那时候也奇怪,权贵的儿子,不爱舞刀弄枪,也不爱舞文弄墨,所好之中和风雅沾那么一点边的就是这画,但他他妈画得东西完全就跟风雅这俩字背道而驰。这以后可拿什么带兵打仗?跑人家地盘画秽图消磨敌国斗志,扰乱敌国军心吗?“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当将军。”少年时期,连晁也曾把自己杞人忧天的想法给喻恒说过,当时他正用短刀削苹果吃,一双带着异域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载满了一万种不屑与难以置信。“爹是爹,我是我,凭什么他生我就要我照他打的样儿活?少爷我又不爱打打杀杀。”连晁瘪瘪嘴,在心里想,是是是,你是不爱打打杀杀,你顽劣不堪,你作恶多端。但说话那时,他还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能亲眼看着那个人人唾弃的疯狗喻恒,从他四哥的手里接过沾满鲜血的刀柄,从他效忠的君王那里接过无上光荣的帅印。*“别说傻话了。”卧榻里,喻恒忽然发笑,“我可是燕南的大将军,你盼着我好不了是几个意思,想谋反啊?”连晁不理他的玩笑话,自顾自从上方的抽匣里取了三根合香,依次点燃,随后毕恭毕敬地朝佛像拜了三拜。“你明知道没那可能。”他上前把合香插好,才回过身帮喻恒归拢被子,“准备几时进宫?”“明个儿一早。”手上的动作忽然就停了,他忍不住起身,讶异道:“不必这么急吧?你有什么打算可以先同我说,我代你往宫里传信,等你腿脚好些再去面圣也不迟,你晓不晓得,如今府外一圈拎出来十个,九是各路派来的眼线,都盯着你呢!现在让他们知道你行动不便岂不危险?”喻恒把两手插在袖口里,伤腿往高处一摆,大大咧咧地靠在床头问他,“那我好几日不出府,不露面,他们就不晓得了?”“可府里毕竟比外面安全的多啊!”“你是不是忘了明儿个是什么日子了?”“明儿?明儿个是……”连晁愣了,“三十?”“那你再回忆回忆明晚有什么安排?”“……金龙宴。”“那你再想想我是谁?”“……皇上亲舅舅。”“那你……”“行了别说了,”连晁气得把袖子挥得哗哗响,打断他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左右晚上也得去面对那些牛鬼蛇神,倒不如白天先和皇上通通气,你一早说清不就得了,卖什么关子啊,神经病!”“连晨远你给我讲话客气点,你自己也说了,我是皇上亲舅舅,小心我明天面圣时候告你御状,让皇上治你的罪。”“烂人,你就在这儿摊着吧你!”连晁看着他小人得志的德行,就差往他身上啐一口,“我明早来接你,别睡过了!不然你就跟在马车后面单腿蹦吧!”说完他又不解气似的踹了塌板一脚。*狠话他是放出去了,但同时也做好了这姓喻的不守时的准备,果不其然第二天在门口守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把那家伙盼出来。他以为喻恒又是对着镜子臭美臭过头了,于是对着守门的侍卫故技重施了几遍,准备进去好好责问责问,谁知却看到另一幅画面。原本应该待在鸡窝里孵蛋的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喻恒的卧房前了,而且比之前还要猖狂,两条前爪抱着喻恒受伤的那条腿不撒开,屁股又像灌了铅一样坐在地上不起来,还仰着小脑袋瓜儿朝着他嗷嗷叫唤。喻恒也罕见地没发飙,但眉眼间已经有了浓厚的不耐烦,他往前挪一步,小狐狸就跟着他往前挪屁股,昨儿夜里下了一晚上的雪,也不知道他俩僵持了多久,从卧房的门口开始,就拖出来一条又深又长的印儿。“你又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那小狐狸在连晁眼里还算个半吊子灵狐,所以一见这场面,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认为是喻恒挑事在先。“怎么就伤天害理了?我不过是不小心踩着它尾巴了,它还没完了。”“你有病啊?你一个瘸子没事踩人家尾巴干嘛?”连晁不明所以。“我又不是故意的!”喻恒难得体会一次遭人诬陷的滋味,指着它脑袋的手都哆嗦了一下,“它在门口把它自己团成一团儿,昨儿又下了雪,我下脚的时候哪知道雪底下有只狐狸,打着灯笼都看不着它在那好吗?”“真的?”连晁随口接话道,其实他说第一句的时候连晁就信了,喻恒干完坏事被发现时,要么直接甩锅,要么供认不讳,很少有狡辩的时候。况且他也见过这狐狸睡觉时候的模样,毛茸茸的大尾巴往脸上一盖,近看都和那雪球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喻恒还是走路不看路的主儿。而且他一瘸一拐的,灵活度可比那狐狸差上一大截,犯不着故意去踩它。喻恒也不走了,就带着腿上这么个毛绒挂件看着他,一副你爱信不信,老子没辙儿的样儿,连晁就朝他撇撇嘴,弯下腰就变了副慈眉善目的脸,对小狐狸说,“狐仙大人,我瞧着他真不是故意的,要不咱就算了,这皇上还等着呢。”小狐狸不听,又转过头冲他叫唤两声。连晁也没辙了,寻思寻思还是伸手把小狐狸给抓了起来,“狐仙大人,小人多有得罪,但请您谅解,今儿个是真的有事儿,不大方便,赶明儿带些小鱼干来给您赔罪。”说完,他就把狐狸扔到那边的雪堆里,扶着喻恒往马车那边走。但是那小狐狸很快又从雪里钻出来,黑鼻头上顶着一小堆晶亮的雪,撒开蹄子跑,几下又冲过来,咬着喻恒的衣摆一顿狂甩脑袋。 第11章 喻恒连连摆手,虚弱道:“不必,不必阿姐,抓个镇痛的方子就好,我伤的情况还不能传出去。”“对对,不能传出去,那些人要是你知道你伤重,肯定趁机来害你,我这叫翠娘去给你抓药来。”“不劳阿姐费心了,现在经别人手的东西我都不放心,等下叫连副官带我去一趟就好。”“对对,还不能经别人手,你别折腾了,阿姐去给你跑一趟,我自个儿盯着,绝不给别人机会碰。你们不是有要事要商量嘛,我这里安全的很,你们大可放心。”说完她便抖了抖袖子,急急忙忙地倒腾着脚下的小碎步出门去了,喻恒和小皇帝一齐在他身后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直到确认门扉闭严实了,才收回脖子,相视一笑。“还是舅舅懂我。”“先说说具体情况吧,然后给我份名单,有没有不太好声张的,我做的时候谨慎点。”喻恒伸长胳膊,从桌案上够过来那一壶茶水,高举起来接着壶嘴喝了两口,随即又被那壶里的茶水烫得直咂舌头。“这次不太好,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向我施压说、说……”“说我没资格挂帅,要皇上换掉我是不是?”小皇帝抿着嘴点了点头,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龙袍上的金色刺绣。喻恒把茶壶放回原处,拎起开了线的袖口擦了擦嘴,才道:“皇上也确实该考虑考虑下一任大将军的人选了。”小皇帝一听也顿时失去了面色上的平和,“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也信了坊间那些关于喻家的谣传?”“跟那个没关系,”喻恒摇摇头,一只手费劲地掀开下/身的裹着的布料,露出下面狰狞撕裂开的皮肉,结痂的伤口只露出了少部分,却仍叫人触目惊心。“我这条腿已经废了。”第10章 国舅爷(四)连晁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头转到一边去,那个场面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那本来可以是一场相当漂亮的胜仗,僵持了多年,总算是成功瓦解了北部乱党的核心体系,还生擒了他们总指挥的独子,为年后的谈判争取到了相当有利的砝码,大伙儿心里也痛快,想着今年大概能过个喜庆年了。但谁也没想到,人质竟然会在归国的路上,在喻恒和白念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劫走的。当时行军刚至万竹,只要翻过燕山就能抵达都城的警戒岗,和守城部队相约在那处接应。只是万竹此地,也如其名,临近山脚,地势偏低,又常年覆盖着高耸的竹林,他们在营帐中商谈的时候,也一致认为,若要抢回人质,没有比此处更好的下手点了。他们不是未曾设想过失算的可能,只是谁也没料到,问题会出在喻恒身上。*“这伤怎么弄的?”小皇帝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让山里的野畜生给咬了,”喻恒自己也不愿意多看,露了片刻就又给包扎回去了,“皮肉伤倒是好说,骨头和韧带断了,大夫说很难恢复了。”“奇怪。”皇帝忽然若有所思地捏起下巴,疑惑道:“舅舅在坠崖之前可曾有过异常?”喻恒神色一凛,声音也忽然压低道:“陛下为何这么问?”“狼豺虎豹,在珞珈一代确实盛行,可是坊间也有传闻说,舅舅十二岁曾经当街斩杀过外族进贡来的失控黑熊,一刀毙命,从熊颈出喷出来的血染红了半条街。”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舅舅当年的身手肯定不比如今,而且还有刀破佛在身,怎么会被区区一头畜生伤得如此之重?”“陛下自己说了,那只是传闻罢了……”“砍了两刀,第一下刀折了,又换了一把。”连晁没忍住接了句话,很快就被喻恒一眼给瞪回去了,背着手老老实实往后退了一步。“当时从崖上坠下来,用手臂护头没受到致命伤,但这左臂,”说着他还抬手摸了摸僵硬着的左臂,“为坚实所伤,于是就……”“舅舅。”小皇帝唤了他一声,单看表情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在撒娇,可声音却又透露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威胁感,“那人质为何会生生地被人从舅舅眼皮子底下劫走,而舅舅却连刀都没来得及出鞘呢?难道喻家天下第一快刀的地位也是坊间谣传吗?”“还是说,大将军有意要对朕隐瞒?”“臣惶恐!”此言一出,连晁这腿脚利索的,“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喻恒这腿瘸的也连忙起身要跪,半路被小皇帝给截住了。“别跪啊,舅舅,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伤心。母后素来与我不亲,我这一身功夫都是舅舅所授,舅舅与我而言亦师亦友,”小皇帝垂下眼尾,看上去甚是可怜,“说起来,我本是最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朝中重臣即使认可先帝旨意,可多半也不认可我,要不是舅舅始终站在我这一边,我的哥哥们,那些四起的反贼,还有朝廷之上早就虎视眈眈的人,他们随时都会扑上来,将我蚕食干净,我如此信任舅舅,从不敢待舅舅有半分君臣之别,可舅舅却不信我……”言将尽,声音也越发的小。自从喻家长姐知晓了喻三当家时,经常会不明原因的殴打她最小的胞弟,便常常找借口将喻恒召进宫来检查,但凡有一点磕了碰了就开始展露泼妇形态,对喻三发难,一来二去,就在宫里待的时间久了。皇帝小时候被养在院子深处,很少见到外人,每次喻恒进宫来,就兴致勃勃地缠着他,要和他学耍刀,得了长姐的默许,喻恒也就教了,小侄子人生得水灵灵的,性子却是安静,不讨他厌。后来几经变故,关系也从最初的亲友,转变成了君臣。“是喻三,我好像、好像看见我三哥了,但我说不清是不是幻觉,事发之前我喝了白念递过来的酒。”“白念?此事和白指挥有什么相干?”喻恒撇撇嘴,似乎不情愿提起,“我也是后来才觉得不对劲,当时他们从竹林顶上跃下来抢人的时候,我本来是有机会阻止的,但是为首的那个蒙面人露在外面的眼睛格外像喻三,我和他对了几掌,神色身形都特别像,迟疑了一下,人就被劫走了,我怕他要真是我家三哥,这事可就解释不清了。”他偏头想了一下,“当时万竹林前面还被人缠了细线,马过去肯定要割坏蹄子,我就叫连晁带人处理那些线,其他人驻守在原地,怕有后续其他埋伏,我带着白念和几个亲兵去追,一路追到珞珈山的一处断崖,在那里交上了手,当时局面很乱,周围很滑,我虽然不慎滑落,但如果没有白念最后挥下那一剑,绝不至坠崖。”“能不能……能不能是他在和人打斗的过程中误伤了?”“我也试图这样说服过自己,但那一剑的方向不对,我试图复原当时的场景,站在那一侧的敌方仅有人质,人质是要活着带回去的,当时我们占优势,还没到要伤及人质的那一步。”“可是动机呢?”小皇帝连连摇头,声调也骤然提高了几度,对喻恒所言表示出相当的不信任来,“他不是在喻府和你一块长大的,怎么会出手害你?”连晁也不自觉跟着皇帝的一举一动紧张起来,脚下倒腾了几个碎步子,把自己往前凑了凑。他虽然是事情始末的见证者,可其中经过,喻恒是半点都没和他说,“不好说,也比较丢人,乱党投降的那天晚上,我有点喝多了,进了白念的营帐里……反正就闹得不太愉快,我不知道他是出于对这件事情记恨我,还是说,他背叛了我。在没见到白念之前,我也不好把这事儿说死了,陛下觉得周围有人盯着,可能其中也有我的暗卫,我这些天一直在找他,听说他重伤先一步被送回来,只是进了宫就再没音讯了。”“这事现在有点难办呀,”小皇帝倒还挺像模样地叹了口沉重的气,道:“不过,舅舅那日在他营帐中到底是做了什么,值得他如此记恨?” 第13章 “自然,只是……不能再死人了喻恒,你下一步可有打算。”“我从不想那么远的,先活过今晚再说。”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吧,别让皇上等急了。”*与此同时的喻太后还在膳坊里专心给他不省心的弟弟煎药,她模样生得精致,斜卧在软椅上摇着木扇,面上尽是难掩的愁容,若不是这人背后挂着一个半身高的砍刀,那也绝对算得上养眼的风景。小狐狸不禁鼠头鼠脑地躲在桌案底下看了好几眼,它倒是欣赏不来美人,主要是一直在叼着从窗子上偷来的腊肉干实在太累腮帮子,而且近在咫尺的香气熏得它是馋极了,还没胆子吧唧吧唧吃,这才忍不住探出脑袋偷瞄,看看这人什么时候走。倒霉的就是它没能坚持把喻太后给熬走,自己就因为没叼住肉而暴露了位置,风干的腊肉条掉在地上闹出不小的动静,但也大不过喻太后下一秒应声劈下来的砍柴声。这一刀直接把它身上的红木桌劈成了两半,要不是腿软了身子往旁边一趴,它这毛绒绒的小尖耳朵坐地就得没一半。喻太后也吓了一跳,她从前是武将之女,出嫁之前也没少混进他爹的兵营里耍刀子,一个士兵该有的警觉和力道她一样不少,只是后来家里频遭横祸,有听人说是这些年家里犯了太多杀戒,遭的报应,这才阪依佛门,立誓不再杀生。最近也是因为天宫里不太平,把下人打发走后,才留了个心眼,就把柴刀背在身上。可这偷肉的小狐狸无疑也是一条生,还是个无辜的生,她劈刀的时候以为是个刺客,便纵容了本能反应,可当劈断的木桌分半像两边倒去,露出下面尾巴都吓得直起来的小狐狸,心中的懊恼瞬间倾泻出来。“罪过罪过!”她把砍刀一扔,蹲到小狐狸面前,捧着胸前的念珠串念了一会子佛经,但那狐狸是真被吓傻了,喻太后这边念完了,下人闻声寻过来了,它尾巴还支棱着,仿佛一根被冻在雪原之中的一杆长毛了的旗杆。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和呼唤太后的声音,喻太后慌忙起身推开窗子,告诉他们无事,不必过来。小狐狸也稍微缓和一点了,抻着脖子吐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那块它还没来得及吃的肉。喻太后小心翼翼地戳了它两下,它就瞬间收回舌头闭上眼睛,像死了一样。“谁宫里的狗跑出来了……身上还缠了这么多的丝线,”她见它没事,便放宽了心,自言自语着去拆它身上缠的线头,丝线摸起来细滑得很,想也是名贵料子上的,看来是宫里的娘娘养来解闷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跑到她这里来了。可没想到这小家伙听到狗这个字眼反应却相当大,蹦起来嗷嗷叫唤,不过它叫了一早上,嗓子早就哑了,如今只能发出两声猫叫似的。然后它就闭嘴了,好歹也被归类到了野兽,叫出家猫的声音也太丢面儿了。喻太后没注意它叫唤的那两声,忙着把它身上乱七八糟的线头拆下来,拆完就抓着一对前蹄把它抱起来。“你不是小狗!”抱起来才发现这个小家伙的尾巴顶得上半个身子长,而且生得尖嘴猴腮的,鼻子两侧还有几根对称的小白胡子,不觉大惊道:“你是白狐狸!原来是仙家!”她连忙把小狐狸抱到怀里,用手捋顺这它柔顺的毛发,“罪过罪过,差点伤着狐仙儿,大人莫怪,大人莫怪!”小狐狸不懂她在说什么,脑袋搭在她肩上,眼神有点绝望地看着地上那块肉。连晁发现它被喻恒捆成了粽子,于心不忍给它割断了几根线,但又怕它乱跑惹事,索性就让它吊着舒服点,但是他不晓得喻恒的打结手法,也不晓得割了几根线后,走向就乱了,于是就让小狐狸没费多大力气挣脱开跑了。它循着喻恒身上的味道跟过来的,但它饿极了,路过膳房时,又被窗沿上挂着的腊肉吸引了,借着自个儿毛白,躲在雪地里,趁着屋里的下人不注意叼走了一块,结果正好赶上喻太后进来赶人,它没溜得出去,就钻进了橱柜下面。最后就酿成了现在这个悲剧的结果,喻太后斜卧在软椅上,继续忧愁地煎药,而它趴在喻太后膝头凝望着它的腊肉,耳朵旁边就是靠着椅子立着的砍刀。第12章 喻太后(二)“恒儿,来。”喻太后带着煎好的药回去,屋里却只瞧见喻恒一个人,坐在桌案边上低着头忙活着什么,她问道:“皇帝呢?还有你身边那个长得很凶的副官呢?”他专心于手头忙活的东西,头也不抬地道:“连晁我让他替我干点私事,陛下回殿上去了,一会儿功夫殿外请求面圣的人就列了一排。”“也难怪,”喻太后叹了口气,把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单手放在他旁边的桌案上,“晚上就是金龙宴了,各处都要去找他汇报的,就算没什么要紧事,也要在那儿听上小半天的,你快别绣了,把药趁热喝了吧,放心,这药只经了我手,我把下人都赶走了。”“晓得了。”喻恒笑着应道,手里的荷包刚被放下,就直接被喻太后给接了过去,麻利地把他刚刚绣上去的几根线给挑开,弯着眉眼嫌弃道:“你手太大了,绣这种精细的物件不好看。”先帝在世时,她常找各种借口,把他这苦命的弟弟接到宫里来避难,每每得了御赐的布料,还要亲手给弟弟缝制几件应季的衣服,小喻恒就搬着小凳子坐在旁边看,有时帮她穿个针,没想到看过几次之后,便学会了,能绣几个简单的花样。想起这个,她心口就堵得慌,他那分明不是一双操刀的手,如今却布满了伤疤和老茧。“阿姐,你怀里抱着的那团是什么呀?”喝药的功夫,他一抬眼就瞧见她姐怀里的一团白毛,那狐狸把脸埋在喻太后的腰侧,尾巴也兜过去,只露个后背给他,一打眼还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我给你煎药的时候,寻了个地上仙儿来,刚想和你说来着。”喻太后轻声细语地说,翘着指甲怕划伤它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那狐狸往外拎了拎,“来,给你瞧瞧,过了今晚,你就带回去好生养着,都说这白狐狸是小福仙儿,定保你今后平平安安的。”但尴尬的是,任凭喻太后怎么样轻轻地把它往外拎,那小狐狸只是扒着她的腰,后来干脆把尾巴也缠上去了。喻太后是个温柔的人,她摸了摸小狐狸柔软的背毛,十分委婉地看着喻恒,“它刚才还挺亲人的,是不是你表情太凶了,从我刚才进来你就一直皱着眉头。”“有吗?”喻恒立刻朝她笑了一下,手上去逆着小狐狸的毛摸了两下,“我怎么感觉这毛摸着有点熟悉呢。”突然被人逆着摸毛,小狐狸是一百个不舒服,甩过头就要咬他,但是命运的后脖颈先一步被人掌控在手里,它牙还没呲出来,就感觉肚皮上一凉,离开了喻太后温暖的大腿,又一次迎来了悬空的体验。“长得也挺眼熟的。”“恒儿,不许无礼!”“它根本不是什么地仙儿,就一赖皮鬼,”喻恒提着小狐狸左瞅瞅右瞅瞅,小狐狸别着脑袋往反方向躲,“在我那儿混吃混喝好几天了……嘶!阿姐你疯了?你拿刀背打我做甚?”喻太后抄着砍刀,冷着脸道:“三个数,放下,三,二……”“好好好,放放放!”别说手下那些的暗卫了,就是他自己也不敢硬扛他阿姐,却没想到手一松,这小家伙溜得倒是快,小蹄子在地上吧嗒吧嗒砸了两下,视野里就只剩下一闪而过的白影了。喻太后慌急了,这是她废了多大的缘分才遇见的地仙儿,三两下就让喻恒给吓跑了,她埋怨地瞪了喻恒一眼,招呼着下人去找那狐狸,自己则开始跪坐在屋里的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闭目诵经。“阿姐,别念了,听得我头疼。”“阿姐,我饿了,几时用膳啊?”“阿姐,你给我做新衣服了吗?我来的时候袖子让野狗给咬坏了!”“阿姐……”“给老娘闭嘴!” 第15章 她每次提着这个弟弟,也不是知道是生气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末了只是叹了口气,合上了这半墙的柜子,引着喻恒来到另一侧。“这里是给你和四儿做的,小四儿是你们哥几个里身体最不占优势的,他胃不好,再瘦的衣服穿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他也是受我照顾最少的。”她怀念地捻起了衣衫上的布料,“他小的时候,我还不受宠,一年之中都见不到几次皇上,更别提提要求了。你就比较有福气了,我当上了皇后,做事也方便了不少,就是苦了小四儿了。”这些细碎的往事对寻常人可能不算什么,对于一个终身幽禁于宫墙之内的女人来说,那是每天都要拿出来晒晒太阳,生怕发霉了的珍宝。“你小时候一点都不懂事。”她像是在埋怨,“从来不知道体谅体谅你四哥。”一抬眼却看见,喻恒的视线仿佛粘粘在那些青黛色的外袍上,久久移不开。有人说他们喻家人无论穿着怎样的锦绣华服,看上去也像个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流氓,唯独喻槐是不同的,他生来性子就温润,即使手持刀刃也能走出翩翩书生的儒雅。他非常非常想念喻槐。“瞧,这些都是你的,从小到大。”喻太后瞧出了他的落寞,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连忙转移开话题道:“你小时候最喜欢穿这些杏粉色,人家都笑话你像小姑娘。”“那阿姐还不是给我做了许多?”“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我也觉得恒儿穿着好看,只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约莫八/九岁的时候,王爷家的小儿子组织了一次诗词宴,请了很多世家公子哥来,你跟着你四哥,穿得这般粉嫩就去了,还把诗背得乱七八糟的,让人好顿笑话,给你四哥气坏了,还把人家护卫给打了,在那之后你就再也不穿了粉衣服了。”喻恒听完却愣了一下,随后跟着她笑了两声,含糊道:“记不清了。”但其实那次他记得比谁都清楚,因为人是他打的。而且应该伤得不轻,他记得他是用酒瓶砸在了那个小王爷的贴身护卫的脑袋上,粉色的衣服上染了红血,扎眼的厉害。那时候他眼里没有尊卑没有长幼,但是喻槐有,他深知伤了小王爷的下场。那件事情最后被怎么处理了没人告诉他,他只记得最后被喻三抓住了,一脚就给他踹吐了血不说,还被带到小黑屋关了整整半年,期间把他的腿打折了两次,医生刚给他治好,就又被打折了,那时候他整天恨喻三恨得牙痒痒。喻太后要是不提,他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是他四哥替他顶下了所有的罪。*金龙宴定在了戌时,但如此重要的节日里,大家都倾向于早到一些,连晁也得以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盯梢任务,在殿外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抱着膀等喻恒,他无疑是要等上一会儿的,不过这样的日子他也早就习惯了。此时让他面带愁容的,是那只又跑没影儿了的狐狸,他原以为那狐狸过来找他,是在喻恒那受了气。它来到自己身边之后也只是吧唧吧唧的吃东西,吃完就特别不讲究的把残渣扒楞到屋檐下面去,然后把肚皮翻到上面来晒太阳。谁知道在渊亲王来的时候,他不过是专注着看了一下在入口处的按例搜身的过程,回过神来狐狸就不在了。皇宫不比将军府,尤其今晚还来了这么多的权贵重臣,它要是胡来可不是喻恒一句话定生死的事,况且就连喻恒平日里也是那些老东西的眼中钉肉中刺,参他行为不端的奏折攒一攒都能砸死个人。他正低头寻思着,余光里就感知到有一魁梧的身影仿佛正朝他走来,一抬头这人就已经出现在自个儿面前了。“末将见过渊亲王。”他连忙下跪行礼。渊亲王是先帝留下的几个皇子中年纪最大的,封底在西边,离都城很远,一年也没几次回京的机会。他跟着喻恒北上的时候,这王爷还悄悄带兵来支援过,虽然最后还是被皇上发现了,赏了不尴不尬的军功。“免礼免礼,本王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你家将军呢?”他人生得胖,脸也圆润,看上去倒是挺亲切的。“末将不知。”“罢了,那家伙一直没个规矩,”渊亲王瘪瘪嘴,摆出一副极其失望的样子,要知道他表情一向丰富,“你且代本王传个话给你家将军,就说王爷我要送他一份大礼。”连晁转了转眼珠子,没吭声,想着他说的大礼多半知秋特意过来告诉他的那件事。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喻恒说,眼下是不但要想怎么说,还得寻思怎么找个机会说,眼看着晚宴要开始了,他这么一个优秀的弓箭手,抻着脖子都看不见喻恒的身影。渊亲王是来找喻恒的,没心思在他身上耽误时间,末了打个哈哈问连晁要不要加入他的麾下,别跟着喻恒干了,他又抠门又臭屁,跟着他太受委屈了。连晁也是把他说了很多遍的婉拒词儿搬上来又重复了一遍,虽然他对渊亲王的话没有半点不认同。喻恒果然又是踩着点来的,仅仅比皇上和皇太后早到了一点点,他来的时候大家都坐好了,就等时间到烟花响,皇帝宣布金龙宴正式开始了,他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唯一出息的就是今天没穿得太过花里胡哨,好让低头跟在他身后的连晁没有太想找个地缝钻一钻。朝里人对他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两朝老臣从来就没看得上他过,打他一出现,就开始一番嗓子不舒服,鼻子不舒服,反正出来的不是什么好气,没有站在老臣一个阵营的又开始自然而然地拍上马屁,什么国舅爷神勇,国舅爷出手,战无不胜,什么词都往上招呼,也不管喻恒听不听得懂。连晁在心里吐了一波风凉话,转瞬就又开始担心上了,他低着头,更方便一直盯着喻恒的伤腿看,尽管他走得十分自然,也硬生生被连晁自个儿想象出几分不自然来。落座的时候,他趁着帮喻恒取下佩刀的间隙,凑到他身边说了一语,小心渊亲王。但是喻恒看都没看他,刀一脱手就拎起酒壶冲着对面的渊亲王扬了扬。连晁抱着他的长刀站在他后面,气得想给他一下子。御前向来是不得佩刀的,但是喻恒可以,这个殊荣当然不是奖赏给他的,而是给这把刀的,因为老皇帝说它开国有功,而连晁只是充当了一下这把刀的人肉座椅。随着老太监的尖细嗓响起,皇上和皇太后驾到,连晁也不再有功夫走神了,开场的舞娘乐娘随即贴着两边,背着身整齐划一地飘进来,回首时展露出绝佳的容貌。但他不是来欣赏这一年一度的盛大晚宴的,他要护着喻恒平安进来,也要平安地离开。因为他知道,场上和他一样,怀抱着异同目的的人,还有很多。第14章 金龙宴(一)“姐妹们快一点列队,到我们了!”殿上歌舞升平,却不知后场的手忙脚乱,官兵不耐烦地吆喝着准备入场的舞娘们,本就紧张的女子这番又受了惊吓,叽叽喳喳的,更加难以管教。小狐狸就趁这时偷偷摸摸地贴着墙壁往里面走,大尾巴在后面一甩一甩的,把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都抹干净。它是奔着存放表演道具的棚子去的,这些东西不允许提前被表演者随身携带。它低着头左闻闻右闻闻,最后站定在一个杂耍班子用来大变活人的木箱前面,也就在这时,木箱微微开启了一个小缝,从那黑暗的狭口之中渐渐显露出了一双眼,瞳孔骤然扩大些。不过在看清眼前是一只歪着脑袋的小家伙,那双眼又放心地合上了一些,那人似乎回了头,箱子里传出窸窸窣窣地说话声。“没人,是只小白狗。”最先说话的那人操着一口江南口音。“杀了它。”一个低沉的男嗓儿回应他道。“别节外生枝的了,估计是宫里那些老娘们养的,等会该有人过来找了。”“我怎么闻着有股臭味?” 第17章 “大将军请留步!”一时间乐声也跟着停了下来,众人纷纷扭头,瞧着中央那名舞女摘下来面纱来,还把手中挥舞着的细长剑柄也别到了腰间,她上前一步,双手在身前抱拳行礼,简单的一番动作,便已告知给众人,她是个江湖中人,不必跪燕南的皇上,不必守燕南的国法。眼看着要走出门了,却忽然被叫住,喻恒此时的声音难免带了些愠气,“皇上让我走?你敢叫我留?谁啊你?”她回眸朝喻恒一笑,继续面对皇上道:“在下春微,是一名剑客,自万娄而来,一是想为燕南的佳节送上祝福,二是慕名大将军出神入化的刀法已久,却因自身武学功夫疏漏,不敢妄求指教,方才在殿外听闻将军被逐出宫一事,实在是难掩心中的遗憾之情,这才出言请求。”“此话怎讲?”小皇帝冷声道。“将军所犯的大过,是扰了皇帝兴致,败了佳节的氛围,既然如此,何不将功补过?”“那又是怎么个补法?”“在下善用剑而将军善用刀,皇帝可知早些年间盛行的经典舞目,刀与剑?在下虽然愚钝,但在剑术方面的造诣还算有些小小的傲人之处的,愿与将军共舞,于今日为皇上,为燕南的众臣一展当年的经典,当然,在下也是有一点点小私心的,既可以保全自己不受伤,又可以近距离观赏将军挥刀之妙,还望皇上成全。”如果此时距离足够近的话,小皇帝脸上不自然的紧绷感是肉眼可见,他方才在众臣面前动怒,下令将喻恒驱逐,如今面前杀出来个女少侠来,话讲得虽然谦逊,但这态度摆明就是来挑战的,他虽然管不着江湖上的事情,可朝廷的脸不能丢到江湖上去。众臣也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他们对喻恒,有的人厌烦,有的人不耻,有的人恐惧,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对自家护国大将军的战力那是相当自信的,此时心里多半也在嘲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还剑舞?等下大将军就教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无剑可舞。第15章 金龙宴(二)“臣也愿为大将军求情!”渊亲王此时也出了列,双手交叠朝皇上一拜,还大有皇上不同意他就不起来的派头,“大将军性子散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立了战功回来说,摆明了就是有些人存心想拿功高震主一事做文章,不过这是不是太牵强了,我倒觉得春微姑娘的话很合情理,还能让我等一饱眼福。”春微在他背后道了个谢,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自个儿这儿的礼数得到位。见小皇帝久久不应声,她便挥手叫身后跟着的歌女纷纷退让开来,把中央的舞台空出来,一面偷瞄这小皇帝却脸色,也没看出半点阻止的意向,想必也是默许了。她大大方方地朝着喻恒露出一笑,“将军请吧。”“凭啥?”却不知那喻恒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春微那一番进退得当的话并没有换得他半点赞许,他反而像个没长骨头的人一样,拿连晁当肉垫,往门边一靠,“你上下嘴皮子轻巧儿一沾,我就得陪你耍?你是长得好看还是怎么着?太看得起自己了吧?”这下春微脸上的笑容也有点绷不住了,她是听闻过燕南现在这位大将军有多么荒唐,却没想到他能在百官面前如此嘲讽一个女子的容貌。“在下自是不敢高看的,只是……”她忍着气回道,中途还故弄玄虚地顿了顿,“家师卜恩说您一定会同意。”卜恩这个名字一亮出来,场下顿时哗然起来,喻恒的骨头也长了回来,他站直的一瞬间,连晁就手脚加下巴颏一起招呼到怀里的破佛上,生怕喻恒气昏了头,忘了自个儿腿瘸拔刀就冲过去。喻恒确实有那个心,但是他没那个机会,因为一把关公刀忽地从帷帐后面飞出来,风火轮似的在空中翻了几圈后,尖端一下子扎进了春微姑娘足前。“小丫头片子莫不如先会会哀家?”喻太后几乎是从帷幕后面冲出来的,什么礼仪什么体面都抛在了脑后,皇帝有心上前劝阻,却连她的袖袍都没挨上就被挥开了,禁军更是不敢阻拦。百官刚落座还没多大一会儿,又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直视太后的此时怒容,但如此相似的场景,却不讲道理地将人拖拽进了五年前的那场噩梦。如此相似的这个场面,也一度把众人带回了五年前那次庆国宴上。那次还是往生剑剑主首次进入到中原来,当时新皇登基,又遇开国二十周年,天下大赦,场面办得也是隆重,当时任军部大将军的正是喻恒的四哥喻槐。但这并不是往生剑与破佛刀的第一次交锋。往生剑的持主姓卜,原非什么名门大家,只是在万娄群山中隐居的一个侠客,为人仗义,乐善好施,在万娄一代颇受好评,也深得那时万娄领主的青睐,只是领主三番请他出山相助都遭婉拒,称自己性好自由,不喜拘束。往生剑成名也是因为在二十年前的万娄屠城战役之中,虽然万娄的落败已成定局,他却以一人之力单抗老将喻坤数百回合,二人最终耗尽了体力战成平手,喻老将军欣赏他的剑风,最后向先帝求情,替他保下了万娄山河之中的那一隅山头。那一战之后,民间话本也没敢落后太久,大将军尚未回归,城里就开始流传,长刀破佛与重剑往生的传奇故事。毕竟亲眼目睹的那一战的人是少数的,人们渐渐不满足于话本上的绘图,以及说书人嘴里的片语,他们渴求更加真实的,能够展现在眼前的交锋,于是那天,也忘了是谁先起的哄,邀两位名器的持主比武助兴,附议者如潮,而小皇帝当年不过十岁,拗不过民意便默许了那次比试。而那场助兴的比武,也成了一切杀戮的开端。*春微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丫头,面对从天而降的关公刀也只是略微向后错开一步,朝着大踏步走来的喻太后弯下了腰,“不知在下说错了那句话,竟然能让太后如此失了体面,太后若要杀我便杀,在下绝不反抗,只是还望死个明白。”喻太后也不管她那些花腔,走上前去一把将刀抽出来,“五年前,你师父在庆国宴上杀了哀家胞弟,如今又想故技重施,你说哀家为何动怒!”“在下惶恐!实在不知太后所言故技谓何?五年前我师父应邀前来祝贺,比武一事也是贵方的主意,况且当日擂台场没有上万人也得有八千,这些人可都是证人,不过是一场表演性质的比武助兴,喻将军虽然败,但明眼人都晓得那是给我家师父面子,才佯做未能挡住最后一剑,可家师又何尝敢真下手,二人下场时分明连盔甲都未曾损伤半点,太后不能仅仅只是因为贵国的将军死在了当晚,就空口污我师父杀人啊,要知道当晚家师可一直留在皇宫中,与圣上谈心,太后难不成是怀疑自己儿子!”她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因为喻太后的刀刃已经抵在她的额头上了。“而且!”她见有效果,一边说一边往后撤着步子,“既然无故技,又哪里谈得上重施,在下实在想不通太后如此激动的原因,太后难道觉得,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弱女子,既无家师的功力,也无往生剑在手,只身在中原,还能杀得了喻小将军?那您可是太高看在下了!”喻太后只是摇头,手一松,那柄关公刀也随之坠落下去,她眼里再看不见那个信口胡说的疯丫头,只剩下整齐划一跪在地上的众臣。一时间汹涌上脑海里的恨意退下去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已经害了喻恒。自从他坠崖的消息传回京城以来,人人都在关心大将军的伤况,只是出发点各有不同。燕南从领土时期到如今建立王朝,在武这一方面向来是喻氏一家独大,燕南的百姓早就适应了喻家的庇护,而喻恒作为喻家的最后一个家主,若他已经无力担任这大将军一职,再寻良将恐怕也得费上一番功夫,然而当今局面尚未明朗,此次北上固然是取得了胜利,但是跑了至关重要的人质,只要组织者不死,那些乱贼始终如游水一般,打散了换个地方就又能重新聚起来。百姓想要喻恒活,更想要他健康的活,哪怕他只是待着,只要他还拿着破佛,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一天,那些人就要忌惮上一天,他们就能安心的入睡一晚。而喻太后此时的失态无疑已经在向众人表明,那个全盛姿态的大将军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喻恒,连一个江湖上的黄毛丫头都不敢敌对。往后的事情,她不敢想。“是在下唐突了,弄巧成拙扰了贵国的佳节,实在过意不去。”她忽然收起了身上的戾气,虔诚地跪拜到喻太后脚边,又朝着皇上跪了下去,“民女这就离开,择日再来致歉。”“来人。”喻太后抬起手拍了两下,唤那些禁军听令,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有气无力的。“杀。”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一把年纪了,活也活够了,她不怕落人话柄,只怕过了今夜,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太后今日在这儿杀我,可考虑过以后!”春微显然也没料到她能破罐子破摔,她腰间虽然别了把剑,可剑未开封完全起不了什么作用。 第19章 他把喻恒的身子扳得正回来,尽量心平气和地讲:“我知道你担心,但我们不怕,我们都是喻家带出来的兵,我们很强的,我们护你周全,不会有人害你。”“知秋啊,”喻恒叹了口气,“还有多久能到西坞门。”知秋隔了片刻才回应道:“过了前面就是。”他应了一声,回过来头认真的看向连晁,外面的寒风时不时把两边的窗帘吹得卷起来,清冷的月光透进来,映在两个人脸上。“连晨远,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每一个字都要记好。”他一字一顿地说。*出入皇宫的门有四个,西坞门是最后修成的,也是最不长开放的,它主要用来通大批兵马,平日里不常用上。喻恒是最爱走这个门的,一经一行之间都能回想起出征时那份壮阔。从西坞门出发,骑着铁甲马,踏上白日里最热闹喧哗的青云街,尽头处就是出城的门,路上的百姓们会叽叽喳喳地挤在两边高呼着祝福凯旋的话语,还会有不懂事的孩童咧着嘴递上来黏糊糊的糖葫芦,不过随即就会被自家大人拦腰抱起来,再三叮嘱莫要妨了出征的路。没有踩着那批领头马的鞍上时,他是看不见这些的。这些父兄走过的路,父兄看过的景色。“你知道喻恒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连晁忽然对着在前面驾车的知秋发问道。“主子的事情,我们不能随意评判。”不管这是多么没话找话地发问,知秋都会认真地给以回复。“他以前最大的愿望是当个宫廷画师,他喜欢给模样好看的人画像,喜欢给好看的庭院画像,喜欢把所有他觉得美的东西都留下来。”“他说他最烦那些打打杀杀的,如果有下辈子绝对不要投胎到武将家里去。”“他还说他不理解为什么父辈们会留下那么多歌颂忠诚的理论,人人生来带的物件都一样,凭什么他要以牺牲自己守护旁人为毕生的信念。”“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个好将军。”知秋的声音从马蹄声的间隙里传过来,及时地打断他越发往疯癫方向走的独白,“别再分神去想太多了,虽然你是外姓,但喻家的所有家仆都会向效忠于喻恒一样,效忠于你。”光亮微弱的车厢里,原本在连晁腿上酣睡的小狐狸忽然一下子睁开了眼,十分不安地站起来,在车厢里上蹿下跳地闻了一圈,连晁怕它再跑,赶忙把它拉回来抱好。那狐狸拼命挣扎起来,嘴巴张开到最大,啊啊的叫唤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凄厉,惹得知秋也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它,“它怎么了?”“估计是喻恒那边开始了,这狐狸是灵物,好像能感受到什么似的。”他快速地说着,“今天早上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叫,还扯着喻恒的衣裳不让他走,那时候我们还以为它是被踩了生气,都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它一早就知道今天要发生这些!”知秋定定地看着他,放下了帘子,扬起鞭子狠狠地抽在马的屁股上。“慢一点!慢一点!”狐狸在叫,马儿也开始嘶鸣,连晁的脑子越来越乱,他把小狐狸死死地搂在怀里,“慢一点!知秋我们回去吧,不能把喻恒一个人留在那儿,他就算再也领不了打不了仗,他也是……他是喻恒啊!他不只是大将军!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回去!”“不能回头,这也是少爷的命令。”第17章 西坞门(一)狭暗的夹道内,此时分散却也有序地站着些士兵,他们穿着寻常禁军的服饰,可一旦细细地瞧那面容,却也不是中原人的寻常模样。他们在等渊亲王的马车,还要守着一个咿咿呀呀唱曲儿的疯子,这疯子唱得还不是一般的难听。渊亲王来时,比他们约好的时间晚了不止一点,模样也匆忙急了。他是策马来的,没坐轿子,马还没挺稳就翻身下马,三步并两步地赶过来,“人呢?还活着吗?”“还活着。”随从点头应道,随即就引着他去了墙根处,咿咿呀呀地噪音也越来越近。正窝在那儿唱曲儿的是喻恒,他平日里就爱听,府里养的那些个侍女也是特意学过的,但他自己没拿天分。此时他一手拿着自个儿的发钗,一手拿着柄短刀在钗子上划着什么,模样看上去倒是悠然自在,可当渊亲王蹲到他面前,捏了捏他两个脚踝,就什么悠然什么自在就都装不出来了。“不合规矩吧。”他有气无力地仰起头看他,挪蹭着把身子向后移了移,短刀随即插回到后腰,“带这么多兵进关内,没少打点?”“我还以为你早跑了。”王爷说着,把他束在靴里的长裤拎出来掀开,看到他腿上的夹板和白纱布都被新鲜的血液染得通红,脸色不禁暗了暗。“我不能跑啊,我这要一跑,明天一早牢里认了罪,坐实了你企图谋杀大将军的罪名,你还有命回边塞吗?”寒天里,他不过是装腔作势地说了几句话,额头上就起了一层冷汗。“敢情是特意在等我呢?你就真不怕后来被那小畜生爆出来的人也是我找的?”“不怕,”喻恒笑起来,却猝不及防咳出一口血出来,四处寻了一圈没找着合适的,才用自个儿袖子擦了擦,继续道:“你没有杀我的动机,而且你老娘还在我阿姐手里。不过你的人出手也真够晚的,真不怕我死了,你一点好处捞不着还得一口气背了所有的锅”渊亲王顿时眸色一沉。喻恒这话是说到他心里去了,他没那个储君命,却倒了储君的霉,自打先帝立储的时候,他就被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是长子,还是个文成武也就的长子,臣子之中拥护他的不在少数,但架不住先帝力排众议,执意立了最幼的五皇子为储君,并且为了堵上外界的嘴还废了他阿娘的皇后之位,令立了新后。虽说他自己本身和喻恒是一路货色,生在皇家却没理想也没抱负,立志做个闲散王爷,只是没想过这王爷也是个随时准备着掉脑袋的活,还掉的不明不白的,若不是他当年主动请命去驻守边关,此时恐怕也和他从前那些手足兄弟一个下场。但是离京这么多年,他也很想念从小长大的地方,想念他在宫里整日以泪洗面的阿娘。一番思考后,他直言道:“帮我作证。”“可以,而且我还有办法把你调回来,让你把阿娘接到自己身边养着,”他随和地一摊手,身子微微向前倾过去,劝诱道:“守城大将军的位置也给你,我明天还会在朝堂上作证,说我昨日晚在回府的路上遇刺,承蒙王爷出手相助,得以保全性命,今双腿皆废,恐胜不了将军之位,还望皇上另觅忠良。”王爷的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他承认喻恒这一提议确实让他心动不已,但这么大的好处背后肯定也要他付出相应的代价,喻恒这人他也打过几回交道,深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怕代价够他赔上半辈子的。“你有什么条件?”他谨慎地问道。喻恒支着身子让自己坐正一些,凑得也离那王爷更近了一些,道:“我要出去几日,我不在的这些天里你要想办法保我喻府上下平安,连池子里的鱼都不能断一根儿须子。”这条件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个问法:“我答应你,不过你都这样了,还去哪啊?”“问什么问?该你管吗?”没想到喻恒一脸混账地说,还朝着王爷伸了伸手,“既然交易达成,劳驾,送我回个府吧。”“你手下没人了你找我送?”王爷一把将他的手挥到一边去,反手就揪起来他的领子,压着嗓音喝道:“我这些兵都是偷摸带进来了,单是街边救你这件事我就得灭多少张嘴,你还要我大张旗鼓地给你送回府里,你是嫌我今晚还不够倒霉是吧?” 第21章 下人接东西的手一下子就停了,回过头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喻恒。“甭嘞他,忙你们的去。”喻恒随口道,“来人,送客。”他急着把王爷挤兑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礼数不礼数的,背过身来往屋里走的时,脸上最后一点强撑出来的血色也没了,两条腿打着晃,特别不讲究地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一个瘦弱的姑娘身上,给人腰都压弯了半截。知秋倒也不恼,眉目间还有着藏不住的担忧,一路给他拖回了房间里,寻来火折子点燃了窗边的灯烛。“我去叫大夫来吧。”她把喻恒安置在靠窗的椅子上,本来想给他直接抬到床上,但他嫌衣服脏死活不干。“别了,听他唠叨我头疼。”喻恒皱着眉,厌烦道。其实人家齐大夫是城里出了名的齐话少,在治外伤这块也是颇受好评,奈何就是下手比较重,碰上喻恒忍痛能力差的,就非说他是故意的,还瘸着腿去踹人家。“还是看看吧,及早就医才是。”知秋忍不住又劝了一遍。直到喻恒有些怪异地抬眼看了看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多嘴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慌忙,随后就又恢复了那副没什么表情,少爷说啥是啥的样子。“你怎么变得和连晁一样婆妈了?”喻恒忽然笑了,苍白得有些惨淡,却又含着真的愉快,“不过倒是比你平常像个人了。”这么不像人话的话从喻恒嘴里说出来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其实知秋自己也有些动容,胸腔里某一个东西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复苏过来,这种感觉很陌生,偶尔令人难过,但她却对这一改变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期待。“连大人……”她欲言又止道,“我能再多句嘴吗?”喻恒沉默了一小会儿,轻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事办得王八蛋?”“不敢。”她犹豫道:“只是……我觉得连大人,连大人是好人,他不会背叛少爷的。”“看他能不能活着回来了,”喻恒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手掌慢慢地覆盖到自己的膝头,极缓极缓地说道:“今日在宴会上,那个小太监把汤倒下来的时候先瞄了一眼我的左腿,你们走后我在西坞门的夹道被围攻的时候,那伙人的重点也都在我的左腿上,自从回城之后我就一直没出过府,他们猜测我受伤也不是没道理,但是他们知道的太精确了,从前我就总觉得身边人里肯定有内鬼,起初我怀疑是白念,但是他死了,死人不会说话。”“所以你才怀疑连大人。”知秋试探着问道。“要是有更好的方法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我和连晁算是一起长大的,如果明天他能活着回来,我死后这里的一切都可以放心交给他,如果他没有,就把我手里的兵全都给渊亲王,他会保你们平安。”“但你记住一点,知秋,如果连晁他真的是熙和那边细作,他的妻儿无罪。”“可是连大人他不会死的,不是吗?”知秋的眉心皱起来,“破佛会杀死异姓人,但是普通的长刀不会。”像是被戳破心事的少女,喻恒有些恼火地瞪了她一眼,似乎要怪她多嘴,可惜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像先感知到了院子里噗嗤噗嗤的踩雪声。“有人过来了。”喻恒透过临时用黄纸糊起来的轩窗,隐约看到个矮小的人影。“是阿玉。”知秋答,说话间,阿玉也已经走到了跟前儿敲响了屋门。她是来送热水的,还带了些被少爷嫌弃的伤药过来,知秋连忙从她手里接过,还用袖子给她拂去了一路跑来,落在发上的雪花。“你等我一会儿,我先伺候少爷更衣换药。”“不必了,你俩不是约好了子夜时去渔人桥头看烟花吗?晚了就看不上咯。”知秋猝不及防地红了脸,手指交错勾着,慌张地看了看阿玉,支支吾吾起来:“少爷……”“去吧,不用管我,”喻恒狡猾地朝她眨眨眼,“我等下还要喝点从王爷那儿讹来的马奶酒,你俩在边上杵着,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知秋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但脸上又能感知到阿玉射过来的两到期盼的目光,最后伸手揉了揉阿玉的小胖脸,温柔地道:“走吧,去看烟花。”阿玉顿时就蹦起来,没出嗓子眼的尖叫被知秋提前捂回了嘴里,她只好把眼睛睁的圆圆的,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知秋才把手从她嘴巴上拿开。但她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又像拜佛似的拜了喻恒好几次,小嘴叭叭的就没停过,“谢谢少爷,少爷您一定会没事的!在屋里好好养伤,可别在乱跑了!”“知秋,快把她带走,吵死了!”灯笼在雪地上拉长了两个姑娘的身影,一个瘦高,一个矮胖,矮胖的那个蹦蹦跳跳地拽着瘦高的袖子摇啊晃啊,不停地说着话,知秋就笑着听,时不时接一两句,好让她顺着话头接着说。“知秋姐姐,你带着我飞吧,我也想跟着你在屋顶上跳来跳去。”知秋犹犹豫豫地说,“我可能带不动你。”这是她能找到的说一个姑娘胖的最委婉说法了。好在阿玉也没听出她什么意思,只是遗憾地说了一句好吧。快出别院的时候,知秋忽然打了个机灵,阿玉和她相握的胖乎小手显然也感受到了,她抬起头,十分困惑地望着知秋。知秋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看那扇亮着暖色灯烛的窗,窗边那个长发的剪影却消失不见了。第19章 结缘(一)“怎么了姐姐?”阿玉扯了扯她的衣袖问道。“我还是有点担心……”她知道喻恒伤得有多重,总觉得这样把他丢下有点不地道。“没事的姐姐,”阿玉摇头晃脑地说道:“少爷他可是那个臭名传千里的喻小霸王啊!无恶不作,也无所不能!怎么可能会出事?”“也对。”知秋被她夸张的小表情逗得想笑,“走吧,晚了来不及了。”可她们最终还是晚了一会儿,都怪那只狐狸。那狐狸半路睡醒了就开始发疯,回来就让知秋给关进了它先前待的鸡棚里,结果还发现门栓被咬坏了,又拿铁丝给它固定了一遍,以为这下肯定万无一失了,却不想从那边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奇怪的动静。怕是有刺客跟过来,知秋就叫阿玉在一旁等着,自己轻手轻脚地凑过去,隔着围栏一看,却没看见那只白狐狸,再一低头,却看见那小狐狸在围栏紧边上团成了一团,仰着小尖脸看她。一人一狐相看两相疑地对视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把知秋熬走了,小狐狸才站起来,露出肚皮底下压着的大坑,坑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鸡蛋。它小心地把鸡蛋叼出来含在嘴里,上半身钻进坑里,两条前蹄挥舞起来,嗖嗖地刨着土,心里还不忘嘲讽一下这些想关住它的人类。 第23章 喻恒当时脸色就黑了,这小玩意起不了什么作用,长刀扎在上面,得越过这白虎才能够着,自己后腰那把倒是能用上,可是现在单手绕到盔甲的另一侧从背后掏刀,不仅仅显得他形象猥琐,而且还耽误时间。要是那条胳膊还能动就好了,他不禁头疼地想。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仓促之间也只是忍痛将将卸下盔甲来,连带着把小狐狸一并扔下去,那白虎被惹怒后冲得更加不管不顾,喻恒猝不及防地被它带着王字花纹的大脑门顶在石壁上,眼看着到手的刀也因此掉了下去。疼死了。他在心里把那白虎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后腰疼得厉害,这傻大块没轻没重地,也不知道腰椎折没折。喻恒也生气了,一把揪住那白虎的尾巴强行拉到自己身前,奋力在它脆弱的腹部连环踢了好几脚,落地时又甩了个横扫,踹在虎的腿关节上。白虎失重侧身倒下,他又趁着这绝佳的时机蓄力在它腹上来了一击重拳,老虎骤然咆哮了一声,四肢抽搐着张开。一拳死不了,再来一拳他估计就跑不了了,喻恒也没多和那老虎过不去,小跑着过去捡刀,却发现那柄短刀已经被小狐狸叼在了嘴里。“过来,给我!”他急了,扑过去就要抢,殊不知那狐狸分明是给他捡的,他这凶神恶煞地一过来,又给小狐狸吓得本能地后退了几步。“给我!别逼我揍你啊!”他一下子抓过小狐狸的后颈毛,想把拽到自个儿跟前儿来,也不能怪他没有耐心,主要是现实也不给他耐心,那白虎指不定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他就得一块完蛋。这不,有些事就不能寻思,寻思什么来什么,小狐狸一直往后缩,他还没来得及抢回自己刀,那白虎就从身后逼近,喻恒当即抬腿一扫,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那不是人,脑袋上挨他一踢不死也得傻了,那是老虎,那时张着嘴扑过来的老虎。猛兽的牙齿锋利异常,他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腿骨在它嘴里碎裂的声音,硕大的虎眼也凑得越来越近,抓着小狐狸的手也松了开。“快点,刀给我!”小狐狸听见他朝着自己嘶喊,那痛得哆嗦的感觉似乎也从嘶喊声中传过来,痛得它整只狐也从被吓傻了个状态中惊醒,顾不得恐惧把短刀放在他抖得像筛子一样的手掌心。手掌在接触短刀的一刻就不抖了,它见他迅速抬手一甩,喝了一声似乎为了能驱散一些痛觉,短刀在他手里灵活地转了个方向,转而化作劲风划向了白虎的双目。那白虎吃痛松嘴,这才将腿抢了回来,手上却没忘将刀锋横过,照着白虎的咽喉便又是一刀。小狐狸看呆了。它没想到那柄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土的短刀竟然能斩出那么漂亮干净的刀光,也没想到那个人即使断胳膊断腿,腾空跃起的身姿依然优美。只是落下的时候不太体面地跌坐在地上,还凶巴巴地冲它说了一句倒霉玩意。但它不知道什么叫做倒霉玩意。它只知道这个人为了救它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没有毛皮的人类在这里是活不长,哪怕是在老虎洞里,也只能挡一挡外面呼啸风雪。喻恒缩在最角落的地方,一圈一圈地拆着血淋淋的绑腿,一边拆还一边嘶哈嘶哈地黑着脸嘟囔着什么,小狐狸也听不懂,只觉得很凶,它以前听的最多的是那道士念经,他这个人像丢了魂儿似的,但念起经书来还是相当温柔的。但是再凶那也是它的恩人,它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狐狸,尤其是在恩人受了伤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于是它自告奋勇地担任起照顾他保护他的责任,但非但没得到一点奖励了,还总被嫌弃。比如它衔着干净的冰回来,又辛辛苦苦地用自己的舌头舔化了想要喂给他喝,这人却一点都不领情,皱着眉头地躲开不说,还总是没由来地“啊”一声吓唬它,它就惊叫着后退,紧张地用爪子在地上挠,一边观望着他的反应,结果就瞧见他有举起拳头,凶神恶煞地朝它挥了挥。它害怕喻恒,也怕他总不喝水该渴坏了。后来它发现喻恒自己腰间别着一个小银瓶,有时候拿出来喝两口,它闻着那味道和它在庙里见过的那个道士喝的酒很像,再想凑过去闻闻的时候,小银瓶就被他唰的一下举得老高,还斜着眼睛警惕地瞪它。它把从雪里刨到的碎肉块给他带回去,自己再饿也只是啃啃树皮,这人也还是那副死德行,脚一蹬就把它找来的肉块踢开了,看都不看一眼。入了夜,它怕他冷,又去外面一遍一遍地叼枯树枝回来,给他盖在身上,这回总算讨来些反应,只是他把那些枯树枝全都抖落下来,又聚成了一堆儿,又从腰带里面翻出来一个古木色,能从中间掰开的玩意儿。它瞧着他把那东西掰开,里面冒出明黄色的光,又把那光靠近了枯树枝,然后整堆枯树枝都染上了光。然后他就坐起来,凑到那团光周围,它也想凑过去,但是被揪着后颈毛扔远了,当时它还有点委屈,后来亲身体会过才知道——原来那团光烧毛。喻恒身边不让它靠近,它就走了洞穴的另一边,叼着起他不要的肉自己吃,夜晚要比白日冷得多,肉也冻硬了,它忍不住把尾巴盖在身上保暖,身上暖和了就开始犯困,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但是很快又被吹醒了,它窝在风口,比它以往在树根旁睡还要冷,喻恒那个位置才是洞穴里最避风的地方,但是他总赶它走。它偷偷从尾巴里面抬起头,瞄着喻恒那的位置,见他已经闭上眼靠着,就大着胆子悄悄凑过去,那团光看着好像很暖和。它走路分明很轻,可一靠近,喻恒的眼睛就睁开了,他的眼睛很大,眼窝很深,瞪大的时候几乎要贴上那两行眉毛,看上去凶得很,它怂了,立刻伏下/身往后退,然后又被抓着后颈毛拎起来了。它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揪它的后颈毛,这个行为在它们狐狸种群里向来是当娘的叼孩子的标准动作,他这样揪着自己真的相当不尊重狐。可它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它也言不了,任由喻恒把它拎在面前左瞧瞧右瞧瞧,另一只手却忽然极缓极缓地拉开胸前的衣裳,露出两半饱满且看上去很好趴的胸肌,然后把它放了进去,又把衣服重新拢上。别说,还真的挺好趴的。虽然没有毛,但是十分暖和。衣服上带着一股子娘炮的香料味,但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闻来却异常温馨,它忍不住拿脑袋在那两块肉上蹭了蹭,抱着尾巴安然躺在他怀里。下山之后,它也好久好久都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之后的几日里,他们也是如此相处,白天小狐狸屁颠屁颠地出去寻找吃的,还有枯树枝,晚上窝在他怀里睡觉。喻恒一开始死活不吃它捡来的东西,后来饿极了,扔进火里烤烤也就那样吃了,没事的时候,小狐狸就在他腿边趴着,趴一会儿就会被喻恒拎起来揣一下怀里。它很喜欢在喻恒怀里待着,可惜他们离开这里之后,喻恒再也没有抱过它。它不记得他们在那里待了多久,只知道后来喻恒的身体越来越热,有时候还会梦呓一般地说一些胡话,小狐狸能听懂的不多,但它还是认真的记下来了。他说他喜欢花,喜欢不穿衣服的漂亮姑娘,喜欢初春时梨花满天飞的喻家庭院,喜欢他的阿姐还有兄长们,希望下辈子还能和他们做家人,只是下辈子再也不想生在这将军府了。说得小狐狸没由来地非常非常难过。它凑上去舔了舔他发白的嘴唇,这一次他没能嫌弃地避开。他也再没有睁开过眼。脚边的那团也没了,无论它捡多少枯树枝回来,那团光也亮不起来。 第25章 事实果然不负狐愿,那几道血痕竟然也在它的舌头之下被治好了。小狐狸的脑袋里闪过了一丝灵光,它忽然亮出爪子,狠狠地在喻恒裸露在外的颈部皮肤上来了一下子,又弄出五道深浅不一的血痕,自己在伸出小舌头过去舔舐。这一次消失的相对慢一点,但是在它夜视能力相当出色的狐眼之下,也是一点疤都没有留下的。它觉得自己好像还能为喻恒做点什么。*连晁是在翌日一早,天色还黑着时从后院翻墙进来的,喻恒头一天晚上托孤给他的刀被他用黑布缠起来,庄重地附在背上。他一落地,知秋就从睡梦中醒过来,立马翻身下床,登上鞋的功夫没忘了回头给阿玉掖好被子。一出门就看见连晁丢了魂儿似的立在别院中央,眼底还红了一圈。“是你?”她走上前去,“那些人处理干净了?”连晁还是望着廊子出神,极缓极缓地点了一下头。“那有交代谁是雇主了吗?”知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多少有些不忍。“没有,”连晁摇了摇头,“我们当时想留几个活口抓回来盘问的,但他们直接自尽了。”知秋心中有数,情况和喻恒猜测地差不多,她本来不应该多嘴,可是看他一身子地寒霜,心里还有点觉得喻恒不是个东西。“你不会在外面待了一晚上。”她又小心地问。“我不敢回家,巧儿你知道吧,我们几个都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每次我回家她就那样温和地看着我……她……”他说到最后越来越哽咽。“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我没用,没保护好她哥,也没守好喻恒,就连喻恒他、他伤得那么重……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帮我引开埋伏,只为了把那个一直埋在宫里的人揪出来,可我连这个我都做不到,我有什么脸见他,我有什么脸接着家主的位置!”“那个……连大人……”话已至此,此时的知秋但凡有点普通人的粗俗,也得把喻恒拎出来臭骂一顿了。“连大人,您可使用过……”她支吾着,指了指连晁背着的那柄长刀,“破佛?”“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个,知秋姑娘,这把刀还是交由你处置吧,我连个奴才都没当好,更不敢妄想继承破佛,也接不了这家主的位置,但是我连晁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喻老爷子给的,没能报效给他喻恒,那便献给喻家守护的国家!”知秋头疼地挠了挠太阳穴,为难道:“不,连大人,其实……”“你不用说,我意已决,今天来一是为了还刀,二是想咱看一看……再看一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喻恒没死!”她见怎么也打断不了连晁的话,便蓄力一喊,结果声音过大,在空旷的别院里形成了一波一波地回音。她眼睁睁地看着连晁脸上的表情由悲痛到怀疑再到最后的又哭又气。“他人呢?老子要打爆他的头。”第22章 狐仙大人(一)怎么说好呢?像被人捂住了口鼻,下放至于深海。那种窒息的感觉过于真实,以至于喻恒一时难以分辨出是梦境还是真实。他看见了他最讨厌的三哥那张百年如一日的臭脸,看见了辽阔的冰原和毛发雄厚的冰狼,看见了躺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还有姑娘脖子上的铁环,紧接着,一柄刀鞘雕花的长刀就被扔到了那姑娘身上。“快滚。”他听见喻老三如此说。抬头时,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之前在眼前挥之不散的那张标志性的臭脸也消失了。“你他妈是我弟弟,可别死在我了前面!”那是他遁入深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梦醒了过来。瞳孔一圈一圈地放大开,入眼是熟悉的木屋顶,被一盏吊着一口气的灯烛映亮,喻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依然摆脱不掉梦境之中的那种窒息感。不过当他缓了一缓之后,准备坐直身子时,他很快就清楚这股窒息感来自于哪儿了。他近乎全裸地躺在地板上,身上的衣服布料被外力撕碎成一片一片的,散在了身体的周围,还有一些碎片布料沾了水,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始作俑者此时正像猫一样,把两条前爪压在胸脯底下,闭着眼睛在他胸口趴成了一个长条,尾巴垂下来挂在他腰上,小黑鼻头一皱一皱地,时不时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上一舔,胡子上挂了一小块蛋壳碎片,而且脑瓜顶上还趴着一只毛发稀疏的鸡崽儿!喻恒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去,心说这狐狸怕不是脑子被撞傻了,还敢撕他衣服蓄窝?抬起腕子,食指一弹,将那只卧在它双耳之间睡着的小鸡崽儿弹下去,同时支着手臂坐起来。这一坐,却让他也有些恍惚,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刚刚弹飞那只小鸡崽儿的手,又转过头看了看自己支在地面上的手。他怎么记得有一条胳膊是折的来着?小鸡崽儿突然被弄醒,尖尖的喙一张开就爆发出一阵凄厉嘹亮的叫声,叫得喻恒心烦,也把小狐狸从飞升的美梦中祸害醒了,它原本卧在喻恒的胸口,睁开眼时却随着他坐起身子直接滑倒了大腿之间,屁股也坐到了冰凉的地面上。它眼皮沉地厉害,勉勉强强睁开一条缝,看了看那只小鸡崽儿,又看了看满面疑惑的喻恒,脑袋一歪,又斜靠在他大腿上合上了眼,两条前爪半耷拉在雪白的肚皮前面,从喻恒的角度还能看见它圆长的吻部侧面,露在外面的小尖牙。喻恒晃了晃腿,狐狸的小脑袋也跟着他的腿晃了晃,只是但它似乎有点不乐意被打扰睡觉,从鼻子里发出几声细细的嘤咛。