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二丫不好惹》 第一章 纵断魂 良善岂可欺? 秋来了。 日微凉。 草叶菜叶镀了层银霜。 青山绿水间,一大片金黄的黍米穗沉甸甸的随风轻摆,像苍天铺下的锦缎。 田畦间的菜园子里长满一列列刚露出地面初成身量的小嫩萝卜,碧色光滑的外皮绷的紧紧,指甲划上去,汁水迅速渗出来。 一粗布麻衣,梳着两个总角辫,抿着花瓣形的小嘴,瘦得如一根筷子的女孩蹲伏在萝卜畦旁,目光炯炯地盯着一排又一排触目诱人的青翠。 “咯嘣咯嘣”嚼嫩萝卜的场景响脆在脑里。那股甜辣多汁的滋味涌上舌头。 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亮的叫起来,干涸的喉咙大口的吞咽着口水,站起来,如黑豆般的眼神闪着光,四处探照灯似的打望,甫一看见前方地头劳作的母亲,便露出极欢欣的笑容,摇臂喊道:“娘,娘!” 躬在黍米田里埋头拔草的妇人,灰白的发凌乱地漂浮,黑色粗布麻衣拖拽着大片的补丁随意而严密地裹住她。裹住她的皮,及皮下的根根肋骨。 她头垂的低低的,一手扶着腰,一手努力的耕伐着地上的杂草,速度很快,间或有极韧的草茎利器般划破她的手,也顾不得。 小女儿自菜田里的喊也顾不得。 她的后方一半大女孩,直起腰来,喘口气,带着提醒轻喊一声:“娘,妹妹喊你咧。” “娘,我饿,我饿。”萝卜畦旁的女孩跑上田埂跳着脚淘气。 妇人终是停了一息,缓缓艰难地往上抬抬腰,酸疼刺骨的感觉令她皱了眉头。 她的腰停在半空,眼睛看着女孩,露出一丝笑,“二丫乖,等娘和姐姐弄完田里回去就给你整饭。” 娘每次都是这句话,二丫不满意了,撅着嘴淘气:“娘,我饿,我饿,萝卜地里没人,拔一个,就一个好不好?” 大丫脸上的汗水流下来,进了眼睛,瞳仁瞬间模糊,妹妹的轮廓看不清楚,只看到不停跳脚的焦灼与淘劳。 她小心翼翼地转头四望,小心翼翼地提醒:“娘,确实没人,让小妹快点……能行……” 二丫娘转动脑袋看看,四周确实没人注意这里,大片的黍米秸森森而立,金黄的穗头垂着,迎风轻轻晃动,沉沉的感觉在述说今年的收成真好。 不远的田里,同样有许多劳作的妇人与男人,他们看着大片的黍米田,发出同二丫娘一样的叹:今年的收成真好。 几天后收割了去,黍米穗割下来去皮,晒干,待米粒变得金黄,堆成山,一齐送到县里桂大户家里去。 金黄的米粒熬起饭来一定很香吧。二丫娘不禁舔了舔唇。这么想着肚腹里火烧火燎的饿起来。 “娘,到底行不行,行不行啊!”二丫烦躁淘气的声音又传过来。 二丫娘面露苦楚,焦虑,她也很想同意,她很想点头,她的孩子饿啊! 可是,桂家的那个打手,那个叫桂麻子的常常在地头逡巡,若是被他看到..... 怎么办?女儿看起来饿的急了! 苦命的孩子啊! 她干涸的目,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的孩子,瘦的皮包骨头,面对这成片的金黄谷穗,却一个也食不得! 小女孩看娘亲脸上不断变化的神色,犹豫、焦虑、胆怯、隐忍,交替叠加,却没有一个表情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点头,一个同意,她便可享用一个小萝卜而已! 桂麻子就是再厉害,应该不会阻拦一个小女孩去吃那么一个小萝卜的。 二丫咬咬牙,娘亲不点头,我自己点头! 她倏忽扭身掉头,蹿到埂下的菜田里,缩了脖子,踮起脚,悄悄朝那片青翠进发。 大丫低伏了身子,屏住呼吸看着妹妹,替她捏一把汗。 二丫瘦削的手指哆哆嗦嗦地伸向萝卜,触到了,只一个使力便拔了出来。 她欣喜万分,忙揪掉缨子,就衣服上擦一把泥,两手胡乱擦擦,忙往嘴里送去。 咯嘣!脆啊! 她享受的眯了眼睛。 “二丫!!”一声凄厉的喊声平地而起。似突然撕裂的布帛,撕裂的声音吓了人们一跳。 二丫没弄明白是谁在喊,她顾不得了。 一张穿了皮靴,靴顶带着铁皮的大脚踢向她的脑袋。 二丫像个破麻袋飞了起来,重重摔在田埂上,血水自嘴里涌出来。 没来得及咀嚼的萝卜块染成了暗红色,堵在嘴边。 细细的手指无力的摊开,手里的萝卜滚落到地上。 “娘的,竟敢偷吃,扒了你的皮!”桂麻子狞着脸皮看也不看倒在地上不动的二丫,冲着奔来的二丫娘和大丫甩开手指头,戳着,唾沫星子自他歪斜的嘴里蹦出来:“臭要饭的,管好嘴啊,再让我看着谁偷吃,弄死他!” 大皮靴极欣赏地低头看看自己的铁皮靴,十分得意的边大笑边离开了,这靴子真是好使,踢起这些奴役来,一踢一个准儿。 踢这丫头就更好玩了,竟能把她踢飞起来!原来我有这等脚力的?比踢木球好玩多了! 二丫娘和大丫发疯般扑过来,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孩及嘴边淋淋的血刺痛了她们的眼睛,剜去了她们的心肺!痛彻心扉的哭嚎传遍四野。 二丫啊!你要了娘亲的命了! 可地上的女孩,只是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任凭她娘和姐姐的眼泪洒了一身。 邻近田地的人们奔过来,呆呆地围着瘫倒在地的娘仨。 二丫怎么敢去薅那小萝卜? 触目惊心的鲜血刺激了人们的脑! 孙家汉子没了头的躯干,狂喷而出的血注,顿时又蹿入众人脑里!那天的天都染成了赤红色!鼻尖的血腥气至今仍牢牢缠住人们不放! 只因他竟敢站出来反抗桂大户,凭什么抢了他们的田! 桂大户指使他的奴才桂麻子,旁若无人,旁若无人的砍了孙家汉子的脑袋! 黄泥村所有的田都落入桂屠子之手! 兰二丫竟还敢去偷偷薅那小萝卜! 有人颤抖着伸出指头探了探二丫的鼻子。 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兰,兰嫂子,人不行了,快......回吧,回家吧……” “嚯嚯嚯!” 大皮靴的声音! 人群露出悚然畏惧的眼神,四下散逃! 桂麻子可惹不得!他的东家桂大户,有个在宫里做丞相的族侄,桂大户由一个屠子一夜之间鸡犬升天,收罗大批地痞无赖做打手,摆出阵仗四下抢掠,圈地。 民失其田,沦为奴役。桂家横行四方,无人敢拦! “都他娘干活去,想偷懒?!”桂麻子拧着三角眼,扯着公鸭嗓使劲的喊!“你们三块货还蹲这干啥?死起来干活去!” 二丫娘睁着赤红的目狠狠地看着他! 她的腰突然动了,她勃然爆发起来,扑向桂麻子:“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 桂麻子大骂一声,甩起大皮靴就踹过来,一脚踢在她嶙峋的胸骨上! 二丫娘疼的说不出话,疼痛像刀在切割着她的肉,连呼吸都不能!心肺痉挛而无助。 大皮靴还自未停,暴雨般踢向她,踢向她干瘪的身! 大丫尖叫起来,抓起田头的石头坷垃拼命的砸去,没头没脸的砸。 桂麻子眼斜斜看着地上的二丫。地上的小人儿像被掰断的枯枝,只是躺着,嘴巴大大的张着,眼睛闭的紧紧,面皮青黑,血水淋淋地耷拉在嘴边。 “死球……晦气……”,桂麻子咒骂一声,“扑!”朝母女俩吐出一口浓痰,扬长而去。 他可没功夫同这些贱民吵吵,不就死个丫头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丫头死的好,这下没人敢偷吃了!再有敢吵吵的,我砍了他们脑袋便是。 想想自己现在生杀予夺的“光荣”,地痞桂麻子不禁得意地狂笑起来。 他拽开步子往镇子上走,心里惦念着昨天答应了归家院里的小娘皮,要给她买胭脂,可不能耽误了。 急急赶着去风月场胡混的桂麻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地上躺着的这个如尘如泥般平凡的女孩,几日后会成为他此生最大的噩梦!不!他甚至没有机会再做梦了! ------题外话------ 农女二丫这本文,清雅又接地气。男主的身世惊世骇俗,于高处流落民间,这在历史上是有真人真事为背景的,不是凭空捏造哈。后几章男主出现后,糖分猛增,十分上头。 小仙女们,本作者撒泼打滚,无节操求收藏啦!求收藏,求收藏! 第二章 圆月夜 圆月迎新生 田埂旁劳作的人们见大皮靴远去了,有几个妇人奔过来。 “兰嫂子,我们送你们回……” 有人伸手抱起二丫。 二丫娘的腰伏在地上吐气,大概折断似的疼,她的眼望过去,牢牢望着地上的“枯枝”。 嶙峋的手伸出去,抠着地上的土,身体像沉重的秤砣,拖拉着向她的小女儿爬动。 “嗬……嗬……”,干裂的唇自喉间挤出破裂的声音,灰白的发,灰白的瞳仁跟随着小女儿,两手伸出去,无限伸出,痛苦像洪水,铺天盖地,自二丫娘的眉眼间倾泄下来。 张婶两只手好好的抱着二丫,好好地走到二丫娘身旁,好好的放到她怀里。 二丫娘将“枯枝”护在心口。泪水,决堤,无声而磅礴。 兰二丫被桂麻子踢死了。 不出半个时辰,这消息便似裹了冰碴子的风刮遍黄泥村的田间地头,胡同旮旯。 这风将粗布麻衣们的腰吹的更弯了。脸上的卑微又更深了一层。 “能怎么办呢?桂大户家的奴才……县令老爷在桂大户面前也得摇尾巴……” 张婶把二丫好好的抱着,放到了兰家的小茅屋里。又推上小板车,把二丫娘拉到小茅屋里。 娘俩并排躺在木板床上。 二丫闭着眼睛。 二丫娘睁着眼,直直地睁着,凝住了。 “大丫,家里有吃的,喂一口给你娘……莫哭了……总得活着……好好的……”院子里传出张婶嘱咐大丫的声音,开柴扉的声音,脚步远去了。 张婶急急离去续着田野里的活。 大丫在院子里转圈,她的影子跟着她,前后左右的转。前后左右,只她的影子跟着她。 “做些吃的,给娘……还有妹妹……”影子的主人喃喃自语。 灶房里升起炊烟,大丫坐在灶膛前直直地盯着火焰。 灶膛里的火噼里啪啦的响。 往日灶房里做饭,妹妹早早就站在锅台旁了。 大丫盛了一碗汤水,端到茅屋里,想扶母亲起来。 “娘的腰起不来了,好孩子,娘也不饿,你吃吧,吃完了,去同张婶借几个铜板,给你妹妹……”,兰李氏皱着眉头,努力的吞咽着喉间辛辣,“给你妹妹扯个木棺……” “哦……” 大丫放下汤碗。草鞋带着大丫出去了。 草屋内只剩二丫闭着的眼和二丫娘直直盯着棚顶的眼。 木棺是在夜里运来的。 大丫给二丫换上了干净衣裳。抱起她,缓缓向棺材走去。 秋凉乍寒,深灰色的夜空竟然挂着一轮明月,硕大如盘,光圆光圆。好像就挂在大丫的头顶上,这使她周身都泛出光来。 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大丫抱着二丫,在光里呢。 光芒自大丫身后伸出来,蓬勃的伸出来。 晶莹洁白的光啊。 如羽浮动,漫漫围拢。尽数投在大丫和二丫身上。 人群的眼慢慢模糊,光雾使得他们恍惚。 没人看见,大丫两臂间的女孩,青紫的脸渐渐泛成莹白,紧闭的双眸轻颤,在一团光雾里霎时睁开了眼睛。 与满天星辰辉映。 第三章 双髻摇 笑容生两靥 “姐姐,要到哪里去?” 一道略带童稚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 大丫惊然垂眸! 人群轰然倒退,惊骇将他们挤出篱笆墙,萎缩到角落里,偷眼去瞧。 二丫自大丫胳膊上跳下来,蹦了两蹦,咯咯地笑着,伸手去摇大丫:“姐姐,要到哪里去?娘呢?” 篱笆墙外惊骇的眼,惊骇地去瞅地上。 圆圆如盘的明月下,二丫的影子活蹦乱跳呢。 篱笆墙挤破了,好奇的眼睛们塞进茅屋里,直瞅着二丫。 粗布褴衫,总角女娃,正咧嘴笑着坐在床沿,声声唤:“娘,娘,是我呀,我是二丫呀。” 兰李氏已然欠起身,几乎要坐起来了,她的眼泪流了一脸啊,嘴巴却在大笑着。她握着小女儿的手,手是温的呢。她使劲掐自己胳膊,胳膊是疼的呢。是真的了! 喜悦像初春疯长的花木,自心里往上蔓延,拖起她大大的笑脸,连耷拉下去的眼角都翘了起来。 “我没死呀,只睡着了,梦里有个神仙说呀,我是锦鲤的命,好运着来,让我快点醒呢。”二丫笑眯眯地说。 人群唏嘘一片,原来二丫没死呀,还得了神仙眷顾,这么好命的。 人群深信不疑。 古代的人,古代的思想,古代的家,“新的”兰二丫扫望着周围,扫量着自己:土布麻衣,草鞋双髻,记忆中残破、凄苦、暗无天日的日子,饶是兰灵儿都忍不住唏嘘感叹! 望着茅屋顶结着的蛛网,兰灵儿眯着眼,微微笑了,兰二丫,想必你知晓我是个热心肠的,才一缕怨气不灭,将千年后的我拘了过来?你的家,不,现在是我们的家了,是真的穷啊。 没的吃没得穿,家里的田地同村里其他人一样被桂大户家掠夺。人们口中的桂大户直如阎王爷般可怕呀。桂麻子是他手下的一条腿子,取人命直如草芥。 天将降大任于斯,苦我心志,劳我筋骨,饿我体肤。 是真的好饿呀。 “娘,姐姐,我给你们做饭去。”二丫站起身。 人群哗啦啦往后退。一个妇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或哭或笑地瞅着她。 二丫笑了:“张婶,屋里坐吧,我去做饭呀。” 张婶鼻孔扇了扇,僵直着身子动不了。 二丫笑眯眯走出茅屋。丈二院子,篱笆墙,灶房是黄泥糊就草棚为顶,锄头与耙篱倚在角落,两角镰刀挂在泥墙。 茅屋稀疏,远山自村郭外逼势而来,黑黢黢耸立于夜色。 二丫一抬头,头顶月亮如硕大银盘,光圆光圆,伸手就能摘到似的。 掀开灶房的瓦罐,借着月光,一眼能看到光亮的罐底。左顾右盼,依然是光亮的罐底。 “大,大丫,让你妹等着,我回去给你们带吃的。”院子里,张婶的大儿子大升贴着茅屋轻喊一声,极速地遁走了。 屋里头,兰李氏笑着的声音传出来:“张嫂子,让你跟着费心了,又拿吃的又借铜板,总要还给你们的……” 张婶只管笑呵呵,宽慰着,应和着。 她的脑里却在想,傍晚时候,桂麻子又来了趟地头,指派其他人接管了二丫娘种的田。 她们自此断了口粮了。 桂麻子就连发霉的陈米,生芽的土豆都不会再给了。 二丫静悄悄站在院子打望半天,抄了篮子奔出去了。 月亮跟着她出了柴扉。 黄土路两旁,茅屋后檐根儿,二丫仔细地寻来,间或停下,挖一铲子,篮子里便覆了一层薄绿。 村东头的小河旁,二丫欢欣起来,铲子挖个不停,苋菜,猫眼菜,蕨菜,零散在略潮湿的土里。 深灰色的夜空渐渐泛蓝,明晃晃的月光下,小小的身躯自田野间卖力地起伏。身旁的篮子满是各种各样的野菜。 沾满泥巴的小手就着河流,麻利地清洗着。 月亮再次跟着她动了,回到篱笆墙内。 大丫正在灶房烧火,妹妹的身影像往常一样出现在锅台旁了。 一切恍若如梦! “姐姐,咱们做薄饼子吃。” 清亮稚嫩的声音,是二丫啊,是自己的妹妹啊。 她出去片刻后便采来了野菜,加上大升送来的半瓢金黄的黍米面,可以吃顿饱饭了! 大丫起身去和面,和了两个面团团,黑黑的高料面给自己,金黄的黍米面给妹妹和娘亲。 二丫笑眯眯,接过面盆来,将两个面团揉在一起,脸上的笑,明净如圆月:“姐姐,看妹妹烙薄饼给你们吃。” 大丫吃惊地站在案板,灶台旁,看妹妹利落地擀面,摊面,又汆烫了野菜,着油盐炒了野菜,不多会儿,饭食便准备齐整。 妹妹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本领的?! 二丫没有忽略姐姐眼里的吃惊,她只是眯眯眼笑,娘亲,姐姐,并那给桂家跑远程脚力的爹爹,往后的人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家一起加油,过日子啊! 兰李氏嘴里嚼着薄饼,眼里看着女儿们,腰都不疼啦。 “叽叽喳喳啾啾”,清晨,一群雀鸟跳跃在各茅屋间玩耍。因黍米成熟的季节,雀鸟成群结队到处飞,茅草屋顶,软和舒适,夜晚便栖息在屋檐下。 二丫自这番鸣叫中醒来,姐姐帮着她梳好垂肩发,头顶两个总角髻,特别在髻上别了支羽毛作饰。 吃过薄饼,安顿好娘亲,姐妹俩各抄起一把镰刀,扛着锄头出门。 分给娘亲的地,得天天去打理,待有了收成,桂家总会给点粮食,不至于使这些苦力们饿死。 姐妹俩爬上坡头。 “二丫,你来了。” “二丫,你真的好了?” “二丫,你不会再死了吧……” 路两旁的田里,粗布麻衣们直起腰来看着她,同她打招呼。 二丫笑眯眯爬上田埂,站到昨天娘亲忙活的田里。 娘亲不在,两个伯伯在呢。他们躬在田里,卖力地除草。 “大伯,二伯,谢谢你们帮忙呀,我和姐姐来拔草啊,你们便走吧。”二丫站出来清亮亮笑眯眯地喊。 大伯直起腰来,脸上讪讪:“是二丫啊,那个,大伯不走了,你们走吧。” 二伯直起腰来,瞥一眼地头上两个瘦瘦的女孩:“你们回家去吧,这块地桂家指给我们了。” 娘亲作苦力的田地,没了,她们彻底成了没田的人了。 姐妹俩站在一起,站在田埂上,秋风吹起她们的补丁衣,吹到她们瘦弱的身躯上。 周围的田里,人们躬着腰忙来忙去。 只她们俩垂着手站在田埂上。 “嚯嚯嚯!” 耳边突然传来奇异的熟悉的音,大丫垂善的眉一瞬惊起!忙张开双臂,将二丫揽在身后头。 铁头皮靴来了! “你们俩赔钱货杵这干嘛?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大丫盯着大皮靴,身子止不住的抖啊抖,惊骇涌上眼眉。 看到这份惊惧害怕,桂麻子别提多得意了。 二丫自大丫身后出来,笑眯眯地,两个袖儿垂着,脖儿朝前一伸,屁墩儿一撅,牙龇出来:“小的给麻叔请安啦。” 桂麻子哟呵一声,迈动大皮靴赶过来了。 大丫抖得更厉害了。 “小贱人这不没死么,昨日还在你麻爷面前挺尸,想偷懒?”桂麻子围着姐妹俩转圈,三角眼如刀子盘盘剥剥。 二丫哈着腰笑:“拖麻爷的福了。我们姐妹俩来上工呀,不曾偷懒呀。” 桂麻子停住脚,大皮靴闪着瘆人的光,骂道:“上哪门子工?本爷不追究你们娘仨躲懒耍滑已是格外开恩,还想着来上工?趁早滚蛋!这片地啊,爷不让你们种了!滚,滚,滚!” 大丫哆哆嗦嗦拽起二丫便逃。 回头望去,田埂上,桂麻子得意张狂地笑着,脑袋往后仰着,身子挺出去,张狂,残酷。 二丫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眼神如刀,绕着站在高处那块料,盘盘剥剥。 姐妹俩拐了个弯,去了小河边。有几个年迈的婆婆在挖野菜。 二丫探着脑袋朝她们的篮子偷窥。 “二丫啊,你好了……”,没牙的婆婆笑的欢。 大难不死的人有大福唻。垂暮之年的人啊,格外看重她呢。 二丫笑眯眯点头。蹲下来,铲子不停挖着野菜。 “二丫啊,你娘唻?”婆婆问。 “我娘在家里……做不得活……”二丫答。 婆婆便同另几个婆婆叹了气,“二丫好了,她娘得病了,地也不让种了……” “天杀的桂麻子,不让人活……” “亏得二丫好了,你们听说没,桂麻子弄死了好几个人呢,还是镇上的有些头脸的……” “竟没人能治住他?” “没啊……” 二丫笑眯眯往婆婆更靠近一点点:“婆婆,我问你,桂麻子家住哪里呀?” “在镇上呢……”,婆婆答。 “哪个胡同呀?”二丫问。 “这可不知道,咦,张老头来放牛了,二丫啊,问问你张爷爷吧。”婆婆答。 “姐姐,你同婆婆挖菜,我去找张爷爷拉呱啊。”二丫蹦跳着跑开了。 河对岸,老牛将鼻子埋进水里,牛饮。张老头把着个旱烟袋咂,烟圈儿一轱辘一轱辘绕出来。 二丫笑弯的眼睛自烟圈里露出来。 张老头龇开豁口的牙笑了,“二丫啊……” “张爷爷,我来问,桂麻子家住哪儿呀?” “住镇上呀。” “哪个胡同?” “瓦片胡同。” “他平日里都去哪儿呀?” “来咱们村上,去,去归家院……” “张爷爷,归家院是什么呀?” “是,是……,哎呀,二丫啊,你才刚好,外面风大,回家去吧。”张爷爷蜡黄的脸竟然红了。 “知道了,张爷爷。” 二丫蹦跳着回来了。 大丫已挖满了一兜野菜,用大衣襟篓着。 “姐姐,我们回家吧,把东西搁下。” 姐妹俩回到篱笆墙内。 兰李氏不可克制的问她们怎么回来了,地里的活干完了么? 大丫不可克制地告诉了她地没得种了。 兰李氏的腰又针扎似的疼起来,脸色乌青乌青,隐有死气闪绕。 “姐姐,我们得去请郎中。”二丫两唇动着,眼里闪着沉光。 “我去,我去,你不识得路。”大丫心急火燎往外走。 “姐姐,带上镰刀,小心啊。”二丫将镰刀塞到大丫手里。 大丫急切地离开。 二丫回到篱笆墙内,将最后一点黍米面倒入锅里烧成稀粥,抱着娘亲的头,一勺勺喂进嘴里。 再没有面食了。 肚子火烧般饿起来。 她蹲在小提篮旁,捡出一小把干净的野菜,倒入开水里汆汤,捞起来,放到嘴里一下一下地嚼。 ------题外话------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生的希望啊! 第四章 红颜劫 绸缪护亲伦 天黑透时,大丫终于回来了,乘着牛车,带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和很多吃的。 老头拿下诊箱,取了银针针灸,又给二丫娘正骨,还留了一大堆草药,满脸堆笑,温声嘱咐姐妹俩好好照顾母亲。 二丫清冷的眼重又有了温度,笑眯眯,她在想,还是好人多啊…… 大丫带回来很多好吃的,有面有米,还有肉,还有盐。 肉和盐,是有钱人常吃的东西。 二丫取了一瓢面,一瓢米,还给张大升。 晚饭,娘仨吃了顿好的。肥瘦相间的肉片切的薄薄透明,同原汁原味的野菜炒在一起,油亮亮,香扑鼻。细细的麦子面做成白芯儿的饼,软软糯糯外裹着金黄,馥郁芬芳。 兰李氏腰不疼了,渐睡了。 灶房里,二丫将肥肉切了,搁锅里耗油。 大丫躲到堂屋内间草棚,很长时间才出来,就水缸里舀了水,烧开,在灶房隔间里洗澡。 洗澡为什么哭呢?二丫歪着脑袋想姐姐红红的眼眶。 她蹑手蹑脚出了灶房,蹿到姐姐待的内间,蓝底碎花床单上规整地叠放着一床被子。方方的麻布巾盖住枕头,枕头一边角翘着。 二丫迅速地探过去,捞出一布包来,打开,一条布帛露出来,布帛上的字,可辨为:大丫取银五两,自愿入桂麻子家做第十房小妾,生死由命,与人无尤。 二丫浑身抖起来,脸皮挂着透明的霜,嘴唇乌紫,全身血液都冻住了。 大丫去向桂家借贷了。大丫要钱,人家却要她的人和命啊。不过五两银子啊。 出了内间,二丫站在屋檐下,抬头看月亮。她看见桂麻子的脸得意张狂的笑,他的大手伸出来,掐住人的喉咙,想让人死便让人死,想让人活便让人活。 “哼……”,二丫亮如黑豆的眼睛冲着月亮冷冷的笑。 第二日,二丫牢牢跟在大丫身旁,她去哪,她便去哪。 大丫笑了:“妹妹,你又淘气。” 二丫看看天光,早上过去了,她说:“姐姐,我出门一趟,你在家好好守着娘,柴门锁好,谁都不要放进来。镰刀你拿着一把。” 另一把镰刀,二丫拿着,极速的出了门。 到镇上十里地,二丫跑的一身水,湿透了衣衫,总角有些乱发粘贴在脸庞。 她呼哧呼哧跑到镇上。 有个篾匠在街角编筐。 “大叔,请问一下,归家院怎么走?”二丫问。 篾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叼着蒲草秸秆,说:“往北,老巴街。” 这丫头是来卖自己的?篾匠摇摇头,继续低头编筐。 二丫奔到老巴街,站到披红挂绿的归家院门口,门口倚栏的脂粉女子嫌弃地看她一眼,哪里来的乞丐? “去去去,别碍着老娘做生意。”脂粉挥出帕子驱赶。 “哈哈,仙女姐姐,你长得真美啊。”二丫笑着,腰里哈着,眼里露出崇拜的眼神。 脂粉停了帕子,笑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倒长了张巧嘴,只可惜,你身上没二两肉,妈桑可不收你这样的。” 二丫嘴角邪邪的勾起来:“仙女姐姐,桂麻子麻爷让小的给捎句话,说他想你们了,等得了空就来。” 脂粉一听,噗嗤笑了,帕子摇来摇去:“小丫头怕是想钱想疯了,来讨赏的吧,麻爷断不会这样说道,他不是每日都来么?怎么还会想我们,小乞丐,不枉你白来,姐赏你十个铜板,快走吧。” 二丫面上欢喜地接了铜子,笑道:“瞒不过神仙姐姐的眼。小的是来讨赏的,人道麻爷的赏头最大,可小的老遇不着他,这不才来巴结姐姐么。” “把你个野丫头成了精,街面上混大的吧?麻爷来的时候你早扒窝睡了,麻爷走时,你又没醒,上哪见去?” 二丫笑眯眯直起腰身,转身走了。 街角的篾匠打远见着她拖拖踏踏地来,吐掉嘴里秸秆,笑道:“不知死活的丫头,竟往老巴胡同里钻,那是你能去的地方么。” 二丫拖沓着草鞋,手一扬,将十个铜子扔到他柳筐里,头也不回的走。 篾匠吃惊地看着铜子,又看了看前头拖沓而走的二丫,喊道:“你不是没活路去投奔她们的?既有了铜板为何扔了?看不上?想不想跟我学编筐?” 草鞋仿佛没听见,继续拖沓着走远了。 二丫脑海里一直存着姐姐红红的眼眶,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往家里蹿。 行到镇子边上,有片荒野,路两旁的野地里,长着许多野生的麦子,麻雀叽叽喳喳成群的自草棵里飞出来。 有几只竟扑到二丫脸上。 野生的麦子种子没几颗,芒刺大,这里地也偏僻,没人采。 二丫的眼神落到草棵里黑黑的结了浆的“狗奶”上,她舔舔干裂的嘴,扒拉开野麦,野芦苇,下了草荡,伸手去摘浆果。 撸下好多浆果,用袖子拢着,边吃边快步离开。 跑出几丈地,回头一望,接天芦苇无穷际,白茫茫,叶涛涛,天地赋予好屏障。 二丫跑回家时,天才暗下来。 “妹,怎么去了这么久,去哪里玩了么?”大丫问道。 “出去跑了跑,练练身板。”二丫笑道。 大丫已做好了饭,软糯的饼子,香香的菜。 二丫笑眯眯看着,两手板正的放膝盖上,一点也不想去拿筷子。 “妹,快吃呀。”大丫催。 “囡,快吃啊。”娘亲催。 二丫脑海里想起那片野麦和蒲草,嘴角勾起笑,指尖动动,拿起筷子来,好好吃了个饱。 第五章 蛰伏如豹 女儿生杀意 天完全黑下来,今夜那轮光圆,只剩了半圆半圆。二丫笑眯眯坐在院子里,拉过磨石,仔细地磨镰刀。 大丫蹲在她身边,微笑看着她。妹妹磨刀的动作很有样子。刀刃斜斜于磨石上左右打着圈,打几个圈,便抄起一捧水浇在刀与磨石上,再继续打圈…… 镰刀磨的闪闪发亮。 二丫用布仔细的裹好,背在身上,回头冲大丫笑了:“姐姐,我去找大升哥,今日出去跑,看到一片野麦塘,趁着天黑,我们去割来。” 大丫急忙站起来:“天黑路滑,要现在去么?” 二丫甜甜的笑:“姐姐,有大升哥呢,大升哥壮的跟一头牛似的,没事的。姐姐在家好好守着娘亲,关好门,谁都不要放进来,拿好镰刀喔。” 二丫穿着草鞋,无声的跑了。 大丫心想,妹妹果然是有福的,有了这片野麦塘,野麦割了来,多少也能打几粒仔,磨一点面。 张婶已经睡了,大升和二升没怎么吃饱,两眼炯炯蹲在屋檐下出神。 “大升哥,出来跟你说点事啊。”二丫清脆的声音自石头院墙外响起。 大升惊诧地站起来,他的目光已越过石头墙,看到了门外瘦削的人儿。他慌的后退一步,贴着墙根。 二升眨眨眼:“哥,二丫叫你唻,别怕。” 大升脖子一梗,眼一瞪:“谁怕了?” 草鞋却没动。 二升站起来走出去,拉开柴门,应道:“是二丫啊……” 二丫颠颠跑过来:“二升哥,劳你同大升哥说说,二丫同他去找粮呀。” “找粮?哪里有粮?”二升眼睛更亮了,泛着绿光。 “镇子边上啊,野麦子,一大片,晚了怕被人割没了呀。” “那行那行,咱们兄弟都去吧。”二升打着转,要去取镰刀。 “二升哥,在家看家吧,大升哥拉着板车去,快去快回。”二丫笑眯眯。 大升听说去割粮,再不怕她了,忙裹了镰刀,拉了板车,出了院门。 整日劳累的粗布麻衣们早早隐没于各处草屋,睡下了,带着半饱的肚子,于第二日再挣起来,继续劳作啊。 蟋蟀于草屋根儿簌簌地鸣叫。 板车轱辘轱辘擦着地面,沙沙沙…… 二丫仰躺在板车上,看着头顶的天。 心里微叹口气,“能怎么办呢,弱肉强食……盘盘剥剥……能怎么办呢……” 板车拉着二丫,拉着一车的夜光,同一车的静谧,摇晃在田野里了。 草鞋带着大升走啊走啊。茅屋们往后退啊退啊。头顶的星子一点一点,路上的石坷垃一团一团,黑黑的灌木一片一片。 “二丫啊,野麦在哪里啊?”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呀。” 二丫翻身趴在板车上,仰脸去瞧,芦苇稍头的穗头影影憧憧。野麦丛就在芦苇丛的旁边呀。 “大升哥,我们到了,我们到了。”二丫跳下板车来,挥动着镰刀向齐腰的野麦丛进发。 大升真的壮如牛,他一个人就割了二里地,如山的野麦丛堆起来,堆到板车上,遮住了月光星光。 大升的白牙在灰黑的夜里飘出来:“二丫啊,我们回吧。” “回吧,回吧。”二丫裹好镰刀,跟在车子后头,草鞋拖拖踏踏。 “二丫啊,车子拉着野麦山,回去晒干,磨出麦子,分给你。”大升咧着嘴笑。 “大升哥,秸秆晒干,铺床上,做个好被褥。结成席,做个好席子。”二丫笑。 “是唻,是唻。”大升的白牙飘啊飘。 野麦山摇摇晃晃回去了。 黄泥村的茅屋们近在眼前。 二丫说话了:“大升哥,你先回家,我忘记撸浆果哩,那里的浆果可甜哩,要是我回去的晚了,跟大丫说一声啊,我撸浆果哩,很快就回啊。” “二丫啊,天黑路滑,明早再去吧。” 草鞋没应声,拖拖踏踏远去了。 大升冲着拖踏声喊:“二丫啊,天黑路滑,明早再去吧。” 拖踏声自黑夜里传来回音:“大升哥,我带着镰刀唻,我个头小没人看见哩。” “快点回来啊。”大升喊了一句。 “哎!” 二丫回头望望,野麦山徐徐前行,不多会儿就进了茅屋村了。 她回过头来,蹲下身,扎紧草鞋,束紧发,裹好镰刀,眼神里的光啊,刺破前头的黑夜了。 她动了,草鞋迅疾往前翻飞,带着她迅疾地跑,刺破黑夜,刺破胆怯,一直往前跑啊。 草鞋穿过土坷垃,穿过湿草地,穿过芦苇丛,穿过篾匠待着的街角,停在老巴胡同口,隐在黑暗里。 如豹一样伏在黑暗里,眼里的光莹莹地漂浮。 噗通噗通,心跳的声音像擂鼓,像有人在耳边擂鼓,鼓声盖过了归家院前的喧嚣。 二丫牢牢盯着那片喧嚣,迎来送往,脂粉和着猥琐,和着颐指气使,和着羞辱摧残,和着铜臭,被迎来送往。 一头老牛脑袋垂的低低的,杵在门口,身后坠着一辆罩着布篷子的小车厢。给桂麻子赶车的老奴已不知去向。 老牛杵在门口,杵成了一尊石像。 二丫缩在街口,缩成了一尊石像。 石像上挂了薄霜。 薄霜悄无声息地蔓延。 子夜了。 老牛终于抬起头来,摇了摇脑袋。 二丫终于动了动身子,向老牛走去。 桂麻子一摇三晃,哼着小曲儿从脂粉里晃出来。 老牛垂着脑袋,屁股对着他。 “直娘贼,老疤瘌,老疤瘌?!又死哪去了?!” 二丫忙忙地蹿出来,蹿到桂麻子眼前,呼哧呼哧地蹿到他面前,急得眉眼都拧在一起,腔调都不是人声儿了:“麻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桂麻子晃晃三角脑袋,斜着黄沌沌的眼,“怎么是你?什么事啊大呼小叫?!” “麻爷啊,桂大老爷到黄泥村了,他要看看黍米的收成呢,快去看看吧。”二丫手上使了劲把他往牛车上推。 “你说的是真的?老爷真在黄泥村?”桂麻子不信呢。 “是真的呀,黍米快要收割了呢,他说啊,不能让老贼们偷了去啊。” “对对对,那帮穷鬼都是老贼!” 桂麻子信了二丫的话了,他信了大丫妹妹二丫的话了,信了即将做成他第十房小妾的大丫妹妹的话了。 牛车动了,二丫跳上车辕。忙忙地赶起牛车来。 桂麻子踞在车厢口见二丫歪歪斜斜的赶车,急得腿弯子打颤,伸手一推,“滚一边去,老子来赶车!” 二丫扒紧了车梆,缩身进了后面的小车厢。 老牛被赶的跑起来,牛车冲着官道去了。 二丫自车厢里露出头来:“麻爷,我知道一个近路呀……” 第六章 生杀意 力割奸人喉! 牛车转了方向,路过篾匠待着的街口,路过青石板路,路过土坷垃。 前头芦苇荡白茫茫的穗头,影影憧憧。 “麻爷啊,停车吧,我们到了。”二丫喊。 二丫已从车厢里钻出来,动作随着声音出洞,拉停了牛车。 桂麻子茫然四望,两旁一人高的芦苇荡大片大片连着灰暗的天边,黑夜里像无限多整齐站岗的阴兵,他哆哆嗦嗦打了一个颤。 “这是哪儿?”桂麻子胆怯的问。 二丫跳下车,笑眯眯把他往下拽。“麻爷啊,这是芦苇荡啊。” “到这里干嘛?” “这里没人呀。” 二丫拽着他拖进芦苇荡。 桂麻子退缩了,他的大皮靴退缩了。 大皮靴的铁皮是他专门定制了好踢人的。 大皮靴加上铁皮顶能把人踢死呢。 这个二丫明明死了的。 桂麻子大大的退缩了,他急忙转身,两只胳膊扒拉开芦苇秸秆,往外就蹿。 二丫手心里都是汗啊。 “能怎么办呢,他踢死了你,又要谋取你姐姐啊,你就是我,你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啊……” 大丫明年才及笄啊,她总是看着二丫柔和地笑,她的衣衫都是补丁,结实的衣衫在二丫身上呢。她的肚子总是饿,米粮团团在二丫的嘴里嚼着呢。 大丫总是看着她笑啊,摸着她的头:“妹妹不怕,有姐姐呢……” 二丫的眼眶湿了,她擦擦手心里的汗,对着月亮说:“大丫,不怕,有二丫呢。” 桂麻子逃到芦苇边上了。 二丫眼里的光沉下来,虎瞻鹰视的面容自她小小的脸蛋上浮现出来。 她迅速的动了! 她大喝一声,跳起来,一脚蹬在桂麻子腰间,两手高高挥动起镰刀,迅疾地搭在桂麻子的脖子上。 如弯月般的镰刀弯着完美的弧度,完美的勾住桂麻子的脖子。 二丫脚下用力,两手拼尽全力,镰刀结结实实的割在桂麻子脖颈上,刺进他的血管,刺进他的喉咙。 他的喉咙被一割两半。 鲜血激射四溅! 他的手痉挛地伸向脖子。他想掰掉镰刀,可镰刀已刺破了他的血管和喉咙。 他想大声的骂,想迈动大皮靴踢。 可他的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翻动着眼仁在想,要是今晚不去归家院,不去耗力气,我便能捏死这个小贱人,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二丫眼里的光,透心的凉,谁都不敢望。她拽着镰刀,拼力往下一拉! 桂麻子大大的仰了头,两手痉挛地揪着喉咙,痉挛地往后退,擦过芦苇的秸秸秆秆,一头载到后头的水洼里。 脑袋直直的栽进去,泥水石头沙子,钻进他的鼻孔,埋没了他的头。 二丫克制不住的狂吐起来,可她穷啊,穷的肚子里没有一丁点粮食,没啥可吐的。 二丫大口的呼吸着,踉踉跄跄奔出芦苇荡,就着路边的草叶狠狠地擦净镰刀。 在路的另一边,低头吃草的老牛,淡漠地抬起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二丫踉跄着奔过去,一把抱住老牛的脖子,呜呜的哭起来。 “哞哞……”,老牛低低叫了两声,拿脑袋去蹭二丫,温柔地蹭着二丫。 二丫哭的更凶了。她两手牢牢抱着老牛。 天地苍茫间,两列芦苇兵夹道中,梳着两个揪揪辫,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女孩,同命运绝地抗争!张牙舞爪的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沉沉压抑的呜咽声里,忽然渗进一丝“沙沙”声! 老牛的长耳倏忽转个圈,立起来,牛眼瞪得大大的,蹄子撂起来。 前方芦苇丛的叶扑簌簌地响。暗处里似有食肉动物隐伏待出动。 二丫一息间止了哭声,双目赤红,寒光烁烁,手摸向镰刀,草鞋谨慎地边观察边后退。 第七章 品尝一个秋 秸秆沙沙,原来是两个人,具体说两个大汉,扒拉开灌木丛,走出来。 头裹棕色布巾,背着黑色褡裢,怀里抱着大刀。 一人当道而立,杵在老牛前,杵在老牛旁的二丫面前,眼看着二丫,抱着大刀,抱着膀子。 一人走向另一侧的芦苇荡里,扒拉开秸秆,扒拉开血染红的秸秆,看到头埋在水洼里的桂麻子。 嫌恶的咧咧嘴,噗,吐一口痰,嘴里嘟囔一句:“死球……晦气!” 转身离开,同另一个人站到一起,杵在二丫面前。 头一个人用眼神询问他。 他点点头,低低说一句:“死了……” 那人吃了一惊,拿吃惊的瞪大的眼看着二丫,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对面的女孩,问道:“小丫头,真是你弄的?” 二丫不言语,一手摸着镰刀,泛红的光光的眼瞪着他们,脖子微晗,身子微微前倾,肌肉绷着,似待出笼的小兽。 两个汉子相互看一眼。 一人说道:“虾皮,这丫头够狠,你看清她怎么动的手么,嚯,一镰刀砍下去,那血滋的老远她都不害怕!” 一人应道:“远子,十里八乡没见过这样的。” 远子摸着因惊讶要掉下来的下颌点头:“可她坏了我们的事。” 虾皮道:“桂麻子死了,要是查不出凶手,桂大户肯定派卫兵看着村民,打草惊了桂大户,我们还怎么抢粮?” “不错,我俩蹲伏了这许多天的点子,全白费了,这丫头一镰刀破了局,怎么办?逮回去请示山老大?” 二丫瞳仁猛地一缩,听这话头,遇上土匪了?今日却如何脱身!正暗自盘算却听一人接着说道。 “老大要是看我们逮个小丫头,定狠狠的训斥我们。”边说边摇头。 另一个汉子听了不停点头,“就是,就是,谁能相信这丫头杀了桂麻子呢?” 二丫听了,暗暗舒口气。这两个汉子眉眼间颇见憨直,莫不是事有转机? 两个汉子相互望望,挠挠头皮,竟没了主意,杵在那里,不知所措。 二丫放下摸着镰刀的手,放松绷紧的肉,脊背挺起来,晒晒而笑:“两位大哥,原来是同道兄弟,小的这厢有礼了。” 同道兄弟?两个汉子瞪着眼看她夫子样式的行礼作揖,傻眼了。 二丫学那京剧的样子,甩甩袖子,迈开方步,走两步,伸手摸摸下颌,摸摸并不存在的胡须,说道:“小的认为,这一镰刀使的好。 你们想啊,此时月上中天,桂麻子的死除了天地你我和老牛,并无第二个人知道。若你们能让桂麻子的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桂大户还当他照常当值呢。 你们只需假传消息,令村子明日将黍米收割完毕,直接拉到你们指定的地方,待桂大户得知事情真相,粮食早被你们蒸成了黍米馍馍啦。” 远子翻动眼白看着虾皮说道:“是这个理儿……” 虾皮点点头:“谁都不惊动,悄没声儿的端了它。” “这是不是就是山老大说的,兵,兵,兵不吃诈?” “是……肯定是……兵不吃诈,不费我们力气……” “怎么假传消息?” “搜搜那死货身上。” “好唻。” 两个汉子迅速达成共识,迈动步子,挎着大刀向芦苇丛摸去。 “两位大哥,记得给村民们各家留一袋粮,我们快要饿死了呀。”二丫站在他们后面,同老牛站到一起,伸着脖子喊了一句。 他们既和我一样,都与那桂乌龟不对付,不如我再送他们一计。 “两位大哥,记得把事都推到桂麻子身上,不是两位大哥抢了粮,是桂麻子抢的呀。”二丫谆谆教了他们“耍赖皮”的方法。 远子和虾皮停住脚,挠挠脑袋,抠抠手指,摸摸大刀,终于弄明白一件事,这小丫头不仅有砍人的“疯”劲,还有动脑子的智计,跟他们山上刚来的那个军师似的,懂很多事呀。 可要是山老大问我们,这些都是谁想的呀?怎么答啊。 “小丫头,你可跑不了,我们老大问起来,我们要供出你的。”虾皮笑。 “小丫头,你快跑吧,把老牛和车子留下,消灭桂麻子的痕迹。”远子接口。 二丫抱着老牛脖子,细细的声音里掺了哭腔:“你们可给我保证,不杀老牛啊。” “保证,保证,把它拉去送给山另一边的农户,行了吧?”虾皮和远子一齐抱着大刀隐入芦苇荡。 待他们摸了桂麻子身上的牌牌出来,二丫早跑没了,老牛站在原地冷漠的吃草,冷漠地看着他们。 “哎呀,忘了问她叫啥了。”虾皮一拍脑袋。 远子晃晃头,眨巴眨巴眼,说:“羊角辫,俏脸皮,花瓣嘴,鹰眼睛,我记得她唻。” “不会有错儿?” “绝不错。那丫头很不一样唻,那双眼睛哟,一会像月亮,一会像老虎,一会像老鹰,很不一样唻。” 二丫拖拽起草鞋一路狂奔,夜风吹着她,霜露打着她,土坷垃绊着她。 她的心越过风霜,越过雨露,越过磕绊,向着茅屋归心似箭。 月上东枝头,星影移东屋,二丫跑的出了汗,汗水湿透衣衫。 终于看到篱笆墙,终于看到旧柴扉,柴扉排排对扇开,扇门里一个人儿,披星戴月,翘首以盼撸浆果晚归的妹妹。 二丫两条羊角辫忽闪忽闪地跳进来。 “妹,妹!”大丫欢喜地叫起来,挥动双臂奔向前,奔向同样奔向她的妹妹。 “姐姐!” “妹妹!” 二丫鼻子一辣,使使劲咽下去,挠挠头不好意思了:“姐姐,妹妹错了,浆果好吃,贪吃过头了。” “不怪,不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啦。”大丫牢牢攥了她的手,一起往屋里走。 兰李氏睡得很香。白胡子老头的治疗有效。 二丫欣慰地点点头。 模模糊糊的灯影点起来,大丫绕着妹妹转一圈:“怎么弄得这么脏,我去烧水你洗澡。” 二丫忙忙拉着她,“姐姐不忙不忙,我擦把脸就好了,明早再洗澡,太累,太累了,睡了,睡了。” 夜半燃炊,岂不自曝家门? 那两个汉子定是江湖中人,看着是有些规矩的,可他们芯子里啥样颜色,二丫可猜不准唻。 二丫嘿嘿一笑,捧起水来洗脸,脱下衣来搓膀,悄悄弄了干净,躺到木板床上。 圆圆如月的眼睛闭上,闭上一夜疲惫,一夜惊惶…… 次日,声声鸡啼自地平线上升起。雀儿扑闪着翅膀跳跃于各茅屋屋顶。空气微凉,和着金练千条的太阳,渗漏出秋日独有的甜香味儿。 吸一吸鼻子,就着人间烟火,便品尝了一个秋了。 大丫早早端了细面粥喂给兰李氏。木桌旁,姐妹俩围坐一起啃饼子。 面前陶碗里盛的粗粮粥,粥上有氤氲热气,作淡云般升腾。姐妹俩膝盖挨着膝盖,呼噜呼噜喝粥。 二丫看着大丫笑:“姐姐,我们上山寻点粮吧。” 大丫点头答应笑眯眯:“好啊好啊,山上若有浆果,妹妹不用跑远哩。” 兰李氏不再整日睡了,她的腰只需躺上十天半月就好啦。 大丫细心的给她喂了药,同二丫一起提着篮子出门。 大丫避于柴扉处谨慎的朝外看呀看,左顾右盼的看,判定没有人,急急拽了二丫走。 穿过一道道茅屋,穿过东头小河,急急奔着南山去。 二丫由姐姐拉着手,拖拖拉拉边走边笑:“姐姐,慢些,慢些,还有个大坡要爬哩。” 大丫掩去脸上惊慌,步子却没有慢下来。她脑里想,桂麻子说两日后来带我,我得快些走,这不就过去两日了么,多给娘亲和妹妹弄些吃的。 二丫看着她笑,比赛似的走的更快,回头招招手:“姐姐,你看我多快,不费力气爬上山哩。” 沙沙沙,呼呼呼,二丫爬山爬的欢唻。 南山盘盘踞踞,巍峨耸立,其间松林阵阵,嶙石列列,松林下方高坡上,缠缠绕绕许多灌木。 大丫低头撸浆果,给妹妹吃,茎秆上的刺扎破她的手,也浑不在意。 二丫站在巨石上,往下俯望,金黄一片的黍米田里,农人们卖力地收割,金黄一片片倒下去,一片片捆扎起来。 村长跟在两个汉子后头,挥臂指挥着。 两个汉子头裹棕色布巾,背着黑色褡裢,怀里抱着大刀。 二丫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牌牌加大刀,桂大户抢占的黄泥村的粮就进了他们口袋了。 第8章 跟在我的身后 二丫回过身,拉着大丫再往山上爬,进了松林。黑色的松针覆了一地,变成黑色的土。 找到一丈枯木,于根土处,蹲下两手不停的扒拉刨土。 大丫绕着树林找菌菇。见二丫上了手,走过来关切的问:“找什么呢?小心松针扎了手。” 二丫趴在松针里回:“这下面应该有土地瓜。” “土地瓜?那是什么?”