门就是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冷风夹着些细雪猝不及防地吹在了喻恒大面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循着风向望去,先是沾染着血迹的军靴,再到黑色的夜行衣,最后是连晁把愤怒和吃惊两种神情拧在了一起的脸。但显然,最后取胜的是吃惊。他实在没办法冷静,尤其是在看见喻恒赤身裸体的坐在被水打湿的地板上,腿/间还躺着一只累得奄奄一息的白狐狸。于是他抢在知秋追上来之前,先“嘭”的一下关上了门。 第27章 这一言不合就送客也是喻恒一贯作风中最让他来气的,就算送了他最喜欢的马奶酒也消不下气的那种。“对不起。”但他没想到喻恒都给他推出大门了,突然又装上乖,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嗯”了一声,仿佛那三个字是外来语一样,而且喻恒脸上那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也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对不起,连晁。”喻恒又说了一遍,“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得空再给你解释。”关上门,他这才算是险过了连晁这一关,时机非不非常地无所谓,只是他也有难以开口的话。比起谎话敷衍,其实直白地告诉连晁自己的猜忌,无疑更伤人一些。知秋也能理解,但是她还是会替连晁抱不平。一整天下来,她对喻恒的态度都很古怪,用膳时把餐盘很重地放在他面前,不叫第二遍绝对不会应声,也不再像平日里,没事在他眼前晃悠两圈,问要不要添香,要不要饮茶,喻恒开口问她是不是有意见,她又只是低着头说不敢。估计是被良心谴责的受不了了,喻恒把手里正在上刀油的短刀一放,吆喝着把知秋唤来。“你带着阿玉那丫头上街挑些好一点的布料,还有小玩具什么的,给连大人府上送过去,他家巧儿快生了,再去库房那点补品,都挑上好的。”知秋干站着不动,一眨不眨地看他,但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已经爬上明显的笑意。“那张弓也送去!送去送去!都送去!”喻恒被她瞧得不自在,干脆眼睛一闭,撒泼似的窝在椅子上气急败坏道。“是,奴才这就去办!”这回知秋应地倒是麻利,脸上地笑容也舒展开了。“你告诉他,那是我从边塞和人打擂台赢来的,本来准备献给皇上的……喂!你记住了吗你跑得那么快?别忘了告诉他!”*小狐狸的美梦一直做到了傍晚,醒来发现在自己睡在椅子上,身下有软垫,身上还盖了张小毯子。它这一觉睡得香甜且长,导致左眼的上下眼皮粘黏在一起,有点分不开了,不过它也没在意,两个爪子张开朝前一伸,小屁股一撅,嘴巴大开伸个了舒展的懒腰,再想合上嘴的时候就发现嘴被堵上了。它往后缩了缩脖子。人类都喜欢这类无聊的恶作剧,比如在它趴的好好的时候,突然朝着它大叫一声,比如它尾巴在身上盖的好好的时候,非要给它拿下来,比如在它哈欠打的好好的时候,往它嘴里放东西,比如现在。打哈欠伸懒腰,对于小狐狸来说是新的一天的开始,只是这哈欠打了一半不尽兴,它想歪过头再打一个,却一把被喻恒拖着下巴捏上了嘴,拿沾了热茶水的湿手帕一下一下地擦着左眼。喻恒的手掌很大,手指也很长,小狐狸的脑袋在他手里就像阿嬷做的糖三角。他给那狐狸擦干净眼睛,就把手撤走了,小狐狸却仍然抻着脑袋在那,眯着眼睛背着耳朵,似乎想讨一点抚摸。它的毛皮很软很滑,脖子上还有一圈小“围脖”,从前庙里的香客最喜欢摸那一圈,它也喜欢,每次看着自己在湖水里的倒影都觉得像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装模作样地嗷一嗓子,多少也能嗷出来一点百兽之王的风范来。但是喻恒不喜欢,喻恒只摸过它尾巴。没得到希望中的爱抚,它有点沮丧地立起耳朵,歪着脑袋瞧和它隔了一个窄桌板的喻恒。他穿了一身绣金纹的杏白色锦缎外袍盘腿坐在祥云图案的软椅上,长发被羊脂玉做的簪子随意盘上,拉下几绺黑发散在脸庞。他手里拿着一个红红圆圆的山楂果,没有腰带的束缚的衣袍随意地垂在身侧,里面是平日卧榻使穿的里衣,内绳系得松松垮垮,从胸口一直开到上腹,仿佛是在故意显摆身材。感知到小狐狸的目光,喻恒嚼着山楂果低头看了它一眼,就见它扬起小爪子在他手臂上轻轻的拍了两下,示意他再摸摸自己。喻恒瞅瞅它的爪子,又瞅瞅手里的山楂果,“刚才给你你不吃,现在又来要。”然后就把半颗果子递到小狐狸的面前。结果那狐狸抽着鼻子闻了闻,茫然地睁着一双小狐狸眼看他。“切,真麻烦。”喻恒咕哝一句,“你们灵狐都这么难伺候?”反正没您难伺候,小狐狸在心里想。只见喻恒抽出压在果盘底下的短刀,将山楂果的核儿剜掉,重新递到小狐狸的面前。喻恒没会的了它的意,它却明白了喻恒的意,这是摆明了是要喂给它东西吃啊!小狐狸不由得欣慰,暗暗想着自己喂了他那么多天,这家伙总算是学会反哺了。于是这回它欣然伸出舌头,把去了核的果肉卷进嘴里,嚼了嚼,酸酸甜甜的,倒还听好吃的。那脖子的事情就算了,反正它自己抬抬后爪也能挠的到。它一连缠着喻恒喂了好几个山楂,直到一盆山楂都见了底,它也越吃越饿,于是又开始嘤嘤地要别的吃的。结果喻恒却开始使坏了。他把手里的短刀一转,现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颇深的口子,然后伸到了小狐狸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小狐狸在后面甩动的尾巴一下子就垂了下去,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把嘴巴凑过去,一下一下地舔着那道伤,直到它消失,然后在椅子上做好,仰着脑袋看喻恒的反应。虽然没有它想象中的那么惊讶,但那双眼里还有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甚至准备再给自己的手上来上一刀。小狐狸也坐不住了,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就算它能把他的伤舔好,哪有没事自残的道理?他不知道疼,它还知道累呢。当机立断地,小狐狸跃过了桌案,一举跳到喻恒身上,在他面前胡乱挥舞着两个爪子妨碍他,还得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尖,怕刮坏他衣服。“哎哎哎,瞎蹦跶什么,一会儿砍着你!”它一着急,就忘了喻恒手上还握着一把刀呢,那可是把须臾间便可斩杀猛虎的刀,这要是碰一下,少说也得掉一撮毛。正想着,后背就挨到了温热的肘腕之间,毛茸茸的肚皮也贴上了喻恒露在外面皮肤上,鼻尖正好埋在了锁骨连接的凹陷处。喻恒把它箍在怀里,手臂不慌不忙地绕到它身后把短刀合上,随后丢回到果盘里,看着怀里的小狐狸屁股后面缀着的大尾巴,没忍住伸手捏了捏。那尾巴看着大,其实只是毛厚,毕竟要兼顾平衡身体和保暖两大要素,尾骨只有细长的一条,外面再裹一层皮肉,就成了那个甩来甩去的大毛尾巴的中心。尾巴被人拿捏的死死的绝对算得上狐生第一难过的事情,在加上喻恒还总爱逆着毛发生长的纹路捏,弄得小狐狸更加不舒服,也不再贪恋那两块好趴的胸肌,从嗓子里发出恼火的咕噜声,回过头去捉喻恒在它尾巴上作恶的手。 第29章 *府里的下人早早就察觉到小少爷今天的古怪,相互转告着在少爷身边行事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因为小少爷一上午的行为都相当的反常。早上也不赖床了,用膳也不挑三拣四了,闲暇时既不看画本子,也不白日宣淫了,倒是让人把荒废了很久的练场收拾出来,说要练刀,还说是这两天精力养的太旺盛了没处用。府里的伺候多年的老人儿自动就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太闲要作妖。小狐狸被喻恒用麻绳绕过四条蹄子,留下些宽松位置才绑了个死结,另一端打了个圈,挂在自己的长刀刀柄上,一路提到练场,才给它卸下来挂在了围栏上。挂的位置不高,但太为难它的大尾巴了,垂着拖地,扬还扬不起来,它只能看着喻恒连刀的身影叫唤,还没人理它。不理不理吧,它可真是只命苦的狐狸,只能干巴巴地望着喻恒练刀的身影。看着看着到还看出些门道来。喻恒的刀法属于双刀流派,而喻家向来是以长刀破佛出名,历代家主也都是单刀客,没听过谁使用两把刀的。而且江湖上双刀流派本就罕见,有也是两把刀长度和重量都差不多的,喻恒这样长短刀的组合素来少见。最让它疑惑的是,喻恒的一招一式似乎都更偏重于那柄短刀,相比之下,那柄继承了喻家花里胡哨特色的长刀,用处就局限在了大范围攻击以及格挡上。“喻恒的打法其实更像一个刺客。”连晁的声音莫名出现在小狐狸的头顶,它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他推着一座雕花轮椅过来,垫子用的还是渊亲王拿来的红底祥云图案的,骚气得很。不过那句话当然不是对它小狐狸说的,而是对旁边的知秋。第25章 少奶奶(一)“喻家的刀法怎么说好呢……坊间偶尔会有传闻说,大少爷主攻谋略,刀法上面,还是数二少爷使刀最具喻家风范,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当时看的时候太小了,只觉得特别潇洒气派,还有就是四少爷,人虽然说是书卷气重了些,但耍起刀来也不含糊。”谈起喻家那几个少爷,连晁脸上还能带着点吟吟笑意,可当目光转向喻恒的时候,嘴角就自然而然地耷拉下来。“喻恒就不行了,他就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典型,不过打架够野,而且阴招损招一大堆,防不胜防的,本来他们喻家人都应该练长刀的,人小少爷张口就是长刀又笨又蠢,给三少爷气得够呛,打了他好几顿,但照样还是用着他那把小短刀。”他又凝神咂了咂嘴,说道:“不过那把短刀可跟他有些年头了,他干什么都用,削果皮,削木头,砍线头,上次我们在边塞他还拿那把刀剔骨肉,心真是够大的,也不嫌杀过人的刀晦气。”小狐狸翻着眼皮,看着他俩走到围栏边上就停下来,不过没有叫喻恒一声的意思,当然也没有发现它还挂在这儿。“那三少爷呢?”它听见知秋忽然发问道,“三少爷刀法怎么样?”“他啊!”只见连晁瘪着嘴摇了摇头,口吻极其嫌弃地道:“完全不行啊,额……也不是特别差的意思,只是和喻家的历代家主比起来,就显得很平凡,没什么天赋的样子,一次训练赛的时候曾经还被白念震裂过虎口,总之和大少爷比起来就是文不成武不就,脾气还大,我们都不喜欢他。”“可是他人很好的!”知秋说着,秀气的两条细眉也拧了起来,眼里也写着浓厚的不高兴,她平复了一下气息,又重重地说道:“至少对他弟弟们还挺好的。”“啊?”连晁被她突然的怒气吓了一跳,摸不着头脑地眨眨眼,想着知秋进府晚,可能不知道他们从前的事,再加上这是个主子都不让说的性子,反应激烈也是正常。于是试探地解释道:“你不懂,你来的晚,不知道喻恒以前被他那三哥收拾的有多惨。”知秋握拳的手紧了紧,咬着下唇不吭声了。小狐狸见他俩总算闭嘴了,连忙发出点动静,想表达这儿还挂着只狐狸呢!听见了它的呼唤,连晁和知秋随即低下头,并且异常同步的露出了见鬼了一样的表情。“他……他,”连晁结巴起来,朝知秋摊摊手,“他怎么又把人家给绑起来了。”知秋脸红起来,凶巴巴地道:“不要在背后讲究主子的……私人癖好。”“……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没、没什么……”*到了正午,日头晒得正足,喻恒直到里衣都湿透了,才有点停下来的意思,知秋带着侍女们相当有眼力价地一溜烟上了前去,以便喻恒从她们端着的木托盘上拿过手巾,还有叠得齐整的棉大氅。连晁推着骚气的小轮椅跟在站在一溜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侍女之后,他天生一脸凶相,走到喻恒面前时,硬是凭着鲜明的反差感吓了喻恒一跳。“瞧瞧,按照你审美特意打造的。”但他本人毫无自觉,还满脸兴奋地拍了拍椅背。喻恒睨了那椅子一眼,绷着脸不情不愿地坐下感受了一下,兴许是坐的还算舒服,脸上地紧绷感才舒展开来。“这是你的审美。”只是末了非要再替自己的审美正个名。“都行都行,”连晁打着哈哈,蹲下来和他平视,“不过你怎么突然舍得把那张弓给我了。”喻恒也朝他肉疼的笑,“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我死了,整个喻家都是你的。”一听他又开始那一番生死论,连晁的笑脸也拉了下来,骂他:“不是你年纪轻轻的,能不能没事别老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上,你也是不嫌晦气!”“我这不是怕哪天突然嗝儿屁了,我下面也没有人了,你们可怎么办。”喻恒漫不经心的说。但其实这也是他真正担心的。渊亲王能不能在燕南站住脚还难说,站住了也未必能护得了喻家上下这么些人,而且朝野之上看他们喻家不顺眼的那也绝不是一两个,心术正的他倒是不怕,最多折损点口德骂他两句,怕就怕那些没杀干净的余孽残党,不知道躲在那个阴沟里盼着他出事呢。也怪他行事乖张没教养,没能给家里这些口人积了德。“我觉得那只狐狸的出现不是偶然。”他忽然说起了那只狐狸,“这几天一直有一种感觉,感觉……好像从我出生开始就已经被卷入进一场精心策划的预谋里,现在这场戏要上演了,不出意外的话,结局死掉的人是我,而那狐狸在戏开幕时来到我身边,你说是不是老天开眼要救我一命?”“你终于相信人家是狐仙了!”连晁忽然激动起来,几乎要被热泪盈了眼眶,仿佛家里傻了多年的儿子终于治好了顽疾。“我就随口说说,那种……”喻恒敷衍着说,手上转动着轮椅两边的轱辘,把自己转了个方向,脸色忽然就变了,指着空空如也的围栏扬声吼道:“等会儿,我狐狸呢?我挂在那儿的狐狸呢!”“我给放了,你刚刚都承认人家狐仙的身份,再绑着……亵渎它狐仙的身份。”“你!你懂个屁啊!”喻恒自觉地胸腔里的气又开始乱窜起来,“给我找去!”* 第31章 直到他走过去看到了喻恒的正面,一下子就明白喻恒为何拎着件衣服挡在身前了,当即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喻恒那张昔日被爱惜有加的小白脸,还有他身着的价值不菲的绣金纹杏白色锦缎外袍,再加上脚上踩着一双喻太后亲手给他缝制的鞋,此时都被染上了灰黑色的泥点,浴室里面摆着四五桶水,由远及近地看,颜色也是由深到浅。“连晨远,憋回去。”喻恒看向他时的脸色,比走前那时候更加阴沉了。憋回去是不可能了,刀架在脖子上也憋不回去了。连晁扶着墙笑,心理忍不住这样想。阿嬷带着热毛巾来的比较是时候,抢在喻恒发飙前给他擦上了脸,正擦着一溜小侍女也垂着脑袋过来了,不用喻恒指挥,二话不说就开始各自分工收拾起现场的残局。“一群没良心的白眼狼。”但他还是抢在阿嬷给他擦脸的空隙骂了一句。连晁也笑他笑够了,凑过来说用下巴指指小狐狸,“我们不是出去帮你找它了?怎么狐仙大人回来了你也不说一声。”“你自己瞅瞅现在什么时辰了,找狐狸用得上这么长时间?把青云街翻过来都够了吧!”他现在看连晁怎么看怎么气,不知不觉地,看那只甩了他一身泥点的小狐狸可就顺眼多了,等阿嬷给他擦净脸,他便蹲下来,和那狐狸对视,看向那狐狸的眼神也是一半嫌弃,一半心疼。“不抖了是吧?”小狐狸嘤嘤叫了两声。“过来抱抱。”他朝那狐狸张开了手上拎着的外衣。小狐狸忙不迭地朝他扑过来,一边吐着舌头要舔他的脸,喻恒就皱着眉头往后躲,一边赏了它屁股一巴掌,嚷道:“不许舔我。”连着打了两巴掌,这才老实下来,把小短下巴搭在喻恒的肩头。连晁欠欠地凑过去朝它脸上吹了一口,“这是上哪儿野去了?掉泥坑里了?”却得到喻恒没好气的一声“哼”,随着他走了一小段路,方才听他开口说道:“钻烟囱里去了,茶楼那说书的给它送回来的,我洗它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身上不止一两处伤,初步判断应该是棍子打的。”“啊?怎么被打了?等下,你说茶楼说书的……你不会说是平阿公吧?你怀疑是他打的?不可能不可能,他打的还能给你送回来不成。”“你也认识他?”喻恒停下来,狐疑地看着连晁。“认得啊,现在谁不认得他,他评书说的可好了,这城里从七老八十的大爷到街边的商贩家的小儿子都爱听他讲,前几日我还寻思带巧儿去听听,但是人太多了我怕伤着巧儿的肚子。”“可我怎么不记得京城里有这号人物?”“他好像也是年前不久打南边讨饭来的,茶楼原来那个老先生去世了,说他也会说一点,问茶楼老板能不能让他试试,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平阿公一生走南闯北的,所见趣闻所读诗书可是不少,开嗓没两句就吸引来一批人,听说不少人连烟柳那儿的折子戏都不听了,专门来听他讲评书。”“那我要叫你去抓他你下得去手吗?”“……”连晁登时面露土色,“能给个缘由不?”“他说这狐狸是在他家烟囱里捡到的,”喻恒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当时我就觉得蹊跷,这里离青云街也不近,它也不认道,怎么会跑那么远?”“是啊,可你当时怎么不把他留下来问问?”“当时这家伙被吓得不轻,一直嘤嘤嘤的,叫得我心烦意乱的,还给那老头赏了些银子。”“它……”连晁还想努力拭着帮拿老爷子洗清一下嫌疑,“它能不能是自己散步散到那边儿去了。”“不可能。”喻恒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你不能全凭感觉来……”“瞧见它这儿这道伤了没,让阿玉那小妮子喂的野猫给挠了,我抱它路过那几只猫的时候,它还朝它们呲牙来着,入了冬之后那几只猫成天趴在门口晒太阳,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去门口望风的时候让猫揍了,就它的德行,挨揍了之后,不过来找我嘤嘤上一会儿,倒是自己跑青云街上去?不合理,而且青云街连着西坞门,我总觉得那老头知道点什么。”连晁闭嘴了,他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说辞能改变喻恒的想法。他叹气道:“知道了,我等下就动身。”“多带点人去,挑没成家的。”“不就一个老头吗?能有那么危险吗?”“不。”喻恒摇摇头,把狐狸倒腾到另一只手上,伸手拉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解释道:“我答应给他们三天休假,今儿是最后一天,那些没婆娘没崽儿的,少休一会儿也无妨。”说完没等连晁张嘴就一下子合上了门。“那我呢!!!”门外,连晁对着房门一连踹了好几脚。*外面的连晁还在骂他不是人,屋里的喻恒把小狐狸放在椅子上,拿自己的外衣给它擦毛上的水。他擦一下,小狐狸就叫一声,还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个前蹄扒在喻恒身上不松手。“这回知道怕了吧。”他弹了弹小狐狸的耳朵,“还向往自由吗?知不知道整个燕南城里待在谁身边最安全?”小狐狸拿黑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它这份又怂又乖的讨好实在很打动喻小少爷这颗英勇无畏的青年男子的心,喻恒终于是抬手顺着它的头顶一路往下摸了两把,舒服得它咕噜咕噜叫。“再等等我,我在燕南还有件事情要处理,之后就送你回家。”一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它就咕噜不出来了,甩着尾巴想要向喻恒表达自己的抗拒,但却被喻恒理解歪了。“行了行了,别舔了别舔了,知道你高兴,再等两天的。”……要是能说人话该有多好。小狐狸憋屈地想。它不知道还能用什么途径告诉给喻恒,自己不想走,至少现在还不能走,只能拼命地往喻恒身上挂,并且在他拽自己下来的时候不要脸地嘤嘤个没完,连一只成年公狐的尊严都不要了,连晚上来伺候喻恒梳洗的丫鬟都交头接耳的嘲笑它撒娇精。 第33章 “明天,”喻恒简单活动了一下脖子,“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听到什么,你就站在我身后,就当我是个瘸子,什么都别说,什么表情也不要有。”“你打算干什么?”“嘘——”喻恒忽然竖起毛笔,贴进自己嘴唇,神经兮兮地道:“心愿这事,说出来就不灵了。”连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有几分视他若傻子的意思。“还有事吗?”见他迟迟不退下,喻恒这才舍得把眼睛从画布上挪下来一会儿。“我想和你道个歉,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连晁僵硬地道。喻恒点点头,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是上次在太后宫里,只有我和皇上在场的那时候……”连晁忽然别扭起来,“就、就你说你是断袖的时候,当时我反应有点激烈,但、但其实我不是,你懂吧,我不是反对你断袖,断袖也挺好,省得你祸害人家天真小姑娘,嗯……不,主要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说我支持你!”连晁嘴角笑得十分僵硬,有几分像街边专挑老人忽悠的算卦先生。“你懂吧,我会全力支持你,带着巧儿还有我未出世的儿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们都想办法给你寻来好吧?你放过这只狐狸吧,虽然说人家是个正儿八经的地上仙儿,但也是真的狐狸啊!咱俩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情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走上这条不归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啊!”瞧他说得诚且真,喻恒好气又好笑,扶着面前的画框问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新画?”“我不要!我不行!我接受不了!”他大声抗拒着,甚至像个无措的孩童一样张开手捂住眼睛,可当画布转向他这一侧的时候,他却又惊得合不上嘴。那上面压根儿不是什么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俗物,而是一只踏云而上的九尾狐将军。黑甲红袍随风而起,金甲掩面直冲云霄,只是看着,耳畔就仿佛有呼啸的狐鸣阵阵回旋,连晁不可思议地看着床上那只把自己哼唧的半死不活的小狐狸。“这俩是一只狐狸吗?”他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第28章 往生剑主(一)小狐狸打算认真的和喻恒生一次气。它感觉自己前几次生气生的太肤浅了,而且喻恒一瞪眼睛它就怂了。所以它看到连晁不可思议的表情之后,心里虽然对喻恒的画感到好奇,却仍然要保持不屑一顾的高冷模样,并且在喻恒送走连晁后,时刻酝酿着等他过来揪它后颈毛时,迅速在他手掌上留个小牙印,让他也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却不想喻恒压根没管它,关门点灯就开始伏在桌案上忙忙呼呼。这一等,等的它差点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动它的尾巴,方才的策略也一并在脑中苏醒过来,脑袋一甩呲着牙就过去了。只是下嘴的时候真没想起来自己是个连门口的肥猫都打不过的主。喻恒一把抓住了它的嘴,拎着一翻,它就不得不把肚皮露出来,任由喻恒往它身上套那些东西,也得任由他一件一件的拆下去。“你生气了?”不过这人的良心总算长回来一点,把它身上的破烂布料拽下去之后,就主动凑过来对它讲话。瞧他笑得还算慈眉善目,小狐狸当即觉得自己把性子再耍上一耍,倒显得有一点没风度,于是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小黑鼻子,哼哼了两声就当作没事了。“小气鬼,不就要了你几根毛吗?还你就是了。”可能是这两天胖了,也可能是毛厚,缩着脑袋舔鼻子的小模样像极了受气包,喻恒笑他,一边从背后拿出个小物件,揪着它脸蛋上的毛,迫使它伸出个脖子来,把手里的红绳给它系上。“你可别给我弄丢了,这就是阿姐亲自上山给我求来的平安扣,自小便戴着了,先在你脖子上挂几天。”系好后,他又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玉器滑腻的体表,上面还带着他手掌的余温。喻恒画作之后的心情颇为不错,说话时的模样也比平日里那副臭德行温柔得多,他抓着那平安扣在小狐狸眼前晃了晃,指着一角对它说:“这里刻着我的名字,我没法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但是你带着它,就算出去乱跑,别人一瞧见这平安扣,也知道你是我喻恒的狐狸,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动你,懂吗?”别的没太听懂,但那句喻恒的狐狸它倒是听了个明白,嘴角一咧吐出小舌头,眼睛也眯着仿佛笑了起来。“算了,你能听得懂什么。”喻恒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小狐狸的脑瓜顶,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离开时,它忽然看见喻恒的散着的长发似乎从中间切断了一缕,被开门时窜进来的风吹拂得很高。*翌日一早的青云街不可谓是不热闹。初五是明月茶楼年后头一回迎客的日子,那些个听惯了平阿公开嗓的燕南人此时也纷纷堆在门口,满面悲痛地听着店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念着讣告。平阿公初来燕南就备受欢迎,他深知燕南城里的百姓早就听腻了什么上古神话,什么统一前各国名将的故事,便专门挑些当今皇室,以及城内的名门之间不为人知晓的隐秘事儿,说与大家听,虽然没人知道他讲的到底是真是假。不过人们听来也是图个乐呵,再者就是为了饭后也多了两三个谈资,谁管他真假呢?如今平阿公这噩耗一出,人们可是要缓上一缓,只有后街烟柳的那几个戏班子还能乐呵乐呵,但他们这一缓也用不上多久,所谓的悲伤转头就被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给勾过去了。“你们来说说,这老头是不是让人给灭口了啊!”“哎呦喂!我刚就一直想说来了!”“我觉着啊,我还觉着他以前讲的那些个故事,八成都是真的。”“我也赞同我也赞同,你们觉得是谁干的?”“嘘——这可就不能明说了,在这城里,二话不说就杀人的还能有谁啊?”“哎呦,这是真的不能说!小心被这个。”那人说着,一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随即脑袋一歪,吐了舌头还翻起了白眼。“劳驾借过。”忽然间,一个和老气横秋八竿子打不着边儿年轻声线混入了他们的讨论声中,几个人明显一愣,停了闲语,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这一停顿,才骤然发现周围抱团闲扯的人早就安静下来,还在叽叽喳喳的也只剩下他们这一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才发声的那人身上。 第35章 他一边走着,时不时拽一下脖子上的帽绳,掰一掰自己的手指,捋着思路愤愤不平道:“一派胡言!荒唐至极!大理寺的人都用脚趾头来审犯人吗?不敢说背后的正主就算了,还给按个什么劫财的罪名?说出去有人信吗?燕南城里谁不知道你的败家能力,咱们将军府里有什么财?你柜子里的衣服吗!”“还有那个渊亲王,”他越说越激动,“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装瘸了,果然一瘸见人心,我一以前真是看错他了,还觉得他没什么远大理想,不会成为咱们的绊脚石,结果呢,你不过就是提了一句大将军之位可以另寻良将,他还就真敢接啊!亲王掌兵权,他怎么想的他,小皇帝看起来是心胸宽广的人吗?”“晨远啊,你要不要先冷静冷静。”喻恒事不关己地搓着小狐狸的毛尾巴,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连晁,这人现在还真是被自己给同化地厉害,什么都敢讲,什么都不顾忌。“确实啊,这一番话拎出去可是要杀头的。”冷不丁的,一个尖细尖细的嗓音从围墙之上传过来,如此情景下,激得二人一同打了个激灵。连晁方才没发泄完的怒火也被一下子浇灭了,呆愣了一会儿,随即毕恭毕敬朝着一跃而下的老太监拜了一拜,“见过李公公。”“李公公来了怎么不走正门,围墙太高,可别冻坏了脚。”喻恒讲话时多少有些阴阳怪气,李尚虽说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公公,但是突然被人侵入了领地,还是惹得喻恒相当不爽。“国舅爷府里的卫兵啊,说什么也不放老奴进来,老奴也是没法子,毕竟上头,可还有皇上催着呢。”老太监赔着笑,慢吞吞地说,提起皇上,还要朝天作一作揖。“那敢问公公此行所谓何事?”“是陛下要奴才速速转告国舅爷,卜恩来了。”*像是知道有人在背后讲究他似的,卜恩猝不及防地在大牢里打了个喷嚏,似乎还有少许喷到了和他仅隔着一个铁栅栏的春闱姑娘身上,于是漫不经心地带着浓厚的鼻音对她道了两声歉。廷尉卿在卜恩身边转了好几圈,实在忍不下去了,开口道:“卜先生,有些事情您最好还是从实说来比较好,小人也是在其位谋其职,并非有意和卜先生过不去啊。”“头疼啊,我和这小妮子是真的不熟,我什么时候收过徒弟我自个儿都不晓得?你要我给你说几遍你才信啊。”卜恩说头疼是真的头疼,大半是因长途跋涉染了风寒,小半是被喻恒那则荒唐至极的告示弄的,当然还有凭白惹上身的罪名。“你们将军也不是我害死的,那皇上都替我作证了还能有假不成?我也没看上喻家那破佛刀,我一个用剑的,我那刀来有什么用?切菜我还嫌它太长呢!”他拍着廷尉卿的大腿苦口婆心道。廷尉卿为难地撤回了腿,不死心地问道:“那你来这儿干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来啊,我又不是犯人,再说有人败坏我的名声我不得过来澄清一下,我千里迢迢过来容易吗我,你们就不能对外来友人宽厚一点吗?”“如果你非要我撇清关系的话,那这样,显得我足够真诚吗?”他话音刚落,在场的廷尉卿,牢内的狱卒,包括牢房里的春闱姑娘都觉得眼前闪过了什么东西,视线在落回到卜恩身上时,只瞧见他一只手掩面打喷嚏,另一只手将往生剑插回了剑鞘。牢房内,春闱低下头茫然地看向自己的身体,起初是不太明显的,从左胸到右下腹的位置,微微渗出了一道斜着的血痕,当她猛地感受到一丝疼痛之后,血液就仿佛流窜的蚁群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离,眼前地画面不断翻转着,翻转着,直到脑袋砸在了地上,从轰轰作响的耳鸣声中,她听到卜恩无精打采的咳嗽声。“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卜恩病怏怏站起身来凑到廷尉卿的跟前儿,幽幽地道了一句,“大人?”第30章 珞珈行(一)从牢房里走出来时天都黑了,卜恩悻悻地骂了句晦气,随手把从狱卒身上扒下来的棉大氅裹得紧了一些。他在门口骑上了那匹的红鬃马,然后像个年逾古稀哪哪都疼的老头子一样,一边晃晃悠悠地骑,一边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疼,还没骨头一般地驼着背,剑鞘支楞起来,显得比他的上半身还高。那马儿也同它的主人一样有气无力,走三步就得歇一口气,脚下还虚虚浮浮的。当这一人一马的奇怪组合晃悠到将军府的门口,家丁愣是没发现这是卜恩本人。直到卜恩自个儿在马背上趴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于是开始自报家门。“我,卜恩,叫你们小少爷出来。”家丁没意识这个仿佛只剩一口气吊着的人就是那个卜恩,走过场似的向前一步,朗声道:“皇上有令,将军禁足期间,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察觉到自己不受重视,卜恩只好主动坐起了身子,“你去告诉他,我,卜恩。”家丁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不过那种呆肯定不是被他名头震慑到了的呆。于是他拔出了自己的重剑,指着在黑夜熠熠发光的剑身,继续道:“这个卜恩。”这下家丁总算给了他一点他想要的反应,和身后没上前来的那个对视了一眼,又仰头瞅了瞅暗卫可能在的那几个方向,脸上都有了几分欲哭无泪之态。“算了不用了。”卜恩终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把剑收回到剑鞘里面去,目光定定地看了看喻府紧闭的大门,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啊?”两个家丁面面相觑着不敢说话。“就是成群的马蹄声,但是跑的不快,”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摇头晃脑,像个醉酒的老爷子,忽然又抱着马颈一下子凑到两个人眼前儿,大声道:“嘟嘟嘟嘟嘟!”两个家丁被他吓得不轻,赔着笑往后退了退,含糊道:“也许是渊亲王和他的亲兵,他今天离京。”“从北门走的?”他凑得更加近了,半个身子快要从马上栽歪下去。“好像是的……卜先生。”*相传今日在殿上,渊亲王因为觊觎将军之位和小皇帝闹得不太愉快,众人也是头一回见小皇帝在群臣面前如此失态。但也在所难免,燕南在武将领域向来姓喻的一家独大,而且在从前还只是国土最小的领地时,王室礼家就很信任喻氏一脉,如今得知喻恒腿废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中也不可一日无将领,可是兵权之事断断不能随意定夺,外姓人保不齐是敌方细作,自家人又被打压已久,难说心里揣没揣几斤怨恨。渊亲王也识趣儿,知道再为难皇帝也是要做出个选择的,而且这个选择必定是他——先皇耗费了大量兵力物资才成就了今天的燕南,落在自家人手里总比落在外姓人手里好,所以他现在只要大大方方的回边塞营地收好东西,等待皇上的诏书就可以了。只是在此时摇旗出城行进渊亲王大部队中,带着边塞独特异域风情的轿子里却传来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惊呼,但是呼一半就自我了断了。连晁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波澜不惊的喻恒知秋二人组,眼睛瞪和被他吵醒的小狐狸一样圆。“所以现在那些人咬定你腿废了,兵权也交出来了,眼下正是起兵造反的最好时机,但是现在你和渊亲王互换了,那些准备趁火打劫的可就踢到铁板子上了,可以啊,怀瑾,你什么时候换的人啊?不会是你管渊亲王要护院的时候……我的天,妙啊!”连晁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道,一个劲儿朝喻恒竖起大拇指,“想不到你还有这脑子呢!”“滚蛋。”“但是有一点不对劲啊……你明明不瘸,为什么要装瘸?而且虽说渊亲王也是带兵的一把好手,可那毕竟还是咱们兵,磨合程度肯定不及你。”“当时是真瘸了。”喻恒低下头道,细长的手指拨弄了两下腿上躺着的小狐狸的胡须,小狐狸以为他要和自己玩儿,便翻身把肚皮露出来,呲着牙追着他的手指,尾巴也不挡了,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喻恒看过,还玩过了。连晁和知秋对视一眼,一眼就确定了对方都不知道喻恒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第37章 只是腹部的皮肤上有点黏糊糊的,一摸还一手口水,那被强行顶出去的小狐狸四脚朝天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舔了舔小黑鼻子恋恋不舍的看着喻恒还没来得及遮上的身体,在那双曜黑的狐狸眼里,动物原始那股单纯感和狐狸独有的妖媚劲儿维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看得喻恒背后直冒凉风。连晁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喻恒一个人站在廊子的窗边,望着被冰雪覆盖的荒原发呆,好信儿凑过去问了他一句在这儿干什么?喻小少爷迟疑了一下,估计的在思索怎样去表达能让他刚才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想法不那么好笑,但这思索后的结果是无,他只好实话实说,眉目间还颇带困惑。“我最近总有一种错觉……”他话一开口,就瞧见连晁在那儿憋笑憋得发抖,怒道:“连晨远你能不能先别笑?”连晁憋着笑道:“我也不想笑,主要是我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你用这种语气说话!”直到喻恒一瞬间冷下脸,这嗓子里的嗝儿嘎儿笑声才算被压回去点,毕恭毕敬地道了一句:“少爷您继续。”他一恭敬起来,喻恒的脸儿又冷不下去了,蹙着眉头,像个虚心求教的孩子一般。“你读书多,你告诉告诉我书上有没有说过狐狸是什么俗物之类了的,盯着它的眼睛看一会儿会被蛊惑之类的,我最近总觉得我让那狐狸给嫖了,你知道它有多喜欢在我身上……你他娘的别笑了!热水都洒我身上了!好笑吗!?”第32章 珞珈行(三)客栈的条件一般,只有两张小窄榻,小狐狸一只狐睡一张,喻恒和连晁挤一张。自打从喻恒那里得了那串平安扣,小狐狸就越发恃宠而骄,仗着喻恒再怎么放狠话也没真打过它一下,有事儿没事儿都往他怀里钻,喻恒有时候也老大不情愿,小狐狸就把耳朵向后一背,裂开大嘴一笑,要是头顶那张脸还冷着脸,它就用脑袋蹭一蹭,再哼唧两声,喻恒他多半也就从了。但是今天的喻恒实在反常。进屋回来就非要拿东西把它眼睛给蒙上,可惜没有趁手的,几下就被它给甩开了。还死活不让它上床,它以为喻恒又是嫌它脚脏,便贴心地叼来手绢示意喻恒可以给它擦擦蹄子,结果被提着后颈毛和手绢一块扔到角落里去了。夜里熄灯后,它还不死心地往喻恒被窝里钻,只可惜刚探进去了脑袋,喻恒就抱着被子用和人打架的速度腾空越到连晁的榻上,还不忘连晁往外踹了一脚抵挡住那只跃跃欲试往这边跳的狐狸。这下可把小狐狸给委屈坏了,它才受宠没两天,就被一棒子打回了从前,那落差感简直无以言表,它小脸蹙起来,坐在床上望着他一顿哼哼,大毛尾巴还暖脚似的把四个蹄子一围,叫声那叫一个凄神寒骨,愣是把睡着了的连晁弄得心神不安的。连晁他很为难,他宁可喻恒去搞断袖,哪怕是要断了老喻家的香火,也比他跟一只狐狸不清不楚强,可那狐仙大人孤苦伶仃地坐在那么大一张床上,哼哼唧唧地诉说着没人听得懂地委屈,而脚边却只有自己的尾巴。一时间,他又觉得喻恒特别不是东西。他推了推喻恒,想和他再谈一谈,谁知旁边闯上来的喻小少爷,此刻相当没睡相地入梦了。奶奶个腿儿,还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好在小狐狸哼哼不了多久就累了,垂头丧气地跳下床衔起喻恒脱下随手丢开的几件衣裳,把它们围成一堆,自己趴上去转个圈儿一缩,权当那是个喻恒的替代品。但它没想到它都让步成这样了,第二天一早还是被喻恒怒气冲冲地给抖了下去,害它在地上打了两三个滚儿才停住,想睁开眼瞧瞧怎么一会儿事,却被迎面而来的太阳光晃到睁不开。光里,喻恒一遍遍的用力甩动着自己的外袍,一举一动都彰显了他的不开心,遗落在那上面的狐狸毛趁势而起,被暖阳映得一清二楚。哦,好像过了正月天就要暖和起来了。天暖和起来了,它也要换毛了。臭道士说它换毛时候,像一团会蹦会跳的蒲公英。*日头刚升起时,大部队就准备出发了,喻恒披上抖落完狐狸毛的衣服,蹙着眉头躲在窗帘后面看。连晁给小狐狸喂了些水,顺便把缠在它后腿上的腰带解下来,招呼着喻恒过来,要给他系上。“你们几点动身?”“午时。”喻恒张开手臂,方便他动作,视线却仍然胶在整装待发的军队上。此时知秋应该已经照着他的吩咐,提前准备好了马匹等待接应他,但等大部队在走远一些,对他们而言更加有利。“我昨天想了一宿,”不想连晁给他系好腰带后,却忽然口吻沉重道:“巧儿固然重要,但是照你说的,一场预谋了多年的战乱即将发生,我真的没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让你和一个柔弱小姑娘去犯险。”“况且如果保不住这个大家,我的那个小家又会是什么下场,怀瑾你放心,巧儿是明理的人,她不会怪我的。”“……”喻恒神色僵硬。他此行并非有意把连晁排挤在外,一来是事关喻三,还有可能牵扯到破佛刀的秘密,二来如若他真的无法从那个冰窟里生还,燕南总要有人接他的位置,他可没那么大方,把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亲兵无偿送给渊亲王。连晁和白念都是跟他最久的,相比之下做事稳重性格还温和的白念是最适合的,只是这人死不能复生,至于连晁,脑子虽然是直了一点,但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不过这脑子也真不是一般的直。“其实……知秋应该没准备你的马,你知道在走山路还有冰原对马的要求很高的。”连晁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机灵的光芒,道:“我知道,所以我昨天特意从队里偷两匹。”“……”*午时出发,知秋看见斗志昂扬的连晁也是一愣,转头又瞅了瞅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的喻恒,他一手扛着刀,一手拎着用床布打包好的狐狸,和连晁一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上。“少爷?”知秋木讷地问了一句。“他来帮忙望风。”喻恒答道,把小狐狸系在马儿的脖子上,“先说好,到了之后我和知秋下去,三个时辰之内要是没出来,你立刻回燕南,别让我的兵落在别人手里。”见连晁满口答应,喻恒又嘱咐了两遍才放心似的点点头。小狐狸从粗制滥造的布袋里探出头来,一边呲着牙嘤嘤,一边抻着两条前蹄去够喻恒,但是爪子尖还没能碰到喻恒的衣服,就被掐着嘴巴按了进去。渊亲王的边塞军朝西面走,他们向北,小狐狸老实了没多久,就开始不满这样一晃一晃地挂在马脖子上,更让它不满的,是喻恒上马前,安抚性摸了摸那马儿的鬃毛。怎么着,它自己这一身子皮毛还不比马脖子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硬毛好摸?越想越憋屈,随即它就扭着身子去咬那马脖子,虽然下口不重,但这一口小尖牙也够那马儿受的,马儿登时怪叫着暴起,险些没将马背上驮着的喻恒甩下去。 第39章 “我可不走了!”连晁一摆手,盘腿往雪地里一坐,周围的雪块被惊扰到,相继抖落下来,又给他腿上盖了一层,他哆嗦着把雪拍下去,一边碎碎念叨着,“这里我找你的时候来过一次,一下了雪就就他娘的成了迷宫,轻易找不着路。”说完他又指了指喻恒脖子上趴的那叫一个舒服的小狐狸,“你有功夫拿他当毛领,不如给它放下来,动物记路能力强,它以前还在这一片生活,说不定就知道你说的那个冰湖在什么地方。”喻恒有点不爽,但又觉得他说的很对,知秋依然没什么表情,反正喻恒说啥她就听啥。只有专注于舔/脚毛的小狐狸,过了很久才从冗长的安静之中睁开了眼睛,然而迎着它目光的,是三双齐刷刷看向它的眼。喻恒把它拿下来放在地上,又骂骂咧咧地让连晁和知秋转过去。小狐狸瞧着他黑着脸走到自己面前,一时间还有点害怕,但是想想一路上除了舔/脚毛它也没干什么别的,喻恒难道想让自己帮他舔舔不成,可他又不长脚毛。却不想他来势汹汹地把长刀丢在自己脚边,手臂大开大合地在身前一圈,又咣叽咣叽地在自己圈的一小块儿地方砸了两下,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小狐狸歪着脑袋看他,想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喻恒脸色是越来越黑了,又迅速地重复了一边刚才的动作,要不是小狐狸肚皮上还能残存着喻恒的体温,但看他那红彤彤的鼻子耳朵,活像一个在冰原冻傻了开始跳脱衣舞的人。于是小狐狸换了个方向歪脑袋。恼羞成怒的喻恒开始暴躁了,吹胡子瞪眼地骂它道:“冰湖啊,冰湖!被冻上了砸不开的湖,你能不能有点想象力!”小狐狸真的很气愤自己不会语人言,没法告诉他自己只是一只狐狸,没他说的那什么玩意想象力。也很想告诉他自己能听得懂一点人话,不就是冰湖吗,直接说不就得了!比划成那样谁看得懂啊?第34章 送狐归山(二)小狐狸在那片积雪中一跃一跃的,它跑得快,也不怕冷,翻了几个小山丘就把喻恒等人远远地甩到了身后,到最后走两步就要扭过头来,不耐烦地甩甩尾巴。这山里只有一片湖,它遇见喻恒之前,常喜欢去那里照一照,它喜欢看自己胸脯上的那圈小围脖被风吹拂起来的威风样子,也喜欢看自己黑鼻子上顶一团小雪花的讨喜样子,独独不喜欢自己春天时的模样——夏季的被毛还没长齐刷,一身子冬毛就掉了个彻底,像一只咬破了奶奶的棉被,从棉絮里面钻出来的小黑狗。虽然它的方向感知能力确实比寻常人类强上很多,但是眼下哪里都是白茫茫的,它也感觉到脚底打滑,差点像一张狐皮地毯一样趴倒在雪地上,才知道他们到了。它兴奋的蹦起来,粉色的小舌头也从嘴巴里跳出来甩上一甩。“是这儿吗?”连晁也兴奋起来,回头在喻恒肩上拍了两下。喻恒神色凝重地四处望了一望,他眼窝生得深邃,稍一蹙眉都像有什么仇怨缠绕在眉间,只是,转瞬间又变成了失智儿童的模样,把相同的问题甩给了知秋。“是这儿吗?”知秋:“记不得了。”喻恒深沉地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和他梦里的那一方天地千差万别,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先吃点东西吧,走一天了。”于是他一挥手说道,他的脑袋需要再回想回想,他的肚子也需要先装一点东西,以熬过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夜。“我看行!”连晁也清了清脚边的雪,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地方坐下。两人一起看着知秋,准确来说是看着知秋身后背着的大包,昨晚喻恒交代她去准备东西,想来应该都在背包里。“我去打猎?”结果知秋费了好大脑筋才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喻恒理所应当地疑惑了一下:“你包里没有吗?”“包里只有少爷您让我准备行军用帐子,火折子,梨花酒,还有绳索和马匹……”知秋解释道,见两人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连忙把背包转到身前来,想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他们看。“……”这一句愣是给喻小少爷堵没了话音,他确实没交代,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长途跋涉之前准备食物那是常识,哪用的上另外交代?本来以为她和阿玉那丫头待久了,多少能混到身上来点人情味,怎么离了那丫头又成了块木头。“我……可能我记错了……非常抱歉,我这就去捕猎。”“不用了,我和连晁去吧,你自个儿也寻思寻思,在这么没个人气儿下去,我看你也别想嫁人了,给你攒的嫁妆还是让我趁早败光的好。”喻恒碎碎念叨着,一拍膝盖站起来,连带着把连晁一块招呼起来。知秋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小脸一直红到了额头上,抿着嘴就要冲喻恒鞠躬道歉,半道被喻恒的截下来了。“别鞠躬,别道歉,没怪你,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对这片又不熟,万一冻死在哪了我俩都没处寻你。”“你丫好话能不能别往了赖了说!”连晁抖落着箭篓里的雪,忍不住骂了他一句。正说着,忽然瞧见那只跑没影儿的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条青花鱼。它奶声奶气地叫唤着,又跑近了一些,一边扒着喻恒的大腿,一边把嘴里的青花鱼往高了送。“行啊,乖宝儿,没想到你还挺有用的。”喻恒乐了,蹲下来从小狐狸嘴巴里接过带着冰碴儿的青花鱼,用手颠了颠,发现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够小狐狸吃的,这些日子虽然在喻府里吃鸡胸肉,和鲤鱼汤,闲了还吃两个山楂当零嘴,但在没粮食的时候这可能顶它三天的口粮。它把屁股后面那条大毛尾巴晃动地仿佛要飞起来,嘴角也咧开着,看上去像是在笑,因为它瞧见喻恒再把那条鱼丢给知秋让她烤了之后,就伸手呼噜了两把它的小脑袋。它被那双大手摸得很舒服,眯起眼睛,从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见那手要撤走了,又慌忙立起来,伸出冰凉的小蹄子去扒它,成功扒下来之后,就立马躺下翻了个身,肚皮朝上仰着小尖脸,满眼期待的看着喻恒。“小黏人精。”喻恒嘟哝一句,又扶着膝盖蹲下去,在它的胸脯和肚皮上正着反着撸了几下,随后就拎着它的两只蹄子,给小狐狸正当过来,把它胡子和嘴巴周围的毛发上粘着冰碴儿一并弄下去,还得躲着它的小舌头。“行了行了,别舔我了,一会儿把你舌头冻上。”最后还是喻恒强迫地捏住了它的嘴巴,把它掉了个方向,又在它毛茸茸的圆屁股上轻轻拍了拍,轻声唤了句,“带路乖宝儿,带我俩去捉点儿鱼回来。”小狐狸被摸得正舒服呢,还有点意犹未尽,但是喻恒求它了,它也就高高兴兴地甩着尾巴在前面带路,心里盘算着等下怎么一展自己捕猎时的风采。但是它失算了。捉鱼的地方就是那片冰湖,它急急忙忙地跑过去,用尾巴扫开了一小片积雪,全神贯注地歪着脑袋盯着冰面下鱼群的走势,准备攻其不备,迅速下嘴,但可能是因为它实在是太激动了,瞅准时机后四蹄发力腾空而起,两条前蹄汇聚在鼻子前面,向着又鱼的地方迅速向下扎去。失算就失算在这个猛子扎得太用力了,把它整个脑袋都卡进去了,柔软的身体经不住冲劲儿,理课肚皮朝上的歪扭过去,落在外面的后蹄和尾巴一对乱蹬,一根乱甩。最可气的是它脑袋都埋水里了,还能听见喻恒那个白眼狼的笑声。还是连晁长心了,用箭矢帮它把脸两边的冰砸开,这才把它捞出来。 第41章 最古怪的是知秋,她不尴不尬地站在那些人中央,细长的一柄银刃抵在她喉间,可她脸上依然是那副能气死人的木讷,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明所以地望着喻恒。那些人其实来了半天了,看喻恒腿脚麻利得很,能跑能跳还能犯贱,和那天晚上残废模样千差万别,一时也慌了神,也没听说他有什么胞兄胞弟的,难不成那晚是装的,故意引他们上钩不成?可这么一想又说不通理,最终只能连连在心里叫苦,他们此番秘密出关本就不易,但一想到能亲手断了喻家最后的香火,浑身又热血沸腾上了,快马加鞭追了一路,眼看要追上了,他娘的,结果被那姓卜的酒疯子一盆凉水浇了个措手不及。出发前说好了目的一致,拿下姓喻的人头后战功平分,其实他们自个儿对付一个瘸腿喻恒和一个远战副将难度也不大,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再加上一个卜恩只会更加稳妥,却不曾想他们一路上拿卜恩当大爷一样伺候着,到地方了他挥剑就砍,脸变得比那些个唱戏的都快。这要不是那姓卜的半路上被几匹马吸引去了注意力,他们可能也没这个见到活蹦乱跳的喻恒的机会。晦气,真他妈晦气。“你傻站着干嘛呢?当人质舒服啊?”喻恒忽然发声道,看方向似乎是朝着知秋喊的,他慢条斯理地弄了弄腰带,还不忘拍了拍把神经绷得和箭弦一样紧的连晁,示意他把弓放下,那毕竟是他流了血才换来的弓,浪费在那些人身上不值得。“四少爷不准我杀人。”知秋答道。“谁也没让你杀人,”喻恒背起手来,大大方方地在那些人的箭尖前面晃悠,一边欠扇地咂咂嘴:“可是他们站在那里太碍眼了。”说着,嗓音就是一沉:“把脚筋断了吧,我喜欢跪着和我说话的。”“是。”知秋办事向来不含糊,喻恒甫一下令,她便小手一抬,袖中冷箭“嗖嗖”地射出去两支,朝着旁边人的脚面上就去了,那些人今儿这一天受得惊可也不少,原以为这婆娘是喻恒的相好,带出来逃命的,殊不知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还相当凶猛。后面有卜恩拖着剑要砍人,身边还有个冷脸疯婆娘,仿佛自个儿是金刚不坏之身,不管不顾地一个劲儿往上冲,如今喻恒那脑袋怎么看也长不到自己囊中来的样子,不如让它老老实实地在他脖子上再挂上几天,当下比起杀人,优先把他装瘸的事情传回去更加妥当,也方便后续的动作从长计议。但是有个人显然是不肯给他们这个机会的。卜恩赶来的比想象中得快,大得离谱的重剑在他手里像把玩具刀一样,信手一挥就拦腰砍了几个准备逃跑的,他裹着的不知道从谁身上扒下来的棉大氅,此时早就被血浸染的一塌糊涂。“小兔崽子,可算让老子逮着你了!”他看着喻恒,咬牙切齿地道。第36章 破佛刀(一)卜恩那声音一出来,连晁刚松宽没多久的神经就再度紧绷起来,他下意识捏紧了手指间的箭羽,脑子里也迅速展开一系列掩护喻恒的方式,他射箭需借助后脚蹬地的力气,却不想刚迈开腿,正式重心不平的时候,就被喻恒一脚揣在腰间,直接飞出去撞到了一边的雪堆里。撞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响,和雪堆外面的刀剑碰撞声正好重叠在一起。连晁迅速从被他撞散的雪堆里冒出头来,视野刚一清明开,就看见喻恒两条小腿几尽埋没至积雪下面,双手持着的长刀虽然挡住了正上方的往生剑,但也是岌岌可危。这是他第二次亲眼目睹往生剑出鞘,他以为时过五年,自己至少能成长为可以与之一试的弓箭手,但眼睁睁地看着喻恒吃力地抵挡,还有被那剑气震得塌陷下去的,他方才站着的地方,也随之意识到自己要是真拉开了弓,会是什么下场。“快回城!”喻恒扭头朝他喊道。他后面似乎还想要再补充些什么,但是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卜恩的怒火也压下去了。“想跑?缺德玩意儿,今儿个不给你劈成段儿,我他娘的跟你姓!”卜恩来前儿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要不是因为他那个知书达理的哥,他才懒得千里迢迢跑来燕南寻人,见了喻恒这新仇旧恨就一起涌了上来,但是没想到一别这些年,这小王八犊子身高力气相当见长,竟然还能生生抗下自己一剑。要知道在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喻恒还被他打得毫无尊严来着。他有点惊喜这小子的成长,也想起了喻四曾经和他说过的话,一分心没看住他,竟然发现他松开了持刀柄的手。脑子被驴踢了?卜恩在心里痛痛快快地骂起来,两军对垒就算要投降也不是这么投的吧?老子的剑还他娘的悬在你脑瓜顶上呢?他确实想教育教育这没良心的东西,但没真想要了喻恒的小命儿,使劲儿砍下来容易,收回来劲儿可就难了,好在这小子腰还挺好,极快俯下/身单手扶地一撑,把两只脚从雪地里解救出来,没让身子顶上悬着的刀啊,剑啊,给砍着。卜恩也趁势收住了力,刚要抬腿去帮他踢一下刀,喻恒自个儿就直接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这刀让他踢得叫一个华丽花哨,他身上穿了那么多的衣服,还偏要来一个低空倒翻,翻完还不起来,又往他脚边挪着来了个正翻。怎么着,这在冰上划两下就迷失了自己,准备当个陀螺抽一下转一圈?他正纳闷着,忽见寒光一闪,脸色当即就变了,立马向后腾空而起,但还是慢了一步。他凌空退到了三米开外,一落地,下身的半截袍子就掉了下去,十分不讲究地把他带着腿毛的小腿暴露在了寒风之中。“行啊,在这儿等我呢。”卜恩脸色极差地嘟哝了一句,他早该想到在这家伙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投降,有的只是没有下限的战略性后退,难怪射燕那帮人提起来和喻恒手下的部队交战时,第一反应早就不是对喻家的恐惧,而是恶心,单纯的恶心。但是再慢一步,他的小腿可能也就和他曾经的马儿一个下场了。想到这儿又有点头疼,他把重剑在自个儿身侧一插,用剑身挡住了连晁瞄准他的箭矢,有些纳闷地看着终于板正站起来的喻恒,和他手里那把灰突突的小短刀,忽然眯了眯眼睛,朗声道:“别在我身上浪费箭,我不是来杀你家少爷,有那功夫不如帮那姑娘把人杀干净,他们要是活着跑回去,头疼的该是你们。”他这话是对连晁说的。不过连晁的表现看上去倒属于不识趣儿那类的,他固执地拒绝放下弓箭,但也不愿意这样浪费掉,只是弓着身子作出攻击形态,一步一步地往着那柄和他一样被喻恒踢开地长刀走去。他深知卜恩的话都对,自己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喻恒什么忙,倒是去那边帮着知秋解决掉那些人是当下最优的选择。可他也没办法放着喻恒拿一柄开完笑似的短刀独自面对卜恩。“你那刀是怎么回事?”卜恩的注意力也大多集中在喻恒手里的刀上,从前他和喻四交手的时候,虽说不清原理,但剑和刀像是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一样,一旦靠近就不由自主地躁动了起来。他借着这个断定那晚在将军府里的人绝对不是喻恒,加上打听来渊亲王因在殿上出言得罪了圣上,连夜返疆的事,思考之后不由得心下一惊,知道他这是甩开众人的视线,奔着珞珈山去了。他此番来燕南也是为了那珞珈山和喻四的事,要不是喻恒那小子给他使绊子,兴许能在他进山之前就给他截住,如此后续也无需费这么大力气。提起这个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喻恒没想回应他,刚才几个极限动作弄得他自个儿还有点喘,两军交战是分回合的,他想趁着卜恩还没攻上来的空隙,好好调整一下呼吸,却没想到卜恩真的开始一本正经地准备着和他扯淡。“喻恒!”远处,连晁忽然叫了他一声,紧接着那柄长刀就挟裹着风雪在空中打着旋儿地朝他飞来,喻恒一抬手就能接到,但他立刻将刀锋向下一转,用力扎进了脚下的雪地里,并借着这股力凌空跃起,断刃则在他手心底下转了下来,随着袖袍一甩,先喻恒一步奔着卜恩的肩膀就去了。“不打了你别听见吗,裤子都没一半了怎么……”他跃起的时候卜恩都没带慌的,待他把短刃甩出来才慢悠悠地把自个儿的往生剑拔出来,直到他看清了脚下忽然扩大开的影子,后面的话就被他生生给憋回到嗓子眼里去了。 第43章 在马的这个问题上,卜恩真的是一点都不觉得理亏,当然喻恒那种长脸只顾好不好看的,也不可能觉得自己理亏,不过他读书少词穷,没法为他美貌比蹄子重要的思想做辩护,最后只能凶狠地撂下一句懒得和你吵,便心疼地摸了摸马儿光秃秃的头。说来也奇怪,自从遇见了那只狐狸之后,身边的生灵似乎都变得有灵性起来,不再单单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牲畜,这么一想,也觉得自己打不过主人拿马撒气的行为有点不道德。卜恩不是小心眼的人,再加上他也饿了,尤其是看见那几条鱼的时候,肚子都忍不住咕噜了起来。“那么厚的冰层你们也能抓到鱼,挺厉害啊,”卜恩一边把小树杈堆起来生火,一边念叨起来:“我就喜欢钓鱼,这冬天钓鱼尤其讲究,破开冰面一定要快,不然把鱼都吓跑了,就什么都捞不着了,你们怎么做到弄上来这么多条条的。”“不是我们,是一只狐狸抓的。”“狐狸?还一只狐狸?”卜恩惊讶道,斜了喻恒一眼,又咂了咂嘴,“没人性,抓这么多鱼爪子都得撞折了吧,你也吃的下去。”“不吃还回来,屁话怎么那么多!”喻恒忽然发起火。卜恩一说,他就能想起那小狐狸最后可怜巴巴的,既舍不得鱼还想多被摸摸的样子,那缺了很多年的良心一时间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难受起来。一听这不给吃,卜恩也就不和他讲良心了,登即把拿鱼的手给背了回去,道:“吃吃吃。”说着还朝他伸出一只手,“你那把短刀借我用用,我给它们收拾收拾。”“不借。”“我这剑太大了不方便。”“不借,不吃滚。”“它不会才是真的破佛吧?”这一次喻恒那么快答话。“什么时候的事!”卜恩见他一言不发,却立马激动了起来,“刚才和你交手的那两下子,我就觉得不对劲,五年前它在喻槐手里的时候,还是长的对不对,你竟然把它给熔了,我说它怎么丑的那么离谱,你个败家孩子喂!”他用手在脸上头上一顿乱划,没人听得出看得出他是惊喜还是遗憾,但过了一会儿,就见他用力拍了几下大腿,语调瞬间欢快起来,把自己的往生剑立起来,随后像摸儿子一样摸了摸剑身,“等我回去也把它给熔了,奶奶个腿儿的,成天背着这大爷累死老子了。”说完他就开始用儿子的尖尖把小鱼的肚子划开,扔掉里面脏器,插/进树杈放到火里烤。知秋对此事并不惊讶,喻恒熔刀的时候她还帮忙来着,连晁却缓不过来,惊得下巴直打哆嗦,望着喻恒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真把破佛给熔了?”喻恒眼神躲闪了一下,仍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了句,“我用不习惯长刀。”“所以那破佛……它只是个赝品?也就是说即使真有人还杀你也拿不到真正的破佛?”连晁一惊一乍的,忽然又指着卜恩问他,“不过透露给这种家伙真的没有问题吗?”“我可没命拿他的刀,”卜恩极快地摇头否认道:“破佛和往生都是认主的兵器,外姓人不行的。”“……什么意思?”“没听过破佛和往生的传说吗?我记得传的挺广来着,我小时候听,他们鼓吹得还挺神叨的,但大部分是真的。”卜恩眯起眼睛回忆道:“这里以前确实是单独的领地,叫燕北,从前的环境比现在还要恶劣,当地的百姓都以捕猎为生,后来很多人死于一种怪病,身形佝偻,皮下密集出血,于是众人合力在那山顶上修缮了一座寺庙……”那山如今名曰珞珈,但从前被叫做落袈,据老一辈的人传言说,正是因为修了庙,才引来了神佛,落下一件袈裟在此,意在庇佑众生。也是从那以后,一年之中才开始有了四季,山林里有了野菜和浆果,死于怪病的人也越来越少。但是在山后,有一处被群山围起来的空地,与外界相连的,只有一处峡口,那里被奉为神使下凡时的必经之路,凡人不可肆意窥探,大家都很相信,于是便把那处峡口,用硬土堵上,以防误入。而在那个文化落后的蛮夷时代,人们多以武为尊,被推上领主之位的,就是喻家的先祖喻老刀,捕猎能力奇佳,而且相传他为人随和慷慨,一生最爱酒肉和美人,当然美人不行,其他都可以大方的分享。在他的带领下,大家合理分工,男人捕猎耕种,女人织布做羹,也确实过上了一段物质充裕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本以为送走了严冬,便可以迎来暖春,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所有的温暖与生机,都可以在一瞬间化为了泡影。这日子好起来后,吃水也就忘了挖井人,每日坚持去山顶朝拜的人越来越少,对后山的那处独属于神佛的领域也不再尊敬,如此才酿成了大祸,一夜间暴雪忽至,山中频频传来野兽猛禽的呼啸,家中门窗悉数被风雪冰冻了起来。恶况,一连持续了数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上位者大着胆子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喻老刀却忽然沉声道,称这一切都是报应,朝他一个人来的报应。他随即坦白自己擅闯禁地捕猎,还私自动了禁地之中的兵器,如此才惹怒了那位大人。众人沉默着,一句责难都不曾有,可是看向他的眼神却将心里的想法毫无保留。最后他拖着刀一个人去了禁地,他走的时候,人们没想到他还有命活着回来。然而其实禁地一说,半真半假,这里即使不搭建寺庙,那里原也有一位游手好闲的大人在,只怪他天性嗜酒,没少因此误事,燕北的恶劣气候,也是因为他镇压那里的十二兽不力造成的,眼看酿成了恶果,才取了两把为练成的兵刃暂时镇压,他一瞧镇压有效,便又去饮酒作乐,于是其中一把就被喻老刀给拔走了。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动手,却没想到那人又把偷走的刀给还回来了,只是换的不太是时候,他刚把十二兽给拉出来,准备一个一个收拾,就看见这人气势汹汹地进来了,全然是一副不要命了的样子。“再之后就传闻里最经典的桥段了,喻老刀单人斩杀十二兽,破了那风雪阵,又因为十二兽和佛教有些渊源,所以拿把刀后来又被称为破佛,不过这戏文里没有的是,他为此断了一条手臂,是他的血唤醒了没成型的刀刃,从此那把刀就指认他喻家人。”“也就是说,这把刀,除了他们喻家人,谁拔都会死。”卜恩沉声道,看着连晁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又转头去问喻恒,“你没告诉他啊?也对,好像喻槐说过什么你们家规严,不能外传,不过他不是你亲兵吗?都带到这儿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喻恒抿了一下嘴,脸色很差,知秋也尴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偷偷瞄了瞄连晁。“也是服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秘密,你说你们祖祖辈辈守着它干嘛?”卜恩摇头叹息着,伸手给火里的几条小鱼翻了个个儿。第38章 破佛刀(三)“不关你事。”喻恒重重地甩了他一句。他心里有些烦躁,说不上来是因为卜恩奇多的废话,还是因为听傻了的连晁。连晁愣了好一会儿,传言他自然是没少听的,只不过他从前也是个不信神佛的主儿,听个乐呵,倒也没当过真。