大丫不明白,可她不能让妹扎了手,蹲下身,两手学二丫不停的扒拉。 一块胖墩墩鼓馕馕黑黢黢,果然长得像地瓜的东西露出来。二丫笑眯眯,捧出来端详,这该是土地瓜了,就是茯苓呀。 土地瓜放到提篮里,大丫咯咯的笑,妹妹说这个能吃,要是肚子能吃饱,娘的病也好的快。 枯木只有两三棵,土地瓜挖了两三块。倒是鲜活的菌子,拾了一小筐。露出地面的菌子,隐在土里的菌子,二丫地毯般搜捕过去,扫了半个山头。 姐妹俩胳膊挎着菌子和土地瓜,衣襟里兜着浆果,收获满满,欢欢喜喜回家。 松林下面高坡巨石处,一眼望进了村子。 大丫不经意间扭头看见,吃了一惊,那片金黄的粮食呢? 二丫圆圆的眼睛含着笑意,不到两个时辰,才不到两个时辰呢。 “姐姐,我们快回家,提着箩筐捡穗谷。” 大丫犹豫,她脑里存着大皮靴及大皮靴顶上的铁皮。“妹妹,不要去了,在家做土地瓜吧。” 二丫笑眯眯不说话。拉着姐姐拖沓着草鞋快步回了家。 放下小提篮,背起大箩筐,“姐姐,快点呀。” 大丫拦着她:“妹妹,不要去了,穗谷拾不得。” 二丫笑:“姐姐放心,今日桂麻子没来呢。” “没来?” “是呀。” 他以后呀,都来不了了。二丫拉起大丫的手,转过身走在前头,圆圆眼里的光,寒芒一瞬乍现,沉静自持的神情,与她尚显稚嫩的脸庞,截然不同。 大丫第一次走在了二丫的身后。 姐妹俩背着两个箩筐出了门。 田里的大人们,都给棕色头巾的汉子押车去了,有几个孩子规规矩矩蹲在田埂上,眼睛光光地瞅着零星散落在地上的穗谷。 今日桂麻子派来的人很急啊,片刻耽误不得,穗谷匆忙间掉出了一些,他们也不管。 有些穗谷真的在匆忙中掉了些,有些穗谷真的是农人在匆忙中故意掉了些。等着天黑透了,他们再想着冒死去地里摸来。 可今日桂麻子不在,要不要立刻就把这些穗头拾来啊。 周围都没人,要是动作快一点…… 孩子们担惊受怕地看。他们可受了千万遍嘱咐了,“可不敢乱动啊,兰二丫就是饿了,去动那小萝卜,不是被踢死了么?” 沙沙沙,拖拖踏踏,不远处走来了两个箩筐。 有个孩子眼睛尖,站起来摇臂喊:“二丫!” 众孩子皆站起来,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二丫笑嘻嘻走上来,弯腰就去捡穗谷。 众孩子炯炯的目带着明显的害怕,四处打望。完了完了,二丫又得被踢死了。 二丫笑嘻嘻弯腰捡穗谷,捡了一个,两个,三个……,都扔在背篓里,四个,五个,六个……,她都捡了半箩筐了,还是没有大皮靴过来。 孩子们掂量着脚下了地,一个,两个,三个……,边捡,边警觉地四处打望。 再没有大皮靴出现。 孩子们提着心吊着胆,手下迅速起来,片片的黍米田扫过去,背上的背篓越来越沉,金黄的黍米穗铺了一层又一层。 大丫奔回家去,倒掉已满的背篓,又狂奔回来,再接再厉的捡。 她不能停,她拼命的捡,要是桂麻子来接她了,家里没有粮,娘和妹妹怎么办? 黍米田里活跃着一个个小不点,衣衫褴褛的小不点,拼力捡拾着地上的口粮。 村长遥遥的看着,看着他们如老鼠般搬运着本来就属于他们的口粮。 村长转过身,快步走开了。他什么也没看到呀。前几年辛辛苦苦开垦的十亩荒地,本来是自己的呀,都被桂大户抢去了,桂大户不就是仗着自己的族叔在宫里受宠么? 今天桂麻子不在,村长也没必要看见了,他什么也没看见,快步走开了。 大丫一刻不停的捡着,捡得太阳落了山。二丫强拽着她回家,“姐姐,不急这一时啊。” 大丫焦虑:“急啊,着急啊,姐姐,过几天姐姐或许……或许……”她又不敢说,怕娘亲和妹妹受不了。 二丫笑眯眯:“过几天也没事,有二丫啊,二丫是个好运的,也能给姐姐带来好运啊。” 大丫不敢信啊,桂麻子太坏了啊。她只笑眯眯看着二丫:“咱们去洗土地瓜吧。” “好啊。” 二丫提着篮子同大丫来到小河旁,涓涓细流哗啦啦淌,洗干净的土地瓜露出米色的表皮来,一垛垛放进小篮里。 回到篱笆墙内,操起刀来切开,白嫩嫩的瓤啊,真像地瓜啊。放到锅里炖煮开,放到嘴里嚼一嚼啊,清香软糯,像白馍馍。 大丫自告奋勇先吃了试毒,结果试出了清甜清甜的白馍馍啊。 她欢喜地分给妹妹,分给娘亲,自己碗里空空的。 二丫背过身去,揩掉眼角的泪,笑眯眯回过头来,把“白馍馍”装满姐姐的陶碗,“姐姐,快吃,管够啊。” 大丫瘦削的脸庞温和地笑起来。 二丫心里盈盈着感动,热乎乎的。 这感动使她充满了力量。 家里有了几十斤黍米穗,有了“土地瓜”,有了菌子,够吃好久了,娘亲的病也会好起来,日子有的过了。 二丫大大的笑了。 月亮爬在西坡,够着厚云层,一跃而起,慵懒地挂在天际。 黄泥村的劳力们都已进入梦乡,他们今天跑了十几里地去送粮,奇怪今日送粮的路同往年不一样。更奇怪那领头的裹着棕头巾的汉子,让他们送到半路就回去了,说是往后的路桂麻子会派人接着,用不着他们了。 有人认出那条路,那是去桂麻子老家桂家寨子的路。劳力们逃也似的离开了。 回到家里来,娃娃们惊喜地献上捡来的穗谷,有十几斤的,有几十斤的。 劳力们惊骇的问起来,怎么敢去弄呢?娃娃们嘻嘻笑着说,桂麻子一整天都没来。 哦,他今日得了那么多粮,肯定没空来了。 天上的月亮偷偷地笑了。它看到棕色头巾的大汉们由两个变成十几个,二十几个,带着黑黑的布,把十几个粮车裹个严实,在去桂家寨的岔路口上调转了车头,一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只余下两个汉子,手里提着褡裢,褡裢里鼓鼓囊囊,继续往去桂家寨的路上走,一路走还一路撒穗谷。直撒到桂麻子老家里头。 棕色布巾隐没在夜色里,迅疾地撤了。 他们一路狂奔,与十几二十几的布巾们汇合一起。大笑着把满载而归的粮车拉到连翠山去了。 连翠山,顾名思义,青松苍翠,连绵不绝。悬崖峭壁,鹤不过峰,凌云破空。松涛阵阵,如狮头怒吼,大刀嚯嚯,似龙击长虹。 山口的怪石后面,丛丛灌木里头,随时随地猫着暗哨。 远子和虾皮大笑着走进山口袋。路旁的野草丛动了,跳出一个汉子来,头顶着几颗苍耳,衣服上沾着草屑,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拍着他们俩的肩头:“好小子,好小子!” 虾皮和远子敞亮地笑着,十几车粮,够他们威风好一阵子。 粮食运到大本营前面的平地上去,妥妥的堆了个小山丘。 山老大徐青峰抖着如雷般洪亮的嗓子,哈哈的笑着,蒲扇似的大手拍拍虾皮和远子:“好小子,好小子。” 蒲扇似的大手伸出去,又要拍旁边站着的一名像是书生的年轻男人。 第9章 书生殇 沉思往事立斜阳 年轻的书生皱了皱眉,徐青峰的大手及时刹住车,嚯嚯尬起雷般震耳地大笑:“军师,你看,这么多粮,我的手下搞来的,这个冬天好过了。” 书生皱皱眉头,眼底的不耐很清晰,唇里吐出几个字:“莫不是搜刮了百姓的粮?” 徐青峰大手一挥:“那不能,那不能!” 虾皮有点生气,这书生对老大的态度很有问题!仰起脖,鼻子冲天,大叫一声:“书生,没有粮食,你吃啥?!” 远子也跟着抬起鼻子:“那粮我们要是不抢,直接运到桂大户家去,你道他们弄那粮食干嘛?喂鸟,喂大鲤鱼,都不给你吃!” 虾皮脖子依旧梗着:“况我们答应了那个丫头,打了粮,每家给他们留一袋哩!不是我们,他们那些贫民们连一粒米都崩想得到哩。” 什么玩意儿? 徐青峰眼珠转转,鼻子吸吸,像嗅到什么气味:“什么,什么?” 虾皮躬了虾身,一秒变成真虾皮,恭恭谨谨回道:“黄泥村有个丫头,让我们给每家留袋粮。” 徐青峰一听,身板好奇地晃晃,“有个丫头让你们给村里留粮?什么丫头?你俩每天猫坑,怎么在个丫头面前露脸的?” “是这么回事老大,小的们趴在芦苇荡踩点子,遇上这丫头,当时她啊,正用镰刀割了桂麻子,小的们怪她搅了局,想抓她,又害怕……老大,您不是说了嘛,不能碰老弱妇孺……” “什么玩意儿?!你秃噜个啥?再说一遍?!”徐青峰瞪着铜铃眼盯着虾皮,鼻子猛地吸一吸! 虾皮忙缩缩脖子,老大咋这么激动呢,回话的音儿里带了颤:“您不让碰老弱妇孺……” “不是这句,倒回去,倒回去!” “小的们下山踩点子……” “直娘贼!往下说!” “遇到个丫头用镰刀割了桂麻子……” “对喽,对喽……,咦,不对,不对,一个丫头,割了桂麻子?她多大?她有几个帮手?!” “没,没问她多大,就她一个人,俏脸皮,鹰眼睛,头顶两条辫……” 徐青峰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身板僵直,眼睛缩回眶,讪讪地扭头去看书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的手下会编故事了,让读书人笑话了。 山里好不容易收了个读书人,他想让他做军师呢。可书生老是背着手,昂着头看天,没正经看过他及他手下的兄弟们一眼。 要不是他落了难啊,书生怎么会进我连翠山呢?书生都去考功名,做大官多好啊。 可我连翠山不能没有军师啊,我连翠山也要有头有脸呀。 这回大大的丢脸了,那俩小子杀了桂麻子还推在一个丫头身上,书生定瞧不起我等了。 徐青峰眼睛再次瞪出来,船似的大脚朝虾皮和远子踢去:“瘪玩意儿,直娘贼,是不是汉子?!杀了人,不敢认!还赖到个丫头身上,我打死你们……” 虾皮和远子抱头鼠窜,边大喊:“老大哎,是真的咧,她还教我们赖到桂麻子身上哎,不是我们抢的粮,是桂麻子抢的哎……” 船似的大脚霎时停下,鼻子吸一吸,下巴颏摸了又摸,头皮挠挠:“不是我们抢的?” 虾皮抱着头鬼叫:“不是。” 远子抱着头胆怯道:“是桂麻子抢的,穗谷都洒到桂家寨了! 有意思,有意思,徐青峰得意地扬起脑袋,大船脚移到书生身旁,晒笑:“瞧见没,我的手下想的主意,厉害吧。军师,某让你看看,某们可不纯是一帮大老粗,某们也是板正人儿。只要你肯做我们的军师,每日再教他们识几个字,我连翠山必如虎添翼,将来就算称霸江湖……” 徐青峰得意的唾沫星子,得意的喷出来,潇洒地溅落到书生灰布长袍上。 书生拧着眉头抖开几步,适时的避开这股得意溅出的唾沫,背着手,昂着头,看看天,口中幽幽说道:“既能杀得了人,又有心智,徐当家,你该寻的军师不是我,是那个丫头。” “什么什么?!”徐当家耳朵又听不见了。 他的耳朵始终遵从他的心。一个丫头片子能干点什么?蹲在家里梳辫子还差不多,因此一听到丫头这两个字,他的耳朵就自动关闭。 书生也听不见徐当家的什么,他青面白邦的皂靴动了,向着这帮绿林们完全不同的方向动了。离开徐青峰走了。 虾皮见徐老大被晾,徐老大一直捧着的臭书生竟敢晾了徐老大,“呔!没四两力气的书生哎,不是我们老大收留你,你早饿死了!如今你背着个手,昂起了头,倒来看不起我们?!” 徐老大忙忙呵斥:“别胡说!” 书生的灰布长衫停下,他的后脑勺也停下来,后脑勺冷冷说话了:“我,必不与朝廷的反叛者为伍!” “好你个!”虾皮气的急了,话赶不出话来,噎在喉头里。 平日里同兄弟们插科打诨,一箩筐都是骂人的话,如今那些话都丢了呀。 徐青峰浓浓的眉头拧起来,船大的脚哐哐走到书生面前,绕过他的后脑勺,盯着他的面。 书生的眼睛好亮呀,那亮里有如刀的光,如虹的势呀。 徐当家觉得自己一看到那抹光,就矮一寸,可这心里啊,滴着血啊! “若不是被逼无奈,某也不甘做这个落草英雄,某跟着姬大将军,征战南北,何等风流! 金銮殿上的皇帝呀,一点血没流,一点苦没吃,耳朵根子软啊,信了桂壮实的话,说那太子扎小人诅咒他啊。 他砍了太子,又砍了太子的舅姬大将军,罪名就是反叛。书生啊,某不欲反抗皇帝,奈何皇帝陷我等不义!某与兄弟们都没有家了啊!” 徐当家如雷般的声音,铿铿锵锵的出来,砸到地上,砸到青布白邦的皂靴上。 皂靴突然踉跄了,它似乎承载不住书生颀长的身躯,踉跄几步后退。 徐当家再去看,书生白净的面皮越发白如纸,没有丁点血色!灰布长衫不可控制地抖啊抖,眉头拧得紧紧,似要昏晕过去。 “书生啊,你没事吧……”徐当家愣住了。 长衫下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分明地凸出来,青筋根根隆起。书生垂着的目露出骇人的悲伤,喉头几个起落,身子摇摇晃晃几乎不能站立! 徐当家吃惊了……,怎么突然这样了?哪句话惹到他了? 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遍山岗,沉思往事立斜阳,心生伤…… 书生青紫的唇里喃喃几句出来,飘散出来,和着秋凉…… 徐当家抓耳挠头,他在说什么啊,又是黄叶又是风的,秋天叶子都发黄啊! 颀长的身躯终是站稳当,死寂的眸张开,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记得按那丫头说的话,每户留袋粮……”,说罢,摇摇晃晃地回了营寨。 “知道,知道了军师。”徐当家一晒。 书生没事就好呀。 那丫头,那丫头…… “过来,过来,详细给老子说说……”,徐青峰招手。 虾皮和远子哈着腰,恭恭敬敬,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又说了遍二丫的“丰功伟绩”。 徐当家摸着下巴颌,这么说,是真的了,真有那么个厉害丫头。 她杀了桂麻子,不但没有破局,还催动了整个局,使虾皮他们立刻行动,既得了粮,又摘清了自己。不错,不错。 “虾皮啊,赶快把黍米打晒出来,给那丫头家留两袋粮!”徐当家嘱咐一句。 “记得啊,你俩亲自去送!”徐当家再嘱咐。 “是!”虾皮响亮答应,一面用耙篱把堆在地上的穗谷扒拉开晾晒。 第10章 滚烫的生活 黄泥村,二丫同大丫将黍米穗于草席上扒拉开晾着。夜晚露重,黍米穗摆放在大草席上,放到茅屋里头。 兰李氏已能欠起身来,一肘支在床上,一目泪花盈盈,看着两个女儿的贴心与懂事,便就这一室蓬荜亦觉出金碧辉煌来。 大丫边扒拉穗谷,边筹谋,要是这些黍米吃完,再给娘亲和妹妹弄点什么吃呢?到那时,桂麻子要是派人来接她,可怎么办呢? 次日,太阳升起来了。 大丫同二丫搬出黍米席来晾晒,搬出菌子筐来做菜。 太阳落下去,大丫同二丫搬回了黍米席,吃过了菌子菜。 月升月落,日升日隐,转眼六日过去了。 桂麻子再没来过了。 早上吃过早饭,张婶来了,带来了一顶结实的席。 “二丫娘,这是二丫带着大升割来的野麦秸秆做的哩,又结实又暖和,给你铺上吧。” 二丫同大丫笑眯眯搀起娘亲,笑眯眯铺好席。 “二丫娘,桂大户撺掇县老爷发下海捕文书到处抓桂麻子呢。”张婶笑出了声儿。 “是么?什么时候的事……”,兰李氏竟坐起来,笑意冲出喉咙出笑出了声儿。 “就在昨儿个啊……”,张婶笑眯眯同兰李氏细说端详。 大丫听得眼睛发亮,心口发亮,整个人都亮起来。 二丫看着大丫的明媚,白牙飘出来。 张婶走的时候,留下二斤野麦仔粒。 野麦粒细细小小,如何够吃?冬小麦圆圆胖胖才是正粮呀。 该种冬小麦啦,冬小麦的田,还没着落呀。家里若有个男人,去那山角松针满覆的黑土地上,垦出一方不大不小的田,日子就不愁过了。 就是没有男人,我们慢一点,也要把日子好好过呀。 二丫长长的思想,越过层层云头,往远处看了,看进日子的希望里。 你从远处看她呀,总角小辫,红头绳,棕麻衣,白净脸,俏脸皮,亮眼睛,不大不小的漂亮女孩呀,手托着鼓鼓腮帮,蹲在灰色的茅草屋檐下,蹲在金色的秋里了。 不远篱笆墙外,歪脖子大树下,两个白胡子老头探头探脑,探头探脑进篱笆墙内,看到秋日里的二丫了。 “羊角辫,俏脸皮,今日却是圆眼睛……” “是那个丫头么?” “是那个丫头。” “咱们去敲门吧?” “好啊,老大让我们亲自来呀。” 白胡子老头们飘到柴扉前,拍拍木条条做的门,朝门里喊了: “有人吗?大表舅来了!” “有人吗?二表舅来了!” 二丫站起身,眉头皱起来:“哪里来的表舅?!” 虾皮搂起胡子,隔着柴扉,拎起粮袋:“给你送粮的表舅!” 二丫圆圆的眼睛,眯起来,危险的光透亮亮:“你俩挺厉害啊,就为来送粮?!” 竟找上门来了! “当然啦,当然啦。”虾皮隔着胡子笑了。 丫头又变成鹰眼睛了。 大丫擦着手从灶房出来,奇怪地看着门外的白胡子,走到二丫身旁悄悄问:“哪里来的表舅?” “哦,给我们送粮的。”二丫笑眯眯,“我出去问问。” 二丫留姐姐在院中,自去开了柴扉,眼睛眯起来:“送粮的,大作声张,意欲何为?!” 远子忙把两袋粮提到她面前,悄声言:“我们当家的说了,要我们亲自给你送两袋粮。” “为啥要亲自?其他村民的粮,你们送不送?” “送!” “也是这般亲自?” “是,但他们只收到一袋粮,看不到我们的白胡子……” “于我却为何作此声张,莫非要挟于我,出了事把我推出去?”二丫的鹰眼闪亮亮。 两条胡子相互看看,齐齐转过头来,面皮微红,声音略高:“某岂是那落井下石,不讲义气的人!” 二丫一双鹰目渐渐回圆,圆圆漂亮的眼睛,如月上中天。大大的笑容泛出来,清亮亮的声音响起来:“既如此,二位表舅辛苦了,进来喝杯茶吧。” 虾皮和远子看看院子里的女孩,再看看陈旧的茅屋与泥巴墙,摇摇头,这家哪有茶喝呀。不给人添麻烦啦。 “不了,我们回吧。”虾皮说。 “家里有什么事,叫我们呀。”远子说。 二丫的眼睛骨碌碌转:“到哪里找你们呀?” “连翠山啊。” “二位表舅再见啊!” 二丫笑眯眯拖拽着沉甸甸的粮袋进门。 兰李氏惊讶:“谁送的粮!” 二丫笑:“表舅呀。” “你舅都没了啊。” “可能…….远房亲戚?”二丫笑眯眯抓出金黄的黍米粒,一瀑金黄自指间倾洒。 个个米粒刚从壳里脱出来,带着原汁原味的纯香。 兰李氏笑弯了眼:“够你们吃一个腊月了。” 这下可好了,两个孩子不必挨寒冬的饿了。可到底是哪个表舅呢?怎么回礼去谢谢人家呢? “表舅们”可没闲着。当天夜里,夜半鸡啼,一道道黑影自茅屋间穿梭。黄泥村各家各户响起敲门声,门一开,只见粮袋不见人。袋里有粮又有字:表舅送,勿声张。 次日清晨呀,雀鸟叫,人声欢,往日一脸死气埋头做牛的粗布麻衣们竟带着笑脸出工啦。 “早呀,吃了么?” “吃了,吃了,你吃了么?” “吃了,吃了……” 田间地头上来了桂大户家的新管事,李头,正分派冬小麦的种粮啊。 领了种粮,再去耕种,浇水,施肥,头颅埋到尘埃里了。 桂大户心安理得地收割着这份勤劳,收割着这份善良啊。 “我也很善良啊,我给他们吃的啊……”桂大户心安理得地派人将发霉的大米,烂掉的稻谷,生芽的土豆,“施舍”给劳力们了。 兰李氏看着草棚顶在想,今冬孩子们不必吃烂米了,可明年呢?要是能有一片田……,可田都是桂大户家的啊…… 二丫笑眯眯提了锄头,笑眯眯出了门。她可不管那么多。她要去黑土地里刨地了,刨出来的地就是她的!不能给我抢了去!就算是桂大户也不行! 二丫同大丫提着锄头到了山脚,到那松树林里,厚厚的松针枝叶沃出了肥厚的黑土,姐妹俩将这片宝贵的黑土运到林外平整地上,同锄头卖力地刨啊,黑土块翻出来打碎,石坷垃捡出来扔掉。 两行草鞋印,两手亮燎泡,刨出二分地。 自草叶挂露开始,至彩霞隐去风云,月华初上。姐妹俩只吃了一点干粮,一刻不停地刨啊。二分地,她们有二分地了! 大丫一屁股坐到地头,二丫一屁股坐到地头,姐妹俩爆发出一阵大笑。 大丫咬咬牙,抬起累到发麻的手臂,轻轻给妹妹拭汗。 二丫圆圆的眼睛,发亮地盯着自己的“王国”,只有二分地的王国! 她的眼望进黑土地里,望见了摇曳的麦穗,金黄的黍米,望见了一畦畦嫩萝卜的青翠欲滴。 “姐姐啊,哪里有卖麦种的啊?”二丫笑眯眯问。 “镇上粮店里有……要银子啊……” 是啊,要银子啊……,二丫圆圆亮亮的眼睛看进傍晚灰色的长空里,鸟儿们的双翼在长空里画圈。它们饿了…… 二丫盯着它们笑眯眯:“姐姐,咱回吧。” 姐妹俩扛着锄头回到茅草屋,二丫娘支撑着身子做了饭,欢喜地朝着两个女儿笑:“乖囡,吃饭吧。” 粗粮面薄饼,香香脆脆,菌子菜天然奇鲜,饥饿的人儿,吃着特别香甜。 一方木桌,热腾腾的饭菜,母女三人,成就滚烫的生活啊。 次日早晨,阳光洒在茅草屋上,大丫揉揉眼睛坐起来,不见了二丫。 二丫啊,正伏在屋檐下,紧紧盯着院子里的竹筛子,筛子立起来,一根木棍支撑着,木棍上栓着绳,另一端握在二丫手里呢。 大丫悄悄伏过去,悄悄与二丫蹲在一起。 筛子下的黍米粒,也同二人一样,悄悄地等。 雀鸟们极是机警,二丫伏着一动不动。“叽叽喳喳”,“啾啾啾”,二丫抻着脖子望,呀,竟有一只彩色羽毛的小鸟呢,鸟身同麻雀一般大。 它们挨挨挤挤,羞羞怯怯,迈着小腿,试探着凑近筛子,试探着去啄黍米粒。 二丫猛地拽倒绳子,竹筛应声倒地,雀儿们叽叽喳喳往外蹦跶,撞到竹筛上。 二丫笑眯眯去抓雀儿,一只,两只,三四只...... 如此几次,共七只小鸟雀主动入瓮。 大丫忙活活寻来一个竹篓,接盛着活蹦乱跳的七只。 二丫奔出去采来路边的野花,捣碎,挤出鲜艳的汁液,涂抹在雀鸟的羽翎。 灰不溜秋的麻雀儿华丽丽变身啦。 大丫捧在手心里,捧着彩色的鸟儿,轻轻的抚摸,瞳仁里流露出同年龄相符的稚气与欢喜。 二丫将鸟雀一只只重收回竹篓,歉笑:“姐姐,七只羽雀,寓意彩虹七色,拿到镇上卖一卖。” 彩色的羽翎,在这个时代是妇人们喜爱的美饰。彩色的雀鸟,应该很好卖吧。 大丫眨着新奇的眼睛,“妹,能卖出去么?” 二丫笑眯眯:“肯定行!姐姐在家看家,妹去去就来啊……” 妹妹好机灵的脑袋啊。大丫挠挠头。 二丫背起竹篓,背起饼子,背起镰刀,在大丫殷切担忧的目光里,去赚银子了。 第11章 相思 花意 二丫 草鞋踢踢踏踏,翻翻飞飞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无垠的旷野中,圆圆眼睛,土布衣衫的小小女孩,于天地间,强势介入,凝成一个逗点,坚定地书写待续的人生。 二丫同竹篓到了镇上,到了编筐的篾匠旁。 篾匠笑嘻嘻:“小姑娘,是你啊。” 二丫点点头:“大叔啊,问你个事,我想卖我的七彩雀,该到哪里卖啊。” 篾匠伸脖子朝她后篓看看,几只雀儿拍着翅膀扑腾。 “姑娘啊,肚子吃不饱,谁会买鸟雀?不过是个玩意儿。” 二丫歪着脑袋说了:“有能吃饱肚子的啊。” 篾匠结舌:“呃...小镇上还是不行,姑娘啊,天气还早,你再跑几里路,去县里的化云坊吧。” “化云坊?” “对啊。” 篾匠见她一个人来,瘦瘦削削,心有不忍,提着筐子同她一起跑这几里路了。 二丫背着背篓,边赶路边问:“老篾匠,你怎么不待街角了?” “我是你爹啊。” “啊?!” “你一个丫头,去那歌舞坊门口卖鸟,别没卖的了雀儿,你倒被捉了去,看在上次给我十个铜板的面子上,我当一回你的爹,要是坊主出来请你进去啊,你就说我爹在呢,我不去呢。” “好呀好呀。”二丫笑眯眯答应。老篾匠啊,还是心善啊。 歌舞坊不比归家院,纯是歌舞啦,多“风雅”之士,买个彩雀儿送给自己欣赏的歌女或者相好,正是附庸正是风雅。 二丫提着竹篓站在化云坊门口,张了张嘴,再张张嘴,一点声儿没发出来。雀儿在篓里扑扑腾腾,啾啾啾啾。竹篓严密,只闻其声儿,不见其影儿。 打扮齐整的公子哥们,摇着扇子,带着家童,带着荷包,一队队在她面前走过去,好像根本没有她这个人。 带着银子的人一个个走掉,二丫还是涨红着脸没张开口。 篾匠放下筐子,掏出一个平整的顶盖,开口说了:“姑娘啊,用我这个盖子顶着吧。” 篾匠把彩雀儿一个个抓出来,腿上绑上细麻绳,一个个拴在顶盖上,让二丫顶在头顶,七只彩雀儿欢欢喜喜在二丫头顶,在众位公子哥儿的眼睛里扑腾了。 “瞧那,什么玩意儿?” “有好多鸟在一个女孩头上跳呢,哇,还有红色的,有紫色的呢。” “多好看啊,怪有意思的,买给我家莺儿吧...” 公子哥儿们带着好奇过来,带着他们的钱包过来了。 二丫的眼神落到他们身侧的钱袋上,一下张开了口:“众位神仙般的人儿啊,买只灵雀儿送给你们心上的人吧,能给你们带来幸运啊。” “有意思,这小乞丐长了张巧嘴。”一公子摇摇扇子,点了红色的雀儿。 家童冷着脸子,心道公子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不过是个麻雀,可是架不住公子的莺儿喜欢呀,他冷声冷气的问:“多少?” 二丫脸上堆满了笑,手张开来,递过去:“一两银子。” 家童牙猛的一疼,冷眼瞅着二丫。 二丫笑眯眯盯着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灵雀儿,好运啊...” 公子已经转身要去会他的莺儿了,家童忍着牙疼,掏出银子扔到她张开的手里。 篾匠看直了眼,一个劲的猛咽唾沫,这丫头是个狠的,不过是个麻雀,要一两银子呢。 几个公子赶过来,扇子点上去,二丫的手里啊,多了四块银子了。 她喜滋滋的小心谨慎地把银子塞进贴身的袋子里,扬起大大的笑脸来,张口吆喝了:“灵雀儿,灵雀儿,一鸣解相思,二鸣解花意啊,快来看看啊!” 篾匠袖着手,站在她身后,听的心惊胆战,看的心惊胆战,这丫头想银子想疯了,竟会作诗了。 二丫却是懂的啊,她卖的不是麻雀啊,卖的是文化啊。 化云坊前,人来人往,渐渐成围,都是些钱包瘪瘪,时间特别多的,好奇地对着二丫调笑,伸手吓她头上的雀儿。 二丫扶着顶盖,掂着脚尖,躲来躲去,只清亮亮的声音,带着童稚,穿透人群,穿透尘埃,蜿蜿蜒蜒。 街口上,有一家店,牌匾上书:刀笔店,既卖刀,又卖笔墨。 两个白胡子老头跟在一灰布长衫的书生后面付钱,书生买了很多纸笔,非常金贵的纸笔。 白胡子老头们挤眉弄眼的悄悄话:“花了百两银子了,他以为这是买白菜?” “没办法啊,当家的说了,军师要做秀才,要考科举,让他买。” “我们是做绿林的,他却要考科举?” “是呀,是呀,拐个弯救国呀。” “瞎咧咧,我看呀,他就是端着臭架子,瞧不起我们....” “少说两句,别让他听见。” “灵雀儿,灵雀儿......” “什么声音?” “有人在化云坊前面卖鸟,很多人.....” “你出去看看。” “好。” 一只白胡子飘出来,飘近围着二丫的一群人。 街口另一边,摇摇摆摆走来一群人,人群前面,走着一个身穿锦缎衣,头戴锦缎帽的少爷。 “灵雀儿啊,灵雀儿啊.....”清脆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家仆报上来:“少爷,前面有个好耍的,是个鸟人呢。” 少爷立刻来了兴趣:“鸟人?” 他霍霍的跑起来,身上的锦缎随着一身的肉一弹一弹。 钱包瘪瘪的人们,一早看到了跑来的锦缎,立刻做鸟兽散,远远地躲着,瞧二丫的热闹。 老篾匠深深的缩了脖子,只来得及在二丫耳边说上一句:“桂大户家的心肝,惹不得,逃!” 他自提了筐子跑远,同看热闹的人站在一起。 二丫一个人,顶着顶盖,迎头与心肝碰上。 二丫圆圆的眼睛里,锦缎心肝张着阔大的身体迎面朝她扑来。 只听他嘴里哇哇乱叫:“真的是鸟人啊,还是个丫头,快来人啊,带回去做我第十个通房丫头啊,每日让她顶着雀儿,好玩啊!” 二丫迅速摘下顶盖,遮住脸,掉头就跑! 一边跑,一边解开雀儿腿上的绑绳,扬手一洒,雀儿欢腾腾在人群上空盘旋。 锦缎心肝跳着脚去抓空中的鸟雀,人群推推搡搡,慌慌乱乱,不知是谁绊倒了他,踩到他软绵绵的身躯上。 “啊!杀才们,仔细你们的蹄子!我要我爹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人群推推搡搡,狼狼窜窜。 二丫拼力的跑,草鞋掉了一只,细嫩的肤踩到石板地,尖利的石子扎进脚,钻心的疼蹿进牙根! 不敢停,拼力跑!额头的汗,一滴一滴。 冷不防眼角撞进来一个人,白胡子土布衣。 他伸手便拎起二丫的后衣领,猛力一提。 二丫便似踩了风火轮,迅速的掠出去,掠出人群,掠出长街,掠出石板地。白胡子提着她一把将她塞进拐角处等着的一青油布马车里。 第12章 遇书生 马车轱辘辘往前转。 二丫瞪着眼看着车里的人,共三个男人,两个白胡子,一个戴着面罩的书生。 “两位表舅,可巧啊。”二丫似笑非笑。 虾皮点点头:“可巧啊,我们出来买笔墨,听见人叫卖灵雀儿啊,这么古怪的生意,也就丫头你能做了。” 远子笑嘻嘻:“卖了多少银子啊?” 二丫翻了个眼白,捂紧自己的荷包。 虾皮笑了:“她好像一脸敌意?” 远子笑了:“她害怕我们告诉桂大户,桂麻子是她杀的。” 听到这句话,默默无语的书生自面罩里抬眼,看了二丫一眼。 二丫猛地一皱眉头,看向坐在正中的面罩,怎么这么冷?还带着一股沉沉的郁,阴郁,孤僻,自他长长的双腿蔓延下来,抵在二丫脚不远处。 在这股沉重的阴郁里,二丫觉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冷傲。 他抱胸倚壁,不言不语,身旁放着一摞书本纸张。 看来真的是出来买书的。 虾皮笑着跟二丫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军师。” “军师?” “是啊。我们老大可是正规的皇家军出身,我们规制可全啦。”虾皮和远子十分骄傲的样子,忙活活的介绍。 这倒真没想到,草莽中原有真英雄也! 二丫的目光再次落到书生身上,眼神肆无忌惮地沿着他侧脸轮廓到脖颈,上身,再到下身...... 随着她搜搜刮刮的眼神,虾皮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冷…… 虾皮偷笑,丫头这眼神,像穿透军师的衣裳把他看了个透啦。 “咳咳,”虾皮不得已提醒她,“丫头,你,你好歹是个女孩子,怎的……怎的招子亮的跟爷们似的?” “啊?”二丫像才回过神来,招子,喔,他说我的眼,太亮了? 虾皮摇摇头,“哪有这样看男人的?没个女孩家的样儿!” 二丫抿嘴笑笑,“一个大男人还怕看啊。”两眼仍放在书生身上,沿着他长得不错的轮廓上上下下打量。 虾皮很无奈,强行伸出手隔开她的眼,低声说,“你别惹他啊,他心情不好!” “看出来了。”二丫收回眼睛,扫了眼书本,“难得你们也知道念书,不错不错。” “嘿嘿.....”虾皮晒晒的笑,“都是军师要念的,我们可没那耐心。” “绿林中也有这般别样的人物,我倒想认识认识。”二丫再次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男人。 虾皮怅惘了,这丫头原来是个没眼力价又神经大条的,我一个大男人都觉出来面具下的人很不高兴了。 不过这丫头也邪性,军师也孤僻,他俩放一起,真有点以毒攻毒的意思。 可再怎么邪性,到底是个女娃子,似今日这般抛头露脸的出来,万一有个好歹呢... “丫头啊,以后少出来吧,那天的事,谁知道有没有第三只眼睛,小心为上啊。桂大户暂时可得罪不了,他族叔在京里咧,是个大官。” 二丫皱了眉头,“可我得买粮种,要种冬小麦哩,总得过日子呢。” “让别人替你出来买。” “我家没别人呢,连个可用的男人都没有……” “可用的男人?男人是拿来用的?” “是啊,是啊,男人不拿来用,还能干什么呢?”二丫很平常的说出心里的话,骇的车里的男人们大跌了下巴。就连面具下的人,也再次抬起眼,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二丫浑然不觉,“表舅啊,要不你们替我买吧,我才得二分地,总得几斤粮种就够,你们在山上,不也得种田么?不能光靠抢啊,这回是平平静静成了,下回呢?” “我们也要种田?我们江湖人有空么?” “你们在山上扎营,说白了就像一个大鸟窝,窝里若有存粮,吃饱了肚什么风雨都不怕,若是没有,赶上个坏时运,被堵家里了,没有粮饿的发慌,窝还能守得住么?山上尽是土地,自己种粮啊。”二丫歪着脑袋,圆圆的眼睛眨呀眨,羊角辫翘啊翘,似在苦口婆心的教诲。 书生再次抬眼看看她,眼神也似她那般,自头到尾的扫视。 身量纤细,粗布麻衣。面色微黄,下颌尖尖,眼睛大而有神,聪慧灵动中,流动沉静。 这般细细地搜搜刮刮的看,果然看出些不同,这女孩明明是尘泥之身,穿的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一双眼却格外有内容,灵动,活泼,生机,狡黠,沉静大气,竟全在双睫翕合之间。 二丫感觉到他的“搜刮”,眼神猛的抛过去,想抓着他的眼神,却被他灵巧的逃掉,不由嘴边鼓起一抹诡邪的笑。 虾皮毫无所觉,脑里只回想着二丫说的话,若赶上坏时运,被堵家里没粮怎么办?他怔怔然问:“军师,丫头说的对,我们得种田!” “嗯。”面具里一哼哼。 二丫嘴角的邪笑突然隐去,身形爆起! 虾皮和远子吓了一跳! 瞠目看着这丫头跳起来要去扒军师的面具! 军师一袖挥起! “砰!”二丫被一股力道给倏忽逼退,后身撞到车壁上,车身都晃了几晃。疼的她龇牙咧嘴,指着面具喊道,“大家既是一条船上的人,为何你却带着面具不肯示人?你,不讲礼貌!” 礼貌?她说的啥?虾皮和远子不明白了,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就去招惹军师?丫头啊,你可长点心吧,书生看起来不会功夫,这要是像我们哥俩功夫这么好,你那小骨头都得断了呢。 “没事吧,丫头?”虾皮关心地问。 二丫揉揉后腰,“事倒是没有,就是,就是想看看他的脸……” “哎哟喂,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么?我们俩的脸你不都见过了么?要是怕我们去告发你,你就告发我们,反正大家一条船!”虾皮宽她的心。 这个人的脸,既是军师,必分量也是不同的,不是你们两个人的脸能比的啦。 二丫一边呼痛揉腰一边看着安坐不动的男人,牙关恨道:“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 既挨了打,总得讨回点什么,二丫扬眉,“二位表舅,你们军师打了我,怎么个赔礼?” “啊?要赔礼?” “是啊!” “要什么?” “本姑娘是公道人,不图其他,只是最近缺粮种,不得已抛头露面出来卖彩雀,你们就给我送粮种吧。” 虾皮和远子互瞅瞅,一齐望向书生。买粮种花银子的事,咱就不做主了,回头跟大当家回禀就说是军师准了的。 面具之下的男人,默然一瞬,点点头。 “好了,我们会给你送粮种的。”虾皮笑了,“不过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二丫,兰二丫。” 马车轱辘辘往前转,到镇子上,二丫跳下车,买了一斤肉,一斤盐,一袋粗粮面。 马车载着二丫放到黄泥村,又轱辘辘往前行。 “二位表舅,改天请你们喝酒啊。”二丫在村头,朝着车厢喊。 书生缓缓抬手,摘下面具,掀开车帘,闪目看去,山岗上,田间地头,泥土与棕色的草木,带着秋的凋零和肃杀,而那抹羊角辫,瘦麻杆的纤细身影,却在这片山土间蹦蹦跳跳,像极了点破沉寂的音符。 他的脑里浮现出她盯着他扫量的亮晶晶的眼,放在这片山野中,堪比那夜明珠了。 真是个大胆的丫头!书生倏忽放下车帘,隐入车中。 二丫欢喜地提着口粮回了家。 大丫在柴扉处伸着脖儿望啊望,圆圆眼睛,俏脸膛,拖沓着的草鞋终于回来了! “妹!” “哎!” 二丫提着口粮跑过去,与姐姐肩并肩走回柴扉。 晚霞似千条金练织就,洋洋洒洒落到茅屋上,落到挨着脑袋欢喜地扒开面袋查看粮食的姐妹俩身上。 “妹,还有肉呐!” “妹,这么多粮还有盐啊!” 二丫笑眯眯晃着脑袋,一脸得意。 家里有存银啦!便就这四两银,若无重大事项,够平民们用个半载啦! 茅屋燃起炊烟,炊烟袅袅升腾。“滋滋滋”,锅里炒着肉,二丫挽着袖子,执着锅铲,肉片与菌子裹着油亮,翻翻转转。 香气自锅铲间飘出来,大丫吸吸鼻子,妹妹以前只会站在锅台旁等啊,现在竟然会舞弄这片香气了。 热腾腾的饭菜盛出来,嫩嫩的蘑菇片含着薄薄金黄的肉片,一口咬下去,鲜与香,绽放在舌尖上! 天边的彩霞弯起彩练,于苍穹间扬起大大的笑脸。 夜幕降临,茅屋带着过年期间也不曾有过的满足,带着吃饱肚子的安然,静卧于夜中,渐渐睡去。 第13章把他送给二丫 马车离开黄泥村,钻入连翠山的密林。 虾皮与远子撕下白胡子,捧着书本笔墨撅着屁股跟在书生身后爬山。 山寨议事厅,兵丁们三三两两聚一起喝酒打骨牌。徐老大正仔细地擦拭自己的砍刀。 虾皮与远子捧着书本禀告这番出门的“战绩”,徐老大命他们仔细伺候了书生衣食便去后寨安歇。 厅中的兵丁们呆呆看着那个颀长清傲的身影和他身旁的书本。 这真是一道特别的风景,有别于粗鄙有别于他们的骨牌与调笑的特别的风景。 有的人露出羡慕的表情。识文断字,总是高人一等。 有的人,荒寂的眼神盯着书生打打量量,嘴角却露出怪诞的邪笑。 书生拐身去了后寨,徐老大单独为他在营寨边上辟出个单间,但仍与营房们连在一起确保安全。 放下书本于屋内仅有的木桌上,书生怔怔然盯着书,怔怔然,寂寂然。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书生冰冷的眼眸有一团黑雾乌沉沉漫溢出来。 是夜,山寨笼罩于一片深幽,灌木丛簇于营房周围起起伏伏。借着微弱的天光,书生清俊无双的脸颊露于天地间。 仰面躺在床上,长睫闭合,鼻息均匀,似已沉睡。 窗格上突然映出几只眼睛,似地狱里燃起的幽幽鬼火。鬼火涎着脸偷看那睡着的人儿。 “啧啧,长得真俊……,比娘们还俊……” 鬼火们悄悄一推,门开了,几只邪恶的没有灵魂的脚踏入房内,朝书生渐挨渐近…… 徐老大在营房里睡着,呼噜噜,呼噜噜,鼻翼一扇一扇,均匀地出着粗气。 “啊!” “稀里哗啦!” 突如其来的一阵惨叫和嘈杂如尖锤般钻入他耳。 鼻翼瞬间停止扇动,铜铃似的眼猛地睁开,一把摸起身旁的剑,如豹般自窗口跃出去。 只见门前练兵开阔地,乱乱糟糟,一群人围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大兵在大声的嘲笑。 人群中间,书生冷着脸的身形,格外清绝挺拔。 自大兵们调笑的话语中,徐老大明白了所有! 这俩糟货要欺辱书生,却被书生打出来!属下禀告,平日里看起来无缚鸡之力的军师,发起怒来,提起这夯货,一扔老高!要不是被虾皮和远子劝住,他得要了那俩货的命! 徐老大如豹般的怒吼响起:“他娘的,你们两个想死么!” 俩鬼火迅速被制住,捆起来丢在议事厅。徐老大暴跳如雷:“我徐青峰就没见过这么丢脸的事!我等行伍虽落草为寇,须知规矩大于天,纪律是生命!说白了,他娘的你心里得有根绳,有个数! 山寨刚刚立足,不过百来号兄弟,你们天天嚷嚷着干大事干大事,管不住裤裆里的二两肉,干他娘什么大事! 没的说了,皮影和狗子,即刻收拾行李走吧,我连翠山容不得你们!” 地上的俩人哭哭啼啼磕头:“老大,饶了我们吧,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们改还不行么。” “就是,就是,下山让我们奔哪儿呀,我们,我们是犯过事的,要是让官府盯上,那不死路一条?老大,饶了我们吧!” 徐老大横了心:“我要治军带兵,就不能没规矩!什么也不必说了,快滚!” 鬼火闪着敢怒不敢言的奸邪的光,出了山寨。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看看他把那小白脸捧的样子,还不是想留着给自己?!” “说的是。如今被他撵出来,却怎么办,去哪?” “走走看看呗,去堵局,干老本行!” “走!” …… 议事厅内,静悄悄,徐老大跨坐于虎皮椅上,闷着头,一道浓眉拧成了疙瘩,铁铜似的虎面挂满阴云。 沙漏似结了冰,连呼吸都结了冰。虾皮和远子大气不敢出,杵在一旁,看着低沉的书生和老大。 书生的衣衫完完整整,连褶皱都没有,而他的脸,俊的不像话的脸,眉眼皱的不像话。 虾皮和远子不由跟着皱了,军师确实好相貌,可没成想,山里兄弟竟有此败类,竟然,竟然打军师的主意,唉,不提也罢…… 徐老大苍凉的声音带了丝丝愧疚于大厅内响起:“军师,老徐……唉,此话不知如何说起,军师不必跟着老徐受委屈了,即刻下山去吧。虾皮,远子,你俩跟着军师,寻一干净所在……” “不必了!”书生冷冷出言打断他,长身嚯然站起:“徐当家,你不必如此作态,我俩相识甚浅,你却以军师位捧我,处处礼遇为上宾,却是为何?莫不是也因我这身皮貌?!” “你!”徐青峰爆起青筋,一张脸因发怒涨出暗红,雷鸣般的声音鼓人耳膜:“我那时见你委顿于草屑中昏迷,手里捧着野果,嘴里嚼着野菜,身处饥寒却不欲行乞,可见性高洁。昏晕时,犹以荆棘列阵以自保,可见心怀坤甲。手指划破,土地里刻着大大的恨字,可见为苦衷不得已凋零于尘。我本欲以兄弟手足之谊倾心相待,岂会流于皮肤之浅?莫再如此折辱于我!” 一席话振聋发聩,夺人心神! 书生僵立良久,忽然往前奔了几步,双手抓住徐青峰臂膀,双目初次露出热切与激动,语音发颤,情绪激荡,由衷大喊:“大哥!” 一声大哥,确立手足之谊,赤城、肺腑。 徐青峰拖住他双臂,沉声道:“兄弟,我知你始终不愿落草,因此心思扶摇,为兄寨中确实粗鄙,兄弟且先下山去,寻一静处,好好读书,待来年科考,拿个好功名,于官场上施展,为百姓谋福,到那时,兄必解散山寨,归于你鞍前伺候!” “徐大哥!”一声声热忱由内而发,书生好看的脸部线条坚挺有力,双唇紧抿,抿住一腔赤诚,抿住心中血与火的煎熬。 徐青峰知他,助他,容他,可是,他却不能落草,他不能背上背叛朝廷的名! 黎明时分,书生于山顶作揖,于朝霞中离开。 徐青峰踏在巨石上,看着渐渐隐没于林间的身影,微叹口气。转过身,铁臂扬起来,铁拳挥舞,雷鸣般的吼声响彻山林:“都他娘的集合,操练!” 山腰,晨雾如丝带般环绕,虾皮和远子跟在书生后面,边往下走,边悄悄咬耳朵:“去哪里找个地方给他?” “要不去寺庙?” “瞎说!和尚庙哪能去,不把他活剥了?” “那怎么办?还能去哪?” “要不……”,虾皮转转眼珠:“给他送到黄泥村给二丫?” “怎么说?” “二丫不是说缺男人用嘛。” “也对也对,虽说书生百无一用,好歹是个男人。” “太对了啊,还是个面皮这么好的,二丫得高兴吧,说不定,说不定能结个亲家……” 远子嘿嘿的笑着。 三人入了山脚的马车,马车载着人和一摞摞书往黄泥村前进。 第14章我不收这礼 到了村口,马车停下来,虾皮笑道:“军师,我们到了。” 书生掀开车帘望去,山岗,阡陌,泥土,庄稼,黄叶,枯花,这不是那丫头家么? “为何带我来这里?”清隽的脸庞带着疏离。 “那个,军师,我们认识这村里的二丫啊。你现在连个身份都没有,又不愿露出曾落草的痕迹,如此寻个正常人家正常生活,慢慢有了身份,才是正道啊。”虾皮讪笑。 “如何叫慢慢有身份?”书生拧眉。 “那个,那个......”虾皮很想说,你入赘给人家,不就有身份了么,可读书人都清高啊,他不敢惹这份清高,只好硬扯了理由:“军师,二丫可是我们山寨的朋友,只有她了解我们身份,又不介意的,你就委屈一下,待我们下去调停,让这村长给你入个户牒。” 