“所以这刀无论怎样,都没用的,而且落到别人手里,反而会暴露秘密,所以,所以最迫切想要得到刀的,是喻家旁支……”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尚有余存的惊讶也被后来一波一波涌上来的落寞排挤到角落,泛白的嘴唇有点哆嗦,他沉默了片刻,一次次舔着嘴唇,几番心里挣扎之后,才像中了风似的,磕磕绊绊地扭头望着喻恒道:“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把刀给我?”“因为我当时怀疑你是旁支一党安插到我身边的奸细。”喻恒答的很快。该来的躲不掉,所以他没有欲盖弥彰地打断卜恩的话,也没有选择躲开连晁的眼睛,那双眼此时已经红了一圈,像个被打掉糖葫芦的孩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伤心那回不来的糖葫芦。“那几件事情太巧合了,我最亲密的人里,至少有一个一直在出卖我,白念死了,知秋的状况你也清楚……” 第45章 他们同他说,当今的喻家仅剩两位年纪尚轻的少爷,小的那个顽劣不堪难当大任,无需劳烦先生带兵亲征,只求除掉喻槐一人。他自然是拒绝了,天下是谁的天下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而且喻恒不是当将军的料,他也不是当侠者的料,惩恶扬善伸张正义之事他没兴趣,也做不来,要不是他家老爷子死后没人管这把剑,扔还扔不掉,他才不情愿把自己的人生和这么一把破剑捆绑到一起。可他还是去了,他实在想看看那个和他一样,一辈子都被捆绑在一把刀的人,是什么模样,见面之前,他一直以为那会是一位有着凶恶眼神的莽汉,颊边交互错杂的粗黑胡徐,即使在深秋也要裸露两条膀子出来,显摆那上面虬结的肌肉,声音浑厚粗重,像说书先生口中的草莽土匪。但喻槐其人却完全颠覆了他的印象,个子比他还要矮上一些,身形也很瘦削,他那黏人的破烂弟弟在他身边一站,几乎就能将人完全覆盖住,性格也温和,要不是力气大的出奇,他都不敢信这人竟会是这么大一个国家的护国将军。他甚至开始觉得喻槐有些合眼缘,照例面圣之后,便常厚着脸皮在喻府里待着,喻槐待他也亲切,许是当哥当惯了,不好扭过来思维,后来又听了坊间盼他们在大会上比武助兴一事,两人同是有些哭笑不得。比武的前一晚,两个人还在后院的荷花池边,商量着明日台上一招一式,如何摆弄营造出来的效果更华丽一些,最后那一剑原本是点睛之笔,既给足了来客的面子,又不失大国名将的风范,可也是那一剑,要了喻槐的命。他自知自己没有动手,喻槐身死的当晚,他也确实被应召进宫,但是喻槐胸口上和他最后那一剑,伤口的走势和位置都惊人的相似,他想不通。更要命的是喻槐那个破烂弟弟,不管他说什么都像疯狗一样咬死人就是他杀的,还胡乱煽动百姓,搞得他最后不得不像逃亡一样出城,能走出去还是托了皇上的,给他开了个城门。直到快近年关的那段时日,射燕的人又一次找上了他,还是一副时刻准备决战的派头,那时喻恒坠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燕北处处是冰原,山林里还常有野兽出没,就算能逃过摔死这一劫,在下面也活不长久。大将一死,不仅十五岁的小皇帝没了依靠,对于百年来被喻家垄断的军事力量,也绝对是一次重创。许是这一消息给他们增添了不少底气,此次来万娄寻他时,语气也豪横了不少,甚至还亮了底牌给他,表示他们此次胜券在握。说实话,卜恩对他们进展的迅速还是很吃惊的,万娄在统一之前,算得上领土规模最宏大的,依山傍水,地理位置也绝佳,可就连这样的水土,都救不活这被大肆屠杀过的破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能耐,聚集了一批又一批舍生忘死的人,一步步将那喻家逼到现在这个局面。提起这个,来者那眉目间便有着得意之色,道是说厉害还须看那古国熙和,历史悠久的大国气场那就是不同的,不服不行。卜恩又装作好信儿问了一嘴,引得他继续说,才得来后面的事情。原来当年熙和战败后,虽然没逃过被屠城的命运,但有一三朝老臣,忠心护主,为此献上自己的一双儿女,替代了本应被公开处决的太子和小公主。逃过一劫的太子带着小公主一路向南逃去,混进了大将军偷偷救下来的孩子堆里,还同万娄覆灭之时,就潜入燕南国卧底的小叔叔取得了联系。卜恩这才意识到,五年前射燕的出现,并非亡国者最后的哀鸣,而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复权战争,而被当成靶子的,就是作为刀神而名扬千里的喻家。他忽然就想明白了喻槐的死因。自熙和灭国后,江湖上就鲜少出现蛊术一说,也就只有少数人知道燕南王室弄的些邪门歪道,但那也远远配不得蛊术二字,可若这熙和王室真留下了后人,那便是不同。他幼时跟随父亲到处云游,是见识过熙和蛊术的厉害之处,其中有一种,让他印象尤为深刻。那蛊虫名为沙啮,单独存在时,肉眼不易察觉,可当千千万万只沙啮聚集到了一处,便能发挥出惊人的破坏力,起初被熙和认定为害,后来经由老蛊师用苗花的花粉杀灭了其方向感,在那之后,它们变得只认那花粉,有聪慧这,利用这一特点,在待修整的建筑上按照刻线涂抹苗花的花粉,再从袋子里把沙啮房出来,引得他们去啃噬那些木材,省时省力。所以如果将那花粉溶于他的剑气之中,趁着他最后蓄力的那一剑,穿透铠甲打在他内里的皮肉上,再于晚上放出沙啮,如此一来便可以借他的剑杀人。但达成这一目的的前提,至少需要两个人一个有合适的身份同他密切接触,并且于比武当日可以长时间在现场围观,而那另一个同他配合的,想必应该就是早年间混入喻府的熙和太子。若这两人真能在燕南潜伏了长达二十五年之久,他们拥有的势力想必也非比寻常,那也就怪不得区区一个来使,在他面前讲话时都有这般底气,还叫他现在站得好队兴许还来得及,要么就乖乖保持中立。卜恩在心里骂他们傻,如果是真想让他保持中立,大可不必跑这么一趟,他本来的立场就相当不偏不倚,但经他们走了这一趟,却不由朝喻家的方向偏了偏。就在他们凭借自以为周密的布局,而得意洋洋时,从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意外地像小针一样在他胸腔里一下一下地扎着。时隔多年他还总能想起那个并不高大的男人,和过去被他轻言妄断为可笑的愚忠。遇见他之前,卜恩从未觉得聚集射燕讨伐残暴的燕南有什么错,就算下令杀人的不是小皇上,把天下交到一个孩子的手里也十分荒唐。可他却看不到这天下最为基本的百姓。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战乱,上位者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数百个人家的生存。何况中原的统一,利弊交错,分不清孰多孰少,但若在此时打破局面,重新瓜分,燕南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都诛杀了不成?那岂不是又重蹈了燕南的覆辙。弊端无疑是大于利。这些喻槐看得远,那些小国如今团结一致,是因为又共同的敌对方燕南在,如果燕南被他们一举攻下,到了分土地的时候他们还能这般团结?能的话,最初的混战,就不会让燕南得逞了。那不卑不亢地一席话,竟也有一些触动向来没什么家国情怀的卜恩,后来他也会想,那或许不是不经脑子,听什么便是什么的护主行为,喻家的忠,虽然愚蠢,但忠的从来不是皇上,是他们自己的信念。一腔怒火不由得骤然而生,他觉得喻槐死得不值当。这种人一定要死去的话,应当死得浪漫,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其所,他要死在疆场上,死在为大义而战厮杀中。而不该死于一场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谋杀之中。“如果我偏要回去呢?”喻恒沉声道。“会死。”卜恩想也不想地答,“你上头所有的兄长们都死在二十五岁这年,你以为是什么血光之灾?别傻了,那就是要你们把视线转移到鬼神之论上,从而弱化他们自己的存在,你细数数已经你们喻家已经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上了,你真有那个自信觉得你能逃的过?”“而且,”他忽而话锋一转,口吻中带了些试探。“知道了从前那些腌臜事儿,你还能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地去效忠你的君?”喻恒说不出话了,他其实宁愿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些,从来没有来过燕北,他的命应该交代在那日的坠崖之中。左右都糊涂了这些年,为什么非要到最后一棒子给他敲醒,扯着他衣领让他去看,告诉他兄父用命去践行的忠义之道,不过是一场荒谬无人道的妖术,还有什么是可以奉为圭臬的?*直到血丝爬满了眼白,他也没能回答上来卜恩的问题,生鱼放入嘴里嚼上两口,又重新吐回了火堆里。他招呼着知秋走了,走前卜恩问他去哪儿,他说要接他三哥回家。知秋瞧模样倒是还没有缓过来,只是听令听惯了,喻恒一招呼,她也就跟着走了。她跟着喻恒朝着冰湖走去,起初还能勉强站在他身侧,到最后也不知是他越走越快,还是她被冰雪封住了腿再也走不动了。“我不想去。”她遂停下了,垂着头道,声音不大,尾音还有些细微的颤抖,“我想回家。”喻恒闻声也停下了步子,慢吞吞地转过身,狂风把知秋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但在这冰原之上,他们只能是两个渺小点。知秋哆嗦着,手指在身前扭着,她知道喻恒要做什么,他们此行就是来寻喻三的,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第47章 “我不是叫你别跟着我吗?你听不懂话啊?”小狐狸心想,不是你自己说,我只是只狐狸,如何能听得懂你的话?转而发觉喻恒声音有些不对劲,抬起头一看,才发现喻恒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凶狠,甚至还有些惹人可怜。它忽然就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难过了,不断在喻恒嘴里重复着的那句别跟着我,听起来倒十分像别丢下我。那副神情也很像。小狐狸睁圆了自己的眼睛。它一时间感觉自己很奇怪,心里有什么它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在不停歇地翻涌着,一层一层地,漫过它的胃,漫过它的心脏,漫过它的胸腔,被压在了嗓子眼。从动物行为上来说,喻恒这是在向它示弱,眼前这个高大的,挡住了许多风雪的男人在向它示弱,这比一个母性动物的示弱更能激发它一个公狐狸的保护欲,只可惜它没有喻恒那样高大的身躯,无法帮他遮蔽风雪,甚至连卷着舌头舔舔他的脸,都先要喻恒将它抱起来。它不知道在它去捡鱼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喻恒做一些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它难过。最后一缕紫红的晚霞消失在了天际,不称职的月娘还没有就位,天色同雪色融为一体,把立于湖面之上的那一人一狐的突兀感消磨下一些。喻恒没再出言驱赶它,反而是在它面前蹲了下来,没绑好的长发也随之倾斜下来,有几缕蹭得它鼻子痒痒的。他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脸,又轻轻检查了一下它嘴角和那红狐狸抢鱼时,被咬出来的伤口。他忽然笑了一下,想起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像也像现在这般狼狈。下一刻就整只狐就被打横抱起来,放在了膝头。喻恒把脸埋在了小狐狸柔软的肚子上。天色一点一点地黑了下去。*连晁一路未停,快马赶回燕南时,已是午夜,城里还没有发现异常,街道上偶遇几队巡逻的禁军,在看到他亮出喻家腰牌后,也不多做为难。奇怪的是他自己,习惯性牵着那匹被迫谢顶的马,往喻家的大门走去,到门口了开始忍不住生气,连带着看那匹失去了鬃毛的马,也越发不顺眼起来。他当即把牵马绳一扔,两手一抄,转头往自家方向走去,他没那么大的宅子,府里也就两三个下人伺候着,晚上也没人给他守门。怕吵到巧儿休息,他便轻手轻脚地跃上屋顶,还不忘对一瞧见他回来,尾巴都要摇得飞起来的大黄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它这要放开嗓子一叫,巧儿定是要惊醒的。大年三十当晚点起来的红灯笼,如今早已经灭了,好在院子里还算亮堂,再凭借他出色的目力,足够能避开巧儿摆得到处都是的瓶瓶罐罐,巧儿自小便喜医术,还颇有天赋,可惜没有条件,只能在喻府安排的女红上浪费大把的年华,不过他加官封爵后,当即就去药材铺子给她买了个齐全。还是他的巧儿能让他心情愉快起来,只是今晚怕是见不到巧儿看到他回来之后的惊喜之色。这么一想还是有点遗憾的。他成功绕过了大大小小的瓦罐,正准备退开主屋的大门,余光却忽然瞄到了下人房里的亮光。第39章 山中人(一)那光是从墙壁处透来的,屋里煤炉里的火一早就灭了,连些余温都没在空气里留下,连晁越发觉得不对劲,便轻手轻脚地往里走了走。“我不晓得你到底在怕些什么!”稍一靠近,便听得从里边传来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尖细嗓儿,那声音又带着怒火,啐着骂了一段他听不大懂的方言,连晁下意识摒住了呼吸,手腕一抖,将早先藏在袖中的羽箭抖落下来,握在手心里。里面有人应了句什么,但那声音太过低沉,被厚重的木板一挡,他也听不出个连贯语句来。不一会儿那尖细嗓儿便又开了炮,“你可知因为你当时的一念之差,害死了我们多少人!大家那样信任你依靠你,你就拿这个来回报我们的期待吗?”“之前你有那么多机会动手杀了他,可是你没有,你说死在他前面的那些个都是二十五那年死的,执意要等到他二十五岁在杀,现在到了岁数,你又说自己死了身份不好下手,怎么着,殿下这是觉着伯叔老了,好耍了是吧!”连晁心下一惊,这人嘴里那个二十五岁的“他”,可不就是再说喻恒,而且听那口吻仿佛可以随意掌握喻家人的生死一般,念此,顺着头皮流下去的冷汗不由得打湿了里衣,耳畔又传来“扑通”一声。“殿下跪我做什么,我是个阉人,这辈子已经废了,熙和的未来全都要倚仗殿下,可殿下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叫人寒心啊,那喻恒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你偏偏下不去手杀他,难不成相处久了,处出滋味了吗?宫里都传他是个断袖,我警告过你不要和他不清不楚的对吧?而且别忘了,你可是几乎灭了他喻家满门的凶手。”内里的话音刚落,屋外忽而狂风骤起,将外侧的门吹得大开,处刑一般噼啪地扇打着屋壁。连晁惊慌失措地回过头,白巧儿正站在门槛边上,风把她的乱发自后向前吹得很乱很乱。她背对月色而立,一点点扩大的瞳孔被很好的隐匿在黑暗中,举着托盘的手在圆滚滚地肚子上面,不易察觉地抖了抖,还将托盘里的热茶抖了些出来。热茶遇冷,从表面上接连浮出水雾来,氤氲在空气之中。“连郎,”她只用了一瞬就稳住了心神,护着肚子小心地迈过门槛,往里进了一步这一声连郎唤得里面也没了声响。“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信里不是道还需四五天左右吗?”走近了一瞧,也发觉连朝僵硬的面色,和他手里紧紧握着的箭矢。那箭矢伴随着主人的手哆嗦着,似乎还有点微弱朝她抬头的征兆。“连郎?”巧儿瑟缩地向前伸了伸脖子,像极了某种出生不久的幼小兽类,胆小却又好奇地打探着眼前的一切。“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啊,”巧儿自然地展露了一笑,“秦嫂最近染了风寒,虽服了药,但夜里睡不踏实,我方才听她干咳得厉害,便想来送些热茶,润润嗓子也好,这会儿没声了,兴许是睡下了。”“巧儿。”连晁忽而深沉地唤了她一声,箭尖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扭转向内里的木门。“跑!”他骤然喝了一声,须臾之间,羽箭便已脱手,迅猛地朝着内里透光的门缝射去。一下就扰得巧儿手里的檀木托盘也跟着掉了下去,上面载着的茶壶摔破在地上,水汽滋滋响着。连晁一边像巧儿的方向退去,一边张弓搭箭又送了他们三根,箭矢破门而入,他来不及去看有没有射中,便将弓挂上了肩上,一把抱起慌了神的巧儿。“秦嫂可能是射燕那边的奸细,不过来不及解释太多了,里面的那些人肯定知道我的存在了,我想办法拖一下,你快去……去将军府,喻恒在那儿能护你安全。”碍于巧儿的肚子,连晁不敢往高处跳,但其实抢占高处会对他更加有利。只是此时再顾不得后面接连而来的踹门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他把巧儿送到宅院外,吹哨唤来那匹秃头马儿,再想低下头嘱咐两句时,巧儿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雪光映得如此晶亮。 第49章 喻恒一听就愣了,手下意识往后腰一摸,结果捆刀的皮袋里果然没了刀。那青年也注意到喻恒神色上的巨变,连忙从背篓后面,把靠在那里的两把刀拿出来,呈递上去,满脸歉意地望着喻恒,微微颠了颠右手上的那柄短刀,“用的这把……”然后他又扬了扬那柄长的,“这个太长了,不方便用。”他私心也觉得这长刀花纹雕刻的漂亮,看着就金贵,不像他能买得起的,倒是那把短刀,虽说长得丑了点,但意外得好用。喻恒怎么个神情小狐狸是看不见,只知道原来虚搭在它尾巴根上的大手一下子就缩紧了,攥得它一激灵。“你叫……你叫什么名字?”隔了好一会儿,喻恒才说话,他一直抱着狐狸,丝毫没有松手接刀的意思,那青年也只能干干巴巴地提着两把长刀和喻恒大眼瞪小眼,他也不知道喻恒这是气傻了还是怎么,登时从心底生出些无地自容来,好不容易盼来喻恒先开口,却是这么个让他摸不清头脑的问题。“我叫长笙,”他答道,莫名地,他总觉得喻恒眼里有什么期待似的。“林长笙。”他又连名带姓地补了一句,多了个姓,却直接把喻恒眼里的那点光给灭了下去。“行吧。”喻恒失望地叹了口气,给青年弄得更加懵了,怎么报个名还能招来叹气,他这名是不好听还是怎么着?“那把刀不卖,但是可以送你,哎,别急着谢,有条件的。”“您尽管说!”青年答应地到快,没等喻恒开出来条件,就开始眉飞色舞地兴奋道:“真是帮大忙了,这两天村里铁匠病倒了,我又把家里唯一的柴刀搞坏了,都不敢回家了,奶奶肯定要打我的!”“你还有个奶奶?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长笙爽利地摇摇头,答道:“没了,就我和奶奶,小时候有个叔叔,常来给我们送东西,但是这些年也不来了,对了,您刚才说的条件,具体是什么呀?”“啊,我啊,奉命来燕北追拿一个反贼归案,贼没捉到,和队友也走散了,所以我需要暖和的地方,还有……”他瞄了一眼火里烤的鸡,在酥脆的外皮也掩盖不了里面的白肉一点滋味都没有的事实。“还有好吃的饭。”“没问题!我等下就带你回我家!我奶奶手艺一级棒!”*火里烤着的半只鸡,喻恒没怎么动,多半让那青年吃了,一大块鸡胸脯喂了小狐狸。小狐狸一边的牙齿和那红狐狸打架的时候,给咬坏了,冒着热气的肉一入嘴,就给它疼得哼哈乱叫,还那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喻恒,活活给人盯毛了。没办法,喻恒只好把小狐狸抱到自己腿上,把大块的肉撕成一条一条的,放到它没伤的一侧嘴巴里。小狐狸总算体会到被人伺候有多爽,怪不得喻恒府里留了那么多模样漂亮的姐姐,专门给他端茶倒水,洗脸梳头。它爽了,喻恒越喂越不爽,好不容易等到小狐狸吃饱了,开始枕着他的大腿,甩着大尾巴,四脚朝天一仰,那时火就剩下一个小苗了,更别提鸡了。他自己还弄了一手的油。还好长笙比它讲究多了,还知道把唯一的腿给他留着。喻恒朝他道了声谢,但也没什么兴致吃了,转了一圈没找到一个能擦手的东西,于是报复性地把油都抹到了小狐狸的皮毛上。不过当他低头看着粘了一手的,从狐狸身上呼噜下来的白毛,看它们有长有短又粗又细的,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上了。长笙的家离这儿本来不算很远,但他们在山里足足绕了半天,直到喻恒都有点忍不住想砍他了,他才又喜又憨地蹦跶起来,大叫着说这回对了,这回肯定没错。然后就被喻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讽刺了一通,长笙还傻笑着应,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第41章 山中人(三)找准了路,长笙的话匣子也就放心地打开了,后半程光听他念叨奶奶有多么多么厉害,写得了诗,砍得了柴,刺得了绣,耕得了地,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他奶奶不会的。喻恒心说就是这能力越出众,往往越容易带出来一个干啥啥不行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那小狐狸也没闲着,它很快就用行动向喻恒证明,把油抹在它的毛皮上是一件多么错误的决定。它不想走了,倒不是走不动了,只是嫌弃那又冷又硬的雪地冻脚,于是快跑了两步赶到了喻恒身前,侧着身子一卧,小肚子正好压在喻恒即将抬起的脚面上,随即把身子圈成一个未闭合的圆,小白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哼哼唧唧地想让喻恒把它抱起来。不过喻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会错了它的意,只愣了片刻,就抬脚给它掀得打了个滚,随后没过瘾似的,又接连给它补了好几脚。等到小狐狸放弃耍赖,站起来想自己走的时候,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四个蹄子仿佛都不站在一个平面上了。喻恒看着被自己玩晕了小狐狸,久违了展露一点笑意,它活像喝多了的酒鬼,东走两步西走两步,小爪子一别还把自个儿弯了个跟头。“公子真是童心未泯啊!”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的林长笙忽然感叹了一句,面上还带着憨憨地微笑,一下子让喻恒有了一种被降维鄙视了的感觉,悻悻地弯下腰,把狐狸捡起来。结果却被自己先前抹上去的油污蹭了一身。这下他再是笑不出来了,把小狐狸按进雪堆里,抓了些雪块给它胡乱洗了一通。呼噜得差不多了,喻恒的手也红得发紫,灵机一动,当即像揣手袋一样,把冻红的手交叠着放在小狐狸的肚子上,提着它站起来。小狐狸的脑袋还晕着,四条蹄子失去灵魂一般,一晃一晃地垂下来,跟着喻恒走动的频率来回晃悠,还大有越晃越长的趋势,活像一个被抻长了的面团。连续下了几天的雪,今日难得见了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只是正午时,金灿灿的日光在白雪上镀了一层金,晃得人有些看不清道儿。“就在前面了!我就说这次没错吧!”林长笙开心起来,背着竹篓扛着喻恒的两把刀,一蹦一蹦地朝着山脚下那一缕缭得最高的炊烟奔去。炊烟下是一处窳陋的院落。小小的一个,埋没在积雪与枯木丛里,成了未迁徙走的北鸟的窝巢。像是听见了长笙内心的呼唤,那里面忽而冒出来一个佝偻的矮小老妪,她手里挥舞着一根破木拐杖,听着动静,便探着脖子瞥了她的宝贝孙子一眼,之后转头就目不斜视地朝鸟窝冲过去,暴躁地驱赶着几只操着喑哑嗓子叫唤的乌鸦。“晦气东西,滚!”老妪的嗓音也不较那乌鸦好听上多少,她一下一下地抡起拐杖,用力敲打着枯树枝上的鸦巢,直到几只乌鸦扑腾着翅膀,乱叫着飞走了,才肯停下来,费劲地把她自个儿的气息喘匀了。 第51章 喻恒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巴,道:“不多。”“也对,你那对哥姐,把你保护的那么好,恐怕老四死前,你都不知道喻家还有旁支一说,”虽说想通了,但语气却还是忍不住含了嘲讽进来,只听她清清破风箱似的嗓子道:“你们喻家是靠那把破佛刀才扬名千里,但是刀只有一把,有资格继承的人也只有一个,懂吗?”可能是人老了,嘴上也学会积点德,没了从前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泼辣大小姐的派头,可这话里夹话的毛病可一点都没改。“三儿说,长笙和你年纪相仿,真到了你们两个争家主之位的时候,就你那狗屁德行,肯定要被砍了手,驱逐出城咯……”她吊着眉毛,神态更显尖酸,椅子胡乱抹了几下,就不讲究地一脚给踢了进去,两手在身后一背,阴阳怪气地把尾音拖得老长老长,随后用肩膀撞了一下没什么表情的喻恒,从他身边走过去。鞋后跟儿在沉灰的地面上一拖一拖的,弄出来的声响也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不过她一只脚方才迈过门槛一寸,就忽然扭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不过你也不太自以为是,好像自个儿是全家的香饽饽一样,都围着你转,三儿他早就有带着喻家脱离燕南的想法,跟你没关系!”“哪还有全家了。”喻恒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他晓得林三娘如此说,也是希望他心里能好受一点,可他却说不出什么让林三娘好受的话,甚至连接三哥回家这样的豪言,在林三娘面前,他都有些不敢放出来了。“歇着吧,吃饭叫你。”林三娘眼神暗了暗,虽然这点程度,在她昏黄的老眼里并不能体现太出来。三娘走后,喻恒一个人在屋里站了一会儿,这屋许久不住人,几根干柴再怎么蹦跶,一时也暖和不起来,哈气一团团的在他脸前散开。向来循着本能做事的人,一旦思考起来,会投入得可怕,他全然没发现周围少了点什么,直到脑子里隐约理出来冰湖下面,那个密室的轮廓,正准备拉开椅子坐下,在桌案上比划两下,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狐鸣。这一叫,他才发觉那粘人的小狐狸竟然没跟过来,想来又是跑到哪儿撒欢了,结果撒大发,翻车了。脑子的画面也没了,喻恒有点懊恼,起身推门出去,直接闯入他视线的,确实一只干瘦的红狐狸。看着还有点眼熟,像是之前遇到小狐狸时,跟在它旁边拖家带口的那只。它正呲牙咧嘴的冲着一个方向叫唤,喻恒向那个方向移了视线,才注意到自家那只笨狐狸,它的大毛尾巴卡进了肆意生长的枯木从里,几乎和上面覆盖的积雪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那里还卡着只狐狸。喻恒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主要他也没亲眼见过狐狸打架,就很想看看它们嘴对着嘴,冲对方斯哈斯哈地喊,到底能起什么作用,难不成是用口气来熏晕敌人吗?那小狐狸平时看起来胖乎乎,揣在衣服里还有点占地方,此时和那红狐狸一对比,倒是比人家小上了一圈,耳朵也要小一点,圆一点,而且这样一看,也没那么尖嘴猴腮,不像什么好东西了。也不知道是气场震慑够了,还是叫唤累了,两只狐狸渐渐有动手的倾向,这一环节小狐狸明显吃亏不少,它腿也比人家短,而且后面两条蹄子还是悬空状态,为了维持臃肿的身体的平衡,它只能活动一只前蹄儿,人家红狐狸一抬爪就能按住它脑袋,它自己把那动的蹄子扑腾到飞起,却也够不着它一根胸毛。小狐狸气坏了,把爪子张到最开,露出尖尖的指甲,成功地拽下来红狐狸几根胸毛,自个儿脑袋却被越按越低。喻恒终于是看不下去了,这狐狸除了尾巴比人家粗点,其他各方面简直是处于完全被碾压的状态,再看下去,他都得替小狐狸害上一臊。那只红狐狸似乎是过来找他的,喻恒刚一靠近,它就松开了压着小狐狸脑袋的蹄子,扭头从旁边的地上叼起来什么,拖着尾巴颠颠地朝喻恒跑来。等它把东西吐到喻恒的面前来,他才看出来那是一个蛋,看大小倒有些像蛇蛋。他记得狐狸是爱吃蛋的,府里鸡圈内的库存,至少得有一半进了那笨狐狸的肚子里,这荒郊野岭的,找些蛋来实属不易,从这狐狸瘦成干的身子也能看出来。有了那笨狐狸的经验,喻恒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红狐狸多半也是来报恩的,他拿起蛋来看了看,轻笑一声,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没想到我还挺有狐狸缘儿的。”随后那红狐狸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还温顺地躺下来翻了个身。露肚皮是示好行为,也是一个安全信号,看见亲娘躺了,躲在一边偷瞄的几只小狐狸崽儿也整齐划一地朝他跑过来了。喻恒很快就被狐狸们包围了,卡在树杈里的小狐狸直接被他抛在了脑后,主要是那么多只狐狸一齐嘤嘤叫唤,让他有些吃不消,蛋也没手拿了,忙着给这个挠两下下巴,给那个呼噜两把脑袋。这下卡住的小狐狸更加暴躁了,它都没享受过几次这个待遇,倒让那拖家带口的狐狸精先得逞了,这报恩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它两个前蹄不断暴起又落回去,甚至叫出来两声狗叫来吸引喻恒的注意力,但是没用,看着喻恒一边同狐狸精的儿子玩,脸上甚至还挂了笑,当即怒火攻心,激得眼周红了一圈。“不行不行了,你们太能叫唤了。”喻恒终于受不了了,一个个把没骨头似的小家伙们拎起来,扔到它们亲娘的后背上,还趁红狐狸不注意,把蛋塞进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崽子嘴里。红狐狸比崽子们识趣儿,一见喻恒起身,就也不再磨他,只是蹭着喻恒的腿,在他脚边转了两圈,似乎在同他道别,然后就带着自家崽子,浩浩荡荡地朝篱笆走去。喻恒这才注意到那只可怜的笨狐狸,和它卡在树枝里的大毛尾巴,看它是没有自救的可能了,只好走过去,帮它把尾巴给拆下来。却不想它一重获自由,立刻一个俯冲,朝着走在最后的狐狸崽儿冲过去,给人家撞出去老远,惹得红狐狸也炸了毛,牙一呲就要冲上去打架。小狐狸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也呲着牙和它对冲上去,要不是半路被喻恒就给截怀里了,就它那闹着玩儿似的战斗力,另一半嘴巴也别想好了。没有自知之明的小狐狸还在喻恒怀里扑腾,叫得比那红狐狸还要凶猛几分。红狐狸倒像是看出了喻恒和小狐狸的关系,于是不乐意地甩甩尾巴,没有多做纠缠,小跑过去叼起自己被撞飞的崽儿走了。可小狐狸直到一根红狐狸毛都看不见了以后,依然没有把牙呲回去,嗓子里仍然凶巴巴地叫。“没完了?你又打不过人家,叫唤什么?”喻恒随口凶了它一句,还伸手在它脑袋上弹了个脑瓜蹦儿,结果却猝不及防地被那小狐狸一口咬在了手上,给虎口留下了个圆圆的出血点。“长能耐了?敢咬我?”他显然也被小狐狸咬懵了,他从来没想过这小家伙竟然敢袭击他,一下子小脾气也上来了,卡着狐狸脖子,在它屁股上啪啪来了几巴掌。他被咬疼了,下手自然也没个轻重,结果给小狐狸打得叫声都变了,心里又泛起来点不忍心。想着它在自己身边待惯了,所以怎么看怎么乖巧,但毕竟野性没除,会咬人也正常。可就当他以为小狐狸挨了打,会更加激烈地反抗他时,却不想它连叫都不叫,两个前蹄在自个儿脖子上一圈,毛乎乎的小脑袋随即拱进了自己的颈窝了,一抽一抽地,好像是哭了起来。小狐狸此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哭到底是因为屁股疼,还是喻恒摸了别的狐狸,它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狐狸。第43章 水中花(一)燕北气候冷,没一会儿就把小狐狸哭出来的鼻涕泡给冻上了,被喻恒揪着后颈毛拎出来的时候,还像没发挥够一样,原本趋于平缓的胸腔又爆发了新一波的抽泣。“有那么疼吗……”喻恒皱着眉头嘟哝一句,又笨手笨脚地把狐狸脑袋按回到自己肩窝里去。他傻兮兮地站在偏院中央,抱着怀里蜷缩着白团子一晃一晃,手上还毫无章法地插进它脊背后浓厚的毛发里,揉了两下刚才挨了自己巴掌的部位。 第53章 它要带着喻恒去它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去见见那个整日酗酒的破烂道士,在春光烂漫时,带他穿行于金灿灿的油菜花之中,只是不知道那时的喻恒会不会嫌弃它换完毛之后不好看。不过它眼睛没亮多久,就被喻恒连爪子带脑袋一起按到了另一边。“行吧,听你的。”喻恒颇为遗憾地看着它说,“明天去接三哥,然后回燕南。”第44章 水中花(二)那晚的前半夜,小狐狸是眼巴巴看着喻恒裹在被子里的厚重背影,蜷缩在在桌案上入睡的,到了后半夜就迷迷糊糊的,被人拦胸拎起来塞进不算暖和的被窝。小狐狸没想到它竟然这么快就能躺回喻恒的怀里,一时间精神了不少。不过它心里明镜似的,喻恒这半夜抓它上床,八成就是因为被窝太冷睡不着,让它过来暖床,等下被窝里热乎起来,它毫无疑问会被丢出去,于是半点没犹豫就张开爪子把他身上厚重的衣服往两边扒楞,毛乎乎的脑袋瓜儿往他胸口上蹭啊蹭。反正也要挨扔,能多占点便宜是点。不过等它被最爱的两瓣胸肌压得动弹不得时,它忽然又觉得这生命不可承受的重量,也没它想象中的那样值得渴望。起初喻恒把嫌它乱动,就想压它一压,没想到暖和过来睡眠也容易的多,结果就导致小狐狸的脸被他压得几乎看不见了眼睛,还被迫吐出小半截舌头来,而唯一自由的尾巴此时似乎也它切断了联系,不知道该怎么摆弄好。不过最让它头痛的,还是自己下面悄悄从一片白色的毛发中傲立出来的丁丁,它勾着脖子隐约能瞄到有些红红的尖尖,这还是它第一次在没有被触碰的情况下冒出来。但是直到红红的尖尖缩回去,喻恒也没有要翻身放过它的迹象。*鸡鸣时,天际将亮,喻恒睁眼还有些吃力,耳畔传来的哼哧哼哧声却听得真切,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隔着厚重的衣物都能感知到异物的摩擦感。他刚想坐起身来瞧瞧,就猝不及防地被喷了一脸。这也成了这个鸡飞狐狸跳的早晨的开始。小狐狸四蹄撒到最开,面目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狰狞,它几乎把自己跑成了一张腾飞在空中的白色毛毯,毕竟后面跟着阴沉着脸,拖着长刀出来的喻恒。它觉得它这次是真完蛋了,方才可是亲眼看着,在村口拐角处,喻恒是何其凶狠地恐吓一只窝着身子叫两声春,舔两下蛋的公猫。想起这个它眼眶子就犯浅,它觉得自己还不如那只公猫,眼看快开春了,人家讨不到老婆好歹还能自己舔两下,自己辛辛苦苦从喻恒身子底下挣脱出来,刚蹭几下人就醒了,吓得它毛都立了起来,噗呲一声就交代了。然后就被喻恒提着刀追到现在。但这能怪它吗?它就想蹭蹭,又没想干别的,而且它们狐狸向来是一夫一妻制,哪里像人类三妻四妾不说,还常常在青楼里流连忘返。虽然喻恒不是狐狸,但它既然认准了喻恒,那就是抱着要护他一辈子周全的决心,爬到他身上蹭的,又不是蹭完甩甩尾巴走人,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硬生生给它追出了逃命的架势。可惜心里信誓旦旦想着护人一辈子的小狐狸,到底四个蹄子没跑过两条腿,气喘吁吁地被喻恒压了在地上。它死死地闭着眼睛,不敢看喻恒会如何对它,可是当听到屁股后面唰唰几下挥刀声,顿时感觉狐生凉了半截。它也确实凉了半截身子,一扭头发现屁股后面立着个冻久了的雪块,喻恒挥着他的大长刀笨笨咔咔地在雪块上雕着什么,被他削去的雪大多落在了小狐狸的后半身上,等喻恒将那东西拿到它眼前来的时候,它才发现那是一只奇丑无比的雪狐狸。喻恒揪着它的耳朵,拎它起来,拿自己亲自操刀产出的雪狐狸,在身上蹭了两下,随后手上力道一松,雪狐狸自然下落,没等摔在小狐狸面前变得粉粹,就被笔直刺下的长刀贯穿了身体。小狐狸顺着喻恒揪它耳朵的方向歪斜着身体,不明所以地看着喻恒,心想这追它跑了二里地,难道就是为了给它表演这个?“再敢蹭我,你就跟它一下场。”还好喻恒气场够足地附带了一句解说,小狐狸才想明白这就是那所谓的杀鸡给猴看,只是鸡被换成了一只丑陋的雪狐狸,而猴是漂亮的它自己。*后来它就被喻恒一路提了回去,一进门就听见那林三娘没好气地从灶房探出头来骂:“一大早死哪去了?拎着刀到处跑,不爱待赶紧滚!正好老太婆我眼不见心不烦!”喻恒没理她,直接从她旁边挤进了灶房,蹲下来就开始自顾自地找东西,小狐狸跟着他大起大落的,还摔了个屁股蹲。“你找什么!”“绳子,结实点的。”喻恒头也不回道。“滚屋里去!净给我添乱,就你那么翻猴年马月能找着?”林三娘对他也不客气,抬腿就是踹,“等我忙完给你找!有那闲工夫滚过去看看你大侄儿回来没有!”喻恒从小挨打也挨惯了,这几年没经了打倒还不太习惯,只是此时比起这一脚,那一句大侄儿仿佛更能在他心头撞上一撞。三娘背对着他站着,身上穿着正红色的粗布衣裳,一头黑白相间的发在脑后盘得依旧整齐,只是头上的花花首饰少了很多,看上去远没儿时瞧着那般沉重。“元宵?”他最后才注意到三娘手上忙活着的簸箕,好些个初具形态的大圆球从江米面里跳跃出来,在换个地方被接回去,喻恒好奇便凑上去瞧了一眼,可还没等他看清,就被三娘一脚踩了脚,还挨了句骂。“滚开,没点眼力价!”林三娘给他撞开,自己抓过漏网,把几个圆球赶鸭子上架似的,划着弄到漏网里,随即又放到蘸了四五次的水里滚了一遭,就有一股脑地丢进簸箕里继续滚。“别再这儿碍我事,去看看锅里水开没开!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三娘甩了个白眼给他,手上抖簸箕的动作幅度骤然加大了几分。喻恒不情不愿地侧身过去看锅,从前在府里时,他三娘和人吵架就不曾输过,如今只怕这道行更深,他还是别张那个嘴的好。没等掀开盖子,就能看出锅里的水早就开透了,咕噜咕噜地从周围一圈缝隙里冒着热气,再等等怕是要把盖子顶翻。“水开了。”他道,掀开盖子的一刹那,热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几乎埋了他半个身子。“今年立春和元宵撞了。”林三娘声音忽然放柔和了些,“晚上一起赏个月吧?十五的月亮圆。”第45章 水中花(三)汤底被火炼成浓郁的白,大个儿元宵沉在白瓷碗底,小狐狸扒着桌子站起来,挪着它的黑鼻子,跃跃欲试地往碗边凑了凑,刚嗅到一丝芝麻花生的香气,小蹄子上就挨了一筷子。一瞥头,就瞧见林三娘掐着腰蹬它,吓得它当即缩缩起来脖子。它心里有些怕这个老妇人,来这儿之前它见惯了别人对喻恒毕恭毕敬的样子,像这样又打又骂竟还没惹得他发火的人,估计就连那叫连晁的副官,都没见过几个。 第55章 狐狸不知道它的将军有没有看到那个圆圆的月亮,因为那一晚,喻恒没有回来。他是在雪融的那几天,才出现在村落的,那时气温一天天的回暖起来,尤其正午时,骄阳直射,门口消融了的积雪汇聚成一道道细流,顺着地势蜿蜒而下。小狐狸这些天掉毛掉的厉害,之前尾巴上被黑鹰揪秃了一块,如今久坐,屁股上也蹭掉了一块,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夏毛,脸上也被风吹得有些花了,黑一块白一块的,也不敢自称是狐漂亮了。而且所剩无几的白毛也被混了泥土的残雪蹭的脏兮兮的,它已经好些天没有舔过毛了,几绺脏兮兮的毛发凝结在一起,几次被路边没人要的野狗当成了同类,俯着身子冲它狂吠,警告它不要来抢地盘。小狐狸只是往后背了背耳朵,瞥都懒得瞥它一眼。喻恒回来的那天,也没有看它一眼。没有给它带答应好的青花鱼,也没有一见面就先摸一摸它快秃了的小脑袋。小狐狸看见他身后乌乌泱泱尾随了一大批人,脸上写明了不敢靠近,又按耐不住好奇,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缩了水一样的老头,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皱巴巴的,没了牙的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破佛,破佛。这个词它听了好多遍,它知道那是在说喻恒的那柄不离身的短刀。小狐狸下意识觉得它不是什么好刀,就像初次见面时喻恒觉得它不是什么正经狐狸一样,虽然正经狐狸应该长什么样儿它也不知道,但那柄刀,却是越看越刺眼。它从人群腿间的缝隙钻过去,躲过一个个险些落在它尾巴上的脚,又抓破窗户闯进了喻恒关起来的屋子,挤到了他身边。喻恒双眼无神地跪在地上,面前躺着用黑布包裹起来的东西,是干尸的味道,小狐狸一闻就绕开走,结果却发现喻恒身上也全是这味道。“小四儿去过很多次,都没能打开阀门,没想到你竟然做到了。也对,毕竟是下去过的人。”三娘语气淡淡地说,“下面没有活物了吧,一堆堆的白骨,也亏得你能认出来他。”喻三死后的好几个年头里,她都没能走出来,要不是惦记着管长笙的死活,她恐怕早就哀毁逾恒,随丈夫和儿子去了。初到燕北的那段日子,在那些漫长的夜里,她常常背着长笙一个人到湖畔坐着,有时一哭就是一宿,恨自己破不开冰面,连儿子尸体都带不回来。到后来麻木了,也疯了。“只有这一具……有右手。”“你恨他吗?”喻恒愣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打他记事起,三哥就是家主,同娇惯他的阿姐和四哥相比,他待他并不好。挨最多的打,关最久的紧闭,一言不合就打折他的腿,叫他好些天下不了床。林三娘像是读懂了他的内心所想一般,轻声慢语道:“他为了不让狗皇帝见你,用了很多极端的手段,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怨气不小,但是他撑起这个家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啊,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她说到这儿时,几度哽咽。“一个无才无能的小屁孩。戾气不重,压不住图谋不轨的旁支,心不够狠,镇不住姥爷留给他的兵,他背了那么多骂名,我这个当娘的,我却……”喻恒记得的。从前他三哥最爱说的那句,就是我是你哥,怎么就打你不成,骂你不得?其实后半句不重要,重要的前面。“我是你哥”这四个字,喻三始终记得。“长笙,赶他们走。”林三娘抱着胳膊冲门外,凭借一己之力阻挡着村民逼近的长笙喊了一句,门外吵得越发厉害,惹得她臭脾气上来了,只是她眼圈红肿着,声音听起来也跟着有些飘忽感。“奶奶,可是薛太爷他说执意要见官儿爷一面,不然……不然死都不肯回去。”“你去告诉他……”“我见。”喻恒忽然打断了林三年逐渐朝着尖酸发展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见他。”*老者瞧见被喻恒熔得不像样的破佛刀时,险些没有哭出来,他不说也没人知道这是再见破佛的感动,还是被喻恒暴殄天物的行为气的。“是它,是它……”这老人过了年虚岁一百有二,是整个村落年纪最大的,大家都愿意尊他一声太爷,相传这薛太爷原也是跟着喻家出生入死过,后来在战场上废了双腿,又没有其他赖以营生的本事,便早早的回来燕北故居。“老爷子,您还记得上次瞧见这把刀,是在什么时候?”说话时,喻恒眼里的光似乎有些回来,只是多了些阴戾,让小狐狸不由得有一些害怕。薛太爷实在太老了,口齿不清不说,记忆力也衰退的厉害,一会儿伸出干瘪的三根手指,一棒子干到三十年前去了,一会儿又连连摆手拍着大腿像小孩一样,兴奋地叫着,昨儿,昨儿。一来二去,把本就脸色阴沉的喻恒弄得更加没有耐心了,几乎也要学起林三娘的刻薄嘴脸,挥挥衣袖撵人出去。好在薛太爷总算把几根手指拨楞明白了,举着九根手指送到他面前,本就突兀的一双眼又瞪的像金鱼一般大,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架势。“九年前。”他斩钉截铁地说。“你瞧见的时候那把刀在谁的手里?”“两个娃娃,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薛太爷,一边比划着一边慢吞吞地往外蹦字,听得小狐狸都想上去敲一敲他,好让他蹦字蹦得快一点。“那个男娃娃怪得很,像丢了魂儿一样!”说到这儿,双腿不便多年的老爷子,差点手舞足蹈起来,“那个女娃娃也不正常,我本来想过去打个招呼,可谁晓得靠近一看,哎呦喂,不得了!那女娃娃脖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黑虫,直接给我吓得晕过去了,“是个女人?!”林三娘顿时也激动起来,没等喻恒开口,便自己大呼大叫起来,“老爷子,这可容不得差错,您当真确定当日见到的是个女的?”“我确实记不住事,但这怎可能有假?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时不时还会梦见那个女娃娃,一闭眼睛,脑子就能再现那些个画面,你可晓得?我活了这么久,比腐尸还恶心的东西,那还是第一次见!”来自林三娘的质疑,刺激得老爷子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就是差点没咬着舌头,不过他也没有能咬伤舌头的牙。可林三娘面色却在一霎间变得惨白,她扑通一下跪坐在地上,指甲扣着地面,梦呓般自语道:“要真是个丫头的话,那当年活埋的那批孩子都是无辜的!”当年事发之后,喻恒高烧了小半个月,醒来一问三不知,喻四也不愿意他记得那些,便叮嘱府里的人,如果喻恒问起,就说他惹上不干净的东西,请来道士帮忙驱除了。 第57章 第48章 雾中径(二)打从撞见那臭道士,小狐狸心里就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还好它处在换毛期,那人伸手揪它,就只薅掉了脖子上一点毛。那股预感,在它无限靠近冰湖的时候,被放到最大,上山前着急,都没能好好瞧一瞧四周,直到这时才看见,那冰湖已经被破坏的面目全非。它哆嗦着蹄子朝那边走,湖畔那个负刀而行身影,它是怎么看怎么熟悉。小狐狸慌了神,连滚带爬地朝坡下冲去。喻恒怎么能这样走了?他不要刀了吗?也不要它了吗?小狐狸不懂,它从嗓子里挤出绵长的嘤咛声,可惜只一下就被山风吹散了,它此时多希望,自己也能如那些山林猛兽一般,发出嘹亮的狐鸣,将这山川都震上一震。不过它叫不出那么大声。从它有限的狐生里随便拽出来一段嘤嘤,都比不上远处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阿玉哭嚎声大,还使得喻恒一瞧见她就翻身下马,单手给她拎了起来。阿玉显然也是哭了一道,胖乎乎的小脸又红又肿,像掉进红染缸里的肉包子,眼泪鼻涕也全都冻在了脸上,见到喻恒之后,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鼻腔一下子用力过猛,直接喷出了几块冰碴儿来。“少爷呜呜呜呜呜哇……少爷……”她话讲不利索,胆子却大了不少,一头扎进喻恒怀里,眼泪鼻涕全抹在了他矜贵的大衣上面。喻恒罕见地没恼,还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城里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她从喻恒怀里抬起头,眼睛哭成了一条缝,大哭大叫着喊道:“有一金甲红衣的禁卫军带兵闯了将军府,说少爷您要和渊亲王起兵造反,他奉旨捉拿!”“金甲红衣?”喻恒确认性地反问了一句。经年苦战之后,燕南城里物资疲惫,好装备基本全给了他的护国军,皇宫内的禁卫军都要缩减用度,如今城里能享受金甲待遇的,恐怕也就长青侯府的独苗赵继一人。“想不到那孙子这么快就忍不住了,我这还没死呢。”虽说战争来得早了些,但此种情形还在他预设的范围内,城内有连晁带着他的兵,城外还有迂回包围着燕南的边塞军,再加上二王爷渊亲王坐阵,胜利还是偏向他们这一边。喻恒终归是受不了这阿玉哭哭啼啼,吭哧半天也讲不明白话,他可是赶时间的,于是怎么将阿玉拎起来,又怎么将她放回到马背上,还贴心地帮她把两只手臂圈在马脖子上,翻身与她同乘一匹马,擒着缰绳引马儿朝南走。“别哭了,再哭烦了,打起来未必是坏事,少爷我腿脚健全得很,还能输不成?”喻恒敷衍地安慰她道。比起让那些虫子继续藏在下水沟里恶心人,倒不如一次性给他们逼出来,省得后患无穷。“你先别哭了,同我讲讲皇宫里的情况?”他深知那姓赵的奉的不可能是皇上的旨意,但他们的人也做不到将整个禁军换血,小皇帝若是不出来发声,十有八九已然被限制了自由。虽说他现在对先帝的怨气不是一般的重,林三娘不愿让他回去也是为这个,但他心里清楚,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真论起血缘,他还是小皇帝的亲舅舅,放着小皇帝和他阿姐不管这种事,他做不出来。放着城里被这场设计好的战争殃及的百姓不管,一个护国大将军也做不出来。“不、不晓得……”阿玉还是一抽一抽的,喻恒凶了她几句不准哭都没能给她吓回去,“知秋姐姐让我来一路向北寻少爷……我好、我好害怕,不知道姐姐她们怎么样了?我好担心啊少爷我……”“知秋也真是心大,让你一个人跑这么老远,也不怕你半路饿死,她自己怎么不来?还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府里……只剩下我了,她们都……都,姐姐拼了命才放我跑出来的……”“你说什么玩笑话?我心里有数,就赵继手下那帮人,还不够连晁练箭的,再加上二胖的兵,怎么还用得着府里姑娘动手?也不嫌丢人?”谁知喻恒这话一出来,阿玉便哭得更凶了。“连大人……连大人没了!”喻恒被她哭得更烦了,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他怎么着?这么大人了什么局势看不清,还和我怄气不成?”他知道那次试探伤人得很,可这歉也道了,礼也送了,还非要他亲自跪下求原谅不成?而且若一直向射燕方面传递情报的就是白巧儿,那消息也确实是从连晁这边走出去的,他怀疑的方向是没错,只是搞错了目标对象。但在此时这些都不重要,这是最关键的一仗,连晁明明是知道的,怎么还能在这儿耍上脾气。“真的……连大人他死了,他被人杀了。”马蹄似乎被突起的冰块绊了一下,一时间将喻恒震得恍惚了一瞬。可他又极快地否定道:“不可能,这燕南城里就没人近的了他身。”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甚至直接被阿玉的哭声掩盖了。“他,他来府里之后,又回他自己家了吗?”“连大人没来府上,他死在自己家里了,怀着身子的连夫人在惊吓中生下一子,然后……然后她就疯了……”阿玉嚎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喻恒僵硬地擒着马缰。浓厚的阴霾渐渐爬上了他的眼白。第49章 不归途(一)白巧儿疯了。昔日繁华的街道上,如今只留下残存的烽火,被抖落下来的雪一盖,便再也冒出一绺烟来。北方的初春并不暖和,她却只穿了一件染了血的单衣,两眼放空行走在街上,往来清扫战场的禁卫军见了她只是微微点头敬礼。她对连晁撒了一辈子的谎,演了一辈子戏,装了一辈子乖。 第59章 白念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小皇帝刚刚被绑着的地方,光打在他脸上,现在看来却也和当时那个躺在棺木里的死人没有差别。他蹙着眉头,凝重地看着喻恒转过身来。看着那双眼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自己,伸手将小皇帝推的远了一些。“白念,只有你,我不希望死得那么痛快。”白念闻言,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颤了下眉尾,但只一下他就停住了,沉默抬起了手,四面散开的弓箭手便纷纷举起了弓。他了解喻恒,也了解他的刀。“这屋里有八十个弓箭手,窗外还有几百号人举着弓候着,连晁不在,远战你一个人不行。”“拔刀。”喻恒还是不咸不淡地开口,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杀了我之后呢?你打算做什么?你现在光杆司令一个,”他站起来,一步步地向喻恒靠近,视线向下瞄了瞄,又道:“刀尖都碎了。”“渊亲王背叛你跑了,你的兵里,对你意图谋反的事,能信的信了,不信的死的死,抓的抓,你一个人能做什么?”“不如做个交易吧,你把命留下,我放他们一条生路。”第50章 不归途(二)一命换两命,乍一听还真是个够本的买卖。可这其中有多荒谬,喻恒自己也想得明白。“我的命有这么值钱?”他笑了笑,像是反问,也像是自问。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也知道,值钱的从来都不是他喻恒。是因为他姓喻,因为他身上留着喻家的血,因为他拔得出破佛刀,因为他占着这个位置。从前他为了这个身份活,此后也必将为了这个身份死。*小狐狸四个纯肉蹄子,终究是没跑过战马的铁蹄,它自燕北一路不停蹄地赶过来,脚下已然印出了一行行血红的小梅花。给它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儿,哆嗦着腿从城墙根儿的狗洞里钻进来,后背上的毛发还被墙皮刮掉一些,当它恋恋不舍地想再回头看一眼,那缕毛发已经顺着风飞得很远很远了。燕南变天了。这是它走在残破的大街小巷上,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它以前听道士说过,百姓都以皇上为天,称他们为天子,不过它压根不在乎谁来当这个天,它只想知道喻恒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把马儿赶得那么快,叫它怎么跑都追不上。好好的街道如今破坏的不成样子,小狐狸拖着磨出血的脚转了好几条街,也没能寻到将军府。街上流动的人讲话的口音也怪,它有些听不懂,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里寻到了一只看上去很眼熟的小黄鸡,它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被火烧得只剩下一些残垣的地方,竟然就是它曾经享受过锦衣玉食的家。小黄鸡见了它像见到自个儿妈一样亲,叽叽喳喳地扑过去就要往它身上跳,却被小狐狸一个甩尾,抡进了草丛里。不是它不想念这白捡的便宜崽子,主要它这个当“娘”的正饿着呢,说不准哪一下没整好,这小鸡崽子就进了它的肚儿。它试探性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入眼就是那个浮着灰的池塘,里面有几条捞出来比它的块头还要大的黄金锦鲤,之前就因为用爪子碰了碰人家须子,小屁股就挨了喻恒一脚。如今那条大锦鲤,却翻着肚皮混在浊水之中,再看不出一点生机。同那些躺在地上的,锅炉房里烧水的阿公阿嬷,还有身体靠在墙边,腕子断在别处的漂亮侍女们一样。再往前迈几步,还能看见它熟悉的身影,他们或是面目全非,或是被血染红了衣襟,小狐狸知道他们再也不能说话了。他们去另一个世界了。喻恒没有家了,它想着,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毛发淌下来。它扬起小脑袋,对着天空爆发出一阵阵悠长的狐鸣。它也没有家。但是以后喻恒在哪儿,哪里就是它的家。*“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当时老被喻三哥关禁闭,我和连晁就偷偷在外面给你塞吃的,巧儿就装作在洗果子,守在门口给我们把风。”“还有啊还有,那时候你和连晁溜出去鬼混,每次最倒霉的都是我,老师傅问你为什么不在,我就把你给那些狗屁不通理由和他们讲了一遍,惹得那些臭小子都笑话我,最后挨罚的也是我,但是每次你们都会好东西回来给我……”白念靠着铁门,望着黑压压地棚顶,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他不记得自己说了多久,好像从那些人把喻恒的手腕钉好,他就一直在说了。人都是后知后觉的动物,也正是这样的后知后觉造就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遗憾。“阿恒,如果能重新活一次,我真希望自己只是被老将军捡回来的小孩儿。”他轻声道:“但是可惜我的记忆是从熙和亡国的那天开始的。”“现在想起来,和你们在训练营的时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自在的时光,不用违心地一次一次做着对不起你的事情,巧儿和连晁也那么好那么好,但那时候,他们一次次地告诉我,只有复国,只有复国才是我人生的唯一目的。”“我做到了,可是结果呢,巧儿疯了,连晁走了,而你永远不会原谅我!”“那些逼我前进的人,开始痛斥我的无能,被我伤害的人,他们的亡灵!我一闭眼睛就能看到,没人管我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所以啊,我才由衷祝你长命百岁。”隐匿在阴影之中的喻恒,终于舍得出声打断这场冗长的自白。“真有你的。” 第61章 失去了长钉的阻碍,血流地肆无忌惮,没一会儿就湿了小狐狸的皮毛,它心疼坏了,吐着小舌头就想钻出来给他舔一舔,却不想直接被喻恒一把捏住了吻部,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小舌头被迫卷起来,躲避开自己的小尖牙。喻恒咬牙在它耳边“嘘”了一声,要它把到嗓子眼里的嘤嘤也憋回去,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骤然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被搀扶在弓弩手身后的白念。白念也看着他,缓缓垂下了捂着右眼的手。“够了吧……够了!”他忽然大吼起来,一把抓过身边将士的衣领,将人狠狠地撞在墙上。“你们也都是战士,不要侮辱任何一个战俘,这最基本的道理还用教吗!再这样烧,杀,抢,掠,连只狐狸都要大动干戈,和那野蛮的土匪燕帝有什么区别!”“殿下……”泛红的眼白,同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呀,将他的模样衬得越发狰狞。他同喻恒对视着,咬字感异常清晰道:“我熙和,国可以灭,但延续了千百年的文明,我不许任何人糟蹋!”第51章 留余恨(一)(虐)等到白念带着人走了,喻恒才稍微舒了口气,小狐狸被他捏住了嘴,只能吭吭唧唧地叫着,尾音都跟着喻恒的身子颤了起来。“乖宝儿啊……”它忽然听见喻恒有气无力地叫了它一声,干裂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蹭着它耳朵上的绒毛,仿佛那顷刻间,他身上所有鲜活的生命力都不翼而飞了。叫的它一个没有眼眶子的小狐狸顿时又吧嗒吧嗒哭上了。“我的刀是被你叼走的吧……做得好,那刀留不得,我当初就应该给它毁了。”他说着,手臂上的气力越来越少,连夹住小狐狸都有些艰难。直到他在也使不上劲了,手一松就把怀里的小狐狸掉了下来。小狐狸便开始昂着头,不厌其烦地抓着他的衣服往上爬。丝线被它的爪子勾的乱七八糟的,不过这次喻恒没能耐凶它了。“你说这么神通广大,是不是就是长笙说的山顶庙里那只白狐?”“回你的家去吧。”喻恒沉默了好久才道:“我的恩你早就报完了,等我一死,你留在这儿,那颗平安扣也护不了你了,知道吗?这里太危险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把你当成灵狐去敬畏,在很多人眼里,你只是一只坏了他们好事的狐狸。”“你别哭了,鼻涕都蹭衣服上了,我嫌弃。”他瞅那狐狸挂在他身上,哭得两边嘴皮一抽一抽的,更有些哭笑不得,“你说你舍不得我什么,我对你又不好。”他有心想摸摸它的脑袋,可惜现在的身体做不出大幅度地动作。“那我们谈个交易吧,你帮我守好燕北那娘俩,还有知秋和阿玉他们,帮我祈福保佑他们这辈子没什么波澜,平平安安的,来世要是遇见了,我就对你好点。”小狐狸哭得更大声了,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哭两声得了,你还没完没了了。”喻恒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点耐心哄它,但瞧它哭哭啼啼的样儿,自个儿心里也不好受。“回去吧,乖宝儿。”“你救不了我。”这话一出,小狐狸顿时就嘤不出来了。它眼睁睁地看着喻恒疼,看着他像一只干瘪的果子,却仍然奋力地压榨自己最后的一点价值,那种无力感又一次在小狐狸的心头磅礴起来,一遍遍地告诉它,它只是一只没用的狐狸。面对这样的喻恒,它什么都做不了。它难过地绕在喻恒的脚边蹭了蹭。它想告诉他别怕,它会找来强大的人类,把他从这里拯救出去。*看着小狐狸拖着尾巴,从小窗中间挤出去,喻恒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算落地了,这种轻松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以至于他扭着头看着小狐狸离开的那扇窗子看了好一会儿,甚至当那狐狸走了好久,他都似有幻觉,认为那铁栏窗会自己长出来个狐狸脑袋。就仿佛心中挂念的人里,凭白添了只狐狸。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荒唐,应景般地笑了一声出来。当破晓的第一缕光奢侈的从窗里照进来,他抬起眼皮,无神地望了望,想着自己或许还要感谢白念,没给他押进一片漆黑的深牢,能让他最后再看一看太阳。他记得喻家正厅的墙上,挂着先祖传下来的祖训,不过听说他也是个不认字的家伙,短短地几句话还是请别人给代写的。从前喻三揍他八百遍也照样背不下来,如今却像空谷回音似的,在脑海里循环往复。生而为将,其愿有三。一求善卫其民。二求无愧于君。三求不负于兵。如此一看,他还真是喻家最失败的将军。这五年间他南征北战,到头来却连自家门口的街巷都守不住,自作聪明地用尽机关,却连累十五岁的小皇上痛哭着求援。丢了兵,损了将,史册里倒是多了他这一位滑稽可笑的亡国将军。“听闻方才有属下怠慢得罪,还望大将军胸怀似海多多包涵才是。”突兀刺耳的尖细嗓儿大老远传来过,还在这牢房里生了回音出来,闻声些耳熟,走近了才认得出,是从前小皇帝身边那个李公公。他这一现身倒是把喻恒先前的怀疑给连上了线,只是现在知道这些为时已晚,而且他情愿死得不明不白,还能少招一些晦气。李公公没有打开门进来,只是背着手站在牢门外,把苍老的脸笑得皱起来,像被揉过的宣纸,他自己倒不觉得,反而笑吟吟地把头朝前伸了伸,逗狗似的朝喻恒咂了两下嘴,道:“大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性子,瞧不上咱家这种阉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呢,这以后还要共事那么久,这可该如何是好?” 第63章 大多人心里还要谢天谢地,这姓喻的没整什么幺蛾子出来,估计也是疼得麻木了,任别人怎么折腾他,他闭着嘴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渐渐习惯了他今天一反常态的温顺,当他在去往大殿的路上忽然驻足不走,这一下就给他们吓出来一声冷汗。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万里无云。除却风有点大,硬是将他身上的一袭红衣吹得猎猎作响。他仰头望着天上盘旋的雀儿,没由来地笑了一下,随即又破天荒地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有个朋友,目力奇佳,可直视太阳数十秒不眨,张弓搭箭,一拉便能射下这几只胖鸟。”他讲话地声音很低,还有些含糊不清,得凑近些,集中注意才能听清。被点名的几只胖鸟,特应景的落在离他最近的枝头上,歪着脑袋啾啾的叫。让他想起了,曾经有只狐狸,也喜欢歪着脑袋朝他嘤嘤的叫个没完。“走吧,别让新帝等久了。”喻恒好心,不让他们担惊受怕太久,自己一点一点地拖着步子向前走,没再回一下头。大殿骨架未改,整体的格调却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换成了熙和的古旧风,脚下踩得,也换成了画着摇曳花团的红毯。而那红毯两边齐跪着的身影,如今也大多换了一副面孔。“将军有伤在身,免跪。”没等他在用余光多挑些熟悉的面孔出来,正前方就飘过来这么一句,声音听上去空荡荡的。像他的主人一样。喻恒为不可察地扬了扬眉尾,不跪就不跪吧,他也没上赶着跪人家的道理,不过他个头本来就出众,到了拜将这一环,他大大方方在正中一站,像在经了风暴的森林里,独存的一棵半死不活的大树。这棵树,在看到李公公拿着配刀破佛,弯着腰迈着小碎步朝他走来时,忽然展现了一丝碍眼的生机。他越走越近,一时间,周遭的一切声响都识趣儿的消音了,静得只剩下他回荡在他脑海里的声音,十五、十四、十三……他在粗略地估算步数,这还是从前连晁和他显摆自己箭术的奥妙,左耳进右耳出的,兴许是在他半死不活的时候,当成走马灯放了出来,一夜间却记熟了不少。随之愈浓的还有他眼里的杀意。他小幅度地深吸了一口气,在那柄雕花精美的长刀出现在视线的一角时,骤然抬头。含在嘴里的长钉,尖端笔直地朝着老太监的颈项过去,仅仅比他的动作慢了一步的,是老太监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护卫。但是没人来得及,距离太近,也完全没给他们应对的机会。一招得手,喻恒又假装鼓起两腮,朝着一左一右煞有介事呼了两口气,当即骗得两人后仰躲避,他便一把夺回长刀,娴熟地甩开刀鞘,在龙椅上的新帝站起来之前,矮下/身一连切了那凑上来的几人的小腿跟腱,动作流畅,一如平常,倒还因为这一矮身,躲过了身后嗖嗖射了一排的箭。他没忘记匆忙扫一眼箭的朝向,通过这个能判断出弓箭手全部位于后方,这么大的纰漏随便拎个士兵出来都不会犯,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为了顾全仪仗好看。可怜那李公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竟然会在嘴里藏钉,还是托了自己对杀气格外敏感的福,没让这钉子刺穿他的咽喉。不过当他很快感知到自己出现呼吸困难,才意识到提前说福也是高兴的太早。喻恒的脑子很清醒,没急着杀人,围拥过来的士兵,他一刀一刀杀太费时间,让耍刀的站不起来,显然是更省力的选择。