书生欲言无言,一个新的身份,的确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兰二丫,书生默默的想,沉在脑海深处的那抹粗布麻衣的身形,此刻浮现出来,泯然于众泥石,可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却与泥石天壤之别,似这泥石上开出的芳花,“灵雀儿,灵雀儿,一鸣解相思,二鸣解花意啊.....” 一个乡下丫头,零落成泥般的人物,何以至此? 虾皮见书生似在发呆,接着又说了一句:“那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很有心气,比我们这帮大老汉强,你看.....” 书生眼神收回来,片片霜落,头点点,说:“就去她家吧,不过去之前,我得做一件事。” 柴扉处,二丫正收拾了箩筐与锄头,同大丫肩并肩出门去整理那二分地,草鞋与地面发出拖拖的声音,施施而行。这声音却被一声呼唤打断。“二丫啊,表舅来了啊。” 二丫扭过头,便望见两只白胡子同一个灰布男人走过来。 “二丫啊,上哪去啊?”虾皮笑眯眯。 “我们去刨地,你们又来了,麦种带来了?” 虾皮面皮一僵:“呃,还未待去采买,等我们送完了礼物,这便去买粮种...” “礼物?”二丫皱眉,打眼望过去,俩白胡子手上捧着一摞书,后面跟着的书生空着手。 书生双腿颀长,轮廓线条起伏优雅,是他,今日却没带面具。 只是……,还是戴面具的好…… “你们带的什么礼物,这些书?”二丫皱的眉更紧了些。 “啊!不不不不,那个,可否让表舅进屋聊聊?” 大丫悄悄拽拽二丫的袖子说:“是不是上次来送粮的?不是坏人就好。” 他们到底是不是坏人呢,很难定义啊。不过,这些书本总比刀剑好些,能化解戾气。 她手一扬,说道:“进院吧。” “好好好。”虾皮和远子抱着书本挤进柴扉。 打眼望望小院,一排三间正茅屋,一间低矮的灶房,灶房门口立着水缸,小水池,水池旁边的青石板濡湿濡湿,唯一可以放书的地方就是水缸的木头顶盖了。 他们忙奔过去,卸下身上负累,长舒口气。一摞书本放在水缸上,这才得了空来到二丫面前。 见她旁边的半大女孩略带惊惶与憨直,看着他们,待他们的眼望过去,她的眼神却逃跑了。 虾皮指指她,问道:“二丫,这是谁?” 二丫将身挡在大丫面前,说:“我姐姐,你们躲远点。” 虾皮躬下身来,打一个揖,脸上笑道:“二丫,今日来,表舅是有事请你帮忙了。” “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刚才表舅不是说有礼物带给你么?瞧见没,他就是我们的礼物。”虾皮指指书生。 书生自近柴扉直至进门,一直在打量,她们家外墙竟用一些树枝结成的,那能叫墙么,院子里也是黄土地,连石板都没铺,房子竟是草垛成的,屋顶是草,墙面是泥巴和草,还有厨膳之处,低低矮矮,乌黑乌黑。他立身与院内,眼神毫无阻碍的看出去,看到村郭处,各家各户几乎都是茅草屋,低矮,黑暗。 她是怎么样在这片低矮和黑暗里带出了彩色的灵雀儿,去吟那句,一鸣相思,二鸣花意的呢。 二丫的眼神落到书生身上略一扫量,嘴角艰难的撇一撇,眉头拧成了疙瘩,原来他丑成这样,一脸病容,黄不拉几,眼角下垂,只看得见一线眼睛,唯一的长处是身板还挺高,看起来胳膊腿儿的有点力气。 一个字:很丑!非常丑。 艰难的挪动眼珠,瞥一眼虾皮,嘴角抽动:“这位表舅,礼从何来啊?” 送人家礼物,起码这物得是对主人家有好处的吧。 虾皮立刻扬起面皮笑道:“这礼可大了,识文断字,是个秀才书生,身板又好,能给你干活,能文能武的,谁家也捞不着这好处。你有什么文书尽管让他写,有什么力气活,尽管让他干。” 二丫背起手来,脊背挺的直直的,平白无故为何把这人塞给我?他们连翠山不要军师了?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军师。“说,他是什么人。不交代清楚,我不收这礼。” 第15章住她家门前 虾皮和远子心中一焦,早说这丫头是个主意大的,怎么办。 书生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淡淡地看了看她,转而对虾皮和远子说道:“走吧。” 灰布长衫已然动起衣角,迈步往外走去。 他脚上却穿了双干净的皂靴,身上的衣衫也很干净。同草鞋们截然不同。声音清清朗朗,很好听。 二丫扬起眉毛,去看他,这丑书生,倒也知进退,不过,他来历不明,我可不能拿家人的性命冒险。 虾皮忙凑过来有些焦急的说道:“二丫,表舅知道你是有主意的,表舅也不瞒你了,这书生是我们老大在山下捡的,老大极看重他,可他不愿同我们落草,昨夜,昨夜...总之,山上有些不愉快,老大便让我们送他下山了,可,没地方去啊,他要考科举,又没个身份,想挂在你这里....” “来历不明,我不能留他。”二丫说的没有余地。 虾皮一咬牙,一跺脚:“二丫!我可是你表舅!” 二丫洋洋不睬,两手背在身后,脊背挺直,眼神里满是认真,孤傲地仰着头,不看他。 她两角的辫因脑袋仰着,一颤一颤。 书生回头瞥了她一眼,复转过身,走出篱笆墙,站到她家门外,冷漠的嘴角紧抿,眼中郁色深重,长身立于晚秋,孑然,遗世。 虾皮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好好的女娃心这么硬,不解人情什么的,与远子一起,抱着书本,拖拖沓沓地出去。 古代村落,住户稀疏,黄泥村也这样,村民们聚在一起,却又各有距离。二丫房前面是一小块平整的荒地,满是杂草,灌木,孩子们常常在草丛里捉蚱蜢,捕蜻蜓。 虾皮和远子追出来,却见书生站在荒地前不动。 “军师,真要走?可再找不着理想的地方了。”虾皮问。 书生停了几息,启唇说道,“就在这处空地,垒一间茅屋给我吧。” “这里?地方可不大……” “无妨,我独身一人,一床榻,一间净室,足以。” 说话的时候,书生长长的睫毛掩去细细的眼底所有的神光。虾皮却无法忽视他压抑着的情绪,怎么形容呢,就像风雨欲来前,沉沉压抑的天,心道,都说书生脸皮薄,主意大,遭了那样的事,任谁心情都好不了,他本来就那么黑脸了,这下...,不过,好歹这地方迈腿过去就是二丫家,说不定时间长了,那丫头的邪性能冲一冲他的,让军师变个样呢? 打定主意后,决定立刻行动,“盖房嘛,势必要惊动村长,我们去找找他去,你在这等着啊。” 书生嗯了一声,负手站在原地,抬眼看进长空。 书本放在草丛里,虾皮同远子俩人急急去寻村长了。 二丫收拾箩筐锄头,出了门。 书生立在路旁,昂着头,看远方的天。 “你执意留下?”稚嫩的童音里带着女孩子的清清亮亮。 “是。”书生拽回目光,浅浅落到她身上。 “你是福是祸?”二丫瞅着他一线的眼睛。这眼睛长得好,只有一条缝,莫能窥其一二。 书生垂下头看着她,眼底是冷淡的光。 二丫等了片刻,见他只是冷淡,心中不耐,再次追问:“黄泥村受苦受难多时,容不得新的福祸,你须得告诉我,或许.....” “或许如何?”书生的声音虽冷,然磁性悦耳。 二丫的眼神再次肆无忌惮的打量他,上天是公平的,赐予你一副好嗓子,却没给你英俊的面容。 她说:“或许我们可以趋利避祸。” “就凭你?” 他对女孩说话,不能客气点?二丫忽然有些生气,脸色微微涨红,说道:“我说的是‘我们’!” “我与你,还论不得‘我们’。” 哇,二丫心里气的哇哇叫,脸色越涨越红,圆圆的目狠狠盯着他。 书生只是不理,冷峻的目光投射在遥远的村郭。 二丫沉声说道:“你想有一个新的身份,挂靠在我们家,我倒不想揽这差事......” 她是真生气了。 书生的目再次落到她身上,落到她涨红的,气呼呼的脸上。 她说的对,我要暂时挂靠在她们家了... “福祸相倚,不能明说。不过......”他接茬说话了。 二丫微吐口气,凝神去听他的不过... “不过,世上已无我这个人,福福祸祸当为虚无。自今日始,我便是新的一个人,全新的一个人了。” 二丫皱眉:“不要之乎者也,明明白白的说。” 书生看着她,喉间忽起一叹:“于外界而言,我已死了啊。” 二丫牢牢盯住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确定已经死了?” “我的衣冠冢早已立起来了。” 二丫脸上的红一瞬褪去,嘴角悬着的冰忽而化了,笑意爬到她眼角:“怎么不早说?还跟我绊这半天口舌?既如此,我收下你这个礼物了。待你茅屋盖好,明日便随我去下地吧。” 说完,不再多言,转身走到大丫身旁,拉着姐姐,笑眯眯的走了。 书生微愕,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苦笑一声,这丫头倒也豁达,竟不问我出身来处,来去如风。 不过,她刚才说的“下地”,下地是什么? 远去的草鞋拖拖沓沓,大丫回头望望,又望望二丫:“妹,刚才我看你和他要吵起来了,怎么突然又笑了?” 二丫笑眯眯:“姐姐,他是个死人啊。” “啊!” “不不不,姐姐,不要怕,不是那个死人,是那个,呃,总之,外人不知道他是谁,麻烦也不会找到咱的头上了。” “哦。” 待大丫与二丫的黑土地从二分扩成到三分地的时候,书生的迷你茅屋也盖好了。 虾皮与远子同村里几个半大小子,同贿了村长的几十两银子一起努力,使这迷你茅屋盖了起来。 村长笑眯眯同大丫和二丫讲:“听说你大表哥要在我们村落户赶考,这可是我们村头一个秀才,要是及了第,那就是我们村的光耀啊。大丫,二丫,你们照应着点啊。” 二丫点点头,拖着锄头回了篱笆墙。 劳作了一天啊,才多整了一分地,女孩们的力气就是小啊。手上的泡破了,欲结痂而未成时,疼啊。 脚上的草鞋,沾满泥屑,头发上的汗,贴上前额。 还好啊,明日有礼物出去帮忙了,二丫带着希望,顿觉没那么疲累了。 虾皮和远子很有眼力价地看到了二丫脸上的疲累。他们紧紧凑在书生狭窄的小屋里,谆谆叮嘱:“军师啊,好好和二丫相处,你是我们送给她的礼物,她可能要用你。” 书生冷冷瞪他们一眼。 虾皮挠挠头皮,无奈道:“哎呀,总之呢,对待女娃子不能像跟我们这些糙老爷们一样了,那丫头是个有心气,有主意的,你……” 书生忽然抬起手利落地一挥:“无需多言,我知道该怎么办。” 也是也是,读书人什么不懂啊,听说才子尤其爱佳人,风花雪月的东西,还用我们操心么? 第16章 她要养活我呢 虾皮和远子再不多说,忙忙出了小屋,再蹿到二丫院子里好好叮嘱,“丫头啊,我们军师是个读书人,脸皮薄,又不事营生,你多照应着点,做好了饭记得喊他吃啊,他可是你们的礼物呢。” “知道了,还能不给他吃东西么?” “那得嘞,我们走了。”虾皮和远子忙忙的撤了。 夜华初上,二丫家燃起炊烟,炊烟里传来丝丝缕缕的香气。 一群村里的孩子啊绕着迷你茅屋团团转,好奇地打量书生整齐的布衫。 他们眼里的光,光光亮亮,懵懵懂懂,荒荒寂寂,绝没有“相思”与“花意”的曲折啊。 迷你茅屋里,书生静静坐在薄起的昏暗里,一桌一凳一人而已... 隔壁炊烟升起了,饭菜隐隐的鲜香气随风飘散出来,搁到木桌上的大手,慢慢蜷起拳头,紧紧攥着。肚腹太饿了,眼眸抬起四处看看,并无一锅一灶可供支配...,书生一个人,忍饥挨饿,坐到乡村第一夜的昏暗里了,长寂无言。 窗格上忽然映了一个人的影子,于地上画出两条揪揪辫,纤细的身量。书生猛地抬头,便见二丫趴在窗户上,朝他咧着嘴笑,又朝他招招手,“礼物,快来,快来!”清亮俏丽的声音呼唤毕,迅速消失在窗格处。 书生忍不住探出双目,伸长脖颈,站起身来,去追随,捕捉这道清亮活泼有如乐曲般的声音。 出了迷你屋,灰布衫抖动,长腿迈开步子,走进篱笆墙,看到女孩纤细的身量隐在热气里快速的翻动锅铲,搅动鲜与香。 书生静静地看。 二丫卖力的翻炒,薄薄的肉菜很快炒熟了,扭头看到呆立院中的书生,笑着朝他招手,“快来呀,看,菜炒熟了,一会就能吃了。” 锅台边的光线暗了,一人的影子铺过来,长长的身躯将灶门堵严了。 肉菜盛出来,只得一盘,没有他的份量啊,他若要吃,得吃五六盘。 书生默默,转过身,走出灶间。 “礼物啊。” 身后的女孩唤他了,转过身来,二丫端着菜盘往他面前一递:“礼物啊,去搬桌子布置碗筷吧。” 书生微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吩咐他做这等细致的......“粗活”...... 二丫一呆,这年轻人怎么又发呆了,还盯着菜盘看。她再次往前一递,勾着脑袋探过去,说:“接着啊,去布置吃饭桌。” 书生这才伸手,接过菜盘。站在院里,脚步前进后退,细细的眼睛尽力去寻,终于发现檐下立着的方方的薄木,木下有四条腿,该是她说的饭桌吧。 一只手提起桌子,一只手放下菜盘。她说的碗筷也不知在哪里。 他又来到锅台旁,只是站着,长长的影子铺过来,铺在二丫身影上。 二丫又在搅动锅铲,铲下的菜,多了好几倍。菜盘盛不下,盛在一个小陶盆里。 书生主动地伸过手,捧起陶盆,放到木桌上。 连续几个捧起放下,小小的方桌摆满了菜盆,饭盆。 月上柳梢头,二丫眯眯笑:“我们开饭吧。” 二丫娘,大丫同二丫,早早挨挤着坐好,二丫笑眯眯拿起筷来。 二丫娘笑眯眯阻止她,扬眉朝书生瞅瞅。 二丫仰起头来。 书生僵立着,踌躇着,矮矮的方桌在他的俯视下变得越发矮小,该怎么坐呢?他的腿必越过了桌沿,他的臂必擦着左右,这可如何是好。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迷你小屋,他的唇动了:“要不,还请劳烦另取食具,搬去我的小屋?” 二丫眼神落下来,落到他颀长的身躯上,落到他大长腿上,嘴角邪邪的笑了,她大力的拍拍身边的板凳,大声的说:“快坐下吃吧,我们家所有的碗筷都在这里,没有多的。” 大丫发现了他的窘迫,大丫娘也发现了他的窘迫,她们挨挤的更近些,留出足够的空间来给这位空降的二丫的大表哥。 村长说这书生是二丫的大表哥,作为二丫娘亲的兰李氏,是头一次知道的,可村长说他是,他便是了,况他还是个读书人,高人一等。 书生俯视着二丫仰起的脸,那张小脸里带着促狭,带着狡黠,她称他为礼物…… 书生屈立着腿,窝着坐下。 粗粮面饼子,野菜,稀粥,吃着倒比以前吃的饭,更觉得香甜许多,吃到嘴里十分熨帖。 书生渐渐放开,吃的头上冒了汗。 二丫支着胳膊看他,蜡黄的面皮像饿死鬼,整齐的长衫,却像饱食的爷,这丑书生,不着不调啊。 他面前的菜盆空了,饭盆空了,筷子所到之处,尽皆空了。 “我说礼物啊,”二丫悠悠的声音,幽幽的响起:“你带了多少银子来啊?” 吃着冒汗的人突然停下了,极速的放下筷子,睁着好似闭着的眼睛看着二丫,不言语。 二丫皱皱眉:“你没带银子啊!” 书生点点头。 “那你靠什么生活?”二丫疑惑了。 书生只拿一线的眼睛看着二丫。 二丫伸出手一拍额头,叹道:“对对对,你是我的礼物,自然得由我养活。” 大丫和娘亲齐齐一惊,她们望着空空的盆碗,空空的叹气,女儿如何养活得了这个汉子?正值壮年的年轻人怕不是每天要吃一头牛?! 二丫却踌躇满志,信心满怀,明日再去刨地,书生一个人一个午间便能多理二分地,这样我们就有五分地了。山脚的五分地,桂家是看不上眼的,那便独独是我们的了。 五分田,就是半亩地,种上小麦,旁边种上白菜萝卜,冬季里,至第二年便可解一时口粮之急了。 总有办法的,二丫信心满怀。 夜微凉,二丫已自入梦。书生的小屋里,如豆之烛,将他的长影打到屋壁上。屋壁上映的身的轮廓,刚柔并济,线条完美起伏。他的眼浸在白间黑字上,浸在笔墨之香里,润了灵魂,润了肚肠。他的手中,饱蘸墨汁的笔在纸上蜿蜿蜒蜒,渐渐勾勒出圆圆脸蛋,尖下颌,总角辨。 书生细细地勾勒着她脸部的轮廓,最后一笔点在眼眸里,活脱脱的女孩子,跃然纸上,嘻嘻笑的俏模样映在眼波中了。 一直以来沉郁的嘴角,竟微微上扬,如深潭般的眸里有了温度,她说要养活我呢,小丫头,呵呵…… 第17章带着他下地 清晨起来,篱笆墙内早早燃起炊烟,书生却没出现在锅台边。 小屋内没有应答。 二丫踮起脚尖,透过窗楞望进去,只看得到摞着书册的一条方桌,同桌后空着的椅子。 他这个人,只喜书本而已么? 一桌一椅一榻,而已。 稀粥腾起的热气忽而动了,一股风从背后扇来。 二丫回过头。圆圆的眼睛望过来,书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丑丑的面容挂着几滴汗珠,身上混杂着晨露与松林的味儿,是山林清晨的味道。 书生细细的眼睛望过来,二丫圆圆的光光的眼在热气上头,羊角辫也在热气上头,她的脸白皙了许多。她的脸太小了,粥锅显得很庞大。 书生伸手接过粥锅,脸上浮出微微的笑:“可以去你们院子里吃么?” 二丫微讶,今日他心情好? 草鞋带着大长腿走回二丫的柴扉。 长衫同二丫一家的麻布土衣一起窝在木桌前,窝在早饭的热气里。 吃过饭,二丫提过锄头,背起背篓,手扬一扬:“礼物,走,下地。” 锄头跟着二丫的草鞋拖拖沓沓,往山坡上爬。 书生的眼落到前头羊角辫,落到她肥大的衣裳,衣裳呼呼啦啦,悬到她细细的脚踝上。 书生的手不由自主的伸出,不由自主地接过锄头提着。 锄头在他手里,不过一个木棍般轻巧。 二丫肩头轻轻松松,得意的笑,这个礼物收的好。 站到自己的三分地面上,二丫笑眯眯吩咐:“礼物,今日便再整二分地,我同姐姐去山里运黑土。” 书生提着锄头,踌躇。他的眉,微皱。他的皂靴伸出去,又收回来。 面前的黑土地,头一次这么陌生。他的锄头无处安放。 二丫的眼落到他整洁的皂靴上,心中恍然,他怕弄脏了靴子。 她的眉头轻轻一皱。 书生望了她一眼,俯身脱掉靴子,赤着脚下了地。陌生的凉从脚心钻上来,原来,这就是下地啊。 他抡起锄头,在二丫期翼的目光里抡起双臂,在二丫已刨好的地上,奋力的锄下去。 二丫张大了嘴巴,下颌掉到半空。 他对田地是陌生的。 “礼物!”二丫叫出来:“出来吧,穿上靴子,跟我们进山运土。” 一篓篓的土被书生轻松提着运出来,堆在地头上,到后来,二丫同大丫留下来刨地,书生进山运土。 他的步伐很快,与踩在云上无异。 二丫一边刨地,一边想,他会功夫,又会读书,应该出身大户人家吧。 他说他已经死了。 是他以前的身世杀了他。他本在连翠山做军师,好好的,为何来到黄泥村? 二丫脑里想起虾皮省略的话,他在连翠山发生了一些事,到底是什么事? 二丫刨地的动作慢下来。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接过她的锄头,大手的主人蜡黄的脸皮突现含蓄一笑,类似羞赧的含蓄的笑:“让我试试。” 书生的锄头准确的刨在土地上,准确的捡出石头坷垃扔掉,再用柄敲碎土块,使土质松软。 二丫站在旁边看,渐渐露出笑意。学的好快啊。 第18章不是一般人 书生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二分地的开伐,使二丫的地扩至五分地,半亩田。 晚霞挥洒过来,书生扛起锄头,于乡间小路,于草木清香中,二丫的身后,橘色云霞里,迤逦而归。 挨挨挤挤吃过晚饭后,书生隐入前头小屋。 大丫侍候兰李氏睡下,自去提了针线,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的缝补衣衫。 二丫背着手,站在院里,低头看着草鞋,草鞋漫无目的地在地上画圈。 前头小屋闪着微弱的光,门紧闭着。 二丫的草鞋缓缓往小屋走去。 伸出手敲敲门。 书生自里面伸出脑袋。 二丫仰起头,圆圆的眼睛微眯,说话没有拐弯抹角:“对你以前的世界来说,你已经死了,可连翠山呢?对他们来说,你是活的,你在他们那里留下了痕迹,是这痕迹让你离开连翠山么?” “你想说什么?”书生站到她面前,颀长高大的身躯似要将她淹没。 “我想知道这个痕迹会不会给我家人带来危险。”二丫定定的看着他。 书生俯视着她,微摇摇头:“现在的我,就连他们也不认得了。” “是么?”二丫暗地里舒口气,仔细咂摸他的话,什么叫不认得他?那俩表舅就认得他啊。 “确定连翠山里的事,不会波及到这里?” “不会。” 他很笃定,那就好,二丫选择相信他,点点头清清嗓子:“其实我更想说的是,如果危险来临,你会保护我们的吧?” 书生眨眨细细的小眼睛,问:“会有危险么?” “我也不确定,或许吧……”二丫背着手,往他屋里探脑袋。 书生微侧侧身。 二丫看到墙壁上挂着字,那字如潜龙出海,刚劲有力,一笔一划,似含着气韵,你看它时,字也看着你,挟势直逼你面门。 二丫收回目光,目光里的赞叹毫不掩饰,再看书生时,连他那张脸都觉得好看啦,虾皮说得好,礼物识文断字,不一定非得干体力活,哈,一个绝妙的主意瞬间在她脑海里形成,文化啊,文化是个好东西啊。 “礼物,你擅文,不擅稼穑,明日我去县里采买粮种,你可愿同我往书斋走走?” “作何?” “我为你寻个营生。” “我……”书生一瞬皱起眉头。 “不愿意?”二丫眨眨圆圆的眼睛。 书生负起手来,眼睛望着天上:“我是读书人……,营生……” 二丫一瞬恍然,古人视从商为下九流,卑贱的职业…… 她绕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个大男人,如果不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解决起码的衣食,何谈一步步强大,拿回以前的世界里属于你的东西?” 书生瞬间盯住她,一线的眼睛遮不住光芒,激荡的情绪使这光芒撑破了一只伪装的眼角,那一只眼,霎时灿若星辰,与平日刻意掩饰的小眼截然不同,长长的睫毛于明月般的凤目间起伏,睫毛下的光,冷冽如霜! 他缓缓抬手,摁摁翘起的伪装,眼睛再次恢复窄窄小小,面皮蜡蜡黄黄,冷声说道:“你知道些什么?” 第19章 原来他这么俊 二丫大张了下颌看着他突起的变化,原来他的面貌都是伪装的?原来他这么俊啊!刚才一眼乍露的光芒,直似九天银河,银练千条,可不是那星辰落于凡间? 怎么好大一会没有动静,书生垂眸,见面前的女子正一脸诡笑的看着他,眉头皱起,冷言出声,“作何?” “不,不作何,这样很好,不愧是当军师的,你要是顶着原来的脸来我们家,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留下的。”兰二丫吃吃的笑,脸颊都红了。 书生瞥了眼她突然泛红的脸,眼眸更冷了,面露不耐,眉关紧闭不开,“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兰二丫扬起眉来看他,脸上的红云倏忽间尽去,眼神渐渐清明。 他费尽心机作这个伪装,不使真容露于人前,倒可以理解,可我看了他的真面目了,他脸上的表情是嘲笑我花痴么?我二丫岂是那以貌取人之人?! “我不认得你,可你还是你,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倘若要重生,你便必须融入我们。至于,你想不想拿回以前的东西,那是你的事。”女孩言语间已见清冷淡然。 书生眼里的刀一寸寸藏起来,他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无惊,无惧,目色淡然,超然。为何她会有这样的眼神,不过一乡间村女,不过总角之龄。眼前这丫头,实在是个谜。 “明日书斋去不去?”二丫再问。 “……你不是说会养活我么……” “我……”他倒会抓我话头! 两手叉住腰,脚步气势沉沉往他面前迈了又迈,直站到他鼻梁下,仰着头,自认为凶狠的目瞪出来,“你是我的礼物,自然得听我的话,如今你有了赚钱的本事,不去岂不浪费?” 书生只肖微垂了双睫,便可看见胸前顶着双髻的小脑袋,同脑袋上炯炯盯着她的圆圆眼睛,“一定得去么?” “得去!靠自己的学识赚来应得的银两,不丢人!” “那好吧。” 二丫一咧嘴,露出赞许的笑容,后撤几步,朝他竖起大拇指,“能屈能伸,是真汉子!”说完,两手背在身后笑眯眯拖沓着草鞋回篱笆墙内了。 嘿嘿,他的字画,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如此,我们便多了项收入,说不定我们家就靠这个摇钱树了。 他的相貌肯定很俊很俊,光一只真眼露出来都亮瞎我的眼了,哼哼,我兰二丫本是不以貌取人的,是他不小心自露行藏,怪不得我花痴一回! 二丫吃吃笑的得意。 忽然,一声呵斥在背后响起:“喂,你瞅啥?!” 二丫回过头来,张大升正站在书生面前挥拳头,大升是村里少有的美男子,站在书生蜡黄的脸前面,显得光彩照人,他挥动拳头,怒气冲冲:“你一个大老爷们,拿眼瞅啥呢!” 正在檐下缝补衣衫的大丫抬起头来,看到大升的拳头,迅速的低下头去,面庞浮现一抹润红。 二丫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狡黠的目光越过篱笆看着书生。 书生看看大升,又看看二丫,背着手,不予理睬,准备回屋。 “喂,我警告你,离大丫远一点!再让我看见你贼兮兮的眼乱飘,我揍你!”大升叫嚣。 书生脚步一顿,随及头也不回的进屋了。把大升晾在背后。 大升气哼哼的脸,转向篱笆门时,一瞬换了表情,稍稍畏惧的看了眼二丫,便越过二丫看向檐下安静缝衣的大丫。 大丫抬起头来,目光要看过来时。他却疏忽缩了脖子,一溜烟跑了。 二丫拖沓着草鞋出门去看,篱笆门旁放着一把野菜,鲜鲜嫩嫩。 二丫将菜篮放在姐姐面前,摇晃着腿眯着眼笑。 大丫白她一眼,嘴角噙着笑,抱着衣衫回屋了。 二丫仰起脸来哈哈大笑,笑声穿过茅草屋很远很远。 第20章 书生就是我的大刀 次日,霞光万道中,二丫同书生一起出门。二丫背着竹篓,书生背着手。 草鞋拖拖沓沓,羊角辫左左右右摇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于书生前面走。 踏过泥泞,踏过土石,踏过清晨的露珠。 书生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看她细细的脚踝碾压过一切。 十多里的路走下来,她未曾说过劳苦。好似一切皆是享受。 书生拽过她肩头的竹篓,搭在自己肩上,使二丫轻松的笑了。 二丫蹦跳进草丛里,尽情的撸了浆果,盛在手里,摊在书生面前,脑袋仰起来,圆圆的眼睛放着光:“你吃。” 几颗紫黑的浆果躺在她细细窄窄的手心里。 书生捻起一颗来,试探着放进嘴里,浆汁崩裂,甜! 二丫咧嘴笑的欢。 路过那片芦苇丛时,二丫却禁了声,收了曲儿,草鞋快速拘谨的掠过去,逃也似的离了丛林。 书生的眼穿过芦苇丛,警惕地打望,脑里回想起虾皮和远子的话,芦苇荡里一个丫头用镰刀割了一个泼皮。 他快步跟上二丫,紧紧跟在她身后。 太阳破空升起来,暖暖的光照在二丫身上。 二丫背后的阴冷散了,笑容重新绽在脸上。 街口的老篾匠眯着眼睛看见二丫同一个丑丑的男人过去。 那男人紧紧跟在她身后,似是护卫般紧紧跟着。 这丫头就是厉害,竟有自己的常随了呢。 二丫同书生在老篾匠的眼睛里隐去。 到了县里,二丫先去买了两斤粮种,放到书生肩头的竹篓里,再去寻人打听书斋的所在。 书生默默跟在她后面,听她说话,看她与人打听。 不多时,刀笔店到了,二丫一进店里,便抻长脖子大大的赞叹了,有意思,一旁文书笔墨,一旁斧钺钩叉。 圆圆的眼立刻被那亮闪闪的大刀吸引,直奔过去,指指点点,啧啧赞叹。仿佛并没看到另一侧高达丈许的豪华书架。 书生立在书案旁,静静的看着她,看羊角辫在一排大刀面前,指指点点。 店里的伙计凑过来,上下打量面前的土布丫头,她亮闪闪的眼盯着亮闪闪的刀,极尽喜爱。 伙计不由被这亮光吸引,被她感染,心里生出期待,这是个真识货的,他充满兴趣的极力赞扬推销起面前的大刀。 二丫恍然回神,皱皱眉:“伙计,我不买大刀,我已经有刀了。” 伙计奇了:“你的刀在哪?” 二丫指指书生:“瞧,他就是我的大刀。” “啥?” 二丫扬着脑袋打量店里挂着的字画,大大的嗤了鼻,“伙计啊,我这柄大刀所书工笔比你店里任一副都好哩。” 轮到伙计嗤鼻了。 二丫一边哼哼一边自竹篓里掏出书生的字画,摊开一角来,专放到掌柜面前。 书生的字画,带着炯炯的势,逼人面门,观者撼于心,惊于眸。 掌柜忙着扒拉算盘的不耐的手停下来,眼睛黏在字上,脖子随着二丫渐渐展开的手走,急躁躁催促二丫快点全展开来看! 二丫将掌柜的惊喜尽收眼底。他连掩饰都掩饰不了了,一会想压我的价也是不能了。 字画全面的展开,掌柜的手哆哆嗦嗦的伸出来,要去摸。 二丫迅速的收了字画,背着手,昂着头,直说:“掌柜,不二话,你给多少银子?” 此刻的老掌柜才想起来修饰表情,直起腰身,擦擦口水,手往腰里一别,上上下下打量二丫及二丫身后的“大刀”。 穷穷酸酸,哪里来的这幅好字?莫不是偷的? “说说实话吧,哪里搞来的?不是我欺扁你,你们就一泥腿子,这幅字莫不是偷了某位大人的,来我这销赃,连累小店,却是大坏事,趁早离开。”掌柜板起了脸,心道这下你们慌了吧。 实则心中馋涎欲滴,盼着二丫能说个否字。 二丫眯眯笑:“老头,这幅字,你也觉得好,我也觉得好,我们便是一般的见识,也不必分那三六九等。至于字画的来源,本姑娘便让你见识见识,来呀,笔墨伺候。” 哟呵,此话却是不俗,又见她毫无退却之意,忙吩咐伙计布了案几,眼见得书生轻挽了衣袖,迈动方步,款款于书案后坐定,微一思量,一首滚烫热乎的现场创作就在掌柜的眼皮子底下诞生! 第21章 好个气势! 这刀笔店的掌柜,之所以文武卖品兼备,一方面自己出身秀才,一方面略带着江湖豪放之心,见书生这般作为,心里的城防已然倒塌殆尽。 字画乃表面功夫,诗句却带拳拳之情,其中深意,力透纸背。好个才华! 若加以好好的运作,待奇货可居,名利可兼备耶! 二丫见掌柜眼里的光越来越盛,心里有了底。 书生一纸作完,站起身,冷目说道:“只许在地方州县售卖,不可使之入京城。但有人问起,不可透漏我来历。” 掌柜一惊,不可入京城?京城里商贾大户才多啊。 书生见他无应答,冷冽的光自细如鹰眼的目里射过来。 好个气势!胸膛似挤了重石般呼吸不畅,掌柜后退一步,缩缩脖子:“好,便就在州县富户里周旋吧。只是,有一个问题,那些求财的,求运的,但都要个福句子,好听话,阁下可否按照对方提的,应题而作?” 读书人清高过于天,若这个不能答应,便不好运作了。掌柜紧张的听他答复。 二丫也知这个关节,要是商人家里要求个富贵牡丹图,大金元宝什么的,你给不给画?她光光的圆圆的眼瞅着书生,一眨不眨。 书生的眼落到她圆圆的眼睛上,脑里想着她的话:你一个大男人,如果不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他的拳头在身后攥了攥,牙关里冷冷飘出几句话:“若非过分,某应了便是。” 掌柜大喜。 二丫盯着掌柜的脸补充了一句:“掌柜,立下契约吧,按我们少爷的话。” “好!” 出了刀笔店,二丫小心的瞅着书生的脸色,小心的跟着他。 她抬起头,看着他肩头的竹篓,里面躺着二斤粮种,二十两银子。 卖了好多银钱,这钱比卖雀儿可多多了,就是他,心里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前头款款而行的书生,心里默默的想,一副字画,才得二十两银,是贬了,还是他们不识货?他的脑里想起,以前在京里,人人欲求他字画,千金而不得的场面来。 他又想起刚才二丫掂着脚,小心翼翼往他肩头竹篓里瞅着银两的眼睛来,那眼里分明藏着惊喜。 书生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笑,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二十两银便喜了么? 身后的丫头怎么悄无声息了?她的曲儿呢? 臂上的袖子却紧了紧,有人在轻轻扯他衣衫,他回过头来,丫头正小心翼翼的看他脸色,听她说:“前头有卖肉的,我去割几斤肉,回去做个好的吃。” 书生故意收了神色,似板着脸,威严的点点头。 二丫便笑了,欢喜地朝肉摊奔去。 书生瞧着她蹦跳着前行的身影,无声的笑了笑,小女子,到底是谁养活谁呀…… 此刻的他却还没意识到,实实是二丫先给了他微笑的力量…… 二丫买了肉,买了鱼,还有活鸡!带着满满竹篓的菜蔬,还有她的“大刀少爷”,从头到尾的愉悦塞满心怀,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篱笆墙内。 大丫格外惊讶地看着满满的收获,不明就里,怎么带着书生出去了半日,便带回来这么多东西,莫不是妹妹同人家借了银?不对啊,书生是个穷书生啊。 家里存的银子有二十四两之巨啦!要知道在古代,小手工业者一年的收入才不过十五两左右。 二丫笑眯眯:“姐姐,你烧火,我炒菜。” 晶亮金黄,薄薄透明的肉片,溢出夺人口水的香。大丫嘴里的口水,溢了又溢。肉片炒菌菇,鲜香逼人。 鱼肚剖开来,洗干净,鱼段一骨碌一骨碌切下,裹上蛋液,放入锅里煎,外皮金黄酥脆,内里乳白鲜香。 大段的骨头,扔进锅里,配上香料,炖煮,咕噜咕噜,热气腾腾,醇厚的白色汤汁满满一大锅,喝一口,温热肚肠,通体熨帖。 大骨继续放锅里炖着,二丫割了一块肉,穿了草绳,提着往张婶家来。 她本想着家里有了男人用,还是个如此俊俏有气质的男人,帮着她开垦田地,种花种树,会让家里人慢慢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这一去张家,她的人生轨迹便有如抛物弧线,扬起到最高的那个顶点,出现在世人眼里,高处不胜寒。 第22章妄念生 良善失魂 二丫提着肉哼着曲子走向胡同尾,张家的土墙近在眼前。此刻天光暗了,下地的人该回来了,怎么瞧着他们家这么静呢,立在土墙外扬起脖儿吆喝:“婶子,在家么?我是二丫啊。” 堂屋的门打开,露出张婶凌乱的发下一张担忧的脸,苍凉的目透着漫漫焦灼,喉咙里带着沙哑的叹息:“是二丫啊。” 这是怎么了?张婶看起来不是很好。 二丫目色沉下来,提着肉进门:“婶子,今日我去赶集,买了点肉,给你吃啊。” 张婶的眼睛亮了亮:“你上市集了?看到你大升哥没?” 二丫摇摇头:“没看到,大升哥去赶集了?” 张婶的脸一瞬垮下来,甚至往日视为极金贵的肉都没看见,额头眼角,成堆的皱纹藏着沟沟壑壑的苦楚压下来,她深深叹息:“天都黑了,怎么还没来呢,难道是麦席不好卖?这个傻孩子,卖不了就回来呀,这孩子......” 二丫闪目去看,往日歇不住的大升,院子里总少不了他的身影,今日却是不在,天黑了,不早了,他去卖席,还没回来,天边的云层很深,很厚,倦鸟亦早早归巢,大升为什么还没回来? “二丫啊,婶子,婶子就不多留你了,快回家吃饭吧。”张婶知道这个时辰,她肯定没吃饭过来的。 “哦。婶子,记得吃饭啊。”二丫把肉放水缸上。 回到篱笆墙内,骨头汤已炖好,所有的饭食已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 “礼物,吃饭啦。”二丫怔怔坐在桌旁,怔怔地喊。 书生自小屋里走出来,一早便看到了二丫的脸,圆圆的脸蛋正于饭桌旁发呆,满桌的美食,似是没看到一般。 往日砸巴有声的嘴巴今日却寂寂,不见提起筷子于各个菜盘逡巡,有一搭没一搭,只是埋着头心不在焉地嘬汤。 大丫感知到妹妹的沉默,抬目看了她好几眼,但妹妹旁边的书生,淡淡漠漠的样子,令她不敢多抬头看。 二丫娘看了看一筷子未动的小嫩蘑菇,这可是二丫往日最喜欢的菜,放了肉更是好吃的不得了,这回怎么好像不喜欢吃?悄声问:“怎么不吃菜?” 二丫恍然抬起头,咧嘴一笑:“喔,骨头汤太好喝了,没来得及吃菜。” 二丫娘噗嗤一声笑了,“别光顾着喝汤,那个撑肚子,多吃菜吧。” “嗯!”二丫笑眯眯去夹菜吃。 书生的目光,轻如羽,着落到二丫咀嚼饭食的嘴巴上,那里上扬的微笑,存着僵硬的弧度。他也想问,她怎么了?刚才做饭还兴高采烈呢。 晚饭吃完了,天色已经黑到看不清对面人的眉眼,流萤点点,于茅屋前盘旋,点点星火,映在心头,二丫望着星空出神。 书生没像往日那样,急着回小茅屋,他静静地立在她身旁,沿着她的视线,出神地望。 “啪!”她忽而猛然拍了一下腿,嚯然站起身,快步出了篱笆墙。 胡同另一侧,几个黑色的影子跌跌撞撞跑来,焦急、担忧,泪的湿润,自踉跄的脚步、奔逐的空气里传来,原来是张婶,张叔和二升。 他们急急掠过她身旁,远方飘来暗哑的话:“二丫啊,你大升哥还没回来,我们去寻你大升哥啊。” 还没回来!近亥时了!这绝不正常! 二丫的目光一瞬间沉重起来! 几只流萤提着星星点点的灯笼微光,几欲扑到女孩的脸上。书生还是头一次看到她面露如此浓重的担忧,她的眉头紧紧皱着,这样的她,看着令人心头一重,他不由自主想伸出手,想拂去那片沉重,想跟她说,没事的啊,没事的,有礼物在,有礼物在呢。 天际,黑暗的另一边,县城里,一座精致的别院,灯火燃起来,照在金檀木的多宝阁,照在金色的桌椅上,桌上摆着各色精致的水果,糕点,还有肉,鼎里燃着香。 少年的眼神呆呆的望,金碧辉煌的物什亮瞎人的眼,那些吃食,他见都没有见过,更没见过地上铺着的厚厚的地毯,这么软,这么好的东西为啥搁地上呢,他的草鞋犹犹豫豫,不敢踩上去。 一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男人,笑嘻嘻捻着脸上的黑痣,温温柔柔的劝:“乖了,进去吧,里面的东西你尽可以拿,尽可以吃。” 又唤来小厮叮嘱:“好生伺候,金银尽皆满足。” 小厮答应着,躬身哈腰去侍奉大升。 大升的草鞋脱下来,他的脚被捧起来,放进温热的水盆里,仆人认真仔细的搓洗。 黑痣男人满意的看,满意的点头,脚面宽阔,筋骨有力,是个好阳壶。 大升呆呆地由着他们伺候,他的脚踩到地毯上,犹如踩在云端里,他的面前全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美味,随时待他取食。 仆人喂他喝了不知名的琼浆玉液,他感觉真的升上了天。他的面火红起来,他的面变得更好看了。 黑痣男越加满意,带他去大屋里休息。 大升睁着模糊的醉眼,看到许多模糊的影子……,全是男人…… 第23章四海之内皆朋友 大升到了半夜还没回来,张婶一家疯了样找寻。 可县里宵禁了,他们被撵出来。 张婶哀哀的哭声呜咽了一路,草木闻之含悲,黑暗的夜空罩在头顶,于暗夜里踉跄独行。 他们守在城门口,蹲了一整夜,霜露打湿满是补丁的衣衫。在黑夜里哆哆嗦嗦地相互挨紧,眼巴巴地期盼着黎明早些来,城门快点开,好进去寻找他们的儿啊! 天光终于亮了,他们满怀着哀求和期望,匍匐在桂大户家门前的台阶上,不停的磕头,求大老爷帮忙,帮忙找他们失却的儿子。 桂大老爷的管家大大的皱了眉头,我们老爷供你们吃,供你们穿,你们就这般欺负老爷良善?你们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到这里烦我们老爷?告诉你们这些贱民,我们老爷可不是好欺负的呢。 张婶头上磕出了血,眼睛赤红赤红,两手抓住管家不放,求求您了,大老爷,小民实在没有办法,小民丢了大升,就好像丢了心上的肉!抽干身上的血了! 管家不耐烦的踢倒她,不怀好意地踢在她干瘪的胸膛上,嘴里斥骂不停,你心上的肉,你身上的血,贫贱不值一提,关我们老爷什么事?不扒你的皮,不抽你的筋,已是格外开恩,再也找不到我们老爷这样的大善人,还在这作此哭嚎,惺惺作态,想坏我们名声?趁早滚远些! 张婶的胸口钝钝地疼,喉头隐隐有股血腥,这都没什么!我再好好求求他,只要他们肯帮忙,要我们做牛做马,做猪做狗都行啊,她牢牢抓住管家不放,依旧苦苦哀求。 管家奋起力来,蹄子雨点般踢到张婶身上。 张叔奋起护着她。 铁蹄雨点般踢到张叔身上。 二升吓的哇哇的哭。 管家召来打手,提起他们,提起这些土布麻衣的贱民来,扔到很远很远。 打手们拍拍身上的华丽衣衫,张狂地笑着走开。 张婶眼仁翻了翻,闭过气去。 黄泥村,二丫一夜未睡,夜半悄悄起来几次,往返于张婶家,他们都没回来。天终于亮了,她再次奔过来。 “婶子,婶子?有人在么?有人么?”二丫光光的声音,空空地响在土墙内。 土墙寂寂,草屋寂寂,没有人回答她。 二丫坐立不安地徘徊,不行,不能等了! 她站到书生的小屋前,声音含了焦虑沙哑:“需联络连翠山,找人帮忙寻找张大升。” 张大升无故失踪一天一夜,恐凶多吉少,连翠山各路人都有,撒出去,事半功倍。 书生衣衫规整,早早便出现在小屋外,长眉看着她:“不担心与他们的瓜葛会带来祸事了?” 二丫一顿,随及正色道:“事出有因,人命关天,若连翠山帮了这个忙,足证明他们侠义心肠,凡带着侠义心肠的,四海之内皆朋友。” 好一个四海之内皆朋友! 唰!心里似有道明亮的闪电划过!书生眼里的光闪闪发亮,心头顿时敞亮起来! 若为社稷民安,殊途同归,管他什么出身?! 书生理理衣衫,淡眉道:“等我消息吧。” 长身掠出去,飞奔连翠山。 二丫叫上大丫,提了锄头家伙什儿,去地里种了粮。 她站在田地上,站在山岗上,临巨石而望远空,远空淡而灰暗,沉沉漫漫。 山岗下阡陌间躬身劳作的补丁衣们,累弯了腰,磨破了手,混沌了双目,空寂了灵魂。桂大户喜滋滋收获这一村又一村荒漠的灵魂,为他所用,济他为所欲为。 很快,兰灵儿便再次见识到了桂大户在桐川,在黄泥村,生杀予夺的任性妄为…… 县城里最豪华的桂家别墅,建在亭苑间的内湖里养着许多大鸟。 桂大户洋洋得意地拈起鸟食来,不时的抛洒出去。流光玉盏造就的鸟食碗里盛着土包子吃不起的金黄的黍米。 戴着硕大金扳指的桂大户,随意地抓起米粒来,随意的洒出去。 肥硕的身躯倚在栏杆上,眯着三角眼看水里舞动的异鸟,得意洋洋,族叔桂壮实得力,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捏造个巫蛊小人的谎话就让皇上把太子砍了,还让皇上什么都听他的,他那是要夺皇上的江山啊,我就抢土包子点地,抢他们点粮,要几个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身后的包金华亭内,各村管事正拿着账本禀告这一秋的收成。无论是黍米,稻米,玉米,各种米粮统统都是我的! 轮到黄泥村了,管事的嘴里却断了档,粮食没了!可恶,怎么就没了呢,那里每一粒米都是我的!都是我老桂辛辛苦苦抢来的! “查!给我查!”金黄的扳指出离愤怒了!谁这么欺负人?! 李管事上前一步说,“查了,桂家寨子没有粮,桂麻子家眷都在,银两都在,人没了。” “那粮能去哪了?!凭空消失,还给不给我面子?我容易么?!”桂大户突然哭起来,水面上的鸟被公鸭嗓吓了一跳,惊起飞走了。 管事们惊骇地看着大哭不止的主人,不知所措。 桂管家却感同身受地跟着抹了眼泪儿,老爷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多愁善感,太细腻。 桂大户委屈地抽抽噎噎,肥胖的手指伸出来,抖一抖,说:“去,跟县令说说,让他带兵去黄泥村给我要粮!