达成目的也不恋战,直接将那长刀架在李公公的颈项之间,迅速将人拖进了柱后。这里是弓箭手的死角。“我只杀他一人!杀完便自我了断绝不贪生!若还有人想陪同我们一起上路!那送他先走倒也无妨!”他背靠着柱子,朝着火速向他逼近的士兵喊道,说来也可笑,这些人来得很快,刀尖一齐指向他,却没有一人敢贸然上前,还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瞄着龙椅上的白念。“别瞪了,你不想救他。”他也注意到白念灼灼地目光,轻笑一声,手指顺着李公公的脖子,摸到了那根钉子,用力一按,当即断了他嗓子里能发出来的所有音儿。“他要是还活着,你这皇帝当得和傀儡也没什么区别。”兴许是玩心起了,架在老太监脖子上的刀形同虚设,他自顾自地玩起了那钉子,慢吞吞地旋转拔出,在用指尖一按到底。“所以……我帮你杀他。”被刺破了气管和声带,李公公一双眼突起得像一只垂死的金鱼,一张老脸被憋得通红。喻恒不甘心他死前经历区区这么点痛苦,确认包围过来的士兵,在看见白念落在后,彻底断了上前阻挡的心思,行为也更加无所顾忌,刀尖抵在他背上,寻了个不太像要害的部位将其刺穿。只是这刀,不知是因为他回来的路上斩杀了太多人,因而变得柔钝,抑或是他有意放慢刺捅的速度,以求将痛觉放到最大。他贴近李公公的耳边,语气森然道:“这一刀,是为那狐狸捅的,你真应该感谢我现在落魄成这样,不然定要让你体会体会被人活生生剥了皮的滋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估计他捅得位置也不知太秒,李太监的嘴巴已然关不住肆溢的血。“这一刀,是为我四哥捅的,你口口声声说燕南残暴,说的时候可有想过你们对我喻家痛下的杀手?”他的情绪,逐渐在一声声的咒骂之中失控,直到他残破的手腕再也捅不进刀了,他也不愿意停下。只是遗憾李公公一直背对着他,没能看到他断气那一刻的模样。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完成了一场并不精彩还有些疯狂的杀戮秀。他看着做堂上面无血色的白念,一脚踢开身前碍事的尸体,一步步走上前来,将手中的刀架在了自己的咽喉。“你要做个好皇帝,不然我没法说服自己不杀你。”他最后同白念说道。殿堂之外的一列戴着头盔隐藏起来的弓箭手们,见他决定自刎,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他们本就是听命于赵继,在殿外候着,寻找合适的时机将其击杀,如今看来倒是省得他们亲自动手了。独独一人,固执地不肯放下弓箭,若有心人来仔细辨别,一眼就能瞧出,他拉开的那张弓非比寻常。与寻常的中原兵器不同,它带着浓郁的边塞特色,还有神话色彩。有见多识广的人,也只是在边关异族的擂台场上见过一面。 第65章 他甚至亲手了结了喻恒,这本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可喻恒呢?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凭什么临死还要对自己露出那样不屑的笑,他凭什么?但自己心里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又是因何?*一场宏大的闹剧,足足用了三日才修整回个大概。燕南城里气温回暖,积雪日渐消融,一朝回归安稳的生活,街上的戏台便也敲锣打鼓的搭了起来。除了个别的大户,寻常百姓对这场凭空爆发有凭空消失的战争,都感到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安稳过后,便又开始思念,原先那明月茶楼里说书的平阿公。要是有他在的话,定能把这些天的事情说个明明白白,然后绘声绘色地讲给他们听。这不,很快就有人,房子修补到一半,撂下泥瓦,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就站起来,招呼来三三两两的人凑齐一堆儿,煞有介事道:“我听街头老李家说,那日在乱葬岗领尸的时候,瞧见平阿公了!”“不会吧!他是躺着还是站着的?”“还会喘气会说话哩!你说躺着的站着的?”“他去那干啥?他一个糟老头子,上没老下无小,莫不是去拾荒了?”“嗐,还真让你说中了,他说以后都不去明月茶楼了,皇上不是准备着要好好开发一下燕北那块儿地嘛!他说他以前就是燕北人,这是打算回家了!”“那他说没说以后还讲不讲了?大家伙一天听不着他说两句儿,都怪寂寞的!其实燕北离这儿也不远,等通了马车,闲了去那儿逛逛也挺好。”“放心吧,他说了以后去燕北还干这营生,他还说可以去燕北那个珞珈山的庙里找他,他没家,以前都在庙里睡。”“那儿还有庙呢?我怎么都没听说过!”“这可就是你无知了啊,平阿公说了,那里面供的是神农氏的后代,家里谁有个小病小灾的,都可以去那儿烧个香啥的,灵得很!”“是吗是吗?那我要去!我家那婆娘快生了,我得去求个母子平安!”“平阿公还说了,心要诚,不能空手去。”“这个晓得!等开春,我老娘做了桂花糕,我提几包去。”“嘿嘿,那我提二两腊肉去!”“带点酒,平阿公说带酒好,庙里那路神仙爱喝酒。”“他胡咧咧的吧!他上哪儿能知道人家神仙好哪口?”“可不呗,我也觉得。我跟你们说啊,老李头不让我往外说,你们自个儿心里知道就行,他说他觉得那平阿公不太对劲儿,他从乱葬岗带出来的东西,好像会动。”“你这人不讲究,大白天的,你说什么鬼故事呢?不跟你扯了,我家屋檐儿还没补完呢!”“哎哎别走啊!我一开始也不信,可他说的有模有样的,说他布里裹着的好像是一条眼睛冒红光的狗,隐约还露出来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看上去特别像国舅爷的呸呸呸,那姓喻的以前腰上挂得那块!你说他能不能知道点什么?”“嘘——大街上不能提那个人的名字,小心被这个!”说话人伸出泥泞的手,一把将率先挑起话头的那人嘴给捂上了。“对对对,不能提不能提。”“都散了吧散了吧,一会儿官兵来了!”“哦呦,回家咯。”“但我感觉平阿公说的那个庙可以去试试看!”“再听一两个故事回来也很赚!”作者有话说:终于把预算五万字的前传完结了,权谋太难写了,写到后面把我自己都尬得不行,感谢坚持下来的姐妹们我爱你们,等全文完结了会回来好好修一修前传部分!正传周二开更!小皇帝没有好下场的大家放心,小狐狸的复仇过程会以戏文的形式出现,然后感觉总缘更不太好嘿嘿 以后一周五更 晚上八点更 周一周四休息 有特殊情况会在评论区里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第54章 序章(一)“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呀!”“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那舞女呢?”“是那个舞女捅的,那个的舞女……她!她有一半的脸是白狐面,你们可瞧见了?太可怕!”相传故事的原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除夕夜,那时得了失心疯的皇太后刚殁,即日便下了一整天的雪,入夜才见缓。皇宫里一年一度的盛大金龙宴照常进行着,皇帝还称这是瑞雪兆丰年。不过当时万物平静,没人意识到即将开始宴会,会成为独独为燕南皇二世举办的盛大葬礼,且陪葬者数以千计。其中身份最高的,当属驻守边塞大半辈子的倒霉王爷。“他那样信任你,你却一言不发地撤走了兵?”老王爷昏黄的眼球被火光映得晶亮,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眉目含春的可人儿,很难想象,从那样丰满的红唇里泄出来的声线,听来竟会觉得如此的刻薄冷厉。“我也是没有办法,但当年他拿我七旬老母做要挟!我也……”老王爷憋着气道。火势已然蔓延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将周围的空气都烧灼的滚烫,吸入到嗓子眼儿里走一遭,可真不是什么好滋味。“女人”眼里虚假的娇媚转瞬间就化为了冷淡与不屑,“她”做作地拎了拎身上被撕扯烧毁到所剩无几的几块艳红的布料,扭动着细腰徐徐绕过被捆绑在椅子上的老王爷,还顺便带下一罐老王爷挂在大斩刀上的一小壶马奶酒。 第67章 屠户大哥这一下子也是给震得一愣,没想到这小娘炮还挺凶的,“呦嗬”了一声,就把手里的斩骨刀一扔,不过没等他摘下围裙走出来,就瞧见那小娘炮麻利地用鞋跟带了块他刚摆上去的肉下来,眼疾手快地接住背到了身后去。“我艹,你敢偷我肉!”“是明抢!活该,谁让你骂我了!”楚珞珈也不露怯,应声吼了回去,一边倒退着往人少地方蹭,空出一只手对着小七比划比划的,让她快跑。眼看着那屠户冲下来了,他立即转身准备冲刺,却没能起个好头,和一个拿着招魂幡似的东西的盲眼大爷撞了个满怀。手里明抢来的肉也被那大爷夺了去,在空中一扬被还给了屠户。“造孽啊造孽,观汝年纪轻轻怎行事如此苟且!”这老头话讲得也神经兮兮的,见楚珞珈还想要逃走,当即就把破破烂烂地招魂幡一横,封锁他的逃跑路线,再想后撤时,浩浩荡荡的买菜大妈军团也跟着封死了过来。小七笨笨咔咔地被人群也挤了过来,正当人们准备褒奖这见义勇为的老头,用唾沫星子淹死这个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娘炮时,老头忽然将自己的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大丽菊,指着招魂幡上的卜卦两个字,气沉丹田地吆喝起生意来。“来来来!各位,瞧一瞧看一看!平氏卜卦,一卦只收三文钱,三文钱您买不了吃亏,三文钱您买不了上当!”楚珞珈忽然觉得这腔调有股莫名的耳熟,一时也顾不上跑,油乎乎的爪子往他脏兮兮的幡上蹭了蹭,一边细细打量起上面的卦文。“貌美如花的大妹子您可别不信,比方说我这就能算出来这小贼猫叫什么,哎,没叫板,不信?不信咱就试试!”这老头煽动群众的能力也是一顶一的厉害,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把这注意力转移到被他吹得玄乎的卜卦身上了。他一把将看得投入到皱眉的楚珞珈扳过来朝着自己,一边有模有样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地掐指,嘴里还念念有词。等到观众不耐烦的多了,他才倏地睁开眼,一双斜斜的三角眼都快给他睁圆喽,只是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穿透性极强地中年妇女嗓儿堵上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楚珞珈!”老头瞪圆的眼睛也就不尴不尬地静止了那么一会儿,随即又假装没听见那妇女的话,摇头晃脑地把那三个字又道了一遍:“楚珞珈。”结果自然是不出所料地收获了一众倒彩。楚珞珈本人看那上面乱写上去的符文看得是真投入,俩人挨盘叫了他一遍,都没能给他的脑袋叫得移动个角度出来。“怎么了这是?”茶园老板梦姨也挤了进来,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可眼下这混乱的场面真不是她一时半会儿能理清的,再加上她心知害惨了小楚这孩子,连忙过去把人往茶园的方向拉。“小楚啊,梦姨对不住你,带你更衣的那阿婆眼神不太好,还以为你是个姑娘,这不给你领错屋了,不过你这孩子也是,怎么不知会我一声,穿着姑娘家的旗袍就跑出来了,能不让人笑话吗?”“啊,没事姐,穿得挺舒服的。”楚珞珈对自己新编的这个名字还有点陌生,人都拽上来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随手套上来的衣服,修身款式的大红旗袍,上面用金线勾着他看不懂的花纹,锁骨到胸口上还有一处水滴状的镂空,鞋子还算合脚,就是跟儿有点高。在这个天气穿这么一身,同旁人对比起来是有点单薄,不过他自身体温要高一些,也没觉得冷,而且他素来对衣服没什么要求,能遮一遮重要部位就行,不想过去认识的某些人,既要面料舒适,还要版型考究,颜色还须应景,花样俗气了不穿,末了还要配着发饰,打扮那么矜贵也没见他讨到老婆。梦姨面露为难,手抓着他的胳膊也不松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看得出,轻车熟路地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温柔抚上她的手背,不动声色地把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了下去,一边告诉梦姨他现在有事要忙,有什么说头等晚上回了茶园再说也不迟。言毕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一起消失了,他手臂一抡,给身边的老头来了个锁喉,另一只手抓起他的招魂幡,开始把人远了拖。“老先生这么厉害了,那看在小生诚心求教的份上,能不能给算点别的呀?”“行行行,你先放开我,我要正着走,你这样我是看不到路的呀!”“你不盲人吗?你看个屁路!”*大妈军团此时也不比那梦姨明白多少,但中年妇女聚在一起,不知道的事儿也都编出前因后果讲得头头是道,这一点小七就差远了,她没空听瞎话,一瞧见老板跑了,才恍过神来,拎着大皮箱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追,眼睁睁瞧着两人进了巷子里一个不起眼的破烂铺子,独独自己被关到了门外。她瘪瘪嘴,老板耳朵灵光着呢,不可能没听见她跟在后面,这般决绝的抬脚把门踢上,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她进来。她失落地抱着膝盖坐在门口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把老板的破皮箱立在了脚边。屋里不知是积了多久灰,珞珈开门被呛得打喷嚏,找了个椅子缩着坐,又飞扬起来的灰呛得打了个喷嚏。身体也变得有点奇怪。裹身的旗袍很是贴身,他的圆屁股本就将那块布料撑得满当当的,如今却又一鼓一鼓地往外凸,没一会儿就从下摆钻出来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出来。他扭过头盯着衣摆底下的尾巴尖瞅了一会儿,又左扭一下右摆一下的,确认了真的是自己的尾巴,便物尽其用地拿来给破木椅子扫了扫灰。“在这儿遇见你是不是能说明,我算的还挺准的。”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尾巴扫灰,头也不抬地说。“听不懂你说啥,我就是来劝你少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别冤枉我,偷鸡我认,但摸狗不是我干的!”他见差不多干净了,就岔开腿坐上去,尾巴从两腿之前冒出来,被他揪着用手拍打了一通毛发,拍着拍着眼圈就红了,“大人您就给我透个底儿,都一千年了,再不给我点念想,我都要以为你当年是骗我停手的。”“我很有原则,从来不骗人的。”盲眼老头晃到他身边,挥起扇子骨就砸他的脑袋,“你个小没良心的!当年要是真放你纵火烧了整个皇宫,杀了上千人,去给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将军陪葬,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干这种偷鸡摸狗的营生吗?说不准被下放到哪层地狱去给人烧热水了!”“那我也愿意!”楚珞珈不输气势地吼了回去,那双微微上扬的狐狸眼红红的,乍一看倒还有点惹人疼爱。“是将军带我来这人间走了一遭,我才爱上了这里,没有了将军,在哪儿还不都一个样?”他越说抖得越厉害,委屈巴巴地蜷缩起身子,把小脸埋进了尾巴里。时间过去了太久太久,久到记忆里将军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可是关于那双手曾经多么温柔的抱过自己,他却怎么也忘不掉。第56章 序章(三)大概是在他能够稳定化人的第三个年头,阿姐走了。心情算不上沉重,他心里觉得,这对阿姐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亲眼看着自己的父辈兄弟,被枕边人和亲生儿子硬生生剥削干净了皮肉,末了还要朝着他们的残骸啐上一口,将其搞脏搞臭。这没有哪个女人受得了,尤其当她还是一个只能终身幽禁在深宫之中的女人。也是那一年,他挖出了埋在神庙后面的破佛刀,下山了。下山前,那个总是醉醺醺的臭道士又问了他同样的话。-“你真的要走吗?” 第69章 “大家都是千年妖怪了,在或者不在,您就给句准话儿。”自称千年妖怪的狐狸精,十分没有素质的用鞋跟敲打着沉灰多年的破木桌。“谁跟你俩千年妖怪,瞎套什么近乎,老子是神仙!”现了原形的道士对他嗤之以鼻。“一个字,在还是不在!”“你这什么态度?”他这才惊觉这修炼千年的狐狸精就是不一样,竟然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但还没等他好好给他板正,就瞧见他眉眼一横,起身就要往外走,只得连忙上前拦他道:“……哎,你拖着大尾巴往外走什么走!你上街不怕吓着人啊!”“我太闲了,我要去搞事。”老狐狸精一脸的唯恐天下不乱。“在在在!他在还不行吗!”“在哪?”现原形了的道士瞪了他一眼,又开始支支吾吾不说话,直到他手上的劲儿快拗不过这狐狸精,才不情不愿地给他道:“你把门口坐着的那丫头送到姑妈那儿,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但是你听我一句劝……”此时一瞧见珞珈认真地看他,他却又哑火了。“说呀!”“现在不要去见他,除非你想害死他。”*从道长的破屋子里出来,身后的狐狸尾巴便自己主动消失了,珞珈抬头看了看处在黄昏末梢的天,挪蹭到小七旁边蹲下来。“喂,小丫头,青阳城里除了你姑妈没别的亲戚了?”“没有了……”小七显然是睡过了,嘴角还残留着口水印,痴痴傻傻地睁开眼,瞧着他道:“老板我饿了。”“我也饿了,走吧,先找个馆子吃点东西,”他拉开随身的皮箱,取出来一个灰褐色的小布袋,幸好茶园的梦姨预先付给了他一些银子。他提起箱子来,顺手摸了摸小七的头,“等一下路上,你再跟我说说你姑妈的事情,我找找门路,给你送回去。”“真的吗?老板,你怎么突然转性了。”“闭嘴,想不想吃饭了。”“想!老板真好!但是……姑妈的事儿我知道的也不多,家里人觉得她伺候别人丢脸,平常都不怎么提起她,我就知道她在的那户人家在青阳很有威望,好像说什么那家人跺一跺脚,到我家那边都能震一震,可神奇了!”珞珈看着她圆圆的后脑勺,听着源源不断进耳朵里来的絮叨,心说,小七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多话也多,否则他这准备在青阳安定下来,身边留个能打掩护的也好。他迅速从小七的废话里过滤出来有用的讯息,却发现寥寥无几,只有一个大户,却又没什么实用。像青阳这种地界儿,能排得上号的大户多得是,但若只挑顶尖顶尖的来说,门槛也是极高,不是他一个破烂戏子带着一个乞丐女娃娃能靠近的。“大户嘛,这里最牛的,肯定就是青阳王黎凭山了呀!”好在他们去的面馆老板是个热心肠的胖子,一听珞珈柔声柔气地向他打听,便笑吟吟地一股脑全给他说了。“虽然说现在还不能叫青阳王,但大家都觉得快了,在这几个抢地盘的军阀里,属他座下的猛将最多。”“猛将?怎么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座下最狠就属那郁家,虽说前些年刚死了老当家的,但这新上任的大少爷,别看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做起事来干脆得很,单枪匹马炸了人家存放军火的窝,自那之后,方圆各大势力中,就属咱青阳最横……”“等等等一下,等一下,”他一激动忍不住有些犯磕巴,像他刚会说人话那会儿,“你说的这,郁家,家里是不是有五个少爷。”“五个?”面馆老板明显疑惑了一下,“没有啊,就四个。”“怎么可能就四个!你是不是记错了!”“哪能喂,你是本地的,还是我是本地的!看你穿得不正常,怎么这脑子也不正常,不信你出门问问,我家在这条街上卖了三代面了,这青阳城里的事儿就没我不晓得的,那郁家就在后街的鸣鹤西巷尽头那儿,家里进进出出就四个少爷,一位大小姐,那大小姐如今是青阳王黎家的五姨太,才不怎么回娘家了。”珞珈眨巴眨巴他的狐狸眼,竟说不出话来。太符合了,若他记忆没有出现差池,这确实同当年的结构一模一样,可他怎么如此咬定只有四个少爷?他分明记得喻恒在家里排第五,难道他的将军还未出世不成?第57章 序章(四)“锅!锅!”这两个大男人光顾着嘴上闲谈,都忘了锅里还下着面这一回事,还是小七吮着手指一心盯着,才没让他煮开花。珞珈这边没了声,老板也就没再多嘴,娴熟地捞面出来过凉水,在淋上调好的葱油汁,放几根炸得酥脆的葱叶上去点缀。小七已经很久没吃过一次正常饭了,看着面前让人食欲满满的葱油面,险些没让热泪盈了眶。吃饭时珞珈只抬头问过她一句,“姑妈工作的人家是不是姓郁?”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记不得了,气得珞珈有点想掐她的脖子。“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吃饱喝足,他便一拍筷子替小七决定了,“等你舔够碗,我们就动身,到时候你就把路上拿来磨叽我的话,说给守门的侍卫听,他们要是赶你走,你就哭闹,大肆宣扬他们欺负小孩!”“可万一我姑妈没有在那里做工,他们说我胡闹打我怎么办?”“你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他们打你跟我有什么关系!”瞧见小丫头眼泪又要掉下来,他只得摆摆手,慌乱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有我在,他们不会动手揍你的。”但事实上,这个郁家门口执勤的卫兵,不比那个喻家门口的卫兵机灵多少,一样都是些不知变通的死脑筋。“今天真不行,放进来一个惹出乱子,那我们就得吃枪子,您今儿还是请回罢。”于是他面不改色地在小七的后腰拧了一把,疼得她当场放声大哭,正好给了他由头,说孩子太小没断奶,实在离不开姑妈。 第71章 珞珈猫在草丛的间隙里,看到少年郁枭红着眼攥紧了拳头,自己也跟着一块红了眼。说不上来的,他此时有能亲眼目睹将军幼年模样的喜悦,也有着重逢带来的感动。他更加知道,哪怕是到了军阀割据,权力分散的这个时代里,平安幸福对于每个普通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他决定再信那道士一次,一千年他都等下来了,十年八年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可他却仍然固执地尾随着那辆要将他的将军载去远方的车,跟了很久很久,小郁枭扒在后窗上望着它,脸上的神情从和亲人分开的闷闷不乐,再到后来开始同身边人说他是一只会打洞的大白狗。真是要把他的鼻子给气歪了,怎么这人连天真无邪的小时候都这么讨厌。忽然从对街射出两道明晃晃的车灯,晃得他的狐狸眼都在夜里反上了光,那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尾随的车冲了过来。于此同时,珞珈心里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看得清对面车里分明坐着一个相当清醒的蒙面人,这种精神状态不像是能干出这种疯癫事情来的,他一咬牙,快速冲到那辆车跟前,身体一点点膨胀起来,化成了身体虚浮的狐面人。他着车灯露出自己骇人的脸,只一瞬,那人便开始疯狂地转动着失灵一般的方向盘,朝着街角一户人家的外墙上撞了去。载着孩子们的车徐徐地从旁边驶过,驶向青泥桥下的船坞去。第58章 戏生缘(一)楚珞珈曾经以为,十年之于他漫长的人生,勉强称得上是沧海一粟。可当落日的余晖洒在被他刻划满了的墙壁时,过去一直缠绕着他的孤独感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吐着舌头要将他卷入吞噬。他觉得他快疯了。每天登台前,他都会用小刀在墙壁上划一道,他用惯了土方法记日子,只是今天划完之后,他重新躺回到了床上,伸手就能抱住的,就只有他的尾巴。卧房的窗子被昨儿的一场雨夹雪弄脏了,上午也淅淅沥沥的滴了些来着,直到傍晚才放晴,可斜阳稍纵即逝,末了只留下透着光的鸽灰色,他始终张着五指,任由那光不打报告地从他手背上溜走。手心里,刺穿他手掌的钉子明晃晃地闪着光。直到屋门被叩响了,他才慢吞吞地坐起来,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进,脚丫一踢,把尾巴甩到身后,慢慢儿地收回去。进来的人是梦姨,这十年岁月没少往她的脸上划刀子,不笑的时候都像一块褶皱的粗布,笑起来更甚。“小楚啊,歇着呢?”她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有点僵硬,“穿点衣服,别着凉了。”“无妨,那边结束了吗?”“结束是结束了,可这客人们都吆喝你出来,可你这手,估摸小半个月是登不得台了”她垂着眼睫,在他床榻寻了个边儿坐下,“今儿那唱狐娘的是从船坞那边的青云班借来的,模样没你生得好,唱得也不及你……”梦姨打从进屋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叹气,语气嗔怪道:“你说说你,啊?平日里……那不也挺放得开的?昨儿我还特意提醒来着,晚上那场有贵人来,学机灵点,这戏子想红,哪有不靠人捧的道理,给人摸摸又掉不了肉,可你、你怎能给人家桌儿掀了,还给人洒了一身菜汤,这事儿搁谁身上不气?人家是军爷,腰杆子别枪的,咱是戏子,再怎么红也是戏子,是下等人。”“姐姐啊,”珞珈缓缓向后靠了回去,不慌不忙地翘起了二郎腿,开衩旗袍的下摆自然夹在了腿间,垂下来挡住了些部位,身侧却隐约露着小半个雪白的臀。他歪着头笑时,眉眼间十足的风尘气也盖不住藏匿于其之下的狠戾,可说出来的话却又轻飘飘的,仿佛三两个妇女对菜场涨价的菜品头论足一般,“别人怎么着都成,我就不爱给姓黎的摸,犯恶心。”“嘿,你说说你!”梦姨一听,转头就从胸里拽出来一垫胸用的手帕,肩膀一抽一抽地掉上了眼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那可是青阳王黎凭山的大儿子,你说打就给打了!要不是人家大人大量不计较,只是我这小店还不晓得能不能守住,今儿找来的那个,可也是贞洁的狠呐!”她那一句贞洁咬得也发狠,还故意斜着眼睛瞪了珞珈一眼,“头一天登台就一众倒彩,好不容易有个年轻的公子哥瞧他不错,可请他喝杯茶都拒绝!那么洁身自好,有本事别来干这一行啊!”嚷嚷完便又继续哭哭啼啼,“可我该怎么办呀,你这手一天不好,就得找别人顶你唱,好不容易寻个身段和你差不多的,还是个这么不开窍的主!我该怎么办呀……”“好啦姐姐,不就是和那公子哥喝个茶吗?我去给你劝劝好吧,这有一就得有二,喝一次就开窍了,你要觉着他好就留着,我也唱不了几年了,总要有人接我的班。”“是是是,你可得给梦姨劝劝,人在正在更衣间卸妆呢,我叫阿眉他们守在门口,一时半会走不了,你也速度点儿,别让人小公子等急了,虽说是个生面孔,但保不齐家里和谁谁有关系呢!咱位卑言轻,谁也得罪不起知道不?这要是让着榆木脑袋顶你小半个月,我可是怕既圈不来钱,又把贵人给得罪个精光。”她一激动便站了起来,忽然就发现珞珈挑着眉看着她,嘴角的笑也平下去了,只剩下他天生笑唇的一点弧度,这才尴尬地坐回去挤点眼泪出来抹抹。“行了别装了,我好好一个少年郎都快被你当成老|鸨使唤了。”他站起来,抖开夹皱了的旗袍下摆,光脚从床底勾出了鞋子,又把白色毛领的大衣从衣架上拿下来披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出了屋门,迎面就是一股寒风,他素来不怕冷,却也忍不住被吹得两腿直打哆嗦,他扯了扯衣摆挡住光裸两条腿,一牵动手心却又疼得厉害,分明昨儿夜里被那些人按着钉上去的时候,仿佛痛觉消失了一般。将军也受过这样的痛。那时在他并不发达的头脑里,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念想。“哎呦,瞅瞅这谁来了,平日里给钱就能摸,关键时候装上贞洁烈男,害得我们整个桃源里跟着吃瘪,不愧是名角儿,就是会演。”一听这声儿他就头疼,这班主的亲闺女陆眉,打从进来的那天,珞珈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看不惯他一个大男人穿旗袍,整日里变着番儿地骂他骚,可谁说这旗袍只准女人的穿了,分明就是嫉妒他腿长屁股还翘,搁她那小短腿穿得出来吗?从前他总嫌人类的衣服穿着繁琐,不穿吧还有疯婆子打他说他伤风败俗,初来青阳那次阴差阳错穿了件旗袍,从此就爱了这个设计,别的不说,没人的时候把尾巴掏出来陪他解解闷儿简直再便利不过,可他这小心思又不能轻易同旁人说。“闭嘴歇着去吧,你带那不值钱的样儿我可不带,这青阳城里大小官儿爷想与我共度晚餐的能把门前的长街堵上,我还得费神挑着临幸,可不像你,三文不值二文的镯子就能爬人家的床。”“你说谁呢!我和万哥哥是真爱,别用你势力的狗眼看人!”“哦?是吗?爱他就是要给他当小老婆,你爹知道指定要给你腿打折!”“你个臭狐狸精,敢上我爹那儿胡说我打死你!”珞珈懒得和她吵,她就会一句狐狸精,反反复复地拿来骂,听的人都没成就感,他甩了白眼儿给她,就大踏步进了更衣室,梦姨同他说的那人果然还在,卸下红妆,铜镜上映出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脸,他正在镜子前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新来的,”对这种人不用赔笑,他走过去不轻不重地在木桌上叩了叩,“认识我吗?我叫楚珞珈,你今儿个上台顶得位置就是我的。”那人脸上看着拽,但态度还算谦恭,微微颔首朝他道了一句“前辈好”,洗成水蓝色的旧包挂在身上,绕开他就要走。珞珈一愣,自从他一炮而红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像这样无视他,还是一个没他红的后辈。他本就心烦,这一下就把他骨子里的尖酸刻薄给逼出来了,当即冲过去抢步拦在他跟前儿。“摆张臭脸给谁看啊,出来唱戏笑都不笑一下,拿自个儿当财神爷不成,还要别人给你赔笑?”“我有得罪到前辈吗?”那人顿足,冷冰冰地瞧着他。 第73章 如今想来,都怪他当年太小,没权衡得当利弊,不晓得十年之后带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点心回国,下场未必有当时誓死不从好。“婆婆妈妈。”郁枭把本子盖到了脸上,不再同他说话。*殊不知那“不像什么好东西”的狐狸精,还像丢了魂儿似的跟着车走,直到桃源里的几个小丫鬟瞧着不对劲,扔下扫成堆儿的落叶跑过来拉他回去。“那人有说自己是什么来头吗?”“没有,是副生面孔,但瞧着像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小丫鬟唯唯诺诺地说,小心地伸手扯了扯他的毛绒大衣,“回去吧楚老板,外边儿冷,莫冻坏了,梦姨要怪罪的。”楚珞珈没应声,被风吹得通红的小嘴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将那缓缓驶去的车的车牌在嘴里叨咕了一遍。往常的这个时候,靠近港口的桃源里都是最热闹的,歌舞觥筹间,有刚下船歇脚的船夫,有从主城区赶来的达官贵人,也有饭后出来遛弯的大爷。对比之下,今儿就冷清得很。梦姨倚在门口唉声叹气,瞧见楚珞珈回来就又开始碎嘴念叨起来,谁知这小子嘴也不甜了,脸上也不笑了,进门之后就用牙咬着手上的钉帽,一用力给它拽了出来,“噗”的一声吐到一边去了。“哎呦呦,你这是做什么呀!早叫你寻个大夫摘下来,你也不听!这下好了,把人家衣服扯坏了,知道急了吧。”梦姨叫了起来,也他那手掌没一会儿就变得血淋淋的,也顾不上念叨,跑老跑去地给他找绷带来缠。可一边缠,却又开始管不住碎嘴。“我可听说了啊,那小公子来头不小,也不知道这小少爷的性格怎么样,回头不能来找你麻烦吧?”“我巴不得他来找我麻烦。”珞珈下意识接了一句,反应过来后,梦姨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梦姨白疼你了是不是!你看不得我好是不是!”“我没有……”“梦姨你误会了,楚老板怕不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方才追车追出去老远呢!”班主闺女阿眉出来倒水,还不忘嘲讽上两句。她这一起头,几个伺候了一堂茶水的姑娘们就纷纷打开了话匣子,头挨头地低声谈论起来。“你们刚才看见了吗?那小公子长得真俊啊,笑起来还有点坏坏的,和他恋爱一定很刺激。”“看到了!我有小道消息,说他是郁家二爷的私生子,前些年送到国外去避闲话了,如今郁家厉害了,才给接回来。”“天呐,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我爹就在郁家做工,说的能有假吗?但你们可别往外传!”“哪个郁家啊?是鸣鹤街上那家吗?”“除了那家,还有谁敢自称郁家,郁家四位爷,膝下一个子嗣都没有,这谁要是和小少爷好上了,可不就直接成了郁家的小少奶奶了。”珞珈的狐狸耳朵可不是摆设,他本来心情就颇为郁闷,这些话一股脑地涌进来,听得便更气了。他早该预料到他的将军是个行事无常理的主儿,极有可能提前偷跑回来,要知如此,今日那场戏,他说什么也要亲自登台去的,如今倒好,白白给人做了嫁衣,还被他瞧见自己咄咄逼人的不讲理样儿。两边的聒噪形成了对流,听得他越来越烦,干脆地把剩余的纱布团一团,塞进了喋喋不休的梦姨嘴里,自己则径直走向那几个洗着茶杯交头接耳的姑娘们,冲着她们凶巴巴地道:“都给我少打听少惦记!我丑话说在前面,人是我看上的,早晚都是我的,别跟我扯什么各凭本事,谁敢凑上去发/骚,我就把谁揍成猪头,让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第60章 午夜狐鸣(一)老爷车平稳地驶过繁荣的主城区街道,最后停靠在青阳司令部的前院内,郁枭下车后,经了几次搜身,才获批进入司令部的大楼。青阳城的副司令官郁恩在窗前等了许久,壶里热茶都叫下人换了三四次,才给人盼上来。屋里,弥漫着茉莉香片微苦的涩味。“好久不见,大哥。”郁枭笑得明朗地进来了,似乎将屋里的苦味冲淡了些,鼻梁上老式的墨镜一早就摘下来挂在羊绒毛衣的领口,见着自家大哥就张开双臂迎了去,准备给他一个久别重逢地拥抱,却不想郁恩一把按住了他的脑门,及时将他隔开在一臂的距离。“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郁恩蹙着眉头,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无论他头顶的高礼帽,内里裸着小半个胸口的v领羊绒毛衣,还是脚上黑不黑红不红的皮靴,都让他看不顺眼,更别提外面这件花花绿绿的大衣了。“你们都没点审美。”郁枭瘪瘪嘴,呼扇了两下垂着的大衣衣摆,转了个身往浅褐色的牛皮软沙发那儿走。看着这个一别十年的弟弟的背影,郁恩一时有些恍惚,按他脑门的手并没有急着收回去,而是大致在他头顶和自己之间比划了两下,心中诧异送走时刚到自己腰际的小子,如今回来,竟然比自己还高了一些。“哥,你这茶不好喝,我想吃桃子。”嘴他妈养得还挺叼。“军校生活苦吗?还习惯吗?”他从自己办公桌上抓了个桃子扔给他,自己到另一边沙发上,两腿/交叠着坐下。“苦,但是没事,我有钢铁般的意志。”郁枭答。“我听说你在那边表现的挺不错的,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郁枭啃桃子的动作微微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不在晁利安给他准备的范围内,实话实说的话他可不敢保证郁恩不会拎起凳子削他。小时候在家里憋坏了,离家之后到了异国他乡,虽然心中仍然想念家人,但并不妨碍他撒开欢的作妖。在他把和他一同前往柏林的孩子们都揍得没脾气了之后,郁恩送他们去的那所军校,于他而言就只是一个住的地方,有时候他都不回来。那十年基本都被他消耗在了隔壁美院,同一个邋遢的老爱尔兰雕塑家看过数不清的日升日落,虽然他们语言不通,但他能感受到心灵上的共鸣,那个老爱尔兰人想必也是,知道他总画狐狸,在他回国前,特意送给他一个刚好放在掌心的小狐狸雕塑。“有啊,他们人都很棒。”他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圈,最后选了一个最没什么破绽的说法。“交流起来也没有困难了吧,记得你刚去的时候还总寄信回来说听不懂他们说话。”“啊……那时候是有点,英文的口音很多,一个地方一个音儿,现在好了,基本都能适应。”他故意啃着桃子含糊不清道。郁恩恍惚了一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旋即分开了,他想了一下,抽了两张面纸,不怎么温柔地给他擦了擦嘴,沉声道:“柏林人,都说英文是吗?”* 第75章 “对不起,我们真的没有认出来。”等他洗净脸上身上的泥巴出来后,露露含着百分之一百的歉意对他说,在她身后站着的还有同她一起作案的众看守们。“晚了,下山我就告状去。”“小少爷您消消气,您今儿想怎么着都行,就是三爷特意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你来着,您这回去一告状,三爷肯定得教训我们……”郁枭阴沉着脸,把身上小了一码的警服松开了几颗扣子,也好让窝在心里的气舒坦一点,他三哥现在任青阳城警察厅的厅长,这事保不齐就是他在背后使坏,还假惺惺地说照顾他,呸!“算了,我是来借人的,不是来打架的。”可毕竟在别人地盘上,而且正事要紧,郁枭顶多不服气地瞪两眼,就招呼监狱长凑近一点。“少爷您放心,一监上上下下那都是郁家的亲信,绝对信得过,要多少您尽管开口,今儿个为了少爷您,我们全员出动都没的问题。”“我带你们干嘛去,我是偷东西去的,又不是抓贼!”郁枭二郎腿一翘,刚满二十的小伙子大场面没经过一个,装腔作势倒还挺有一套,“带我去看看你们监狱收编的犯人。”“尤其是因为偷窃罪进来的,而且要水性好。”*从桃源里出来,还需绕几个巷子,才能借着一处幽黄色的灯光,看到用带着黑色油污的麻布挡着的入口。这里是花场,门口看着鄙陋不堪,像极了捕鱼人家用来放卖不出去的鱼贝之类的屋子,只有拨开帘子走下去,才会发现别有洞天。一楼是个古朴的茶室,但来这里饮茶闲谈着却少之又少,坐着拉门电梯向下一层,便是梦姨心心念念的赌场,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也有人在这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三楼是个长三堂子,珞珈甚少去,不过那里才是整个花场的核心,早些年间还有皇帝一说的时候便在了,他一个人坐电梯路过这层的时候会抻着脖子往里瞅瞅,原本以为自己扭着屁股软着嗓子讲话的模样就够艳俗的了,没想到里面更甚,还有插着条假尾巴带着假耳朵到处拉客的,他瞧着就觉得这是对他种货真价实的狐狸精的侮辱。“小珞珈,又到你了。”和他坐对家的肖太太语气中带了点愠色,“在想什么呢?感觉你今天心不在焉的。”“就是的,出来玩牌认真点,姐姐们可用不着你放水,玩嘛,就图个尽兴。”梦姨立刻照着他腰际捅了捅。“哎,八条。”珞珈及时堆上了笑,摸了张牌扔进去,“都怪肖姐姐,往日里姿色出众就罢了,今日又打扮的如此光彩夺目,闪得我眼睛都酸了,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这小嘴,真甜!哎,我胡了!”肖太太也跟着他笑起来,说不清是被他三言两语逗的,还是被赢牌的喜悦冲的。“八圈完了,天色还早,要不咱歇会儿再开?”钟太今晚上手气烂,连带着脾气也不太好,但有肖太在这儿压着,她也不好拉脸子,只是隔着珠帘招呼进来个丫鬟,伺候她把烟枪点着。“也好,活动活动,坐久了腰疼了。”一见肖太点头了,梦姨面上也露了些喜色,她是老牌奴了,今晚一圈一圈的算下来,当属她进账最多。珞珈赔着笑起身道:“那姐姐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上哪去呀。”肖太故意问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被铜香炉里吹出来的烟气一衬,显得相当暧昧。珞珈顿了一下,并未放下撩到一半的琥珀色珠帘,也回过头来也朝她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当然是去放水呀,肖姐姐要跟来嘛?”“去吧,但是可别放水放到别人床上去呀。”他笑而不答,转身扭着腰走了。来这层打牌的,多是被家里管烦了姨太太少奶奶,男人来花场多半都是去地下三楼寻乐子的,因此洗手间也嫌少见到男人,但珞珈一推门,就闻到了一股洋牌香烟的味道,他对这个味道很熟悉。“等多久了?”他也不瞧那靠在墙边吸烟的人一眼,撩开裙摆对着小便池开始放水,这份坦荡倒是让那人有点不适应。“从你们打到第四圈就来了。”曲四猛吸了一口烟,随后将烟屁股丢尽了便池里,“原先生昨天又进去了,不过他让我告诉你,你找的那把刀今天走水路到青阳。”曲四是地下四楼的总管,也是花场小老板身边的人,这里的老板姓原,刚从他爹手里接过来业务不久,是个古怪性子,也不知道他从哪见了郁家四爷一面,自此一见钟情,三天两头的犯事往局子里钻,然后开始哭爹喊娘招呼还在警校念书的小四爷给他做心里疏导,气得郁老三好几次借着怒气让人给他拉出去嘣了算了,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港口的花场,是在青阳当地比较有威望的几个帮派之一,若是毙了他们原家的独苗,以后进货在想走水运可就难了。“知道了,我、我今天……没带钱,情报费明天给你送来。”“不必了,楚老板可是我们拍卖场的大客户,这条免费送的。”曲四笑笑说,“再说,您现在也登不了台了,哪里还有银子付呀?”对于珞珈而言,花场不仅仅是一个让人耽于酒色的乐园,在这里,只要金钱到位,他可以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也可以隐瞒他想隐瞒的一切。他迫切的需要找寻到千年前遗留在那狗皇帝身体里的破佛刀,用它来彻底斩杀掉这两家相生相克的孽缘。也只有这样,才能护得他的将军世世周全。“那再帮我个忙吧,你会打牌吗?”水放完了,他就抡着小兄弟甩了甩,脑袋微微向后仰着,露出小巧的喉结,和脸上恰到好处的媚态,“去帮我陪她们一下,太太们若问起来,就说我在三层,今晚走不开了。”*天鹅饭店最顶层的包房里,一片热闹与祥和,那种找寻回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的喜悦,尽数融入到了郁二爷的歌喉里,摧残的一桌子人只能勉为其难地强颜欢笑。侍应生放下最后一盘加送的果盘,逃跑似的从包房里冲出去,还不忘紧紧地扣上了门。晁利安坐在郁家四位爷的对面,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忍不住拖着椅子,一点一点地往边上头也不抬只顾着纳鞋垫的郁香兰那儿挪蹭。“你不必那么紧张,三岁看到老,自家孩子什么德行我们再清楚不过了。”郁二爷也终于舍得放下麦克风,坐下来好好看着这个冒牌的便宜儿子,“他在我们跟前儿都不知道好好念书,出了国还能好到哪去?”“确实,我们对他好像是没什么期待,而且我记得他驴脾气上来的时候,是挺难搞的。”郁家四哥是个温柔的人,脸上的笑容也和和气气的,穿着规规矩矩的制服,脸上还带着没脱去的学生气。“放屁,就是业务能力不行,少给他找借口,我安排过去的人怎么就没被那小子发现呢?”全过程中脸色最臭就属郁三,他一听这话立即从软椅上坐直了身子,掰着手指数落起来,“这臭小子在柏林的这十年,好事没干过一件,局子进了可不止一次……”“行了!够了!”郁香兰的忽然爆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她愤怒地把手中绣着一只九尾狐的鞋垫摔到地上,不管不顾地吼叫起来,“你们一个个只会说他的不是!老二老三,姐姐不为难你们,自个儿名字会写吗?完整的书念下来过一本吗?恒儿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们有想过吗?他要是在我们的身边长大他会变成这样吗!”“香兰!”结束她吼叫的是郁恩,他脸上一贯地平静如今也起了波澜,“坐下。”“你吼我做什么!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我一个妇人我管不着,但你们把恒儿弄哪去了总得告诉我一声吧!我是这个家的长姐,我也是他的亲……”“你是他的亲姑母。”郁恩平静地说,伸手撩开她搭在肩头的麻花辫子,继而向下施压,将她一点一点地按回到座位上。门,又一次被敲响了,这一次进来的是郁三的司机老秦。 第77章 “那个不能碰!它是邪物!”道士当即把怀里的酒坛子一松,跳起脚来惊叫道,酒坛摔碎的声音和道士的叫声成功阻止了郁枭即将伸出去的手。郁枭抬起头,愣了一下后摇摇头道:“没事,我辟邪体质。”“不行!你在我这儿摸它可是要连累我的!”道士急急忙忙地冲到他身边,抓着他的两个手腕避免他去碰那只狐狸。刚刚流逝的几秒钟,无疑是珞珈狐生当中最煎熬的几秒钟之一,从前他需要费多少心思才能换来将军的摸摸,如今近在咫尺,他却只能憋着,还险些没忍住,探着脖子凑上去。“那我能买回去吗?这个做工实在太完美了,就像是真的狐狸一样。”郁枭反手抓住了道士的两只手,真诚地发问道:“不瞒您说,我特别喜欢白狐狸,我小时候被一只狐狸救过,但那时候我没见过狐狸,还以为它是只白色的狗。”“您还是请回罢,这个真的不能卖,我家祖传下来,和我的命数挂钩,今儿个要是让您拿走了,没准儿明儿一早我就横死家中了。”道士板着脸把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一边嘟嘟囔囔地给他往外推。“那大师有没有其他的破解之法,可以商量这个钱不是问题,我真的很想要……”“你在家排行第五,家里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是青阳城里数一数二的权贵世家,要我在多说一点吗?”郁枭脸色瞬间就僵了,“你怎么知道?”“我算命的,但您今儿个老实回去,我保证嘴严。”道士朝他和蔼一笑,又道了声晚安,便毫不留情的合上了门。他倚在门后多待了一会儿,直到确认了屋外的人已经离去了,才扭过头知会了那装摆件装傻了的狐狸一声,却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屋里就爆发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声响。珞珈兴奋地从架子上滚下来,肚皮翻上来,四条脚底脏兮兮的蹄子在空中胡乱地蹬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在此之前,道士从来没想过狐狸的笑声竟然是这样的可怕。他走过去,从怀中摸出一柄扇子,操着扇子骨在狐狸的脑门上敲了一下,满地打滚的小狐狸就变成了一个满地打滚的裸奔少男。“大人你听见了!将军说他喜欢我,他还记得我!他看见我帮他拦住了那辆撞过去的车,他知道的他都知道!”“清醒一点,不是你被他追着满大街跑的时候了,你怎么惹着他了?”珞珈一听,脸上难得的喜悦顿时就烟消云散了,瞬间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道:“他干坏事被我撞见了,要杀我灭口,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我见了他三次了,一次印象比一次印象遭。”“你丫活该。”道士给出了自己饱含建设性的意见。第63章 《燕南山》(一)道士看着他时悲时喜的疯癫模样,心中的那个结不由得再一次浮现上来,他自己如今也理不清当初放这只狐狸下山究竟是对还是错。如果在它头一次下山时,自己加以阻拦,现在的它或许早就飞升成了某个地方的小狐仙儿,而不用留恋辗转于这本不是它该来的地方,被世事强行打磨成市侩圆滑的人样儿。“披上了人皮就拿自己当人看了?你是只狐狸,你懂什么叫爱吗?”见他还没沉闷多久就从悲伤的情绪里蹦出来,专心致志地陷入“将军喜欢狐狸”的喜悦当中去,叽叽喳喳的直叫道士忍不住泼他冷水。“知道呀!狐狸怎么了?狐狸也是有配偶的,一辈子只有一个,而且一方伴侣离世之后,另一方是会殉情的,不像那些臭男人三妻四妾的,”他说着不由得小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其实我之前忍不住的时候,偷偷用过将军的身子,他知道以后特别生气,追着我跑出去二里地,当时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要一直一直对他好,可惜他听不懂我的话,还是很生气,估计是把我当成那种不负责任的公狐狸了。”道士听着他的叙述,眉尾忍不住颤了颤,“你确定他生气是因为这个吗?”“不然呢?”珞珈仰着脸反问他。*被道士拖着从小破屋里扔出来之后,珞珈气呼呼地沿着巷子找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自己来时身上穿的那件红旗袍,最后只得灰溜溜地钻洞回了家。身上很脏,他又不喜欢洗澡,再加上疯跑了一晚上累得很,不过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床铺终究是没狠下心扑上去,仿佛将军会在下一秒揪着他的后颈毛,嫌弃地给他扔下去似的。他绕进了梳妆台子下,把自己团起来,拿尾巴当被子盖。可能是当人当习惯了,如今倒还有些睡不得这硬地板了。经了几日的阴雨,第二天终于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竟然还有些秋老虎回来了的势头。太阳把狐狸的尾巴尖烤的很暖,珞珈半梦半醒的从桌台下面挪蹭出来一点,把自己整个暴露在阳光里。他白天嗜睡,一晒太阳更甚,直到屋门被人从外面敲得轰轰作响,他才一惊一乍地从尾巴里冒出脑袋,甩甩脑袋开始化人。“小楚啊,小楚你在里面吗?我是梦姨,你屋里有没有别人啊?我现在方便进来吗!”梦姨怕是要把他的房门当成锣鼓敲,最后也是等不及他的答复,备用钥匙串在隔着门板哗啦哗啦响了几声,屋门就被她给打开了,惊得珞珈猝不及防地磕到了桌角。“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这是上哪浪去了,怎么弄成这样了!”梦姨也顾不得他穿没穿衣服,慌慌忙忙地拽着他两条胳膊,把人从桌下拖了出来,“身子还行吗?梦姨没跟你商量就给你接了个大客,人已经在楼上等着了,你快去洗洗,等会直接上去。”珞珈睡了太久,醒来之后整个人也是蔫蔫的,像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随便梦姨如何拖他,不配合倒也不反抗。“我实在太累了,梦姐……”他软这嗓子撒娇,细长的小腿悄悄勾住了桌子腿。“梦姨也心疼你,但今天这个你得去压压场子,这官儿爷出手太阔绰了,方才赏的就够你唱一年戏挣来的了,姨不骗你,真的是货真价实的金条啊!”梦姨激动地语无伦次,直接松开了拖着珞珈的手,从胸里摸出一根金条来,逗狗似的放到珞珈嘴边,“来,咬咬,真的是金条啊!”不过她就舍得在珞珈面前晃一下,随后就送到了自己的嘴里,宝贝得不行。珞珈看着她嘴里那根金灿灿的东西,说不心动是假的。他昨天没能得手,曲四说得那柄破佛刀保不齐已经流入青阳的市场,不论真假他都得抢下来做第一手判断,可惜他现在兜比脸干净,难得来了个人傻钱多的,他得好好捞一笔。“而且姨悄悄跟你说,今天来的这位爷叫晁利安,听着好像没什么名气,但人家是留洋回来,在德国吧,读那叫什么格来着的军校,昨儿个一回来给了军衔,现在是副司令身边的红人。”这话一出,珞珈原本混沌的视线都变得灼灼起来,他伸手抓着梦姨的肩膀,异常坚定道:“我去!”“我叫人给你烧热水,快去洗洗再一件漂亮衣服。”梦姨情绪比他还要激动,“旗袍选个短的,能把屁股盖上就行,多露点大腿出来。”*而此时此刻被那梦姨吹得天花乱坠的晁利安本人,正双目无神地坐在老爷车的驾驶室里,脑子里时不时回放着刚才走过的香艳长廊,什么婀娜的舞女,什么温婉的茶娘,不过这些全都与他无关。无关不说,他还要苦兮兮地蹲在车里盯梢。 第79章 梦姨听了却恨不得立马站起来扇他一巴掌,死孩崽子,不知道人心险恶啥都敢往外说。??谁不知道进去了之后就是姓郁的一家独大,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没罪也能给他说出罪来,就是去了也得说没去,哪还有自己承认的道理。???不用旁人说,楚珞珈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结合他昨晚的所见所闻,这件事是郁枭干得没跑,郁家三哥此番举动,无疑是为了给他的弟弟找了一个替罪羊。而这个替罪羊就是目睹了昨晚海底那一幕的自己。?????他是愿意替郁枭顶罪的,一来自己死不掉,随他们走一遭也不会掉块肉。二来这也是一个绝妙的接触黎凭山的机会,是他十年间都没能找寻来的机会。“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可就回不来了!你也替你那些戏迷好好想想,大家都等了这些年,都没能等到《燕南山》的第四幕……长官你也听过他的戏吧,他唱戏唱得可好了,我们桃源里最出名的???《燕南山》就是出自他,您可一定要好好查清真相,不能误伤了他的性命了。我替他的所有戏迷在这里谢过您了。?????”梦姨语无伦次地跪在郁三脚边哀求他。????“什么意思?你是说那天在茶馆里演的戏是他写的?”没等郁三解释什么,?郁枭就一个箭步冲上来,还撞了他三哥一下。???????????“是啊,是啊!”梦姨大叫起来,兴奋得像见到了救命稻草,“小少爷,我记得你?,你昨个才来这儿看过戏!您快帮我和长官说两句好话!我们家小楚还这么年轻,他真的不能就这样进去啊!??”说不清的,一时间涌上珞珈心头的几种情感交互错杂在了一起,让他原本就发育的简单的狐狸脑袋更加一团乱。平静的心,像是忽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小心翼翼地望着郁枭,??他期待着,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郁老三。”?他看着郁枭也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轻轻叫了他三哥一声。?“滚。”?郁三的回答也是相当干脆。“?三叔。”于是郁枭只好规规矩矩地又叫了一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俩昨晚在一块鬼混来着。”“滚。”“要不好意我心领了,还是放手让我自己处理吧。”他和和气气地凑到郁三耳边小声说。“滚。”郁三还是那个一成不变地回答,然后就不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弯下腰把梦姨给扶了起来,还不忘顺手又把楚珞珈嘴上的胶条给他贴回去。“带走。”“等……你先听我说啊……”郁枭错开一步拦在他身前。郁三冷着脸,面不改色道:“来人,把小少爷一块绑起来。”?“不好吧,三爷。”“反了你们了,听他的还是听我的?”“三叔,你不要太过分了。”郁枭终于也装不出和气的模样了,?单手拦下那个拖着珞珈往外走的警卫,语气不善道。“威胁我?就凭你啊?”郁三冷笑一声。郁枭没正事,看这模样八成就是老板娘嘴里的戏迷之一,但他不能跟他一样,他得像个成熟的男人。昨晚那事无疑已经惹怒了黎凭山,此时若不给他找一个发泄的口,遭殃地很有可能就是郁枭这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像这样栽赃嫁祸给旁人,以保全自家的行为确实自私,他讨厌郁枭归讨厌,但要真让他看着他去死,扪心自问,他做不到。郁枭深吸了一口气,道:“老板娘,麻烦您给黎司令府上打个电话,就说找他们五姨太郁香兰,让她抽空回娘家一趟。”“你把我姐折腾回来干嘛?我告诉你这事就算她知道……”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郁枭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旁边一个柱子走去,相当傻兮兮地双手环抱住它,面不改色地朝着自己说了一句这可是你惹我的。然后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之中,微微后仰,将把脑门往柱子上“吧唧”一撞。“你他娘的有病吧!”郁三气得直跳脚,转身向身后的手下们大喊道:“你们都看见了,我没打他,是他自己撞的!你们给我作证!”第65章 《燕南山》(三)在郁家老宅里,一场鸡飞狗跳的惨案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末了消停些,郁枭便两眼无神地靠在郁香兰的肩头,望着他正对面靠着墙根站的三哥。“我觉得三哥从来都没有真心接受过我,”他小声说,趁势又把头往郁香兰的颈窝里拱了拱,一边呼吸着她身上好闻的兰花香,一边操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电影女二口吻说,“但是姐姐,你也别批评三哥了,都是我不好,惹得三哥不快……”“我他娘的怎么没打死你!”郁三没忍住,当即破口大骂道。郁香兰正翘着指甲剥手中的鸡蛋壳,闻声抬起眼皮瞪了郁三一眼,嗔怪道:“你们两个从小就打,这才刚一见面,又打!”“姐,你别信他的鬼话,我真没打他。”“姐,你也听见了,他刚才还说要打死我。”“放你娘的屁,郁老五你是不是太久没挨揍了!”“行了!吵死了!”郁香兰把盛凉水的碗端起来就是一嗑,声调也拔高了几度,“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你俩哪次干架不都是恒儿犯贱在先。”郁枭装乖装得整起劲,反应回来后也躺不住了,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就要为自己辩驳,可惜下一秒就被郁香兰揪着耳朵拽了下来,拿温度刚好的白煮蛋轻轻揉着他额头上的伤。她语重心长道:“老三,姐知道你是个暴躁脾气,一点就着,和小恒儿天生不对付,但是三儿啊,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脸啊,你老弟除了这张脸,他也没别的本事了,现在世道不太平,我还指望他能靠这张脸骗个军爷家的闺女回来,这样他以后也不至于拖累你们,我也能放心。”“姐???”郁枭一时很难从他不再是郁香兰最疼爱的弟弟里缓过来。才一回过神来,他就挣扎着要起来,不想却被郁香兰一巴掌抽在脖子上,怒道:“姐什么姐!消停躺着!”此时郁三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他弯下腰凑到郁枭眼前,恶声恶气道:“活该,叫你恶人先告状。”郁枭被压制着动弹不得,他企图对郁老三翻个白眼,露出来的一截脖子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只听郁香兰道:“不许对哥哥没礼貌。”这家是待不下去了了,郁枭心想,忽然就觉得自己这头白撞了。“姐,我就把他扔这了,局子里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去吧,你们一天天压力也不小,等四儿毕业了还能过去帮帮你。” 第81章 珞珈心里还是觉得不妥,郁枭拉着,他就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走了,嘴里轻声嘀咕:“可是那个长得很凶的长官不会有麻烦吗?”“你说郁老三啊,有没有搞错?他都要拿替罪了你还帮他说话。”郁枭回头瞧了一眼,“他能有什么麻烦,最多带着队多抓几次人,忙死他才好,省得天天找我不痛快。”“可是他人挺好的……”“别可是了,巡警一会儿回来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郁枭不耐烦道,“还有你那是什么声音,叮叮咣咣的?”珞珈伸了伸手铐和脚铐给他看。郁枭瞬间就闭嘴了,为难地瞄了一眼仍在牢房门口的那盘钥匙圈。“我看了,那上面没有开手铐的钥匙。”珞珈小声说道,灵机一动,忽然又抬起眼睛,巴巴地望着郁枭,无奈中又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期待。“要不你抱着我走吧,我不动它就不响了。”第66章 《燕南山》(四)这小戏子生得个子小,没想到骨架也比看上去的轻一些,郁枭抱起来他走啊跑啊的,都不怎么吃力,就是这手爪子是真不安生。他身上的衣服来的时候钻排水口弄脏了,就敲晕了路过的巡警和他换了一换,就是穿起来有点紧,扣子与扣子之间的缝隙被撑得平整,珞珈依偎在他肩头,正好就成从撑起来的缝里,瞧见他布料之下的皮肤。然后那双原本规矩地攀在他肩膀上的手,就开始跟着他跑动的节奏一点一点地往下移动,小猫踩奶似的在他胸膛一上一下地按,到了上面郁枭没法子出声,只能低头拿眼睛去瞪他,珞珈就“嗖”得别开脑袋,装没瞧见似的,手上的动作却诚实的僵硬/了一瞬,开始小幅度地按着。上面几层就是正儿八经的牢房了,昨儿来这儿选人的时候,郁枭就把这里关押的人打探清楚了。这一层的老大就是花场的原老板,起先郁枭以为他是个脑子不知道被那头驴踢了的傻子,跑来牢里混口|活命的饭吃,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家伙是看上他四哥了,跑到这儿来作天作地,就是为了引得他四哥过来。有了这个情报他俩的谈判就顺利多了。“跟我走一趟。”“滚,大爷不伺候。”“我家吃年夜饭的时候叫你。”“去哪?”不过事情得手后他又奇迹般地换了副脸孔。“你他妈为什么不早说偷的是黎凭山的东西?谁他妈跟你干这种掉脑袋的营生。”遂第二天一早便来局里自首,但是没等他开作就被郁三强行封了口丢进来。因此为这一次的劫狱做准备时,郁枭再来找这个老大帮忙,他又换上了之前最先前的脸孔。“帮我个忙。”“滚蛋,你他妈还有脸来见我。”“我有郁淮穿开裆裤的旧照片。”“……干啥?”遂就有了发生在刚刚的全层大越狱。当他用肩膀顶开通往地下的防盗门时,残余的骂街和逃窜声便尽数涌入了耳朵。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郁老三的管控能力,他这下来还不到十分钟,楼上就已经被归拢得明明白白,他不由得地把怀里的小戏子搂得更紧了些,贴着墙踮起脚轻跑了几步,避开巡逻的人往他进来的排水口走,忽而听得看守室里有训诫声传来,离他们很近。若此时卸掉排水口的铁栏,必然会发出声响引得他们的注意,郁枭心下一盘算,便侧身躲进拐角的阴影当中去,等他们走了在动。“三爷一早便交代过了,今晚一定得严防死守,你们干什么吃的!”“是是是,我们巡逻巡得很勤快的。”一人连忙点头认错道。“不是巡逻的问题,你个榆木脑袋!今晚严防的是家贼!把地下那个看好了!”珞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家贼显然指得就是他头顶这位,却没想到这一声轻笑,立马就招来了巡警的问话。“谁在那儿!”他心虚地瞥了一眼郁枭,瞪他眼神果然更凶了。通往外界的排水口近在咫尺,却因为他这一声笑而前功尽弃,叫郁枭怎么能不凶他。灯光迅速着就朝他们这边晃了过来,珞珈晃晃悠悠地伸长脖子,埋在郁枭锁骨处轻飘飘地闷哼了一声,尾音颤得不像话,又添了几分难以忍受地克制。晃过来的灯果然停住了,距离他们藏身的拐角大概只有郁枭两个步子那么远。“大晚上的干什么呢!”狱警训斥道。“轻、轻一点……受不了了……啊!”珞珈见事情有转机,于是变本加厉地喘了两声,手掌在郁枭颈窝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只是配上他极力压制下的喘息,再怎么纯情的身体碰撞都被蒙上了一层情/欲的面纱。可能是觉得郁枭的身体绷得有些紧张,完全不知道和他配合,便主动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惹得他也闷哼了一声。“又给我整这档子事!干完赶紧消停回去待着!”另一人扯了扯他,不耐烦道:“别管了,男监这档子事多了去了,管不过来,先去地下看看人丢没丢。”“没啥事我觉得,刚才上来的时候他可乖了。”脚步声逐渐远去,珞珈的小舌头还沾黏在郁枭身上的粗布制服上,他甩了甩脑袋,觉着嘴里喘得有点干,探头瞧了瞧那几人走远了,便兴奋地抓着郁枭胸前的衣裳,激动道:“他们走了,我厉害吧。”郁枭阴着脸,咬牙切齿地说出他一路上来最想说的一句话。“手、拿走。”* 第83章 珞珈倒是结结实实被他吓了个激灵,小手在身前紧张兮兮地揉搓着,小声道:“我能睡床吗?沙发太冷了。”“……”他这话说得郁枭发不出来火,青阳的晚秋天,夜里确实冷,他身上就那么一件牢里发的囚服,一条小内裤都没有,让他那样睡一晚上,也确实不人道。“自己去柜子拿,不要再上来了。”他翻身躺下,背对着珞珈说,一边小心地把军刀藏回到枕头下面去。珞珈不大乐意地“哦”了一声,他搜肠刮肚才找出来这么一个睡床的理由,还当场就被郁枭给驳回了,走向柜子的那几步,腿上像绑了个沙袋一样,能挪蹭多慢,就有多慢,直到他发现柜子里并没有多余的被子,想来是他刚回来,东西备得还不全,当即兴奋地蹦起来,一下扑到郁枭身上去。“你又怎么了!”“柜子没有被了……”他压着兴奋,尽量把自己的声音弄得又娇又媚,男人都喜欢这样的,他觉得郁枭也不例外,“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特别怕黑,小时候被黑心地主关到黑漆漆的鸡圈过,那里面老母鸡特别凶残,它们把我的爪子……不是,我的手都叨肿了。”“关我屁事。”郁枭拿开他几乎要拍到自己脸上的手,麻利地拎起被子两边,左右开弓把压在他身上的这个废话忒多的话痨卷了起来抱着,“被子给你,再上来吵我我就揍你。”