咱不能受这委屈,黄泥村监守自盗,贪了我的粮,倒丢下我在这伤心抹泪,不公平!” 说到后来,桂大户委屈地跺了脚。 桂管家心疼不已,忙整衣备马,亲自去县衙,将桂大户的委屈说了一遍。县令董大屁都没放,便令捕头点出一班衙役,各个手握大刀,随桂家人,雄赳赳气昂昂奔黄泥村而来。 第24章我说站住,你没听见么! 黄泥村。 晌午了,二丫扛着锄头下了山。 土墙内,张婶一家还没回来。水缸上的水瓢迎风无力的摇晃。 二丫拖沓着草鞋入了篱笆墙,放下锄头,坐在屋檐下叹气。 “哐哐哐!”忽然一阵铜锣的声音响起,“人都出来,桂家来人了。” 桂家来人了?!大丫惊骇地看着村长身后跟着两个挎着大刀,满脸横肉的衙役,敲着刺耳的锣鼓声渐逼渐近。 急转身,拽起坐着的妹妹,“快,快进屋躲着,不要出来!” 兰李氏也听见了吵嚷声,急忙唤两个女儿快进屋。 二丫被姐姐拉到屋门处,漫漫回头,堪堪于蹿至篱笆墙外的粗莽衙役对了个眼。 “哎!干什么的!想躲?你躲哪去?都给我出来!一帮刁民!”衙役一声爆喝,整个胡同都听见了。 二丫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圆圆的眼睛再次变成鹰目,手上用了力,牢牢握住大丫的手,走出屋门。 “砰!”一声巨响,篱笆门被应声踢倒,衙役们冲进来,唾沫星子横飞:“屋里还有人没有?!敢给我躲着,弄死你!”边说着,边往屋里闯。 “站住!”院子里陡起一声清喝! 什么声音?!衙役不由停住脚,瞪着眼珠子瞅过来。 二丫笑眯眯,两手唰唰撸下袖管,学那清朝的太监,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爷,好叫你知道,屋里是我瘫痪在床的老娘,我们家一屋子老弱妇孺,没别人了,您要是着急,我们姐妹俩这就随你出去啊。” 衙役甲却不买账,“你说没人就没人了?爷听你的?!” 转身踢开堂屋门,冲了进去! “娘!”大丫一下哭了出来! 二丫紧抿着唇,一把抄起镰刀,奔进屋里。 堂屋闯进来的衙役甲,粗莽地奔到兰李氏榻前,一把拽起她的胳膊,猛力往下一掼! 兰李氏一头摔下床,脸颊擦到地上,灰尘溅了她一头一脸! 大丫疯一般扑过来,扑到娘亲身上,护住她! 衙役甲再要伸脚去踢,猛然间,一件冰凉闪光的东西在他眼皮底下晃,触到他的脖子,脖间一阵刺痛,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说站住,你没听见么?再敢妄动一下,我杀了你!” 衙役愣住了!另一名衙役乙正随村长一起奔过来,瞠目看着衙役甲脖子上流下来的细细的血流。这小丫头片子,真敢呐! 村长慌忙打着圆场,“二位爷,消消气,消消气,那个,二丫!干什么!赶紧把镰刀放下来!” 二丫转过头,沉定冷酷的眼神令观者一凛,“我说过家里只有老弱妇孺,这些人怎么就不听呢?” “听,听!”村长额头冒了汗,慢慢挨近二丫,“可不敢动手啊,快点把镰刀放下来,两位老爷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快别耽误人家时辰!” 二丫嘴角微勾,自后慢慢挨近衙役甲,“走,出去,到院子里!” 衙役甲只得依言,挺着脖子,被二丫押着,小心地走到院子里。 他也不想这样,但脖子上的刺痛感和冰凉的触感容不得他这样那样! 两个衙役并村长一起走到院子里。 “二丫啊,现在行了吧,快放开差爷!”村长说道。 “两位大人,小女子这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你们冲我娘来了呢,我答应你们,一会你们办完差,我跟你们走!”兰二丫说着,一下收回镰刀,以身挡住跟出来的大丫。 衙役乙心道,这丫头倒有点意思。衙役甲抱着脖子狠狠地瞪过来!他立刻上手,别了二丫两手在后,拿绳捆了,拖拽着往篱笆墙外走。 “妹妹!”大丫哭着大喊跟着奔出来。 村长急忙挡在她面前,使劲摆手挤眼,示意她不要喊,压低声音匆忙说了句:“回去!看好你娘!想让你妹白白死喽么?!” 俩衙役拖着二丫出了篱笆墙,渐渐走远。 大丫瘫坐在地,无声地大哭起来!她不能大声哭,她连大声哭都不敢!泪,磅礴奔涌!谁能来救命,谁能?对,对,小屋,大表哥!大表哥呢?!到哪里去找他呢!呜呜! 二丫被拖拽着,同妇女们,婆婆们,男人们一起被赶出来,挨挨挤挤来到村前头大柳树下。 一二十号捕快衣挎着大刀围住他们,村民们害怕极了。 土台子上,锦衣华靴的李管事站的高高,挥挥洒洒的训话:“奉县尊大人令,黄泥村孝敬桂大老爷的粮竟然无故丢失,分明是村民监守自盗,德行极其败坏,限两日内将偷窃的粮食如数返还,如若不然,到第三日上每日砍一个人!” 什么?! 有些婆婆没听懂,“啥尖啥盗?谁偷了东西,要砍谁?” 有妇人哀哀的哭起来,汉子们垂头丧气,无尽的悲哀如厚重的乌云将他们的脊梁越压越弯!县尊大人的命令如最后一根稻草,隔断了他们生的希望!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兰灵儿默默地看着,看着……村民们沉重的凄苦,如海浪般扑打过来,挤压着她,胸口闷的发狂!绳索缚住下的手,五指成拳,紧紧攥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 桂家的人训话完毕,衙役拖拽着二丫往村外走。 人群这才看到被拴在绳子上的二丫,她怎么了?有人挨挤到村长身旁询问,村长讷讷说出情况。 什么,这丫头竟有如此胆量?! “妹!妹!”远处突然传来一股哭嚎! 人们瞠目看去,大丫边哭边踉跄着跑过来! 人群呼啦啦向二丫靠近,故意挡住了衙役去路。 衙役惊讶地发现,再想拖着二丫走,几乎寸步难行!人越围越多,他们怂了! 二丫看到姐姐奔过来,心里有些着急,这些人手里有刀,若起了粗鲁的劲来,岂不危险?! 她急急靠近衙役甲,低声道,“你们好好地带我出去,我便好好的跟你们说出粮食的下落!” 一言出,衙役甲和衙役乙猛然一惊! 他们本想着出了村子就结果了这个鬼丫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这批粮至关重要,不管是真是假,定要带她回去,把她推给桂大老爷,到时候可由不得她了,如此,事情也算有点进展。 两个衙役对了眼色,当即给二丫松了绳索。二丫笑眯眯说,“容我跟姐姐道个别,二位稍侯。” “快点的!”衙役窥一眼人群,不耐的喝斥,脖子抻长了偷听她说什么。 大丫分开人群挤进来,一把握住二丫的手,拉住就走! “姐姐”,二丫摁住姐姐的手,低声道:“听我说,去镇上找我的礼物,去镇上,大升卖席的地方……” 第25章书生单臂救二丫 大丫张大惶惶不安的眼睛,牢牢盯着二丫,听她的每一个字看她每一个表情! “姐姐,回吧,回吧,我没事,没事,去找礼物……”二丫笑着放开她的手。 “行了行了,快走,快走!”衙役催促起来。 瘦瘦小小的妹妹在大丫眼里越走越远。 村长悄悄凑上来,戳一下呆住的大丫,“你妹跟你说的啥?” 啥?!大丫激灵灵闪过神来,礼物!对礼物!妹妹称大表哥为礼物! 大丫转头拔腿就跑,大升卖席的地方,大升卖席的地方!脑海里只存着这一个念头了! 大丫狂奔回家,溜小屋的窗格里看,没人,推开屋门,确定小屋没人,急匆匆委托了邻居照看娘亲,单个身狂跑起来! “呼哧,呼哧!”胸腔里的气不够,跑起来,丝丝拉拉扯的心口疼!十里地,大丫一脚都不敢停! 小摊贩卖杂货的地方到了!大丫急切的目急切地于人群中寻找! 书生同虾皮远子还有几个兄弟,正在大升消失的地方忙活。 虾皮和远子尽力的去打听,打听一个卖麦席的少年。 他的席子大,他的席子暖,还真有人记得他。邻近摊位卖杂货的老伯,记起大升了,“你们说那卖席的啊,那可真是好运气,他刚来不大会儿,就遇上个大主顾,好像是桂老爷家的什么人,还挺和善,赞他席子结的好,要全部买下,还让他给送家里去。那孩子力气也大,扛起席子就跟着人家走了。就没再见过他呀。” “桂老爷家的那人,长什么样啊?” “喔,挺富态的,嘴巴边上有个长毛的黑痣。” “晓得晓得。” 虾皮和远子退出来,嘀咕:“长毛的黑痣,倒也不难找。咱们就去老乌龟家门口蹲守,总能遇到。” “那得等晚上。”虾皮瞅瞅书生,皱眉:“百无一用是书生,怕是个拖累。” “上次在山上揍皮影和狗子,我看挺带劲呐。”远子说。 “那不过是些拳脚,你要生气,你揍的比他还厉害,现在是干什么?现在是紧急军情,探点子呐,他又不会功夫,这说不定还得打起来,拖累咱哥俩。 我说军师啊,回家去吧,告诉二丫,这事我们管了,要她别急。”虾皮扭脸朝后说道。 书生似笑非笑地看他们一眼,抬头望望天光,确实还早着呢。他点点头,应了他们。 虾皮和远子舒口气,终于没有拖后腿的了。 书生转过身,于各色小摊小贩的席位前穿行,他颀长的身躯,沉定的势,即使很远的距离亦能感受的到。 小摊贩们闪着懵懂的眼神呆呆看着灰色的长袍于他们眼前翻飞。 于一众眼睛里,大丫焦灼赤红的目破势而来,一眼望见了书生翩翩前行的高挑身姿,目中骇然大喜,口中撕裂般喊道:“礼物!” 书生前行的步子立时顿住,骤然转过身来。 大丫已扑到眼前,沙哑的音急速准确地说:“一个时辰前妹妹被衙役抓走了,他们也是步行!” 虾皮和远子奔过来,瞠目问道:“什么事?怎么让抓走了呢!?” 书生却长身已动,目色沉沉:“快,他们应该在镇子上!” 现在哪是啰嗦打问的时候? 虾皮和远子急忙跟着书生跑,不忘回头对后面无措焦急的大丫喊一嗓子:“回去吧,交给我们了!” 大丫含泪看着迅速行动的汉子们,悬着的心稍稍放了放,回身一步一步回家去了。 镇子不大,衙役们在哪里都是道隆重的风景,书生很快便在一酒馆门口找到了二丫。 她太好找了。 衙役们吆五喝六端着酒盏聚在酒馆里吃酒吃肉,她一个女孩孤零零被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同马匹等牲口拴在一起。 “这帮狗娘养的!”虾皮猛啐一口,撸撸袖子要往前冲。 “站住!”书生清喝。 “啥?”虾皮回头瞪眼。 “乔装了去!”书生先一步跨出去,沉声道:“不可当众起冲突!” “那要怎样?兰二丫被抓只可能因她杀桂麻子的事漏了,这些人可都认了她的脸了!”虾皮压低声音紧紧跟着书生。 “当众杀公门之人,你们会连累整个连翠山!勿要多言,抢了人就走!”说着书生的身已掠出去! “我们也没想杀他们啊。”虾皮和远子嘟囔一声忙用布巾遮了面,紧紧跟过去! 书生径直奔到拴马桩前! 兰二丫正左脚换右脚强撑着站着,又忍着旁边牲口的屎骚气,将手掩在身后偷偷解绳子,眼见已解了大半! 忽然,一道灰色颀长的影子如烟般蹿至眼前,随之而来的风掀起二丫额前的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腰身已被牢牢箍住,腿脚瞬间离地,手上的绳子已断,身子被来人揽在怀里急速地掠走! 拴马桩上的马儿只来得及“嘚”地短促地叫了一声! 衙役们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没人注意到这,除了那个衙役甲,他端着酒杯抱着脖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拴马桩上的女孩。 他的目的很明确,他要把她送给桂老爷,还要抱那一镰之仇! 忽然,马头动了,马嘚了一声!兰二丫呢?!人呢?!刚才还在这的!他“啪”一声摔了酒杯,扬臂一喊:“跑了!人跑了,追!” 啊?酒馆里的人愕然放下酒壶,咋的?眼皮子底下瞅着的人还让跑了?只好放下酒壶跟着撇三撇四地跑出来。 酒馆里一片狼藉,店掌柜深深叹了十几口气,这些人来了两刻钟,造了三坛子上好的酒酿,近一年都别想赚回本来了。 虾皮和远子刚刚跑到拴马桩前,书生已抢了人走了,一切皆在眨眼之间,微愕之余,忙不迭掉头跟着跑! 衙役们已追出来! 二丫被书生单臂揽着似腾云驾雾般往前飞,耳听得身后的动静,想转头看看,奈何身子不稳,忙伸出一臂攀住书生另一肩头。 便就形成了半抱的姿势了。 书生微转目,看了眼攀在肩头的手,又看一眼目露鹰光,只顾往后看的女孩,面无表情,仍继续往前。 衙役们吆喝着往前追,书生在最前面跑,一行人咬的紧紧的,穿过条条街巷,并没注意到,离人多的地方越来越远,渐渐没人了,到了荒郊野外…… ------题外话------ 寒声碎振臂高呼: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夜天高冷范儿:作者,你的节操呢? 寒声碎很委屈,夜天,请你出来救场的,你不是会逗妹子么,让仙女们收藏我的文啊,评论啊,给个小花花啊。我要是好了,你脸上也有光啊。 夜天:……,作者,你自己努力吧,能不能学学兰灵儿,独立自强?! 寒声碎…… 第26章多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前面这灰布衫的人就在眼前,再多跑两步就能抓到,再多跑两步! 咦?奇了怪了,明明就在前面,怎么老抓不住?!我就不信了!衙役甲疯一般紧紧咬着,跑啊跑! “呲!”衙役甲一个紧急刹车,差点撞上灰布衫! 他怎么停了?!跑不动了吧!幸亏停了,爷快累死了,衙役甲撑着手里的大刀,气都跑没了,勉强挨着身,拦到书生前面,翻着死鱼眼瞪着:“跑,你,你再跑啊!” 书生懒得看他,垂目,放下兰二丫。 忽通忽通,后面的衙役依次跟着追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衙役甲死死盯着兰二丫,狞笑着,“以为请了帮手就能逃的了爷的掌心?!不知死!” “放屁!”突然一声爆喝! 虾皮瞪眼去看,原来是二丫的喊声! 她的脸颊因发怒而涨红,纤影挺身站在当前,清亮的声音如清流穿过两旁的灌木石丘,其中淳淳正气令听者垂头:“身为衙役捕快,不思为民伸张正义,反而逮着老弱妇孺肆意欺凌,算什么本事?!算什么好汉!公门之人,失却良知,仗势欺人,与豺狼无异,人人得而诛之!” 衙役们呆呆看着这个乡野丫头,听她振振之词,均愣住了!这,这哪是贱民能说出来的话?!况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衙役甲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从对兰李氏开始下手时,早早已失却人性,此刻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妄想叫出他的善念。只见他哇哇乱叫着,挥着大刀冲过来! 书生捞起二丫,长身掠动,轻巧地闪过! 虾皮急得大喊:“怎么办?!二丫,你来说,怎么办?!他们这凶悍劲无理的劲头,倒比我们更厉害,还能留着他们么?!” 衙役甲的第二刀已砍来!脸上的狰狞,已失去人性。 “失却良知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二丫自书生臂膀下大喊一声! “得唻!”虾皮和远子哐啷啷拔出长刀,振臂一呼:“兄弟们,别藏了,出来!” 衙役们瞠目看着两旁灌木土丘后突然冒出十几个棕头巾的人! 这些人原本是帮书生下山找张大升的,一路隐藏行踪紧紧跟着。 “杀!”虾皮大喊一声,冲着衙役甲就去了! 其他连翠山兄弟提着刀,一个对一个,同衙役们混战到一处。 书生皱着眉头,想出言制止,手臂上一紧,低头看,却是二丫拉住了他,只见她微圆的小脸上,大眼睛狡黠的一眨,踮起脚尖,诡秘地对他低声说道:“我们要去找张大升,若穿着衙役服,岂不便利的多?” 书生一瞬明白了她的意思,微挑起嘴角,低头看着她仰起的双目,轻声道:“那也不能都杀了,便缚住他们带到连翠山,可好?” “嗯,”二丫点点头,却回目去看同虾皮战到一起的衙役甲,伸手指指:“礼物,他必须死!” “好!”书生轻声答应,眉目淡然看向虾皮,朗声说道:“杀了他。” 虾皮正不好掌握分寸,在杀与不杀间犹豫,猛听得书生如此说,心里便似灌注了力量,大刀扬起来,来了个泰山压低,一刀劈向了衙役甲的脑袋。 衙役甲的脖子好好的,脑袋却一分为二! 二丫紧紧捂着嘴,眉头痛苦的皱着,周围的空气都污浊不堪呼吸!踉跄两步,奔到旁边的土石旁,控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其他衙役已彻底愣住,骇的哆哆嗦嗦,有的人当场吓瘫了!有的人在想,好不容易花了大笔的银子才成了公门中人,还没风光两个月呢,这就要送了命了? “把他们衣衫脱下来,全部押回山里。”书生朗声吩咐。 长身立于还在痛苦干呕的二丫身侧,伸出袍袖卷着她,在兄弟们替换衣衫时,将她带离。 二丫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待离的足够远了,才堪堪直起腰来,苍白着脸回头问:“可…探查到什么了?” “是桂家大院里的人带走了张大升,脸上有块长毛黑痣。” “得去,查查这长毛黑痣的人到底是谁。他掳走张大升却是为何?” 书生看着拧眉思索的小女子,静静看着她,看着她。 二丫忽然圆目大张,眼睛亮闪闪看过来,“礼物,事不宜迟,不如趁热打铁,我们入桂府查探查探,抓住这个黑痣的,让他自己说!礼物,你功夫那么好,你带我翻进去!” 书生嘴角上扬:“你是认真的?” “当然了!”二丫扬眉看着他。 咦,他的脸色怎么那么平静,平静中带着疏离,是赞同我的主意,还是不赞同? 二丫是希望他赞同的,张大升若有个三长两短,张婶定活不下去了,她不想张婶活不下去。 她迈着小碎步慢慢挨近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嗓音轻轻柔柔地说:“张大升必须得救出来,未知敌人意图,事不可耽搁太久,入桂府探查是最直接的办法,相信我,我们只是去找长黑痣的那个,我有把握能快速找出来,不会陷于桂府,当然了……” 她忽而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讨好的说:“这全要仰仗你的好功夫。你是我的礼物嘛,我必好好善待于你,多做好吃的给你,好么?” 书生垂目看着眼前的小女子,瘦瘦弱弱,黑黑的瞳仁却燃烧着一团火焰,她轻声细语的样子,好像在哄……哄个孩子。 他忍住喉间笑意,颔首点头,“好。” 目下急着救人,确实无暇多虑,惹了衙役一事,事后再筹谋吧…… 书生此刻倒多虑了,他认识的这个小丫头不仅断绝了他的顾虑,还使他出面,一展所长,就此控制了整个桐川的势呢。 虾皮和远子安排好了人押送那些差人,穿好衙役服赶过来,伸着脖子问:“二丫,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嗯,我们准备翻进桂府查那黑痣之人。” “翻,翻进桂大户家?你,你们两个?”虾皮的下巴颏,掉了!一个书生,一个乡下丫头要去捅桐川的天? 兰二丫似没看到他们脸上的惊讶,喃喃着,缓缓地说出今日的遭遇:“就在晌午头,这帮衙役同桂家管事浩荡荡开进黄泥村,说村民监守自盗,限两日内交出所失粮食,不然就要每日杀一人!” “什么?!”虾皮的远子惊叫! 书生的眉一瞬皱起,目色狠厉,谁给他们的胆量,敢奴役整个村的村民,竟要肆意屠杀?! “竟,竟是这样的事!他们简直一点理都不讲了!你是不是同他们理论,才让人抓起来的?”虾皮问。 二丫摇头,“没有,他们欺负我娘亲,不过,为求自保,我假称知道粮食下落,他们就好好带我走了,不然一出村我就得没命。” “啥?!你,你要告诉他们粮食在哪?” “没有,没有啦!”兰二丫皱眉道:“权宜之计罢了,我也不是那出卖朋友的人!” 虾皮和远子皱着眉头:“看来,桂大户还没放下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不是桂麻子干的了。” 两日,两日内村民怎么可能有粮给他?两日后呢?要是他开始屠杀村民,连翠山是坐视不管,还是挺身而出?! 坐视不管,有违心中道义,挺身而出,连翠山本钱根本不够,无疑是以卵击石。 这个事,让人都沉默下来。 二丫招招手,说道:“咱们先办好救张大升这件事吧。其他的,边走边想对策。” 虾皮和远子点点头,拖拉着腿跟着二丫。 二丫又央了他们派人回黄泥村告诉姐姐,她已脱险,勿要挂念。 大丫收到二丫的传话,心头猛的松了,只是奇怪,既然没事了,为何还不回来?她不知道妹妹去救人了,更不知道妹妹这一去,一桩命案又发生了… ------题外话------ 寒声碎再次大呼:求收藏,求点击,求花花啊! 书生无奈扶额:作者已失却节操,各位妹妹,成全她吧。 寒声碎大喜:书生,你总算帮了本作一次,下次再接再厉。 书生不屑:请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看到兰灵儿的戏被埋没 寒:...... 第27章 双侠怒施为 桂大户在县里的府邸实不难找,稍一打问,兰二丫便找到了地方。 站在街口,放眼望去,一条街都是他们家的。院墙蜿蜿蜒蜒囊括千米。亭台楼阁影影重重,特别是里面有一座高高的哨楼,可见几个背着大刀的哨兵在里面来回晃悠。 “二丫,”虾皮凑上来,“你还要翻进他们家么?叔知道你是个疯的,可这桂大户,在桐川还没人能动的了。” 二丫紧紧抿着唇,圆圆的眼睛变成鹰眼睛,锐利的眸绕着桂家院墙,盘盘剥剥。 “虾皮叔,他们是不是就是百姓们口中的土皇帝?”二丫幽幽而问。 “可不么,县太爷都快成了他的大管家了。” “土皇帝,到底不是真皇帝!哼!”二丫忽然狠狠咬一咬牙,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说:“就连皇帝都不能任意定夺人的生死,他凭什么?黄泥村供他吃,供他喝,他是怎么回报的?可恶!” 书生拧眉问虾皮:“这桂大户可在朝任官?” “没有,当什么官啊,就这样当个土皇帝,不必受礼法约束,想干嘛干嘛,多好。” “世人哪有不想做官的,这老乌龟不是有个丞相亲戚么,要入朝还不容易?只怕是另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要干,有个闲散身份比有官身强。”二丫嗤鼻不已。 “二丫说的有道理啊。不知这老乌龟憋着什么坏呢。” “等天黑透了,翻进去找人!”二丫咬牙切齿地说。 书生的目透着沉沉冰冷的光,像二丫一样,绕着桂家盘盘剥剥。 天色渐渐暗了,已近傍晚,“咕噜咕噜”二丫的肚子叫。 “礼物,我们先去吃东西,等天黑透了再说。” “走走走。”虾皮和远子带着他们往平民聚居的地方,小食肆,酒馆,小摊贩应有尽有。为不使自己穿着衙役服目标太大,虾皮和远子暂时换回常服,于摊位间行走。 一阵扑鼻的香气迎面飘来,二丫猛的吸吸鼻子,“好香啊。”便见前面一老汉的摊位热气萦绕,香气便从那里传出来的。“我们去这老爷爷的摊位吃吧。” 原来是卖米粉的,也就是我们说的米线,金黄的鸡汤泡着乳白的米线,洒上几片绿色的菜叶,光闻着已口水欲滴。 这摊主五十来岁,带着一面容十分憔悴的老婆婆做帮手,那婆婆看起来很老,像是摊主的母亲。 “怎么老娘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让她出来干活呢?”二丫不理解。 虾皮和远子已帮每人叫了碗米粉。 不多会儿,摊主就殷勤的端了米粉上来,笑着说:“得罪几位客官,若是时辰再早些,老汉也会唱上个客官慢用,只是此时,却不得不催动客官赶快享用,老汉这就收摊了。” 他的摊位后还有半桶米粉没卖掉,时辰也没到黑的看不见的时候,怎么就收摊了呢。 虾皮瞪他一眼,“好没道理,我们屁股还没坐热就撵我们走?” “不敢,不敢,”摊主一慌,“实在是这个时辰,桂家的门子该下值了,若让他看见老汉的摊子,可就麻烦了。” “门子?他要把你们怎么样?”二丫拧眉问。 米线的香气就在鼻端底下萦绕,若是个太平无事的桐川,他这个摊子怕不是得火的排不上队? 摊主愁眉苦脸的往后看一眼老母,不得不解释道:“是这样的,个月前,老汉带着闺女来这里摆摊子,老汉的粉做的好啊,食客来了很多,就有一个桂家的门子,跟老汉差不多一样年纪,就,就看上我闺女了...非要强娶为妾,不然就要禀了桂老爷,要我家好看呐。可我们不做粉,又没有田,怎么过活?不得已冒险出来,闺女藏在家里了,只得带着快七十的老母出来帮着打打下手。” “混账王八羔子!气煞我也!”虾皮和远子大骂一声! 二丫一口怒气憋在胸腔,眸子里厉色一片,她抬手一挥:“老伯,我们快点吃就是。” 虾皮和远子一边喷着怒气,一边呼噜呼噜,不多会就喝完了一碗。 二丫和书生也吃的很快。 摊主再三道谢后,开始收拾摊子。 “踢踢踏踏”,不远的脚步声传来悠闲嚣张的声音。二丫额间汗毛一竖,女人的直觉使她皱起眉头。 抬头一看,前方摇摇晃晃走来一个穿着黑布锦衣,带着方巾帽,五十来岁的老男人,神情悠闲自在中透着一股阴邪的得意。 “戚里哐啷!”后面收拾摊位的老汉锅碗瓢盆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嘈杂的响声,老婆婆吓的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埋头收拾打碎的陶盆。 锦衣黑服的老男人带着一脸狞笑,一脚踢翻装米粉的桶,白花花的米粉流出来,淌在淤泥里,惹了脏污。 摊主闷着头蹲下,满是老茧的手一根一根拾起地上的粉。 “啪!”锦衣老男人一靴子踩上摊主的手,下力气碾压又碾压,“好个该杀的刁民,换个老糟婆子来气你爷爷?英子呢?合着你们瞅着爷好欺负是不!” 摊主疼的额头冒了汗,也不敢吭声,强自忍着。 老婆婆哭着扑过来,一把抱住锦衣男人的腿,苦苦哀求。 “砰!”老男人使出力气踢开老太太,掀翻她一个大跟头,这还不算完,并两只蹄子,一下下踢在老婆婆身上! 苍白的发,补丁的麻衣,焦灼,无措,无处躲藏的怯弱,随着老婆婆的惨叫声,在这暗幽幽的傍晚,混杂在空气中,像一把把尖刀,根根刺向兰二丫的心窝! “啊!”一道尖利清亮的呼喝声陡起! 两条黑影自桌旁扑了过去! 锦衣老男人忽然停下,身形往前一个踉跄,他有些不相信的收回践踏在老婆婆身上的脚!他好奇的低下头,看向肚子上插着的一柄大刀,鲜血一汩一汩的从肚子里流出来。 怎么就多了一把刀呢。 拿刀的人还是个粗布麻衣的黄毛丫头。 书生和兰二丫一起掠出去,他想拉开老婆婆,二丫却剌开了老男人的肚子。 虾皮看看桌子上放着的空刀鞘,抬到半空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不住点头,“不错不错,二丫的动作很快啊,就是军师啊,到底是书生,连个刀都不知道拿,杵在那里干嘛?” 二丫抬腿踢向老男人的腰,奋力把刀拔出来。 老男人喷着满肚子的血转过脸来看她,一张嘴,嘴里的血也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抬起手,戳着二丫,“贱,贱人,我可是桂大老爷家的人,回头,回头待我禀了老爷......你,你是何人?” 二丫冰冷的光,透过鹰目射出去,冷冷的盯住他,根本不接他的话。 摊主呆呆地蹲在地上,脸色愕然,苍白!这小丫头,看起来跟英子一样大,怎么,怎么这么厉害! 锦衣老男人愤愤的嗬嗬几声,身子轰然倒塌。 二丫收回刀,浑身脱力般,拖着灌了铅的腿回到桌前坐下。 周围怎么这么安静。 嚯,整个街口上流动的人,各小摊位全都呆住。 桂大老爷家的门子,竟然被杀了。 竟然被这丫头给杀了。 虾皮悄悄靠近二丫,压低声音说:“咱们快走吧,如今露了行藏了。” 二丫无力的点点头,无力的抬手指指门子,“别连累他们,拖了这货走。” “知道。” 二丫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子一摇一晃。 书生颀长的身站在她身侧,大手搭在她臂上,扶着她,离开摊位。 二丫抬起头来,看他,半晌才露出一笑,“礼物,我是不是闯祸了?” 书生垂着眸,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二丫无力的笑笑。 二人缓缓于呆住的人群中穿行,越走越远,渐渐离开人的视线。 街面上立刻沸腾了,“这伙人是谁?” “真是敢啊,竟然敢挑桂家的人。” “许是外乡的,不知道桂家的狗也欺不得。” “不过实在是解气!真他爷爷的解气!” “咦,你们看他们走的方位,怎么不是往县城外面逃,怎么还朝桂大户家去了?” “哎哟喂,怕是真是外乡人,不知道走错路喽!” “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 “你敢去么?” “......” 街面上的摊子纷纷开始迅速的收拾,不多会儿偌大一条街就空了。 一队队的摊贩挑着担子自二丫他们身旁擦肩而过,队伍里传来压低的声音,“走错路喽,走错路喽。” 二丫睁目看着匆匆而过的人,没人敢看,没人敢挨过来,刚才那声...却像是提醒... 米粉摊的老汉呆呆站起来,抖着手去扶起地上的老母,扶她在推车上坐好,转身又去收拾桌子。 一条棕黑色的桌子上,摆着四张空空的陶碗,陶碗旁边,赫然放着一锭银子,足有十两! 桌上一尘不染,碗里空空如也。 若不是这锭银,这里好像没人来过。 “呜!”老汉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声的哭起来。 最后一缕夕阳,落下山头。 米粉摊的老板收拾了摊子,推起老母,缓缓走在夜色里。他的眼含着喜,又含着悲。喜的是,英子再也没人骚扰了。悲的是,这几位好汉,好女的姓名尚且不知,日后怎么报恩呢?要是桂家找他们麻烦,可怎么好? 他尚不知,桂家是找了他们麻烦,可他们也是去找桂家麻烦的! 第28章 书生展神通 佳人入怀彀 虾皮将门子的尸体找个旮旯扔了,顺势换上衙役的衣衫。远远的跟在二丫和书生身后。 “二丫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不但不逃,还执意要翻老桂家墙头。”虾皮暗暗跟远子说。 “你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还带着个书生跟着,一会可别给我们添麻烦。”远子皱起眉头。 “你说的太对了。要不你去跟他们说说?” “说说,说说。” “二丫啊,虽说你是个疯的,可这晚上摸黑的勾当是男人干的事,你个姑娘家还是不要掺和了,回去吧。”虾皮劝道。 “军师啊,怎么不拦着点?你看她都累脱相了,一会万一打起来,我俩护不过你们,回去,回去吧。” 书生长眉深远,望向前方,似没听到他俩的话。 二丫也没精神向他们解释,抬手摸摸肚子,刚才情绪激荡太大,消耗太多,嘴里发苦,自蹩去点心铺子,买了一二红豆糕,一块递给书生,一块自己拿着,一手端着,一手捻着,慢慢往嘴里送。 虾皮和远子瞅着红豆糕舔舔嘴,又撇撇嘴。书生到哪里都是香饽饽,在山上,老大护着他,在山下,二丫护着他。 二丫这丫头也是个怪的,书生都丑成这样了,竟也不嫌弃他。唉...... 渐行至桂家所在那条街,街面上空空的没人,二丫躲在书生衣摆后,悄悄溜到桂家大门对面的拴马桩处藏着,闪目去瞧。 天黑透了,桂府正门上了持刀守门人。虾皮和远子互瞅一眼,对书生和二丫说:“我们便要入后门行事,你们在此候着。” 二丫和书生不做声。 虾皮和远子不理会,沿着暗影,蹿到桂家外墙处,溜着墙根往后门走。 二丫默不作声跟在后面,抬头查看桂家宅邸,院墙高深两丈有余,往东北绕去,却见许多丛林枝丫伸出墙外。 “二位表舅留步。” 虾皮愕然回头,二丫和书生跟在后面呢,不由着急,压低声音颇有些不耐的训斥,“不是让你俩等着的么,他家墙那么高,你们又不会功夫,跟着来干嘛?” 老桂家墙头可两丈多高呢,还有许多暗哨明哨,书生只会出蛮力,二丫更是不懂功夫,真是俩拖累。 二丫神秘兮兮的抿嘴笑笑,抬手指指院墙东北角,许多粗壮的枝丫伸出墙头,黑夜里迎风忽闪下片片稀疏的暗影,“两位表舅,这里有林子,从这里翻过去岂不更好?后门上也有守兵呢。” 转而歪着脑袋,笑眯眯对书生说:“我们从这里翻进去。” 书生点头。 “你,你们闹什么闹,这墙头那么高......”虾皮这个急啊,为他们着想,怎么就不听呢。 二丫笑眯眯说道:“二位表舅身着官衣,就与其他兄弟们在外面候着,若我们出事,会给你发信号,你们再堂堂正正走大门救我们......不用担心,不过是悄悄过去打探黑痣人,很快就出来。” 虾皮急着要去拦。 二丫伸手扯扯书生的袖,轻声说:“礼物,行动。” “嗯。”书生微点头,伸臂一把捞过二丫,二丫一瞬便入了书生怀! 虾皮和远子惊的张口结舌,怎么,怎么还抱上了?! 下一瞬,却又惊的下颌啪嗒啪嗒掉到地上! 只见书生揽着二丫,如揽着一片云,轻飘飘拔地而起,衣袂略擦过墙头,轻飘飘翻进去了,毫无声息。 “俺的老天!” 虾皮和远子惊骇的口水顺着松弛的下颌落下来,抬袖擦口水都来不及,俩人手拖着下巴颏,互相望望,手痉挛地指指书生消失的墙头,“你,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没,没有,我没看见军师会功夫!” “他这哪是会啊,瞧这轻飘飘的劲头,怕是比大当家都要厉害!” “是,是么……” “可不咋的!” 高墙内,书生箍着二丫腰身轻飘飘落在一片枯枝败叶上,为防着她落脚踩踏枝叶发出声音,仍是单臂揽着她,将她提起来,二丫便又似踩在云上一样。 下午时为躲避衙役情急之间不及思虑,此刻,林中寂寂,四处悄悄,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书生身上的热,不可忽视的传到身上,二丫的脸颊不可克制的一热。 他的脸好近啊,他的眉如裁,长睫浓密深长,遮住一线的眼睛,眼睛里闪着机警的光,四处打望。 二丫心中一凛,这都啥时候了,怎么还这么多绮思?忙甩甩脑袋,收回神思和不好意思,目色放出去,警觉起来。 树林不大不小,林子北侧掩映着一处宅院,宅院里传出燃香的气息,二丫猜测此处不是祠堂就是家庙。 林子西边有一条鹅卵石小道,小道贯穿林中而过,蜿蜿蜒蜒拐去别的宅院。 二丫悄悄附在书生耳边说道:“去有下人走动的僻静地方。” “嗯。” 书生仍提着她,身形移动,悄悄沿着暗影走。 鹅卵石小道渐通向一更开阔的地方,来往的下人也多起来,四处灯火通明,二人不再移动,避在一处假山下。 月色之下,灯火如炬,二丫与书生的面挨的很近,很近,然而,二丫毫无所觉,毫无所觉... 书生微垂目,看了看几乎窝在他怀里的小女子,嘴角微勾,目色淡淡转开,顺着她的目看出去,桂家下人怕不是得两百个,她究竟用什么方法能尽快探出黑痣人的下落呢? “沙沙沙…”,有动静! 小道上,两个小丫鬟捧着果食走过来,边走边说着谁的八卦小话,四处打望了没人,不停吃吃的笑。 二丫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捧在手上,想迎上去。 咦,怎么动不了?喔,原来书生还揽着她的,而她的身竟离书生那么近! 二丫脸又热了热,红云还未待飞起,书生已然放开了她。 而两个小丫鬟已快走到眼前。 此处早已没有树叶枝丫,二丫大大方方挺着身,笑眯眯走出来,遥遥施了一揖,笑容满面:“二位姐姐好,忙着呢。” 二丫鬟一惊,借着灯影去瞧,是个半大女孩,脸上堆着笑,一双眼睛闪着天真。不由问道:“你是何人?” 第29章巧计问奸邪 怒发冲冠 二丫躬身笑道:“我本是今日来送礼的,我们老爷日间嘱咐我将欠了府里老爷的银两还来,只是忘记问明名讳,守了半日也不知贵府那老爷姓甚名谁,只知道脸上有颗黑痣,这拖得时辰都晚了,若今日交托不得,差事办砸,回去我们老爷得扒我的皮,二位姐姐可否指点一二?” 两丫鬟相互看看,又打量二丫形容良善,又与她们一般卑微,心中也没有隔阂,说道:“你说的大概是我们的大管事,桂管事,他此刻应在花厅伺候老爷,不如你等在这里,我们帮你去通传。” 二丫笑道:“怎敢劳烦姐姐,姐姐手里有活,自去忙吧,既知了名讳,我便把银子交托在门房处,嘱托他们转给老爷便是。” 两丫鬟点头道:“也好。” “就不知管事老爷今夜还出府么,我们老爷还想请他吃酒,特让我来问问时辰。”二丫从容问道。 “出倒是出的,至于时辰那可说不准了,或许会很晚,我们也不知道了。”二位丫鬟要走。 二丫忙闪身让在一边,“多谢姐姐指点,待我回了老爷明日再来拜访便是。” 两个丫鬟点点头,不再管她,捧着果盘走远了。 书生看着疾步溜回来的二丫,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他终于明白为何她一定要跟着了。似这番明目张胆的打探,若不是她这样机灵小巧的女孩子出面,还有哪个男人能办到呢? 二丫蹿到书生面前,低声道:“快,礼物,我们出去,守着前门,待那老扒皮出门。” “好。” 虾皮和远子正避在墙角暗影,眼睁睁看着书生和二丫又是一个身挨着身,大手箍小腰,轻飘飘落翻出高墙。 俩人微张着下颌,相互瞅一眼,道:“这丫头不知轻重,倒让军师上了手,这亲事定是做的下了。” “丫头是个傻的,许是不知男女大防。” “军师定是知道。” “军师为何不防?” “......” 二表舅一边八卦,一边奔到桂家对面的拴马桩暗处同二丫和书生汇合。 虾皮待要贫嘴几句,却猛然看到,二丫圆圆的眼睛变成鹰眼睛了,鹰眼睛里的光紧紧的盯住大门。 虾皮嘴里的话咽下去,悄悄地伏身在她后面。 长街空寂,夜色萧条,桂府门口悬挂的灯笼如鬼火般闪闪灭灭。 忽然,街口一侧,跌跌撞撞跑来一团黑影,黑影桀桀哭嚎:“儿啊,娘来了,娘来了,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快出来呀,我的儿啊!” 二丫心口一紧,是张婶他们!张婶一家一日不见,更见零落憔悴。她不错眼地盯着他们,眸中怜悯与痛苦在眼眸中涌动。 他们冲破街口守路人的阻碍,扑到桂家正门台阶上,又被守门人踢开,棍棒与践踏,纷纷落到身上。 张婶平日里板板正正的衣衫,分毫不乱的灰发,如今片片褴褛,乱鬓花白。 她的手被人家踩到脚下碾压。她的脑袋被当做球来踢的东倒西歪。 她的手曾温柔的抱起二丫,抱起二丫娘,于冰冷的田间地头,于她们昏死之际,收拾魂魄。 她的脑袋又干着人家什么事?被当做球来踢来踢去? 她定也访得了大升被桂府的黑痣带走了,这才不畏生死,飞蛾扑火般竭力来求。 二丫的眼里燃起怒火,身子往前窜去。却没动得分毫,虾皮拉住了她,悄声说道:“姑奶奶,先忍耐一下,此时出去,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二丫赤红的目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如此欺压良善,我要他一门覆灭!” 虾皮呆住了。 怒火,像冲天的火焰,自她双目喷射出来!强大的气场迸发! 书生俯身捡起地上的石子,双目清辉如霜。 大门处大肆施虐的狗子们忽而一个个哀嚎着跪倒了,抱着膝盖叫疼不已。 张婶的手和脑袋,暂时脱离了残酷。 大门大开,她抖抖索索爬着往里进。 门里忽而又跑出一群人,为首一人大声呼喝:“贼刁民,又来生事,左右来呀,捆了扔给董知县。” 左右爪牙取出腕口粗的绳索捆缚张婶一家,如拖拽牲口一般,拖拉在地上拽走了。 二丫睁目看去,立于灯光下发号施令的人,脸上正有颗黑痣。 只听一狗子谄媚说道:“桂管家,要出门啊?” 黑痣点点头:“你等好生看好门庭,莫再让这些腌臜之物来门上骚扰,惊了老爷,你们担待的起?” 狗子们唯唯诺诺:“是是是,不敢懈怠。” 黑痣收拾衣襟,整整华服,下了台阶,身后一小厮提着灯笼,小心伺候着他,坐入一顶小轿。 “礼物,虾皮叔,让兄弟们即刻去救张家人,我们跟着这老扒皮!”兰二丫沉声说道。 “好!” 暗影处的人,一目清辉,一目鹰顾,影随身动,跟着这顶小轿走。 小轿拐了几个街口,停在一处精致的别院。 此时,虾皮和远子老老实实闭了口,再不想二丫和书生拖累之事,乖顺的等在门口暗影里。 二丫和书生待黑痣进了门,飞身进院。 院内亭台花谢,回廊楼宇不胜几重,只比桂府略逊一些。 书生紧紧揽着二丫,二丫脚不曾沾着地面,如踩云端般,潜身跟随黑痣。 黑痣入了一庭轩,轩内宽敞大阁,精美物件不胜枚举。厅堂正中,却有一座大池,雾气蒸腾,池中洒满玫瑰花瓣,像是美人浴汤。 二丫蹲伏在墙头高处,不错眼的看。 书生臂膀虚张在她身后护持。 不多时,仆人领了一队人出来。 这一队人皆是清一色的少年,身量结实,面容俊秀,锦衣华服,二丫紧紧盯着看。 黑痣似乎很满意,他站起身,挨个捏捏他们的脸。 被捏到脸的少年,便轻声报出自己名字,称谢大总管。 张大升的名字轻飘飘钻进二丫的耳内。 二丫如鹰的双目牢牢盯住那个锦衣华服,今非昔比的少年。 黑痣手一扬,仆人们竟来卸少年们的衣。 引着他们一个个入了池汤沐浴。 书生俯下眼眉,见二丫犹双目炯炯盯着,不见一丝避让羞赧,也知她心中清明,只惦记那个张大升,遂不去提醒也不遮她双目。 黑痣见他们自在沐浴,便提了烟袋,洋洋出了门,绕到院子里,要往别的屋宇走。 二丫炯炯的目看过来,“礼物,我们拿住这老匹夫,问出口供来。” “好.....” 黑痣提着烟袋,洋洋自得,越是这偏僻地方,百姓又穷又鲁,越容易得手,白得了这七名上好的苗子,依着桂丞相的意思,将他们洗干净,教养好,送入宫里...... 皇上好这个啊。 数不尽的金银,荣华富贵,都是桂府的了,哈哈哈...... 正想的得意,笑出了声儿,没成想头上一黑,眼前一黑,那股子笑还僵在脸上,身子已轰然倒地。 第30章 女孩子就是心细! 书生提着麻袋裹住的黑痣,先自越出院墙,扔给虾皮和远子,又返回去,寻到二丫,轻轻提起她,纵跃出去。 虾皮和远子见二人做事雷厉,不敢怠慢,扛了麻袋里的人,寻到僻静所在。 这地方是真的好!恰巧是一处屠户家后街,单辟了一个棚子做屠宰用。还兼有一个简略的灶台。上支大锅,许是烫猪皮用的。 二丫自锅底摸了几把灰尽数涂抹在脸上,又打乱双髻,胡乱扎在脑后。 虾皮和远子将麻袋扔下,呆着眼侯着二丫涂抹。 二丫变成黑脸二丫。麻袋倒在她面前的地上不停蠕动,还险些滚到她脚上。 虾皮照着麻袋狠狠踢一脚,顺手一把扯掉麻袋。 桂管家黑痣抖一抖,害怕地看着立于他面前的几人,嘴却犹自逞能:“哪里来的泼皮,敢绑你桂老爷,也不打听打听你老爷是谁?” 二丫气的心膛起伏,对虾皮和远子说:“动手,先不要打死了。” 虾皮和远子正闲了一晚上,此刻找到了活干。 盆钵大的拳头雨点般砸到桂老爷身上,他的手踩到地上被碾压,他的脑袋被当成球踢来踢去。 