珞珈眼看自己又要被送回到楼下去,急中生智把手上的镣铐挂在郁枭的脖子上,眼泪汪汪地对他说:“你把被给我了你盖什么,着凉了生病了怎么办,你这不存心让我心疼吗?”“……”老实说郁枭没从他眼里看到半点情真意切,他知道无论这小戏子演得如何动情都是为了能留下来,但操蛋的是,面对这虚假而又朦胧的泪眼,他竟然破天荒地狠不下心来。但是珞珈并没有顺利如愿,他被郁枭用一张备用床单裹成了西方神话故事里的木乃伊,只有脑袋可以小幅度地前后左右活动,身体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像一只身残志坚的毛毛虫。郁枭对此却非常满意,把他在床上摆正当了,又把被子给他掖好,自己心安理得地占了一张床的三分之二,想着折腾了一天也该睡个安稳觉了。“喂喂!”他刚闭上眼,就被大型毛毛虫用额头撞了一下后脑勺,顿时有些气恼地转过来问他干什么,只见珞珈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狐狸眼,笑着问他:“你是不是睡不着啊,我们来聊天啊!”郁枭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那点恻隐之心还不如拿去喂狗。“或者我讲故事哄你睡呀!你把我解开,我拍你睡,睡得快。”“闭嘴,不然给你扔下去。”“不要嘛,我给你讲燕南山的故事,比戏文里详细许多,你不是挺喜欢那部戏?”他试探性地往郁枭身边拱了拱,见郁枭没凶他,便又得寸进尺地凑上去,几乎要贴在他耳朵上了,“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部戏。”其实这个问题郁枭自己也想不明白。那天还是他第一次自由地在青阳的大街小巷中行走,吃了闻着就香的豆腐脑,看了街边匠人捏的小泥人,听了几个姑娘在胭脂铺子前嬉笑着讨价还价,黄包车夫在凹凸不平的面包石路面上疾驰,激起的水花不知惹来哪家太太的骂,杂耍的手艺人当街喷出一团火,讨来清一色的欢呼喝彩,街头的张包铺新开了一屉包子,热腾腾的蒸汽,点缀了一整条街的烟火。那日天色暗淡,空气潮湿,海风卷着腥气吹拂着红枫,目所能及的一切色彩,都是如此明艳动人。初次瞧见这一切,郁枭只觉得心里分外快活。虽然他的快活,建立在了晁利安的痛苦之上。独独那日在桃源里的戏台子,氤氲着朽木一般的霾色,让他忍不住驻足多瞧了一会儿,台子上表演的正是桃源里的拿手好戏——《燕南山》的第三幕《破佛刃》,台下的众琴师脸上就颇显愁容,台上那位即使裹挟进妖艳的红,眉间依然带着舒展不开的褶皱,看客稀稀拉拉,喝倒彩的居多,压下了依稀几个叫好的。听旁人说,这一幕是最经典,讲得是被枉死的将军救过的狐狸,化成了妖艳的舞娘入宫迷惑了皇帝,于金龙宴当晚献舞时甩出了预先藏匿在袖中的小刀,刺死了皇帝为它的恩公报仇的故事。因为大快人心,所以经典。可郁枭听完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在他的认知里复仇是一件相当没有意义的事情,可能也是基于他从未对谁产生过仇恨的心理,另一方面他又很好奇那只狐狸的结局,毕竟在古代杀了皇帝可不是小事,它会不会被绑起来烧死?或者斩首示众,把尸体吊在城墙上?他不晓得。他更不晓得自己怎么就能被一个编出来的戏,迷得魂不守舍的。“为什么呀为什么呀!”见他半天不吭声,珞珈还以为他睡着了,开始大力地扭动起身体,用脑袋撞他,撞了两下才骤然醒悟自己可能容易挨打,他现在还不是那个可以在将军怀里作威作福的乖宝儿,身边这个二十岁的小将军远比从前那个二十五岁的大将军脾气差得多。好在郁枭想事情想得投入,一时间都忘记了骂他。“我就是有点想知道……那只狐狸后来怎么样了?”珞珈迟疑了好一会儿,上下嘴唇忍不住轻微地打颤,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般,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找到说人话的感觉。“那只狐狸草芥人命,被上天惩罚了,它只能形单影只地留在人间过活,活得很孤单很孤单,它没有朋友,也不敢有朋友,它怕别人发现它不老不死的秘密,只能在一个地方待几年就换到另一个地方去,它没有家,它、它特别可怜,它还非常非常想念它的将军。”珞珈本来想着撒撒娇,没想到自己说到最后竟然真的哽咽起来,真奇怪,分明那度秒如年的一千年,他都咬着牙捱下来了,怎么一到了将军的身边,就屁大点委屈都受不了了,只想哭鼻子,只想被抱在怀里哄。“你不能这么写。”郁枭却来了兴致,身子也转过来,一本正经地和他面对面掰扯上了,“你不能让那只狐狸那么可怜,你应该让他回山林里,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再认识一只蓝眼睛母狐狸,生一窝蓝眼睛的小狐狸,我和你说,蓝眼睛的白狐狸特别好看,我在国外见到过好几……操!你咬我干什么!”“你……你没良心!”珞珈被他气得结巴上了,“那将军怎么办?它……它不能不要将军!”“将军死都死了管他干嘛,照你戏里说的,那将军对狐狸又不好,狐狸给他报个仇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要一直守着他?”“好!将军特别好!”他扯着嗓子喊起来,震得郁枭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自己却像挨了多惨绝人寰的揍一样,“哇”的一声哭号着说:“他会把新鲜的山楂切成两半,把果核取出来再喂给狐狸,他还用自己的头发给狐狸编平安扣,他给狐狸吃了可多可多好吃的,还在它嘴巴有伤的时候把鸡肉撕成一条一条的喂它!每次狐狸有危险,将军都会出来救它,你不懂就不要乱说,将军特别特别好!”“怎么还哭上了,一个戏至于吗?”郁枭见他哭得伤心,还大有刹不住闸的势头,心里再怎么窝火,也服了个软,“好好好,都依你,别哭了我不说了,但你要是敢把鼻涕蹭我枕头上,我就给你屁股打开花。”说着,他就这给小哭巴精翻了个面,让他背过去哭,自己也背对着他,把被子盖过头顶。他被哭得心烦,小家伙张口闭口说喜欢他,自己不过是说了戏文里的将军一句不好,他就作闹成这般,果真是个骗子,兴许那句喜欢都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了。更让他烦躁的是,这家伙还没完没了了,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捱过了哭后胸腔一抽一抽的哭嗝儿,又开始揪着刚才的矛盾不放。“将军的好只有狐狸知道。”珞珈一个一个字地小声说,“将军的好也不需要别人知道。”第68章 画中画(一)(已补)可以拍着胸脯叫板的,纵使郁枭的束缚本领再高超,如今这世上也没有能绑住他小狐狸的办法,以为给他裹起来后半夜就能高枕无忧了?天真!待确定人睡熟了,珞珈才极缓极缓地从床单里钻出来,小幅度地抖了抖毛,拖着大尾巴绕着郁枭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他的头顶,去给他舔了舔白天撞出来的伤,但他并不配合,很快就不耐烦地闷哼一声,裹着被子翻身到另一边去。珞珈怕弄醒他,出来活动了两下筋骨,就乖乖地从裹着他的床单里叼出衣服和镣铐钻进去,化成人形后便直接挤进被窝里,轻轻拉开郁枭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脑袋拱进他的颈窝,热乎乎的小脚丫也朝着腰间搭了上去,他太喜欢像这般被搂抱着入睡,只可惜郁枭醒来过后绝对要掐一掐他的后脖颈。事实上郁枭醒来之后,不仅想掐他的后脖颈,一巴掌给他拍平了的心都有。他睡床一向睡在正中间,醒来时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稍一后倾整个人就会掉下去,而那个弓着背趴在他怀里的小戏子,此时倒是睡得舒坦,还把他那短短的一截东西抵在了他腹部,这一认知顿时打消了他晨起所有的好心情。 第85章 他一碰,珞珈就哆嗦了一下,还怯生生地低头瞟了他一眼。“你冷啊?”郁枭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的,去捏了捏他的小手,手心相当热乎,想着一楼炉子也烧热了,光着身子应该也冻不着他,又低头瞅了瞅他跪在地上的膝盖,下面垫着自己好几件名贵的大衣,应该也硌不着他。珞珈就在这时又怯生生地看他,但只要视线一对上,他便迅速别过脑袋,一张标致的小白脸红扑扑的,鼓起来还有点可爱,细长的眉毛蹙起来,眉头还有几根炸起来的短毛,看上去相当的楚楚可怜,和郁枭想要的妖媚败类效果相差甚远。于是他挪到珞珈面前,弹了一下他的鼻尖,循循善诱道:“你不要哭丧着一张脸,笑一下,回忆起来,你是桃源里最红的角儿,你翘着兰花随手一指,就有成千上万的男人随着你的指尖看去,那才是真实的你。”不过他这说完,刻在珞珈脸上的委屈就更深了,他把脑袋也压得更低,露出来脖子后面凸起来的几块骨头。郁枭压根不理解他在难过什么,对于他们狐狸这种三分钟不动都受不了的,他如何能在郁枭一上午严苛的要求下坐着,真是想想就头大。“我想吃烧鸡……”他弱弱地嘟哝了一嘴。左右达不到郁枭的要求,他就不画,最后苦得还是自己。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鸣鹤巷子头那家的,好吃。”“没问题,但是你得配合我。”郁枭朝他比划了一个洋里洋气的“ok”手势。珞珈点头如捣蒜,“嗯嗯,我听你的。”"屁股在往下压一点,把脚后跟垫在臀尖上,挤出来的弧度要对称一点。”臀和身子都是较敏感的部位,郁枭轻易不上手去碰,只是出言指示,一会儿站远了瞧瞧,一会儿又走进了一些,神情严肃地指挥道:"腰在稍微扭过去一点,把你背上的刺青完整露出来。 ""对对,胸露个尖尖出来就行,不要全扭过来,右臂再往下压一压,对、对,稍微挡一点点下巴,脖子再直一点,嘴角能不能再勾一点,对、这个角度很好,眼神......”这一次对上视线,换郁枭猝不及防地吞咽了 一下。"......很好。"郁枭干巴巴地说,利落地转身坐到地上,去架他的画板。狐媚子,他忍不住在心里道了一句。无论这家伙如何地撒娇装乖耍无赖,可那双眉眼一旦弯起来,似乎就能将这世上至为媚俗的物什统统收于眼底。像春日稍不留意就开了个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红得滴血,纵使染了满身胭脂俗粉的劣质香气,可无一人竟敢上前拍板,说他的这份俗气是不美。操。他想得出神,不料第一笔就下错了位。珞珈眼睁睁地瞧他一连撕了两三张画质,脸上自然流露地微笑此时都成了强颜欢笑,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羞羞的姿势还要摆多久,他只觉得将军认真画画时,光影交错着打在他脸上的样子很性感,让他软趴趴的小兄弟又有了冒头的趋势。他的小兄弟生得很秀气,连同缀着的两颗蛋蛋也小小的,但是胜在比较能硬,不过相对的弊端就是软得也快。对于郁枭而言这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虽然珞珈并不这样认为,他已经尽自己最大能力,压制住想动弹的欲望,可他的小兄弟不争气啊,抬起来,掉下去,抬起来,掉下去,相继往复了几次,最终成功惹怒了郁枭。"你他妈到底要硬着要软着!"这一吼送了他那将软下去的小兄弟最后一击。"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呀!"珞珈同情地瞧了瞧他的小兄弟,转头就眦牙咧嘴地朝郁枭吼回去,他也不容易,从早上到现在硬了软软了硬的,哪个男人受得了。"都怪你,早上就给我吓软了,现在又吓我,我以后要是都硬不起来可怎么办!”小家伙吼着吼着眼眶就红了一圈,同为男人的郁枭自然知道那滋味不好受,他理亏,只好任甶小家伙奶凶奶凶地吼了他半天,自己则相当遗憾地看着,画上那两条被挤压得丰满白嫩的大腿中间空缺的一块。他正着侧着看了一番,觉得果真还是翘起来的好。像是给画面加了点睛的一笔,为欲态的美感罩上了一层露骨的色气面纱。很色。他在柏林的时候画过很多的裸体,有交叠在一起的少女,有刚接过客的妓女,也有肌肉虬扎硬汉军人。他不觉得赤身裸体是件下流的事情,人人生来都是光裸的,下流的从来不是身体,是思想龌龊的人本身。因此他极少用色这个字眼去形容他画里的人,可当他看着画中的珞珈,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似乎无论他站在那个方向,都是在望着他的。郁枭甚至好笑地觉得,他色得那般坦坦荡荡,似乎从来不觉得这种与生倶来的欲望需要把控。"别哭了,你不是让我帮你吗?"他转着画笔,心中思绪万千,波涛频起,脸上却依然相当臭屁。"怎么帮啊?""现在帮还有什么用,"珞珈撅着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它都不硬了。""那就让它硬起来。"郁枭说着,用笔尖在他眼角强行挤下来的那滴泪上点了点,一缕殷红就此起笔,顺着他柔软的带着细小绒毛的脸蛋一路向下勾勒着。"你、你又要干嘛呀......"珞珈不安道,从郁枭的眼里望进去,似乎多了一点点痴态,让他不详的预感不由得加深了些。"帮你硬。"郁枭被他瞧的错愕了一下,随即缓缓展露了一个和阳光不搭边的笑,游离在他锁骨窝里的笔尖斗转急下,迅即地碾过他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立着的左乳乳尖。珞珈猛地痉挛着身子,惊得叫出了哭腔,那狼毛画笔质地很软,擦过乳尖的触感却仿佛因这份柔软被放大了数倍,连每一根毛的尖尖擦过顶端,划过褶皱的颗粒间的缝隙,他都在一瞬间感知到了,酥麻感自尾椎骨一路向上,瞬间包裏住了他的后脑。郁枭倒是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反应,反而仔细观察起他两边的乳尖的颜色,末了似乎有些失望似的摇摇头道:"还是本来的颜色好看。”小家伙皮肤底色就是透亮的白,胸前的两颗乳尖颜色也浅浅,在光下更似初春是粉里透白的樱花花瓣。他原以为将这两颗涂成醒目的红,色彩对比会更加鲜明一些,不想这一次他错了,效果远没有原始的浅粉来的惊艳。想着,他将笔刷叼在嘴里,用连着拇指的掌心把方才那一笔色彩他从乳尖上擦去。"轻、轻一点点......弄疼我了。"不过他手掌可要比画笔硬得多,擦抹时手上的动作也不禁大了一些,珞珈的喘息声一下就要比刚才那一声猛烈的多,一下接一下的,尾音颤悠悠的,叫得郁枭有些心神不宁,刚想抬起头示意他闭嘴,向上却又对上那双被染了水汽的睫毛半遮着的狐狸眼,眼里面湿乎乎,还倒映着自己的脸。妈的。 第87章 他把狼藉的屋子整理好,又给自己换了身体面的衣服,珞珈还在浴室里磨蹭着不出来,他有心想去催促一下,早饭也没吃,又忙活到现在,那家伙不饿他还饿呢,但一想到他嘱咐自己不准偷看时的嘴脸,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他坐到桌案前支着脸又等了一会儿,视线忽然落到自己画画前怕被人打扰拔掉的电话线上,忽然想到距离自己劫狱已经过了一天了,郁三再没点动静他都怀疑三哥是不是被人给掉包了。果然这一接上线,没一会儿电话就打进来了,他接通,一声“喂”还没说出口,晁利安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听筒里面传了出来。“你个混蛋玩意儿,是不是又把电话线拔了!奶奶个腿儿的,急死我了快,三爷要过去堵你,我不管你犯没犯事都先做个心理准备。”郁枭的语速微微快了些,“他一个人?”“废话,三爷也不傻,还能带一堆人过去抓你?那成什么了!你快点准备快点准备,知道了吗!还有别说是我给你通风报信的,听到没有!”“懂了,我先出去躲躲,晚上花场见。”“见个屁,老子没空!”他电话里说得倒是决绝,到了晚上该去也还是得去,郁枭对此没有半点怀疑,干脆如当时拔电话线那般,直接扣上电话。他径直走到浴室门前,大力拍了两下,朝里面喊道:“我进来了。”但是半晌也没等来回音,他又拍了两下,不管不顾地推门进去,却没想到刚迈进一条腿,就猝不及防地被甩了一脸水。“你干嘛呢?”珞珈扶着手台塌着腰,正在激情狂抖,郁枭这猛地进来打断他,一时还让他有些方向感错乱,脚下倒腾了几步才勉强给身子站稳当了,愣愣地看着郁枭道:“甩干。”“……你不会拿浴巾擦吗?”“你没留浴巾给我呀。”“……”郁枭抱着手臂靠在门边,视线从沾满水渍的地板扫到雾气腾腾的圆镜,最后落到瓷砖墙壁上,心里想着得快点安排给他送走,留在家里早晚要气死他。珞珈对他的心路历程一概不知,在被郁枭用浴巾裹着抱出来后,还一边咯咯笑一边躲着不让他给擦头发,直到被郁枭掐着后脖颈按在沙发上才老老实实给擦,但还总忍不住要哼哼唧唧几声。郁枭如同老妈子一般伺候完他洗澡又伺候他穿衣,选了自己的一件浅杏色的连帽大衣给他套上,他瘦瘦小小的,大衣套在他身上倒也有些好笑,像西方教徒的斗篷,下摆还有些拖地,不过正好能挡住他脚上的镣铐。他单腿蹲着给他系扣子,道:“上次抓你进去的怪叔叔要来了,我想了一下还是先带你出去躲躲,他忙着呢,不能一直跟我耗着,我估摸他来了之后扑了个空,用不了多久就走了,咱俩正好去把烧鸡买回来,你有什么意见没,小麻烦精?”“我不叫小麻烦精,我叫乖宝儿。”珞珈一本正经地道。“乖宝儿?”郁枭嘲讽地笑了一声,“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哪里乖?”珞珈瘪着嘴,脸上写满了不高兴。郁枭怕他再作出什么幺蛾子来折腾他,当即把后面兜着的帽子一扣,给他半张脸挡上,随后拎着人去门口穿鞋。小家伙不高兴的时候倒是好摆弄,也不和郁枭拧着劲儿使,怎么摆怎么是,倒是真有点往乖的方向发展。如果他没有多余说一嘴的话。他从帽子下面小心翼翼地仰起脸问他,“我能不坐你开的车吗?”这仿佛是压死郁枭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个意思?我这么大一少爷给你开车还委屈你了!?”第70章 不老情(一)郁枭在后面拽着他空荡荡的袖子走,珞珈就在前面顶着大帽子一蹦一跳的,身上的手铐和脚铐哗啦哗啦地响,好在他们选择去走后山的小径,此时只有几个上山挖野菜的老人投来好奇的视线。这视线让他感到不安,等一下领着这么一个神经病似的家伙上街,估摸不出半条街,他就得被郁三抓回去挨骂。想着,他心下一沉,大跨了一步追上前面蹦蹦跳跳的小家伙,将他兜着屁股抱起来,脑袋按在自己肩头,又稍微给他拽了拽大衣的下摆,挡住他细白脚踝上的铁圈儿。“不许吭声。”郁枭厉声道。“你为什么忽然抱我呀?”珞珈咯咯笑起来问他,对他那句“不许吭声”权当没听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了,仿佛忽然回到了千年前,他还只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蹦蹦跳跳地在将军前面跑,累了就躺在他脚边撒泼,磨得他受不了了,再将自己或抱起来,或挂在肩上。想起来他心里就开始泛起一丝丝的甜,他有心想伸手抱一抱郁枭,可惜挣脱不开手铐,最后只能把小脑袋凑到他颈窝,讨好地蹭了蹭。“因为你从后面看起来像个小疯子,我嫌丢人。”不想郁枭冷冷道,还别扭着脖子离他远一点。珞珈也不在意,毕竟被他嫌弃惯了,他知道自己只要锲而不舍地伸着脖子去够他,郁枭到极限了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给他蹭。才腻歪了一会儿,郁枭就轻轻在他脑门儿上拍了一下。小径要到头了,下去之后再走走,就进入到了车水马龙的主城区,再让他这么腻腻歪歪个没完,实在不方便他行动。“你等会儿装得虚弱点,我先带你去把铁链子卸下来,然后再去你说的那家烧鸡店。”珞珈点头应着,不过他还没腻歪够,又软着嗓儿撒起娇来,“可是我好饿啊,好饿啊!”郁枭把他脑袋上的帽子拉到最底,依然盖不住他黏黏糊糊的小嗓音,只得又把帽子拉上去,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凶狠的视线,可惜小家伙不怕他,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他念叨“好饿呀”,自己更是不争气,收回手后竟开始不自觉地去翻口袋。真是一点也不怕再一次被抓回到牢里,郁枭想,对比之下,他这般担惊受怕的瞎操心,就显得傻兮兮。郁枭坚持着脸上恶狠狠的表情,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来,这好像是他在柏林的时候,不知道那个姑娘塞给他的。他用嘴撕开包装袋,把里面的巧克力球挤出来个小半个尖尖,对着珞珈张圆了的嘴挤进去,还坏心眼地把包装纸顺着他的领子扔了进去。珞珈哼唧了一声,但也没急着管扎人的包装纸,他对郁枭塞进他嘴里的东西倒是更感兴趣一些,入口即化,带出来一波浓郁的甜香,里面包裹着硬坚果和酸甜的果干,好吃的不得了。他牙齿间还都是巧克力,含糊不清道:“这是什么呀,我还想要。”“没了。”郁枭没好气地说,抬手把他的帽子扣上,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街道去,拦下来一辆黄包车。“上哪去儿呀您?”车夫小哥那张晒了一个夏天的脸立马展露出笑颜,抑扬顿挫地要和吆喝起来。 第89章 那一次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得郁枭心都快化了,此时是脸也板不起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随即他的反常就引来五福和戚儿好奇打探的目光。郁枭嘴角扯动了几下,面上的尴尬已经不是一星半点了,他眼神忽闪着说,“没辙儿,他怕针。”珞珈也只是把小半张脸缩进衣服里面,露出微微撅着的小嘴,和怂起来的小鼻尖。听到郁枭的话,便又应景似的吭叽了一声,又把身子往郁枭怀里缩了缩。等到两个镣铐都解了下来,郁枭连着道了好几次谢,手上笨笨咔咔地把珞珈的两条胳膊放回去,又给他把过长的袖子挽了几节。五福看着他取下来的两副镣铐,心中微微有些疑惑,见郁枭不说,自己也没多嘴问,只是在送他出去的时候,手臂轻轻揽了一揽他的肩膀,道了句千万注意安全。郁枭会意,顿足了半晌又郑重地给他道了一次谢。戚儿不知道只有重刑犯会被上脚镣,但她瞧着那两幅冷冰冰的铁家伙,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郁枭看出了她眼里的疑虑,单手拖着珞珈的屁股,腾出一只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下次来给你带好吃的。”女孩脸上这才露出明朗的笑。珞珈在郁枭怀里动弹了一下身子,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稍稍撩开一点点帽沿,去瞪那只在郁枭脚边乱绕的小狐狸狗,小狗感知到他视线里不由分说的敌意,立马也呲牙咧嘴地朝他叫唤起来,吓了正在告别的三个人一跳。五福皱着眉头凶了它一句闭嘴,小狗不理会继续朝珞珈叫起来,同为犬科,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挑衅,珞珈也毫不示弱,但他总不能当街吼回去,于是便化了张狐面出来,朝着小狗无声地显摆着自己尖利的獠牙。小狗显然被他吓到了,呜了一声撒丫子就跑,路过一个小水坑还摔了个狗吃屎,一身子白毛沾了泥浆。珞珈乐呵呵地看着,不过他还没能得意多久,就路边忽然传来一个孩子的啼哭声,圆粗粗的手指指着他的方向,大声嚎着,“那个人的脸好吓人!”他只得迅速地把头缩回去,像一只被敲了脑袋的乌龟,老老实实地埋在郁枭的颈窝里,等他伸手拉自己的帽子的时候,再丢个无辜的眼神给他。还有咕噜噜叫起来的肚子。*让珞珈记忆颇深的那家烧鸡店现在改名叫了鸿运轩,前身和对门那家馄饨摊一样,都是街边小吃,后来因为口味颇佳,往来的顾客渐渐多了起来,近几年就开上了小三层楼的饭店。过了午饭点,门客倒是不多,郁枭给他放到一个小窗台旁边的位子上,就招来侍应生先上三份烧鸡再说,还叮嘱了一句尽量快点。珞珈微微把帽子往后移了移,露出小脸来朝他嘿嘿笑,但他忽然想起来郁枭口袋里分文没有,顿时又担心往前探了探头。“你有钱结账吗?要不我去……偷点来?”他小心翼翼地问,不过下一秒就被郁枭一筷子敲到脑袋上。“你的小脑袋里装得都是些什么东西?不道德,知道吗?”“你不也偷人家东西了吗?”珞珈嘀嘀咕咕,很快他就又挨了一筷子。“这两个偷……”郁枭似乎再憋什么道理出来,但是经他一顿搜肠刮肚,毛都没刮出来,只道了一句,“性质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啊?”“你屁话怎么那么多?”郁枭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你吃的就行了,等会儿和老板商量商量能不能把你压这儿当饭钱……”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对面的楚珞珈又摆出一副红眼睛红鼻头的模样看着他。他越来越觉得这家伙相当恶劣,仗着自己模样好看,随便哭哭撒撒娇就有人疼有人爱,谈什么唱功?想必就是靠着这手绝活才红遍了青阳。“逗你呢,”他别开视线,看向窗外,“记账上就好了,晁利安会替我付的。”珞珈抹了抹眼睛,手放下的时候眼睛也不红了,鼻头也不皱了,跟着郁枭的视线往窗外看,忽然想起来从前将军身边总跟着一个长得很凶的副官,他总被将军气得骂街跳脚,但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你要对他好一点,不要总欺负他。”他闷闷地说,没有见过面,他也没有办法确定郁枭嘴里的那个倒霉蛋是不是从前那个副官,只是看着郁枭这份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陡然对那个倒霉蛋升起了一些老父亲般的关怀之情。郁枭不理他,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抬起脚夹着郁枭的小腿蹭了蹭,“你看什么呢?”“别闹。”郁枭小声说了他一嘴,视线还是舍不得从下面移开。珞珈奇怪,挪着屁股凑到窗边,同他一起扒在窗户上看。午后的街道原本不算热闹,但此时的家家户户却不约而同的敞开了窗,淘一些的男孩子更是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惹来自己老娘惊呼一声,连忙上前给他拉扯下来。街道上整齐地排列着五辆纯黑的双缸摩托车,发动机争先恐后地轰鸣着,只有为首的一辆贴了一层金边,造型也同部队的军用摩托不同,整体要更大走线更流畅。总之就一个词,拉风。珞珈清清楚楚地看见郁枭的眼睛亮了起来,大不同于往日里的那副漫不经心,其实看看街两边那些探头出来的男孩子的反应,也不难猜出来下面停的这五辆车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好酷。”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听见郁枭忍不住地赞叹起来。车径直停在了鸿运轩的门前,郁枭看得投入忍不住站了起来,珞珈对此却兴致寥寥,他觉得自己四个蹄子撒开,披着月光奔跑起来的样子也很酷。烧鸡上来了,郁枭还在扭着脖子看,珞珈也不管他,自己搓了搓爪子,兴奋地扯下来一条腿就开始嘎吱嘎吱地嚼,鸡肉被火烤得外焦里嫩,皮上还带着入味的料香,比他过去生吃的鸡肉,味道不知好上几百倍了。似乎是被他肉香吸引了,郁枭也终于舍得转过了脑袋,看着啃得嘴周尽是油光的珞珈,迟疑了一下,道:“你不吐骨头的吗?”珞珈闻言一僵,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也骤然停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郁枭,脸上微微有点红。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正儿八经地吃一顿热腾腾的饭了,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还把当狐狸时候的毛病带过来。其实比这里名贵的馆子,他跟着别人去过不少,可那些带他去的人,无非都是想灌他酒,更有甚者会趁机把手伸进他的裙子里,他不动声色地打开,那只手安分一会儿之后,又会不动声色地伸进来。那时他常会想起在将军府的幸福日子,水煮的鸡胸肉,清蒸的银鲳鱼,殷红的海棠果,多汁的紫葡萄,他都不需要怎么动爪子,哼哼两声,将军就会帮他把上面味道不好闻的葱丝拿开。那时的他被将军养得白白胖胖的,还有一身子柔顺光滑的毛发,即使最后会被剪掉去做画笔,那他也愿意。“烧鸡是撕着吃的。”郁枭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只是瞧着他小嘴油汪汪的样子有点可爱,拆开餐盘边上卷好的一个白毛巾擦了擦手,亲自给他示范起来。烧鸡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郁枭一边吹着手指,一边连这皮带着里面鲜/嫩的白肉,一同剥离腿骨,撕下来一小条,还没等他在把热气吹一吹,手边忽然凑过来一个小脑袋,张着油乎乎的嘴露了一点小白牙,生生从他手上把肉给叼走了。 第91章 “你们别打他!你们别打他!”见玻璃上映出几个人摩拳擦掌地模样,楚珞珈一时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扑棱着身子差点就从马脸男手下逃脱了。“都闭嘴。”黎大少低喝了一声,从郁枭拽过那条毛巾,换了个还算干净的面儿丢给身后一人,让他给自己的皮衣擦一擦,自己则慢慢靠近郁枭,语气不善道:“小子,你初来乍到没眼力价,我忍你这一次,但是你给我记住了,青阳城里永远是我们姓黎说了算,别仗着你家手里有点兵权就这么目中无人,丢了面子是小,丢了命哭都来不及了。”他顿了顿,伸手恶狠狠地揪住了珞珈的帽沿,不顾他抗拒,勒着他的脖子给他拽过来,“这个戏子是我一手砸钱捧出来的,我没说不要之前,谁也别打他的注意。”郁枭沉默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去看了看珞珈,看他在拼命地对自己摇头,还颤颤巍巍地伸过手来够他,那神情仿佛在叫他不要反驳,不要抵抗。“好呀,你们把他带走吧。”他平静地道。“算你小子识相。”“不……”珞珈却一时间失了神,他确实希望郁枭不要在此时和姓黎的发生口角,但他绝对没想到郁枭会放弃他放弃得这么干脆。这让他难以接受。郁枭依然那样平静地望着他,眼神随着他的身形移动着。珞珈不懂他眼神里的含义,只是在马脸男从后面把他架起来的一瞬间,脑子里嗡了一声,随即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马脸男毫无准备地脱了手,他就一把抱住郁枭的手臂,死死不撒手。“又怎么了?”走到楼梯口的黎大少不悦地嚷道。“你这是做什么呀?他不是你相好吗?”郁枭低头看了看,两眼通红的楚珞珈,头一回狠下心来,“或者不叫相好,叫财主。”“不……”珞珈难受得只能说出个“不”字来,他死死地抱着郁枭的手臂,仿佛那是飘摇大海上的唯一一根供给他攀附的树枝,他不断地摇头,身后地马脸男扯他的手上也加大了劲,抓得他胳膊生疼。郁枭疑惑地“嗯”了一声,轻轻说着:“我是把你抢过来的,现在他们来救你了,你不应该跟他们回去吗?”“不,不回去……”“不想回去啊,那为什么呀?”“不是相好。”珞珈忽然不抖了。他刚才见郁枭那么痛快地放弃了自己,连挣扎一下都没有,一时光顾着痛心难过,完全没觉察到他语气里的那股子阴阳怪气。他怯生生地抬起眼睛偷瞄了一眼郁枭,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还是那般,但冷静下来后,能看出来他似乎在等自己给出什么答复。“不是相好,不是。”意识到这个,他底气一下子充足了不少,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哀求地朝他大喊道:“不要让他们带走我!我想留在你身边。”话音刚落,他就清楚地看着郁枭浅褐色的瞳孔似乎颤了一颤,绷紧的嘴角也流露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笑意。“那好吧。”但他还是假装勉为其难地回道,语气里带了些闹脾气似的倨傲,“求我。”珞珈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嗔道:“你这人真的是,太恶劣了。”“求我。”郁枭眼睛一闭,不耐烦地提高了声调。“求求你了,”珞珈见状乖乖地晃了晃他的胳膊,声音绵绵软软地道:“救救我。”*如果让楚珞珈用一个词总结刚刚发生在眼前的那一幕,他能想到的只有——刺激。那是一种能让他全身毛孔都舒张开的快/感,伴随着鲜明的强弱对比,形成了一幅缓缓在他眼前展开的画卷。让他忽然觉得方才担心到烧鸡都不觉得香了的自己实在是傻瓜透顶。那个人可是他的将军啊,怎么会惧怕那种外强中干的草包?“这眼镜我戴着好看吗?”就是偶尔会做出一些让人费解的举动。就比如他现在正捡起一拳被他揍飞了的眼镜,掰直了眼镜腿架到自己鼻梁上,一本正经地去问那面面相觑站在一边,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三个人。三人异口同声,“好看。”“我想也是,毕竟少爷我长得本来就好看。”他自顾自地点点头道,觉察到窗户边上有异动,当即便转过头拔高音量道:“你有意见啊?”马脸男被他卡着下巴一头砸破了玻璃窗,眼前正发黑的时候,身子就被掀翻了的桌子紧紧地压在墙上,动弹不得,珞珈眼疾手快地捡起了玻璃碎片抵在他咽喉上,叫他更加不敢动弹了。至于黎大少,他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了,郁枭解决掉马脸男朝他冲过来的时候,那三个公子哥还知道搭把手,只是动作太慢,好几下都被郁枭牵引着黎大少挡下来,之后再插不上手。这姓郁的私生子生得人高马大的,打起人来也和疯狗没什么区别,那黎大少别说还手,站起来都还要他拎着,几个人一看这架势也不敢上前,那拳头别说抡到自己身上了,就是擦个边估摸着都得破层皮。“小戏子你干嘛呢?不用管他,过来。”郁枭臭美够了,转头去招呼珞珈过来,自己半跪在黎大少身边,在他口袋裤兜里摸摸索索地弄出来一堆好东西,挑挑拣拣地选了一会儿,最后拿走了让他眼前一亮的摩托车钥匙。他站起来,往他屁股上踢了踢,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地说道:“借我开两天,你家住那个黎府对吧?过两天给你送回去。”三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心说这可真是个疯子,给人家黎府的大少爷打成这样,还敢上门?“拿人家东西不好吧……”珞珈凑到他旁边小声说,“你不是说不道德吗?”“我也没说过我是个讲道德的人啊。”郁枭把钥匙往兜里一揣,揽过珞珈就开始事不关己地往外走,“而且这是借,过两天没油了,还得还回去让他给我加油呢。”“可是……”“别可是了,走,带你兜风去。”路过站在楼梯间脸色青白的店长,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旁边傻站的三个人,“钱找他们赔就行,我出门忘带钱了。”店长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没一会儿发动机地轰鸣声就再度自楼下传来,珞珈忍不住嘴角上扬起来,从后面紧紧地搂着郁枭的腰,在街边孩童羡慕的注视下,一股子名为“男人的浪漫”的兴奋感,也逐渐在他的身体里苏醒过来。第73章 不老情(四)今日的黎府属实热闹,欢迎二少爷学成归家的横幅还没拉好,就看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狼狈劲儿的大少爷带着一帮人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第93章 “你上哪去!”她微微侧了侧身子,露出了惊愕又带点委屈的神情,“当然是听二姐姐的令,回娘家给那小子补补家教呀,不过啊,这家教缺得可有些多,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补不回来的。”*“嗷呜!嗷呜!”秋阳给海面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沙鸥翱翔着,偶尔低低地掠过头顶,珞珈挥舞着双臂去够它们,嘴里发出奇奇怪怪地叫声。郁枭像是被他不自觉冒出来的傻气传染了一般,见他坐习惯了摩托车后,就撒开手不抱着自己了,时间一长就给他来个后甩尾,惊得小家伙匆匆忙忙地贴回到他身上去。如此戏耍了他几次,良心也慢慢长回来了,扭过头来问他,要不要下来跑一会儿,小家伙兴高采烈地差点蹦起来。他把车停到了滨海道口,车还没停稳,后面的珞珈就蹦蹦跳跳地冲了下去,腿不长倒腾得倒是挺快,等他锁好车了,就只能看见前方一个小小的人影。郁枭毫无察觉地弯了弯眉眼,看上去心情颇佳,收好两个人的头盔,就不疾不徐地朝珞珈奔跑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手欠地从道路右侧的树丛里摘了些野花。他手很大,却并不妨碍灵巧,那几朵黄黄白白的野花很快就在他手里形成了一个秀气的花藤。珞珈还在和那几只沙鸥较劲,沙鸥们正在无情地戏耍他,时不时抻着脑袋降下来啄一下他的头发,再快速地飞走,嘴里的怪叫像是嘲讽他一般,这让他想起以前总在他尾巴上揪毛的乌鸦。他讨厌乌鸦。不过感知到郁枭走近了,他也就决定不在和那些沙鸥计较,转过头来就一个猛子扎进郁枭怀里,给低头走路的郁枭撞得向后趔趄了一下。郁枭也不推开他,手上忙活着自己的花藤,任由他抱着自己晃啊晃啊,嘴里嘻嘻哈哈地讲着玩笑话。“你刚才打架的时候好威风,我还怕你一敌五打不过呢!”郁枭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打群架的精髓不是招式,而是揪住一个人往死里打,不要东打一下西划一下,要不最后到挨揍最多就是自个儿,而且我打那位大少打得越狠,其他人看见了就不敢上前了。”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太菜了,我在国外带人打群架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这人就是典型不经夸,一夸就翘尾巴,但珞珈喜欢看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就是有点不乐意他的视线没落到自己身上,好像两只手在自己背后忙活着什么。“你干嘛呢?”他正要好奇地扭过头去看,身子就忽然被郁枭收紧地手臂夹在了怀里,转不过圈来。“马上,还差一点。”郁枭轻声说,嘴角忽然展开一个相当温柔的笑,“好嘞!”珞珈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冲上来要抱抱的时候逆着光,确实看见他手里在摆弄些什么东西,但他当时没在意。紧接着他就觉得脑瓜顶一沉。他连忙伸手去摸,摸到几个小野花湿湿凉凉的花瓣,拿下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花藤。一时间身子像被雷击中了一般,不知道该怎么动才好,只是傻乎乎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眉眼中含了笑意的郁枭。郁枭从他手里把花藤抽出来,又一次戴在了他脑瓜顶,逗他道:“你害我得罪了黎大少,等会儿插根儿草把你拎上街卖了,给我抢来的小摩托加油。”珞珈却没有反应,记忆像是把他拉入了磅礴的海流,霎时间就被全盘包裹住了。是花藤啊。将军答应过他的花藤,如今就这般轻易而又安分地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你怎么了?不会又要哭了吧,不卖你啊不卖。”郁枭见他又是一脸要哭出来似的表情,有点手足无措。可当阳光从侧边打来,将他白皙小脸上的短绒毛晒成了金色,海风轻轻吹动着他头顶一簇簇细小的花瓣,若他此时真能红鼻子红眼睛的哭一哭,到还挺有艺术的美感,只可惜郁枭没带纸笔,否则非要给他欺负哭了画上一会儿。不过更要命的是,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曾经被他定义为尖嘴猴腮不像好东西的家伙,竟然有一点点可爱。安静了许久后,小家伙似乎缓了过来,他极快地跳上了矮墙垛,这吓了郁枭一跳,墙垛后面就是深海,掉下去就凭他的狗刨技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干什么,快点下来!”他皱起了眉头,连忙身出手虚虚地圈在珞珈腰侧,“真不卖你,我发誓行不行?快点下来。”却不想这小家伙上去是并不是为了以死相逼,让郁枭断了卖他买机油的想法,而是为了抢占高处。等他站稳了,就一把揪住了郁枭的耳朵,像他曾经无数次揪住自己脸蛋两边的毛发一般,对着那两瓣被风吹得有些发干的嘴唇狠狠亲下去,撞得两人牙床都疼了一下,他却还嫌不够劲似的,揪着他一撞再撞。撞了一会儿郁枭也反应过来这小家伙是要强吻他,但他并不想继续这一互相伤害似的亲吻,于是伸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卡着他不让他再朝自己的嘴巴撞过来。这一下子,珞珈眼眶里却盈满了晶亮的泪,他看着郁枭近乎哀求似的哭诉道:“我好喜欢你呀……喜欢得快要受不了了!”他松开郁枭的耳朵,双手笨笨咔咔地拉着他的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瘦削的胸脯中央。“就这里有个东西,它像是要炸开了一样……”这一次换郁枭脸上显出错愕的神情,他像承受不住那双的视线一般,微微别开一点,手却没舍得从他的两手之间抽回来。“我想随时随地都能抱你,我想和你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想和你盖一张被子,像被你抱着哄睡……”“可我真的想不出该怎么办,我不聪明,你教教我嘛,到底怎么样才能做你的少奶奶呀?我真的一天都等不了了,我等不了的……”郁枭不答话,耳朵却不知是被他抓的,还是怎么了,竟然红透了,他眼神闪躲了半晌,才装模作样地答了一句,“再说。”“等你什么时候把你那一整条街的饭票断干净了,什么时候再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他越说,越觉得喷在脸上的呼吸越热,不自觉又侧了侧头,可那鼻息像是追着他似的,一直把他逼到扭不动了才停。珞珈探着脑袋在他身上嗅着,除了先前在他手腕上闻到过的香水味,如今似乎又多了些其他的味道,他又仔细瞧了瞧郁枭留给他的侧脸,忽然露出小虎牙,兴奋地笑起来,手瞬间攀到了他的肩膀上,扶着他的肩就是一荡,两腿也顺势打开牢牢地圈住了他的腰。他嘿嘿地坏笑了两声,道:“别装了,你喜欢我的,你耳朵都红了!”他随即两腿夹紧了郁枭的腰,用力地把他的闹别扭似的脑袋掰正当了,不顾他眼神如何躲闪吧唧吧唧又在他嘴上亲了两口。“靠,个小戏子,你演戏耍我是不是?给我下来,不像话!” 第95章 短暂的悲痛过后,他又开始继续刚才的话头,不厌其烦地问着郁枭。“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跟我说说呗,城里都传遍了,听说你因为他和黎大公子打了一架,最后抢走了人家情儿还抢了人家海运过来的川崎大摩托。”“开的你车。”郁枭不耐烦起来。晁利安瘪瘪嘴,脸上的揶揄之色却半点没消下去。车平稳地驶出了街巷,他才听见郁枭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他说他不是。”“不是什么?”晁利安不解。。郁枭瞪他一眼,“不是他情儿。”晁利安张嘴看了他半晌,也就是晚上车少人少,不然肯定要出点意外。“我的娘哟,敢情您这关注点都放这儿上来了,那戏子真是了不得,把你们魂儿都给勾走了吧?”回过神来,他又一连叫了几声娘,“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黎大公子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就整日去捧楚珞珈的戏,十年如一日的送花,安排司机车接车送,被他迷得魂儿都没了,因此没少挨家里打,那也没放弃。”郁枭“嗤”了一声,“不放弃又怎样,也没见他追上。”“是啊,这也是我想提醒你的,那戏子特别能浪,青阳的高层基本上没有几个他没坐过大腿的没喂过酒的,虽说黎大少盯得紧,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是……但是你懂吧,他是心里不安分。你要是玩玩我就不管你了,可你这怎么还认真上了?”晁利安见他欲言又止,自己也安安静静地闭了会儿嘴,车驶入了主城区的干道。“说真的,黎大少那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对他真挺好的,有求必应那种,就这人家都看不上,你成天摆张臭脸,又不会疼人,等新鲜感过了,人说不准就跑了。我把你当哥们才跟你说的,好像就上个月的事,大少给他领家去了,结果第二天一早大少就宣称家里进贼了,大家都是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心里明镜似的,肯定是吹了,大少面子过不去,才这么说。”他一边说一边偷瞄着郁枭的脸色,成排的路灯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照了几遭,晁利安也没瞄出个所以然来。他又叹了口气,说不清该同情谁,“不过他俩好像自那之后就翻脸了,大少一连大半个月没去捧他的场,后来气消了去了一次,两人闹得还挺不愉快的,那小戏子给大少的桌儿掀了,气得大少直接让人给他手废了,你别说,我感觉要是喜欢一个人太久的话,心里都容易病态了,大少对他好是好,翻脸之后也是真下得去手,直接拿钉子给人手扎穿了,娘嘞……”他说着,余光忽然就扫到郁枭神色大变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被路灯一映,显得怪吓人的。“你是说,他手上的钉子,是那个姓黎的扎的?”“是……啊,”晁利安被他跳脱思维弄得摸不清头脑,“你不知道吗?你住山顶洞啊?”郁枭没理会他的调侃,脑子里不知不觉就全是第一次见面时,扎在他手心里的那根长钉,在昏暗的雨天里,显得格外刺眼。“你怎么了?”“没什么。”过了好久,郁枭才摇摇头,末了又自言自语似的,轻飘飘地又跟了一句,“打轻了。”第75章 长马海岛(二)“你说什么?”他后面梦呓般嘟哝的那一句,晁利安没听清,他一边目视前方开车,一边把耳朵凑近了一些。“没什么。”郁枭把脸面向窗外,一副不想跟他讲话的样子。晁利安笑笑,就专心开车不再搭理他,脑子里却把他失恋之后的模样都勾画清楚了,还十分有良心地打了几句兴许能安慰到他的腹稿。不过没多久,郁枭就自个儿把脸转回来了,不太高兴地问:“二胖是不是今天回来了?”晁利安一言不发地冲他笑,满脸的揶揄弄得郁枭有点想骂他。“你是想问二胖还是想问黎家啊?”“……”“回来了,不过黎家出事了,他到家饭都没有,晚上直接上群英歌舞厅玩去了,怎么,你是不是该问问黎家出什么事了?”郁枭“啧”了一声,“知道你就说。”“还不是赖你?黎大少气急败坏地回家告状去了,结果甭提多惨了。”晁利安忍不住唏嘘起来,“仗着二夫人给他撑腰,对着你姑母一顿阴阳怪气,结果被你姑母甩了一巴掌,还差点因为目无尊长给他上家法,我好信儿,接二胖去歌厅的时候顺便跟他打听,二胖乐得像只大鹅似的,说他哥半边脸肿成了猪头,一边耳朵还聋上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去找你俩的麻烦。”郁枭一听感觉自己也心情舒畅了不少,他能想象到郁香兰发起狠来下手有多重,?再加上自己之前揍出来的那些伤,够他老老实实躺半个月的。他想着,眼前随即一暗,车缓缓地驶入了积了污水的地下通道,走上了如同下至的盘山公路,一圈一圈地转着。郁枭脸上渐渐起了菜色,他抿着嘴巴不再说话,直到车子渐渐停下了,像一个顽皮的孩童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的脸上才微微焕发一点生气。橘黄的车灯将车前立着的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晁利安见状熄灭了车灯,迅速跳下车去。廊壁上有间隔地燃着考究的烛台,乌泱泱的人群之中,为首的是裹着黑风衣的原野,若此时他们并非置身于地下,而是海风萧瑟的地上,那将并不难看出他内里囚服的胸口上,被人用墨蓝色的钢笔画了个小桃心上去,不过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想遮掩的念头,没到处扯着领子给别人看都算好的了。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矮了他一头的女人,脑后吊着高高的马尾,额前半根碎发都没有露出来,显得额头光洁饱满,她的脸小小的,被鼻梁上的墨镜遮盖了小半张脸,殷红的唇色同身上的红裙十分相配,腰间加以淡金色扣饰的黑色皮质腰带,让她整体看上去灵气了不少。晁利安自知是他们来晚了,一下车脸上就堆满了歉意的笑,见副驾上一直没动静,有尴尬的笑了两声,开门把郁枭从里面扯下来,只是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下车的时候忘了低头,还把脑袋给嗑了一下。红裙少女见状,嘴角绷紧出来的不耐烦更是加深了一些。今晚组局的是原野,此时他就算看郁枭千般万般不顺眼,也得站出来圆场。他将风衣微微撩开了一些,露出里面的囚服,十分做作地挺了挺胸口,将胸前的小桃心露出来,他走上前,伸手拍了拍郁枭的肩膀,对着面色不善的红裙少女说道:“这位是郁家小少爷,想必你也知道了。”他又转过来,四指并拢在红裙少女的身前稍作停顿,“这位是……”“你好啊,小少爷。”少女硬冷的声线打断了原野的介绍,她摘下漆皮手套,朝着郁枭身出一只白净的手,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说:“我是群英商社的大女儿,我叫车婵娟,月亮的那个婵娟。”郁枭盯着她伸出来的手木讷地看了一会儿,鼻腔里车内的汽油味儿还没消散,又涌进来一大股浓郁的女士花果调香水,一时间他的脸色就像背负着什么巨大压力一般,强忍着不适刚想伸手去握她地第二指节,可那股压力终于还是将他彻底给压垮了。他二话没说,扭头向车尾跑去,干呕的声音顷刻间在狭窄幽暗的廊子里回荡起来。晁利安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尤其当他听见人群中逐渐嘈杂起来的窃笑声,以及车婵娟已然气得哆嗦起来的手上。车婵娟脸色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她堂堂车家大小姐,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让她等这么久,竟然还敢对着她伸出去的手犯恶心,与她而言这简直是不能忍受,不可理喻,奇耻大辱,当即一把摘掉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双圆睁杏眼,里面盛满了怒气,脚下的高跟黑皮靴也被踩得吱吱作响,她心一横,像只被触怒的母猫,弓着身子就要朝车尾走去。原野和晁利安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拖拽住她,好在她小姑娘一个,力气不大,两个大男人还是压制得住的。 第97章 车灯直直绕着巷口拐了个弯儿,几个丫头一瞧见那明晃晃的车灯,当即迎了上去,忙着给从车里下来的郁恩接公文包。时间已经很晚了。“三娘睡下了?”他轻声问旁边一个胖乎乎的丫头。“已经睡了,”丫头忙答道:“二爷带回来的安神香特别管用。”“老二也就弄这上心。”郁恩似乎笑了一下,但于夜色之中看不真切,他嘟哝了这么一句,就招呼丫头们去睡了,今晚不必守着。等到丫头们三三两两地挽着手走了,偌大个宅邸一时间显得空荡荡的,只有正厅还亮着光,他稳了稳心神,快步朝那里走去。郁香兰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屋里坐着,手上挂着消肿用的冰袋早就化成了水,她也不摘,任由它们挂着,只有老四郁淮静静坐在她旁边,手扶在她肩头,见郁恩进来,起身唤了一声“大哥”,郁香兰还是那般一动不动地坐着,眼里似乎含了泪,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郁恩见了她,一下子皱起眉头,“香兰,你回来做什么?”“我再不回来,你怕不是要直接把恒儿送到那姓黎的面前去了!”郁香兰口吻幽怨道,她还是死死地凝视着地面,不肯抬头看郁恩一眼,咬着牙道:“也对,他毕竟和你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你从来都没把他当过弟弟,他和你送到长马海岛的那批学生一样,就是你手里的棋子!郁恩……你不觉得你太冷血了吗!”“姐,你这话太伤人!”郁淮再听不下去了,“大哥也是为了小五好……”“为了他好?为了他好从他一回来,安排给他的就全是最危险的活?难不成是怕黎凭山不知道恒儿还活着?”“港口那儿有老三盯着,长马海岛有老二的人接应,不会出事。”郁恩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他看上去很累很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废了极大的力气一般,“今晚到花场的那些人,都是各派的少当家,顺利的话,那些人以后都是他的兵,他必须自己去收服,没人帮得了他。”“我不想他和这些扯上关系,我就希望他平平安安的,能找个家境雄厚一点的姑娘好好过日子,日后如有什么动荡至少能保他性命,我欠他太多了……”郁香兰搭在扶手上的手渐渐脱了力,身子也从椅子上滑下来,蹲靠在地上,抱住头大哭起来,“我欠他太多了……”时间一晃过去了二十年,可当年的情景还会肆意入侵她的记忆,那时的一切一切,至今想起仍觉历历在目,耳畔,也始终回响着黎凭山的声音。“香兰,你就那么恨我吗?”“恨到连我们的孩子你都不放过?”“那便只好拿你刚出生的弟弟来偿还了,让他陪着咱们的儿子,一起上路吧……”她曾那么无力,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男人从阿娘手里夺下了嚎啕大哭的婴儿,将他从襁褓里拽出来,在全城百姓的面前,反复摔在地上,直到那孩子再哭不出一声来。围观者纷纷拍手叫好,喜称听从了巫师的话,驱逐了这一邪神,自后好日子便要回来了,久旱终可逢甘霖了。直到冷得刺骨的冰水忽然从头上浇下来,代替了那些记忆,让她冷得连哭声都打哆嗦。郁恩将手里的木桶“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对要上前的郁淮正色道:“老四,去电报机旁边守着,老三那边有什么消息尽快告诉我,这里的事你别管。”郁淮应了一声,动作却慢得恨,眉宇间是止不住的担忧,可是看到大哥生硬的侧脸,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到电报机前,戴上了设备,忍着不去听这边的动静。“清醒了吗!”郁恩蹲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被冷水打湿的郁香兰说道:“香兰,你不欠任何人的。”“我欠……”郁香兰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如果我当初没有逃婚,爹就不会开着那辆被毁坏手刹的车去找我,爹要是还活着,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用那么荒诞的理由抢走、摔死,娘也不会因此郁郁而终,恒儿也不用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更不用被人骂没教养的私生子,都是我造的孽……”“要是这么说的话,当年帮你逃婚的我也是共犯。”郁恩声线还是那般冷硬,手却轻柔地抚摸起郁香兰被冷水湿透了的长发,“我知道你心疼恒儿,想给他最好的生活,我也一样,我是这个家的大哥,我有责任去保你们每个人的平安,但是香兰,世道不太平,逃到哪里都没有太平日子过,我们守不了他一辈子,给他武器和兵,教他自卫,这才是在这乱世之中谋求平安的唯一办法。”郁恩不再讲话了,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电报机的电流声,以及郁香兰低低的呜咽声。“大哥,三哥那边来信了!”郁淮从桌案前腾的站起来,神情复杂道:“小五把车家大小姐给惹毛了,非要他打过群英那丁姓三兄弟,才肯答应出海。”“他这不胡闹吗!”郁恩眉间也显了愠色,招呼来翠娘带郁香兰回房间,自己转头大步朝着郁淮哪里走去。“等一下,又有消息传过来了。”“怎么说?”郁香兰此时也顾不得冷,推开上前披衣服的翠娘,挤上前去。“他、他,”郁淮却犯起了结巴,嘴角忽然微微扬起了一抹释怀的笑,他舒了一口气:“没事,这小子没事。”“他没和人家真打,一边躲一边把人家拍卖场的讲台给切了,听说切出来的是一个车家小姐的画像,还带了两个兔耳朵,说是为了贴近人家名字,反正把车家小姐给哄开心了,现在正准备出海呢。”*花场。地下五层。郁枭兀自端详着自己粗糙的杰作,目光停留在女孩笑得弯起来的眉眼上。说来也奇怪,他分明对着车婵娟的脸观察得很充分,下刀的时候脑子里却总浮现出楚珞珈那双颇为勾人的狐狸眼,好在车婵娟被他的花架子唬住了,看得不怎么仔细。只是那双兔耳,在没有被打磨过的原生木材上,倒是显出了些毛绒感,可惜伸手碰一碰,却也怪扎人的。要是楚珞珈也能长出这般毛绒的耳朵,手感大概会和他的头发一样柔软,甚至有些敏感,稍一靠近,就会惊慌地背起来,或是像花苞一样折起来。而那时,他大概会强行把那耳朵捏起来,再对着耳廓吹一口热气,然后看他又急又气的炸毛样儿,最后眼睛红红地抓着他的手臂晃,软着嗓子地说他难受,求自己松手。郁枭自个儿想得挺开心的,嘴角的笑意也有些藏不住,但很快他就挨了车婵娟一记重踢。他惊愕又茫然地转过头来看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着这位大小姐了。只见车婵娟双颊绯红着,凶巴巴地对他吼道:“你干嘛对着别人的画像笑得那么恶心!”“?”郁枭不明所以,他只觉得腿疼。“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那种……那种见不得人的东西!?”车婵娟越说脸越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她看过郁枭方才在台上,一边躲闪一边雕刻的认真模样,专注中还带了些烦闷,对比之下就觉得他其他的面孔更为欠踹。尤其是在看到他一边摸着自己雕像的兔耳朵,一边笑得不怀好意时,一时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没忍住就踹了一脚过去,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指了指郁枭的鼻尖,昂着脑袋继续吼:“我告诉你!我不会喜欢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郁枭:“???”第77章 长马海岛(四)长马海岛是青阳城周边最偏远的一处孤岛,也是青阳第九监狱的所在地,这里收押的犯人与一监不同,大多为判处死缓的重刑犯,不过直到闹出私生子一事,郁二爷被一纸文书调遣过来监工后,这打着监狱牌子的地下兵工厂才得已重启。“阿莽,可有动静?” 第99章 他想着,就多朝那边瞥了几眼。屋门正好就在这时开了,郁枭扶着门从里面走出来,眼睛被强光晃得眯缝着,头发也被睡出了个鸟巢样儿。“废物。”郁三瞪着眼睛骂他,手上还气势汹汹地把一瓣扒好的蒜扔进了盆里。末了又像不够劲儿似的,捅咕着边上几个小丫头,“骂他。”小丫头抿着嘴互相瞅了一眼,又纷纷低下头去,不打算掺和这一家子的事。郁枭也不乐意搭理他,手从衣服下摆探进去,摸着自个儿空荡荡的肚子,趿着鞋熟门熟路地朝伙房走,他离得老远都听得见郁香兰在那儿絮叨着嘱咐,这个要炖久一点,那个要少放些盐。他没骨头似的往门框上一倚,冲着郁香兰露出没睡醒的傻笑。“笑什么笑!”郁香兰笑着骂他,“快去洗洗收拾收拾,一会儿开饭了。”府里的老人说,今天是郁老爷子走后,郁家头一回这般热闹,虽说少了二爷插科打诨,不过光是三少爷和小少爷就够吵闹的了,从桌下吵到桌上,几次差点动手打起来。“可不,苦了老四了,挡在他俩中间,不知道被误伤了多少次。”郁三娘接起了话头,朝着几个嬷嬷笑笑,又道了声早,上前帮郁四把两人分开,还不忘训斥了一句,“多大了?几岁了?还学狗崽子打架呢?”郁三那边消停的倒是快,主要是因为理亏,倒是郁枭反应格外激烈。“他不讲理!我那是舍身救阵,追船的时候游一半没劲儿了,被你捡回来了,你才晕船被人扔下去了!”“谁不讲理了,那车家小姐就是这么说的!”郁三振振有词,“人家就说你贼废物,一上船就开吐,拖慢大家进度,就给你扔下去了。”郁枭心里憋屈,他一辈子可能也就帅这么一次,没想到别人还不认账,正要再为自己争辩一二,嘴里就被郁恩塞进来一大个白煮蛋。“吃饭吧,你俩吵死了!”“怎么样?”郁香兰今天倒是格外温柔,颇有当家大姐的风范,“这蛋可是我掐着点煮的,不多不少五分钟,煮出来的蛋黄是娇黄的,一点都不老。”郁枭呱唧呱唧地拍拍手,称赞道:“好吃好吃。”“你囫囵咽下去,能吃出来什么味道,慢点。”郁枭不听,端起手边的南瓜粥又喝了一大口,“我太饿了,我昨晚就什么都……”他话说到一半就愣住了,看着一桌精心准备的早点呆了好一会儿。“怎么了?昨晚没吃东西吗?”郁枭说不出话了,他忽然想起来,在他的公寓里好像也有个正在饿肚子的小家伙。*楚珞珈刚睡饱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会喘气的了,感知鼻腔里全是郁枭身上的味道,便以为自己还在他怀里,习惯性地蹭了蹭,却发觉那好像不是他熟悉的两块肉,触感太软了。直到他给眼睛揉开,才发现郁枭又不要他了,还把他和一件大衣一起扔到了沙发上。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叫了两声,墙壁却把他的声音原封不动地打回来,一时间显得更加落寞。屋里门和窗子都是锁着,他不会开,又悲又气之余,就可怜了那扇新安不久的大门,被他挠掉了好几块漆皮。不过门也成功地报复了回去,郁枭推门进来的动作很急,直接把蹲在门口扣漆皮的珞珈撞了个脚朝天。“你怎么不长记性啊,又在门口面蹲着?”珞珈气不打一处来,这臭男人失踪了一晚上,竟然敢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回来,还不知道抱抱他安慰安慰他。而且拿门砸了他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骂他不长记性?珞珈委屈坏了,索性四肢一摊仰面大哭起来,却不想郁枭一脚踢开他挡路的一只胳膊,自顾自地走去了厨房,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他哭得一抽一抽的,气哄哄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进厨房,把忙着清洗食材的郁枭强行掰过来面向自己,大吼道:“我哭了你看不见吗!”“看不见也听得见啊,知道你饿坏了,这不给你带吃得回来了。”郁枭看了看他哭花了的小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人就像小孩似的,饿了这点小事也值得哭一哭。他伸手帮他把脸抹得更乱了,道:“快去把衣服穿上,手洗干净,很快就好了。”说完便转过去,继续忙他的。珞珈扯着他的裤腰带,蛮不讲理地把人翻过来,“谁稀罕你那点吃的!你昨晚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下?你和哪个女人鬼混去了!我告诉你,找到她指定给她脸抓花!”“什么女人?”“你别想骗我,我鼻子灵着呢,你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我是说我昨晚见了可多女人了,你问哪个?”郁枭故意逗他。他说的香水味多半是车婵娟身上的,那味道很浓,从她身边走过都能多少沾点,不过这衣服在海里泡了那么久,没想到这家伙的狗鼻子竟然还闻得出来。珞珈被他气得人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时间只能哭得更大声了。他怕郁枭同他先前见过的那些臭男人们一样,坐拥三妻四妾,还要再外面包一两个嫁不进来的小情儿,而他要挤在女人堆里争宠,一想到这个,他就委屈得不得了,差点嚎出来两声狐叫。“不哭不哭,逗你玩呢,怎么还当真了?”郁枭一见场面控制不住,多少又有点见不得他哭得喘不上来气的模样,连忙捧着他的脑袋,笨嘴笨舌地安慰起来。“我昨晚有任务走得急,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同行的有五百来号人,差不多十来个姑娘,有爱用香水的就沾上了呗。”珞珈睁着通红的眼睛抬头望着他,从哭嗝儿的间隙中,将信将疑地吐出来两个字,“真的?”“真的。”郁枭态度诚恳,他怕再胡咧咧两句,这小家伙能把他房顶嚎塌了。“那你抱抱我。”郁枭犹豫地瞥了一眼他光溜溜的身子,“不的……你不穿衣服我不抱你。” 第101章 却不想一转头就看见小家伙趴在床上,撅着屁股对着自己,像一只伸懒腰的猫,裤腰松松垮垮地滑下来小半截,露出半边蜜桃似的屁/股来,他见郁枭转过身,还笑着朝他扭了扭腰身,使得裤腰又往下滑了滑“你不觉得这样更色吗?”“……”后来他被强行分开双腿,任由郁枭从他腿间挤进去,而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在贴着他腿/间的皮肉穿梭的针线,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了他的小兄弟。郁枭在帮他缝底裤,可他的心里却被那不断喷洒在薄布料上的鼻息撩拨得长了草,眼神也一点点从小兄弟身上,转移到了郁枭的微蹙的眉骨,和领口之下若隐若现的两块手感特别好的肉上。他冷不防地咽了咽口水。不得不说,将军的性子虽然讨人嫌了一点,但这皮囊生得是真不错,不能怪他掌握不好分寸,毕竟这身子他馋了上千年,没扑过去生拉硬拽也是因为打不过,加上他自诩为一只矜持内敛的狐狸精。不过他的小兄弟总是无端出卖他,就比如它现在竟然自己抬起头了,还跃跃欲试地顶在了郁枭的鼻尖上。他巴巴迎上郁枭投过来的视线,使劲眨巴眨巴,使自己的眼神看上去尽量无辜一点,一边慌忙摆摆手,企图撇清他和他小兄弟的关系,后来发现行不通,只好别别扭扭地把红毛衣的衣摆拉下来一些遮盖住它。但此举似乎也没能消除得了郁枭眼里的复杂,还被抓着脚踝向后一扔,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儿,郁枭已经收好针线盒要走,他又投去可怜兮兮的视线企图挽留他一下,同样无果。“自己解决!等一下洗干净手再下来吃饭!”“嘤——”珞珈扭动着身子,哼哼唧唧地叫唤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把郁枭叫回来。他不情不愿地拽下裤子掏出尾巴来蹭,虽说他也觉得自己的小兄弟在这个季节里精神得有些频繁,但他还是为郁枭不愿意和它好好相处感到难过,他想年将军坚实的大腿,可不想继续和自己的尾巴相亲相爱,至死不渝。舒服过后,他懒洋洋地擦拭着尾巴,小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念头让他惊讶不已。楚珞珈猛然从床上弹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知晓了郁枭讨不到老婆的秘密。*楼下的餐桌上已经摆好的早饭,郁枭还在弓着腰,神经兮兮地比对着桌布两边是否一般长。珞珈小步小步地晃悠到他身边,举起两只被袖子盖住的手,娇滴滴地说:“袖子太长了,你给我挽一挽呗。”他本想趁机行动一下,却不想被郁枭抓着双手,三两下就给他挽到了手肘以上,然后又拎着他转了一圈,踹着他屁股把他赶去洗爪子。早餐是中西混合式的,有他从家里带了肉包子,鸡蛋羹,酥油饼,还有现买的面包涂蜂蜜,玻璃杯还盛着冒出来一个弧顶的牛奶,他用手指戳了戳杯壁,有点烫。“小心烫啊,那个杯子有点小,你先喝两口再动它。”郁枭嘱咐道,瞧他那冒冒失失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要不说这么一句,等一下准得被他给碰洒了。珞珈赌气似的“噢”了一声,怂着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又抬抬眼皮看了看忙进忙出收脏衣服去洗的郁枭,手上拍打着旁边的椅子叫他过来。“你怎么吃饭还要人陪?”郁枭皱了皱眉头,手上却麻利地放下衣物,坐到他旁边来。珞珈眯起眼睛笑了两声,假装伸着舌头去舔杯子里牛奶冒出来的尖尖,爪子在桌子底下却不老实,顺着膝盖往郁枭的大腿里面摸过去。西裤的面料很软,下面裹着的肉却很硬,他冒着被郁枭打手心的风险悄悄捏了两下,见他仿佛没发现一般,就又大着胆子往中间摸过去。不过下一秒,他就被郁枭揪住了耳朵尖。“啊啊!别、别吹……受不了……啊!”还惨无人道地往他的耳廓里面吹热气。狐狸的耳朵尖都很敏感,和尾巴爪子一样不喜欢被碰,郁枭偏偏就喜欢蹂躏他这些地方,对他最喜欢被摸的脖子,脑袋,肚子,屁股,耳朵根儿等地方视而不见,甚至他主动凑上去,都不带能得到摸摸的。郁枭对他告饶声置若罔闻,阳光从后面的窗子打进来,照得他耳廓近乎透明,心里一下就生出了捏一捏的想法,转头又瞧见他卷着小舌头,一点都不专心地把乳白色的牛奶往嘴里送,那模样像极了顽劣的动物幼崽,被家长盯着还不好好吃饭。“你干嘛揪我耳朵!”小崽子还奶声奶气地凶他,爪子也从给他腿上拿下来,同另一只一起,不约而同地扒住了他作恶的手臂。“那你干嘛摸我腿?”郁枭贴在他耳边沉声问。“我……我……”珞珈“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他总不好和郁枭讲自己怀疑他那二两肉不太行,万一是真的多伤人自尊啊!身为一只有担当的公狐狸,他既然用过了郁枭的身子,就觉得自己也有呵护郁枭敏感内心的使命,就算事实如此,他也要想办法成功医治他,让他找回男人的快乐。可耳朵被揪着实在是难受,郁枭还一下一下地往他耳朵里吹起,在这么下去他小兄弟要再精神起来了。“你松手嘛……我不摸了……”他委屈巴巴地说,鼻尖一耸一耸的,把溅到上面的小奶滴弄得滑了下去。郁枭不答话,指腹在他耳朵尖上反复碾压摩挲着,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庄严,可那眼神分明就是在欣赏面前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哭丧着脸,不断颤抖身子的模样。第79章 包治百病(二)珞珈精准地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迟疑,当即从郁枭手下夺回自己的耳朵,还翻身一步跨坐到他身上,报复性地揪住他的耳朵,张嘴就咬。他的牙齿有点尖,落到皮肉上虽不疼,倒也有些瘆得慌,郁枭拍了拍他扭来扭去的小屁股,想把这张牙舞爪的小家伙从自己身上赶下去。“行了,不闹你了,赶紧吃饭去。”可他哪里会听?咬完耳朵咬脖子,嘴巴上沾的奶渍黏黏糊糊地蹭了他一脖子,一边咬还一边哼哼哈哈地喘着粗气,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公寓的大门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打头进来的是一个拎着一筐上海青的小胖姑娘,嘴上还叼着一袋子红苹果,跟在她身后的姑娘个头倒是不小,可惜上半身被手上抱着一大捆被褥挡得严严实实的。高个儿姑娘见矮胖姑娘一动不动,玄关又很窄,她找不到地方下脚,自己也只好跟着一动不动,只把上半身稍微从被子后面探出头来。然后她很快就知道小七一动不动地原因了。因为餐桌旁叠坐在一起的两个人正一同睁大眼睛看过来。只有珞珈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被撞破的那一瞬间,郁枭的手正拍到自己屁股上,而他的耳朵正巧被自己叼在嘴里。并且四方视线在空中交融的那一刻,高个儿姑娘立马扔下手中被褥,用双手蒙着小七的眼睛,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拉。“给我回来。”郁枭见状连忙喊道,当即把身上的珞珈掐腰举起来放回旁边的椅子上。 第103章 第80章 包治百病(三)郁枭急着去和晁利安见一面,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在返回青阳的路上,快的话估计已经到了群英阁。群英阁于今晚承接了黎二少的欢迎会,青阳的年轻一辈中,似乎除了在家养伤的大少无缘出席,其他人不管乐不乐意都得给他这个面子。对郁枭等人而言这场狂欢,无疑是一个通气的好机会。只不过他刚一出门,太阳穴就开始抽筋,不由得让他心里一沉,想着或许今晚会不会出岔子。他刚准备启动车子,就感觉到后座一沉,一双小手也快速地环抱住了他的腰。“你干什么?不是答应我要老实呆着吗?”“我才不要和那两个待在一起,她们准备的饭菜绿油油的,一点荤腥都没有,跟喂兔子似的。”珞珈瘪瘪嘴,“你放心,我不缠着你,你送我去桃源里吧,梦姨她们应该挺担心我的,我过去报个平安,然后乖乖等你结束来接我。”郁枭迟疑了一下,“你确定就是回去报个平安?”“对啊,怎么,你怕我跟人跑了?”他憨憨地笑了两声,“不能,我哪都不去,你不来我绝对不走。”“别,你快跟人走吧,我可养不起你。”“没事啊,我可以唱戏挣钱养你。”郁枭愣了一下,转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越发想不明白这小家伙到底图他些什么,珞珈却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冲他笑,一双弯起来的眉眼落在他那张婊气十足的脸上,倒是显出了一丝甜蜜。“坐稳了。”郁枭抓起头盔扣在了他脑袋上。绝顶拉风的大摩托,在郁枭手里却骑出了二八自行车的速度,还有几个路过的驴车,人和驴一起朝他侧目,不过他自个儿觉得威风,别人也不方便说什么。桃源里门前似乎冷清了不少,只有练功的大院增添了不少叫骂声,是班主的,珞珈听得出来。他轻巧地从后座跳下来,把头盔挂到郁枭的车把上,完全不顾旁人的目光,晃动着郁枭的头盔,哼哼唧唧地凑上去要亲亲,但很快就被郁枭冷着脸推开了。他撅撅嘴,耍小性子哼了一声,转头就不情不愿地往台阶上走。“等一下。”他那个下字还没说全,就瞧见那气哼哼的小家伙川剧变脸似的,立马眉开眼笑朝他扑过来,嘟得高高的小嘴也骤然出现在了眼前。郁枭连忙一把按上去,“你能不能矜持点,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像话。”楚珞珈被捂着嘴说不出话,却给他哼唧出了一个抑扬顿挫的“嗯”。“我今晚有个聚会,倒是可以带你,不过……”小家伙不等他说完,又立马乱七八糟地叫唤起来,两只胳膊伸长了去够他,郁枭只得按着他的脸,把他推得更远一点。“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他低声喝了一句,“我晚上七点左右过来接你,你给我穿得正常一点知道吗?”珞珈分外乖巧地点了点头,只是等郁枭将信将疑地收回了手,他就忽然把身子一侧,伸手在自己屁股下方比比划划起来。“你是喜欢开衩开到这儿的,还是再往上一点?”“你他妈给我穿裤子!”*等到郁枭咣哧咣哧的终于骑到群英阁门口,抄着手臂指挥下人拉横幅的车婵娟一眼就瞧见了他,忍着好奇绕着他和他的车子转了一圈,才不咸不淡地冒出来一句,“车不错,哪来的?”“抢的。”郁枭回答得干脆。车婵娟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这就是你从黎家大少手里抢来的那辆?”她瞪圆了眼睛咂咂嘴,打量车子的目光也没那么含蓄了,“你胆子真够大的,他那天好像刚带人从港口接车回来,屁股都没坐热乎就让你给抢了,我要是他坐地找人给你鼻子打歪。”郁枭看向她的眼神很快就多了一份嫌弃,“小姑娘家家的,真够凶的。”随即也不再理她,和两边看门的大哥打了声招呼,就自顾自地进去了。内里变化很大,中厅似乎又挑高了一些,吊顶中央垂下来的风铃水晶灯看上去比先前小了点。身边拥挤着忙于布设场地的工人,不过如今倒是不必在大人们腿边挤来挤去的。他小时候没少偷摸跑来这边玩,群英阁是青阳城内最大的合法歌舞厅,近些年红起来的歌姬舞姬无一例外全是他家捧起来的,和港口区后起的桃源里,一家分走半边天。说起来,他和黎二少的缘分也开始于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孩子也不列外,尤其像他们这种长期被拘束自由的,不过被家里人揪回去一顿臭揍就是后话了。“你走慢一点,认识路吗?”车婵娟嘴上埋怨着,一边踩着高跟皮靴踢踢踏踏地跟上他。“婵娟姐!”忽然从二楼传来几个姑娘混在一起的呼喊声,车婵娟文翻着眼皮往上瞧了一眼,随即一抬脚踩在了目不斜视朝前走的郁枭的皮鞋后跟,逼得他不得不停下来,等一等她。“姐姐,这位是?”车婵娟见是自家二妹和她玩得来的几个别家小姐,脸色微微和气了一些,随意地指了指提好鞋站起来的郁枭,“郁二爷刚认会来的便宜儿子。”“原来是郁小少爷,久仰久仰。”车敏敏笑着朝他伸出手来。郁枭被踩了鞋跟脸色多少有点不太友善,瞅了瞅面前伸过来的手,撂下一句“我手脏”,转头就要往前走,几个姑娘却连忙围了上来。“还请留步!”“有事吗?”他差点同她们几个撞上,趔趄着退后了小半步。他打小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们,虽然楚珞珈娇滴滴的模样和她们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总能把自己的底线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下踹两脚。“就是……”车敏敏低头绞着腰间的裙带,“我看到你送给姐姐的雕像,觉得特别好看,不知道……不知道我能不能有这个荣幸?”郁枭顿了一顿,回头瞅了一眼视线躲躲闪闪的车婵娟,心里明白过来,便爽快地答应道:“行啊。” 第105章 第81章 包治百病(四)“笑两声行了,还没完了?再笑我走了!”见两人仿佛捡着多大乐子似的,笑话他个没完,郁枭的脸色也越来越臭,对比之下倒觉得楚珞珈弯弯的笑眼让他舒心得多。他待不下去了,一拍大腿起身要走,晁利安还知道假模假样地牵牵他裤脚挽留一下。黎二就只会摇头晃脑地打趣他,“这就找人家去了?”郁枭回头骂了句滚,他倒也不气恼,挥动着桌上的空酒瓶嚷嚷:“晚上把人领过来听到没,我还没见过本尊呢!”殊不知本尊此时正在桃源里后院里拿着小树枝刨土,他刚来的时候为了方便自己来回出入,就在午夜时趁着看家狗睡觉跑到墙角去打洞,顺手在这里藏一些宝贝。结果这两天雨大,竟然把他打的洞给涝上了,害他挖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的小金盒刨出来。他拍了拍上面的土,又把手上的脏污抹到了郁枭强行给他套的衣服上面。盒子的最底下是一幅褪了色的画,不难看出上面有他背上纹绣的那幅画的影子,还有一枚被盘得晶亮的平安扣,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一把小巧精致的配枪旁。他把平安扣取下来叼在嘴里,携着他的小宝盒一溜烟儿朝自己房间跑,没等他到门口呢,一声哭号而出的“楚珞珈”就生生阻断了他轻快的步伐。“是梦姐啊,可是吓了我一跳!”他假模假样地拍拍胸口,顺便把平安扣接下来攥在手心里,“听人说你病了,怎么不好生躺着,我正准备过去看你呢。”“我命可太苦了!”梦姨哭丧着脸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她今儿个未曾梳妆,连往日一丝不苟地头发都开始乱窜,竟然冒出几根白的来。“你都不晓得,上次你被抓走了,连带着那些金条都被收了上去,我亏大了!好在这两天你不在,那个小练还算有长进,台子总算能搭起来,可是今早他竟然来找我请了半月的假!我这个心呐,顿时就凉了半截,你说都这时候了我上哪请人去!可他说他妹妹病重,我又不能不准,结过钱就匆匆走了,然后、然后我就起不来了我!”“不打紧不打紧,别哭啊,哭过第二天眼睛肿该不好看了。”珞珈安慰她道,一边眯起眼睛冲管家笑了笑,艰难地退后了几步推开房门,还把挂在他身上的一点都不缺力气的梦姨一并带了进去。“你的手好点了吗?”一进屋,梦姨就挤着他的脸蛋急切地问,“能不能做点简单的动作?或者不露手,就唱也行!”珞珈的眼睛四处瞄了瞄,他的伤不碍事,当时不拔钉子也是怕愈合太快,让人看出端倪。不过此时天色还早,离郁枭来接他还有一段距离,看梦姨的模样他今儿要是不答应,估摸也不能放他走。“成,我唱。”他想了想道,“不过就能唱一台。”没等梦姨说什么,他就眉开眼笑地补了一句,“少爷等下要来接我。”*从群英阁出来,郁枭往桃源里的方向骑了一段路程,不过在中途走了别路,径直往军校所在的方向驶去。晁利安塞进他裤腿夹层里的东西要尽快送到他四哥手上,只是他四哥身前总有人碍事地晃了晃去。“你看你上次不小心甩我到身上的墨水,竟然晕成了一个桃心,我到现在都不舍得洗,冲这个你也得卖我个面子,陪我吃顿午饭吧。”“行啊,你想吃什么,我叫饭店做好了给你送过去。”“你个小坏坏,明明知道师兄醉翁之意……”“呕。”原野捏着嗓子的烂俗台词还没讲完,就被郁枭一点面子都不给地打断了。郁四从文件中抽离出来,兴奋地对他招了招手,“可算来个人救我了,今天老师们都去上头开会了,这家伙烦我一上午了。”他说着,还伸手在拿椅子当木马晃的原野脑袋上呼噜了一把,问郁枭道:“二哥那边还顺利?”郁枭点了点头,办公室的木质地板有年头了,一踩上去吱吱作响,铁门倒是和它相配,上个锁的工夫就响了好几声。“挺顺的,不过我刚才去了一趟群英,感觉在那边盯梢的人还挺多的。”郁枭把晁利安塞给他的东西递给他,“这应该是老二那边的回信,黎二胖一直在场,我俩不方便说话,具体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郁四应了一声,接过来发现是一个缠得极紧的细纸棒,拆开来里面似乎是个表格,他匆匆扫了两眼,眉间就带了喜色,“你看过了吗?”“我不认字儿。”郁枭答。“你怎么那么废物?”这话是原野骂的。“要你管。”“是好消息,”眼看两人一来一往怕是要吵起来,郁四连忙出声转移话题,“从德国回来的这批学生比我们想象得优秀,对武器的制备和改良帮助很大,这是预计年前能制造出来的轻武器清单,我估算没错的话,足够武装三个精兵团。”原野忽然吹了下口哨,手也跟着拍了几下,“你家大哥这盘棋下得是真够耐心的。”作为知情人,他自己偶尔想想都觉得瘆得慌,十年前的郁恩也不过和他们现在差不多的年纪,却一个人撑起了一个衰败的家,拿家丑的噱头让和他年纪相仿的郁二远离青阳,脱离黎凭山的掌控,再把年长一些的弟弟安插到一盘散沙的警察厅,暗地中转移郁家原有的兵力给他,助他发展势力。而他甘愿被黎凭山掌控,听他调度,唯他马首是瞻,他不在乎。因为毫无意义。黎凭山管控到最后也只会发现,他精心设计的提线木偶不过就是一个叫郁恩的男人,再无其他。“最近行事要低调一点。”郁四拿起火机焚烧掉纸条,“拿不出服众的理由,黎家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动作,但他不可能甘心吃哑巴亏,而且这一次最吃亏还是日本商会的人,他们指定要来找茬。”“放心吧,他们要下手肯定也是群英,车家那边我们都帮衬着呢,知道昨晚那么大的行动不走露风声很难,不过青阳的帮派一条心,人又杂下限还普遍不高,他们敢来赔钱是小,不扒层皮都算客气了。”原野把玩着桌面上紫砂壶,睨了一眼郁枭道:“你们主要管管他,你瞧瞧你这破烂侄子,回来没几天,搞出多少事。”他这话是半开玩笑说的,说话时绝对不曾想,在他们分开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郁枭便又搞出了一件大事。据现场的第一传言是他在驱车赶往桃源里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撞翻了一个从西洋药房冲出来的青年。有人说那人看着眼熟,身段很像接替楚珞珈登过几次台的那个戏子。记得他名字的人不多,但也有人识得他,说他好像住在长虹医院的中药街铺那儿,他爹是个叫五福的男人,心肠很好在那一带很受欢迎,就是家里有个得心脏病的妹妹,小姑娘长得是不错,就是可惜这病,发起来要命。*一曲终了,台上的狐面青衣放下了刀,他的手轻微有些哆嗦,繁杂的头饰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重了一些。台下的掌声却没有如期而至,楚珞珈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和他同台的那位角儿,转过身来朝台下深鞠了一躬,随即就拖着刀柄转身小步往后台跑。 第107章 “你要替他说话是吗?”楚珞珈忽然转过来,上扬的眼尾一旦去了那股子娇媚劲儿,就只剩下尖锐与狠戾。他这般直勾勾地盯着郁枭看,连眼白都渐渐爬上了几丝红。“说啊,你说啊!”他把音调一层层拔高儿,身子也微不可察地颤了起来,“你今儿个要是敢替他说一句情,我当场废了他另一条腿,我说到做到!”郁枭瞪圆了眼睛,一半惊一半气,他臭屁了二十年,头一回有人拿话呛他,他还不敢有什么反应。他悻悻地瞄了一眼楚珞珈已然放到连泽林腿上的那只手,干张了半天嘴,结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是吃醋了吧,他在心里问自己,可这家伙吃起醋来也太不可爱了。一时间被他气场压制住的,可不止郁枭一个,晁利安呆若木鸡地提着椅子在门口站了半晌,愣是大气都没敢喘一声,直到楚珞珈在郁枭明显不服的视线里,怒气更上了一层楼,踩着高跟鞋大步朝他走来,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椅子,放到郁枭面前,自己一甩裙摆站了上去。“你瞪什么瞪?眼睛大了不起啊?”他掐着腰冲郁枭喊道。他和郁枭个子差不少,就算踩着高跟鞋吵架也不占优势,此时一上凳子,顿时高过他一头,中气也似翻了一倍。“我跟没跟你说过?我喜欢你,我要跟你好,我要跟你过一辈子!你大字儿不认识人话也听不懂了是不是?当我跟你闹着玩呢?”一时间他在郁枭眼里仿佛幻化成了一个活力十足的机关枪,尤其他脚上那双漂亮的黑皮高跟鞋还在不住敲打着木凳表面,一连串的“噔噔噔”愣是直接给那炮火配上了音。“你说我把以前那些人断干净就跟我好,所以我今儿下了台天王老子找都不见,我到处跟人说你来接我,你可宝贝我了,舍不得我一个人吃饭,从今往后我就跟你一人好,可你人呢!”成年公狐狸精站在小板凳上呲牙咧嘴地嚷道。第82章 包治百病(五)“你先冷静一下好吧……”郁枭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不知不觉地后背都已经全然贴到了门板上,“这里是医院,你这样影响病人休息,有什么事我们到外面去说。”“我不!”楚珞珈寸步不让,“这些个过来围观的你看哪个需要休息?不就是在等着看我笑话?”“你讲点道理好不好?”“狗屁道理!”珞珈像是嫌他吵闹一般,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居高临下地朝周边好奇围观人群骂道:“你们看什么看?有病治病没病回家歇着去!没见过两口子吵……”他狠话还没放完,就被忍无可忍的郁枭拦腰抗到了肩上。“对不住啊,对不住各位……”他点头向医生和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练泽林道歉说,一边拍了拍傻愣愣站着的晁利安,从他裤腰上拿下来车钥匙。楚珞珈不老实地挣扎着,直到屁股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才像失了声一般安静,被郁枭一路抗出医院,扔到了停路边的那辆老爷车的后座里。郁枭也坐进去,脸色颇有些阴沉,关车门时又是“嘭”的一声巨响,他刚理清思绪准备和楚珞珈好好说道说道,就听见车里响起了细细地呜咽声。郁枭一看又愣了,不愧是名角儿,情绪转换都这么快吗?那呜咽声时大时小,像是刻意被收敛过,又掺杂了难耐的气喘,他红着双眼,又怒又怨地看着郁枭,没一会儿却又柔和了下来,手脚并用地向他爬过去,跨坐到他大腿上,把泪汪汪的小脸埋在他颈窝里。“我错了,我不应该在医院闹……”他知道郁枭打他的那一巴掌是在气这个,他也自知理亏,便好声好气地道了歉。这一下非但给郁枭弄得没脾气了,还被他近在咫尺的抽泣声弄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伸手揉了揉他后脑温软的头发,轻声解释道:“我去接你的路上把他给撞了,虽说是他自己突然从拐角跑出来,但毕竟是我撞伤的,不能把人家扔那儿不管,你跟这儿瞎吃什么飞醋?”“我就是生气嘛,”珞珈又往他怀里拱了拱,“谁让你之前看上他了,还要请他喝茶……”“啊?”郁枭被他蹭得脖子太痒,扯着他的毛领把人往外拎了拎,“是他啊,我说看着怪眼熟的,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他不是好人,你不要别他走太近,好不好?”郁枭有点犹豫,但他终归在楚珞珈的视线下挺不过三秒,“好,我答应你,我和他又没什么交集。”他想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补充道:“不过医药费我总该付,到了医院我才知道他是五福叔的儿子,帮你解手铐的那个,戚儿是他妹妹,从小就有心脏病,今天也是为了给他妹妹送药,才跑得这么急,我小的时候他们待我很好,现在人家有难,我能帮也得帮。”珞珈不开心地撅撅嘴,脑子里却在飞快地理着郁枭身边的人际关系,酸溜溜地说,“你对旁人倒是够义气,对我一点都不好。”“好好好,我也跟你道个歉,”郁枭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想着你也能多叙会儿旧,等我这边处理完了再过去找你。”珞珈一听眼眶又红了起来,“你都不知道她们怎么骂我的,说我是贱/货,还说我吹牛说你不可能要我,我去找你的路上……还被人欺负了!”他告状告得有模有样,还撩起裙摆的一角,指着大腿上和道士扭打弄出来的青痕给他说,“那个流氓把我拖到没人的巷子里,他掐我的大腿,还抢我东西。”郁枭蹙着眉头看了看,疑惑地给他抹了抹眼泪,单看他来时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哪里像刚被人欺负过的,没把气撒别人身上都是好的了。“这你自己掐的吧,我怎么不信有人能欺负着你?”见谎言被戳穿,珞珈只呆傻了片刻,就忽然暴起抡起小拳头对着他的胸口一顿猛捶,“你有没有心啊!我都哭成这样了!你不知道要安慰安慰我吗!”“顺顺毛,顺顺毛,不气了啊不气了。”郁枭笑他小孩脾气,手臂一箍就给人压进了怀里,让他有力气也使不出来。“亲亲。”他身子虽被箍着,脖子和嘴巴却都锲而不舍地往高了抻,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撒娇的机会,“你亲亲我,我就不生气了。”“你这人……”郁枭垂眼看着凑上来的嘴巴,像小鸭子一般撅得高高的,他忽然心思一动,伸手在他脸侧一捏。随即就听他吃痛地哼唧了一声,高撅着的小嘴也猝不及防的打开来,张得圆圆的,仿佛在渴望着被进入。郁枭俯身偏过了头,直接衔住他饱满的下唇猛地吸了一口,大手也顺势扣到了他的后脑,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人往上一提,直接封口。这些天来,小家伙成天在他身上摸摸索索的,没少占他便宜,眼下也是时候该讨还回来了。他一点空隙都没给他留,舌头卷着他的舌根用力吮吸着,不过小家伙似乎不怎么会换气,小巴掌无措地在他肩上身上拍打着,哼哼唧唧地直叫唤,脸色也憋得通红。郁枭见他实在受不住了,才松开他,看他舌头都不知该怎么收回去的茫然模样又有点好笑。“你亲亲怎么要……伸舌头进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道,不知不觉还带上了浓厚的鼻音。郁枭盯着他被吸得通红晶亮的小嘴看了一会儿,“我这是法式亲亲。”说完就不再给他喘气的机会。珞珈合不上嘴,刚才两下被嘬得舌头又疼又麻,弄得他还有点怕,不过很快他就感知到郁枭的动作放轻柔了不少,也渐渐从这带着索取意味的亲吻中找寻到了另一种酥麻感,他开始有意地把自己的小舌头送上去,把呼吸放平稳,手也攀上他的胸膛,小心地抓揉着他胸前弹性十足的肌肉块,像是怕被郁枭发现一般。 第109章 “车给你没收了。”郁老三没好气地说,“你这几天不许出门,我会让露露看着你的,你和晁利安也分开几天,黎凭山安排进来的左厅长最近在一点一点地往里面拽他的人,你再犯事见到的可就不是我了。”“我知道,不过车能不能给我留着。”“那车又不是你的,想要的话等事情结束了找大哥给你买一辆。”郁枭摇摇头,“不要,买来的哪有抢来的骑得爽。”“你个臭小子,巴不得黎凭山早点找上你是吧?抢人家儿子的车还抢得这么臭不要脸!”郁老三气得随手抄起一物件,一看发现是院长的玉石摆件,便没舍得往这臭小子身上砸,瞅着他干瞪了一会儿眼,忽然问道:“听说你和黎渊挺熟的?”郁枭想了一下,“你说二胖啊,还成。”“你给人家起得这什么破名?”郁老三蹙眉,“我听说今晚群英承接了他的欢迎会,你等会儿正常去就行,你的任务已经全部结束了,好好过你的生活,年后就能接你回家了。”那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样一幕,无论站岗的警卫兵,安排好一切准备入眠的病人家属,还是在车门前旁站得笔直,唯独脸上带着收不住的坏笑的晁利安。没人看见一只一通体雪白的大尾巴狐狸正从另一侧的车窗钻出来,并且脸朝下地砸在了地上。但这丢脸的事情并未影响到它目光里的灼热,它把尾巴高高地翘起来,尖端微微弯着,炸成了一朵花,晚风将它胸脯上的厚毛吹得很威风,像一个威严的捕猎者,狐狸矮下了身子,快步跟上了一个匆匆跑过的干瘦老人。老人叫五福,是个命苦的人,前半辈子带着一双儿女颠沛流离,后半辈子也没能享过一天福,他本应在儿女的簇拥之下,老去死去,结束他平淡而又异常辛苦的一生。但是这一刻,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约莫五分钟后,他将会死在医院的地下一层,死于枪杀。死之前,他只记得自己看见了一只瘸腿的白狐狸,可怜兮兮地朝他低声呜咽着,他不忍心便蹲下来检查它的伤势,不过当他和狐狸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仿佛了失了智一般,枯黄的眼里在看不到任何的光亮,他一步步地紧随着甩着尾巴的狐狸,走向地下一楼的太平间。垂下来的白炽灯奄奄一息地发着橘黄色的光,将老人的倒影映在一处偏僻的墙壁上,他的身影笔直而又僵硬,缓慢接近他咽喉的獠牙,又是那样的尖利。枪声骤然响了,在封闭的地下室显得格外嘹亮。道士惊愕看着被打穿了脖子的老人,拿枪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赤红的鲜血从他的颈部缓慢流泻出来,些许溅射到了墙壁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光。而此刻的墙壁上,僵硬的倒影应声倒下,白炽灯似乎被轰鸣的枪响吓得晃了晃,光圈也跟着它的摇摆弧度一下一下地摇曳。狐狸收起了獠牙,它的身体很柔软,正弯弯的挂在一根儿垂下来的老旧电线上。墙壁上的倒影,却让它看起来像缠在了老人的肩上。道士无动于衷地看着狐狸,狐狸眉眼弯弯地看着道士,仿佛在说它只是一只无辜的狐狸,杀人的是他这个坏道士。这一声枪响惊动了楼上的警卫,向下疾驰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狐狸一晃一晃地把自己从线上荡下来,尾巴垂下来在屁股后面拖着,不慌不忙地往外走,走前他看了道士一眼,它想接下来,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这个男人了。*晁利安也听到了枪声,他见郁枭出来就匆匆迎上去问怎么了。“不清楚,我让郁老三给撵出来了。”郁枭脸色不太好,“我也是够倒霉的,走到哪哪出事。”他绕晁利安去敲了敲车窗,“那家伙还老实吗?”晁利安扑哧一声笑出来,不过很快就被郁枭一眼瞪没音儿了,只是点点头,说挺乖。可是当郁枭扒着车窗往里看时,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座位上隐约只能看见楚珞珈来时穿的那件毛领大衣。他慌忙拉开车门,只瞧见小家伙无助又可怜地瑟缩在座位底下,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看见是郁枭才哭唧唧地从座位地下爬出来,伸着胳膊要抱抱。“我好害怕呀。”他紧紧地搂着郁枭的脖子,哆哆嗦嗦地问道:“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第84章 狐媚子(一)“没事了,没事了。”郁枭哄孩子似的拢着他晃了晃,伸手拍掉他肩背上蹭到灰。“我们离开这儿吧,我好害怕医院啊。”珞珈在他颈窝里拱了一会儿,抬起泪汪汪地眼睛说,“你说晚上要带我去聚会的,不会又不作数了吧?”“先上车吧。”郁枭避开他的眼睛,转头对晁利安说。“练家兄妹的事安排妥了?”郁枭从鼻子里面出了口气,“郁老三让我别管。”晁利安点点头,没有再问,郁枭的身份在郁家是个秘密,郁家虽然一直对他是放养,但设下的局限也很多。他对此知道不多,但至少清楚并非如传闻里说得那般,不受重视不被待见,反而因为独苗的身份从小被惯到大,一身子少爷毛病也是那时养起来的。楚珞珈一路上无言,弱小又无比可怜地挂在郁枭身上,郁枭也以为他是被吓坏了,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时不时笨嘴笨舌地蹦出来两句安抚的话,却不想小家伙一踏进会场,瞧见蜂拥而至的俏佳人立即原地起范儿,眼尾也挑了上去,腰也扭了起来,像只到处找人比美的公孔雀,看上去十分滑稽。珞珈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他的斗志一下就燃烧了起来,今晚这里就是他的战场,他要做郁枭的骑士,不让任何图谋不轨的女人有机会靠近他。不过他太专注在女人身上,全然没发现他们刚一进门,他如老母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护着的郁枭,就被一个又高又壮的胖子兜着脖子拐跑了。“你他娘的真是个瘟神体质。”黎二胖不知从哪儿听来医院发生的事,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盯着郁枭说,说完又转头和晁利安握手道,“也就我们命硬,到现在没让他克死,晁兄你不如趁早放弃他到我这边来,我给你开三倍薪水。”这话从他们在柏林的时候开始,晁利安不说听了一千遍也不下八百遍,虽然他不可能走,但心里还是颇有些自豪的,军校时期他不论是体能还是格斗技术都名列前茅,最出色的就是狙击能力,他可以在一千六百米处精准地一枪爆头,这种远距离的射击最考验修风偏的能力,不少富家子弟争着抢着想聘他当做护卫做杀手。他不是没心动过,看看人家少爷,风度翩翩才华横溢,还知道尊重人,再反过来看看自家少爷,啊,没人,那估计是又惹事了,收拾收拾给他擦屁股去。郁枭再怎么扶不上墙,他都会不离不弃,只因为他是混战时的遗孤,如果没有郁家,他或许永远只是一个生活在下水道的拾荒者,绝对不是被他用打拳赢来的高倍瞄准镜收买了。“不用三倍薪水,给钱就去,早就受不了他了。”晁利安开玩笑道,今儿个坐在这儿的都是当年在一块求学的公子哥们,没人会把他这句玩笑话当真,可他自己说完却忽然严肃起来,“但是,我们郁家没有瘟神。”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强硬,如果没有歌舞和划拳助酒的声音,场面怕是要尴尬一会儿。瘟神一说是郁恩的禁忌,也是郁家的禁忌,不过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郁家先前有五位爷,大夫人金氏先后给郁家生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不过最小的那个儿子一出生就被黎凭山当众活活摔死了。 第111章 “我也不知道,我都没注意,他就过去了。”珞珈笑吟吟地说。“走吧,送你们回去,你晚上照顾好他啊,他喝了酒很烦人的。”晁利安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晁利安没骗他,这人半道醒过来就开始絮絮叨叨,嘟囔着要在门前种花,要种很多很多红月季,中间在穿插几株黄月季。晁利安回头就骂,眼看要过冬了,脑子有病才种花。平日里受气受的多了,他很喜欢在郁枭神志不清的时候骂他两句。比较让他惊讶的是楚珞珈,他一直很强硬地非要抱着郁枭,但动作和神情却都格外温柔,轻声细语讲话时也很让听者享受,他十分亲昵地用下巴蹭着郁枭的头发,说他会陪他种,种多少都陪他。郁枭软手软脚推了他一把,说不要他陪,声音听上去还有点赌气。“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珞珈低头问他。“不喜欢你。”郁枭睁眼瞥了他一眼,就别过头去,“最不喜欢你。”下一秒,晁利安就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个温柔的楚珞珈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恶鬼版的。“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凭什么不喜欢我啊?你喜欢谁啊?你信不信给他脸抓花!”郁枭也来劲了,倏地就从他怀里挣脱开,大着舌头说:“喜欢谁也不喜欢你!”晁利安心说不好,这两人别在这时候吵起来,他可不擅长劝架,尤其这种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讲理。却不想楚珞珈非但没还嘴,反而“哇”地一声鬼哭狼嚎起来,声音凄凄切切的,听得他都怪难受,郁枭把耳朵一捂,一副不听不理的样子,楚珞珈便又凑上去摇他的胳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改还不行吗?”郁枭瞪了他一眼,“你以后出门穿不穿底裤?”“……穿。”珞珈应了一声,脑子却有点发懵。“还露不露大腿?”“……不露了。”“还冲别人这样那样的笑吗?”“……不笑了。”“还找茬欺负别人吗?”“……不敢了。”“乖宝儿。”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郁枭忽然放下了拢在耳边屁用没有的手,酒精将他的眼白染得发红,却也含了笑意,视线落在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楚珞珈脸上,他朝他张开了手臂,道:“过来抱抱。”下一秒,轮胎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就传了过来,晁利安因开车不专注险些撞到了一颗粗壮的大柳树上,好在他转弯给得及时,不过再一次抬头看向后视镜的时,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后座上的两个人双双被他甩到了车座底下。第85章 狐媚子(二)在此之前,楚珞珈从来没有看晁利安这般不顺眼过。他骨架小身子软,钻出来倒是方便,郁枭却卡了个结实,他凑过去费劲地拉他胳膊,拽他皮带都把人弄不出来,最后还是到了家门口,被晁利安和闻声惊醒的露露一块儿架着抬了出来。郁枭不知道是被撞晕了,还是又一次昏睡过去,被放到床上后便一动不动的,楚珞珈哭丧着脸扑到他身上,左摇摇右晃晃,最后伏在他胸口,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掉,哭声也时低时高地响起来。“你别哭啊,他没死啊,估计又睡过去了,正好,省得他醒着烦人,”晁利安手忙脚乱地安慰他,递过去几张面纸,“别哭了别哭了,你哭得我都想哭了。”“你不懂……”楚珞珈哭声更大了,“你不懂……”他苦苦等了这么久的一句乖宝儿,就这样被晁利安的一脚油门给甩没了,他能忍住不上爪子,都得归功于这千年来的修身养性。晁利安和露露面面相觑,两人都属于长嘴形同虚设的主儿,门口还站着的探头探脑的小七,这种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话来。“要不你先……自己哭会儿,我们撤了?”晁利安一边和露露对眼神,一边说着,“郁枭就,扔给你了?有事你叫这俩姑娘就行。”楚珞珈一听这话倒是来精神了,“嗖”地坐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不住地点头,说放心吧,有他在没问题的。不过房间的门一关上,也把屋里“嘿嘿”的两声坏笑关了起来。楚珞珈顾不得伤心了,郁枭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他身下躺着,让他怎么压制自己的天性?他用晁利安递给他的纸巾胡乱擦了一把脸,随后便开始摩拳擦掌地弯下腰去脱郁枭的衣服,但郁枭并不怎么配合,几次还被他翻身给压了个正着,珞珈还需费劲儿地扭动着身子从他身下爬出来,再另行动作。好不容易才把上衣扒下来,转眼却又被裤腰带难住了,他不会解金属扣,拎着裤脚强行拽,差点没把郁枭和他自个儿从床上翻下来,他又不甘心地上牙咬,却发现这皮质耐性极佳,咬不动,最后气急败坏地叼着金属扣疯狂甩头,倒是阴差阳错地听见了吧嗒一声。锁芯开了。一想到要和将军的小兄弟正式见面,楚珞珈的小脸不禁还有点红,他兴奋又有些手抖地脱掉将军剩余的衣物,跃跃欲试地伸出两根手指,把他腿间垂着的东西拎起来,不过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就僵硬掉了。他呆若木鸡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把裙摆撩上去,用下巴夹住。他把自己的小兄弟一并拎起来,半跪着朝前移了移,忽然觉得这两个兄弟长得有点不太像。楚珞珈的嘴角耷拉下去,面相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脸,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从哪下嘴。郁枭说不清是被冻醒的,还是被自己的生理反应给弄醒了,睁眼时屋里漆黑一片,醉酒后的眼睛又干又涩。但他很快就顾不得这些,意识回归到身体的各部,下身某一处的异常感格外的鲜明。"你干嘛呢?"他一伸手就摸到了埋在他腿间的脑袋,珞珈也被他吓了一跳,嘴里的东西掉出来半截,愣愣地抬起头盯着郁枭看。郁枭伸手拉亮了床头的夜灯,之间楚珞珈猫儿一样的跪趴着,嘴里还叼着他性器的头部。猝不及防地被抓包让楚珞珈红了脸,他不知该如何给郁枭解释他舌头的本领,只能张圆了嘴把那东西吐出来,低头搓着手心,一边往前耸了耸腰,怯生生地拿自己的小兄弟去戳了戳他的,小声嘀咕一句:"我就是想让他俩打个招呼。" 第113章 随着那根手指越发的深入,第二根手指也一声招呼不打地就突入了进来。郁枭叼着他薄薄的一小片耳垂,一边亲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疼吗?""不疼,就是有点胀......""那这样呢?""啊啊啊啊啊! “楚珞珈猝不及防了叫了一连串,在他内壁里搅动的两根手指骤然分开向两边拓开,清晰的撕裂感让他又疼又怕,手脚在郁枭身上胡乱的扒着,刨着,却不敢随便挪动屁股。"好好好,我慢点,慢点。"郁枭忙给他顺毛。后穴的幵拓并不顺畅,两根手指最多只能进入一半,再往前进,他就开始哼哼乱动,郁枭幵始还能有点耐心,甶着他的意思来,后来干脆给他拎起来亲,让他想哼哼也哼哼不畅快,手指一下更比一下强硬地朝肠壁的深处捅进去,突破开阻挡的肠肉,没一会儿就搅动出噗眦噗眦的水声。上面那张嘴也被亲得湿乎乎的,舌头被嘬地麻痒,软趴趴地耷拉到外面来,还被郁枭捏着舌尖玩了一会儿。开拓似乎抵达了最深处,指腹开始在他的肠壁内转着圈揉按,珞珈也越来越受不得这份刺激,最终在他重重地按上一点时,毫无意识地大叫了一声瘫软进了郁枭的怀里,屁股也再翘不动了,掉在郁枭身上一抖一抖的,"是这儿。"郁枭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刚想拎身上的人起来,就感觉到小腹一热,珞珈断断续续地在他身上射出来一滩,大概是因为刚发泄过,还有一点稀。郁枭给吐着舌头翻着白眼的楚珞珈拎起来,在他沾着白浊的性器上弹了一下子,他就像回光返照一样,嗷嗷叫唤起来,还掉了两滴眼泪,一边叫唤一边骂道:"你坏透了,你捅我屁股,还打我丁丁。”郁枭笑着给他翻了个面,单独拎起他屁股,拍了两巴掌,"你之前不是挺能硬的吗?怎么这么快交代了?""你好烦啊!"珞珈听得出他在笑话自己,又气又羞地伸出爪子去捂屁股,不让郁枭磨他还敏感着的穴口,但他泄了两次,浑身没劲儿又软手软脚的,攀到屁股上去的小爪子直接被郁枭抓着手腕扔到了一边去,等到那只手再度攀上去的时候,郁枭的性器已经挤进去了头部,没等郁枭扔,就自个儿滑下去揪被子了。"你......你慢一点,慢一点,太胀了!"他可怜兮兮地喊着。他不配合,郁枭也不好受,揉弄他臀肉的手劲不甶得也加大了几分,小家伙又幵始嗷嗷喊屁股疼。"不做了不做了......太疼了! “他扭着屁股往前爬,似乎以为这样就能拜托郁枭似的,殊不知郁枭本来还有点心软,看他这副自己爽完就跑臭德行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掐着他的腰往后一顿拽,不甶分说地将自己的性器整根没入。忽然被贯穿让他叫得声都变了,腿间耷拉着的小玩意也彻底软下来,没有灵魂地随着郁枭的顶弄,一下一下地晃。郁枭揽着他的肩膀,把人从床上拽起来,用带着胡茬下巴变着法地扎他的耳朵,"你往哪跑?"珞珈屁股和腿都被压制着,只能胡乱在空中挥了两下爪子,发现没有可以控他抓取的东西,只好可怜巴巴地扶着郁枭的胳膊,哭号着喊:"你骗人呜呜呜......不是,不是说轻点了吗?"郁枭挺身送了他两下深顶当回答,又把人弄得眭哇哭了几声。"骗你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郁枭在他耳边舒服地吐气,小家伙全身上下哪里都软乎乎的,肠壁里面更是又湿又热,非常好操,就是上面那张嘴有点碎。小家伙一边哭一边喊,还想着跟他讲条件,"你躺回去......我要在上面。”郁枭忽然就停了身下的操干,以为他又有什么新的想法,"你在上面干什么?"他忽然停下,珞珈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屁股回弹着往上撞了两下,撞得自个儿直打哆嗦,他回头看着郁枭,奶凶奶凶道:"我要摸胸。""哦。"郁枭伸手在他胸上拧了一把,把人勒好继续干。"我、我......要摸你胸!"这场不对等的谈判最后以郁枭嫌他太吵,给他被压进被窝里,堵上嘴干射而结束。他翘起一条腿,低头凝视着自己还在往外冒水的小兄弟,珞珈白白净净的身子都跟着脸蛋红了个透,郁枭看着他落寞又羞愤的身影,险些把自己给笑软,伸手在珞珈的头发上呼嚕了一把,笑道:"你还真是又短又快昵。"珞珈憋哭憋的嘴角都抽搐上了,被捅屁股很疼,可被压进被窝里操进最深处的时候又爽得他魂儿都快没了,眼前一黑他就这么射出来了,却没想到会被郁枭这般笑话。"好笑吗?看我今天不榨干你。"他眦牙咧嘴地吼回去,又愤愤不平地撞了郁枭一下,张幵腿径直坐到了他身上,刚准备伸手去扶他的物件,却发现那东西比刚打招呼的时候变大了一倍,顿时冷汗就下来了。不过一想到屁股竟然能塞进去这么大的家伙,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厉害。"发什么愣啊?坐啊。"郁枭轻描淡写地朝他挺了挺身,性器精准地在他穴口戳弄了几下。珞珈心一横,左右狠话他是放出去,做不到的话那和他秒射是一样的丟人,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掰着屁股,一手扶着郁枭的鸟,把它往自己里面塞,刚做了一次,小穴还松软着,送进去倒是不太费劲儿,但防不住郁枭使坏,忽然推了他膝盖一下,害得他下身失重,一屁股坐了上去,那东西也捅进了不可思议地深度。他听不见自己的叫声,脑袋向后耷拉着,小小的喉结和他小小的兄弟一起在空气中颤抖着,郁枭一手握住他的性器,起身又一口咬在他的乳尖上,用舌头卷着猛吸了一口,几处刺激一齐涌上他的大脑,若非前端被郁枭堵着,他怕是又要交代了。"你坏透了! “他哆哆嗦嗦地骂着,一边掉眼泪,一边伸手伸腿把自己缠在郁枭身上,像一株找到了自己藤架的葡萄。"疼啊? “郁枭把他的脸捧起来亲。"你往屁股塞那么大一棍子试试!"珞珈骂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直到看着郁枭憋着笑朝他说了一句"谢谢夸奖”,气得他在郁枭肩上颈上都留下了一串牙印。郁枭由着他咬,两手伸到后面去揉弄他的臀肉,看着那两团软肉从指缝里挤出去,再给它揉回来变成了一个弧度漂亮的半圆球。他身上白白净净的,郁枭不爱在他身子留痕迹,只有两瓣屁股被又揉又撞,弄得红彤彤的。臀肉被肆意揉弄,不经意却扯动了穴口,没一会儿,珞珈又感受到了那从脊背直达后脑的舒爽感,他抬起头,脸颊上还带着些酡红,怯生生地学着郁枭亲吻他时的模样,在郁枭唇瓣上啄了两口,眼睛湿乎乎地乞求道:"你动一动呗。"郁枭忍着笑道:"不行啊,我还等着你榨干我呢? “"我……"楚珞珈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却见他连放在自己屁股上的手都收回去垫在脑后,全然一副看戏的派头。他手在郁枭身前乱摸着,却无暇享受,他得先给自己找个支撑点坐起来,也方便他一上一下地耸动屁股,但他没想到这活这么累人,没几下腰就酸软的不行,还把自己的插得口水流得哪都是。但他这么卖力的动,顶多有点观赏性,不解实质上的渴,爽也只爽他自己一个,郁枭很快就没了耐心,拖着他的屁股给人压进绵软的床,掰开他的腿根儿,操弄着他绵软的屁股。珞珈被操得有些迷糊,爽啊疼啊乱七八糟一顿叫唤,高潮时又开始鬼哭狼嚎,郁枭卡着他的腰,又快又狠地插了百余下,才闷哼一声直接泄到了珞珈的屁股里,等他呼吸平稳起来才意识到不对。"对不起啊,没忍住。"他有点尴尬地用鼻子蹭了蹭珞珈的脑门,"我带你去洗洗吧。”"不要,我不想洗澡。"珞珈摇头。 第115章 早饭过后,郁枭就以医院缺护工为由,把两个姑娘打发过去帮晁利安,两个姑娘也二话没说逃也似地就跑了,珞珈还事不关己地挂到他身上笑话他不穿衣服,都给人家吓跑了,一边笑还一边把手从衣摆下面伸进去在他身上乱摸。郁枭说不知道谁昨晚叫声那么大?珞珈又开始怪他动作幅度太大,把他弄疼了,还把床摇得咯吱咯吱响。比不害臊的本事,郁枭是真的服他,他露骨的场面看过不少,真让他说点露骨的话耳朵瞬间就红透了,他把头一别就揪楚珞珈的后脖颈往下拽人,他发现楚珞珈最大的爱好就是像八爪鱼一样随时随地黏在他身上,一拽就给他上演一个哼唧二重唱。最后他还是趁换被罩的时候?,给人兜着头装里面去了,眼疾手快地打了个结儿,防止他再扑上来给自己打搅乱。珞珈也是老狐狸了,简单的绳结没一会儿就挣脱开了,一个蓄力起跳,就把郁枭撞到了床上去,还“嘿嘿”笑着,从后面搂着郁枭的腰,颇为暧昧的撞了两下,不过立马就被反压了。郁枭卡着他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又深又狠地亲了两口,珞珈还是不太在接吻的时候会换气,没一会儿挣扎的手脚就软了下去。“你是不是欠/操?”郁枭在他脸蛋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楚珞珈眨巴眨巴眼睛,反应显然没有昨晚那么积极,他诚恳地商量道:“明天行吗,我得缓缓,后面还有点……”下面的话就被郁枭再度覆上来的吻给堵没了。阳光晒到身下的床上,还有他半干的头发上,似乎连头发丝之间的香氛都被无限的蒸发了出来,呼吸显得格外多余,他的嘴唇被吸吮的发麻,却仍然笨拙这伸着舌头去回应着,他好像爱上了这个感觉。比他先前撞得门牙生疼的亲亲舒服多了。“起来,我要换床单。”如果郁枭没有在刚刚你侬我侬之后撂下这么一句就好了。整整一个上午郁枭都在浴室里洗洗洗,洗完被单洗床单,洗完床单又洗裙子,连珞珈盘腿坐在门口磕了一地瓜子皮都没注意,一直到他抱着洗好的东西准备出去晾晒时才看见,当即给他揪过来塞过打扫工具,强行让他扫了一边屋子。珞珈本来不爱干这个,可他看郁枭洗东西的认真劲儿怪吓人的,宛若一只勤劳的小浣熊,生怕郁枭等会儿一个想不开再给他抓进去在洗一遍,当即哼唧都没哼唧一声,拎着家伙什就跑上了楼。一连几个晴天,像是要弥补先前的风雨一般,郁枭擦拭干净晾衣绳,再把衣物有深色到浅色地挂了上去,一抬头就能看见玻璃后面的楚珞珈东一下西一下地扫着地,一点都不认真。他却忽然笑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一种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的错觉,他甚至开始环顾起门前这个光秃秃的小院子,等到来年春天,他要在门口种上大红色的月季花,中间再穿插上几朵黄的,绿叶每天都要喷一喷水,擦一擦灰,让它保持绿油油的姿态。再到夏风翩翩起,虫鸣和上细雨,他定要将楚珞珈扔到花丛里,选两朵开得最红,一朵让他衔在嘴里,一朵别在他鬓角,看他被花团簇拥着探出头来,脸上的笑比那些个花儿还要媚上千万倍。第88章 《破佛刃》郁枭靠着栅栏门站着,伸长手指对着门口的小院子比比划划,脑中已经迅速构建出繁花盛开的夏日景色,全然没发现二楼的扫帚拖把早就被扔到了一边,惨兮兮地在地毯上晃了晃才停下,抛弃它们的人正在房里搞破坏。狐狸的打洞本领强,拆家本领也不是盖的,他从长桌旁边的话筒里翻到了郁枭回国时一块儿带回来的油画,就好奇地展开来看,很快就被里面一个个白花花的身子气得嗷嗷叫唤。画卷展开,不是妖艳性感的红发娼/妓,就是争着睁灵灵大眼睛的清纯少女,这些他还忍,毕竟将军的癖好打从上辈子开始就非常不怎么样,最让他愤怒的是一个蓝眼睛的金发青年,郁枭一连给他画了几十幅的像,穿衣服的不穿衣服,还有穿不让描述的衣服的,神情姿态也各异,有僵硬冷漠的,也有自然微笑的,更有大胆挑逗的。楚珞珈是勾引男人的好手,他太看得懂青年眼里不加掩饰的邀请,并且随着眼神的变化,呈现到画面上的肢体动作也越发得心应手。那被细致勾勒出来的毛发与胸部的轮廓,无一不在彰显个青年躯干特有的野性魅力,而那双蓝眼睛,又透着一股狐狸特有的妖媚劲儿,让他不由得想起郁枭常挂在嘴边喋喋不休的那只蓝眼睛狐狸。他手一下就哆嗦起来,将画卷上的青年撕了个粉碎。“个狐狸精!”晚秋的日光里,狐狸精本尊口不择言地骂道。上楼来寻他的郁枭正巧撞见他把画卷的碎片扬了满地,没看清他扬的是什么,只是骂了一句,“小混蛋,你偷懒就算了,还给我搞上破坏了?”不过很快,他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画上那男的是谁啊?”珞珈抱着手臂靠在桌沿上,他背着光站着,阴影将他眼里那股子咄咄逼人的劲儿无限放大了出来。“他喜欢你是吧?你还挺招人的?”郁枭沉默地弯腰捡起来地上的碎片,良久才沉声道了一句:“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了吗?”“我过分……?”“对!从你医院无理取闹开始,再到你当着那么多人无缘无故欺负车小姐,现在又撕我的画,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靠撒撒娇混过去?”“哦,所以你现在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凶我是吗?!你还说你和他们没关系是吗?”郁枭别开视线,不再看他,那张脸不知为何让他感到陌生得可怕。“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做法有问题吗?”他咬牙问道。楚珞珈呵笑一声,眼眶却止不住地开始泛红,他哽咽着吼道:“我就是想让他们离你远点!你看不出来他们惦记你吗?还是你很享受这种感觉,你也要像那些男人一样娶回来一堆小老婆气我吗?我告诉你你别想,谁敢多看你一眼我就剜他们的眼,敢碰你一下我就砍他们的手,你只能跟我好!”他有点想哭,因为他知道只要哭一哭,郁枭就会来哄他,可身体却在顽强地和哽咽做抗争。以骄横为剑,以伶牙为矛,他不懂自己这股子莫名其妙的强势从哪来,他彻底变成了一只捍卫领地的兽,失去了示弱的本领。郁枭上前来,缓缓捧起他的脸,一瞬间那没来得及赶回去的泪珠就顺着眼角脱逃,很快被轻柔地用指腹揩去。珞珈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一次无论他如何瞪大眼睛去寻找,他都再难从郁枭眼里看到半点妥协与温柔。“你现在像个疯子,”他冷冰冰地说道,“好好冷静一下吧。”话音落,抚在他脸上的手也随即撤了去。而他又一次看见到了熟悉的背影,一如从前那般高大挺拔,也一如从前背离他而去。“你上哪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嘶吼出来,声音喑哑还带着没消化掉的哭腔。郁枭只是停顿了一下脚步,很快便又继续走了下去,摘下墙上的大衣挂在臂弯里。“你回来!”珞珈不死心地追上去,他扒在楼梯的扶手冲他喊着,“你回来!你敢扔下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不能怪我啊……我也不想这样啊,谁让你从来……”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起来,他腿一软,还从楼梯上跌了一跤,摔的屁股生疼。“从来都没说过一句喜欢我呀……”他看着紧闭的门扉,喃喃自语道。 第117章 “不!”巨大的恐惧感在他脑海里炸开,碎末随之入侵到了身体的各处。他死死地盯着碎裂的花瓶,哆哆嗦嗦地扶墙站起来,那可怜的彩釉花瓶在他眼里却如同凶猛万分的野兽一般,让他恐惧,让他两股战战。他像醉酒的狂徒,跌跌撞撞地冲到窗边,不管不顾地用身体撞碎了窗户一跃而下。第89章 硝烟“他要是想要那把刀,我就给他好了。”?郁枭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冒出来一句。听完了原野的话,他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楚珞珈目光又狠又倔地,在风雨中咿咿呀呀唱着那些不为人所理解的词儿,他瘦小又艳红的背影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看上去那般落寞。忽然也理解了,在他娇嗲的外表之下,为何会有着那样一张尖酸刻薄的面孔。他是不是也如同戏中的那只狐狸,于人世间颠沛辗转,在苦苦等待着什么人的出现。想到这儿,他嗓子就不由得发紧。一抬头发现原野正在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他,宛如看着一个中邪的人。“那可是名刀啊老弟!你让他拿去唱戏?!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我们?还有谁啊?”郁枭错开眼,拿起玻璃杯,把杯底残余的红棕色透明酒水绕着杯底转了一圈,“黎大少?”“他算明着捧的大头,不过暗地里还有一个,比姓黎的还舍得出血本。”原野慢条斯理地说,嘴边不怀好意地笑却越来越深,“不过你敢知道吗?”郁枭不爽地蹙了蹙眉,“我为什么不敢?”原野又故意卖关子,脸上的笑纹深了一层,硬生生等到郁枭快要掀桌子了,才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是你大伯,郁副司令郁恩。”原家的情报网早在上一代家主手里就相当成熟,只要金钱到位,就没有他们打听不出来的事情。最初顺着楚珞珈查到这条线的时候,原野也着实吃了一惊。他想不通像郁恩那般心机深重的人,为何要执着在楚珞珈那样一个戏子身上。而这个消息对于郁枭而言,也着实太过意料之外,他眼眶绷紧得发疼,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不愿意再看原野看耍猴似的表情,又不敢再一次询问真实性,视线移开后又不知该落到哪儿,只是想刷大白一样,上下扫视着群英阁的墙壁,半晌找茬似的,气急败坏道:“你有没有觉得室内的装潢特别差劲。”原野哈哈笑起来。郁枭决定好好指手画脚一番转移开这个让人烦心的话题,“大件摆设都是走的巴洛克风格,窗户却用了烫金和翠绿,看上去就像一只掉进粪坑里的青鸟。”“你别心里不爽就开始没事找茬,让车婵娟听了去一准儿过来抽你。”原野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说一套做一套,脸上分明是笑得更开心了。“谁找茬了?她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最大的败笔就是那些娃娃,她摆两个套娃就够不伦不类的了,还弄来些看着那么瘆人的,”郁枭煞有介事地眯起眼睛打量起来,“那好像是日本的歌舞伎娃娃吧?不信你自己看看,摆在这儿合适吗?脑残才摆。”“你说谁脑残呢?”车婵娟冷不防地就出现在他后面,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气哼哼地叉腰站着,本想再多骂两句,可视线顺着郁枭看的方向瞧过去,自己却也被吓了一跳。“不对啊……”她喃喃自语道:“那些不是我们采购的娃娃,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中娃娃。”原野一听也敛去了笑意,好奇地回头看。那些娃娃摆放在墙壁镂空处的一隅,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被他俩这么一铺垫,他再看那些娃娃,不由也觉着有些毛骨悚然,惨白惨白的小脸,乌黑的姬发,还有化成了花瓣状的小红唇。“我去看看。”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看,随着他没走近一步,那不知是从他心里传来还是耳畔听见的滴答滴答声,便愈来愈响,甚至足以盖过驻唱歌女动情缭绕的高音。车婵娟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原野却顾不得给她什么反应,他的鼻子分明嗅到了一股极似火药的味道浓郁地传了过来,他小心地揭开娃娃头发,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一大步。微型定时炸药的计数红光在娃娃的身体里闪烁雀跃着,不断跳动的数字的红格外地触目惊心。娃娃的头发从他指间掉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不大,场内的说话声却戛然而止,大家都像意识到什么一般,目光从四方聚集到原野身上。车婵娟没敢再上前去,她呆呆地凝望着原野的侧脸,至少在他们相识的这些年里,她从未见过原野脸上有过如此惊慌的表情,一股不祥的预感也油然而生。原野强迫自己深吸了两口气,转头冲着厅堂里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男人女人们放声大吼,“快跑!有炸弹!”*人群惊呼着,你争我抢地向出口逃窜,大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用人铁丝卡住了锁芯,怎么也不打开。不知是谁高声呼喊了一句“去地下,走逃生通道。”便又朝着地下一拥而上,不过照这势头,没等被炸死,一部分醉鬼就要被踩死了。“我们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大家不要挤,都能走上!”原野和郁枭在两边维护着秩序。人在生死面前是没有理智的,也没有尊卑。带着墨镜穿着制服的保镖会把自己要保护的主子的脸按到地上,踩着他的后背和一脚踏进狭窄通道,与人流汇集在一起。坐在客人大腿上动情的哭诉的陪酒女,会为了先走一步用她美丽的长指甲抠阻挡她的人的眼睛。纨绔的公子哥会从裤腰掏出抢来威胁,而他自己分明连如何给枪上膛都不会。没人注意到电话筒从桌台上坠下来,将将贴着地面打晃,如同江面的浮萍一般飘摇。更没人注意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走到厅堂正中间母亲的雕塑下,抱着膝盖坐下,无神空洞的双眼里倒映着她从小长大的家。“操!到底是谁他妈干的!”打头的青年暴躁地捶打着被封死的地下通道出口,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在再约莫五分钟后,会和这件华美的歌舞厅一起被夷为平地。“前面也被钉死了。”原野呼吸沉重起来,他看向身边的郁枭,却见他忽然脱下衬衫,一圈一圈地往自己手上缠,“你干什么?”“让一下!”郁枭没应他的话,随意地缠了一圈,就强行拨开人群往前挤。 第119章 “我也回去报个平安,你自己小心点。”原野把他衬衣上的灰拍了拍,径直递了过去。疏散好人群的警察很快也有序撤离了,废墟也用黄线封锁了起来。郁枭把衬衣搭在肩上,拉开黄线矮身钻了进去,余下的小部分墙面都被炸成了火药染成了黑色,硝烟的气味久久散褪不去。他低头仔细地看着脚下,金灿灿的水晶灯保留住了框架,被火红的晚霞映着,倒还有些刺目,他用鞋尖细细地在废墟中翻找着,最终从角落里拾起了一个圆球形的头颅,那是正厅立着的雕塑。他见过雕塑上的女人,她是十年前青阳红极一时的歌女,成名曲曾经在大街小巷被传唱,郁香兰哄他睡觉时还常常哼唱一小段。这个有着天籁般歌喉的女人,于三年前死于喉癌,时至今日,她的丈夫和女儿还都很想她。他把雕塑的头颅转过来面向自己,虽然头被炸掉了,但幸运的是面部还算完整,只有一道很深的裂痕,从左眼的眼尾一直蔓延的嘴角,宛若哭了一般。“我没有家了。”他耳畔又回响起车婵娟梦呓似的那句话,沉痛而又绝望的语气如同钻进了他的耳膜,在脑中肆意乱撞。很快,他又听到了同样绝望的哭叫声,但这一次是真真切切辽阔的废墟上传来的,而非他脑中。郁枭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小身影正跪坐在废墟中央撕心裂肺地大叫着,那不像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更似一只走投无路的孤兽,跳崖前对着天际耗尽全力爆发着悲鸣。他一寸寸地翻动身下的碎土瓦砾,全然不在乎被扎得血淋林的手脚,没人知道他在找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一无所获后又开始泄愤似的,用他不断流血地手掌狠狠地拍打着地面。“楚珞珈?”郁枭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起身向那个人影靠近。小小的人影闻声颤动了一下,僵硬地转过头来,露出哭花了小脏脸,嘴里的叫唤声换了个调调。他挣扎着站起来,朝郁枭扑过去,没跑两步就被他拦腰抱了起来。“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他疯疯癫癫地叫喊着,又哭又笑地像个傻子,一边用手背抹着鼻涕和眼泪,小脸很快就被他弄得更脏了。郁枭腾出一只手,把他在脸上乱抹的爪子拿下来,他掌心还扎着玻璃碎片,血流已然汇聚到了小臂,和他苍白的肤色形成对比,看上去是那般触目惊心,拦在他腰上的手也忍不住哆嗦起来。