他大声的哀嚎,他是体面的管家,怎么能受此虐待屈辱。我的脑袋啊,我的手啊,疼死了!他早已忘记,在他变成桂大户狗子的十多年间,每日都喜滋滋地穿着铁头鞋踩别人手指,踢别人肚肠,剜别人心肺。 就在刚才,他还骗了张家的孩子,拖走了张家的父母。 如今只不过一点拳头下来,他便受不了。 桂管家老爷的一只眼隆起老高,成了癞蛤蟆。 二丫让虾皮和远子停了手,她鹰般的眼睛盯着癞蛤蟆,语音沉沉冰冷:“说,你抓那七个少年去干什么?” 桂管家瞅着她黑黢黢的脸,捂紧嘴巴。 二丫冷冷一笑,“你要捂着嘴巴?你一个人恐怕不够。” 虾皮和远子听话,牢牢捂紧老鬼的嘴。 二丫自袖袋里摸出一把锤子来。 虾皮和远子瞠目看着她,这是做足了准备啊,看来啊,女孩子就是心细。 “摁住了!”二丫低喝一声。 虾皮和远子紧张起来。 老鬼的粗指头平摊在土台子上,二丫亮出锤子,老鬼直吓得翻白眼! 二丫抿起嘴,胳膊用力挥举起锤头。 一直默默看着的书生亦失却淡定的神情,微讶地盯着锤子。 铁锤举到空中,随着力道重重压下来! 老鬼嗷一声吓得昏死过去。 锤子却在离他的爪子半厘的时候停住了。 二丫鹰眼里寒光烁烁:“弄醒他。” 虾皮从身后摸出匕首来,用尖尖的刃头一点点戳进老鬼的脚心。 二丫撕下老鬼身上一块布,铺在地上,取过一条木枝,央求书生:“等会他醒了,劳烦你蘸血为墨,记下口供。” 女孩子真是心细啊。 两个“表舅”大大折服。 桂管家醒了,恐惧使他疲累萎靡。猪头样的脑袋耷拉下去,气焰尽失。 二丫冰冷的声音传来:“七个男孩子,要送到哪里去?” “送,送到丞相府……” “是何用途?” “给,给皇上,作,作妃……,不,不能说出去......” 虾皮和远子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厮是个硬杠头,都这样了还不说实话,男人哪有作妃的……” 他们未说完的话吞了下去,他们看见书生的脸色很难看,二丫一副要吐出来的模样。 为这变态的喜好啊!没有底线啊! 按照二丫现代的思想,是不排斥同性那个的,可这是古代!这些男孩都还未长成! 底下的人竟然把这当成专门的事来办!说明,说明宫里的确好这个!让这些投机之徒,抓到了把柄。 二丫出离愤怒了!她一脚踹倒癞蛤蟆,低喝一声:“把他薅起来,回别院!” 虾皮和远子大概猜到她想挟持老扒皮去救那个少年,可这少年的爹娘却没救出来,兄弟们赶到时,他们已被拖去了县衙大牢。 这话还是等二丫救出这少年再说吧。 回到别院门口,二丫的鹰眼睛眯起来,推搡着老鬼在前,背着手,堂堂正正入大门。 仆人们见管家回来了,带回几个生面孔,其中俩是老头,一个黑脸男娃,一个病脸书生。 只是,这桂管家怎么耷拉个脑袋,平日里可不这样,他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地面啊。 站在他身侧的黑脸男娃开口了:“我们是桂家大院里,桂大老爷派来的,要那七个男孩跟我们去一趟大院。” 仆人听闻,各个站着没动。 二丫却看见他们的脸色露出阴险来。 她暗道一声不好,却不防四下里涌出许多家丁将他们围住。其中一人喝声:“哪里来的毛贼,敢窥视我宝阁,挟持管家!” 别院里抓的少年们,属大老爷的隐晦,岂能为别人所知?别说带去大院了,就出这个门都不行啊。 二丫眸色一厉! 既识破了,就不必客气了! 二丫伸手勒住老鬼后衣领,露出他被揍成猪头的脸,大喝:“放那七个男孩出来!否则,必取此老鬼性命!” 家丁们被这猪头骇了一下,举着刀棍面面相觑,这伙老弱病残都是些什么怪物?!竟敢如此重创老鬼……不,我们主人?! 桂管家恹恹地举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抬起手臂挥挥,示意家丁退开! 他太累了,太难了!明明是桂大户的错,为什么要来惩罚他?他不过只是个执行力强的下属! 此刻他脚底钻心的疼,浑身哪都疼,他无比的怀念碰到这伙人之前的惬意生活了,此刻他该躺在浴池里浸泡牛奶浴,由几个可心的妾室伺候,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受苦?他好想逃离! 七个男孩被领出来。 桂管家无力的挥挥手,放出这几个瘟神,他就能回家了吧。 二丫充满怜惜的目看着少年们,像个母亲般招手:“来,都到这里来,没事了,我们来救你们!我们走!” 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却没动,甚至有人退后几步,有人露出嫌恶的表情看着二丫,有人不屑地打量她的褴褛。 二丫吃惊了! 第31章大胆的丫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出身贫苦的少年,华丽丽被同化了!等着去做男妃! 她期待地看向张大升,张大升是刚来的,总不至于腐化这么快吧。 果然,大升光光的眼闪过高兴地看着二丫。 桂管家垂着的脑袋,恹恹的情绪却在看到少年们不愿走时,高昂起来,他想大笑,想指着这四个老弱病残大声嘲笑! 瞧瞧,你们还当自己是个救世大仙,人家不愿意跟你们走呢,有谁不爱这锦绣窝呢,谁还愿意回去那土坷垃地里扒拉猪狗不如的食呢?! 二丫咬咬嘴唇,这几个少年若是做了男妃,心志不熟,无底线约束,必成霍乱朝廷的妲己! 可眼下却顾不了许多!且看各人日后造化!她奔出去,拉起大升便往回跑。大升微一迟疑,还是跟着她走了。 这般锦绣,不明原因,虽无尽享受,却也心惊。 二丫等人拖着桂管家挡身,退出别院,扔了老鬼便跑。 此时业已宵禁,街面上一个人影没有,四人连同大升拼力前行。待甩掉别院家丁,才停下来。 二丫虽得书生拽着,亦累的呼呼喘粗气。心里却非常高兴!她朝大升笑笑,给他竖起大拇指! 大升不好意思的笑了:“二丫真有你的,竟然能救我出来!真是个有福的!” 二丫笑笑。 “我们快回家吧,爹娘得等急了。”大升提起袍子又要跑。 “回家!虾皮叔,兄弟们有回话么,张婶他们......”二丫猛然刹住口,虾皮脸上的表情已明白地告诉她,张婶他们没救出来。 “那个,去晚了,已...押入大牢了...”虾皮皱着眉头说道。 二丫眉头皱起,气压沉沉。 大升跑出几步,又回来,问道:“怎么了?” 二丫抬起头,平静地说:“张叔和张婶还有二升都被刚才那老鬼绑去县衙了。” “什么?!”大升大吃一惊,要是进了大狱,不死也得扒层皮,爹娘那孱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弟弟年纪还小啊! 二丫圆圆的眼睛看着书生,圆圆的眼于夜色中闪光:“我们救了大升,又知对方秘密,对方必灭口,张家在县衙危险,此事……” 书生点头,接口说:“此事宜快,不宜迟。”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虾皮和远子惊骇了!通过今晚的行动,算是看清楚了,二丫和军师发起疯来,谁也挡不住啊! 二丫眼里的鹰光更亮了! 虾皮忽然想到什么,撑着大鼻孔骇然问道:“难道,难道你们要劫狱?!” 真要这样么?不然,还有谁能把他们救出来?今日杀了衙役,桂家门子,闯了别院,县衙和桂家都惊动了...... 二丫黑黑的目,在暗夜里闪闪发光,定定的瞅着一个地方,细细思量。 虾皮和远子一声不吭,看看她,又看看书生。 书生心里已隐隐猜到她要干什么,不由再次感叹,真是个大胆的丫头啊。 沉定清朗的声音缓缓说道:“叫上兄弟们,去大牢一探。” “好!”二丫一瞬出声,她早就想这么说了,又担心兄弟们不一定赞同。 “真要去?那好吧。”虾皮和远子低头看看身上的皮,都穿成这样了,想想今日做的事,真是危险重重,可真他娘的解气啊。当即招呼兄弟们堂堂正正挎着刀,跟着书生和二丫。 书生昂然挺身,阔步走在前头,二丫走在他身侧,身后十几个衙役服的兄弟们紧紧护持,一行人颇有气势地来到牢门口。 黑夜里,牢门紧紧闭着,两架纸灯笼在风中忽左忽右的晃,门上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想必嫌秋夜里冷,在门里面窝着呢。 虾皮走上前,“哐哐”拍起门。 里面传出懒懒散散的问话:“又有人来了?真是,连个觉都睡不好。” 脚步声朝着门走来,打开,一老皂隶迷瞪着眼瞅着虾皮。 虾皮把衙役的腰牌往他脸前一晃,说:“奉大老爷之命,前来提人,快引我进去。” “提什么人啊,可有文书?”老皂隶搓搓眼,瞅瞅门前站着的人,十几个啊,什么人这么重要? 虾皮刚要说话,身后忽传来一声清喝,只见二丫肃着脸,走上前来,出言呵斥:“糊涂!桂大老爷要人,什么时候带文书了?!别废话,快把刚刚送来的一公一母并一个小子,交出来!” “对,快点交出来!” 二丫说完后,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公鸭嗓。 众人睁目转头去看,见是个家仆打扮尖嘴猴腮,长得像老鼠样子的人,正站在队伍旁边抻着脖子喊。 此鼠是桂家家仆,桂管家传令,即刻让县太爷取了张家一门性命,再去黄泥村堵着,遇到张大升回去,即刻斩杀。刚来到大牢,便见一帮衙役已在这里提人了,想必县老爷已早作了安排。 要抹黑开门的,一般都是那档子事。那便都是同道中人。不必避讳。 鼠人蹿过去,一拍虾皮的背,嬉笑道:“官爷早就来了,小的倒晚了一步。” 虾皮也斜着眼,眼角瞥了他一眼,眉头拧起,很不耐烦。 二丫看着他,嘴角勾了勾,“桂老爷也要你提人?” 鼠人端着手,拱拱,随意道:“我们老爷说要把今夜刚送进来的一公一母并一子,那个......”,他随手做一个下劈的手势。 二丫嘴角冷冷一笑,“我们接到的也是这个命令,你且靠边站。” 鼠人上下打量一圈二丫,心道,一个小随从怎么这么嚣张,却也不敢多言,拐着腿站到一边。 虾皮一把推开门,跨到皂隶对面,面色已很不耐烦:“快些把人带出来,爷还赶着回去睡觉!” “是是,这样的有好几家,不知桂老爷要哪家?” 二丫眉头皱起:“怎么有许多家?罪名是什么?” “这,这....罪名,罪名....”皂隶抓耳挠腮说不出来。 管牢狱的不知犯人的罪名,可笑,可笑! 二丫眼一瞪:“全部都带出来!” 皂隶犹犹豫豫,眼珠子乱窜,除了夜间刚来的张家,其他人家可都是交不了赋的刁民,这张家已归了桂府的奴才档案,其他人家可都得交赋,都带出来?赋银不要了? “啪!”虾皮拔出腰间大刀一亮,怒道:“休要耽搁!” 第32章 他的喉 他的颈... 皂隶这才不敢耽搁,去牢里提人,反正呀,只要是桂家的事,县太爷一向是不管的,日后若要问起来,都推给桂家便是。 打开牢门,一会儿,提出了四五家老老少少立在二丫面前。 衣衫褴褛,破败不堪。 最后一家,一男人同一小子扶着一女人,女人似站不稳,满头白发胡乱贴在脸上,犹暗暗而哭。 那小子,二丫看的分明,便是张二升。 队伍里的张大升已按捺不住跑过去,从老爹手里接过娘亲扶着。 暗暗而哭的女人,一瞬止了哭声,呆呆地盯着大升。 二丫手一挥:“都带出来!” 大牢的大门在褴褛衣衫们的面前打开。 暗无天日许久的贫民们,不敢置信。 面前发号施令,年纪轻轻的黑面少年,是来救他们的? 虾皮与远子早一步拽了张家人出来。 一行人快步走出大牢,其他贫民亦紧紧跟着,待出了牢门,确信自由了,才快着步子,四下散开。 “等等!”桂家鼠人终于弄明白了:“你们不是和我一路的!我们老爷传话要他们性命,你却来放他们?!” 二丫没有耐心,天都黑成这样了,她一点耐心也没了。 “表舅”眼明手快,看懂了二丫的意思,上去就是一脚! 鼠人瘫倒在地,莫能动弹。 二丫提起衣摆,绕过地上的鼠辈,同书生一起,大步离开。 皂隶眼巴巴在牢门处看着。 二丫回过头来笑,白白的牙在黑夜里飘出来:“大叔,你回去吧。若桂家问起来,就说是县老爷要的人啊。” 皂隶脸色唰的一变,迫不及待的退回去,啪地关上大门。心脏要跳出来了,我的娘哎,这些人不是县太爷的人?! 城门附近一家小客栈,凭着一身衙役服叫开门,取了房间安顿好张婶一家,只待城门明早开启。 张婶不可置信地看着灯影里,背着小手,笑眯眯看着她的二丫,是她?是她!救了他们一家! 二丫笑呵呵摆手:“都是我大表哥和表舅们得力,我就是跟着跑趟腿。” 是,她是跟着跑趟腿,虾皮蹲门口扑哧一乐,这趟腿跑的不一般,出了人命案,捅了桐川的天! 天刚蒙蒙亮,城门开了,虾皮和远子打头,带着他们堂堂出了城门,坐上马车,遥遥而去。 二丫他们走出十几里了,县里城门口啪嗒啪嗒跑来一队衙役,瞪着眼瞅着守城门的兵:“有没有一队衙役带着老弱妇孺离开?!” 守门人:“有啊,他们头一波出的城。” “哎呀!那是一群假的!昨日周班头他们至今未归,家里也不见,怕不是遭了他们毒手了!” “啊?!哪里来的蟊贼竟敢杀捕快?!” “谁知道!不是被你们这些蠢货放走了么!”衙役们骂骂咧咧,一颠一颠的往外追去。 待马车晃晃悠悠行到黄泥村外时,二丫已困倦不已,这番奔波实在太耗体力了。 为免张家人再遭厄难,二丫建议将他们一家带到连翠山藏些时日,虾皮和远子吩咐兄弟们去安排,他俩则守在村外。 书生和二丫回到篱笆墙内,大丫和兰李氏欢喜异常,好好备了早饭。 二丫困的东倒西歪,眯缝着眼去搬板凳,没留神脚下一磕绊,眼看要摔个五体投地,忽地,臂膀上一紧,身子一下被拦住,书生及时拖住了她。 二丫抬起头,眯着眼笑嘻嘻道一声谢,“谢谢礼物。” 兰李氏和大丫笑呵呵招呼他们两个快些入座吃饭,她们两个声称已经吃饱,各自入屋了。 木桌旁只剩二丫和书生,二丫埋头就吃,眯着眼,食不知味的好歹填了个饱肚,摇摇摆摆站起来,揉揉眼,呵欠连连地往灶房去。“礼物,你吃,你吃,我去烧点水,沐浴,沐浴.....” 书生的眼眸跟着她,长身随之而来。 二丫坐到灶台前,点着火,半睁着瞌睡眼看火光明灭,渐渐迷离。 书生坐到她身旁,自怀里掏出巾帕,湿过水,放到灶火前烤烤,巾帕带着暖暖的气轻轻触到二丫脸上。温温暖暖,一点都不凉。 二丫迷离的目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呆呆看着书生。 巾帕绕着她的脸,轻轻揩拭。 他的脸近在眼前。他的鼻梁很挺,鼻尖很好看的勾起线条,收在双唇之上。 他的唇有点红,健康的红。他的喉,起伏着棱角分明的结,他的颈,光滑流畅。 二丫的脸渐渐酡红。 这是个帅哥啊。 二丫心里吃吃的笑了。 书生的帅,不止是面相,还有他沉静的质,如华的气,如虹的势! 观男人者,不可以以面相定也。 二丫心里吃吃的笑。 书生的巾帕变成黑巾帕了。 看着面前渐渐泛红的小脸,书生微微晒目,眉目柔和的光绕着她:“为了别人,招惹权势,值得么?” 打呵欠打出眼泪了,二丫抬手擦擦,晶盈盈的目扬起长睫,望向他,忽闪,忽闪,如星星如明珠,光芒闪烁。 她定定的看着他,美丽的目流淌在他的双睫之下。 渐渐,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困倦使她纤细的身形晃晃,脑袋歪着,“礼物啊,若有一日,你遇到险事,我也会如此啊。” 书生的眸一瞬凝住,心里渐渐升腾起一股热切,一丝丝一缕缕,似火苗初燃,焚却冰冷的寒霜。 忽然,篱笆墙外响起一片嘈杂,锣鼓声再次传来! 二丫眯缝着的目,一瞬大张,“桂家这么快就来人了?!” 虾皮蹿进院门,直奔燃着炊烟的灶房,面色匆匆:“衙门来人了,擒了村长,让交出包庇张大升的人,不然就杀了他。” “来了多少人!”二丫沉着目问道。 “三十来个,人不多。”虾皮道。 书生长身站起,悠悠说道:“衙门的捕快出动,逮捕重犯,也不过二十几个,三十多个算是多的了。” “那是我们的动静弄大了。”二丫站起来,身子一摇晃,脑袋碰到书生膀上,稳了稳站住身形,“先是桂家,后又是衙门,所为者,皆莫须有的罪名,目的只有一个,折磨,摧残村民,不让过安生日子。我,我就不信了,走,咱们去看看。” ------题外话------ 求收藏,求收藏啊,呜呜... 第33章 军师由着她疯啊 书生跟在她身后,看她舀了盆冷水,浇在脸上,两眼立刻又有了神,沾着水光的小脸凑过来,挨到他身侧,圆目忽闪忽闪,“礼物,你觉得我疯么?” 书生垂下长睫看着她,嘴边含着淡笑,“疯的好。” 虾皮不解的站在旁边看他俩,难道村长要被杀这件事不够紧急?他俩还有闲心在这聊天? 二丫大大的笑:“到底是我的礼物,深知我心。黄泥村百姓三天两头遭受骚扰,就说我吧,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这笔账,咱得跟他们算。礼物,还要靠你,靠兄弟们,这帮衙役若敢胡来,全部杀了!” “好......”书生微微拧眉,但还是答应了。 “三十多个,你们没问题吧。”二丫抻着小脖儿问。 虾皮惊愕半晌,接口道:“你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材料造的,这么野蛮,瞧着你姐姐和你娘都是正常人家的人啊。” 二丫翻翻眼皮,抬腿往外走,脑后里抛下一句话:“未必都杀了,我有礼物,我怕啥?” 书生嘴角勾着笑,跟在她后面。 虾皮吞吞口水,看着前头一高一矮的人,想想当初送军师来的目的,本是想让他们好好过日子,最好能成个亲什么的,现在看来,后一条或许能实现,可前一条,好好过日子的念头,怕是要不成了,丫头疯,军师由着她疯啊! 村口大柳树下,村长正仰着脖,由人掐着大刀架脖子上一动不敢动。 衙役挥着大刀呼喊:“限你们一刻钟,即刻交出窝藏包庇张大升一家的人,否则,先砍村长,再挨个屠了你们!” 村民们麻木的脸麻木地看着他们,死,怎么都是死,桂家,县衙,一波又一波...... 二丫脚步不停,带着书生挤进人群,站在前头。 柳树下,人群里透出的麻木,卑怯让人窒息,放眼望去,老婆婆,妇人,女孩,男孩,相互挨挤着,抖索着,承受着...... 窒息,掐住二丫的喉头,很不舒服,她仰起头来,看着书生,看着他,眼泪,突然涌进眼眶,大颗的流,“礼物,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不要!” “好...”书生的脸,冷峻沉肃。 柳树下,衙役振臂高喊:“快交出人来,否则先砍村长,再屠...嗬,嗬...” 他突然喊不下去,脸上痛苦万分,两手抱着脖子连连后退,撞到柳树上,两眼骇人的凸出来,身子挺着,胳膊无力的耷拉下来。 人群嗡的一声惊呼。 村民们看清了,柳树下的那个衙役,脖子上有个大洞呢!黑黑的! 紧接着,架着村长的那个衙役忽然也松开了人,大刀哐啷掉在地上,身子往后跌倒。 这次黑洞在他脑袋上! 衙役们大惊,哐哐抽出大刀来,骇然四顾,村民们还是那些村民,麻木,卑怯,衣衫褴褛,呆呆的瞅着他们,没有要逃,也不知道喊叫。 怎么回事,是谁动的手?! 未知,使他们更觉恐惧,唯一的依靠就是手里的大刀。 可任凭他们怎么吼叫,村民还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站姿。 但,每当有衙役妄图靠近他们一步,身上都会多一个洞,黑黑的洞! “邪门了,邪门了!莫非这村子有古怪?!”衙役们窃窃私语。 “走吧,快走吧,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不是要紧事?桂老爷的事还不是要紧事?” “是倒是,可他们家不是有很多打手么,咱们没必要都在这丧命吧。” “对对,回去,回去搬救兵!” 一帮子恶徒哪肯多待片刻,保命要紧啊,大刀纷纷入鞘,拔腚就跑。 跑出很远了,才远远的吼道:“你们等着!这事不算完!” 二丫抬袖擦干眼泪,控制不住的打个呵欠,眼皮翻翻:“就知道这帮纸老虎虚张声势,真造出人命来了,哪个跑的不比兔子快。” 地上躺着两具冒着黑洞的尸体,村民们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五彩纷呈,他们涌向村长,叽叽喳喳说着,讲着,讨论着,该怎么办呀。 是啊,该怎么办呀,这下在家门口发生的,死的还是捕快呀。 村长惊魂未定,双唇惨白,跌坐地上良久,虚弱的抬起指头吩咐几个汉子,“地上的人,拉去僻静地方埋了吧。” 尸体被拉走了,人群还不肯散去。 村长环顾四周,挨个人看去,到底是谁出的手呢,他的目缓缓移动,缓缓触到一个身材颀长,于众人间似鹤立鸡群的人身上,他是村里唯一的新人,可是,看起来,他没有任何异常,正低头听着二丫说话,周围的人和事,仿佛都与他无关。 那到底是谁出的手呢?村长惆怅不已,他仰起头看看老天,眉头愁的能拧出水来,老天爷啊,今日之事,是你老人家在救我们,还是害我们呀。 人群中吸着旱烟袋的张爷爷看着二丫和二丫身旁的书生,意味深长的笑了。大家都忘记了,二丫是个有福的呀。 为不使姐姐和母亲担心,二丫招呼书生回家了。 “礼物,回家,这下清净了,终于可以让我睡个小觉喽。” “礼物,多亏你了啊,你是我的大刀啊...” “礼物,等我睡醒了,再给你做好吃的呀...” 书生嘴角始终挂着笑,无声的目,幽幽远望,静静地听着身旁的人儿像梦呓语般喋喋不休... 二丫这一睡,一个疯狂的计划又在她脑海里诞生了…… 虾皮和远子挤挤巴巴地站在书生的屋里,左手揣右手,右手揣左手,拿眼瞅了好几次,也不敢出言说个什么。 一大早发生了那样血腥的大事,军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写字作画,不得不说,有能耐的人真让人想不透。 远子瞥一眼一脸顺毛的虾皮,偷偷的笑,这下不敢不服军师了...... 书生执笔走龙蛇,不多会便写好了一个对子,淡漠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长睫抬起,淡而悠远的光投在对面那间茅屋上...小丫头,你的小脑袋里又酝酿着什么新鲜事呢? 她虽困意浓浓,可她大眼睛里流露的狡黠沉定的光,他可是没忽略的,昨日在桂家大院外面,在处理那个门子时,他看到过这样的光呢。 第34章 以天制天! 且说桂大户一早起来,听说桂管家被揍成了猪头,忍着好笑接见了他。 桂管家哭诉丢了一个阳壶。 桂大户大发雷霆:“七个阳壶,寓意七彩的幸福,是给皇上,给我的族叔带去幸福的,如今你给我丢了,我限你一日内给我找回来!” 桂管家顶着猪头,唯唯诺诺,哭哭啼啼。昨日那伙强徒,也不知是哪来的,不好对付,大升既被救出去了,断没有让我找到的道理啊,呜呜。 正巴巴地哭着,忽然见一小厮引着一土包子进来。 土包子絮絮的说那天是谁带走了黄泥村的粮,说还记得他们的貌,以此为条件求桂大老爷不要为难他们家。但至于是谁带走了张大升,他却委实不知道。 桂大老爷和和气气的,对他提供的消息表示高度的赞扬,照他说的,让人画了画像满大街贴满,捉拿“偷粮”的人,还赏了十两银子。 那土包子欢欢喜喜地捧着赏银出门。 出门不过二里地,便被堵在小胡同里,勒断了脖子。 银子又回到桂大户手里。 桂管家却从中找出了用武之地,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进言:“老爷,黄泥村大逆不道,竟敢窝藏阳壶,如今还与贼徒勾结失了老爷的粮,必要将他们严办。” 桂大户表示同意,派人去通知县令老爷着差役过来随时准备去黄泥村。 谁知县令老爷没来,却来了俩泼皮。 泼皮跪倒便告诉:“小的们知道那俩偷粮的贼是哪的。他们就是连翠山的虾皮和远子。” “你俩是哪的?”桂大户问。 “我俩跟他们有仇。” “叫什么名?” “皮影。” “狗子。” 是连翠山匪徒偷了粮食,桂大户却胆怯了,他一向吃柿子只吃软的,硬的不好下口啊,这帮匪徒无法无天,要是欺负了我去,怎么办? 桂管家,去黄泥村要张大升的那帮衙役回来了么,情况怎么样啊? 桂管家顶着个猪头亲自去查探,得了消息后,猪头更疼了,泱泱扑倒在桂大户脚下,哭道:“老爷,衙役们去给您要人去,没成想黄泥村硬的很,竟不将他们捕快放在眼里,一连死了两个了!” “是么?!”桂大户吃惊了,“竟有如此不守法纪,欺压良善的刁民?!” “可不是么!”桂管家深表愤恨。 “呜呜,大老爷,求您给民妇做主啊!”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女人的哭嚎声。 “什么鬼?”桂大户皱眉。 “禀老爷,府上的门子被人杀了,尸体就仍大街上,哭的是他老婆。” “什么?!竟敢杀我的人?!是谁,是谁跟我叫板!”桂大户出离愤怒,难道桐川还有刁民不知道本老爷是他们的天,连本老爷的屁,带本老爷的狗,都是欺负不得的?! “禀老爷,有人看到凶手和画像上偷粮的人长一样!” “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桂管家,我命你立刻想一个办法出来,务必惩治惩治这帮刁民!” 桂管家的猪头经过一阵剧烈的疼痛,想出了“妙计”:“最近老爷麾下几个村,只这黄泥村连连的不老实,不如以暴制暴,驱赶村民去连翠山讨逆,让他们杀,一旦连翠山动手夺了土包子性命,我们就可勒令县官请军营发兵攻打匪徒了。” 桂大户喜得眉毛都没了,一巴掌拍在桂管家肩上,“真有你的,你真是我知心的人儿,不错,不错,就按你说的办!既能办的了刁民又能除掉匪徒,一举多得!” 桂管家眼珠子又转转,再生“妙计”:“老爷,不能只用我们的人,带着县衙役一起吧,连翠山的情况,毕竟咱也不熟悉,再说了,衙役们比咱们可虎多了,咱们的人都是些文雅斯文的...” “不错不错,你去县衙一趟,请三班衙役出人跟我们一起去。” “是...” 桂管家扶着猪头坐上轿子奔去衙门,董县令按照惯例依旧不在衙,又催着轿子赶去董府,表明来意,董县令非常好说话,让小厮拿了手令随桂管家去衙门里自己找人。 可,黄泥村发生的事,衙役们好好说着话,好好站着身上就多了许多黑洞洞的事,早已传遍三班衙役,上上下下百十号人胆战心惊,纵有县太爷的手令当前,又有谁肯拿自己性命冒险呢? 可桂老爷又不敢得罪,只好先接了手令,表面上答应,找个由头哄了桂猪头回去等。 桂猪头在家里左等右等,一天一夜过去了,还是没等来这些衙役。 不过,就是这一天一夜,已足够二丫施展她“疯狂”的计划了! 篱笆墙内,二丫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来了,这一觉,睡的她黑黑亮亮的瞳仁更黑更亮了。 穿戴好衣衫,立于檐下抻抻腿脚,奔去灶房煮了个简便的饭,又吃了一顿。 急急火火朝小屋走。 大丫追在檐下看,妹妹变了好多啊,神态,心智比从前大有不同,那眼里的光啊,看着她时,竟心生畏惧,怎么会畏惧?她不是我的小妹么?...... 书生早看见她起来的动静,长身已迎出来,含笑看着她,等她说话。 二丫见虾皮和远子又扮成了白胡子老头的模样,不由笑道:“二位表舅要出门?” 虾皮翻翻眼皮,说道:“军师说你要出门,要我们扮上。” “哦?”二丫微抿着红唇,挑着步子绕着书生转一转,脑袋歪着,笑嘻嘻:“我的礼物啊,深知我心。那你说说,我们要去干啥呀?” 书生微笑:“女娲补天。” 啥?虾皮和远子惊呆了,什么玩意儿?前言不搭后语的。 二丫微一错愕,继而拍手大笑,银铃般的声音环环绕绕:“礼物,深知我心啊。既捅了桐川的假天,那就去找‘真天’来补一补!” “走吧。”书生淡然说道,当先迈步。 二丫紧紧跟着他。 虾皮和远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直到,他们站到了一座府邸前,府上的牌匾写着几个大字:董府。 白胡子差点没骇掉了! 二丫啊,真的疯了! 第35章 结芦之境 可此刻他们却不得不好好捧着白胡子,好好遮着面了,县城里他们的画像张贴的到处都是了! 是谁泄了他们的密?他们唯一露脸的时候就是杀门子,取粮食的时候。但布告上写的是找偷粮的,那就是黄泥村的人露了消息了? 二丫紧蹙着眉头,大难当前,有人想自保,这无可厚非,就是委屈了虾皮和远子,他们明明在为我们奔波啊。 想要知道是谁露了秘密,其实不难,村子里百来户人家,哪家出了异常,还是很容易知道的。 不过,目下他们要去找这桐川的“真天”县大老爷,虾皮和远子就不能跟着了。 “二位表舅,还是老规矩,你们在外面候着。” “好吧...” 有军师护着二丫,没啥好担心的。 二丫目标很明确,目前唯一能制衡桂大户的,就是这桐川的一把手董大老爷了。 董县令府邸,二丫双目炯炯地跟在书生身后看他礼貌地同门人作揖:“烦请通禀,生员求见……” 门人高挑着眉上上下下打量,公鸭嗓不耐烦地嚷嚷:“是谁要见我们老爷?我们老爷还在休息呐。” “实有不得已苦衷……” “非得见?” “要见。” “门上的规矩带了么?” 书生茫然了,规矩? 二丫的鹰眼却灼灼愤怒,不过一看门的,竟敢挡着路索要贿银!岂有此理。 门人晃着脚丫子,下颌抬到天上,一只手张着伸到书生面前,嚣张跋扈。 书生也懂了,脸上现出怒气,义正言辞:“岂有此理,接待通传是你本份,如何作此腔调?!” 门人把眼一瞪:“早看出你是个穷酸的,告诉你,今日没有三十两银子,别想见着我们老爷。可是你求着我,不是我求着你!” 书生一张脸气的涨红,拳头紧紧攥着,身子堪堪摇晃。 门人见他发怒,愈发得意,自己这差事就是个太守的位子白给都不换,天天有人孝敬白花花的银子,还得捧着我,端着我!你个穷酸就是生气也是白搭,没有我的准许,谁能进的了这门? “这位爷,你甭跟他一般见识。”清亮娇脆的声音自书生背后响起,一名黑脸少年闪出来,亮着一口白牙对着门人笑。 “哟呵,总算有识道的了,拿来吧。”门人的手再次伸过来。 “是是是,您借一步说话?堵门口不好看。” 门人喜她“上道”,又见她纤瘦,心中了无畏惧,跟着她来到县官府邸门前的瑞兽旁。 瑞兽石雕高大威猛,面目威武狰狞,铜陵大的眼似怒亦嗔。 “快些拿来,外面怪冷的。”门人再次伸出手来。 二丫自怀中掏出布包,抖一抖,揉一揉,说一声:“你接着吧。” 门人张着眼珠子往手上看。 一道寒光在日色里划过,锋利的匕首带着戾气准确无误的插入门人手心,横贯始终。 匕首紧接着往上一提,又自手心里拔出来,鲜血喷溅到瑞兽身上。 门人觉得手心一凉,还自诧异地去查看,脑袋已被撅住往瑞兽身上一磕,身子便软倒,瘫在瑞兽遮下的阴暗角落。 二丫就着他的衣擦干净匕首。 书生嫌恶的搓搓手心。 “好啦,这下清净了。”二丫探过脑袋晃晃,嘿嘿的笑。 书生嘴角微勾,对着她一笑,抬手,微用力,大门打开来,二人肩并肩踏进去。 县官董大正由美妾伺候着沐浴更衣。他专门给自己挖了个室内泳池,四季常暖。 好!真是舒坦! 董大泡在水池里满意的咂摸着嘴。 泳池的另一头,四个炭火工常年趴在炉口烧火,火不能太旺亦不能失温,火候稍有不对,老爷会察觉到。 老爷察觉到,他们便会被扔进火炉。 火炉滋滋烧着炭火工的皮肉,供应老爷泳池里的温。 二丫一路入了大门,边走边四处打望,咦,府里静悄悄地,假山破败,花草凋零,门窗可见失修斑驳,连个仆人的影子都见不着,与桂管家别院相比,这里只能算是个普通民居。 这个县官倒是“清廉”。 二丫冷冷笑了。 一路来,一个人影都没有。 内宅到了。 她缓缓挨近书生,一手攀着他衣袖,踮起脚尖,附耳低语:“小心了,贪妄之人都怕死,看门狗得凶!” 话音刚落,二丫便被书生一袖裹住,甩开。他自己迎着一团黑影上去。 县官内宅门口,终于来了挡路的,黑影与书生战到一处。 对方穿着一身漆黑的劲衣,亮出兵器,日色下闪光,是把好剑。 原来县官请了剑客。对付刁民,一个剑客足足够了。 可书生不是刁民。 二丫屏息看去,书生身形动起来,一招一式,像在书写文章,一撇一捺,势态凌厉无比。 他生气了。二丫微扬起嘴角。这得感谢那个门子。 剑客吃了一惊,很是意外,桐川县还有如此高手?自替县太爷砍了闹事的刁民,自呈正义的秀才,不服管教的员外,他的剑便好久没动过了。 每日见的都是些卑微顺民,哦,就有一个人不卑微,就是那桂大户,县老爷见他的时候,撅着屁股,腆着脸子。可桂大户不用砍。桂大户被县老爷捧在手心里。 他的剑又闲了,他甚至厌弃了自己的差事,他觉得安逸的生活使他的剑生了锈。他想明日便去寻县官辞工,准备仗剑江湖,做个真正的剑客。 可他遇到了书生! 书生袍袖如钢,一跃而起,千金灌顶,“砰!”一袖劈断其剑。剑身分裂,一头留在剑客手里。 另一头,嗖! 断剑裹在袖内,以迅雷之势激射,铮!牢牢钉在县太爷寝房木门,卓然有声。 二丫心内大赞,一步蹿出,绕着书生,拍拍手,炯炯的目,灼灼燃烧地看他。 书生收了势,坦坦荡荡而立,坦坦荡荡接受二丫的崇拜。 剑客耷拉个脑袋,噗通跪倒在二丫面前,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 寝房的门开了,一个女人胆战心惊的露出脑袋,见陌生的两人立在当前,尖叫出声,跌坐在地。 二丫蹿上游廊,用力踢开木门,一步跨进去。 正厅里没人,两侧将相小门珠帘却在晃动。她紧步蹿过去,掀开珠帘。 又是一硕大的影壁。 绕过影壁,一个男人正手忙脚乱的穿衣衫。 几个仆人奔过来,挡在他面前。 二丫环顾室内,好一个室内游泳池,雾气蒸腾,池边藏有美酒瓜果,池上饮酒食著器具精美,隐隐闪着金光。 二丫拊掌大笑:“好一个草包知县,原来内里藏着锦绣乾坤,董大人,贪便是贪,还没胆子亮出来,哪像人家桂大老爷,混便混,混的亮堂堂,横行乡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便太窝囊了些。” 刚刚套上衣衫,发丝尚且散乱的董大,抬手指着二丫:“哪里来的黑小子,竟敢挑拨我与桂大老爷的关系?!” 二丫笑得前仰后合:“你不承认么?一个七品知县,一年的俸禄连一百两银子都得不到,却哪里来的金壶金杯?还不是摘下官帽,腆着脸子去向桂大户求来的?你若不捧着他的臭脚丫,人家桂大老爷会赏下银两给你?!” 董大气的哆嗦:“来呀,还愣着干什么,抓刺客!” 书生负手立于她身后,眸色里闪着柔光,听二丫大笑,听她说话。 仆人们却面面相觑,呆立没动。 董大跳脚了:“把你们这些泼才!平日里老爷我对你们薄么?!如今来了刺客,怎不知忠心护主?!” 听到这话,仆人们呆呆的眼露出悲哀,那悲哀自他们头发丝一直浇灌到地面。 他们的身瑟瑟发抖的寒。他们脑里想起白日里烧火看到的一堆堆白骨,那些白骨兀自不化,于火光中若隐若现。 白骨的主人,便是被县太爷“不薄”对待的他们的同仁啊。 二丫察觉到这份浓重的悲伤,她挺身而立,语气亦含悲:“你等放心散去,剑客已伏诛,无人阻拦你们,知县这里,自有我们挡着。” 仆人们听了话,竟噗通跪倒,猛磕几个头,没有丝毫停留的逃开了。 董大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在二丫一步步逼进的势里,谄媚的笑:“这位少侠,有话好好说,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放心,有老爷我为你们做主。” 这可坏事了,剑客肯定死了,这俩货竟能弄死那个高手剑客,我董大这条命难得今夜要交代了? 他心里慌张的要命,可脸上依旧谄媚的笑。 二丫也笑了:“对嘛,你看,还是县太爷懂门道,知道我们有困难,确实是有个困难,你给办了呗?” “好好好,我这就差人去办.....”董大摇晃着要往外走。 二丫招招手:“不急,大老爷,你得跟我们一块去。” 董大心里啐一口,小滑头竟不给我留一个空子哎。 他哆哆嗦嗦地说:“去哪里?” “去踏青啊。” “啥?” 董大被从房里拖出来。冷冷的风吹过来,湿淋淋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他很不舒服。 走下游廊,剑客的身软软地摊在地上,断剑滚落一旁。 他更不舒服了。 失去了剑客的保护,他觉得自己像个没人保护的怨妇了。 家里怎么空荡荡连个人都没有?早知道不装了,弄上个百八十个的打手护院多好?董大愁眉苦脸的被揪出了家门。 虾皮和远子忙不迭跑过来,拿眼上上下下打量,这披头散发,邋里邋遢,一脸混账的老男人就是县令? 二丫点点头。 虾皮大大的撇了嘴,就这么个玩意儿?桐川县乌烟瘴气,就这么个玩意儿?!当下将“冒犯”朝廷命官的恐惧都抛诸脑后,满心满眼地恶心嫌弃起来! 书生淡淡的声音传来:“二位多招呼几个兄弟,去将县太爷府里瘫着的剑客带出来,看管好。” 董大心里一惊! 不好! 那剑客没死?!坏事,坏事了,留了舌头了! 哎哟喂,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哎。呜呜呜...... 这大白天的,院门前竟也没个百姓过路的,难道没人看到他们的大老爷被人挟制了么? 我这个命啊,呜呜...... “少侠啊,究竟要去哪里啊。” “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董大疑惑了。 二丫笑眯眯说道:“县大老爷身份尊贵,我们就是有个小小的困难要你帮忙处理一下,当然得请去家里做客,好好招待您了。” 这还差不多,董大赞许的看看她,还是这毛小子懂礼。 董大是回家了,可这回的哪是家啊!茅草的棚子,泥糊的墙,院子竟然连个大理石都铺不起,靴子踩上去,泥土都脏了衣。这怕是乞丐的窝吧! 二丫站在张家院里的泥土地,四下打量张婶的家,茅草屋结成三角的顶,似家字头上宝盖,泥糊的墙,沉静厚重,房檐下挂着串红红的辣椒,檐下摆着几个竹墩子,墩子前放着笸箩,笸箩里盛着捡回来的菌子,松子儿。 农家小院的气息,原汁原味。观之心静。 她舒服地坐在墩子上,仰天呼出口气,叹道:“好一个结芦之境,心远地偏,自在,自在啊……” 书生微微笑着坐到她面前,微笑着看她。 虾皮和远子挠头,这丫头每每发“疯”都要吟诗作对一番,如今好了,直接绑了县太爷,这事就搁徐老大那里,一时半会也干不出来。这丫头到底属什么的! ------题外话------ 求收藏啊,收藏太凉了,呜呜.... 丫丫,书生,快出来救救麻麻... 第36章 弃闺阁之陋也 董县令奔波一下午,又疲又累又怕,不知他们把他劫持到这里干嘛。说他们丧心病狂吧,偏偏主使者好像是个没发育的黄毛丫头,说他们愚昧无知吧,刚才是谁说什么结芦之境,心远地偏的?这样的诗句没有个秀才功底,怕吟不出来吧。 二丫伸伸懒腰:“劳烦二位表舅带董老爷进屋,给他找身老爹的衣裳换上,好生看着。” 虾皮和远子疑疑惑惑,自押了董大去屋里照办。 书生细细的眼看着二丫,说道:“为救一家人的性命,你做了很多事,很多危险的事,如今又弄来了朝廷命官,值得么?为什么呢?” 二丫没作声,起身走向灶房,“礼物,你等着,我给你们烧水弄吃的。” 水烧开后,又去张婶家里搜罗。 搜罗半晌,取出前日送来的肉,幸秋日微凉,张婶将之置于井水,尚不至于变质。 薄薄的肉片切出来,同野菜炒在一起。 香气勾了虾皮和远子过来,伸头伸脑的看。 二丫又取了黍米面,贴了锅饼子。 晚饭已毕,书生同二丫坐一边,虾皮同远子坐一边,就木桌而食。 肉片咬在嘴里,虾皮和远子发出满意的叹,“真他娘舒坦,没成想还能有肉吃,稀罕,太稀罕了。” 二丫转头看身边的书生,咀嚼甚为细腻,肉片稀少,他只取点点野菜而食。 他这般克制,为了省一点点肉给兄弟吃。 可那董大家,这点肉又算得了什么呢。 二丫轻柔的声音响起:“为这黄泥村的百姓,日日都有肉食,为这连翠山的兄弟,不至于凶残失真,莫说得罪这一个董大,桂大,便就有十个百个董大,桂大,也一并拿来,咔嚓了.....” 轻飘飘的话语说出来,书生停了咀嚼,细细的眼睛看过来,眼里满是欣赏。 此女子心性,远非闺阁之陋也。有大格局,有大义气。 虾皮和远子一愣,他们可不凶残,但...要真逼急了,也说不定,但那董县令家他们去过呀,没啥东西啊。 “二丫,董大家可啥都没有,我兄弟,我兄弟想顺个东西都没顺着,嘿嘿。要真给逮错了,朝廷怪罪下来,看你往哪跑。”虾皮点化她。 二丫嘻嘻一笑:“二位表舅,你们平日里也没吃多少肉,怎么脑袋就不转个弯。桂大户在黄泥村的所作所为,你们不是不知道,他敢把朝廷发给百姓的田全都抢了,奴役残害百姓,那县令会不知道?桂家的别院建的跟个皇宫似的,还拐了乡间贫民少年私自窝藏,县官能不知道?县官家里外面看是个草包,里面却暗藏锦绣,喝酒的杯子是金子做的呀。” “什么?!”虾皮瞪圆了眼睛,“这杯子在哪?我兄弟怎么没看到?” “就在他睡觉的寝房里面,有一影壁遮着。” 虾皮一拍大腿:“这老扒皮真会藏!” 二丫吃完饭就犯困,打了个呵欠,摇摇摆摆站起来,说道:“我得回家去,这里劳烦二位表舅看家。 虾皮和远子嘀咕,二丫是个有大主意的,可她要这董大干嘛呢?押在这黄泥村岂不是炸雷一个?口随心问:“二丫啊,你要这老家伙干嘛?” 二丫摆摆手:“二位表舅,且看下回分解!” “个疯丫头!调皮!”虾皮笑骂一声。 书生站起来,眼眸与身,都跟在二丫身后走。 二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伴着月色,施施然往篱笆墙内而去。 外面真的很黑,不过有礼物陪着,二丫一点都不怕。 她仰起脑袋来,尽力去看清书生的眉眼,看着看着,忽而扑哧笑了,她困的摇摇晃晃,肩时时挨蹭着书生的衣,也毫无所觉,嘴巴里坏坏笑道,“如今,我便惹了大事了,连翠山,并你,大家都是一伙的了,谁都逃不掉了……幸好,幸好当初你没走啊,不然,不然我需费上许多功夫来,来拿这董大和桂大户了……” 书生见她困的跌跌撞撞,像喝醉酒一样,不时闯进自己前头的脚步里,闯进他的衣襟里,听她发自内心的话,就这么坦坦荡荡说出来,好像所谋非大。 磁性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丫头,你的心,真是大,真是好,旁人不敢的,你敢,旁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你敢,不错,这天啊,是该换一换了……我该说,多谢你,多谢你啊……” 二丫听不甚清,只管在前头摇摇晃晃地走。 书生张开双臂虚掩着,在她身后,护着她…… 二丫摇摇摆摆拐去自己家的篱笆墙内,蹑手蹑脚回到房里,倒头便睡下。家里有卖雀儿和卖书生字画的银子,一时不必为家人忧心衣食。 冬小麦也种下了,来年夏天,便有接茬的粮食了。 更是办了个好的,救下张家一家人。如今,我要用这董大,救黄泥村一村人! 二丫嘴角爽利的翘起,愉悦地听着娘亲和姐姐均匀的呼吸,愉悦地睡着了。 次日早晨,二丫早早起来做饭,炖鱼,做鱼锅饼子,小野菜,鲜美无比的菌子汤,透明喷香的肉片,金黄的黍米粥。小方桌都摆不开啦。 留了一些出来,给虾皮和远子送去。这才同家人和书生挨挤着坐下吃饭。 书生诧异地看着今日菜蔬的丰盛,动起筷子吃的不亦乐乎。 大丫和二丫细心地给娘亲挑尽鱼刺,侍候娘亲吃好饭。 二丫又取了公筷给书生和大丫夹菜。 书生不得不对她更加另眼相看。使用公筷可是大户人家的做派,这小丫头如何又懂得了? 但见她红红的嘴巴不停一撅撅地咀嚼,红润的肤渐渗出细密的汗。 她两肘搭在桌上,两手捧了碗,大口喝汤,爱极了眼前美食。 书生默想,这个时候,就便宫里的十八席面放到她眼前,她也未必中意的。 二丫又一筷子菜夹来。书生对她扬起一个大的笑。二丫倒吃了一惊。原来他可以笑成这样的。 书生夹起一块肉片,单单放到二丫碗里,又埋头吃起。 大丫同娘亲默默对看一眼,无声的笑了。 第37章 莫能动其芬芳 吃过饭,二丫便同书生来到张婶家。 虾皮和远子正抱起菜盘和陶碗舔个不停,见二丫过来了,眼巴巴端着空碗望着。 二丫摇摇头,两手一摊。 二人失望极了。 屋里的木门打开,董大露出睡眼,说道:“谁为本县布置早膳?” 二丫端了发霉的黍米,长牙的土豆,按照土布麻衣们平日的规格给他做了饭,端给他。 董大嫌恶地皱眉,奈何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推脱:“那个,本县还不是很饿……” “那最好了,跟我们下地去。”二丫收拾东西。 “下,下地?”董大懵了。 “对啊,你现在的身份是黄泥村张家人,自然要下地的,就这都迟了呢,平日里张家天还没亮就下地了。若要似你这般天亮再去,桂府的管事就来踢人了。”二丫不由分说,带了董大,一起往张婶的地里走来。 董大无奈,身后有虾皮远子和书生押着,只好跟随。 他身上的衣同土布麻衣们一样,沿路并没有百姓起疑。 几人到了张婶家分的地头,该给田地施肥了。 二丫分给董大一把锄头,说道:“去把垅上的沟刨的立起来,成畦,畦旁填上干粪。” 董大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种粗活哪是我大老爷干的?他忍气吞声地接过锄头,没好气地胡乱刨地。 二丫冷笑:“老爷,这可是桂家的小麦,垅里面都是张家填好的麦种,你要是给破坏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嚯嚯嚯!” 二丫还没说完,熟悉的皮靴踩地的声音传来,李管事横眉冷目地过来,指着地头上的人就骂:“把你们这群刁民,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开始下田?皮又痒痒了吧!” 转而发现了被董大刨乱的地埂,立刻暴跳如雷:“老王八,你这刨的什么地?你打哪来的?姓张的呢?!” 董大似得了救星,惊喜地朝他跑来,脚上穿的草鞋胡乱踩踏。 李管事愤怒的眼越瞪越大。 董大兴奋地跑到他面前,兴奋地说:“快带我走!我是本县知县老爷,被这帮刁民劫持……” “我去你娘的!” 董大一句话没说完,肚子上猛地挨了李管事一脚,踉跄着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管事。 “老王八,发什么神经,就你这样的,还知县?你知屎吧你!告诉你说,今日这地要不给我整好喽,我让你尝尝我们桂府的厉害!” 李管事气坏了,这帮土包子脑子都坏掉了,竟敢冒充知县来逃劳役,知县老爷能是你这样的?人家锦衣华服,吃香的喝辣的,还来这里干嘛? 二丫忍着笑,上前扶起董大,对李管事道:“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您消消气吧,这是张家的亲戚,今日来替工的。” 李管事豆大的眼瞪起来,指着董大继续骂:“他年纪大?你瞅他脸上有一个褶子没?都别废话,赶紧把这地整好了,不然的话!哼哼!” “不然你要怎样?”二丫似乎不明白地问。 “我要怎样?你们是觉得我新来的管事好欺负是不,我要怎样?”李管事怒气冲冲地下了田,抬腿就去踢董大。 董大往前跑开。 他又去踢二丫。 二丫早跑到书生后面躲起来。 书生负手昂立于李管事面前居高临下。 李管事一惊。再拿绿豆眼又瞅瞅虾皮和远子,虽说他俩扮成了老头,可那股子劲头在,瞪起眼,鼻孔怒放。李管事不敢放肆,装模作样地指着他们骂骂咧咧走了。 董大抱着肚子站在不远处,垂头丧气地看着手里的锄头。 二丫忍着笑,故意指着李管事远去的背影,骂道:“太不像话了!欺负人!” 转而又同董大招手:“大老爷,我们回吧。” 董大一愣,不刨地了? “就桂家一条狗竟敢对朝廷命官如此放肆,我们是看不下去了!这地就不给他刨,能咋的,走!”二丫招呼他,义愤填膺。 董大忙忙地离开土坷垃,闷头跟在二丫他们身后往回走。 心里闷闷地想,都怪我平时不按时开衙,如今就算老爷我消失一个晚上,衙役们也不知来寻找我。 如今押在这里跟这些土包子一起受罪,可怎么好。 这罪是你们受的,哪是我大老爷受的?! 二丫本想着让县太爷体会下他们平日里遭受的生活,或许能有所体悟,哪知有些人本质已经坏透了,变质发霉,你想让他再萌出新芽,萌出良心发现的芽,是绝无可能的。 虾皮凑近二丫,偷偷指指后面跟着的董大,撇撇嘴,摇摇头。 二丫回头看了一眼,对方脸上怨怼之情毕现。不由怒从心头起,好一个烂掉芯子的老王八,你想回去做你的大老爷,本姑娘偏不如你的意! “表舅,你的那帮兄弟呢?”二丫忽问。 “村外面侯着呢,老大交代了,要等你这边料理完,再让他们回。”虾皮说。 “劳你跟他们说说,去两个人盯着桂大户动静,失了张大升,那桂管家肯定去告状,估计他们今天还得过来搜,要是如此,我们得把这董大押在别处侯着,单等那桂大户放肆,再拿他出来做挡箭牌!” “好!” 虾皮哈哈大笑着去安排,原来二丫憋着“这份坏”呢!哈哈!让桂大户和董大狗咬狗,哈哈!绝妙,绝妙啊! 董大被拖走了。 二丫怒目瞪着他的背影,愤愤犹自不平。 书生缓缓移到她身边,磁性的声音低语,像个兄长般温声规劝:“桐川县县令败坏如斯,委实不能用了,可他需经有司衙门论罪,我们不能私下囚禁。” 二丫仰头看着他,皱眉道:“那该把他交给谁?” “报于他上级,具本弹劾。”书生道。 二丫眉头不开,叹道:“董大同桂大户在此作威作福近十年,并无人问罪,只怕是上上下下都坏了芯子。” 书生垂下眉,默不作声,她说的对,可是拿人的同时,也须留有分寸,不能授人以柄……想到高高在上的那个桂丞相,那可是朝里数第一的阴险小人,一方面要拿人,一方面也得堵住别人的嘴…… 书生好看的眉皱起来。 道路两旁,不知名的紫色的小花静悄悄的开放,一缕秋风虽寒凉,亦不能动其芬芳。 二丫踮起脚尖,凑近书生,仰着脸,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柔:“礼物,你听说过双剑合璧么?” 书生眨动眼睛看着她。 “你按照朝廷规矩办事,我用江湖作匪的手段,我们两下里使劲,管叫那些污秽,无处可藏。”二丫圆圆的眼睛里,有七彩的光,盈盈而动。 她说她是作匪的。 她圆圆的小脸,总角的辫,大眼睛里还藏有无邪童稚。 她说她是作匪的,匪徒哪有这样的? 竟,这么可爱..... 书生眉间阴郁尽去,忍不住展颜一笑。 二丫拍拍手,笑道:“走,回家!” 夜晚很快来临,一日倒是风波平静,为养蓄精神,二丫催促书生早早歇下,她自己也早早地回到篱笆墙内睡下。毕竟现在身边押着董大,需要十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的事。 哪知二丫这顿觉却只睡了半个时辰,就被一阵巨大的嘈杂声惊醒!她这一醒,便就干出了一件惊动四野的大事件! 第38章 丫丫智计力施为! 书生在小屋里画画,虾皮飘着白胡子急忙忙蹿进来:“不好了,桂家带了很多人正往黄泥村来!” “只有桂家人?” “有几个衙丁!” “只有几个衙丁,不会是来找县令的。你去叫醒兰姑娘,防备他们屠村!” “好!” 二丫听到虾皮叫唤,一骨碌便爬起来。 大丫和兰李氏也都听到动静,坐起身来,惶然地看着她。 “娘,姐姐,这次有大表哥在,谁也奈何不了我们,不怕!”二丫笑着,目色从容沉定。 桂家带二百武装家丁浩浩荡荡开来,有这么多人驱赶村民,村民们又没有武器,这些人手足够了。 黑暗里,村民们被明火执仗地圈赶出来。 “都往哪里跑?!全部都给我撵出来!”桂管家坐在软轿里发号施令。黑夜里的风吹得猪头疼!没有办法呀,老爷说趁黑让连翠山的人分不清敌我,好让他们杀村民呀。 家丁们挨家挨户的往外撵人。这次因有书生和虾皮远子等人,大丫和兰李氏都得已安然在家里待着。 全村的老弱妇孺粗布麻衣加一起,三百多人,挨挤,害怕,焦灼着,懦弱与麻木被撵出来,被粗鲁地驱赶。 队伍离开了村子,离开他们熟悉的草屋。他们的心,似风雨中飘摇的小船,无处安放,无所适从。 苍天啊,菩萨啊,你老人家去哪了?来看看我们吧! 有孩童撕裂的声音哭起来,妇人们有人开始抽抽噎噎。家丁不耐烦的粗暴的声音传来。 书生颀长俊逸的身,落后二丫半步,如岳的身似高大的山。 二丫觉出自己身上筛下他的影。这影自头顶把她裹住了。好似穹庐,好似华盖。 村民们如牲畜般被驱赶,离了村子十几里了。 天色黑的滴水不漏。 虾皮暗道不好,他悄悄挨近书生说:“这是去连翠山的路。” 二丫猛然扭头,瞪大眼看着虾皮。 虾皮皱眉点头。 书生闪目去望队伍旁边跟着的轿子,嘴角忽而勾起一股邪戾:“倒低估了这桂府的''智计'',以普通百姓对付连翠山,百姓若有损伤,连翠山再难逃罪责,在民间会臭了名声,于朝廷来说,董大与桂大户只需添油加醋,待大军来袭,连翠山岌岌可危也。” 二丫吐一口气,咬牙道:“原来他们憋着这个坏呢。我还以为老王八只是要逼出二位表舅寻找张大升。” 虾皮愁了,问书生:“若真如军师所言,却如何是好?” 二丫盯着虾皮,又看看书生沉思的目,说道:“连翠山,到底什么样,势力如何,保的住么?” 之前送张婶一家入山,虾皮和远子是打包票的,加上他们家无女儿,便放了心,如今,要究其一寨安危,自然再仔细探听。 虾皮眼珠一瞪:“必须得保住!我们老大可不是野匪,他可是正宗的皇家军出来的,驭下极严又重情义。兄弟们虽是不多,拼死一搏,也不能苟且偷生!” “哪就到了拼死一搏那一步了?没听礼物说么,要是他们派百姓上,你却打也打不得的!”二丫道。 “那可怎么办?”虾皮和远子揪着头发一个劲的薅! “他们老大对你如何?”二丫盈盈的目闪着光问书生。 虾皮賊兮兮的眼在二丫和书生间转转,忙着接口:“好着呢!我们老大单独僻出房来给他,单独做好食给他,什么都给他最好,还让他做军师。军师,你自己说,你不是也叫大哥了么!” 书生点点头,轻声说道:“要保下徐寨主,有寨主在,连翠山终不至于走野了。” “嗯,越是这样,徐寨主怕越是为难,他必顾忌百姓,投鼠忌器。”二丫仰目看他,“你可有破敌之计?” 书生转目看着虾皮:“你脱离队伍,速取了县令官衣寻到兄弟们押着董大入山,告知寨主,令兄弟们除去头巾,亦作百姓装束,闲闲散散出来,将黄泥村村民好生带进山安置,使其脱离掌控,对付后方桂府家丁则不需手软!” “好计谋!”二丫大赞! 书生忽忧道:“县令如今接触到连翠山,他又在衙门消失许久,朝廷早晚察觉,若被桂大户的后台得知,手伸下来,我们都得暴露。” 二丫眯着眼睛,思量。 虾皮瞪着眼等待她。 他总觉得这个丫头的疯还没尽数发出来。 几息后,二丫啪一拊掌,兴奋地说道:“你刚才说押董大进山,是何道理?” 书生道:“让县令做个见证,连翠山与百姓无害。” “不!”二丫双目炯炯:“他不能只是见证,他要是整个事情的主导者!” 虾皮与书生注目去听二丫的话,听着听着,虾皮想大笑,瞧着吧,丫头的疯劲,又来了! 白胡子老头虾皮忽然倒地四肢抽搐,昏死过去。 桂府家丁上前查看半晌,见是个老头昏倒了,踢他一脚,骂道:“不经死的老家伙!”不甚在意,催赶队伍继续前进。 待他们走得远了,昏死过去的白胡子老头一骨碌爬起来,消失在暮色中。 待到月华初上,队伍终于到了连翠山,老弱之民已残累不堪。露霜浸湿白鬓土衣。 桂猪头令人点起火把照亮密林,大声聒噪挑衅,又令手下举起皮鞭,尽数甩在村民身上。 妇人孩童的哭声大了,哀嚎声如锥子自山林间游蹿,扎人心窝子。 徐青峰立于高处巨石,俯瞰点点火把与惨叫,渐渐挨近。他锅口大的拳头紧紧攥着,眼中怒火如炬。 一队队的兵士扮成贫苦的百姓,下山去了。他们有人袖着手,有人间或哀哀哭几声,发鬓蓬乱,与山下往上走的村民,一般无二。 密林影影重重,桂家家丁发现队伍似乎在变样,一会儿膨大,一会儿缩小,自以为是山石阻碍视线,并不放在心上。 闷头往山上爬了一会,前头村民聒噪的声音怎么越来越小? 有人抬起头,前路荆棘丛丛,山石密布,那些贱民呢? 有人连滚带爬地跑到软轿附近禀告:“村民们不见了!” 猪头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从轿子里钻出来,睁着小眼睛到处看,雾霭漫漫,丛林森森,哪见得半个人影? 惊骇使他肿起的眼大张,顾不得猪头的疼痛,哆哆嗦嗦说道:“都去前头找找,哪,哪能凭空没了?” 家丁们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林中黑暗在他们眼里,化成簇簇阴鬼正等着他们送上门。 猪头大发雷霆,跳脚地骂。 家丁们试探着往雾霭深处挪动脚步。忽然,林子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叫,似是某种大鸟,又似人被掐住了脖子,于空寂的山林中喋喋回响。 有人吓得当场扔了大刀,跌坐在地。 仍有几个不要命的狂徒坚持往上爬,雾霭遮住他们的身。 桂猪头避在轿子旁,小心翼翼地看,紧张地听。 “啊!啊!——” 响彻山林的惨叫响起,雾霭流云,一阵剧烈波动,不多会儿便恢复平静。 死一般的静。 桂猪头吓的皮子都白了。 雾霭吃人了!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让自己发出了声儿:“有,有个喘气的没有?来,来给老爷扶着轿,咱们撤......” 雾霭忽然动了,烟波流动处,一个人走出来,洪亮的声音响起:“桂管家,到哪里去?” 桂猪头听到点他的名字,吓得扒着轿子,不敢露头。 “桂管家,莫怕,莫怕,我是董县令,我已派人围住了山寨,快去通知你家老爷,让他亲自前来,寨子里有很多好东西,他肯定喜欢。” 桂猪头用心去看,乌纱帽,七品衣,白面脸,可不是董知县么? 他激动地站出来,揖手,赞道:“还是董老爷英明神武,早早来布下天罗地网,草民自愧不如。” 董大洋洋得意:“那是当然,你以为本县这个县令是白当的?只知道吃屎?” 桂管家一惊,今日这县令的口气怎么这么奇怪,许是拿住了连翠山,硬气了?当即附和道:“不,不,您不知道吃屎....” 董大点点头:“嗯,你说的不错。快,去让你家老爷过来,山寨里的黄白之物,我可没藏私,等着他来了再议,小心着点,莫走漏消息。” 哦哦哦,原来县令起出了脏物,土匪的寨子里肯定满是金银财宝了,这县令真够意思,还知道留着给我们老爷,嘿嘿,等会只有我能近身跟着老爷上山,我得备个大的口袋,一会可不能忘了顺点..... 当即吩咐心腹,立刻飞马通知桂大户上山。 脑满肠肥,作威作福数十年的桂家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眼中如猪狗般的贱民,会大胆到捉弄县令,假借县令之口缉拿桐川的天,桂大老爷! 别说他们想不到,就虾皮和远子并书生,徐青峰,谁也不会这么疯! ------题外话------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啊 仙女们,救救辛苦码字的“书生”吧 鞠躬...... 第39章太活泼的白胡子老头 “县令”的命令发下去,山寨即刻准备起来,兵士们散出去,严加戒备。 桂大户来时,密林处灯火通明,雾霭尽散,桂府的家丁们手持火把列成两队,辟出一条路,桂大户很满意这个仪仗,他从从容容的出了轿子,从从容容地与桂猪头汇合。 “县令呢?” “回老爷,他带着人围住寨子口守着呢。” “董大这回倒办了件正事啊。” “谁说不是呢。” 桂猪头哈着桂大户,由几个家丁扶着,往山顶上爬。 呼哧呼哧,哎哟哎哟,到最后,俩猪头趴在家丁们的背上,被驮着才上了山。 有个脸生的“衙役”谄媚地笑着迎出来,引着他们两个往寨子里走。 山顶之上,有木门几丈,门上高悬一牌匾:高义门。 桂大户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再摸摸鼻子,凑头同桂管家说道:“怎么瞧着门里黑黢黢的,连个亮头都没有?” 桂猪头也心下狐疑,这县令不会想私吞吧,咦,不对,若要私吞,为何带他们过来? 前头引领他们的“衙役”谄媚地回头笑着:“老爷们放心,县太爷在里面贼寇的大厅内吃酒呢”,他又狡黠的眨眨眼:“吃酒,伴着美娇娘,就着山间美景,那滋味,啧啧啧,老爷们没尝试过吧?” 桂大户和桂管家听得口水直流,心花怒放,这种滋味,带着野性,他们确实没尝试过呢。 “衙役”领着他们入了山寨大厅。 高大的厅门哐啷啷在身后闭上了。 桂大户惊骇地缩缩脖子。一股阴凉之气蹿上脖颈。 待他看清厅内坐着的人,更是吓得面粉白脸更白的没有人色。 只见厅内正中,高坐着一位铁甲将军,大刀阔斧,威武雄壮,不怒自威! 他的铁靴旁边坐着一个人,官衣官帽,垂头丧气,其人听到厅门动静,抬起头来。 桂大户和桂猪头张口结舌,颤抖地指着,嘴里结结巴巴:“你,你,你,董县令,你怎么坐在地上,却让个泼贼寇高高而坐?” 董大看到两个熟人来,本怀着希望,可看到高大的厅门只放了他们两个人进来便关上了,心顿时凉的不要不要的。 徐青峰一声爆喝:“绑了!” 两下里蹿出几个兵丁,上去便掀翻了他两个,麻绳结结实实反绑了拿下。 厅内响起一片惊呼声,藏在各个角落里黄泥村的村民纷纷露出头,看向桂大户,看向他的狼狈。 想不到,如天老爷般高高在上的桂大老爷也有今天! 桂大户梗脖子大声嚷嚷:“刁民无礼!可知你老爷是谁?!竟敢对我如此恶行恶状,不怕丞相老爷降罪么?” 村民听言,立刻退缩了。他们本也以为,山间藏着英雄肯济世救民,解救他们于水火,可怎么忘了,这位桂大户有个丞相做后台啊! “呔!好你个大肥猪!”一白胡子老头忽然站出来一声清喝! 众皆瞠目看着这老头,半大老头子,行将就木,为何声音如此清亮?还带着女娃的娇憨?! 只听他说道:“我等奉董县令之命捉拿欺压乡里鱼肉百姓的奸滑之徒,名正言顺!你拿个丞相出来糊弄谁?莫非你做下的许多恶行皆是丞相爷背后指使?若真如此,董大人,你立功的机会到了,待这桂大户招供,你便具本上奏,直达天听,看看朝廷养了个什么货,皇上不得诛他九族?到那时,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大户,就是丞相也逃不了!” 真是这样么?村民们期待地看着董大。 董大小心翼翼地回头瞅瞅徐当家。 徐青峰眼一瞪:“看我干什么?看百姓!” 董大胆战心惊,四处奔逃的小眼睛落到几百双燃着凄苦光芒的目海里,他头一次觉得害怕了!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董大有种绝望,今日怕走到头了,我若死了,家中那些美妾,那些金银都不知得便宜谁! 他不想死!他相信只要桂大户活着,他就能活着!因此,他胆子又肥了,小眼睛逃回眼眶低着头,不言不语,作死猪样。 桂大户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刁民,董老爷分明被你等挟持,竟敢作此腔调来诈本老爷,不知死!” 白胡子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咦,董老爷,明明是你具了文书着我等暗地里将桂老爷拿下,你还说这么多年真受够他的嘴脸,仗着什么狗屁族叔在皇上面前开了脸,狐假虎威,其实就是肥猪一个,狗屁不如的东西,也敢同你县大老爷攀交情,怎么如今见了你的仇人,倒没话了?” 董大瞪着死鱼眼一跃而起,“你,你,你个糟老头子,竟敢胡乱编排,我哪里说过这话?!” “说没说过你自己清楚!白纸黑字,谁能逃得了?!大当家,劳烦你给县令老爷一个提醒!”白胡子说道。 徐青峰手一挥,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上前便拜,对着徐当家,口称老爷。 董大同桂大户桂猪头一同看去,鼻子差点掉下来,那好好地立在大当家面前作揖拱手的人不是师爷么? 徐青峰和颜悦色地说:“劳烦师爷将董大的批文给百姓看看,给桂大户看看,白纸黑字,盖有县令大印,总不会错吧。” 师爷拱手称是,慢条斯理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卷,展开来,在两名兵丁护卫下,展开给董大看,又给桂家两猪头看,又朝百姓们亮亮。 董大惊怒惧怕一齐涌上心头,那不是盖的他的大印是谁?!万万想不到平日里顺毛狗似的师爷,竟有如此胆子,敢动我大印,相助贼寇。如今有了文证,我死了! 桂大户的眼睛盯着朱红的大印,眼仁里泛起死白,狠狠地瞪着师爷,瞪着董大。上面七十条罪状,满满当当!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的肚子,肠子,胃子都疼了起来! 师爷展示完文书,坦荡地回到徐青峰身旁站着,并不看他曾经的上司和曾经的猪朋狗友。 他是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汉子,黑脸膛,铁身板,眼眸泛着精气神,同脑满肠肥的县令和桂大户截然不同。 他的心中充满理想,往日在董大底下虽金银充实,锦绣华庭,可他的前程却了无希望,这董大只顾着藏金纳妾,混吃等死,不求上进,也使得他跟着泯然众人。 他不甘心,他自认有出众的才华,若取代了董大,前途将一片繁花似锦,说不定,说不定能取代了桂大户那个所谓的族叔,在皇上面前露脸! 他激动了,连翠山上的军师很厉害,他能懂我,懂我的理想!如此,我便助他们一臂之力。 徐青峰一挥大手,将瘫在地上的董大拉起来,暗地里用力,点了他的哑穴,拉着董大站到他面前,说道:“多亏县令老爷仗义执言,如此,桂大户,你还有什么说的?” 桂大户嗬嗬大笑:“他说我有罪,我就有罪了?本老爷清清白白,半点罪名没有!” “你没抢过桐川各村子的田?”白胡子童稚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没有!”桂大户死猪不怕开水烫。 “很好!董县令,师爷,听到了么?即刻将桂大户抢占了村民的田,分发下去吧。”白胡子高声道。 能拿回田了?土布褴衫们卑微畏惧的眼露出绝顶期望!田地可是他们的命啊! 师爷冲徐青峰拱手道:“地契都在县衙里押着,我即刻着书吏过户更正,还田于民。” “非常好!”徐青峰赞赏地拍拍他的肩。 白胡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喊,手舞足蹈地在村民间蹦蹦跳跳:“喔!太好喽,太好喽,有田喽,有田喽!” 黄泥村的村民僵硬的脸上慢慢有了笑,白胡子老者说的话,不会有假。 只是这老者也太活泼了点。 活活泼泼的“老者”绕着书生边拍手,边跑圈。 书生如海般的双眸漾起波澜,丝丝宠溺溢出眼眸。 桂大户着急申辩的声音砸到地上,无人去听。 此一夜,夜入连翠山,倒叫他桂屠户倒塌了金山银山,把个数十年搜刮来的膏脂,流散殆尽! 就便有京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桂丞相,一时间,也救他不得! 第40章双剑合璧 “来呀!把这腌臜货桂大户押入县衙大牢!” 徐青峰一嗓子吼出来,如雷般炸到村民们头顶。 他说的什么?把桂……桂大老爷绑了? 是真的么?! 变故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被奴役十多年的村民们倒不敢相信了!他们期待地看向活泼的白胡子老者,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老人家,那位英雄说的事,是真的么?” “白胡子”咯咯一笑,伸手指着被捆得五花大绑的桂大户说:“瞧,那不是么?乌龟不是乌龟,成猪头了,哈哈——” “老者”又扬着极清亮欢快的声音哈哈大笑了,一面催促村民:“快,跟着村长去,把各家地的亩数都报出来啊,领地契,领地契去,有田了,有田了!” “哎哟娘哎,真……真有田了?真……事?!” “真事!” 村民们不敢置信,哆哆嗦嗦地转向同样哆嗦着又哭又笑的村长。村长到底有几分定性,哭笑了半晌,才稳定了心神,领着村民寻着连翠山管事的,浩浩荡荡,连夜开往县衙! 徐青峰爽朗的笑着,几步走下高台,习惯性地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去拍书生的肩膀,手到半空,犹豫着放下来,晒晒一笑:“军师,这次干了这么件大事,某到底没看错你,哈哈!” 书生淡淡微笑着,看了眼窝在身旁的“白胡子老者”,说道:“大哥只说对了一半,捕捉桂大户,提取县令这样的……计谋,却是个丫头想出来的。” 书生很想以“疯狂”两字代替“计谋”,可他还是说了计谋,心里已对二丫的“疯”十分肯定和接受了。 徐青峰照例选择性失聪,“丫头?什么丫头?” 书生却没正面回答他,只呵呵一笑,垂目同“白胡子”说话,语气却突然温柔,“你先回家去,我去县衙理事。” 徐青峰瞠目看着他,跟个糟老头子,有必要这么……怎么说呢,语气怪怪的…… “白胡子”猛力地点头,白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礼物啊,双剑合璧的时刻到了!去吧,前线需要你!” 书生嘴角微勾,眸中笑意一现,同徐青峰大步离开,去安排后续事宜了。 县令董大被提溜着离开,却没有绑他,他还带着一丝侥幸,我到底是个老爷呢。哪知,被提溜着回到自己“简朴”的宅子后,再也没有他心心念念的“自由”了! 他走到哪,棕头巾的“衙役”们就跟到哪,连个牛奶浴都泡不了,呜呜…… 他默默真相了,他被软禁了,可这帮子草莽为何不杀他,却只每日“贴身”相陪呢?! 这个疑问,很快便有人同他解答了,棕头巾的大管事笑眯眯说道,“大老爷,我们怎么舍得杀你呢,你不是才干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弄倒了桂大户,抄了他的家么?百姓们可都对您感恩戴德呢。” 啊?!董大脸色唰地白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哭丧着脸哀嚎起来! 哎哟我的黄天儿哟,这些事哪是我干的哟,这可怎么办哟,这帮子天杀的刁民,竟把这屎盆子扣我头上,这不是摆明了拿我当挡箭牌,让那桂丞相找我的事?还说什么百姓会对我感恩戴德,他们哪是感恩我啊,谁不知道这事是连翠山干的啊,我这个命啊!人家没干的事,凭什么安在人家身上! 连翠山的人丝毫不知体贴,冷冷斜了眼在地上撒泼的县太爷,严令看守不得离开他半步!务必严加看管!转身将大门落了锁,扬长而去!董大哭倒在地,连连嚎啕,抱怨没个贴心的人儿。 且说二丫随着妇人村民们回到家中。 兰李氏和大丫见她回来,喜出望外:“出了什么事?” 二丫笑道:“没事,就是去表舅家玩耍了一通,山间的景可美了。” 大丫微一愣,随及点头笑道:“是,山间很美。” 一夜过去,天亮了。晨曦柔媚清亮,二丫站在院子里伸懒腰。 兰李氏已能拄着拐杖起来,站到锅台边炒菜。大丫蹲在炉灶口烧火。 喷香的饭菜出来,方木桌却宽绰了许多,不再拥挤。兰李氏举目看看前头的小草屋,说:“怎么不见你大表哥出来用饭?他一个孩子孤身在外,怪可怜的,咱不能藏私。” 二丫笑道:“没藏私,咱就这几块肉片而已。今日他不在。” “哦。”兰李氏不再多问,夹起肉片来给两个女儿分到碗里。 一连几日,书生都没回到小茅屋。 县衙一切重担都落在书生身上。虾皮和远子连连赞叹,看书生有条不紊地处理各项政事,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个读书人儿,就这份才能,做个县官有何不可? 只见他一面安排人去查抄桂大户家,一面派人加强桐川防守,安定各路文武属官,封锁出入桐川的各路消息,以不使内情过多泄露。 桂大户查实的罪行,由书生拟了文书,按朝廷的规矩,以董大的名义,送往桐川县上级鹿州府府衙。 查抄桂大户家,那真是人头攒动。当一排排穿着衙役服,头裹棕色布巾的士兵围住桂府时,街面上的人犹不敢相信。 我的老天爷,这是咋的了?桂大老爷家,竟,竟也有今天?! 一车车,一排排,金银不计其数,精美的器具不计其数。 平日里被桂家欺压的平民,有被抢了铺子的,有被谋害家人命的,纷纷到前询问。 书生在桂府门口设了书案,凡有百姓投告的,一律记下来,带着人一一查实。 直忙的他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他却觉得第一次内心有了力量,有了生的无限希望!自他出事以来,本已心如死灰,不料这小小的桐川县,小小的连翠山,黄泥村,竟使他绝处逢生,从未过如此充实。 看到围着他的百姓们,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他的内心无法平静。桂大户家抄出的金银,除发给连翠山的,留作县衙库银的,另拨出一部分,发给这些衣食无着的贫民们。 百姓们山呼海啸,叩拜青天大老爷。 领了铜板,他们就可以给将饿死的孩子买个窝窝头,还可以扯一点布,甚至买一点粮种.... 围挤在前桂府门前的百姓们,有一个老汉,身上带着鸡汤米粉的香气,他努力睁眼去辨认,台阶上那个灰布长衫的年轻人,不就是那天除了桂门子的小侠客的兄弟么? 没想到,才多久没见啊,竟然!竟然把桐川的天给掀了!虽然布告上到处贴的是“奉董知县”的命,可是,他怎么觉得,这书生模样的人和那知县老爷完全不是一路人,知县也绝无可能发出这样的令呢。 桐川的天倒了,百姓们津津乐道,奔走相告,各家喜的脚不沾地,窝在镇子街角卖筐的老篾匠正同旁边摊子,过路的老哥们聊的不亦乐乎,眉飞色舞地打听着各种可能的内幕。 因他是个手工业者,家里的地几乎全被抽走,不卖筐便没有赚银的路子,只是他这筐子每日仅能卖出去一个两个,有时甚至一个也卖不出去,这下好了,桂大户被灭了,百姓们得了田,日子该好过了吧,都来买我的筐子了。 他越想越高兴,一面同人聊天拉呱,一面间或扬着嗓子喊一声,“卖筐唻,卖筐唻!” 就在这个时候,耳旁忽传来一道颤巍巍的音,如泣如诉: “饿煞,冻煞,可怜可怜吧。” 老篾匠惊然回头,迎面伸来一个豁口的陶碗,原来是个乞丐,再定睛看,这乞丐裹着麻布头巾,穿着破烂的麻布襦裙,竟是个女子,脸庞又黑又脏,瞳仁浑浊,面露凄楚绝望。 老篾匠被这股绝望击了个猝不及防,生生噎在喉咙,这个世道,一个女子行乞,若非被逼到实在没有办法,谁肯这般抛头露面? 老篾匠料的确实很对,若不是没有办法,谁肯这般凌乱成泥,任意抛却自己自尊行乞?还是个女子?! 正是这名女子的出现,却给兰二丫和书生带来了一个沉重的背景,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也打开了他们的天地,使不服输的人们,振奋起精神,遇强则强了! ------题外话------ 本作者撒泼打滚求收藏啦,求收藏啦!辛辛苦苦码了好几个月的字,能不能成功上架全在小仙女们的指尖啦,不管不管,本寒无节操求收藏啦! 第41章 楚玉如 老篾匠颤抖着手,惶惶然去摸自己的荷包,掏出五六个铜板,端在手心里,捧着,小心的放在她的陶碗里。 女子垂目看着碗里的铜板,又看看老篾匠周围的箩筐,天都快黑了,他的箩筐还这么多,看来是没卖出去,也是个不容易的啊。女子叹一口气,捡起铜板来,又递回篾匠的手里。退后一步,竟朝他深鞠一躬。 老篾匠愕然了。 女子转身离开了,准备继续朝其他人行乞。冷不防身后蹿来几个人,差点撞到她。 老篾匠认得那几个人:“喂,老刘,干嘛去,着急忙慌的,小心磕了你的蹄子!” 老刘踢了一脚他的箩筐,笑骂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县里桂大户倒了,在他门口设了银摊,往下发银子铜板呢,只要是穷户,都能领到些,你还窝这里犯傻呢。” 老篾匠急急站起来:“有这等好事?是谁这么好心?莫非来了新县令?” 老刘却没耐心贫了,忙忙地跑走:“我哪知道,有铜板领还不快走?!啰嗦个甚!” 篾匠急忙将箩筐串起来,往背上一扔,忙忙地跟着往前跑。跑出去几步,好像想起什么,住脚回头,朝女乞丐吆喝一声:“走,跟着他们,去看看,要真有铜板领,能抵一阵子。” “哎,哎,好,好,谢谢大叔。”女乞丐裹紧了头巾,遮住头脸,刚想要跑,又补了一句:“大叔且去,我脚程慢。” 老篾匠不再耽搁,忙着去追老刘。 身后的女乞丐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她,躲躲闪闪的走到一僻静胡同口。胡同口的大树下,一个黑纱遮面的女子等在那里。 女乞丐跑过去,唤一声:“小姐,县里有个大户倒了,听说在他门口设银摊给贫苦人发银子铜板,菊儿想去碰碰运气,小姐,咱们快跟上走吧。” 黑纱女点点头,一边捂嘴不停咳嗽,一边紧着步子随着这名叫做菊儿的女乞丐,跟着往县里来。 桂大户家并不难找,菊儿同着她家小姐到时,领银的队伍排了很长很长。 菊儿伸着脖子四处看,看到了老篾匠,因他惦记放在后面的箩筐,自己排到队尾,菊儿忙走到他身后小心问道:“请问大叔,是在这里领银么?” 篾匠见她追上来,点头道:“是啊,是啊。” 菊儿问:“可需要何凭证,户牒?” 篾匠一呆:“这我不知道。” 菊儿焦急道:“若需户牒,可如何是好,我们家被害得家破人亡,连户牒却也没有了的。” 篾匠深叹口气,同情道:“你跟在我后面吧,若需户牒,我就说你是我孙女。” 菊儿大喜:“如此最好了,太感谢您了。” 篾匠讪讪答应着。 这女子虽看起来贫苦不堪,言语之间又谢又礼,却是个达礼的丫头。 终于轮到老篾匠了,他微有些紧张的瞄瞄布银之人,见他裹着个棕色头巾,也不问人姓名,只在簿子上划杠计数,便扔出一把铜板来。 篾匠欢喜的接到手里捧着。转身离开了队伍。 后面菊儿一看如此容易,放下悬着的心,伸出双手来。 棕色头巾的人见是个女子的手,又多捡了些铜板一并扔给她。 菊儿按捺住心中喜意,捧了铜板立刻塞到荷包,藏到怀里,警惕的四处望望,见无可疑之人,疾步离开。 黑纱女子从暗处走来,同她一起,急急离开。 县城西侧,有一座尼姑庵,唤名静世庵。静世庵今日来了两名投宿的外客。 其中一黑纱遮面的女子,衣染尘埃,咳嗽不停,纤瘦的如一片薄纸,又如即将凋零的梅花。伊人朝庵主盈盈一拜,口中吐露自己姓名。 庵主作惊讶状,当即侧身引其入门。 黑纱女子身侧紧紧跟着提着几副药的丫鬟菊儿。 庵主把二人领到一小小的内室,说道:“先在此歇息,我去给你们准备饭食。” 女子屈身一福,口中称谢。 待庵主出去了,菊儿拎着药,四下打量,斗室虽小,但安静祥谧,虽风雨不能袭身。她鼻子忽然一酸,说道:“亏得小姐的奶娘还在这里,若不然,今夜我们却栖身何处?” 黑纱女子已取下斗篷,露出一张满面风霜的脸,只一双秋眸,如两汪清潭,闪着夺人魂魄的光,可窥其盛时颜色。 她抬起纤指,虚弱地掩唇咳嗽,说道:“菊儿,这些日子,真苦了你了。” 菊儿吸吸鼻子,咽下酸楚,说道:“小姐别这么说,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我怎么都行!该煎药了,菊儿去去就来。” 她破烂的襦裙自黑纱女子溢满泪水的瞳仁里渐渐模糊。 老庵主不多会送来了热食,一盘豆腐,一盘咸菜,另一盆稀汤,两个粗面饼子,放到她面前,说道:“玉如,快趁热吃些。庵中清苦,只得这些,委屈你了。” 黑纱女子轻咳几声,应道:“庵主必已将最得意的饭食留给玉如了,何来委屈之说?” 老庵主叹道:“以前原也不这样,自从县里的桂大老爷起了势,各村各镇的田地都被搜刮殆尽,就连我们佛门中上官拨下的几十亩田都抢了去,以致我等衣食无着,每日只靠些化缘维持。” 玉如探目而问:“这桂大老爷是何许人也?” 老庵主咬咬牙,啐道:“原是个乡间泼皮,只因有个同宗的族侄不知怎么巴结得皇上成了宰相,整日以势压人。” 说话间,屋门开了,菊儿端着盆热水走进来,边说道:“庵主现下可以放心了,今日县里正是查抄的桂大老爷家,抬出许多金银,还给贫民发了赈抚银子,就我也去排了队,得了百来个铜板。说不定庵里被抢的田都能还回来。” 庵主喜道:“果真是个好消息!你们先吃着,我这便安排人去探听。” 玉如站起身施礼:“庵主请便。” 老庵主怀着希望喜滋滋出去了。 菊儿拧了热巾递给玉如。热热的水气升腾,捧在手里,甚是温暖。她们主仆二人可很久没触到如此温暖了。 菊儿将手伸进水里,温暖透过指尖,直达心底,自内而发出一声叹息:“小姐,自此我们可在此庵中落户么?菊儿,菊儿实在不想再流浪了……” 深刻的悲伤夹杂着屈辱,随着尾音呜呜咽咽。 玉如已泪流满面,她颤巍巍地起来,伸出纤弱的臂膀抱住菊儿,泣道:“我的好菊儿,若不是你,我已死了。我对不起你,只是……” 她想说,静世庵如此贫破,奶娘冲着往日情面,能留她一时,却不能一世,往后余生,还需她主仆相依为命。可,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跟菊儿说呢。 二人相抱,哭了一会,彼此擦干眼泪,相互扶着坐下,一口一口地吃着清粥豆腐。 庵主出去后,即寻了个尼姑吩咐:“快些出庵探查,看那桂大户是不是真的倒了,顺便化些缘回来。” 尼姑问道:“今日来的两位客人,庵主似乎认识?庵里仅存的豆腐都给她吃啦。” 庵主叹道:“你有所不知,她叫楚如玉,原是我在鹿州时奶过的,彼时她家颇有财力,不知为何今日沦落至此,待查完桂大户的事情,你替我去鹿州访查访查吧。” ------题外话------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啦 第42章 助尼姑 尼姑转转眼珠,说道:“庵主怕她连累我们?” 老庵主眉头一皱,说道:“怎么提起这话来了,多访查访查,无事自然最好,我们竭力周济她,若是有事,也好做个防备不是?” 尼姑点点头。转过身去,却暗自撇嘴。庵主好好的大户奶娘做不成,皆因这楚氏夫人是个善妒的,容不得带点姿色的人靠近,想法捏个罪名送到庵里不许还俗,害得庵主割断尘世天伦之乐,这份仇恨,她倒忘记了?如今好心的来帮仇人的女儿? 这尼姑离了静世庵,来到县衙门外,便见人头攒动,皆是些贫寒之人,排队拥挤在衙门口。 原来衙门里有人在查实各家土地,田产被占了的,取出户牒来,县里的司农书吏便去翻卷宗,同农人报出的数目比对,再核查人员死亡情况,核准亩数,分发地契。 多有繁琐,是个慢活。 二丫也排在队伍里,她手里自捧了包点心,准备排饿了就吃。 忽见一尼姑在队伍旁张望,与人打听,前后左右,无所适从。 这个年代的尼姑,是真尼姑,不是时装秀。二丫准备帮她一把。向她招招手。 尼姑看到一半大女孩向她招呼,执着佛礼走过来,双掌合十微施礼。 二丫也学她样子,双手合着,端在脸前,问道:“师父所来何为?” 尼姑见她持礼有度,非寻常粗鄙,便正色回道:“敢问施主,豪强所占之田,真能追回么?” “当然!”二丫自豪地挺直腰板,指着高台上端坐的各书吏,以及书吏后站着的棕色头巾的卫兵们,说:“瞧见没,当场案前查实,力度很给力。” “给力?” “对,师父,你们庵里也被抢了地?” “是,总有十几亩……” “喔,那师父带户籍凭证么?” 尼姑点头,皱眉道:“可贫尼并无许多时间排队……” 二丫见她灰布粗服,面带菜色,形容贫苦,不由出言道:“不瞒大师,衙门里有我的熟门路,我便为你走个门子,师父但去寻了那裹棕色头巾的人,让他去寻一个叫虾皮的老爷,就说兰二丫让你去的,便优先给你办理吧。” 尼姑闻言惊奇,仔细去看面前的人儿,柳眉弯弯,圆圆眼,笑意淡然舒展,大方有度,那翘起的嘴角含着一抹狡黠与俏皮。 虽此女的确看起来颇有气度,可为何她自己还排在队伍里呢。 尼姑想到这里,也就开口问了:“感谢施主大恩,请问施主为何也在此排队?家里的田也被豪强所夺?” 二丫笑笑,说道:“大师说的对。” 尼姑再想问她为什么不走熟人的门子,却见她转过脸去,看着队伍前方,不再说话了。 尼姑看看天色,若再不去化缘,今晚就要断粮了,可,能拿回所占之田,实乃大事。 抠着手指头,又抠抠拂尘,最终决定去找那个虾皮老爷。 她转到高台之侧,寻到棕头巾士兵,小心询问可有一个叫虾皮的老爷?说是有个叫兰二丫的让她来的。 棕头巾士兵可不知兰二丫是谁,只是见个尼姑,敬她是佛门中人,没耽搁便让人去找虾皮。 虾皮正在内堂,按书生吩咐抱出如山的文档案牍。 正被这书墨气味熏的头疼,忽听人报有个尼姑找他。 远子笑他,“啥时候还招惹尼姑了?” 虾皮白他一眼,跟着出去,来到衙门门房,让兄弟把尼姑领进来,就站在门房处,叉着腰问:“何事?” 尼姑见他似不耐烦,衙门又森严,心中便生了怯意,忙忙报出来:“是,是外面有个姑娘让贫尼来找老爷,她让我说是兰二丫叫我来的,便给我优先办……” 兰二丫?二丫! 虾皮腰上的手放下来,腰板一塌,瞠目道:“她在这里?” 尼姑一看他样子,心道,那丫头果不欺我,果有门路。她伸手指指门外队伍,说:“在外面排队呢。” 虾皮搓着手原地打转,这丫头又搞什么的,没事去排什么队?难不成还不给她优先办么?便就这整件事,不都是她疯出来的么。 他伸手指指内衙,说道:“廊下稍侯。”忙忙地甩下尼姑,当先跑到内堂,对淹没在案牍中的书生说:“二丫来了,在外面排队呢。” 书生正挥动的笔杆停住了,细细的目抬起来,细细地问:“你们要她在外面排队?” 虾皮一瞬苦了脸:“军师,天地良心,俺们不知她今日来了啊。” 书生抬目看看天光,说道:“天色晚了,领着排队的人到衙门里头吧,夜里凉……” 虾皮脱口而出:“都是些大老爷们,怕什么凉?” 远子瞪他一眼:“二丫也是大老爷们?!” 虾皮眼珠一亮一暗,他不懂了:“军师还让她继续排?不如属下直接领她进来?” 远子憋着一股笑,这厮肯在书生面前自称属下了。 书生抬眉想想,说道:“她要排队,自有一番思量,且……且再看看,若……太过疲累……”,说话间,转目看了虾皮一眼。 虾皮一拍大腿:“属下便领她过来!” 书生又埋下头去,笔杆子动起来。 不知觉,好几日不见了…… 书生笔走游龙,字里行间,却渐渐浮现二丫的揪揪辫,狡黠的笑,圆圆红扑扑的小脸来。 