他有很多话想问他。为什么不穿鞋?如何开得门?怎么知道这边的事?又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无一例外地化成了“我爱你。”三个字。没有缘由,甚至连一个适合说出这三个字的浪漫气氛都没有,不过是张开嘴,话语就没有意识地泄了出来,仿佛被人借用嘴巴。什么问题的答案都不值得不在意了,什么样的介怀再九死一生后都烟消云散了。“我爱你。”郁枭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他觉得鼻子很酸,低头顶住了楚珞珈的脑门,“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楚珞珈只愣了一瞬,就凑上去吻了吻他通红的眼皮,又圈着他的脖子舔咬着他的嘴。这三个字他等了太久太久,从冬天到夏天,又从夏天等到了冬天,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后来他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不太平的秋天。他的将军抱着他。他的将军说爱他。第90章 家(一)城西的群英阁这一炸,青阳城内不知有多少人家里也炸了庙。军区大院的水泥路面上此时落满了枫叶,站远了一瞧也是红灿灿的。?郁恩漫不经心地把手中的两枚核桃盘得咯吱咯吱响,脸上却似在斟酌着手中黑棋的落位。这一盘棋从正午开始,濒临夜幕还没有结束。黎凭山从容地坐在他对面,古绿色军装的衣领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不过可惜这世间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他脸上的褶皱熨平整,年迈的面容将永久纵横着沟壑和早年时期留下的刀疤。“你今天不怎么在状态啊。”黎凭山叹息道,伸手将最后一步棋落位,笑道:“嘿,我又赢了。”郁恩谦逊地抿嘴一笑,他抬头看向黎凭山的那双眼睛,也已不再年轻,“司令棋艺高超,晚辈自是不敢比不过的。”“少拍我马屁,莫不是被刚才那爆炸声吓得手软了吧?”黎凭山翘起了二郎腿,皮鞋鞋尖一点一点的,将风化的落叶踩得簌簌作响。“确实骇人。”“娘的丢了崽儿,总要急一急!”黎凭山没头没脑地感叹了这么一句,捏起茶杯仰头饮了一口,又眯缝着眼睛说道:“人一急,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拦都拦不住。”“说起丢东西,司令前些日子弄丢的那物件?还没寻回来吗?”黎凭山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但他很快又补充道:“说是让那些个老鼠给抢走运出城了,至今没有下落,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晚辈不知。”“是驱逐舰“飞龙”的设计图纸,晓得吗?飞龙啊,那可是数一数二的战舰。”突兀的咬字感层层渐进的加重,似是要将每一个字眼都化成钉枪一下一下地扎在郁恩的心上,郁恩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略微将眉尾颤了颤,显出一丝惊讶。“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偏就给丢了呢?”他皱着眉说。“是啊,怎么偏就给丢了呢?”黎凭山跟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第121章 一个扎针都会哭的人,手腕上被穿了钉子却没吭过一声,上药都要闹的人,却为了护他生生挣脱开铁钉的束缚。楚珞珈恨透了那些人。正说着,就瞧见郁枭面色惨白地拉开门走了出来,仿佛刚在里面经受过什么酷刑一般。他严严实实地合上了门,转过身来就煞有介事地对着晁利安说,“他绝对是故意的。”晁利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引得郁枭更加恼火。“都别拦着我,我今晚要去他床头吹唢呐。”他恶声恶气地对着门嘟哝了一句。第91章 家(二)被疼痛激怒的郁枭像只炸毛的大猫,不过很快就被楚珞珈痴痴傻傻的视线安抚了下来,他弯腰凑到他面前,把自己的脖子露给他方便他搂着,也方便自己单手给他抱起来。楚珞珈不明所以,以为他找自己要亲亲,吧唧一声凑上去亲了他一口,正准备张开嘴来个伸舌头的,就被郁枭撞了脑门,晁利安哎呦哎呦的起哄声也传了过来。“我让你搂脖子,没让你亲我。”郁枭不痛不痒地训他。从医院出来时夜色依然浓重,空气湿哒哒的,似乎又要迎来新的一波秋雨。郁枭来时穿的大衣不知道被炸到哪里去了,身上只穿了一件扣子没剩下几颗的衬衫,刚一经风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臂把楚珞珈圈得更紧了一些,他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热乎乎的,穿得再少也没见喊过冷。风有些大,三人很快上了车,缓缓从医院的后院驶离,融入了车水马龙的街市。这一幕也完完整整地映在了练泽林的眼里。小七拎着晚饭进来,就看见他又把脑袋靠在窗子上,死气沉沉地盯着下面看,那种被生存逼得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她也曾体会过。她笑着邻床的几个病人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练泽林旁边,想要猝不及防地吓他一下。“开饭啦!”她表情夸张地拿起盒饭对着他摇了摇,却不想练泽林的反应相当迟缓,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惊吓效果。“谢谢。今天辛苦你了。”练泽林转过头来向她道谢,长时间扭着脖子让他肩颈都酸疼得厉害,一时还有些正不过来。“不辛苦不辛苦,照顾你可比伺候我家少爷轻松多了!”小七连连摆手,胖胖的小圆脸笑起来倒有几分憨态可掬。她和露露早上因为撞破了某些不该看见的场景,被郁枭打发到医院来当护工,照顾一个寡言淡漠的断腿少年,一个昏迷不醒的心脏病姑娘,这活计简直不要太轻松。练泽林似乎轻笑了一下,但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体现不出半点。小七手脚麻利得把四菜一汤摆到他吃饭用的小桌上,一边笑吟吟地说道:“你多吃一点,瞧瞧你瘦的,我都能装下两个你。”练泽林没有搭话,他的视线仿佛指南针一般,偏移了没多久,便又执拗地落在了窗外的空地上。小七还在喋喋不休地同他讲话,?像一曲聒噪的配乐。她不知道练泽林有时真想从窗子一跃而下,结束彻底他这操/蛋的人生。但他做不到,他没有一双可以供给他跳楼的腿,还有一个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拖油瓶妹妹,没钱火化的父亲的尸体,在地下一楼的停尸房里等他,杀人凶手逃之夭夭。他不止一次地和警方说过,杀死他父亲的是一只狐狸,那是他亲眼所见。他看到那只狐狸从郁枭的车上跳出来,尾随着他父亲一同消失在了他视线死角内,不久之后枪声响了。他没等来他的父亲,倒是等来了让他去辨认尸体的警察。“你爹,死于枪杀,一只狐狸会开枪?你跟我这儿逗乐呢?”郁三听完他的目击证词后如是说。其实他还想说他曾经见过那只狐狸,它是个妖怪,有一张吓人的脸。它在一个车灯交错的街巷里,化成了鬼。但他闭嘴了,因为没有人相信。他想告诉郁枭,他知道郁枭肯定会信。可是从那之后,郁枭再也没来看过他一次。*“你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驾驶位上晁利安一边瞄着和前面车的距离,一边扯着脖子喊道。路上他说起了昨晚医院的枪杀事件,死者名叫练五福,是医院中药铺旧街的一个配药工人,郁枭听完脸色就白了。五福叔还有戚儿都是他童年中为数不多带颜色的记忆,其他时候要么是在封闭的小屋里听夫子念之乎者也,要么是在被郁香兰追着打的路上。他想不出那样一个贫困潦倒,颠沛了大半生的老者会与人结怨,唯一可能的解释,或许就是他目睹了什么人的隐私,被杀了灭口。“我刚开始也有点没认出来,后来越看越眼熟。”晁利絮叨着,试图勾起郁枭对练泽林的记忆:“他小时候被他爹卖到了你家,换钱给他妹妹治病,后来郁爷选了十二个孩子送到德国留学,其中就有他一个。”“可我为什么完全不记得有他这号人?”郁枭纳闷道。“你好像还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他那人性格特闷,还总神经兮兮的,不过成绩挺好的,当时有个精神心理学的教授特别看好他,差点给他收成关门弟子,不过他那个家没少给他拖后腿,他妹子先天心脏病,后来又查出来有哮喘,他爹一个人顾不过来,他收到家书的时候天天晚上蹲在河边哭,我怕他一个想不开跳河,就私自做主给放他回去了,路费还是从你生活费里扣的。”楚珞珈心中波澜不惊地听着,脑子里却已经构思出了一百种杀人方法。他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人不是个善茬儿,不早点除掉他指定后患无穷。晁利安把他们送到了郁家老宅,下车之后见郁枭还自然而然地抱着楚珞珈,完全没有给他放下来的意思,当即不自然地凑到郁枭耳边,小声和他说了句什么,却不想楚珞珈耳朵灵光着,给听了个一清二楚。“你抱个男戏子的回去,你家里不打你?”楚珞珈笑他天真,自己不仅是个公的,还是个狐狸精。虽然他挺喜欢这个小副官,但架不住这人总妨碍他和将军的恋情进展。 第123章 “我一直在等你。”很快,郁恩就说了句更让他毛骨悚然的话。“等我?”“坐下说吧。”郁恩点点头,把还冒着热气的茶往桌案对面的空座上推了推,“我该怎么称呼你?狐狸精先生。”楚珞珈闻言一惊,倏地蹿到他面前,大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精?”他还抡起蟹钳子敲了郁恩的头两下,“你是不是道士变的?”郁恩被他这两下子敲得有点楞,毕竟还没谁敢对他这么无礼过,不过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就被卧房口细细簌簌的声响吸引了过去。楚珞珈也听见了,他从桌子上下来,坐到郁恩给他准备的椅子上,低头一看又被吓了一跳,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缓缓从房间里爬行出来。女人穿着杏白色的衣裙,背后的衣服很干净,单看面料也知道价格不菲,可她脸上却很肮脏,宛如一头扎进了沼泽地里,头发毛糙得很,发尾还打着结儿。郁恩吹起了一阵口哨,无头苍蝇一般在地上乱爬的女人立即就镇定了下来,还磕磕绊绊地站立了起来,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饶是成了精的楚珞珈都被着诡异至极的场景惊到了,看见女人过来,本能地从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郁恩带上了手套,温柔地抚摸着女人的脸颊,可说出来的话却生硬得厉害。“回房间,不许再出来。”女人似乎对他的手还有点贪恋,迟迟不行动惹起了郁恩的不快,直到他眉头皱得深了,女人才僵硬地转过身,回到了房间里。“见笑了,我妻子有精神病。”郁恩摘下手套,扔进了屋里烧着的火炉里,纤维被灼烧出来的青烟缓缓升起,和香炉中生出来的烟雾汇聚在一起。“你到底是什么人?”楚珞珈警觉地向后靠着身子,凝视着郁恩的一举一动。这人绝不可能是道士幻化成的,那破道士长着一颗慈悲过了头的心,不可能如此对待一个女人。郁恩看着他不说话,手上却不紧不慢地拉开了抽屉。随着他的动作,楚珞珈只觉得鼻子前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直到看清他从抽屉里拿出的东西,这一口气就彻彻底底地憋住了。“你一直再找的刀,是这把?”短刀被放置在桌面上,发出脆脆的轻响。“这刀是恒儿小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刨出来的,他把刀藏起来没告诉我们,结果自己却开始频繁地做噩梦。”郁恩把玩着短刀,一边端详着楚珞珈的脸色,“说梦见自己被钉在了墙上,有一只尾巴很大的白狗在帮他拔钉子,狗的四个蹄子上都是血。”楚珞珈气急败坏,“我不是狗!”“后来这刀被我没收了,我也开始频繁地梦见一些离奇的事情。”郁恩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以为这刀是邪物,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就去庙里拜访得道高僧,寻求破解之法,他和我说了很多关于前世今生的话,又同我说,这刀本是神物,里面宿着刀灵,但是被煞气压制住了,变得奄奄一息。”“我将信将疑地按他的说法,用自己的血泡了它三天,之后我的梦境就开始变得连贯,从荒原到高堂,从茫茫冰雪,到梨花开,我看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记忆,历代刀主的记忆。”“记忆的最后,定格在了你的脸上。”“你把刀给我!”他话音刚落,楚珞珈就猛地扑上去,要从郁恩手里抢过刀来,“你把刀给我,我会杀了黎凭山。”“不行,你身上煞气太重了。”郁恩一下将手中的刀高举起来,“而且你若再杀人,你嘴里的那个道士会放过你吗?”楚珞珈不作声了,良久他才直起细长脖颈,眼里带上了一丝决绝:“你心中有计划了对吧,你需要我!”“说吧,只要能断这个劫,让我做什么都行。”*夜里起风了,吹打着窗子有些吵闹,郁枭醒来之后见怀里的人没了,慌忙披着衣服起身去找。楚珞珈从郁恩房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在寒风里吹了多久,鼻尖和嘴唇被冻红了。“你又跑哪去了?”郁枭不悦道,“手脚都伤成这样了还乱跑?”“我想嘘嘘,没找到地方,看这边有光就过来了。”楚珞珈手臂一伸,圈在他脖颈上,他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亮堂。“你倒是叫我起来呀,你这样自己有法儿尿吗?”郁枭嘴上埋怨着拖着他的小屁股给他抱起来。最后一盏灯在他们的身后,熄灭了。两人脸贴着脸絮语,谁也没有发现。秋日未尽,第一场雪却是蓄谋已久。它会将深埋于地下的花,染成了最妖冶的白。第93章 狐狸尾巴(一)青阳下第一场雪的前一个晚上,原野去见了车婵娟。他们之间发生过这样一段对话。原野问:“想好了?”车婵娟没有涂抹脂粉,消瘦的小脸上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点点头,说:“我要走了。”原野回过头,问向大家:“你们也想好了?”众人齐声应了。车婵娟似乎有些动容,眼眶微微泛起了红,她回过头,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在灯蜡的衬托下,像一只精致的木偶娃娃。“失去家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希望你们也一样。”* 第125章 郁枭纹丝不动。他的手指没有郁枭的长,自己弄后面也没他弄得爽,前后夹击废了一番功夫才把自己弄得射了出来,手指还意犹未尽地插在后穴里。身体沉浸在高潮后的疲倦里,心里却开始慌了,郁枭的目光依然笔直地落在那张图纸上,研读得那叫一个认真。楚珞珈不甘心,他踉踉跄跄地走下床,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的桌子上,后穴里流出来的肠液也湿乎乎地蹭到了上面。"你倒是看看我呀!"他冲郁枭喊道,不过下一秒他就乐了声来。纸拿反了,有图的在我这边。”他好心出言提醒道,不然郁枭不知道要对着那张白纸钻研多久。郁枭闻言愣了一下,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五官都没动一下位置,那抹红晕却不争气地从耳朵爬到了脸上,连脖子都不放过。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捏着图纸抖了两下,硬着头皮给它翻了个面,眉心也蹙起来,像品鉴什么名画一般。不想捏得不够紧,被楚珞珈一爪子就抽走了,他那刚拆封的小脚丫也顺势爬到了他的大腿根儿上,用脚背贴着那鼓囊囊的部位一下一下蹭着,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张狂起来。"都硬成这样了,还装什么正经人?"第94章 狐狸尾巴(二)见郁枭伸手要抓他,楚珞珈又一溜烟地蹿到床上去,把衬衫的下摆攥紧了,在腰上打了个结儿,露出两瓣颤颤悠悠的臀肉对着郁枭扭啊扭啊,怕他不过来,还挑衅似的在上面拍了几下。郁枭早就被他撩拨得有些绷不住了,皮带一解丟在地上,附身上前卡住他的腰,二话没说先照着屁股晈了一口。楚珞珈"哎呦"了一大声,以为郁枭又想和他打架,正欲奋起反抗,一股突如其来的快感就笔直地冲上了脑门,让他腰一软,只能干张着嘴巴叫唤。"别......别舔,太刺激了......不行!”随着臀肉晃动的穴口骤然被温热的唇舌封死,楚珞珈没体会过这么刺激的快感,连脚趾都忍不住痉挛起来,郁枭却还嫌他叫声不够大似的,对着穴口又吸又晈,小穴还没挨了操,就被他吸吮得红肿起来,一碰一哆嗦,连周围的褶皱都舒展了不少。楚珞珈呜呜的叫声埋进了被子里,他前端的小兄弟还没顾得上碰一碰,就已经射了个爽,他方才还天真地以为先弄出来一次待会儿能持久点,结果却不尽人意,交代地比哪一次都快。郁枭又开始笑话他,还拎着他的膝窝给他翻了个个儿,他嫌丟脸就把上半身拧着劲儿,打死也不看他,谁知郁枭那个没安好心的,有抓着他的脚踝往自己身上一带,他的屁股就不偏不倚地撞在郁枭腿间鼓起来的那处,惹得他嗷嗷叫唤了一声。"你坏死了。"楚珞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心虚道:"你就是故意等我把自己玩没力气在弄我,显得你多厉害似的。”郁枭也不说话,弯着嘴角看他拼命维护着男人的尊严,手上不紧不慢地解着自己的衬衫,光是从顶扣解到中间就废了一番功夫。楚珞珈偷瞄里面若隐若现的皮肉,心里那是又急又气,他想扑过去,又期待他脱下衬衫,向自己展露出完整上身的那一刻,期待看到他用自己的指尖划过肩膀上的突骨,期待他背手脱袖时胸腹肌肉的颤动。他期待着,视线也从偷瞄变成了直勾勾地盯,可郁枭的动作却越来越慢,故意吊着他玩似的。"啊!!我受够了!你能不能快点!"他忍无可忍了,四脚扑腾着,冲着天花板大喊大叫起来,"你要是不会脱我给你脱......唔! ! “他还没来得及看,郁枭就已经将身上的衣服甩了出去,俯下身把他乱蹬蹄子压了个结实,又把他乱叫的嘴给堵上了,吸得他舌尖都麻了。"我可能不会太温柔,待会儿不许哭。"绵长的一吻结束,郁枭咬着他的耳垂说,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下身就挺送了上去,一举将他贯穿。穴口刚被他自个儿玩过一轮,内里松软湿润,手指探进去倒是不费力,可真枪进去幵拓却也不容易,楚珞珈一疼就搬着屁股跑,郁枭还要满床抓他。后来索性给他抱起来抵在墙上操,这个姿势进得深,他又没法跑。屁股一上一下颠簸,肠道被蛮横的硬物一点一点地凿开,楚珞珈忽然觉得面前的两块肉都不好捏了,被磨圆了指甲的爪子摆设似的,软趴趴地挂在郁枭身上。他开始哭哭唧唧地求铙,求他轻一点,慢一点,别他想要的那快感还没涌上来,他自己先受不住幵拓的疼。可他的求饶一点作用都没起,反而感知到捅在自己屁股里性器又粗了一圈,胀得他更难受了。郁枭也不知道疼疼他,随后的几下撞得又凶又狠,最终只能靠他妥协,自己掰着屁股,给他行方便。整一个下午,啪啪的操穴声就没有断过,楚珞珈算是深刻体会到了那句"我可能不会太温柔"背后的含义。他想要的原本只是一场让人背脊酥麻的性爱,可惜麻过头儿了,大腿都像是通了电似的,他有心想合上却使不上劲儿,腿间泥泞不堪,有他自己射的,也有郁枭的,纵欲过度后呈现出一种痴痴傻傻的状态,目光又呆又黏糊,落在郁枭身上,总让他有点想入非非。"再来?”他按照自己对这个眼神的解读问道,顺手在被他吸肿了的胸部弹了 一下。楚珞珈一听这句,倒是回光返照了,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生怕表现不出来自己的拒绝。"不来你硬什么硬?"郁枭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用两指夹住它颤颤巍巍冒了个头出来的小兄弟,上下撸了两把,它就弱不禁风地直立了起来。"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一滴都射不出来了。"楚珞珈快哭出来了。"不是你邀请我的吗?怎么说得好像我强迫你?""没有......我......”楚珞珈咬着嘴唇扮可怜,屁股里那根东西却开始变得硬挺,抵在他的敏感点上磨,磨得他身子直打哆嗦。"走吧,下去洗洗。"郁枭忽然笑了,把他揽在怀里摸了摸脑袋。楚珞珈松了口气,但他松气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楼梯也可以走的那么漫长。"抱紧了,掉下去我可不捡你。”郁枭好心提醒他。楚珞珈听了他这一声提醒后,下一个台阶就得哭一声。他软手软脚地挂在郁枭,靠着微薄的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郁枭供给给他的力就只有插在他屁股里的那根儿东西,还跟捣乱似的,每下一个台阶就得撞他一下。下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嘴里喊得是爽还是疼,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酸酸热热的小腹,还有昏迷前骤然涌上来一股尿意上。郁枭眼疾手快地卡住他的大腿根儿,把人抱住没让他头朝地掉下去,楚珞珈的脑袋耷拉着,小嘴还干巴巴地张着,时不时嘤咛出“渴”字,淅淅沥沥的尿液还从他前端迸发出来,报复性地尿了郁枭身上。 第127章 -“我要你保持理性,虽然这对你而言难度可能有些大。”-“但现在你已经介入了恒儿的生活,任何失控的举动都有可能导致我们满盘皆属。”-“我为这一天的到来,策划了十余年,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用来摆脱这道轮回的枷锁。”-“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明白吗?”那个午夜,在郁恩房里听来的话,此时已然和柜门外真真切切地械斗声融为了一体,楚珞珈扒这柜门的缝隙,拼命挤压着嗓子,以防它自己发出声响来。打斗声足足持续了半个钟,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楚珞珈的指甲中蓄满了从柜门上抠下来的木屑,有些大块儿地已经扎进了他指尖的肉里。房间静下来之后,连开柜门的吱吱呀呀声都显得格外吵闹,如眼是一片狼藉,整洁的被单上散落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地板也留有杂乱的血脚印。窗帘在打斗中粗暴地被撕裂开,只留下一小块布条垂着,孤苦伶仃地遮盖着偌大的窗子。细碎的雪花模糊掉窗外的山色,乌云裹挟着天光,徒留满地的白雪将眼前的一切映得敞亮。楚珞珈想起了那枚在他包里躺着的平安扣。那是他本想于今早亲手给郁枭戴上的,可惜没有来得及。*青阳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晨间还是细小的冰花,到了午间就成群地沾黏在一起,结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雪片,走在路上还有些遮挡视线。黎凭山肃穆地站在大雪纷飞的站台,积雪早已覆盖了他的肩章,郁恩也笔直地立于他身侧,站在他们身后,清一色都是驻守在青阳城的高级军官将领。远处传来了列车的轰鸣,众军官眼神一亮,脸上的正色却未见一丝波动。这趟载着中央监察员的列车,因突如其来的大雪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到站时已经是傍晚了。冬日夜长,又遇飞雪,监察员从车上下来时,路灯亮得恰是时候,郁恩高呼了一声,全员立正,敬礼。监察员也回了个标准庄重的军礼。天鹅大饭店今日被黎家包了场,专门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监察员。列车延误,留给饭店的准备时间却充分了不少,落座后呼了一声“走菜”,几碟装盘精致的下酒菜就上了桌,杯里的酒水也都被身段婀娜的侍应生蓄满了。很快,几盘冒着热气的硬菜也在他们的交谈声中,不知不觉地上了桌。几番觥筹交错,老兵们面上透了红,纷纷拍着胸脯吹起了当年勇。郁恩喝酒易上脸,几杯下肚就连脖子都红了起来,他揽着监察员的肩膀,亲切道:“老兄,咱们这多年不见,此次来能待多久?赶明儿雪停了带你上山打猎去。”监察员姓陈,年纪与郁恩相仿,闻言“嘿嘿”地笑了起来,道:“上头让我们五日后回总部报道。”“这么赶?”有人讶异道,随即打趣起来,“五天能监察出来个啥?”监察员“嗐”了一声,“不过就走个流程罢了,主要还是汇报一下地下国防通道的修缮进程,现在局势这么乱,不晓得那天就打起来了。”“那就更得多待几天了,国防通道计划我们也才刚启动,再说这过些天可就是黎司令的六十大寿,老陈,你总得给黎爷个面子吧?”郁恩又醉醺醺地凑了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掰着他的下巴,半强迫地让他把视线转向了黎凭山。黎凭山朝他俩缓慢地扬起一个淡淡的笑,牵动了脸上丑陋的伤疤,像一条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的蜈蚣。昨天夜里,青阳警察厅迎来了一位落魄的大小姐,确切地说,是曾经的大小姐。“你们逮捕我吧。”车婵娟冷静地开口,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不到任何的光泽,“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只求你们不要再骚扰我的家人。我的家已经让人炸了,家里人要是再出了什么事,我就不活了。”新上任的左厅长接到这一讯息之后,立即批上衣服驱车赶往了警察厅,并且第一时间通知了黎凭山,他们于第三审讯室接待了这位风光不再的车家大小姐。是夜,由她供述的主谋原野以及参与盗窃黄金的同伙被捕入狱。这还是原野第一次被强迫入狱,他拼死反抗,带领着花场门下的众打手同前来拘捕的武装警察部队,在港口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最终不敌,全员被捕入狱,港口区最大的娱乐基地被查封。入狱的当晚,经历了漫长的一夜审讯,原野最终道出整个失窃案的幕后主使,郁家的私生子,郁枭。第96章 通道工程郁枭被逮捕的消息很快就在青阳城内传开了,与此同时,楚珞珈重返了戏台。他的精神状态还是各方面的表现都比受伤前好得多,人们除了看戏,偶尔也会八婆两句,怎么他相好出了这么大事,他还有心思在这里唱戏。不过这件事情很快就因为中央监察员的到来,而被官兵强制封了口,人们也就只敢在私下里碎语两句,还要左顾右盼地提防有没有人偷听。对于中央为何派监察员下来,大家其实也都心知肚明,局面紧张的当下,总有些居高位者禁不住现成利益的考验,抛弃了至关重要的东西,丑闻频频传出,以至于上头也无法坐视不理。还有就是国防通道工程,各地总指挥官接到命令后,便立即调遣人手开展执行计划。现如今战火一触即发,国防通道在保护后方百姓的生命安危上起到极大的作用,上头对各地开展的情况也极为重视,这也是监察员此番来访的目的之一。在陈监察执意拒绝了郁恩提供给他的所有玩乐安排后,一行人决定第一站就前往初具规模的通道工程。临近岁末,人手不足,工程催得又紧,许多关押在牢房中的囚犯也被看守带去参与劳动,不过对应的,参与劳作的犯人会不同程度地获得减刑和伙食改善。刚入狱不久车婵娟和原野等人也参与了劳作,看着这些昔日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和大小姐,此时穿着灰呛呛的囚服,面容憔悴的狼狈样,有人心下大快,也有人五味杂陈。郁恩此次视察看得倒是仔细,认真核对每一条线路上的工作人员,还抓着不少躲在茅厕里偷懒的。可他独独没看见郁枭的影子。心脏没由来地突突跳了起来,这种下意识的不安叫他更加慌乱,险些错过陈监察叫他。“你发什么呆呢?差点和人家姑娘撞上。”“地下有点缺氧。”他笑着摆摆手道,回头看了一眼和他擦肩而过的女囚犯。那人正是车婵娟,一个月未见,她瘦得有些脱了像,显得一双眼睛异常的大,通道内人来人往,她只顾得上在视线交错的那一瞬,给了郁恩一个眼神,就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转瞬消失的眼神中带着狰狞的急切,看得郁恩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再摆不出任何轻松的表情来。 第129章 “你这是做什么?”郁恩皱了下眉头。“卜卦。”楚珞珈头也不抬道,说话的语气好像自己真的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郁恩愣住了,“狐狸精也懂褂术?”“我是狐仙!”小狐狸精不高兴地呲了呲牙。他不再理会郁恩狐疑的目光,屏息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鬼画符上。可他并不懂这些,往日里看着道士比比划划就能悟到很多东西,他顶多能学来个样子,心里却空荡荡的。“他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道。玉石晶亮的表面映着他鼻尖的轮廓,没一会儿,他的眉尾就缓缓耷拉下来,“你们先去沿海一带找,夜里我化成狐狸上街在找一遍,明早之前我必须见到他。”房间的门就在这时被忽然敲响了,二人闻声皆是一诧,尽头的房间向来是留给贵客的,这是哪个没眼力价的敢上来打扰?来人敲了两下之后,倒也不急着开门,管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楚老板,楚老板您好了吗?黎大少爷来了,说今儿个要是见不着您,就给咱这小店砸喽!”楚珞珈当即翻了个白眼,骂了句娘,正欲回嘴开骂,就见郁恩倏地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看。“去见他。”郁恩道。楚珞珈转着眼球想了想,随后又摇摇头,“你不会是觉得是他干的吧?不可能,就他那草包德行还想绑走……”“不是他干的,但他或许知道点什么。”郁恩极快地说,“日方在青阳行动受限,不可能轻易做到从警方手下抢人还抢得神不知鬼不觉,除非内部有人和他们相勾结。但他们和黎凭山的合作并不顺利,恐怕不会有后续,青阳的二把手,也就是我们郁家,还是偷盗他们黄金和图纸的主要嫌疑人,你觉得下一个目标会放到谁身上?”“你是说黎大少?”“可能性非常大,他常年混迹在青阳,有权有兵有声望,又是个没脑子的主,之前还同恒儿有过冲突,这一点看来他们双方目标一致,日方再给点利益他定能上钩。而且他现在气焰这般嚣张的过来找你,第一是因为伤养好了,第二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恶气刚出,他需要有一个显摆的对象,而目睹了他丢脸全过程的你,就是这个最佳的人选。”*黎大少此番前来阵仗可不小,台下几乎被他的人给挤满了,徒留几个看客好信儿地站在门口往里伸脖子。他自个儿没骨头似的靠坐在红木摇椅上,没好利索的伤腿交叠着搭在斜前方的雕花小茶几上,手中拿着个大烟枪,转两圈,吸一口,再转上两圈。楚珞珈换好衣服就一扭一晃,步步摇曳地朝他走来,面上的妆容也被精心调整过,凤眼细弯眉,把他与生俱来的风尘感晕染放大了数倍。“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有段日子没见着大少了,可想死我了。”他款款伸出手,指尖不轻不重地点按在黎大少的肩头,再慢慢将掌心滑贴上去,腰身一摆,正欲在他腿上坐下,贴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就被猛地甩开了。“你傍的那杂种出了事,就想起来讨好我?”他一把捏住楚珞珈的下巴,恶狠狠道:“早他妈寻思什么去了。”楚珞珈不怒反笑,眉眼弯弯拢了一下裙摆坐在他膝上,有意无意地显摆着着自己的腰臀曲线,一边握住他的手,缓缓拿到自个儿脸边,用柔软的脸蛋附上去讨好地蹭了蹭,逼得大少不得不和他四目相对,最后硬生生把眼里的凶光化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见火候差不多了,他又略微欠首,眉间微微皱起来,哀怨地撒着娇,“这青阳城里谁人不知道大少好风流,跟在您身边就只有吃醋的份儿,肠子恐怕都要酸出个窟窿来,我不过就跟您使了个小性子,可您竟那般粗暴地待我,叫我怎能不怕,不躲?”“照你这么说,还成我的不是了?”黎大少眉尾一挑,并不急着收回手。“都怪你。”楚珞珈笑起来,伸手在他胸膛上不疼不痒地打了个小拳头,“不然我也不能被那私生子欺负那么些天。”“哦?”“您都不知道,他那人啊,有暴力倾向!一言不合就打我,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癖好,我的命太苦了,在他那受了不少委屈,好不容易摆脱了,您又不要我了。”黎大少冷哼了一声,“这回知道谁真心待你好了?从前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大把大把的钱都拿来砸你,到头来你却为了他负我,也该想到有这一下场了!”楚珞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附身解开黎大少领口的扣子,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那大少此次前来,不就是为了给我机会挽回吗?”话音未落,他的大腿内侧就被结结实实地拧了一把,楚珞珈掐着嗓子喘息了一大声,给边上几个护卫小哥叫得脸都红了。“看你表现。”黎大少薅住他的头发,笑了两声。头皮被扯得生疼,楚珞珈却吭都没吭一声,他笑得依旧媚俗,像风情场所的老手,眼里盛着一汪一汪的春水,“别在这儿呀……”他说:“人多,我羞。”*天花板上挂着系着绳子的吊扇,天热的时候,它就会一圈一圈地转。拉开脊背上的拉链,裸/露的背上刺着色调鲜明的九尾狐,它身皮金甲,帽顶红缨,踏云直上,即使静静地停留在皮肤上,也仿佛也烈风经过,将它的毛发吹得向后飞起。楚珞珈是一只普通的白狐狸。但他有时也很想做一次威风凛凛的九尾狐将军。“猴急什么?”他故意嗲着嗓儿说,伸手将气喘如牛地埋到自己肩颈乱亲的家伙推开。黎大少毫无防备地被推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楚珞珈见他目光凛冽起来,瞬间拉过摆花用的高脚桌,翻身坐到他面前,莞尔道:“我们来玩点花样。”“不会是你和那杂种玩过的吧?”黎大少不悦起来。“大少怎么还提他?那死鬼都进去了,扫兴!”楚珞珈不高兴地撅撅嘴,一边却踢掉左脚上的高跟鞋,用脚背贴着他的大腿内侧,一下一下地撩拨着,“不过大少伤愈后整个人瞧着是越发风光了,那人该不会是大少弄进去的吧?”“弄他进去?那也太便宜他了。”黎大少一把抓住他的脚,坏心眼地用指腹在他脚心一按,他整个人就哆嗦地叫唤起来。楚珞珈嗔了句讨厌,身子微微后仰,手臂撑在了桌面上,裸着的脚高高抬起,裙摆径直落下来,裙下的风光就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黎大少眼前,大少当即眼神就直了,裤裆也立即鼓了三分。但那条腿很快就放了下去,搭到了另一条腿上,隐约露着小半个屁股,方才的好景色确实转瞬即逝。“也对,他那日竟敢那样冒犯大少,千刀万剐都有余辜,进去像睡着了似的挨个枪子,也太便宜了。”他望着大少的眼,有意无意的晃动着肩膀和大腿,身上的布料随手一扯,就能将那下面包裹着的皮肉露个彻底。“是啊,所以我要让他生不如死!”见他又有想扑过来的征兆,楚珞珈一脚附在了他的裆/部,温柔地蹭了蹭,又道:“和我讲讲我嘛,也让我解解气。” 第131章 “怎么了?”晁利安蹲下来,和她平视,“谁惹我们戚儿小姐不开心了?”戚儿抿了抿嘴巴,犹犹豫豫地说起:“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我爹了。”晁利安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视线,练五福的死,练泽林有请求过他们要瞒着点他妹妹的。戚儿生来就带了一身子的病,以她目前的健康状况,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这么大刺激的。“我也很久没有见到我哥哥了。”她说着,脑袋又垂下去了三分。“泽林他腿伤好了,就出院去挣钱了,他说回来给你买好吃的点心,还有花裙子。”晁利安无措地安抚着她,布满枪茧的手犹犹豫豫地靠近了戚儿的头顶,似是在拿捏力道,生怕弄伤了面前这个瓷娃娃一般。“我就是个累赘,爹和哥哥本来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的,都是为了照顾我这个废人。”“不许这么说自己!”晁利安故作生气地板起脸,这一动作让他本来就凶的脸,显得更加凶神恶煞,“戚儿已经很懂事了,知道好好读书,安心养病,不给家里添乱,以后有的是机会孝敬父兄,对吧?不像我干活那家的少爷,郁枭,你应该知道他,过了年二十一了大字儿不认识一个,出门花钱算不明白找零,家里都快愁死了,也不见他有点长进。”戚儿这才对他扬起一个虚弱的笑,转而又摇了摇头,“我不像你说的那么好,哥哥说不准是嫌我麻烦,不想要我了。”“不会的不会的。”“要是真的那般,我倒还没这么担心了。”戚儿神色忽然紧张起来,“利安哥,昨儿夜里哥给我托梦了,今天晨起就觉得不安。”“梦见什么了?”“梦里他被关在一个铁塔里面,他拍打着窗子向我求救,对了,梦里还有……郁枭少爷,他们被囚禁在铁塔里面,有一只凶恶的狐妖捆绑着他们,还张大嘴朝他们喷火,哥哥对我说救救他们,救救他们……”话到最后,她已然泣不成声,瘦干的手臂拢在头上,眼泪接连地从大睁的眼眶中掉出来。晁利安被这场面吓了一条,连忙絮絮叨叨地安慰她说,噩梦都是反的。戚儿听不进,常年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脸又瘦又小,眼睛却大大地安在上面,还不断地往外翻着泪花,她忽然像溺水的人,看见救命的稻草,猛地抓住了晁利安的衣袖,祈求道:“利安哥,你救救我哥哥吧,只有你能救他了!”晁利安有些为难,他实诚惯了,撒个谎比登天还要为难他。他没法像练戚儿一样,把梦境带入到现实,却也知道这个档口没法叫她冷静理智,就在那一句“好”几乎要逼到嘴边时,身边的窗子忽然让人一脚踢碎了。露露身形一晃就荡了进来。“跟我走!”她看上去很着急,二话不说,拽着晁利安就往下跳。晁利安被露露提着领子下坠前,他看见练戚儿似乎挣扎着伸出手来够他,视线交错的一瞬间,女孩眼里有着被热泪糊满的绝望。即使在那时,他也未曾相信过,她梦中所见的那个铁皮牢笼,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但那实际上不仅存在着,还比语言所能描绘出来的,要更加充斥着凄凉的色彩。*脚步声悄悄而至,在心中默数到十二时,停了下来。“来吃点东西吧。”男人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温热的毛巾就覆盖在了他手背上,“先擦擦手,你平日里最爱干净的。”郁枭艰难地动了动脖子,立马就牵动了铁链,引起了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眼睛上蒙着黑布,失去了双眼的视线,感官会被无线的放大开,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人拿了起来,用打湿的毛巾仔细的擦拭着,连指缝都没有放过。练泽林很喜欢郁枭的手,皮肤细滑,毛孔很少,连掌心的皮肉都是嫩的,十指又直又长,凸起的关节处隐约看到青紫色的血管。这是一双富家少爷的手,一双拿着画笔的手,一双没干过重活,没杀过人的手。他发了好一会儿楞,才起身将他卡在他嘴里的牙箍拿下来,最初是怕他受不住电击的疼咬舌自尽,才给他带上的,在日本人拿着签署好的文件走了,偌大个铁塔之中就仅剩下他们二人后,他不堪忍受郁枭三番五次地对他恶语相向,才又给他带了回去。不过这一次,摘下牙箍之后,郁枭却并没有像他预想中的那般,说些伤他的话。对他喂到嘴边的粥也毫无反应。他有些慌了,连忙放下碗,取下笼罩在郁枭头顶的仪器,又摘下了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他眼睛是睁着的,只是瞳孔涣散得厉害,受了光后明显缩了一圈,却也清清楚楚地倒映着练泽林苍白的脸,正要伸手探一探他的鼻息,郁枭的眼神却一瞬间变得狠戾起来。他剧烈向前挣着,试图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撕咬,即使被关押了这些天,身上剩余的力气依旧不可小觑,箍在他身上的铁链足有他手臂粗,同另一端焊接的铁皮地面,几乎要被他挣得掀了起来。绝缘的木椅不知让他拍坏了第几个扶手,练泽林显然也习惯了他这一状况,不紧不慢地退后开半步,从怀里掏出个铃铛,有节奏地晃动着,发出脆生生的清响。“你现在很安全。”他语气平缓地说,清冽地声线让他的话语带上了安抚的效果。“看着我,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他继续道。不知是话语的作用,还是铃铛的声响,郁枭的情绪渐渐平稳,眼神也跟着弱了下来,练泽林这才敢逐步走近他,手上铃铛晃动的频率却不敢改变分毫。他试探性地舀起一勺白粥,送到郁枭嘴边,轻声引导着说,“放松,你现在一定很饿吧,来,吃点东西,正好,你眼前就有一碗刚煮好的粥,只需要一低头,就能喝到,你一定很想尝尝它的味道吧?”郁枭坐得纹丝不动,喉结却上下翻滚了一下。“试想一下,天很冷,粥却热乎乎的,进到胃,暖乎乎的……对,就是这样,张嘴。”“真乖。”练泽林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步步哄着郁枭喝完了一整碗的粥,都没有再一次暴动。在双方没有信任的前提下完成催眠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为此他也逼不得已动用了不少手段,不过看到郁枭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侧,心里又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幸福感。他洗净了毛巾,给他擦脸和身子,还有嘴角被牙箍弄出来的血痕。*爱上富家少爷是件很俗气的事情,却也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身上。这份感情生于憧憬,憧憬着那份只有被爱浇灌大的孩子才有的自信,和爱人的能力。 第133章 “就算不放人,我也活不成了。”练泽林苦笑着垂下头,深深看了一眼木椅上的男人,“你不说实话是吧,那好,就让你最爱的“将军”,去给我爹陪葬吧。”台风似乎是在一瞬间放大的,吹得人耳膜生疼,手中的木椅毫无征兆地脱了手,下一秒,他就看见楚珞珈宛如一支离弦的箭,笔直地朝他射了过来。见状,他又飞快地在椅背上踹了一脚,像是怕它下坠得不够快。扑了个空的楚珞珈怒不可遏地吼叫着,他伸出尖利的爪子扼在了练泽林的脖子,带着青色血管的苍白皮肤很快就因为缺氧而变得涨红起来。脊背狠狠地砸在了铁皮地面上,疼得他浑身一哆嗦,即使在寒冷的严冬,他的发际仍然冒出豆大的汗水。额头全然涨成了赤红色,青筋一条一条地在皮下暴起,濒死状态下的身体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苦楚,但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一般。他醉心于观赏楚珞珈那张越发狰狞的脸,从鬓角生出的白毛瞬间就爬满了他的半张脸,嘴里的几颗小尖牙,此时也已经长成了触目惊心的獠牙,他似乎已经丧失了话语的功能,只是不断从喉咙间发出一阵阵的嘶吼与粗喘。“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陋吗?”他艰难地从嗓子眼里往外蹦字。练泽林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兴奋了起来,这还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品尝这种感受,复仇的快感是难以言喻的,尤其当这个对象变成了楚珞珈。他要把这一个月来,每一个想死的夜都加倍奉还给他。“我他妈当时就应该把你俩一块弄死!”楚珞珈嗤笑着说,生出了白毛的半张脸看上去尤为骇人,他骤然松开了卡着练泽林脖子上的手,锋利的指尖沿着他的身体游走,果断地撕裂了他的跟腱。练泽林失声尖叫了一嗓子,可楚珞珈附在他耳边的嘶吼声却远远盖过他自己的声音。“你以为现在,我会让你舒舒服服的,跟他妈睡着了一样去死吗?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你不是想知道你爹怎么死的吗?他就死在我眼前,一枪爆头,砰!然后血就溅了满墙,脏死了!”似乎觉得不解气,他又道:“你天生右眼弱视对不对?眼皮上还有道疤,想知道是怎么来的吗?那他妈是老子抓的!老子上辈子抓瞎了你的眼!”练泽林像是听不进他的话,痴痴傻笑起来,说出来的话却相当挑衅,“你戏文里的那只狐狸,其实就是你自己吧?”楚珞珈哽住了,一眨不眨瞪着他,嘴角却狠狠地颤动了几下,将嘴里的獠牙呲出来。“真可怜啊……真可怜啊,”练泽林笑得身子一抖一抖的,他瘦削得厉害,肩膀上的骨架突起的明显,像一只刚用木棍搭建好的玩偶,晃两下就会散架子,“等了一千年,到头来又是一场空。”“不劳你费心,郁家人会把他捞上来的,他会平安无事,但你,只能烂在这里。”当时的楚珞珈并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个一心寻死的人一直在有意地激怒他,倒是他情绪崩溃,又轻而易举地被人蹂躏了死穴。“你知道,他死了多久吗?”练泽林拖着僵硬的腿,像右后方笨拙地移动着身子,故意抬高下巴对他说,讥嘲的笑容绽放在他的脸上,楚珞珈恨得牙痒痒。如果说这时他还能维持着最后一丝的人性,那么下一秒,他就彻底沦陷成了茹毛饮血的兽类。“人已经没气了!”塔底传来搜救队的喊话声。练泽林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得眼前忽然一花,就连脖颈出传来的痛觉都后知后觉地慢了半拍。楚珞珈几乎是在喊话声传上来的一瞬间,俯冲过来咬住了他的脖子,喷溅出来的鲜血染在了他身上,脸上,还有他雪白的毛发上。他发疯一般地去撕咬着他的半边脖子,甩动着自己的獠牙,去扯裂他脆弱苍白的皮肤和血管,耳鸣声与此同时层层渐进,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声响。他听不见近在咫尺的练泽林的嘲笑声。他听不见齿轮被拨动发出了咬合声。他也听不见铁皮挡板缓缓上升,更听不见在它背后,郁枭精疲力尽地挣扎声。血液渐渐流逝,身体反应变得麻木不堪,练泽林不再为了疼痛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他只是靠坐着,任何楚珞珈如何撕咬。和郁枭在灯塔独处的日子,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欢愉,临死前,他又为自己导演了一幕好戏。他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勾起的笑容,始终没有垂下来半分。第100章 报恩“别费力气了,这里行不通了。”郁恩从船头跃下来,通往塔内的唯一入口已经在楚珞珈进入后,就被足有千斤重的防弹门给封死了。门上斑驳着陈旧的弹坑,如今有添了些新的上去,伸手去触,还能感知到残留的余温。他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深沉而又凝重,无数的巧合不由得让他将眼前发生的一切同过往的记忆联系到一起。在塔内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冲撞声随即在头顶爆发,郁恩随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驮着什么东西的木椅从天而降,径直没入进了汹涌的海面,激起了一层高过一层的浪花。搜救队反应很快,没等郁恩给出指令,就纷纷扎进了水面,抢在拴着铁链的木椅沉没前将其打捞了上来。椅子上捆着一具早已腐烂的尸骨,单从皮肉上来看死了起码有五天以上,不可能救得回来了。“不是郁枭。”郁恩一眼扫过去,哆嗦得手总算停稳了些,虽然没摘下来头套,但他比划过自个儿弟弟的身形,至少要比椅子上那人高出一截来,“把尸体带回局里,尽快查明死者身份,其余人穿好防弹服,跟我上去。”简单安排好之后,他又转身嘱咐郁四道:“你回岸上等老三。”“大哥。”郁恩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上去。”“这里机关特别多,你又不熟悉别来捣乱。”郁恩撤开他的手,目光忽然又柔和了下来,“等你三哥带着狙击手就位,尽快让他们占到高处,有机会立即开枪,明白了吗?”*楚珞珈的意识是被震耳欲聋的炮轰声惊回来的,声音消寂后,他却反应得像刚刚被轰了的是他的脑子一般,呆愣愣地松开嘴,也不知道闭上,口腔里的鲜血直接从口角溢了出来。鼻腔间满溢着浓厚的血腥味,刺目的鲜红以苍白为衬,在他眼前形成了挥之不去的散影。 第135章 后来车行渐稳,朝着港口方向驶去,郁枭再度把脸压到后车窗上,在那个星光黯淡的黑夜里,他只看见了一个白狐狸,它乖巧地坐在地上望着驶离的车子,任由夜风将它胸脯上的毛发吹得翩翩起,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过来抱抱。”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楚珞珈,郁枭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绵软,说出来的话语都带上了哽咽的味道。随即他就看见楚珞珈步履僵硬,直挺挺地朝他走过来,长毛的那边嘴皮被他哭得一抽一抽地翻掀着,五官也皱巴巴地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又好哭又好笑。身上的锁链没有钥匙打不开,郁枭用手肘撑着断裂的扶手坐直些身子,准备等着自带暖炉功效的小怪物投入到他的怀抱里。后来楚珞珈想起那天,总会埋怨自己为何不拿出当时强上郁枭的那股劲儿,三步并两步先扑到他怀里再哭。如果他脚步快一点,或许之后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那一声枪,响起的特别不合时宜,伴随枪响的,还有练泽林呼哧呼哧的大笑声。他的哭声戛然而止,视线内郁枭的眉眼,从本来恰到好处地半弯,渐渐扩大到圆睁,黑亮的瞳孔中倒影出了他的毛脸,和那颗顶破他太阳穴冲出来的子弹壳。剧烈的痛楚顷刻间包裹了他的全身,但好在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他就眼前一黑,脑袋重重地砸在了郁枭的膝头。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错失了近在咫尺的抱抱而遗憾。但这一声叹气,实在太轻太轻,彻彻底底地被郁枭的嘶吼声覆盖掉了。“谁他妈开的枪!”郁枭接受不了。上一秒还好端端哭着的人,怎么下一秒就一动不动了?他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末端衔接的铁皮地面被他掀开了一个角,没什么血色的脸也在一瞬间涨得通红,眼眶几乎要被他瞪裂开来,哽塞同气喘交错着回响,被束缚的双手在空中乱抓着,几日未修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的皮肉里,练泽林都看在眼里。“从这个角度打中,开枪者一定是站在平行的另一处灯塔上……”练泽林如同还魂了一般,强打着精神撑起身子,他失了太多血,连呼吸都已经成了负担,却还是固执地要将他的话讲完。“你知道这两个灯塔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在这么远的距离下能够精准地开枪射杀,全青阳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他满意地看着倒下去不再做声的楚珞珈,口中缓缓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晁利安。”*与此同时另一侧的灯塔之上,晁利安浑身瘫软着依靠在墙壁上,虎口处还能明显感知到开枪时的后坐力,直到露露匆匆跑上来,他才对她挤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我做到了!”他扬了扬手中的枪杆子,咧嘴笑得像个找大人讨表扬的孩童,“一枪爆头,这么刁钻的角度我还是第一次尝试,郁枭这次可欠我个人情,以后在他面前我得横着走!”看他还沉浸在击毙了挟持郁枭的疑犯的喜悦中,露露只觉得胸膛像是被人打了一记空拳,内里悠悠地荡着回音。她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开口,告诉面前这个汗还没落完,就开始独自喜悦的男人,他杀错了人。郁恩一行人从灯塔外围攀爬而上,进入塔内时已经晚了。练泽林倒在血泊之中,他的一只手里还攥着机关的扳手。“还有气。”一名警卫员开口道。郁恩拿着探照灯的光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却有些觉得这人的模样有些眼熟,便道:“尽快送下去,告诉医生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过这个晚上。”“郁爷!找到了他们在这边!”看见郁枭的那一刻,所有人几乎都惊的说不出话来,没人能想象到这个一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少爷,在这些日子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只能看见他脊背弯曲着,束缚在他周身的铁链被抻得笔直,末端连着的铁皮被蛮力拽得卷曲起来。他的头和膝头伏趴着的那人抵在一起,像两头亲昵的小兽,在相互磨蹭着脑门。*“被一枪爆头的滋味怎么样?”“还行,比别的死法痛快多了。”楚珞珈笑笑,抬起脚丫轻轻拨弄着昏黄的泉水。他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幸灾乐祸的声音是从谁嘴里发出来的。上次分别时一言不发,回来却让他捡了这么大一个笑话。“我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你,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安排好的,即使侥幸躲过了一劫,也不可能躲得了一辈子,你就偏不信,现在好了,让人一枪崩了,用的还是你当时害死人家爹的套路。”道士一袭深蓝色的道袍,双手穿插在袖子里,光着脚踱到楚珞珈身边,对着他听力发达的小尖耳朵吼了一声,“活该!”这一声给楚珞珈震得一哆嗦,回过头来,怒目瞪着道士,“他们是坏人,他们想害我将军,我替天行道有错吗?”道士飞起一脚就给他踹进了河里,骂道:“你不杀人家爹,人家犯得着和你闹成现在这样两败俱伤吗?”“他爹是你杀的!”楚珞珈从河里冒出头,丝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再说他又不冤枉,他上辈子还扒了我的皮!”“你可知道为什么人在转世的时候,都会清除掉前世的记忆?”道士的脸色冷了下来,眉宇间罕见地带了怒气,“若都像你一样,揪着上辈子的仇人不放,这辈子你杀我,下辈子我杀你,冤冤相报,杀到哪辈子是个头?”楚珞珈垂下脑袋,撇了撇嘴,“我不跟你说了,你放我出去,我要回去找将军!”“可以,但走之前我要告诉你,”道士在他面前蹲下来,揪着他的耳朵,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咬字清晰地说:“上辈子扒了你皮的那个人,在二十年前的混战中,死在了那个灯塔里,而你设计我杀死的那个老人,秉性忠厚纯良,一生无大过。”“明白了吗?今天的一切因果都是你自己犯下的,是你的报应,你活该!”楚珞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第137章 “醒了?”郁枭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过来,他只需要一扭头,就能对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疲惫双眼。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揽在他身上的手臂骤然缩紧了一圈,他的脸蛋也被郁枭的胸膛挤得变了形状,大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像哄小孩睡觉一般。“没事了乖宝儿,不怕。”细密的吻不断落在他发际线上,他听见郁枭的声音哆嗦得厉害,鼻尖儿一下就酸了。说来也怪,这千百年来,那么多苦那么多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他全都捱了过来,他本该是这世间最坚强的狐狸精,怎么一被抱,一被心疼,他就开始委屈的不得了,身子也像化了一样只想缩在郁枭的怀里哭。只凭一瞬间的视线交错,他就知道,他的将军回来了。“我一直在找你……”“我特别特别地想你……”楚珞珈哽咽着,他想扭过头来摸摸郁枭的脸,可是郁枭勒他勒得紧,他怎么也转不过身子来。直到他自己放缓了抽泣,才发现郁枭的身体颤动比他还要剧烈一些。“你是不是哭了?”郁枭不说话。过去他只在那燕北辽阔的冰原上见郁枭哭过一次,那时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肚皮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那也是第一次,一个弱小的狐狸对它强大的将军产生了一股可笑的保护欲。“你别哭啊……我自个儿哭,哭一会儿就好了,你一哭我心疼,就更想哭了……”他扭动着身子挣扎着,一番努力总算有了回报,却仍然掏不出胳膊,他颤颤悠悠地伸出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郁枭脸上的泪痕,含糊不清道:“我不怕,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你也别怕,我以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再也不让别人伤害你了!”*晁利安在郁枭的房门口搓着手来回踱步,手掌心的老茧都快让他给搓平了,他鼓了好大的勇气才下手敲响了房门。他深知从此在郁枭面前横着走的预想是泡汤了,最好的结局就是郁枭能揍他一顿,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开门,心底顿时拔凉拔凉。晁利安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自己推开了门,又硬着头皮叫了郁枭一嗓子,却一下对上楚珞珈舒舒服服眯起来的狐狸眼。他吐了小半截舌头在外面,正和郁枭噗滋噗滋地亲着嘴,屁股后面还甩着一条大尾巴。“不理他。”郁枭把楚珞珈的脸掰过来,权当屋里没有晁利安这个人。晁利安也不知道该惊吓还是该脸红,两个脚尖挪了几次,朝向都有点不大统一,正纠结着,楚珞珈又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嗖的一下从郁枭怀里窜出来,张牙舞爪地朝着晁利安身上扑了过去,挂在他后背上又打又咬,嘴里还大喊着,“你是不是和我有仇?”“你知道我盼一句乖宝儿有多不容易吗?上一次也是你,给我俩甩车座底下去!这次又一枪给我脑袋轰了,我打你,你个大坏蛋!”晁利安被打得有点懵,小拳头落在他后背上轻飘飘的,倒是不疼,楚珞珈还一边打他一边往郁枭那边看,从他窜过来开始,郁枭就直挺挺地靠在床位坐着,一动也不动。楚珞珈见状,伸出爪子在晁利安脸上拧了一把,吓得他叫了一声,又噼里啪啦拍打他的后背,嘴里翻来覆去地骂着坏蛋,我打你。打得他手腕都酸了,郁枭才微微侧了侧脸,小声道:“行了,这事也不怪他。”“好吧,那我原谅你。”楚珞珈立即大度地从晁利安身上蹦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见那个妹妹去了?”晁利安被他盯得打了个激灵,他以前从来没觉得楚珞珈的眼神那么慑人。一瞧他那闪躲的眼神,楚珞珈就知道自己估计的没错,呲着牙气急败坏道:“你就不信我,都跟你说了,她不是好人,让你离她远点!”说着话时,他没想过当时的自己在晁利安眼里也不像个好人。对于晁利安,楚珞珈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世人在他眼里只分三种,对他将军好的,对他将军坏的,还有和他将军没交集的。这个男人是将军身边很特别的存在,他陪伴将军的时间比自己长久得多,只可惜是个脑子缺根弦的典型,这种在男人堆里会很吃得开,不过见了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就只有被骗的份。楚珞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当时以为杀死了那个在兄妹俩背后谋划的男人,就能从根儿上把这段因果了结。他还想再教育晁利安几句,就见郁枭不耐烦地走过来,从后面给他抱起来扔到床上,转身兜过晁利安的肩膀,“出去说。”这回换楚珞珈摸不清头脑了,刚还担心这俩别因为他再反目成了仇,结果到好,这就开始勾肩搭背还给他扔下了。“他的事,别忘外说。”郁枭合上门,眼下的一圈青黑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阳光下,一时间更加突兀。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少年的眼,一夜间却平添了些突兀的沧桑感,晁利安心里仿佛滚过了一个缠满了荆棘的石块,别过头去应了一声,不再敢看他。“还有,对不起连……利安。”晁利安身子一震,虽然被对不起的有点莫名其妙,但当他一抬头发现郁枭正相当不自然仰望着天空,心下确实明了,这显然也是不敢看他。他没来由地扑哧一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溢了出来。很多年前,郁枭曾在自家后院里挖出来一把平平无奇的小短刀。他悄悄把刀藏在了枕头下面,可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噩梦连篇,有一次竟睡了足足两日没能醒过来,这才被大哥发现了端倪。幼时的梦境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模糊,直到再也记不起来。而那些本该彻底淡化的过往,却又不甘于沉降,在那一次次的电击中,走马灯一般回放。不同于幼时懵懂的心智,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将永远停驻在一个二十岁青年的记忆画廊中,不声不响地迸发出扎人尖刺,刺与刺之间,却还留存着玉白色的花苞混沌,悲凉与绝望,笼罩着他,直到楚珞珈啼哭着喊出那句。“我是你千百年前救下的狐狸,我是来找你报恩的。” 第139章 练泽林脸上划过一丝复杂,张了张嘴似乎再酝酿措辞,“他的那个签名,应该不能生效,而且就算生效,我也有证据帮他证明,他那时处于无意识能力状态……”“……”郁恩闭嘴了,他此时也不太想回归看到有鸟两个字的心情,视线一转坐了下去,叹了一句:“你这么好的本事,用来干这些龌龊事,也是糟蹋了。”不想练泽林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那您干的事情,同我又有什么分别?”郁恩再一次转向他时,视线里不由得多了些凛冽,直叫人脚心发凉,练泽林却是没有回避,又道:“您的本事比我强得多吧,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启蒙老师呢。”他挑衅似的压低了声音,“八岁那年,有幸目睹了您用哼唱操纵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想必那位就是您长年不曾示人的夫人吧?”对于同行大多都有竞争意识,练泽林也不例外,尤其是当郁恩亲口夸赞了他的本事,一股莫名的胜负欲也油然而生。郁恩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愕,他忽然冲练泽林笑了笑,嘴角的皱纹被光打得很深,“你误会了,我当时是在帮助她走出心魔。”“心魔?”