虾皮出了内堂,领着尼姑寻到师爷说明情况,师爷捧着县太爷大印来寻书生。 他跪坐在案牍旁,手里捧着大印说:“不知徐老大打算怎么处置董县?” 书生笔杆子未停,淡漠地说:“先办桂大户,走完程序再劾董县。” 师爷沉吟一会,说道:“贵寨处理桂大户雷厉风行,怎么到了董大这里……若是遵循朝廷规制,桂大户原须董县亲审,我们在这里倒不合规矩了。” 说到这里,一双尖目看着书生刮了刮。 书生细细的眸闪出凌厉的光,他的笔杆不停,他的面色不变,可心里明明白白,此师爷急功近利,盼着以连翠山的手除掉董大,他再倒打一耙,向鹿州府张太守投诚,将连翠山交出去,他却谋得大功! 无论是董大还是桂大户,罪名全都推给连翠山,关他什么事? 书生心里明白着呢。他收起眼里的凌厉,微带着笑,轻轻放下笔杆,说道:“我们在这里做这许多事,百姓们欢喜异常,歌颂县衙清明,可董知县并未丝毫露面,每日来来往往的只是师爷你,这般好的名声都交付在师爷头上,这可是在任的老爷们求都求不来的,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么?” 师爷青黑的面低下去,手里的大印再没迟疑,“啪”地盖在静世庵的还田文卷上。 第43章你看我这皮肤,还可以么 天色渐渐晚了,二丫的腿筋都站麻了。好不容易排到,那办事的文吏虽冷着脸子,倒也把事办了。 站在霞光里,伸伸懒腰,捶捶背,便拖沓着草鞋要走。 “喂,二丫,哪里去?”虾皮忙忙的跑来。 二丫故意作惊吓状:“怎么了?” 虾皮笑说:“等等军师吧。” “等他作甚?不忙么?”二丫态度分明。虽然有这么大的门子,她可不想贪便宜,再者也想看看这些书吏办事的力道。 毕竟,若不争分夺秒,这衙门能让他们这些棕色头巾随意进出到几时? “二丫,再忙也得休息,军师这么多天可就合了两三次眼。” “什么?!”二丫眼睛直了:“十多天就合了两三次眼?这是要疯啊!” 二丫的音从未如此尖利。虾皮捂捂耳朵,瞅瞅她后面,不声不响地走了。 一道略带磁性暗哑的声线自背后抛来,鱼跃进二丫的耳:“是要疯了……” 二丫回过头来,书生蜡黄的脸自霞光里出现。他微微笑着。气质很诡异。 二丫咬咬牙,说道:“橘色的晚霞配蜡黄的脸,绝了!” 说话间,虾皮已牵了马车过来。 书生将袖一拂,打开车帘,另一袖却倏忽伸展,裹住二丫的身,将她带上车。 二丫惊于这种炫技,大赞不已:“好身法!好身法!好玩!好玩!” 马车启动了。 二丫瞪着灼灼的眼,灼灼看着书生的衣袖。不由伸出二指,捻起来细看,一边啧啧称奇。 书生微眯着目,双腿屈立,放松倚在后壁,任她牵着衣袖查看。 衣袖被放下,只听二丫啧啧:“在我面前时,能不能取下脸上黑痣?丑!” 书生的眼睁开一条缝,淡淡看她一眼:“皮相,浮云而已。” 二丫无奈:“那你先浮着吧。说个正事,衙门里忙到捞不着睡了?熬夜对皮肤不好啊。” 书生懒懒散散的身欠起来,抬手取下脸上黑痣,双掌着力在脸上搓搓,蜡黄的泥尽去。又撕下眼角粘土。 二丫像看变戏法似的,见他细细小小的眼,慢慢扩成大海,扩成星空。蜡黄的病容尽去,一张脸线条分明,轮廓优雅起伏,带着俊美与性感。就这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微哑着嗓音,侵略性地眼,放出光芒,却盯住二丫,嘴角微勾:“你看我这皮肤,还可以么?” 二丫觉得自己不能说话,使劲清清嗓子,恢复了音儿,才说道:“你还是贴回去,浮着吧。这张脸,不易露在人前。” 书生微笑的眼看着她,“家里分了多少田?” “十,十几亩……”,二丫觉得他的眼灼的心发慌,不由露了怂相,往后缩缩脖子,退退身,离他远些。 书生没有忽略她的小动作。 她是唯一一个见了他的真容,却往后退的女子。 皮相不过是浮云。 “如今你家人手不足,这十几亩田整起来却也疲累。” 二丫见他聊事,恢复自在,说道:“桂大户倒了,想必我爹该回来了。” “你爹会知道么?”书生问。 “会,”二丫目色却沉稳起来:“虽然我们封锁了消息,但百密尚有一疏,消息总会流出去的。” “嗯,”书生点头,“你说的不错,所以,有些人,不能死啊。” 二丫转转眼睛:“你是说桂大户和董知县?” 书生点头:“对......” “喔……” 马车缓缓于夜色中潜行。 官道两旁影影重重的密林中闪出星光点点。一直到了黄泥村的郊野,星点仍在。 二丫自马车里探头去看。田间地头布满了人,人们举着火把,相互朗声地打着招呼,奔向自己的田,虽彻夜亦不眠! “老张,这下好了,有田了!” “是,没成想是连翠山出的手啊。” “哎,他们也不知能做的了几时的主,我这地喔能在手里捂热乎不……” 二丫放下车帘,看着书生说:“得帮他们把田捂热乎。” 书生点头,眉目温和看着她,“如今耕者有其田,劳有所得,都要得益于你,他们要感谢你。我,也要感谢你。” 听了这话,二丫心里别提多愉悦了,要说置办家当,这一番收拾,不止她一家得回田地,周围十里八乡皆得了新生!往后的日子不用愁了!可是银子…… 书生眼见得身旁的小女子鹅蛋形的脸蛋上忽现狡黠一笑,小脑袋伸到自己面前,诡诡谜谜的说:“你可是我的礼物,如今虽说坐镇县衙,成了大人物,可往后若我缺银子用了,还是要你去刀笔斋!” 说完,眼巴巴看着他。 大眼睛近在咫尺,澄澄澈澈。 书生的目,如深海幽幽,顺着她玲珑起伏的曲线,环环绕绕,眼里的光芒含着淡淡的笑,头点点,喉间轻吐,宠溺无边:“好,我听你的便是……” 二丫倏忽收回脑袋,心里怦怦的跳。 他的目光,似乎同平日很不一样…… 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温柔…… 黄泥村二丫家的篱笆墙外,草稞里的蟋蟀悠悠奏出一首曲调,闻之心静,浮嚣落于身后。 二人走到二丫家前。 二丫双目如中天之月,澄澈透明,她小心地挨近书生,两指蹭蹭脸颊,小心提醒:“记得喔,要遮好你的脸喔。” 她忽然不想别人看到他眼里的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 书生垂下星辰大海,微笑点头。 二丫咧嘴笑笑,草鞋蹦跳着进了篱笆墙。 长身负手,在草屋前站定,见那抹纤影走进堂屋,星眸含笑,转过身,融进前方夜色里。 次日清晨,兰李氏面色愉悦的起身,张罗早饭。 二丫抻着脚丫坐在屋檐下,微眯着双目看着天空。 忽而,篱笆门外走来几个人,棕头巾,黑褡裢。 二丫蹭一下站起来,几步奔过去,隔门相问:“什么事?” “是兰姑娘么?军师让我们来的,有个卖米粉的老头给了包东西让我们带给你。” 一听卖米粉的老头,二丫眼眸一亮,提着的心重放回肚子里,没别的事就好,没别的事就好啊。 东西接过来道了谢,连翠山的人就跑了。 布包包了一层又一层,是什么珍贵东西?翻开最后一层露出几张糙纸来。 原来这老汉惦念着报恩,把做米粉的方子献出来了。 莫非米粉在这时代还是稀缺之物? 大丫证实了这一点,“这东西做工复杂,又需使用大量的米,普通百姓没有多余的银子啊。” 二丫笑了,“那是以前,往后的日子好过了,这么好吃的东西肯定火的不行,而且这东西可以预先做好,晾干,便可长时间保存,再吃时,浸水泡泡,像煮面一样吃就好了,不麻烦。” “妹,你能看懂这方子?”大丫问。 “能。”二丫满是自信。 不过,自己做,不如和那位米粉老汉合作,我这可有许多调配方子呢。 先开一个小食肆,招了米粉老汉来,热热闹闹的,多好?! 二丫可以预见米粉店该是多么火爆了! 她只是没想到,这个店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开起来… 因为,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 董府里,董大一夜夜的睡不着,他的美妾与他分开了,关在不同的屋里。没有美酒,没有美妾,没有牛奶浴,日子怎么过得下去?他形容愁苦地窝在仅有一张床的小卧房内。 忽而间,小卧房的门开了,两个棕色头巾走过来。 他乍现希望的眼又耷拉下去。 可恶的棕头巾!哪哪儿都是!好像越来越多! 两个棕头巾径直朝他走去,朝他的胸伸出手!他惊骇地抱紧自己,无助又彷徨。 棕头巾出手了!扒光了他的衣! 扬长而去。 窄小的卧室,只剩董大嘤嘤的哭。 棕头巾来到正室外,打个立正,恭谨地把手里的衣递给里面的人。 夜黑风高。 董大府门外,不远处一顶黑色斗篷从黑暗中渐移渐近,斗篷底下的人,五短身材,青黑脸。小小的眼睛,绿莹莹。 他对守门的人说:“我是师爷。我要进去审问县官。” 他知道棕头巾好这个。最近他在人前长了很多好脸,他们应该是信他的。 果然,守卫放他进去了。 仲秋之夜,已见寒凉,风一起,于破败的假山洞中游走呜咽,倥倥的音,似来自地狱的怒吼。 黑斗篷走向董县的正室。里面有董县最爱的牛奶浴。他一定在这里。 推开门,绕过巨大的影壁,董县的衣搭在池边的衣架。奶白色的浴池内,一个男人的背正慵懒地倚靠在鹅卵石的池壁,旁边放着董县最爱喝的美酒。 怎么没有美妾? 师爷略略奇怪,悄悄蹲下身,装作寻常一般,将一包毒药撒进去,装模作样的起来,挪到董县身旁,唤道:“老爷,喝杯酒吧。” “不喝!” 咦,董县的声音今天也有些奇怪。 师爷又劝了:“老爷,您不是总爱泡澡的时候喝一杯么。”“不喝!” 师爷青黑的面更青了,他从怀里取出刀,他的眼更绿,心头的阴气汩汩升腾,他的肝都黑了。 他奋力一跃,匕首带着狠厉插向董大。 往日笨拙臃肿的董大却于乳白色的浴池内凌空而起。 师爷的眼直了。 这健硕的身,优雅的廓,绝不是董大。 假知县跃出浴池,伸手取过灰布长袍,披在身上,转过身来。 细细的目,黄黄的脸,冷冷的面。 是连翠山的军师,是那个书生! 他的功夫竟这么好。 师爷瘫坐在地上,似一条失了水的鱼,嘴巴张张合合,身子抖个不停:“你,你怎知我要过来.....” 书生的音,如九天悬挂的寒冰,唇微启,优雅而不屑:“押下去,关进死牢!” 两个棕头巾急急地过来,拖走地上一脸青黑的鱼。 书生今日不在县衙,师爷打量他不在。就是在,书生百无一用,也没办法拦住他啊。 急功近利,阴险狡诈的鱼怎么也想不通,连翠山自诩豪杰,什么斩尽天下腌臜。 若轮腌臜,桐川县桂大户和董大还不够腌臜?为何许多天都过去了,还不见处理?董大的尸体加上他的金库,就是鱼递给上面的投名状。 正室内浴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董大焦虑不已,是谁占用了他最爱的牛奶浴? 他在狭小的卧房里徘徊,颤抖,紧张,焦虑,不要啊,浴池,是我的私人圣地啊。你走开,走开啊,呜呜…… 门开了,一个人带着湿气进来。 董大嗅嗅鼻子,牛奶的味道!他仇视地盯着他! 书生淡然说道:“你的师爷要来杀你。你可知为何?”董大惊大了眼睛,嘴唇哆哆嗦嗦,“他,他,他想做我的位子?!” “你到现在还活着,又是为何?”书生再问。 董大颤巍巍站起来,他的嘴唇铁青,他觉得心口的力气一丝丝被抽走,他像个耄耋老头,努力地来回走一走,脑袋在想……在思考…… 他的眼一瞬亮了亮,心口的血一丝丝回来,“你,你们想拿我做挡箭牌到什么时候?” 书生点头,淡淡说道:“你挡的是哪里来的箭?” 董大一瞬惊眸,小心地去看书生。 书生正盯着他看,细细的眼睛透出沉定冰冷的光,那冰冷击退你所有浮嚣的欲,吐露心里该说的话。 “张太守的箭,桂丞相的箭?”董大迷惑了,“可他们两家的箭,我都挡不了啊,我只是七品芝麻官……”书生笑笑:“你的确挡不了,可你背后是我们,有我们在,你就能挡住,且必须挡住。只要你不死,朝廷便没有理由处理你。毕竟,桂大户罪证确凿,你没有错。你在位,桂大户翻不了身,农户们的田就能保住。” 董大恢复了呼吸,他可以不用死了,只要在桐川……可……,他脸白了白:“可要是桂丞相命张太守找个由头把我调走呢?” 书生寻到一角方凳,坐下来,说:“得看是什么由头。只要你好好听我们的话,便可以不用死。” 董大噗通跌坐在榻,拍拍心口,白着脸说:“听话,我听话……” 他还有一个偌大的金库呢。那是他后半生快活日子的全部希望。他不要死。 书生端坐在方凳上,似在自言自语:“你处理桂大户的行文递到张太守那里十多天,对方未做任何回应,说不定他们丘丘貉貉正在挖空心思地想这由头呢。” “啊?!十多天未回复?那那那,定是报于桂丞相知道了,若桂丞相知道了,可怎么好,可怎么好!”董大的面又白了。 “他有没有上报,这个我不得而知,但他亦没有下查啊,依你对这位张太守的了解,这是他的做事风格么?”书生看着他,似在请教。“没有下查?”董大眼睛转啊转:“这绝不正常,他事事必掌握主动,没有下查就上报绝不是他的手法,他早该派人来桐川,或找我,或暗查。那是为什么呢?要不,他根本还没看到行文?” 书生忽微微一笑,站起身,慢声道:“我也该掌握下主动了。董先生,今夜就聊到这里吧。” 书生的灰布长袍消失在卧房外。 董大跌坐在地。看这书生的架势,似很有一番手段和气势,不是都说草莽鲁莽且愚钝,只知蛮力取胜?这怎么完全相反啊。他连翠山要真明火执仗,我也有个由头征讨啊,没想到他们一群莽汉倒走了文路子。如今,如今以后我只能是人家的傀儡了,呜呜…… 书生回到小茅屋时,天刚蒙蒙亮,山村朦胧于一片薄雾轻纱中。 二丫睁着惺忪的眼,拖沓着草鞋到门口取柴禾。猛然见雾霭中立着一个人影,不由倒退几步,骇然圆睁了双目。晨雾中的人影传来清朗磁性的音:“别怕,是我。” 第44章逛街 二丫剥开眼前轻纱,凑头去望,书生深邃的双目,如闪烁一方星空,银河般柔波荡漾看着二丫。 二丫惊跳起来:“不是说不让你露这张脸?” 书生淡淡而笑:“只有你看见而已。” “别人没人看见?” “为什么要给别人看?” “……” 二丫很满意这个答案,可不能给别人看,别人未必有我这般定力,要是图谋了书生,可怎么好,嘿嘿。 “你饿了吧?”二丫眨巴眨巴眼。 “嗯。”书生点头。 “那你稍等等,早饭一会就得。”二丫忙着取柴火。她答应要养他不是? 柴禾堆上伸过来一双大手,轻松揽起一抱柴禾,并二丫怀里的一并揽过去。 二丫乐滋滋跟在他进了灶房,看他放下柴禾,转过身来看她。 “没事了,院里侯着吧,饭一会就好。”二丫撵他出去。书生微微一笑,自二丫身侧走出去,负手立于院中。 耳听得乒乒乓乓锅铲交错,梆梆梆,剁菜的声音,烟火气便游走于黛灰色茅屋间,钻入鼻中,渐渗进肺腑。 二丫娘笑眯眯看着回归木桌吃饭的书生,他的眼从来不笑眯眯,只是在看二丫时例外。他是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要是能在我们家长住..... 就是面相丑了些,病了些,这么多天,气色怎么一直没养好? 二丫看了眼书生的“病容”,心里偷偷笑。 吃过饭,大丫正收拾碗筷,篱笆墙外响起朗朗结实的青年的音:“大丫!” 大丫温婉的眸一瞬回头! 大升站在篱笆墙外,含笑的澄澈的眼,翻越过奢靡,翻越过锦绣,实实地看着简陋草屋下的女孩,实实的笑。 大丫也笑了,垂下头去,羞赧的笑了。 “大丫,兰大叔还没回来,我帮你家理田啊。”大升挥动青春的手臂,青葱的眼,望啊望。 二丫笑眯眯看看姐姐,又看看大升,红唇缓缓上扬,划出优美愉悦的弧线。此时的她,沉浸于世间的美好,退却狡黠,退却诡秘,完完全全是个美丽的女子了。 大升带着大丫出门,去田里了。 二丫收拾了包裹去县里买粮种。 书生亦步亦趋地跟着。 田地自两侧的路旁,纵横阡陌。 二丫的揪揪辫打散了,乌黑如瀑的发,统一归拢于脑后,只在头顶结了一个挽儿,挽儿上插着一个木筷。 身上的麻裙,随着步子轻轻舞动,越过金黄的叶,赤红的枫,草屋的黛,便熏染了一整个秋的颜色了。 书生默默无言的跟。 覆过二丫的脚印,鼻尖飘过二丫的馨,长衫随风而舞,飘落于二丫的袂,衣角相接,联袂而舞。 二丫不是很习惯这般静谧地与书生同行。他像是有许多故事的人,他的背景该是喧嚣的。但他却愿意在这样秋日的晨,与我静谧而行。二丫回过头来,眯眯笑:“礼物,说吧,你今天来,是为了吃饭么?” 书生微勾嘴角,疑惑道:“为何这么问?难道茅屋不是我现在的家么?” 二丫点头:“也是,是你的家,你是我的礼物。” 书生微笑。 “礼物,家和田,都有把握捂热了么?”二丫问。 “嗯,”书生点头,“我已派了虾皮和远子去鹿州,查那个张太守。” 二丫眯眯笑,仰头朝他眨眨眼:“查?你也要和我一样疯么?” 书生看着她弯弯的眼笑:“一样疯,也没什么不好。”二丫扬唇,哈哈笑:“你学坏了。” 书生喉间低笑,一样是无语。 路过镇里时,街角的老篾匠还在,拢着袖子揣着手蹲在晨曦里。 二丫走过去,扬声唤道:“篾匠叔!” 老篾匠眨眨眼看看她,打量打量,面前这个婷婷玉立,温婉可人的女子,以前没见过啊。 二丫笑道:“篾匠叔,我是卖雀儿的女孩啊!” “喔!”老篾匠一瞬想起来,他的目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小女子,说道:“丫头,你变了样了,以前可没这么利整。这是要上哪去啊?” “去县里啊。篾匠叔,你怎么还在这里?没回去种田?”二丫问。老篾匠摇摇头:“没啊,我是手艺人,没那么多田分给我,你家分田了吧?” “分了,分了,这便去县里买粮种呢。”二丫自他面前的筐子里,一眼发现了一个套筐,竟是彩色的,红色,绿色,橙黄…… 老篾匠看二丫的眼神,得意起来,絮絮地说道:“你也看到我这七彩宝筐了?丫头,不瞒你说,前几天,叔的生意惨到都糊不了口了,哎,就在这时候啊,碰到两个外地来的姑娘,其中一个姑娘教给叔一个法子,把筐子染色,亮眼了,自然招人,一说到染色,叔就想起你来,你那雀儿都能染色,我这筐也行。叔就把这些精巧些的小筐涂了七个颜色,取名,七彩宝筐,哈哈,那丫头跟你一样灵透呢,还让我搬去县里卖,说县里富户多,更多人买。”二丫不断点头:“不错,不错,竟有和我一样聪明的女子,叔,听她的,搬去县里肯定行。” 篾匠笑的眉眼一条缝:“你去县里买粮种,说不定能碰上她们,她们去的绣坊就在米粮店不远。就刚刚在你们前脚,刚买走我一个蓝色的小筐。” 二丫弯下腰,捡起一个红色的小篮子,挎在臂上,转转圈,很满意的点点头:“很好看,我很喜欢,多少钱?” 老篾匠笑笑:“哪能要你的钱,都是穷苦人,这篮,叔送你。” 二丫笑眯眯掏出十个铜板扔到他筐里,转身便快步小跑着离开,边跑边挥臂回头,扬声道:“叔,要是不够,先欠着啊,哈哈--” 老篾匠也跟着呵呵笑,挥挥手:“丫头,你叫个啥名来?” “二丫!兰二丫!”清脆的声音消失在街尾。 到了县里,二丫的裙飘过米粮店,脚步却没停,直直往前走,直走进绣坊里。 书生不解的跟着她,以为她要寻那篾匠说的女子,便负手立于绣坊外,等着。 二丫迈进绣坊,却不是来寻那提着蓝色篮子的女子的,她亮晶晶的眼一眼发现了墙上的成衣,不由暗自拊掌,有成衣就好啊。 这绣坊的掌柜是个半老徐娘,正坐在长凳上,翘着二郎腿,上上下下打量二丫。 二丫径自仰着脖儿,看的出神,墙上有件玄色长袍,正与她两两对视。你去看它时,它带着黛青的墨,幽幽沉寂,炫着低调而喧嚣的势,暗纹隐隐生辉,袖口上的刺绣,质感浓稠,彰显高贵。半老徐娘打量了二丫的麻布裙,本已准备好轻蔑要撵她出去,可麻裙却在打量那件玄袍,那是她店里裁缝最得意的作品之一,莫非这土包子竟也有眼光? 二丫收回目光,笑眯眯问老徐娘:“那件长衫多少钱?” 老徐娘牙缝里狠狠吐出几个字:“五十两!” 她有种气,觉得这么出彩的衣被这土包子买去,是种侮辱。似乎只有把本来值十两银子的衣说成五十两,才能解气。 果然,这土包子紧张了。 老徐娘轻蔑地嗤笑,把她晾在那,自回座位上继续晃荡二郎腿。 书生却一步跨进来,向二丫招手:“我们走吧。” 长身利落地转身出去。 二丫垂着目,耷拉着脑袋往外走。 书生一直一件灰布衫,今早见上面一大块污渍,二丫便想给他买件新衣。 书生的衣经过昨天的“牛奶浴”弄脏了,确实没有衣衫更换,可他没想到二丫是来给他买衣的。 老徐娘见二丫后面又来个丑书生,虽穿着个细棉长衫,可竟也不买,可见是一窝穷酸,站起来,尖酸地骂道:“哟,为了讨好你小情人呐,买不起就别来丢这个脸!还脏了我的铺子,穷鬼!” 二丫迈出去的脚步一顿,身子回转过来,鹰目沉沉地看着老徐娘。 “你瞅啥?!”老徐娘竟不依不饶,喷着唾沫星,步步逼近二丫。 二丫拳头攥起来,仰目看着书生。 书生无奈:“我不打女人。” 二丫目灼灼:“我打!” “……好吧。” 书生想把身转过去回避,可又怕二丫吃了亏,侧目看着。 二丫怒气冲冲朝那女人过去。 那老徐娘竟先动了手要来抓她! 眼见仅还有两臂之隔,二丫却收了冲劲,提起裙摆,原地一个大转圈,一个旋踢,纤长的腿准确地踢在对方脑袋上,留下一个大鞋印,挂在一堆脂粉里。 老徐娘懵了。 二丫指着倒地的鞋印,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咯咯咯咯……” 一边大笑,一边抬头挺胸,迈步出了绣坊,甩下老徐娘的撒泼哭嚎,扬长而去。 书生看着前方轻轻巧巧走着的二丫,唇角微勾,眸色中渐渐流露宠纵的神色。 她知我没有衣裳更换的窘迫,特意来为我买衣呢。 书生几步追上二丫,说:“去刀笔斋看看,再卖副字画。” 二丫听了说:“卖字画是可以的,可就算得了银,我也不去她们家买了。” 书生点头:“自然不去,另访绣娘便是。” “那行。”二人来到刀笔斋,掌柜和伙计竟像没看见,全都聚拢于书案前啧啧瞠目地看。 案后一女子,黑纱遮面,正提着袖子,振臂挥毫。 第45章 绣娘 她旁边立着一个丫鬟,丫鬟的腰间挎着一个蓝色的小篮。 二丫不得不出声道:“掌柜,我们来了。” 掌柜这才抬目,待看清二人,露出笑容:“喔喔,你是那天来卖字的。先等等,等等啊。” 竟再次晾了人,注目去看那女子写字。 二丫皱了眉头,今日出门是没看黄历啊,一个个的都给我使脸子。 她带着气来到女子身旁,探目去看她画的什么玩意。一看之下,竟怒气全消,脊背隐隐发寒。 掌柜敏锐极了,诡笑一声,看着二丫道:“是二丫姑娘吧,你看她的字,比你们的怎么样?” 掌柜的话一出,黑纱姑娘却倏忽停下了!甚至还不小心溅了一滴墨出来,破坏了整副字的格局。 二丫没忽略这个过失,她找到了由头,对掌柜说道:“这姑娘气息不稳,乃行书大忌。” 掌柜皱眉,颇遗憾地说道:“我说这位玉姑娘,你刚才夸下海口说字写得比他们的好,出价也比他们低,我这才答应留你试试,怎么这就露了怯?” 二丫皱眉,来了个踢馆子的啊!压价竞争! 案后的楚玉如和丫鬟菊儿却整衣迈步离开书案,到掌柜和二丫两人面前,施礼道:“小女子确实气息不够,难成大家,打扰了,我们这便告辞了。” 二丫一呆。 这女子知书达理,透着文雅之气,身上的衣衫也是细棉布,淡青色,不像穷苦人家,为何出门卖字?她这般温温柔柔,二丫倒不知怎么办了。 她身旁的丫鬟却瞪了二丫一眼,没好气的嘟囔:“竟是个乡下丫头,怎会是公门中人?!” 黑纱女子却紧张的抓住丫鬟的手,责令她闭嘴,拉着她快步离开。 似在躲避和逃。 二丫的眉头渐渐簇起来,听这丫鬟的意思,好像知道我? 掌柜的讪讪一笑:“好了,没事了,咱们聊聊吧。” 二丫回过神来,白他一眼,随意地问道:“什么人,哪家的女子?” 掌柜摇头:“只说自己家破人亡,让我叫她玉姑娘。不过这姑娘的字,写得是真好,她要的价也比你们的低……” “掌柜!”二丫出言制止他,“字画,可以市价论乎?” “是是,姑娘说的是,咱不聊这个了,你们今天卖什么字?”掌柜另寻了台阶。 “好字!”二丫红唇轻吐。 书生自于案后挥墨,她却追了出来。 一个温温婉婉的女子,写得字却带着杀气,不,戾气,这股戾气,使她的字摆脱柔弱,有了生气和力量。 那名丫鬟说的话,好像认得她,那她们二人,为何不与她打招呼,反而走了? 门外人流穿梭,那两名女子却不见身影。 二丫在门口站了会儿,又退回去,避在门内,暗暗观察。 果然,不远处的树后,黑纱再次飘出,谨慎地回头望望,急急拽着丫鬟走了。 二丫注目去看,是往刚才绣坊的方向。 她起身追了出去。 两名女子果然进了绣坊。坊内那女人正骂骂咧咧,见二人进来,懒懒散散上前招呼。 女子捧出一方绣帕。 老徐娘的眼一瞬亮了,紧接着却死死掩饰,装作嫌弃的样子,抓起几个铜板,扔给她的丫鬟,尖酸的声音,即使在门外的二丫也听得清:“什么破玩意,这样子老百年前就有,老掉牙了,看你们可怜,赏你们几个铜板,走吧,走吧!” “你!”那丫鬟大怒,“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这可是云绣!就连皇宫里的娘娘们每人也不多见的,竟敢说破玩意?!” “我说是破玩意就是破玩意!你卖不卖?是你要来卖的!”老徐娘下巴抬到了天上! 二丫那个气啊! 她的疯劲上来了!一步蹿过去,指着老徐娘气的手指哆嗦:“你这人怎么这样开店?把你东家叫出来!” 老徐娘一看是她,扑过来要打她。 二丫急忙闪开,脚步飞快移动,泼妇怎么也抓不到她,急得哇哇叫。 二丫欢愉地大笑起来!故意嘲笑那妇人,惹得对方跳脚不已。 楚玉如认出二丫,此次却没急着跑,一双眼透过黑纱注意去看她。 俊俏的脸,活泼的笑,虽衣衫粗陋,然形容亮亮堂堂,不见丝毫卑下。 她的笑容明亮大方,你看着她笑,便心情大好。 “噗!”菊儿不由跟着笑出声来。 老徐娘呼哧呼哧停下,挥着帕子指指楚玉如又指指二丫,“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一窝穷酸!滚!我铺子不欢迎你们!” 二丫停住步子,冷哼一声:“如此卑劣的铺子,让人恶心!真污了所有衣裳!就那衣裳也不知盘剥了谁的,没良心!” 老徐娘跳脚大骂。 楚玉如见二丫与她生杠,不由心头软了,竟走过去,握了二丫衣袖,往外带走。 二丫讶然,由她带着自己往外走。 出了绣坊,一路走到刀笔斋才放下二丫,温声说道:“姑娘独身出来,切莫强出头。你家阿兄在里面,自去寻她吧。我们也要走了。” 楚玉如对二丫微福一礼,带着菊儿移步离开。 二丫定定看着她,她的黑纱沉郁而压抑,她的裙摆溅上了泥,一般这样的女子,会允许自己的衣上沾染上泥么?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认识我,可即便如此,也用不着对我行礼啊。 绣活没卖了好价钱,刀笔斋的生意也推了,她出来谋生,生却没给她机会。 二丫出言喊道:“姑娘留步。” 楚玉如却没有停留,好像没有听见,快步往前走。 二丫往前奔出几步,紧着说:“若需姑娘帮忙裁衣呢?我会付给你们银两。” 果然,这是正经的事。黑纱女子停下来…… 书生在刀笔店写完,起身来到门外,便见二丫同先前那两位女子在不远处说话。 双方似谈妥了什么,那两名女子离开,二丫面带喜色走向书生。 书生微笑着等她说话。 二丫仰着头,眉眼弯弯:“我找到绣娘了,给了她们二十两银。” “她们信你?”书生问到点子上了。 书生也察觉出此二人躲躲闪闪的言行了。 二丫笑眯眯:“她们试探我呢,说三日后做好了衣给送衙门去。我就说了,送衙门去干嘛呀,我是黄泥村的兰二丫啊。她们就信了。你有新衣穿了,她们手艺很好。” “嗯。”书生点头,“你买粮种的银都给她们了。” “是呀,你是我的礼物啊,卖字的银子拿来吧。” 书生含笑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白嫩小手,往里放了一锭银。 二丫欢喜地走向米粮店,买了黍米,小麦,各种菜种,又买了五十斤粗粮面,二十斤细粮面,十斤白面。够家里吃好几个月。还去布店买了捆棉花,防冬日寒冷,做棉衣用。 书生给的二十两银,花了近十两,二丫咬咬牙,又割了十斤肉,大块骨头,猪蹄四个。 雇的牛车上已堆满。 二丫满意地看着收获,成就感爆棚。 家里有田了!明年起码的吃喝肯定解决了! 她的眼睛晶晶亮,灼灼看着书生:“要护住百姓们的田啊!你该去衙门了。” 书生含笑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说道:“该去了,今日我命人看着董大坐镇县衙,一言一行都记着呢。我先送你回去,再来县衙。” 二丫眯眯笑。 书生与她并坐在牛车上。牛车一晃一晃啊,二丫的馨一丝丝一缕缕入了书生的鼻。 到了镇上,街角的老篾匠看见了,遥遥的招手:“二丫!” 牛车停了,二丫跳下来,晶晶的目看着书生:“你去做事吧,我求篾匠叔送我回去吧。” 书生答应了。长身掉转头,如风的步伐不多会便走远。 老篾匠笑:“二丫,买了这么多东西?” 二丫笑:“是啊,我礼物赚的银子呢。叔,能不能送我回家去?有点事慢慢跟你谈啊。” “喔,行啊,你又有什么鬼点子?”老篾匠边说边开始收拾仅剩几个的箩筐。爬到牛车上。 牛车缓缓朝黄泥村行驶。 “篾匠叔,你是怎么遇到那两个给你出主意做彩篮的女子的?”二丫问。 老篾匠点了袋旱烟,慢慢吐出烟圈来才说:“衙门里发银那天,有个乞丐说冻煞,饿煞了,她的碗伸我脸前,我就去瞅啊,是个大姑娘,可怜啊,两眼里窝着悲呐,你篾匠叔可看出来了……” 烟圈一圈圈吐出来,两位女子的形象渐渐清晰,躲闪,逃亡,坚韧!黑纱似在二丫眼前浮动。 “这么说,她们比我们还穷。”二丫叹道。 “是啊。” “篾匠叔,我今天要说的事,是要借助你的彩色篮,种花,种菜,冬天也能吃上青菜,看到夏天的花。”二丫说。 烟圈停止吐露,老篾匠惊讶极了,“有这种事?” “是啊,这叫吊篮花园啊,哈哈——”二丫瞅着天空,得意地笑,“待种出了菜和花,我们就开个铺子,让那俩姐姐在铺子后头绣花,你老人家在前头编筐卖花啊,这叫锦上添花,哈哈!到时候,你就是那卖花的小老头啦。” “是真的?!我可以,我可以在铺子里摆摊了?!”老篾匠激动了,他做梦都想要个店铺门面啊! “当然,”二丫笑:“这叫合作!” “合坐?” 老篾匠懂了!大家都在一起做事,劲往一处使,绳往一处拧,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篾匠叔,我爹该回来了,你们俩一起种花啊。我老家山上有特别适合的松针沃土。今日回去,你老人家认认我家的路,待我爹回来,就在我家田间,辟出一块荒地,从第一盆篮筐花开始!”二丫眼睛晶晶亮! 老篾匠答应了,他家在镇子附近不远,离黄泥村不到十里,二丫又不占用他家有限的几亩地,他又是农民,花花菜菜,还不会种么? 干自己擅长的事,又能赚钱,实在不要太好!这丫头鬼精灵,她说行就一定行! 二丫的爹终于在半月后回来,赶在了冬小麦耕种的尾子上。 当得知桂大户倒了,自己家拿回十几亩良田后,直哭的呜呜作声,不能自已。 二丫娘止不住陪他哭!家里的日子自从二丫重伤昏迷再醒来后,发生了巨大变化,她们每日都能吃饱饭,还能有多余的铜板,银两在手,这是以前怎么也不敢想的! 更不敢想的是,桂大户竟然被办了!连翠山的英雄真得厉害!尤其是有个脆声脆气活泼的有点过头的白胡子老头,说的话很有分量,帮百姓们度过难关啊! 二丫一家,同黄泥村的日子蒸蒸日上。 为了这份欣欣向荣的美丽画卷,书生却忙到没有时间回黄泥村,他要做一方镇纸,镇住天地为画,民心为轴的大画卷! 第46章 心事 要命的心事 话往回走。 到了与黑纱女子约定的三日之期,二丫早早赶到两方说好的折中的地方,老篾匠的编筐摊。 二丫到时,楚玉如也到了,她自称玉姑娘。 楚玉如从竹筐里掏出一个包裹,打开包裹,让二丫看。 二丫看到叠好的墨色男衫,稳稳地躺在她臂上,袖口的暗纹若隐若现,明明静止,却游动于你眼中,上好的银色丝线经绣娘的高超手艺,似给衣裳嵌了无数明珠。不带一颗珠宝,偏偏奢华高贵。 二丫很满意。 “兰姑娘,除掉布匹,丝线的钱,剩下的都在这里。”楚玉如掏出荷包递给她。 二丫摇头不接:“玉姑娘太客气,制衣过程繁杂累目,三日必不眠不休,紧赶慢赶,二十两犹恐不够,怎么还有剩的?姑娘快收回去,我们以后好合作呀。” “合作?” “对呀。”二丫笑。 “对对,锦上添花!”篾匠笑。 看着一老一少发自内心的笑,楚玉如的面一点点融化。 二丫笑眯眯:“走,去那茶馆里坐坐。” 考虑到玉姑娘怕见人,二丫弄了个雅座。老篾匠坐立不安,猛灌了几杯茶,揣着手走了。 小小的雅间只剩二丫同她们女子三人。 大家都是女人,二丫清亮亮的音愉悦的说来说去,楚玉如放松下来,慢慢取下头上的斗笠。 菊儿一惊,但二丫不惊。二丫照常嗑瓜子,聊家常,说黄泥村的趣事。菊儿也放松下来。 茶雾缭绕,一室温馨,楚玉如模糊了眼眶。今天终于不用戴斗笠,终于可以自在些了。 对面的女孩,尼姑回去后说多亏了她,走了衙门的路子才把静世庵的地还了,还当她是公门中很厉害的人物,但见她清清秀秀,一脸无邪,又暗地里访查了黄泥村,才知道她原来真的只是兰二丫。 听她讲笑话,楚玉如跟着会心的笑了。 菊儿很高兴,“小姐,自离开鹿州,你好久都没笑过了!“ 话一出口,又心里发慌,怎么就说出鹿州了呢? 二丫坦坦然然地笑:“姐姐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要不给妹妹讲讲,你的家乡都有什么好玩的?“ 菊儿神色一暗。 楚玉如微微笑道:“我们离家这些日子,倒有些想家了。”神色间,竟淡定自然。 二丫笑眯眯说道:“姑娘心地良善,心存赤诚,想家,是理所当然的。” 楚玉如低头抿一口茶,无奈笑笑:“可惜啊,我的家没有了,不提也罢。” 二丫也不问她,端起茶来,一口气喝光,仔细地擦了手,小心取出包裹来,笑道:“如今终于有时间看看我阿兄这衣裳了。” 说着将袍子摊开,夸张的发自内心的,大加赞赏:“我阿兄看到一定很喜欢,穿上一定很好看。” 楚玉如却说道:“那是你的情郎吧,不是你阿兄。” 黄泥村兰二丫家没有哥哥弟弟啊。 二丫微吃惊,她果然去查了我。她一外地人,怎么那天看到书生就跑了,连刀笔寨的生意都不做了?我得看看她到底和书生有没有什么关系! 二丫哎哟一声,颇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嗔道:“姐姐说什么呢。” 楚玉如掩唇微笑:“你们家也不富裕,却肯花二十两银子为这男人做衣,不是情郎是谁?” 二丫脸都红了,再嗔道:“姐姐好像什么都知道,没办法啊,我心里爱他,当然要给他最好的。” “那他爱你么?”楚玉如的脸色突然不好看了,甚至有些激动,“他若不爱你,你拿空家里的用度就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 二丫心里吃惊,面上却羞赧地强调道:“他定是爱我的!” 话说出来,眼见得楚玉如情绪极速变化,脸色都开始发红,眼里竟鼓了一包泪! 二丫心里慌乱了,莫非,莫非她真与书生有何勾连?为何一听我喜欢书生,就这么激动?她这么美,哪个男人能拒绝呢?二丫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慌乱,可她不由自主的慌了。 楚玉如见她一脸无措,慌乱地看过来,又呆又可怜,不由叹道:“唉,为什么,为什么这世间事如此不公!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女人!明明男人才最混账!” 二丫嘴唇哆哆嗦嗦,脸色白了又白,似要昏倒般惊恐地问:“有,有多混账?” “二丫妹妹,”楚玉如擦擦眼泪,大叹口气,竟抬手轻抚抚二丫的发,像真的对自己的亲妹妹般低声说道:“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 菊儿紧张地急速出声唤道:“小姐!” 楚玉如微笑着摆摆手:“无碍,只是讲个故事,是故事啊……” 菊儿垂着头,坐了回去。 二丫白着脸,仔细地听。 桐川往北啊,有座鹿州府,得有七个桐川县那么大,水陆两发达,南来北往的客商必经此处落脚,以前街面上的人,无论是公子,小姐,掌柜,小贩,那可真是摩肩擦踵,往来不息。可自从朝中奸臣当道,赋税繁重,商铺倒了一半,贫民更是无以糊口,近郊的贼寇便多起来。 是年三月三,恭迎春神娘娘,各家公子小姐们按照惯例去普慈寺进香献礼。 楚家有女,天资国色,父母爱之如宝,平日里很少出门,此次也随着母亲来到普慈寺。 寺内大片的迎春花儿正娇嫩,丫鬟菊儿高兴地于花间奔走,间或扬起手,朝站在花畦边上的楚家小姐楚玉如挥手:“小姐,快来啊,这儿还有粉色的花,我不认得啊。” 岸上的楚玉如,便轻巧地提了裙儿,面带着新奇的微笑,试探着迈出第一步,踩到春土上的第一步,带着雀跃,带着欣喜,淡蓝色的丝带自花叶间划过,伴随着主人,兴致勃勃的飞舞。 主仆二人在花海中相聚,欢欢喜喜地摘花,扑蝶,玩的不亦乐乎。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美人自有惜花意。楚玉如只摘了一两朵花儿,菊儿却快捧不下了。 宝殿内佛号朗朗传来,楚玉如抬头看看,日上中天,该回了。二人相携往花海外走。 “施主,留步!”不防身后有人呼喝。 楚玉如回过头来,见是四个出家人,头顶无毛,项中无珠,腿上也没有僧人特有的绑腿,衣衫松松垮垮,鞋子上满是泥泞。 更泥泞与浑浊不堪的是他们的眼神,他们看楚玉如的眼神,像看案板上的一块肉。 楚玉如拽着菊儿往后退。 “施主,哪里去?此间无人,可不是个好耍的?着什么慌?” “僧人”露出真面目,步步逼近,朝二人扑过来。 菊儿吓的惊声尖叫。可她眼见得楚玉如吓的脸都白了,不得已,咬咬牙挺身而出,搬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地砸! 可“僧人”轻松地避过,一个扫堂腿就绊倒了她,锤子大的爪子抓起菊儿的腿,像抓一个小鸡仔,拖着她便往树林拉。 楚玉如骇的呼吸都没了,她觉得自己的声儿不是人声儿,像一股血拼命地挤出喉咙,大颗的泪不受控制的滑落,喉咙腥甜嘶哑:“救命啊!救命啊!啊!啊!——” 正此时,花海的另一头,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什么人?!为何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快快放手!” 这一声,如蒙观音临世,楚玉如投入了所有的期望看去。 只见一紫衣长袍,翩翩佳颜的年轻公子,正扑进奸人群里厮打。但他好像不是僧人们的对手,可他没有放弃,被揍倒再爬起来,拼命的反抗。 菊儿脱离魔掌,大哭着朝楚玉如爬来。 厮打与混战最终让奸人害怕了,害怕惹来真正的僧人,他们扔下那公子逃跑进密林消失不见。 公子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楚玉如紧紧握着菊儿的手,泪眼婆娑,哆哆嗦嗦走过去。 地上的男人被打的嘴边出了血,身上的衣衫都扯破了,可看得出是一个俊俏风雅的公子。 楚玉如颤声问:“你怎么样?” 公子艰难地欠起身,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眼神一瞬呆住,又觉得自己失礼,忙忙低下头去,局促道:“小生不碍,姑娘没事就好。” 说罢,吃力的坐起来,脸扭向另一边,说道:“姑娘快些离开吧,让人看到与小生独处,恐污了姑娘声名。” 楚玉如见他守礼,泪眼朦胧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公子相救……” 不及思虑,伸手自袖袋中掏出自己的帕巾,递给他,轻声说:“擦擦脸上的血迹吧。” 年轻俊秀的公子不敢置信,面露惊喜,双手慎重的接过帕子,一点点擦着脸上的污渍,擦好后,却并不还她,万分珍重地将帕子藏于怀内。 因这一个动作,楚玉如年轻的脸颊已红的像夏日的海棠花。 公子慢慢抬起头,看着楚玉如,言辞恳切地说:“多谢小姐,小生长住寺内,就在此处不远的慈济禅堂,此处僻静,小姐再来时,避着此处吧……万一有事,可高呼慈济公子,小生便可出来相救……不过,小生希望小姐不会再有事。” 他的眸子很清,又像带着火,在那串火苗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砰,砰,砰……”楚玉如听到心里的小鹿不停的乱跳。 春日的风拂面生温,风吹花摇,暗香浮动。 直到走出很远,再回头看,那位公子还站在那里遥遥相看。 楚玉如整个人晕晕地回了府,眼前一切景物都浮动模糊,在这浮云之上,公子俊逸的脸庞时常浮现,举头再去看窗外的桃花,更觉娇颜欲滴,馥郁繁盛。 她的脸红扑扑的,嘴角时常挂着笑,有时甚至哼起了曲儿。 每日晨时天还未亮,每日暮夜三更梆鼓打过,楚府总能听到小姐闺房里传出的琴音,琴音漫漫,欢快无边。 不过两日,楚家小姐便再次提出要去普慈寺进香。 楚夫人腾不出空,楚大人身为州府监察使,每日忙碌,她需留在府里持家照料。 楚玉如做了保证,她同菊儿去去就来,派一赶车的老仆跟着足矣。 楚夫人同意了。 楚玉如欢喜地忙忙收拾了简单包裹,忙忙地催:“快驾车,快驾车,趁爹爹不在,莫要让爹爹知晓……” 老仆驾着车轱辘辘前行。 楚玉如的心噗通噗通雀跃。 待会就能见到他了!他叫……慈济公子?对对对,慈济,慈济,好名字。 于是,花海旁,松林边,菊儿清脆的声音穿过林子:“慈济公子,慈济公子?……” 清雅俊俏的公子急匆匆跑来,面露拘谨,生涩,诚恳,热情,楚玉如还读出了一些想念…… 她红扑扑的脸庞抬起来,勇敢地看着他,捧出一件男人穿的长袍,水眸里柔情四溢:“公子衣衫扯破,此是我父亲以前穿过的,廖作赔补……若不合身……若不合身……我,我……” 俊秀公子温柔的声线似在她耳边说的,他说:“小姐,你真美……” 楚玉如那句话一下子脱口而出:“我愿为公子亲手缝制长衫!” 慈济公子笑了。 楚玉如的心更柔,眼眸更亮,腮帮更加酡红,一切都美好起来…… 当楚家小姐半月内第五次提出要去普慈寺时,身为监察使的楚大人终于知道了。他敏锐地觉得女儿的举止大有异常。于是,他派人悄悄跟着她。 跟着她的人回来禀报,小姐去幽会了,那人是普慈寺的慈济公子。 慈济公子?那是谁? 没人知道他是谁。就连寺内方丈也都只能说出他是寄宿在此待来年科考的秀才,至于他的籍贯,他的品行,没人知道。楚玉如,更是没问过。 监察使有种极不好的预感。他的职责使他很容易得罪一些奸人,因此对于家人的保护,他从未放松过,可女儿竟在眼皮底下,借着寺庙进香作掩饰偷偷与来历不明的男子来往! 第47章 惊闻绝世惨案 楚大人不安地在书房内踱步,他命人秘密将菊儿提过来,仔细询问那男子长相。 随着菊儿的娓娓道来,恐惧的阴冷爬上楚大人的脊背,寒毛一根根炸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中意谁都不能中意他啊! 他是嗜血的魔鬼!是披着人皮面具的恶狼啊! 绝不能让女儿陷进去,怎么才能拖住女儿往外奔的脚步呢?! 随后,楚大人病了! 