“对,约莫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吧,她早产下的孩子被她的父亲亲手摔死了,当晚就疯了,而且那天围观的人还挺多的,你去看了吗?”练泽林再做不出任何表情来,他一双眼睛睁到最大,墙壁上被强光打出来的郁恩的影子,仿佛要化身成洪水猛兽,一举扑过来将他蚕食干净。“闲聊就到这儿吧,听晁利安说,你在军校的成绩很好,想必业务能力也不错,方才说有帮郁枭脱罪的东西。”郁恩站起来走近他。练泽林眼中的恐惧早已澎湃地不加掩饰,却在郁恩说出那句“交给我”的时候定住了。他深呼吸,平稳了一下内心的惊恐,语气坚定道,“我要见郁枭。”见郁恩眉宇间多了不屑,他又重重地补了一句,“左右我也活不长了,你别想逼我,那些东西,我只给郁枭。”*郁恩从审讯房中离开后,练泽林连晕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浑身哆嗦得厉害,手心里仍然大把大把地往外冒冷汗。郁恩留给他最后的那一笑,始终在他在眼前挥之不散。一个对自己妻儿都能下如此狠手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直到房门再度被推开,郁枭不情不愿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面上的疲态和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无疑又在练泽林的心窝里捅了一刀。半晌,他才嘴唇哆嗦着开口道:“你不要恨我,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你和一个害人的妖怪在一起。”“他不是妖怪。”郁枭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的眼,“你听过一句老话吗?”他向前倾了倾身子,语速随之放缓,道:“狐狸回眸,必有缘由,不是报恩,就是报仇。”仿佛于无形之中被人拧住了喉咙,练泽林竟说不出话来了。“如果你找我就是想说这个?”郁枭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的灰,“那我没兴趣,走了。”“等一下!”“请再等一下!”见郁枭起身要走,他连忙喊出声来,“出事前的晚上,我把搜集到的所有黎凭山勾结日本商会的证据都交给了戚儿,录音的内容多半是日本语,公堂翻译的时候让晁利安跟着点……”他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试探性地问道:“那只录音笔是你送给我的,你还记得吗?你十六岁生日那天,给我们所有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我的是一支带录音功能的钢笔,你说听闻我功课好,让我好好学习……”郁枭的步子停顿了下来,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他。练泽林敛去了眼底的失望,偏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你需要把材料交给上头派来的监察员手里,他会问你如何得到的,到时候你就说你是故意被抓,目的就是要捅破到黎凭山勾结日本人出卖同胞的黑幕,其他罪责你就都推到我身上,一定要把这份功劳掌握在自己手里,知道吗?黎凭山倒台后,青阳的军部规模会发生一次天翻地覆地变化,你切要把握好这个机会,谋个一官半职,官不在大,但手下一定要有自己的兵。”“还有,一定一定要小心郁司令!”如果说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牵挂,那一定就是郁枭了。自己和妹妹哪一个先走还说不好,但他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在地下团聚了。这种痛苦不堪的人生,早一点结束也没什么不好,似乎他们来这世间走一遭,不过是为了偿还上辈子的恩仇罢了。但郁枭的人生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是多舛的。从前练泽林以为他只是个私生子,如今却发觉郁家的家事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就郁枭自个儿活得吊儿郎当,殊不知郁家那四位爷各个都不是好惹的货色,以暴脾气闻名青阳的郁三爷是最爱找他麻烦的,那个看着没正形的二爷心思比海都深,就连那一向不声不响的郁恩卸下伪装后都有着心狠手辣的一面。他在心里替郁枭捏了把汗。“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当时囚禁我,逼着我签字的人不也是你吗?”郁枭冷声道。练泽林苦笑了一声,“我就是希望,你以后想起我时,能记我点儿好。”他说着,眼里的光却不知从那一刻开始,就再也亮不起来了。第104章 了结(一)行车在井然有序的街道上,从前架在两边的小商小贩们这些日都被勒令禁止出摊,街道一下就变得宽敞了不少,也更显萧条。郁枭把太阳穴贴在冰凉的窗上,以为这样就能缓解脑袋的酸胀感,睁眼发现驾驶位的晁利安正张大嘴打哈欠,泛白的嘴唇被扯得裂开来,有一处死皮翘翘着,让郁枭很想给他揪下来。“前头停一下,换我来开一会儿吧。”郁枭坐直起来,没想到晁利安一听这话倒是精神了不少,眼睛睁得比嘴张得还圆。“别别别,还是我来吧。”他忙拒绝道。虽说路上行人不多,但到处来残留着没清干净的冰道儿,这要让郁枭一脚油门踩上去,他俩说不准就一起没了。“其实你不用跟我来的,我和戚儿认识的时间也挺久的了……”郁枭酝酿着措辞道,他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歪着,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晁利安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怕你自己开车死在路上。”“……” 第141章 “不能。”郁恩重重地说,就是不知道是说给郁三听的,还是说给那狐狸听的。没一会儿又补了一句道:“你不用担心郁枭,他取完东西就回来了。”郁三反应极其强烈,“我担心他干啥?他那么大男的还能打不过一病秧子姑娘?再说晁利安也跟着呢,能出什么事?”郁恩没吭声,认可似的点了点头,手掌还一下重一下轻地按着底下的狐狸头。*“黎二胖!”郁枭在甬道内喝了一声,他的声音被墙壁撞来撞去的,形成了一波三折的回响。已经离得很近了,耳朵甚至能听到黎二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这个灵活的胖子此时已经累到呼吸跟不上了。医院作为人员疏散的重点之一,也是整个通道工程的始发点。刚被开凿的路段还很粗糙,沙土和瓦砾多得直叫鞋底打滑。他提了提臂弯里夹着的剧烈喘息的姑娘,汗水顺着睫毛根部淌进了眼睛里,还引起了眼皮的一阵痉挛。他看了看被手心汗水打湿的简易路线图纸,离约定接应的地方应该不远了,可煞白的刀刃就在这时穿破了墙壁的土层,笔直地朝他刺了过来。“有了,老晁!”郁枭激动地将捅破土层的长刀一推到底。晁利安也顺势疾驰到了尽头,这一段路是蛇形排布,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被长刀刺穿了肩头的黎二。还有他臂弯里奄奄一息的姑娘。“戚儿!”晁利安大叫一声冲过去。黎二手臂力道一松,她就跌跌撞撞地滚落下来,一双突兀的大眼睛死不瞑目一般大睁着。她的身子像被丢入油锅中的八爪鱼,拼命地向中心蜷缩着,双手拢在颈项间,原本苍白的脸色仿佛被那双虚浮着的手掐红了一般。晁利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他将她扶起来,粗糙的大手慌乱在口袋里翻找着,摸到郁枭刚丢给他的那瓶药,可那喷头就向和他闹别扭一样,任凭他百般使劲都按不下去。“郁枭!孙贼!给我出来!”黎二闭上了眼睛,饶是他皮够厚,也被那刀尖刺得生疼,他丢下练戚儿,从裤腰后拔出手枪,对着刀刺穿的土墙开了两枪。碎渣的砂石顿时四溅开来,少许崩到了晁利安脸上。抵在他肩头的刀尖退了回去,随即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近至远地响起。晁利安条件反射似的把药塞到了练戚儿手里,噌地一下站起来,拔枪指向了黎二。黎二也调转过来枪口对着他,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就这般对视着,宛若千里迢迢去往鹊桥赴约的牛郎织女,只能隔着桥含情脉脉地对望。下一秒,黎二眼中的灼灼怒火竟消散去了。最后一搏,他没有胜算了。晁利安的极限开枪速度是零点七秒,眨眼都来不及的功夫,就可以把子弹穿过他的脂肪层直达心脏。“我他妈是真拿你们当兄弟啊!”他嘶声吼叫着,目光越过晁利安,看向了尽头处拖着刀来索他命的郁枭,又抬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我他妈是真拿你们当兄弟啊!”小时候他多少也听过家里下人的碎嘴,知道黎郁两家在郁老爷子意外身亡之后就开始面和心不和,但他绝不曾想到其中的积怨竟如此之深,非要闹成这般境地不可。“我爹昨儿个说了,他说这辈子没干过任何对不起家国的事情,你们手上的证据不过是他的其中一步计划罢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栽赃他?”郁枭冷静地朝他走过去,锋利的刀尖划过地面的泥沙,留下诡异的“沙沙”声响。他按下了晁利安拿枪的手,低头瞄了一眼练戚儿,道:“我们约好了的,你不用插手,送戚儿回医院吧,她现在这个状态只靠药挺不过去的。”“可是……”“他不会开枪的。”郁枭冲他浅浅地笑了一下,随即就把手中的长刀丢开了好远,“二胖,把枪放下,我们谈谈。”*练戚儿是在通道的入口处断的气,死时她的脑袋固执地歪向了另一侧。正对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窄巷,两旁开着中药铺子,寒风吹来凛冽的药香,也抖掉了红梅上覆着的风雪。大块大块的雪掉下来,惊扰了在树根底下觅腐肉的乌鸦。她憋红的脸上布满了从晁利安眼眶里砸下来的眼泪,泪痕在风中干化,窒息的红被雪冰回了病态的白。晁利安紧咬着牙关,呜咽声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我骗了你。”这是练戚儿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其实看她嘴形,晁利安知道后面还有半句没讲出来,但是已经不重要了。雪渐渐大了起来。他在漫天的冰雪里拥抱着他第一次爱上的姑娘,看姑娘在他怀中逐渐变得僵硬,变得失去了美感。唯独那只干枯的手,像寄托了主人全部的生命力一般,死死在附在晁利安拿着药的右手上,随着他的身体颤抖着,痉挛着,也不放开一丝一毫。毫无疑问,这一幕是充满悲情的,但又何尝不是充满戏谑的?一如千百年前的一个大雪天里,大着肚子的姑娘怀抱着她的丈夫,哭嚎着感受着男人的身体在她怀里僵硬变冷。男人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刀子的主人是他最爱的女人。 第143章 被子一掀一落,盖在了楚珞珈眯成缝儿的眼睛上。他很快就忘记了自己还要找郁枭告状说,郁恩大哥搓他的狐头,那股顺着尾巴骨直冲后脑的酥麻感,就把他到嘴边的话全变成了舒服的哼哼唧唧。他娴熟地打开双腿,缠上了郁枭的腰,隔着内里衬衣柔软的布料磨蹭着他紧实的腹部。埋在他脖颈处的亲吻声很吵,却又没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任何出痧似的痕迹。“够了,进来嘛。”他粗喘着央求道,谁知郁枭却没能从如约他颈窝里抬起头来。亲吻的声音也渐渐停了下来,楚珞珈忽然睁大了他的那双狐狸眼,不可思议地晃了晃溜光的身子,伏在他身上的郁枭也跟着晃了晃,均匀的呼吸声也因此而中断了一两下。楚珞珈彻底慌了,“等一下,你先别睡啊!你睡了我怎么办啊!!!”*黎凭山被押送出城的日子定在了他寿宴的当晚,临行前,郁香兰亲手为他做了一碗阳春面。“吃吧,没毒。”见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郁香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桌上有一台光可鉴人的银白色灯烛,明亮的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曳生姿。“我相信。”黎凭山捏起筷子,挑起了细长的面条,“你知道的,我很快就会回来。”郁香兰僵硬的面目终于被烛光柔和掉了,明媚的笑在她嘴角舒缓开,烛光却又将她眼角的细纹烙印得无比深刻。“有个秘密,我之前从没有告诉过你。”郁香兰温柔地伸出手,把柔软的掌心附在他伤疤斑驳的手背上,“其实我流掉第一个孩子的那天,我知道大夫人送与我的汤药中有一味红花。”“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她忽然发力,按住了黎凭山想要抽回去的手,任由倒映在他瞳孔之中的面容一点点变得狰狞,“你明白吗?我这辈子就算是死,都不会生下你的孩子。”随后她就看见了像疯狗一般被激怒了的黎凭山。六点整,郁恩来接她去车站送行,看见她倾身上车时,脖子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又添了新伤。“他又打你了?”“无所谓了,”郁香兰耸肩笑了笑,“过了今晚就都结束了。”郁恩双眼空洞着凝望着结了冰霜的车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扭过头发动了车子,自言自语似的点了点头,道:“对,都结束了。”应景一般的,后座上的女人捧起了衣服上的毛领,神经兮兮地把脸埋到进了毛绒的领子里,咿咿呀呀地唱起熟悉的调子。他们的车是在半路上被拦下来的。监察员先生从宽敞的副驾上下来,敲了敲郁恩的车窗。天气已经很冷了,车窗结了厚霜,一时间降不下来,郁恩只好熄火下了车。“我来送送总司令。”他微微欠身,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用了。”监察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司令说你们的心意他领了,戴罪之身受不起。”“哎呦,”郁恩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您有所不知,内子正是司令的大女儿,临行前想见司令一面。”后座的车门应声开了,黎葭怯生生地探出头来,露出白净的脸和通红的双眼。“爹爹……”她茫然地开口唤了一句,声音干涩而又难听。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拦住他们的加长轿车大敞开了后门,黎凭山双手戴着镣铐,身上衣服没来得及换,还沾染这郁香兰亲手做给他的面汤。路灯明亮,细雪纷纷。他面上的柔情似乎也如同雪融化的速度,在脸上一闪而过。“见过了,走吧。”他摆正了头。协同押送的士兵正准备拉上车门,只听那女子又哭喊着唤了一声“爹爹”。泪水被冰封在了她两颊瘦消的凹陷处,再无人注意到她嗓音的喑哑难听,只觉那声音中的悲凉叫人肝肠寸断。黎凭山冷硬的侧脸颤动了一下,发紫的嘴唇哆嗦了良久,最后还是在押送士兵的注视下,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同我女儿说两句话。”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周身缠绕着数不尽的戾气与阴霾的男人,其实格外喜欢小孩子。可惜他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不成器,一个不着家,唯一贴心的女儿还早早出了嫁。他一直希望能和郁香兰有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儿,一个儿子,眉眼一定要像她那般漂亮,儿子要像他一般聪明,将来好继承他的衣钵。“爹爹……”轿车内转眼就只剩下了父女二人。黎凭山看着瘦弱得不像样的女儿,眼圈里竟然含了一层泪。“囡囡啊,为什么要对爹爹撒谎?”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哆嗦得厉害,连嘴唇上方的杂毛胡子都跟着哆嗦了起来,“你每次寄回来的家书,都说自己过得好,说郁恩对你很好,说你们很恩爱……你为什么要骗爹爹!”“爹爹……”黎葭喃喃地唤了一声。“还记得不,囡囡,你出嫁的前一天抱着爹爹哭,你说你舍不得爹爹,爹爹当时和你说,不想嫁大不了就在家待一辈子,爹爹养得起……”他的嗓子被窜上来的哽咽堵住了,再说不出话来。“爹爹……”黎葭又唤了一声,似乎只认得这两个字一般。车外不知是谁吹响了口琴,琴声悠悠扬扬地飘了过来,曲调是黎凭山再熟悉不过的。那是他家乡的民歌,从他青年参军到晚年成了一方首领,每次打了胜仗,他就会唱起这首歌。从前只有他一个人在唱,后来陆陆续续的,他有了同伴,有了自己的排。 第145章 他随即把楚珞珈乱拱的头捧到了自己面前,附在他耳边悄悄说,“给你挂屁股后面。”楚珞珈听完更来气了。黎凭山的事情结束后,一连休整了几日,精气神养回来了,善后的工作也该开始筹备起来,郁枭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正想要出门,忽然瞄见窗外风卷雪花,吹得正紧。那刺骨的冷风仿佛能够直接灌到他脖子里去。他把手伸进被窝,揪住那细白温热的脚踝晃了晃,“走啊,跟我出去办点事。”“我才不给你当围脖!”楚珞珈气急败坏地蹬腿。“我给你买糖葫芦。”“老子可是千年狐狸精,你还当我是那个用几块山楂就能骗走的笨狐狸吗?”“加两只烧鸡。”“不去!”“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回来可别因为我去见别的狐狸不带你,跟我闹脾气。”“……”十分钟后。晁利安看见两个恨不得把脑袋裹成球的人飞奔着冲上了他的车门后座。楚珞珈把有他半张脸大的墨镜一摘,甩了甩脑袋,小脸露在后视镜里,吓了晁利安一跳。“你不怕让人认出来啊?”“没事,我裹得严实。”楚珞珈长舒了一口气,脑袋一歪朝郁枭身上靠了过去,“热死我了。”郁枭一圈一圈地往下解围脖,“我干嘛要跟你一起裹成这样?”“这样不是更不容易被认出来嘛!”郁枭的第一项善后工作就是原来黎大少手下的裘皮工厂,那里有几百只毛色各异的狐狸,从出生开始就等待着被剥皮的到来。狐狸一只只被喂得肥头大耳,脸上的毛皮堆促在一起,若不是那标志性的大尾巴,说不准就被当成了谁家的松狮犬。楚珞珈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已经绕着牢笼走了一圈,狐狸看见他的反应倒是没多大,看见他家将军却立马叽叽喳喳地扒在了铁笼上,耳朵折下去尾巴甩成螺旋桨,眯起眼睛摆出一副求摸摸的姿态。“他怎么那么招狐狸?”他不高兴地撅撅嘴,不过下一秒,他注意力就被几声又尖又细的嘤咛拐了过去。叫声是从一只奄奄一息的母狐狸肚皮下传来的,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挤入到它松垮的肚皮底下,在一片冰凉中忽然触碰到温热是很突兀的,对楚珞珈来说是的,对肚皮下的狐狸崽子来说也一样。他轻柔地勾着手,把它从妈妈的肚皮底下掏出来,小崽子生的圆头圆脑,身上还有一层细密的绒毛,它的眼睛也圆圆的,一点狐狸的精明劲儿都没有。小崽子看上去大约有三四个月那么大,估计是被亲娘藏得好,才没被丧心病狂的工人们带去填食。小家伙吐着粉舌头,抻着脖子往他身上爬,小圆眼睛亮亮的,隐约倒映着楚珞珈的瞳仁。他用食指搓了搓小崽子的脑门,看着它缓慢掀开眼皮的娘,鼻头骤然就是一酸。动物求生的本能是不加掩饰的,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这只小狐狸是捱不过漫长的冬季的。他轻柔地把小崽子放到大衣的口袋里,转身跑回去找郁枭。他本想和郁枭求求情,把小崽子带回家里养,结果一靠近就看见郁枭正毫无章法地搓磨手里的狐头,他清楚地看见那只狐狸蹄子已然求救似的探出笼外,无声地颤栗着,爪子缝分到了最开,露出里面尖尖的指甲。这可真是一只好脾气的狐狸!楚珞珈在心里想。换成他被这么搓头铁定一爪子下去,绝对不带手软的。“狐狸不是这么摸的!”他抬腿踢了郁枭一脚,随即在他旁边蹲下来,拉开他的胳膊,指指点点道:“你也别一上来就拽人家尾巴,狐狸最喜欢被摸胸脯和耳朵根儿!像这样,我教你,就是用指甲轻轻地给它刮一刮耳后,它会很舒服的!”还是狐狸最懂狐狸,那只上前求摸的狐狸很快就被楚珞珈撸服帖了,眼睛舒服地眯起来,嗓子里呼噜呼噜的,引得其他狐狸也相继跑过来排队,郁枭跟前儿一下就空荡了起来。“行了,下一个。”楚珞珈见它享受起来没头儿,手一转按着狐狸脑袋给它扒楞到一边去,招呼下一位过来。郁枭饶有兴致地看狐狸精撸狐狸,目光沿着楚珞珈的发髻游走,落到他耳垂泛红的小耳朵上,小耳朵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没一会儿连尖尖也开始泛红。“你打算怎么处置它们呀?”楚珞珈目不转睛地问他,忽然感知到有两根手指搭在了他的耳后根,随即被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就轻轻在那一小块皮肉上剐蹭了两下。他的脸几乎是一瞬间红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戛然而止。他硬邦邦地扭过头去看郁枭,只见他也正歪着头看着自己,眼皮半耷着,露出又宽又浅的双眼皮褶皱。那双眼没了平日里的深邃感,却平白添了几分温柔,如同被他撑脸的手牵扯着上扬的嘴角。“这样吗?”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相当容易被淹没在叽叽喳喳的狐鸣声中。楚珞珈却还是听了个真切,他忽然莫名地害上了羞,乖巧地像古代没出阁的姑娘一般点了点头,小声回了一句:“还想要。”第108章 新年(二)郁枭原本打算将这些毛皮狐狸放生,但被楚珞珈制止了。虽说归还给它们自由是件好事,可这里的狐狸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圈禁饲养,早已经丧失了野生狐狸的本能。就像当年的他一样,要不是那个破烂道士整日酗酒不务正业,显不出灵来,才导致没人带着好吃的来山上祭拜,不然他也不用可怜兮兮地下山来觅食,还差点被葬身虎腹。“好,那就听你的。”郁枭点点头,又带着楚珞珈考查了一圈厂内的设备,琢磨着年后把这里改造成半开放的狐狸窝,供游客参观投喂倒也不错。不过…… 第147章 在儿子面前浪叫连连这个影响不太好吧?郁枭还变着法儿地磨他的敏慼点,这能怪他交代得早吗?其实郁枭在床上并不温柔,或者说他其实觉得自己挺轻柔的了,可楚珞珈还是觉得屁股被撞得快散架了,每次做完之后的第二天都觉得屁股肉和大腿根儿特别疼。但他自己在床上玩得也疯,张开腿就图个爽,疼不疼的都等到明早再说,不过这小崽子的内心单纯得像一汪没被撒过尿的清泉,郁枭每每将前额汗津津的头发撩到后面去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看它一眼。他是天生浓眉大眼,好看得俗气又直白,不用细品的那种。眼窝又随了他亲娘,相对中原人的要更深一些,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性,小崽子被他吓得尾巴尖都直打哆嗦。自那晚之后它就开始绕着郁枭走,更别提半夜瞎往人家怀里钻了。郁枭成功把楚珞珈拐回来给他暖床了。他从前不喜欢冬天的,盖再厚的被子却也逃不过冻鼻尖。如今他却希望这个冬天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他简直太喜欢每天睁开,怀里就窝着个香喷喷热呼呼的楚珞珈。*楚珞珈的狐狸身份没能瞒到年末,不明所以的郁老三实在看不下去郁枭成天和一只狐狸鬼混,拉着同样不明所以的老二和老四明里暗里地找郁恩说过很多次,希望他这个当大哥的能出面管管。郁恩不堪其扰,和郁香兰商量过后,就避重就轻地把楚珞珈就是那只白狐狸的事情给三人说了。三人听完久久不敢相信,结果一出门就看见偷跑出来撒尿的小崽子,当即捉了它放到了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头挨头地给它围起来想看它变身。那是除夕的早上,早早来郁府帮忙挂灯笼的晁利安看见了三人,刚问了做什么呢,就被三人招招手叫了过去,于是就变成了四个人头挨头围着一只可怜的狐狸。“它到底会不会变身啊?”老二有点没耐心了。“我觉得大哥和老五总有一个疯了。”老三砸砸嘴道。“别急,你们有点耐心。”老四没什么力度地劝解了他们一下。只有晁利安捏着下巴比对了一会儿,“我怎么记得郁枭那只狐狸尾巴很大来着?这只的体型都没有它尾巴大。”楚珞珈是被郁枭压醒的,一睁眼看见头顶的小崽子不见了,慌慌张张地从他身子底下钻出来就要去找,结果路过窗子,刚好就看见四个大男人正围着他的小狐狸崽子。他慌忙裹了件郁枭的外套就冲出去了。“你们干嘛呢?”他喊道。四个大男人闻声一齐回过头看他,晁利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三人说,“会变身的是这个!”*郁枭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没有楚珞珈,一抬头又没看见小崽子,顿时他的好心情就被驱散了大半。挂在门边的外套还不见了,他裹着被子下了床,随即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楚珞珈的声音。“你们可知道,第一个跟我抢男人的狐狸是什么下场吗?”楚珞珈在冬日的暖阳里坐得做作又端庄,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小崽子,面上笑得像一个刚得宠不久的十八姨太。他用满载着婊气的狐狸眼扫了一圈凝神聆听的四个大男人,开始了他手撕狐狸精的精彩演讲。“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别看我家将军没什么女人缘,但他特别招狐狸,想想我当年为了留在他身边,历经了多少厮杀,其中啊,就数那只红狐狸最臭不要脸,和我抢男人就算了,还拖家带口的抢!利用我家将军对幼狐的宠爱为非作歹,最后被我按着脑袋打得鼻子都歪了!”楚珞珈显摆地笑了起来,可惜他太过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全然没发现有一人正从背后靠近他,掐着他的腰给他端了起来。“二哥,三哥,四哥。”郁枭嘴皮子特利索地喊了一遍人,“你们没事吧,这么早过来听他胡咧咧?”说完他又转向晁利安,“还有你,不说挂灯笼吗?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服。”面对四人充满求知欲望的眼神,楚珞珈其实还想再讲两句,结果直接被郁枭叼进被窝压了严实。“你大早上不好好睡觉瞎跑出去吹什么牛?我怎么记得是你腿没人家长,被按着脑袋揍了好几下子?”楚珞珈:“……你他妈都看见了不知道过来帮帮我?”第109章 新年(三)正午时阳光最暖,郁恩意思意思敲了两下门就推开门进去,一抬眼就看见在阳光下裹着素白羊绒毯的郁香兰。明亮的白把金色的日光衬得更加刺眼。郁恩的眉心一下子就皱成了川字,他挥手打散了向他飘过来的烟雾,“不是戒了吗?怎么又抽上了?”轻轻地叹了口气,郁香兰疲倦地撑起了身子,把烟斗里的残灰抖进了纸篓里。“年纪大了,受不住疼了。”她把毯子在肩上拢得更紧了,从宣窗看向外面,恰好能看到自家那些个吵吵闹闹的弟弟们,正踩着高板凳在房梁上挂红灯笼。“医生开的药要按时吃。”郁恩板着脸收走了她的烟斗,本想像以前一样直接丢进炉子里烧掉的,可是当他看见郁香兰那几乎是粘在烟斗上的眼神,一时间又有些不知所措。“还给我吧。”郁香兰极缓极缓地从羊毛毯里伸出手来,轻轻地抓住烟斗的另一端,衣袖被身子带的后退,露出来的一截青白色手臂上布满了抓挠出来的痧。她叹道:“都是年轻时候造的孽,如今全找回来了。”郁恩知道她在说两度堕胎的事情,眼皮一颤,手上的力道也松了,烟斗轻而易举地被郁香兰拿了回去。他没由来地一阵恐慌,看着眼前被像是被时光磨掉了一层色彩的妹妹,看她苍白的脸和凹陷的双颊在脑海中逐渐和黎葭的脸融合到了一起,不安一点点在他心底渗透开,直到郁香兰收好烟斗,抬头看了他一眼。郁恩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以前,也没觉得青阳的冬天那么难熬过。”他听见郁香兰说。 第149章 楚珞珈犬坐在郁枭大腿上,安静得如同一只狐狸标本,看上去还有点楚楚可怜,郁枭夹肉给他吃,他才敢稍微张一张嘴。尾巴下面,他的两颗毛蛋蛋正被惨无人道的蹂躏着,他有心想让郁枭稍微往上一点摸摸,可郁枭只顾着和家人闲聊,全然不看他的眼睛。他稍一挣扎,脖子上的铃铛就是一响,郁枭捏他毛蛋蛋的手劲也随之加大,惊得他差点交代出来。直到新年的第一簇烟花怪叫着冲入了浮着薄雾的夜空,楚珞珈才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吭叽声,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但很快,他就看见小崽子从郁枭脚边抬起头来,正歪着脑袋看着他。他一愣,不敢直面小崽子纯洁的目光,一时间羞得想用杏黄色的餐桌布把脑袋包裹起来。夜里起雾了,没人注意到伙房偷跑掉了一个小丫头。夹着细雪的冷风把她的小圆脸吹得红红的,像一个等待被采摘的苹果。“露露姐!”她朝着坐在梯子上的瘦高姑娘兴高采烈地挥舞小胖手。“来。”露露见她过来,三两下便跃上了屋顶,让出梯子给她,转而又俯下身,朝她伸出手,“抓着我,梯子有些旧了,扎手。”小七嘿嘿地傻笑两声,抓住了露露伸给她的手。她气喘吁吁地跟着露露从较矮的房顶,跃到了最高的主楼上,没等到正中间的位置就一屁股坐到了屋檐上。“不行了露露姐,我走不动了。”“那就在这儿吧。”露露拢了拢衣摆,在她旁边坐下。零点的钟声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小七闻声瞬间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亮地看向了夜空。夜空没有辜负她,伴随着钟声,烟花不约而同地从小城的各处窜了上来,拖着长长的尾烟划破了夜的黑,又于海平面的上方炸裂开来,将波光粼粼的海面渲成了夺目的彩。“新年好。”小七偏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说完就朝着露露呲牙笑,眼睛被肉挤得弯弯的,显得露出来的小白牙格外的整齐。不知道是被脸上的肉肉挤没了视线,还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无限近地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末了只觉得脸蛋上留下了一点点冰凉柔软的触感,像是被人极快地亲了一口。聚焦回归到了眼里,她看见露露的高马尾被风吹得飞起。她依然如从前那般,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里含着的笑意,却被忽明忽暗的烟花映得真真切切。“新年好。”露露认真地学着她的口吻,一字一顿道。第110章 来年春“你知道的,我以前身材很好。”春意回归大概是在三月初,天气逐日暖和起来,郁枭收拾春夏的衣服出来时,惊觉自己再也撑不起来去年买的那件花衬衫了。他的身材比例很好,肩宽腰窄,胸练得也很不错,穿衬衫的时候习惯解开上面两个扣子,隐约露出些胸肌的轮廓,显得整个人都很威风挺拔。可是现在,他需要很用力,腹部才会显露一些过去的线条感出来。“年前还能看出来八块腹肌的,你记得吧?”楚珞珈盘腿坐在蒲团上,冷漠地啃着他晁利安一早给他带来的烧鸡大腿,听着郁枭不知是今早第几次重复这件事。小崽子在趴在他膝盖边啃着鸡胸肉,小嘴吃得油乎乎的,楚珞珈得时不时给它擦一把。“真的很好,你看过的。”郁枭不再裸着上身,对着黄铜镜自言自语,转过头来问楚珞珈,澄澈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被肯定的期待。结果却只换来了楚珞珈敷衍地点点头,随即又埋头嗦起鸡骨头上的筋皮。似乎感知到了郁枭眼底的失望,他于是挥了挥油乎乎的爪子,“别看了,你都看一早上了,我留条鸡腿给你。”郁枭放下来衣服,盯了他同样油乎乎的小嘴愣了三秒,忽然大彻大悟道:“我不能再跟着你胡吃海塞了。”说完他又朝楚珞珈走了过去,把他整个人端起来掂了掂,又道:“说起来你为什么不胖!”楚珞珈吐出鸡骨头,拿手背抹了一把嘴,“谁让你一整个冬天都窝在屋里,不跟我出去溜儿子,你要知道我每天叼着儿子飞檐走壁,教他捕猎打洞,有时碰见小七养得那只肥猫还要跟它干一架,晚上回来还要跟你嗯嗯啊啊,每天的运动量多大啊!你呢,就晚上能打个桩,白天就窝在那儿那只笔‘沙沙沙’地画画,一天还要跟着我吃五顿饭,你不胖谁胖?”郁枭:“……”见郁枭脸上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楚珞珈又连忙改口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算你没有……没有大胸我也爱你。”郁枭蹙起了眉头,“你刚刚是不是停顿了一下?你停顿那一下几个意思?”“啊啊啊!我没有!你别压我!我手上有油,蹭被上你又该说我了!”*楚珞珈上辈子,这辈子可能还有下辈子都不理解郁枭为什么在穿这方面这么执着。他甚至没想过郁枭嫌弃小崽子嫌弃了一整个冬天,驱使他来陪自己溜儿子的动力,竟然是为了对得起他那一柜子审美独特的衣服。“你不懂,这个衣服的设计就得肩宽才能挺起来,看着才好看。”郁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满意地摇了摇头,“我现在肩膀这里还差点儿,后背也得练了。”楚珞珈圈着腿往后挪了挪,生怕郁枭一个突发奇想把那些穿法也很独特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他还记得当时被郁枭强行穿上内裤的恐惧。好在郁枭现在对他穿不穿衣服,穿什么衣服都不太管了。他比较担心小崽子,离郁枭和他约定好的春天期限已经到了,照理说该把小崽子放回到山林了,印象中每一只小狐狸都会在第二年春天被爹娘赶出狐狸窝,去独立生存,有的狐狸会成长为一片区域的捕猎能手,吸引来漂亮的母狐狸组成新的家庭,也有的狐狸被时间静止在了独立后的第一个冬天。楚珞珈比较幸运,他找到了臭道士的破庙。他觉得小崽子或许也是幸运的,因为他发现郁枭近来越来越愿意亲近小崽子,虽然是把人家当哑铃用的那种亲近。当然,他自己也没能逃过被当哑铃的命运。* 第151章 其实郁恩作为一个比较高级的知识分子,他对自己所在这个群体有很大的成见。自古就有“最薄情是书生”的老话,这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可能也是他遇见人极端,他自己也好,练泽林也罢,还有当年那个辜负了郁香兰的穷书生,似乎在他们积累见闻的过程中,自我认同感也在逐渐增强,从而导致对自己以外的他人他物的感受越来越淡漠,直到被某个特殊的事件或条件彻底激化扭曲,丢弃了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将自私的本质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成为这样一种“聪明人”。可是他也绝对容忍不了郁枭在他的底线上反复踩踏跳跃。从柏林人说英文到白纸上赫然写下的有鸟,他觉得没文化也是要有限度的。第111章 来年春(二)在那天之后郁枭就被郁恩关进了书房里,规定早八晚九,直到他把《论语》全篇默写下来。考虑到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基础太过薄弱,郁恩又安排了晁利安一行一行地教他。不过没到一刻钟,楚珞珈就隔着窗子,瞧见晁利安郁郁寡欢地从书房里走出来,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有那么难吗?”套着郁枭背心的楚珞珈,光着两条小腿站在他面前问。“我当年要是能教会他识字,就不会帮他代签了那么多年的名了。”晁利安满脸沧桑地说,“而且他一看密密麻麻的字喊头疼,让我给他按头!我按他大爷我!”“我去试试。”楚珞珈不信这个邪。郁枭坐在藤椅上一晃一晃的,脸上盖着论语,桌面上摊着厚重的砖红色词典,企图用面部记忆纸张上的那些文字,楚珞珈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肩膀,热乎乎地对着他耳廓吹了口气。郁枭被他吓了个激灵,还以为是晁利安去告状,把他大哥招来了。楚珞珈笑嘻嘻地贴进他的脸蹭了蹭,爪子也自然不做作地往他领口里伸,说话的口吻却是有板有眼,“坐正咯,哪有你这么背书的?”“你干嘛来了?”郁枭扭过头来看他,隔着衣服按住了他在自己身上乱摸的爪子。“我来教你背书啊。”楚珞珈信誓旦旦地笑出两颗小虎牙。可惜不出半个小时,他也垂头丧气地坐到了晁利安身边。“你也拿他没辙儿?”晁利安问他。“我堂堂一只千年狐狸精,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楚珞珈叹一声气,摇一下头,“我告诉他‘楽’是个多音字,用在心情上读le这个音,用在音乐相关的词里读yue,他问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为什么读yue,我告诉他这是个特殊的通假现象,同悦,他又问我‘悦’这个字为什么不念‘兑’,我又告诉他有些词加偏旁音是不变的,有的词是要变的,然后我就把我的名字写给他看,比如我的珈,‘王’字旁加一个‘加’字它的音就不变,但是‘王’字旁加一个‘各’,它就要读luo,结果他又问我为什么?为什么都是加‘王’字旁有的字读音就会发生改变?是加特殊偏旁会发声音变还是‘各’这个字本身加啥都发生音变?我被他问蒙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但我很耐心,我说你不用知道这些,你记住就好,但后来我发现问题的关键是他他妈记不住啊!”晁利安见他越说越呲牙咧嘴,像头被惹恼了的小兽,想来也是被气得不轻,连好端端比划着的手也不知不觉变成了爪子的形状乱挥。他伸手拍了拍楚珞珈的脑瓜顶,安慰他道:“没关系,别丧气,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不是他那种庸俗的家伙能理解得了的。”*当晚郁恩回来检查他功课时也被气个半死,干脆给他收拾铺盖给关进了书房里,还说默写不下来就不让他出去。郁枭被关的第一晚,楚珞珈兴奋极了,一个人在柔软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小崽子眼巴巴地蹲在下面看着他,不敢上床。“来,上来呀。”楚珞珈拍了拍床,示意小崽子跳上来,“那个大浣熊不在,以后上床前可以不用擦爪子了!”他和小崽子说话时的兴奋是真心的,不过没几天,他就体会到了动物在春天独有的空虚与寂寞。猫老大整夜整夜地叫/春,这只威风的雄猫拥有低沉醇厚的声线,一下吸引来附近不少没主儿的小母猫。小母猫也哀哀戚戚地叫,尾巴竖得笔直,翘着小屁股一扭一晃地走。动物的交配欲望都在这个暖洋洋的春天复苏了,甚至当他带着崽子遛弯儿的时候,还看见了后院池塘边一上一下交叠在一起的两只兔子。小崽子看得入迷,前爪一伏,摆出一副捕猎的架势,没等它冲上去,就被楚珞珈叼住了后颈毛,脖子一甩,就给小崽子甩进了池塘里,让它冷静冷静大脑。可惜狐算不如天算,小崽子终归还是在一个春光烂漫的日子里,给他领回来一只红色的母狐狸。告别的那天,两只狐狸绕着郁家的老宅子转了三圈。楚珞珈干巴巴地掉着眼泪,说来这也是他的错,给小崽子的性/教育启蒙实在是太早了。从它还没有自己手臂长的时候,就成宿成宿地看着他和郁枭做着少狐不宜的举动,不能怪孩子成熟得早。念此,楚珞珈不由得想起来,自己那方面的启蒙还是由于当年那次被捏蛋蛋捏出了感觉。*失去了小崽子的楚珞珈成天蹲在郁枭画画的桌案上,趴在窗子上望着书房,他希望郁枭能早点从那里面走出来拥抱他。可惜郁枭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到底没能如他的愿。一天,郁枭背书的时候,忽然听见窗子一阵耸动,他寻着声音看去,就瞧见一个秃了吧唧的毛绒团子从窗缝里面掉下来。楚珞珈撒开四个蹄子朝他奔来,郁枭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不过是几天没见,楚珞珈却已然从一个性感狐球变成了一个一边跑一边掉毛的蒲公英。他引以为傲的大毛尾巴干瘪成了细长的一条,并且随着他的兴奋甩动,不断有白色毛发被遗留在了灿烂的阳光里。楚珞珈是准备给郁枭一个能糊住脸的熊抱的,可惜他刚要起跳,就被郁枭一巴掌按在了脑袋上。“等一下,我衣服黑的。”楚珞珈愣了三秒才意识到他嫌弃自己掉毛,当即身子一矮,顺着他小腿爬上去,对着郁枭的脖子又舔又咬。“你一点都不想我吗?”三分钟之后,他光溜溜地坐在郁枭怀里,红着眼圈问。郁枭把手插/进他后脑蓬松的发间,“乖啊,等我背完书就出去陪你,这两天你和小崽子好好的。” 第153章 楚珞珈被汗湿透了,柔软的宣纸粘黏在他身上,郁枭给他翻过面来,一张一张地揭下来。觉察到自个儿被抱起来,楚珞珈十分抗拒地缩着脖子,他知道郁枭又要带去洗澡,他本来就不爱洗澡,现在更是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不想洗澡……”他缩着身子往下钻,“我想睡一会儿,等会儿起来自个儿舔毛。”“不行。”郁枭这“行”字还没说完,黏糊糊夹在怀里的人,就已经掉在地上,变成了只四脚朝天的狐狸。脸上的毛已经掉的差不多了,露出下面黑乎乎的短毛,身上的毛还算蓬松,四条蹄子上的却已经变得细长,走起来像一坨长腿的棉花。郁枭伸手在他屁股上呼噜了两把,毛下的皮肉热腾腾的,怪不得他一直喊热。他又轻轻在他屁股上揪了两下,过冬的绒毛很轻易地被手指带下来一小撮,郁枭忽然灵机一动,拎着楚珞珈的前爪,给他整只提了起来。*楚珞珈醒来已经是五点后了,挨过了最热的时候,傍晚徐徐穿堂过的清风让他觉得凉爽异常。他习惯性地伸长了前爪,撅起了屁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准备抬起后蹄子挠挠耳后根,就发现自己挠了个寂寞。他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粉嫩嫩的肚皮,向后一转,又看见了只有尾巴尖留了一撮毛的棍状尾巴。紧接着,他爆发出一声凄厉的狐鸣,像他鄙夷过无数次的傻狗一样,追着尾巴原地绕圈咬。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身子,那是他的尾巴。满足地睡了一觉起来发现自己秃了,这谁能接受?“醒啦?”正上方传来郁枭的声音,“对自己的新造型还满意吗?”见他背着手俯下身来看自己,楚珞珈本能地以为他手里拿的就是剃光了自己毛的刀,当即一个大鼻涕泡就从他的黑鼻子里喷涌出来。他立起上身,用尽全力朝郁枭蹬了过去。*那日傍晚前往青云街采买的妇女大多都看见了一个只有脑袋和尾巴尖有毛的小动物,嘤嘤叫唤着,满大街横冲直撞。没人会把他和郁家那只养尊处优,吃得白白胖胖的狐狸联系到一起,就连晁利安一打开宿舍的门,都被眼前的秃毛楚珞珈吓了一跳。狐狸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胡子被哭出来的鼻涕泡黏在了脸上,他抬头看着高举凳子战略性后撤的晁利安,一张嘴叫出来一连串像人话却又听不出来在说啥的动静,眼圈一红,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楚老板?”晁利安颤颤巍巍地放下凳子,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楚珞珈回了他两声高昂的嘤嘤嘤,埋头就往屋里走,从他床头叼了个软垫下来,自个儿趴上去团成一个有棱有角的团。“你和小少爷吵架了?”晁利安围着他转了一圈。楚珞珈不高兴地甩了甩他的假“狮子”尾巴,两只前爪盖在脸上,示意他别问。可当晁利安准备穿上外套准备出门找郁枭的时候,他就一下从垫子上弹起来呲牙咧嘴地冲他咆哮,还跳过来咬他的裤腿。晁利安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楚珞珈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要正儿八经地就掉毛问题和郁枭生一次气,让他着急让他担心,但还不能让他太久找不到自己。他一下就想到了晁利安他们所在的公寓楼。他自信满满地认为,郁枭要找他肯定会是那种兴师动众的大场面,就差给青阳翻个底朝天,而他首先找的第一个帮手就是晁利安。虽说这种办法会让他非常轻易地找到自己,但届时他已经认识到自己很生气,见了面再冲他发脾气也不迟。可他哪里知道郁枭连追都没追出来,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小七送过来的脆桃,还相当臭屁地告诉小七,这个季节的桃子不甜,下回别买。小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支支吾吾地指了指被撞歪的窗子,“我刚刚……好像看见狐狸先生跑出去了,不去找他没关系吗?”“没事,”郁枭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朝小七摆了摆手,“他可能对自己新造型不太满意,我有时候也是,理头理坏了就不太想见人。”*楚珞珈从日落一直等到月亮挂上去,都没等到安稳如常的街巷爆发什么异动。反倒是晁利安一直坐在床边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他被尿憋得厉害,很想去楼下上趟厕所。可惜楚珞珈一只恶狐守在门口,叫他动也不敢动。直到楼下歌舞厅的小曲儿都快唱没音了,楚珞珈开始慌了,他从垫子上爬起来,两只蹄子搭在窗边朝下看。楼下正对着一家小歌舞厅的后门,工作人员会从这里出来丢垃圾,醉酒的客人偶尔也会拐来这条巷子,扶着墙呕吐一会儿。对比往日都觉得今宵格外安详,连对醉酒闹事的小情侣都没见到,晁利安看着他委屈巴巴地望着楼下吭吭唧唧的叫,哪知道他下一秒转头就乱叫着扑过来撕咬刚刚被他趴过的软垫。晁利安见势头不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背贴着墙皮一点一点地往门口挪蹭,不料脚尖扫到了楚珞珈的尾巴尖。暴躁的狐狸扭过头来冲他呲牙。“我下楼上厕所,憋不住了。”楚珞珈犹豫了一下,扭过头来继续撕咬软垫里的棉絮。晁利安放完水后,就歪头夹着一楼门卫处的电话,手上系着裤腰带。他打给了郁宅,小七的电话接得很快。“露露姐!”小七认得公寓的号码,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不过很快就被晁利安粗哑的嗓音给打断了。“小七啊,我晁利安,郁枭那个王八……郁小少爷在家吗?你让他接电话。” 第155章 这狐狸精是都有两副面孔吗?当着郁枭面一副,背着郁枭面一副?第113章 郁枭的花(一)郁枭的花在六月开得最艳,月季红嘟嘟的花瓣层层堆叠在一起,被绿叶裹挟着,期间偶尔冒出来的一两朵黄月季看上起也尤为亮眼。但最得他宠爱的还是那一排深粉红色的大游行,花瓣儿堆叠的看上去比红黄月季更密一些,独特颜色也让它们变得十分吸睛。只可惜这些,他本人都看不到了。那艘根据他偷来的图纸建造的“驱逐舰飞龙”号已经正式完工,海上的模拟军事演练也随即开始。青阳是个三面环海的城市,海军这儿却是个短板,从前混战拼得也是步兵和枪炮,可如今国际形势越发紧张,大战一旦爆发,届时在海面上的弱势必然让他们的处境相当被动。晁利安接到郁三的指令,暂时成为青阳城第一支海军部队的协调员,可当他见到这只所谓的“部队”时,哭的心都有。除了当年一同前往柏林留学的兄弟们作为技术骨干封了军衔,其他人各个儿也是熟面孔。都是当初合作过的各家帮派势力,虽说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水手了,但如今被招安过来,一个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有半点训练有素的士兵的样子?长得也是凶神恶煞,穿着渔夫马甲,露着带各种纹身的粗壮手臂,不知道的还是以为这是哪个民间大型收保护费的组织。原野叼着半根儿烟,笑吟吟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家小四儿说等下有协调员过来,我还当是谁呢,敢情都是熟人啊?”晁利安听到“熟人”两个字之后,遭受的打击更大了。心里忽然起了不详的预感,但他还是怀抱着一线希望,指了指海平面上试航的驱逐舰,问原野道:“支队长是谁啊?”“郁枭啊。”原野理所应当地答道:“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副的。”话音刚落,晁利安就露出了仿佛被天雷劈中了的表情。他逃离郁枭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哎,你干嘛去啊?”他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原野在后面叫他。“我去给他找个桶,那家伙晕船!”“他现在不晕了。”原野见他越走越远,海边风大,他就手拢在嘴边朝他喊,“听三爷说他晕车晕船的臭毛病好像让人给电好了!”*郁枭一走就是两三个月,楚珞珈几次化成狐狸溜过去找他,都在半道儿被截胡丢了回来。一只狐的生活很枯燥,他上午就蔫蔫地给郁枭养花,过了中午就跑到花园的秋千上,在郁香兰的膝头趴一会儿,听她说说话,碰上她心情好,还能再听上三两句小曲儿。提前进入退休生活的郁家大哥迎来了新的忙活,自从郁枭将要成为海军支队队长的消息传出来,他在青阳城大小名媛口中又穷又抠的刻板印象就全然不见了,反倒是凭借着那张脸吸引来不少上门提亲的。楚珞珈有心想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可都因为磨爪子的声音太大,被郁恩从沙发柜子以及各种能藏身的缝隙里发现,然后从窗户给他扔了出去。那些个上门的大小姐都很喜欢郁枭屋前的月季花,还有缠绕着爬山虎的拱门,她们纷纷赞美说小少爷一定是个很浪漫的人,楚珞珈在心里冷笑,只有你们这些肤浅的女人才会觉得喜欢花的男人都很浪漫。楚珞珈可是快讨厌死郁枭的那些花儿了。尤其是在被剃光了毛之后。花很美,花很香,不过花不仅仅招人,还他妈招蚊虫。他夜夜睡觉时,哪怕把尾巴摇成风扇也去驱赶不走那些烦人的嗡嗡声。*临近夏末,郁枭才得了一天假回来,楚珞珈一见他眼圈都红了,将近三个月没见,郁枭个头儿似乎又高了一些,人也瘦了不少,身上还晒出了工字背心的痕迹,他顾不得抓挠小腿上的蚊子包,连蹦带跳地朝他飞奔了过去,半路被郁枭卡着腰举了起来。“想我没?”郁枭问他。楚珞珈被他举着转了几圈,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一个“想”字来不及出口,嘴巴就朝他的脸吧唧过去了。只可惜这份短别重逢的喜悦没能停留太久。“你咬的?”郁枭单手拖着他,另一只手不敢相信地指了指门前残破不堪的一排大游行。楚珞珈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那么多花你为什么偏咬我的大游行?!”楚珞珈憋着嘴,他委屈死了。*“撅高点!”半个时辰后,郁枭拿着一朵破败的残花拍了拍楚珞珈满是巴掌印的红屁股。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室内的却拉着纱帘,把透进来的日光滤掉了一层,落在楚珞珈光溜溜的身子上,还留下了纱帘带着毛边的阴影。楚珞珈被蒙着眼,像猫一样不情不愿地把腰往下塌了塌,他刚因为咬花被无情地揍了一顿屁股,结果郁枭现在又让他撅屁股。他总觉得接下来不仅仅是挨那啥那么简单。尤其当他灵敏的耳朵传来有规律的修剪东西的声音,他就开始心里没底,后来竟还有了砂纸打磨的声响。“你要干嘛呀?”郁枭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看了他一眼,“让你给我死去的大游行赎罪。”第114章 郁枭的花(二)很快,楚珞珈就知道了郁枭让他赎罪的方式,是给他当一个会哭唧唧的“花瓶”。 第157章 她点头向几人致意,一边摸着楚珞珈的小脑袋,轻声说道:“小狐狸乖乖。”楚珞珈其实很喜欢郁香兰,但又有点怕她,他总能想起当年差点被砍掉半边耳朵的事儿。他老老实实地缩在她怀里,把黑鼻子舔得晶亮。郁香兰抱着他越走越远,看着视野中越来越小的月季花丛,楚珞珈心里难免有些难过,虽然他不喜欢郁枭的那些花,但那些花毕竟陪着他过完了一个夏天,眼看着它被铲平了,倒还真挺舍不得。他被郁香兰抱到了带秋千的小花园里,郁枭拿来欺负他的茉莉花就是从这边摘的,蒜瓣似的花朵开得正好,风一吹,就吹了满院子的香味。“他们是来种薄荷的。”郁香兰仿佛读懂了他心中所想,“恒儿说你总被咬,种一排薄荷能驱蚊虫。”“等薄荷叶长大一些,就把它们摘下来磨碎,我做些薄荷脂给你,放在小铁盒里,以后的夏天,应该也用得上。”第115章 尾声(虐)郁香兰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长不短的一句话,也要中途停下几次喘喘气。楚珞珈仰起头来看她,黑漆漆的狐狸眼中起了些泪光。郁枭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属他陪伴郁香兰的时间最长。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郁香兰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也清楚地知道,从前那个可以毫无负担耍大刀的女人,已经连爽朗大笑的力气都失去了。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会迎来两种不同的结局,日渐干枯,或戛然而止,没人说得清到底哪一结果会更好,也没人拥有选择的权力。楚珞珈一直很抗拒去想这些事情,他怕自己有一天会羡慕别人可以在蹉跎的时光中携手老去,而他只能像陪伴郁香兰这般,束手无策地迎来郁枭生命枯竭的最后一秒。他觉得这对他来说很残忍。但他没后悔过,至少他还有着一份保护郁枭的能力。只是他没想到,会被意料之外的突变打了个措手不及。*临近九月末,天气转凉,楚珞珈的毛也长了回来,在他几次三番企图蒙混进军校失败后,忽然得知了郁枭因违法乱纪被学校开除了的好消息。他最初还有点高兴,他也知道郁枭不是念书的料,可他没想到郁枭对此反应却是相当激烈。最让他意外的是,郁枭上头的那几个哥哥,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说话。他觉得其中定有什么不对,决定去找郁恩问个清楚。郁恩似乎也猜到他会来找自己,一进屋没等他问出话来,就先一步开口道:“你带郁枭走吧。”香炉里依旧放着茉莉香片,只是今日的气味要比往日苦涩得多。他的心脏也随着屋里清苦的熏香一而再地下沉。“是出什么事了吗?”郁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眉心抽动了一下,楚珞珈知道,那是一个人要发怒的前兆。事态比他预想得还要差,七月初开始,南方沿海的城市就已经陆续沦陷,这件事被上头压了下来,但这笨法子能短暂的瞒过大多百姓,却瞒不过他们这些耳目灵通的地方官。尽管郁家早有准备,却不曾想耗费了那么久的人力物力建造出来的驱逐舰,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被强行调往去了中央,为大人物的生日宴冲排场。郁恩讲话时,一言一字下都压抑着歇斯底里的怒火,仿佛在牢笼中拘困了好久,才得以宣之于口。“没法拒绝吗?”他下意识问道。“他们说此时阅兵才是展现国威,震慑侵略者最好的……算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联合军 的船都他妈快开过来了,我要是有法儿,也不会让你把郁枭带走了。”郁恩的口吻有些急躁,“现如今走水路太危险,我有一架没有编号的直升机停在港口沿岸的一处平地,但那只能容纳两人,你们上去之后尽量往西北方向走,等平静了再回来……”他忽然间的停顿让楚珞珈感到不安,他紧锁着眉头望向郁恩,颤抖的瞳孔仿佛再祈求他不要说出来。不要说那句他不想听到的话。“万一等不到那一天,你们就永远别回来了。”说完他缓缓俯下了身子,用飞毛的小刷子,一点一点扫掉了香炉中的残灰。门是在下一个瞬间被撞开的,郁恩禁不住手一哆嗦,大半的香灰就倒在了他的皮鞋上。“我哪儿都不去。”郁枭洪亮的嗓音从门口由远及近地传过来,郁恩叹了口气,扶着桌沿抬起身子向上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烙下的抬头纹径直堆叠在了额头上。郁枭错开他的视线,把愣在椅子上的楚珞珈拎起来夹着,“你跟我回去,不许乱跑,找你半天了。”“郁老五,这事没商量,叫林嫂给你收拾东西,明天就给我滚蛋。”见他拿了人就要往外走,郁恩当即板起脸站起来。这显然不是他俩第一次就这个问题起争执。楚珞珈明显感觉到郁枭箍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心中暗叫不妙。两个人此时都处在情绪极端,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峙下去迟早要出问题。“大哥,你和十年前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果然,他还没等做些什么,就听见郁枭转过去如是说,字字怼在郁恩最触不得的地方,“出了问题不想着怎么去面对,就知道把我送走送……”拳头越过桌面直接挥到了郁枭的脸上,他也不躲,就那般直挺挺地接了下来。“你有话好好说你打他干什么!”楚珞珈张口大喊道,他心疼坏了,郁枭挨打的那半边脸肉眼可见地红肿了起来,内嘴角被牙齿磕破了,丝丝的血迹顺着口角溢出来。“你又有什么长进?死倔死倔的臭脾气,安条尾巴就能当头驴!”郁恩脸色涨得通红,额角上青筋暴起,又被他气得起了层虚汗,“我他妈要是有办法就把整个城一块搬走?可我做得到吗?鬼子不出三天就会从港口上岸,可他们抢了我们的战舰,抽调了全城近一半的兵力之后告诉我,要严防死守!要誓死护住海岸线!”嘶哑的叫喊声在空荡的书房内回响,荡了一圈又一圈,郁恩似乎也没料到自己情绪可以失控成这般,从前那么多阴霾他都扛得下,怎么如今空长了年纪,却能干出这么失态崩溃的事儿。他无措地看着郁枭越发晶亮起来的眼,想伸手抱他一下,可却无法忽视掉手心里却残留着刚才那一拳的痕迹。 第159章 下山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难走,不间断地有树枝划过窗子,尖锐一点的会留下一道花白的刻痕。郁枭忽然有点庆幸楚珞珈一直没敢回过头来看他,不然他恐怕也没办法扭头走得这么干脆。风衣的衣摆依旧随着山路颠簸,只是不同于来时,里面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郁枭本没心情理会,被颠烦了掏出来一看,却不想强压着的鼻酸一瞬间全涌了上来。那一是个洁白通透的圆形玉器,中间镂空处穿了一条泛着毛边的古旧红绳,平安扣的反面雕刻着一个字迹很淡的“恒”字,和他当年亲手系在小狐狸脖子上的那个,如出一辙。*楚珞珈在狭小的铁壁里喊哑了嗓子也没能将人喊回来,他的指甲被锁扣磨得出了血,不过锁扣也被他咬得没个锁样儿,末端孤零零地吊着他的口水。在驾驶室蒙着脸酣睡的飞行员终于是睡饱了,懒洋洋地掀开盖在脸上的地图纸,可惜那纸张过于老旧,他迷迷糊糊地忘记了轻一点力,竟然直接给扯坏了一角。“完蛋,罪过啊,罪过!”他自言自语地嘟哝起来,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粗俗,又合十双手诵了句佛经,冥冥之中仿佛听见了微弱的哭声给他伴奏,他一扭头,就发现楚珞珈正烂泥一般瘫在地上。“怎么就你一个?你家将军呢?”他问道。楚珞珈神志不清地掀开了红肿的眼皮瞧了他一眼,张嘴第一个音儿就染上了哽咽。“他去给别人当将军了。”道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记忆里的那只疯狐狸转性了,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涉及到郁枭的问题上没有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只是下一秒,楚珞珈强装出来平静小脸就难以抗拒地皱在了一起,低低哑哑地哭泣声从他胸腔里一股一股地往外涌。“我只想做将军的小狐狸……”可我的将军却总想做别人的将军。这后半句话,狐狸没能说出口。第116章 好久不见“……那狐狸和它的将军分别后不久,联合国军就从北港的金鱼湾连夜突入,狡猾的敌人本想打青阳军方一个措手不及,却万万没想到作为地头蛇的郁家也是个老牌流氓了,他们沿岸的各处港口设置了大批特殊加工过的带刺渔网,又利用地下暗道左打一枪右放一炮,耍得敌军那叫一个团团转啊!”折扇一开,长虹仙人四个带着醋味的大字赫然展露在围观的游客面前,道士拿它微微遮挡住了一张一合的嘴唇,自己躲在后面拖出了耐人寻味的尾音。很快的,他那双带着自得意味的眉眼就换成了潸然泪下的模样,语气里也添了十足的哀戚味儿,“只可惜寡不敌众,后方又不给支援,战况僵持了短短三天就开始走下坡路,最终整个城市淹没在了空袭的轰炸中,军部无人幸免,只有少数的百姓顺着通道逃去了别的城市,可怜那只狐狸,也又一次失去了他的将军。”人群里应景般地响起了啜泣声,道士见气氛渲染地到位,立即操起了一口哭腔,指着青苔石阶上的枫红痕迹,悲痛道:“你们可知这珞山的石阶为何红得如此触目惊心?”“那是被血染红的呀!”情绪来了,道士站起来用颤颤巍巍地双手指向了通往山顶的石阶,嗓子里的哭腔也更浓了些,“在同将军分别后的日日夜夜,这只可怜的狐狸从山脚一路叩首至山顶的神农庙,它还在佛祖面前立誓,誓言那叫一个字字诛……哎,那边那大妹子,千万别碰他啊!”他说话间用余光瞥了一眼缩在菜筐里睡觉的狐狸,却被入眼的场景吓得满面心酸都维持不住了。一个穿着学生制服背着书包的小胖姑娘正蹲在菜筐边上,对着睡着的狐狸跃跃欲试地伸手。被道士喝止,人群的目光也一齐投了过来,姑娘有些怯生生地收回了手,看着道士小声问,“它……它会咬人吗?”道士沉着脸,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菜筐和狐狸一齐端了起来,义正言辞地看着那姑娘说道:“摸一次十块,合影二十五。”姑娘:“……”“你是高考生吧?”道士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小姑娘,明天的高考是夏天的要事之一,他对此也颇有耳闻,“下山第一个路口左拐,孔庙在隔壁那座山头,我这儿是神农庙,管吃管喝管生病,就是不管学习。”“……不,我不是来祈福的,是……”姑娘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是我在网上看到有人传视频,听说了这里有关白狐的传说,所以就、就很想来看看。”“哦。”道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端着菜筐前后左右地晃了起来,把里面那只缩成团的狐狸抖开,“敢情是来看他的呀,不过他现在掉毛,长得有点丑,对了,你有现金吗?我这儿没信号,用不了微信支付宝。”姑娘仰着肉嘟嘟的小脸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发现商机的道士又把睡眼惺忪的狐狸送到围观的游客面前,抬着他转了一圈,对着众人说道:“来来来大家,故事咱听完了,总得意思意思掏点银子,帮小道贡献一份翻修寺庙的钱,神明会永远保佑你们全家的!对了,咱掏过钱的摸狐狸最高打八折!瞧瞧这毛茸茸的小耳朵,客官想摸两下不?”“道爷我捐二百!”人群中忽然有一声线洪亮的中年妇女高举起两张红色的钞票,“道爷是我家恩人,多亏道爷上次告诉我说早点领我爸去查肝,一查就发现肝部有一小块阴影,医生看了片子说是肝癌早期,还要来得早,恶化了就不好治了!”其他人一听,也纷纷附和起来,掏钱的掏钱,问药的问药。道士最近对收钱一事乐此不疲,三个山头三家庙,东边山头的孔庙一到夏天门槛就得翻修,门前那叫一个人山人海,香火旺盛,隔壁的财神庙就更不用说了,千里迢迢来参拜的都不在少数,庙内修葺更显财大气粗,争着捐钱的财团也是数不胜数。可那又有什么用?投再多的钱,也是拜了寂寞,财神他老人家忙得很,在路上待的时间比在庙里的时间还多。但这可给道士眼红坏了,他千百年来兢兢业业地守在庙里,为前来参拜的信徒排忧解难,没想到最后竟然会为了生活,逼得他这个被供奉的神仙本仙亲自下到半山腰来卖艺赚钱,只为了攒点银子修修他那个漏风漏雨的小破庙。听着零零碎碎的硬币落在菜筐里的声音,道士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连框内忽然一轻都忘了去管。游客们也没注意到偷偷跑掉的狐狸,对于他们而言,比起故事里瞎编出来的那只灵狐的后代,他们更在意的还是这个自称是神农第三百八十八代后人的道士。但小姑娘却看见了那只狐狸。“小狐狸!”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别跑呀!”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