衙门里请工休假,躺在家里哀哀嚎嚎,要求女儿楚玉如必须在跟前侍奉汤药,哪里都不能去! 楚玉如恭恭敬敬地把药碗捧给楚大人。 楚大人忍着苦喝下去。 一连病了十多天,楚玉如十分不安起来,她与他约好去看樱花啊,可怎么办,父亲的病一直不见起色,这个时候出去,未免太不孝了。 只好让菊儿出去送信给公子,请他原谅,暂缓出行几日。 菊儿前脚出了府门,后脚就被押起来,关在下人房不许出门。 楚玉如找不到菊儿,得不到公子回信,坐立不安,愁云满布,她生气的想,菊儿怎么这个当口回老家呢?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一声,公子等急了怎么办? 一个月过去了,楚大人的病还没好,楚家小姐一天天消瘦下去。 这么长时间,慈济都没来找过我,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 她开始每日都哭,红润的脸颊再也没了光彩。 在一个漆黑的夜,楚大人终于起床了,他的胡子遮满面颊,他的面容憔悴不堪,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倒在女儿面前,“如儿啊,忘掉他吧,他不是你的良人啊。” 什么?!什么?!父亲说的什么话? 楚大人苦口婆心地说:“如儿啊,爹爹不忍见你往火坑里跳,那位慈济公子实际是太守大人的二公子,家里已有妻妾,他对你,不过是猎人寻到的一块好猎物啊……” 楚玉如皱眉,爹爹说的什么呀,什么意思?慈济说他从未婚配,家中贫寒娶不起妻啊,爹爹定是骗我的! 楚玉如疯了样往外跑,她要去找慈济倾诉!她要去问问他! 楚大人颤抖着衣袖拦住她,大喊道:“你去问他,他能承认么?!他是嗜血恶魔,是魔鬼!不是人!” 楚玉如哭的气息都岔了,她第一次的爱恋如山似海,没人可以动摇,父亲亦不可以阻拦! 她反抗了,顶嘴了:“父亲又没见过他,怎么这么肯定?!莫不是欺他家中贫寒,故意阻拦?!” 楚大人看着发怒的女儿,怔住了,一股绝望自脚心蹿到头顶,若此时不拦住她,待那人夺了她的身,一切都晚了! 楚大人死死揪着衣领,竟“噗通”一声,单膝跪下了! 楚玉如一时骇然噤声,吊着一口抽噎在喉咙,抖得像筛子一样看着父亲。 “如儿,听为父一言吧,为父为一桩案子,查到太守二公子头上,这是他在报复啊,一旦他得到你,就会杀了你!可剜了爹娘的心了啊!如儿,醒醒吧,醒醒吧!”楚大人恨不能掏心掏肺地说,来唤醒沉睡的女儿! 楚玉如紧紧皱着眉头,她心头残存的一丝丝理智,以及对父母的一丝丝爱,让她沉默了,是啊,父亲的职位是危险的,父亲应该不会骗她的,可,可是怎么可能,他是那么深情,透彻,诚恳,质朴!怎么可能是恶魔!真的好想问问他,当面问问他! “哐!” 紧闭的花厅大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一个家丁浑身是血的倒在门槛上! 楚大人一瞬脸白如纸!他忙忙跳起来,抓住楚玉如塞进花厅暗格里。 他早就防备着危险来临,早早备下夹墙内的暗格,他好希望永远用不到,没想到,临了还是...... 刚刚来得及塞进她最后一片裙摆,推上暗格的门,花厅的大门便被整个撞开,一群人涌进来! 为首一人,狂肆地大笑:“楚大人,小侄刚刚听见你说,一旦我得到楚玉如,便会杀了她,不,你错了,我不会杀她,不仅不杀,还得好好保存着,楚大人,你猜,小侄会用什么有趣的法子保存她?” 楚玉如缩身在暗格内,极力地睁目去看,那站在父亲面前狂肆无状的人,正是她心中的亲亲爱郎,慈济! 她惊骇地停止了呼吸,只觉头脑中火花四射,晕晕沉沉,他的笑,他的柔,他拘谨诚恳的面容一幕幕闪过,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笑容背后是背叛,欺骗,利用,虚假,是蛇蝎心肠! 该是多么无耻卑鄙的人才能演的那么像,硬生生把自己装扮成另外一个人,存着目的,暗黢黢接近你! 一股噬心的恶心冲上她喉头,她双手死死攀住暗格的木棱,拼命忍住! 楚大人大怒:“张光祖!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擅闯监察使私宅,明火执仗杀我家人,同强盗无异,圣上若是知道,必诛你九族!” 这位曾经的慈济公子,如今的张光祖,得意地放声大笑,径自走到主位太师椅上坐下,盘起二郎腿,手里的剑随意放在檀木桌上,剑尖上,楚家仆人的血一滴滴滴下来。 “楚老头,别说我不给你面子,且跟你说吧,如今的皇上只听桂丞相的话,别说听话了,就是剜出心来给他,皇上都是愿意的,而我们呢,我们同桂丞相可连着姻呢。你要皇上诛我们九族,就得连丞相大人连带着,皇上岂会同意?” “张光祖!你别得意!圣上被你们这些无妄奸臣蒙蔽于心,老夫定亲自入京,将证据一一呈给皇上,圣上英名,必幡然醒悟,你等丧家之犬,焉有容身之处!”楚大人出离愤怒,不过,他总算技高一筹,事先将证据封存,有了证据,一切还有转机。 “哦,你是说你找的那些狗屁证据?本公子早就寻到了,就在刚才,一把火全烧了,你以为寻到几个丫头片子的血衣,就能定我的罪?狗屁不是!”张光祖大吼。 楚大人愣住了,证据他找到了? 张光祖见镇住了楚大人,阴冷的笑笑,拿起剑来不停的把玩,“说起来,这要多谢你在家生病的这一个月啊,给了本公子充足的时间去查找,结果,哈哈,就找到喽。你的好女儿每日心心念念跑来同我幽会,你的事,一点都没漏的全都跟我说了,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 楚如玉咬破了自己的唇!鲜血流进喉咙,沙沙的疼!她长长的指甲钳在木棱上,根根劈断!一颗心掉入万丈冰渊,寸寸碎裂! 张光祖犹未停止,他嘚嘚瑟瑟站起来,手里提着剑,一点点逼近楚大人,阴嗖嗖的声音确如恶魔:“把楚玉如交出来!我向你保证,待楚玉如一死,把她的血衣留给你做证据。” 楚大人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的扑上去! “恶魔!恶魔!” 就算拼了性命,也不能让女儿遭殃! 张光祖戾气冲脑,失了理智的人,本不是常人能论,他提起剑来,一剑刺入楚大人的身体! 一剑未停,再起一剑,两剑,三剑.....二十几剑..... 楚大人被他捅成了窟窿。 张光祖满脸是血,狰狞魔怔:“死吧,都去死!听着,你们都给我听着!楚监察使深夜被贼寇所袭,一家老小无一生还!” 避在门侧的打手们,木木地看着这一幕,木木的答应。 地上的楚大人,以及楚府上下五十几口,无一生还...... 张太守缉拿贼寇的告示贴满全城! 说到这里,楚玉如早已泣不成声,泣血嚎啕! ------题外话------ 仙女们,本作撒泼打滚第n次,求收藏,求收藏,求追文,求追文。 每天上午九点左右一更,其他时间看收藏数,或在下午六点左右二更。 给本作点鸡血吧,每日单机码字,没有鸡血可怎么活...... 第48章 夜天 菊儿哭的声音嘶哑呜咽:“可怜全府只剩我们主仆俩人,我因藏在狗洞里没被他们发现,找到小姐,同小姐拼力逃出鹿州,饥寒露宿,到最后,到最后,不得已豁出脸去乞讨.......呜呜.......苍天啊!” 小小温馨的茶室,充斥着无力的伤悲,本来温馨怡人的茶香,却骤然含了血腥气! 兰二丫几乎不能呼吸!猛力拍拍心口数次,才得以张开嗓子,惊然,骇然,愤然!使她一时窒息! “竟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事!可恶!该死,该死!” 怒气使她勃然如雷! 血腥使她憋闷恶心! 她一把抓起桌布,哗啦提起来,狠狠一摔!茶盏重重击到地板上,“嗙!嗙!”发出一声声尖利的碎裂声,四溅奔逃! “玉姑娘,你放心,我必为你等血耻!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兰姑娘,”菊儿受她感动,眼眶赤红,带着丝丝希望祈求道:“你在衙门里不是有熟门路么?此间县令这么有魄力,能扳倒你们口中的大恶人,那他是不是能帮我们小姐呢?” 呼,呼.....,二丫拼命大口的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错,我是有些门路,而且,你们说的那两个狗东西,还同我们扳倒的大恶人的主子是一路人,这些鼠辈早晚会寻了晦气过来,正好与他们斗一斗。” “大恶人的主子?” “就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干人事的桂丞相。”二丫愤然,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乌龟要是干点正事,这桂大户也不敢如此横行! 楚玉如有些迟疑,拿出帕子擦擦脸上的泪,看看二丫,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兰妹妹,恕我见识浅薄,但此事重大,想必已惊动那位高高在上的桂丞相,咱们小小县令,如何能与他斗?况......实不相瞒,姐姐私下查过妹妹身份,乃是黄泥村中人,家中并无兄弟在公门中,也无强势亲戚,如何......如何.......” 二丫哈哈一笑:“玉姑娘,我们家里确实没有亲兄弟,但我有大表哥啊,还有好多表舅!” “妹妹说的是这件衣服要送予之人?你的表哥?” “对!”二丫站起来,抱起包裹,“你们家的惨事既是那个张太守的儿子干的,张老王八不会这么快就报上去,必想法子压着呢。他最先要办的,必是桐川这桩子事。姑娘且去,我这就去衙门找我大表哥了。” 楚玉如再三将剩余银两送还,被二丫坚拒。 她彻夜熬夜,绣出了这样上乘的衣裳,却因知我家贫,只收了材料费,自己的绣工活竟分文不取。就她这样的技艺,坊间怕是百金难求。 她既这样知礼不欺,我也定诚心以待! 女子之谊,不输兄弟也! 二丫转道去了县衙。衙署戒备森严,许多个棕色头巾身穿衙役服坐镇。 跟守门人低声报出要见军师,花费了一阵通传的功夫,才得以进门。 衙署内青灰砖瓦,高石大柱,颇见权势威严。 手里抱着包裹,于青石板路禹禹而行,眉眼思虑:“一直以礼物,军师而称呼,却不曾问过他姓名,这是我的疏忽。” 方拾阶而上,攀上正殿前廊,书生正跨步从殿内出来,身后跟着虾皮和远子。 “二丫!”虾皮远远的招呼。 二丫眉梢微跳,目色沉沉:“二位表舅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 二丫注目看各位表情,书生沉定,虾皮和远子虽一脸风尘仆仆,然并无任何愁容,难道,鹿州楚监察使灭门惨案在鹿州并未引起轰动?这样重大案件,怎么说都得引起各方注意,张太守也必做出反应。 “你抱的什么,给我们兄弟送的好吃的?”远子走过来要扒拉包裹。 一袖灰袍伸出,挡在他面前,灰袍的主人皱眉睨着他。 远子一愣。 虾皮恨恨地把他一把拽回,咬牙切齿:“抱怀里的东西也好去扒拉的?!个没眼皮的夯货!” “哦哦...”远子带呆愣愣。 二丫微笑道:“并不知二位表舅回衙,一会儿我们出去寻个馆子吃一顿吧。这个包裹却是给......对了,礼物,你叫什么名字?” “礼物?”二位表舅懵了。 但见书生缓缓说道:“我以为你不会问了。” “今天刚想起来。”二丫抬目看他。 “我叫...夜天。”书生吐出一个名字,尾音却带着陌生。 二丫盯住他的眼睛,慢慢说:“夜天,我等你给我真实的名字。” 虾皮一惊,这两个几天不见,发生什么事了,这气场不对啊。 书生,且呼他,夜天,微皱眉头,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她的眼睛不再圆圆,却也并没变成鹰眼。 仅从我一丝的迟疑,就断定名字的真假,半日不见,她为何周身带刺? “你去见了那两名外地女子?她们对你说了什么?”夜天沉声问。 二丫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站在高阶上,远眺青天,怅然道:“说了一断肝肠寸断,又令人咬牙切齿的事,这件事,我这一生,都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夜天心中吃惊,语气微紧:“关于什么?” 二丫转过身来,紫黑色的眸泛着幽光:“关于鹿州监察使楚氏一门遭屠之事......” 夜天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紧张,她说的不是我的事,却又是了不得的大事。灰袍一扬,说道:“走,去馆子。” 城东大食铺,小菜远近闻名,门前搭起一座窝棚,四壁八柱一撑,棚下摆了数十张桌子,东西南北的过客三三两两聚头,嘴里吸溜吸溜地吃着或麻辣,或酸爽各种浇头的劲道手擀面,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一身灰袍的夜天,带着身后三个尾巴,二丫,虾皮和远子,悄悄溜进大食铺里面的小竹屋。 这竹屋可贵,进这个屋子先给一百个铜子的特别费用,掌柜专门伺候,闲杂人等不会放进来。 二丫早就瞥见铺子门面上摆的各种浇头及食客碗里红油通通的面,不由食指动动。 夜天招呼掌柜,指指二丫:“听她说吃什么。” 虾皮和远子,猫着耳朵听。 二丫道:“我要肉沫虾子面,大碗。” 虾皮和远子不知怎么点,随意道:“够辣,够劲道的面,肉臊子浇上,尽管上来!” 夜天却也不知怎么点,只好跟虾皮和远子点了一样的。 等面的功夫,夜天品了一口茶。 二丫目炯炯看着两位表舅,说:“你们在鹿州打听到了什么?” 虾皮道:“这张太守民声不错,百姓夸其清廉,鹿州街道宽阔,商铺众多,看着比桐川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我们去的那几日正赶上太守到处缉捕贼寇,听说为保护百姓身家,彻夜不眠,亲自带队出城剿匪。” “就没有楚家的事?监察使楚家的事?”二丫皱眉。 “告示上,只说缉拿贼寇,并没特别指出谁家遭殃。”虾皮道。 夜天见二丫眉头紧锁,满腹疑惑,问道:“适才你说楚家一门遭屠,那,同你说这事的那人,是什么人,可曾告诉你?” 二丫道:“正是监察使之女,楚玉如。” 二丫紧皱眉头,将楚玉如告诉她的,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夜天听了,问道:“所以你今日问我姓名乃是有所顾虑?是否担心我是另一个慈济?” 二丫目色沉静,说道:“你若是慈济,我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虾皮和远子呆呆看着他们。 夜天眉目隐在茶雾里,看不分明。 竹屋门敲了敲,掌柜送面来了。 红油亮亮的面条,伴着鲜辣可口的虾仔和肉沫,吃到嘴里,味蕾饱满,劲爆! 虾皮和远子吃的很大声,一屋子火辣,暂时忘记刚才的沉寂。 一大碗面见底,二丫才觉得冰凉冰凉的心有了点热乎气。 习惯性地往桌面上寻找现代的纸巾,却是没有,而她更没习惯带帕子。 夜天将他的白色布巾递过来。 二丫迟疑,我是用来擦嘴的,用你的帕子,这好么? 夜天看着她,慢慢探头过去,渐渐逼近二丫,磁性的声音低低说道:“兰二丫,若我是慈济,我也会亲手杀了我自己!我是夜天,你明白么?” 二丫第一次从他细细的眼睛里看到了怒气。 他以慈济为耻,那就好。 二丫坦然地接过帕巾,坦然地往嘴上擦擦,然后,却放在桌上,说道:“回头洗洗再还你。” 夜天喝完最后一口汤,一大碗麻辣面也进了肚,拿起帕巾来,也在嘴上擦擦,又放回去,说:“洗洗再给我吧。” 二丫一呆。 他两肘支在桌上,青筋凸起骨节分明的手虚握,伴着袅然的茶雾,轻声说:“你们大概都想知道我是谁。” 虾皮和远子支着耳朵听。 “我的身份,也许你们很快就会知道,因为你们都见过我真实的面,连翠山所有兄弟,都见过我的脸。” “怎么,你犯了大案子?官府里有通捕画像?”虾皮瞠目道。 二丫瞪他一眼:“表舅,你去了趟鹿州,有没有他的画像,能不知道?” “哦,这倒没有,没有军师的像。既如此,军师,你到底是谁?”虾皮问。 “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怕我公布身份后,你们没人再敢同我相处。”夜天缓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本居住在京中,因与桂丞相交恶,遭陷害,母亲也因我的事生生怄死身亡,家里人多遭连累,尽被诛杀……” 虾皮和远子悚然! 亦安然。 既是老桂家仇人,那和他们就是一路的啊。 二丫呆呆地看着他,脑海里想起他曾说过的,外界都以为他已死了,桂丞相也以为他死了,所以才没有诸多海捕文书。 可他既然已死,连丞相都相信了,那他的手段定已通天,能瞒过一朝宰相。 话又说回来,京中敢与宰相相抗,又有手段的人家,必屈指可数。 那他的身份定也屈指可数,十分矝贵的了。 他不泄露自己出身,确为保护这些兄弟们。 单看他的所作所为,一切皆为百姓,做了实实在在的好事,比如,当众散发桂大户的银两,实实的银子铜板让百姓们拿到手里,比什么都更直接吧。 二丫的眼睛又变得圆溜溜,水汪汪地看着他,说道:“我们一起努力,给你,还有楚玉如报仇,不使更多的人伤心……” 夜天眼见着她的眼神变化,微笑道:“好!” 第49章 牛车悠悠 几人于竹屋内商议,决定再入鹿州,细细探查。 “声名很好的人,不好查他的底,此番再去,却要费些周折,只可智取。”夜天低声琢磨。 二丫皱眉:“你若去了,桐川怎么办?” 虾皮和远子相互看看,军师的确是最佳人选。那可是大案子,又被个太守秘密封住,一般人难以下手。 夜天思量一瞬,说道:“桐川不可有失,虾皮同远子可再入鹿州,多带些人手,这次根据兰姑娘所说,有目的地去查。注意,一定不能打草惊蛇。” 虾皮同远子点头领命。 二丫一呆,兰姑娘? 一直以来,兰灵儿已习惯二丫的称呼,觉得特别接地气,要是不叫这个名字,都对不起自家的十几亩地...... 虾皮和远子先回连翠山调配人手,竹屋内只剩二丫和书生。 兰二丫捧出包裹来,递给他,说:“衣衫缝制完毕,试试吧。我先回家了。” 夜天一手接过来,站起身,跟在二丫后,说:“天色将晚,我送你回。” 出了翠绿色的竹屋,天光果然暗下来,老篾匠已回家了。 夜天一袖捧了包裹,一袖自二丫身后虚掩,做保护姿势。 走出很远,才碰到一辆牛车。 牛车拖着一辆长长的板车在后,板车上垫了软软的草甸。 许是竹屋内的肉丝虾仔面吃的舒坦,又得意于草甸的绵软,随着牛车有节奏的轻晃,二丫竟睡着了。 其实,兰灵儿每次情绪过分激动,她都会很疲倦,发自内心的疲倦。 听着板车另一端二丫均匀的呼吸,看着她紧闭的眼眸下覆下一排浓密的睫毛,夜天两臂垫于脑后,出神的望进远空那片灰蒙里...... 那片天空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他明黄色的服饰将来会穿在另一个人身上,住他曾经的宫宇,用他曾经用过的器具,许多人匍匐在这片明黄下,俯首称臣..... 而他,将同身边这位总角辫辫,土布麻衣,胆子大的不像话的农家丫头一起在草叶丘林中穿梭生活了。 夜天牢牢的吸吸鼻子,草木泥土的香气钻入心中,这比他用过的任何一鼎香都更迷人,更让人热血澎湃。 可若没有身旁均匀的呼吸,没有她胆大包天的“疯”,他想从那大片的阴霾里走出来,不知得花多少年,耗费多少岁月了。 他微侧转身,眸光笼罩在身旁的人儿身上,嘴角微微勾起,喉间轻声一笑,也渐渐闭上眼睛..... 牛车晃晃悠悠终于在黄泥村前停下。 车一停,二丫便醒过来。 迷糊着眼爬下车,一路跟醉汉似的歪歪斜斜往家里走。 夜天不远不近的跟着。看她的草鞋踢踢踏踏,襦裙翩翩而舞。 二丫一路摸进篱笆门,由大丫接着,一头栽进屋里,再不出门。 夜天回到自己的迷你草屋,打开包裹看去,衣衫是细棉料,十分垂顺,花费须得不少。 他细细的眼前却浮现二丫拖拖沓沓的草鞋了,她是女孩子,可她的脚上却没有一双像样的绣花鞋...... 桂大户家的银子抄了几千几百万两,她却一两都没拿过,尽管她是整件事的主要策划者...... 夜天眼眸微沉,脱下自己身上的灰衫,换好二丫给他的玄色黑袍,衣摆舞动,于沉沉夜色中回到县衙盯着。 ------题外话------ 每日码字,图的是..... 第50章别说江湖无好汉 夜黑风高,越黑越需瞪大眼睛。 县衙大牢,两道黑影鬼鬼祟祟摸进来,拐来拐去,直奔桂大户关押的牢房。 连续在牢内过了一个月的桂大户早已崩溃,这个时候进来看他,他必有什么条件就答应什么条件呢。 两道黑影暗暗赞叹自己的英名,桂大老爷有的是银子,衙门里抄的那些算什么呀。 黑影摸进桂大户的牢门,见里面的胖子四肢摊开,倒在草秸上正哼哼。 “桂老爷,桂老爷?我们来看你了。”黑影喊道。 躺着的桂大户终于听到了人声,忙不迭向上爬,肥胖的身体支起来小小的眼睛去看。 黑影将自己的脸最大程度的挤进牢门的栅栏缝里,说:“老爷,是我们啊,皮影,狗子啊。” 桂大户像个球一样滚过来,牢牢抓住他们的手,老泪纵横:“是人啊,是活人啊,呜呜......你们,你们快去京里,求我族叔桂丞相,求他老人家来救我啊,呜呜.......” 皮影忙说:“好好好,老爷,我们就是来听你差的,不过,不过......” 桂大户急了:“不过什么?你们也被关起来了?” “不不不,那倒不是,就是,就是我俩兄弟进来,已先打点了牢头五十两银子了,再去京里,这......我兄弟囊中羞涩呀。” “我当什么事!这屁大的事也在你老爷面前哭?听老爷的,去找我二十房小妾,她那里有的是银子。” “老爷,你还不知道呢,董知县已抄了您的家了,和连翠山那帮匪徒勾结,现在整个衙门都是连翠山的人,他们穿了一条裤子啦,您那个小妾要是在家里,也逃不了。” “竟有这样的事?这么多年,这董老狗倒让我看走眼了,他的家就没抄?我搂了多少银子,他就有多少银子,他娘的,他比我更厉害!” “桂老爷,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董知县的家好好的呢。” “可恶,可恶!你,你想办法告诉那连翠山的喽啰,就说董知县家有金山银山呢,他们还都被蒙在鼓里,以为他是好人!” “知道了,知道了,桂老爷,那您还能拿得出银子么?” “我把你的泼皮,老爷我什么时候缺银子了,你,去城外十里,有个桐林别院,我的小妾住在那里呢,没人知道,她那里有我存的银子!快滚!” 皮影和狗子大喜,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来,忙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小的必然把信给您送到桂丞相那里去!” “等等!有个事,老爷我不明白,这么多天过去了,那鹿州太守怎么不见有人来救我?难道他不怕我族叔?”桂大户薅着没剩几颗的头发,揪了半天,一拍大腿,说道:“你们先去近路的,先替我去一趟鹿州,找到张太守,把董大勾结匪徒的消息告诉他,看他什么反应,另外,再查查为何这么多天他连个屁都没崩过来?你们可看仔细了,一旦他靠不住,立刻去京里,寻找桂丞相帮忙!” 皮影和狗子忙不迭点头,连滚带爬的消失在牢房尽头的黑暗里。 桂大户满心期待的躺下去,等待这俩泼皮带来的好消息。 皮影和狗子出了牢房,一路差点没笑死,巨大的高兴冲击他们的心脏! 有银子了!有银子了! 先不着急进京,先磨他一个月,让他的小妾把银子吐够了,再去京里传话。 传的怎么样,他能不能活,还不全靠我兄弟俩? 俩人快笑炸了。 顺着桂大户的指引,二人欢快前行,不多会便到了桐林别院。 这桐林别院,依山而建,取木于林,真真是山间别墅,外表上古朴,内里却镶金嵌银。 皮影和狗子一路流着口水跟在别院管家后面,拘着礼,躬身撅腚地侯着见桂二十娘。 桂老爷娶的这第二十房小妾,是他给自己规定的“关门”小妾,发誓她是他最后一个心爱的人。 因此,桂大户瞒着家里的妻妾,给她留了这个大别院,更是为了藏那如山的金银。 桂二十夫人听说亲亲桂老头派的人来了,忙虚掩着帕子,迈着小碎步,呜呜咽咽地出来,问道:“我那可怜的老爷怎么样了?” “回夫人,老爷闷在牢里许多时日,生无可恋,着我等来取打点银子,好让他能吃上顿肉。”皮影挤巴挤巴眼皮说。 “什么?老爷连肉都吃不上?可怜,可怜啊。要,要多少银子啊?”小妾眼睛瞥了眼管家。 不敢不给啊,他没死,那帮人没杀他! 皮影和狗子大喜,看来这些人一点就透啊,做惯了的啊。 “县衙上下如今都被那连翠山控制,夫人知道连翠山吧,那可是强盗窝子,银子少了动不了他们的心……” 狗子赞赏的瞅着皮影,这张嘴可说出花了! 小妾咬咬牙等着他们。 皮影继续说:“要体现夫人对桂大老爷的一片心意就看现在了,老爷的衣食花费,狱卒及衙门上下,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两。” 狗子一下吓得差点没站住脚,他用崇拜十足的眼神看着皮影! 当皮影忍着内心的狂喜,捧着一千两银子出来时,狗子对他的崇拜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俩人鬼鬼祟祟走出别院,钻进不远处的竹林,抱着银子放声大笑! “哈哈哈——” “哈哈哈——” “皮影,自今日始,我拜你为大哥!” “哪里,哪里……哈哈——” 二人只顾狂放得意,不曾注意到暗夜里一道道黑影如闪电般自他们身旁掠过! “大哥,”狗子崇拜道:“你就是我的大幸运,比出门踩的狗屎运都管用……” “哪里,哪里……”皮影习惯性点头。 “大哥,把银子拿出来分了吧。” “哪里,哪里……,啊!银子呢?!银子去哪里了?!刚才明明在我手上的!狗子!你个兔崽子,给你哥下套啊!”皮影一番得意,骇然发现,挂在胸前的银袋子不见了! 狗子抱头吼道:“谁动你银子了!” 突然,一声爆喝响起,声若雷劈:“是某家动的!” 狗子瞠目看着从暗影里走出来,从天而降的人,吓得尿了:“大,大当家!” 来人正是徐青峰! “好个奸滑之徒,当日你俩亵渎军师本该处以极刑,本座到底念几分过去的兄弟义气放你俩生路,不曾想你们干下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出卖兄弟,出卖山寨!” 徐青峰暴怒不止,挥手让人揪了俩货绑起来。 皮影吓成了真皮影!狗子吓成了真狗子! 别院门外,已被棕头巾包围,军师夜天负手当立。 徐青峰赶上去,同他并肩往里走:“军师,不是你监视着桂大户的牢门,这俩货还不易抓。” “些许小事何劳徐大哥亲临?” “查抄别院也算不大不小的出动,虾皮和远子不在,我怕你没有得力的人手,我新近收了两个功夫不错的游侠儿,给你吧,跑腿的事吩咐他们去做。” “游侠?” “是,江湖上混的明白,名号叫个大江,大浪。” “……好名字。” 桐林别院里的人来不及丝毫喘息便被绑缚了堆在前厅。只桂二十夫人是自由身。 她捻着帕子哭的凄惨,絮絮地说着桂丞相不日就会派人来救他们,理由是到了年关,桂大户的年货没送上去,这对桂丞相来说便失了大笔收成,他肯定派人下来查,到那时,看你等“鼠辈”去哪里藏? 徐青峰和夜天好似根本没听到,忙着吩咐查抄别院物什。 别说江湖无好汉,徐青峰同夜天皆是明规矩的人。别院搬了一空,但留下了小妾及她日后生活所需基本银两。 不与老弱妇孺为难,是好汉给自己立下的基本规矩。 一干棕头巾来的快,去的快,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前厅,一眨眼只剩小妾一人。 第51章大手上的绣花鞋 徐青峰和夜天离了别院,打马前行。 “军师,那婆娘说的老乌龟的话,你怎么看?” “桂丞相知道是不可避免的。可他在京师,他要想把手伸下来,必得借助鹿州张大人的手。” “鹿州却也是麻烦事,张大人的手若往我们这伸呢?” “兰二丫遇到俩鹿州来的女子,曾陷于张太守二公子手里逃脱出来的,虾皮和远子去查,待查实鹿州的罪行,张太守的手就落在我们手里了。” “兰二丫?” “对……” 徐青峰拧眉,“是那个杀桂麻子的丫头,既与军师立了亲戚关系,某当去拜访拜访。” 夜天微微一笑,“你见过她的。” “见过?什么时候?”徐青峰想了又想啥时候见过呀? 夜天脑里泛出那夜拿桂大户时,格外活泼的白胡子“老头”绕着他转圈的清亮亮的眼,黄莺般好听的笑声萦绕耳边...... 别院夜里发生的这一雷霆出动,似暗夜里飘过的一朵云,悄然无声,并没惊动百姓。 天亮以后,兰二丫便寻到老篾匠准备实施她的提篮菜计划。篾匠面前还有一些筐,二丫同他一起卖力地吆喝叫卖。 这一吆喝,售卖速度大幅提高,早早便快卖没。剩了几个小箩筐,二丫催他收拾去她家。 “篾匠叔,要冬日里能吃到新鲜菜,就先从一小筐一小筐开始实验。” “实验?” “对对,就是试试……” 老篾匠取了二丫山上的松针黑土,对其大赞不已:“有了这个土,何愁不成事?” 第一批十个箩筐菜种上,老篾匠选了辣椒,菠菜,萝卜几个易成活的菜种做实验。 种好后,二丫让他搭个棚子,给菜种盖上房子。 老篾匠一边搭棚一边笑呵呵说道:“就你这丫头鬼精鬼精,脑袋瓜活泛,还给菜盖房,咱老百姓谁讲究这个?” 二丫笑道:“不讲究怎么在寒冬腊月里吃上夏天的菜?” “真能吃上伏天的菜?” “看暖房多暖喽。说不定是秋天的菜,嘿嘿。” “丫头,不用担心,你这土绝对没有问题。” “那就看篾匠叔的好手艺喽,搞成了,我们去县里开店。” “哪来的银子?” “卖了菜筐就有银子了。” “那可没个定数……” “不要紧,就算卖不掉,我买大叔的箩筐。” “这丫头说的啥!” 二丫决定了,凡事得有组织,有个牵头人,待这批冬日结果的菜成了,又能卖出去,自己就先搞到银子开店,做个领头的,把篾匠叔和楚姑娘收入麾下,根据各人劳动分红!哈哈! 她边神往,边哈哈地笑着。 “什么事这么高兴?” 声音清朗磁性。 二丫惊然回头,崩紧的小脸在看到来人后一瞬绽放笑颜:“怎么是你?” 夜天微笑:“不是我,是谁?” 二丫拿眼去打量他,玄袍飒飒,不怒自威,好!好的很! “这衣裳真好看!”二丫赞道。 “……你在忙什么?” 二丫指指棚子,说:“同篾匠叔整个菜棚,冬日里好吃菜。” 老篾匠早看到来了个书生样的年轻人同二丫说话。 他看着她,眉目温柔,又带着清冷高贵。 老篾匠认得那个眼神,他嘿嘿的笑,这丫头走桃花运了!这年轻人中意她唻! 夜天躬身去看小棚子,里面摆放着十个覆土的小箩筐。 “这是机巧玩意儿,你家的冬麦种好了?”他回过身来问。 “大体好了,只余几亩地了。” “要不要我抽调几个兄弟过来帮忙?” “暂时还不用,衙门里的事更重要些。咦,你今日怎么有空回来?”二丫圆圆的眼睛看他。 夜天淡淡而笑,手里拿出个布包,托着到她面前,打开。 二丫圆圆的眼睛眨呀眨,夜天的大手上躺着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 她疑惑地看他,大眼睛带着明显的惊奇! 他笑着点头,大手再往前杵杵。 二丫盯着绣鞋看,做的很雅致,没有大红大紫,没有多余繁缀,只淡淡的姜黄绿上蜿蜒着一簇蔷薇。 “喜欢么?”夜天微俯了头,于她耳侧低问。 二丫吞口口水,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眼里放着光! “你坐下,我给你穿上试试。”夜天颀长的身蹲下去,蹲在她面前。 二丫骇然后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了,我自己穿,自己穿……” 夜天低声一笑,长臂伸出,一把拉过她。 二丫无可抵抗,被拉着坐在一干净的木桩上。看着他长身曲下,蹲身在面前,拿起她的脚,摘掉草鞋,大手轻轻的拂去袜底粘的草鞋屑。 将她的小脚捧在掌心里,却不着急穿绣鞋,只一目盈然如深潭,着落到金莲之上,大手一握! 一股热气自脚心蹿入,兰二丫一激灵,身子绷的紧紧的!哇,他的手这么热!这大冬天的,人肉火炉啊,要是.....要是能天天.....抱着......那该多么好.....嘿嘿! 夜天抬起头来,见面前的小女子双拳握着端在胸前,两眼炯炯地盯着自己的手,面上还带着一丝狡黠,却待他看过来时,急急收了神情,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真是个精灵样的丫头! 大手抬起,帮她穿好鞋子。 二丫欢喜的站起来,试探着走两步,温温暖暖,妥妥帖帖! “耶!”一声欢呼涌出,女孩欢叫着跑走了! 夜天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她蹦跳着去了篱笆墙内。 再出来,已端正了身量,步伐如猫,悄无声息。 小巧的鞋子穿在她小巧的脚上,配上自然质朴的衣裙,如画龙点睛,又如百草园中一朵花儿,连她的脸面都亮起来。 她站到他面前,仰面看着他,说:“难得你这么细心,谢谢。” “不必多礼。我即刻便回去了。”夜天微笑。 “不吃饭了?” “要不,吃完再走。” 她的美食令人无抗拒,她家挨挨挤挤一起吃饭的木桌让人无法抗拒…… 二丫踮起脚尖,迈着轻巧的步子,轻巧的进了灶房。 小嫩蘑菇炖鸡,菌伞嫩到舌尖一碰就掉进嘴里。水煮肉片,麻辣鲜香。葱爆河虾,香气满院…… 老篾匠第一次吃到如此美食,眼睛都直了! 今日木桌添了人口,更挤了。 夜天左侧的衣紧紧挨着二丫的裙,无限挨近,右侧却能再放进去一张板凳的那样宽。 吃过饭,二丫心满意足的站起来。 老篾匠告辞离开。 二丫也起身去送夜天。 “我回了。有空去县里逛逛,缺银子了就去找我,我们再入刀笔斋。”夜天俯视着她。 “好。” “那我走了。” “嗯。” 夜天一身玄袍,如一团盘旋的黑龙,席卷进夜色里,消失。 二丫翘首望了片刻,便迈起轻巧的步子,入了篱笆门。 一周后,二丫的第一批吊篮菜萌出了身量。 长势喜人! 二丫的爹喜不自胜地跑到大棚里,像照看婴儿一样照看着它们。老篾匠说这是自己女儿的主意,也不知女儿是怎么想出来的,这样新鲜的玩意儿,确实没见过别人弄过,该是受欢迎的吧。 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二丫爹仔细向她们询问前面小茅屋住着的大表哥,家里人说粮是二丫同大表哥赚的银子买的。 “孩子娘,这个表哥可是你那头的亲戚?咱可得多谢谢人家。” 兰李氏皱眉想了半天,看了看二丫狡黠的眼,噗嗤笑了:“许是远房亲戚,我竟给忘了。” 他是个老实人,家里人有饭吃,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知恩得图报,大表哥不在,他出去跪在院子里朝老天结结实实的嗑了头。 第52章 怪这一室霞光 二丫迈起轻巧的绣花鞋,轻巧地走到县里,寻到老篾匠的摊子。 老篾匠正卖力的吆喝:“七彩宝篮哎,买了给你带去好运哎,公子买了娶娇娘,小姐买了嫁对郎哎.....” 公子小姐们果然被吸引,攒头过去,围住他。 二丫远远看着眯眯的笑。 老篾匠摊位旁边,蹲着俩破烂衣衫的人,一个花白短胡子,一个褴褛稚龄童。 他们手里捧着肉包子,感激地看着篾匠。偶尔站起来帮他招呼客人。 二丫看那些争抢彩篮的客人,大都是去身后的化云坊的有钱人。 篾匠叔选在化云坊门口卖,是个聪明的决定。 彩篮一会被一抢而空,老篾匠脸上的褶子笑的堆成山。 二丫遥遥挥手:“篾匠叔!” 蹲在老篾匠身旁的爷孙俩吃完了包子,见老篾匠有人来访,便告辞走了,临走,还同他约定了地方喝一壶老酒。 老篾匠迎着二丫笑道:“是二丫啊!”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不能叫你二丫了,得叫掌柜的。” 二丫哈哈大笑:“待开成了店再说吧,现在还没预备银子呢。” “你肯定行,你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不是在衙门里公干么?咱先跟他借点银子。”篾匠笑的诡诘。 二丫一笑:“篾匠叔,你从哪听说的?” “不是那天他来看你,你们在棚子边说的?怪叔多嘴,咱们二丫就不用他,也能自己赚出来,怪叔,怪叔!”老篾匠讪讪笑。 “没事啦,他也是个穷书生,没有银子的。不说这个了,咱们去街面上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先摆个摊子卖那十个提篮菜。” “喔,”老篾匠眼睛一亮,喜道,“提篮菜开花了?” “不但开花了,还结果了,辣椒已长出嫩嫩的身量了!”二丫笑道。 老篾匠却皱眉:“还没长成呐,不着急拿出来卖。” 二丫笑道:“日渐寒冷,百木皆疏,就现在拿出来卖好。买主买的不仅是个果,还有过程啊。难道有什么比亲眼看到寒冬里果实在自己眼前开花结果更今那些文人雅士公子小姐开心的么?” “说的在理。”老篾匠理解了一半,但他听说文人喜欢,就觉得好。 正说着,适才离去的祖孙俩又回来了,爷爷讪讪笑着把孙子往前推,拘谨地说道:“老哥们,求你个事,方才听说这位姑娘家里有人在衙门里公干,那必定是个高门大户的老爷了,我这孙子颇能读书,不知能不能跟在老爷身边做个小厮,书童什么的,早晚伺候,混得一碗饭吃,老头子我也心安了!” 二丫看去,爷孙俩像是逃难的,那男孩子十几岁的样子,眉眼颇有几分精神气。 老篾匠忙着给二丫介绍。原来这俩是篾匠在县里遇到的邻县的人,家里人在一场洪灾中尽皆故去,只留了爷孙俩,听说桐川县办了最大的恶霸桂大户,现在是歌舞升平,路不拾遗,一派繁华,便来寻个活路。 篾匠好唠嗑,街面上遇到了,看着可怜,便拉着唠,一来二去,俩老兄弟相见恨晚了。 老篾匠笑眯眯问:“二丫掌柜,你看看能不能帮这个忙,怪可怜的。” 二丫笑眯眯点点头,篾匠叔心善啊,可书生身边不能留外人。只好让爷孙俩先跟着篾匠叔,帮忙编筐,种菜,按雇工来算,每月发月钱。篾匠也同意。爷孙俩感激涕零。二丫却苦苦一笑,银子还没开始赚,先雇了人了…… 二丫同篾匠开始在县里寻觅可以摆摊以致后来能开店的最佳位置。 期间遇到过几次楚玉如,二丫称她玉姑娘,老篾匠也称她玉姑娘,她寻到绣坊的活计了,绣坊的东家却是有眼光,看中了她的手艺,主动跟她联系。 玉姑娘的绣活有了销路。二丫同篾匠都替她开心。就连跟着篾匠的老头都连连夸赞,絮絮说着自己也有个孙女,绣活也很厉害,还说要是玉姑娘肯拿下斗篷看看,说不定和他孙女长一个样。 篾匠打趣他,怎么好孙女都在你们家?老头憨憨的笑。 玉姑娘悄悄同二丫讲,要想开店,或许可以同绣坊东家谈谈合作。来绣坊买高等绸衣的人群同二丫要卖提篮花的人群,是一类人。 二丫笑眯眯点头,说,此事容后再议,先把第一批十个菜篮卖出去再说。 天色将晚,二丫辞别篾匠和楚玉如,来到县衙。 夜天身边的大江和大浪二人出来迎了她进去。 大浪见军师要他们出来迎接的是这样一个瘦不伶仃的土包子姑娘,颇有些不解。纵使这姑娘有些姿色,可就这样一身农家女儿打扮的女子,有什么好让他们兄弟亲自出来迎接的呢。 二丫惦记着楚玉如的事,若她说的是真的,她便不能在外面抛头露面,那我便做不成这个“锦上添花”的店了。 夜天说:“待虾皮和远子回来,我头一个告诉你。” 二丫伸手戳戳多宝阁上放着的一朵石头雕刻的花,嘴里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打量花厅雅室。 “你来就这一件事?”夜天伸手取下石头花,放在她手里。 “就这一件事。”石头花有点沉,二丫嘴一撇,“不要!可远观不可亵玩。” 双手举起来,踮着脚尖往架子上放。 “我来。”夜天去抓石头花,不知怎么就抓到了她的手。 二丫还站那举着花,大手却只覆在她的手上,拿着她的手举着花继续往架子上放。 合着他说的“我来”是帮我提溜着胳膊? 二丫一呆,粉面回头,眉头轻皱:“花很沉!” 大手这才接过石头花,放到架子上,垂目微笑,“你说花不可亵玩,我一个臭男人自不可去触它。” 好吧,他说的有道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洒下一片金黄,晕染在一墨,一素的衣襟上。 “我该回家了。”二丫仰目忽闪忽闪。 “……”夜天垂着的眼眸静静看着她,也不答她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看着,看着,任时光绕身流转,眸中渐起如潮般深意。 二丫慌乱地低下头,正瞥见附在身上的金色霞光。 霞光晕染,一屋祥和。 都怪你,若不是你过分美丽,怎会带出这番旖旎?倒叫我面烧烧,心慌慌! 二丫只好迁罪于这一室霞光了…… 几天后,虾皮和远子回来了,对着夜天和二丫大叫,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二丫,你说那玉姑娘是个美人儿,美人儿的话还真不能听啊!” “怎么?!”二丫愕然! 第53章 真假楚玉如 聆听楚家惨案时,心头的悸动,悲伤,犹如重重的黑云久久压在心上,难道竟是假的?! 不,不可能!以女人的直觉,楚玉如的悲伤,绝不是假的! 虾皮和远子俩人唾沫横飞地说着他们在鹿州见闻。 俩人近鹿州后,先是扮成货郎堂堂正正进了城门。到了夜晚便装成乞丐溜墙根。 根据临行前军师的指示,有的放矢,果然,打听到鹿州长宁巷确实有个楚府。 虾皮和远子可怜兮兮去祈祷,守门人客客气气接待他俩,竟给了俩白馍馍。 虾皮和远子受宠若惊,跪倒在地,口中祝福之词不绝:“楚老爷真是大善人,不以我俩身份之卑而欺,竟舍以白馍馍,楚家必高福高寿,一门荣耀!” 他们本想试探一二,看这守门人提到楚老爷怎么说。 却见守门人乐呵呵笑着扶他们起来,说道:“我们老爷以善持家,更以善庇佑世人,你等不必大礼。” 看他脸面无丝毫悲戚,虾皮和远子相看一眼,再次匍匐在地叩头:“真乃积善之家啊!既如此,我俩再提个斗胆的请求,能不能求楚老爷收下我俩做个短工?我兄弟别的没有,就有一身力气,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的。” 说到这里,虾皮和远子心道,看你怎么回!收短工的事,不禀告老爷不行了吧。 谁知,这守门人仍然笑呵呵,直接说道:“既如此,你俩跟我进来吧,老爷正好在家。” 听到这里,二丫眉心突突地跳,楚老爷不是已经…… 虾皮道,“我们俩也跟二丫一个想法,就跟在守门的后面进去了,你们猜怎么着!” 守门人带着他俩穿过游廊花亭,迈进正厅,拜见了上座一位大人,经守门人介绍,正是监察使楚大人。 从进门到见到楚大人,虾皮和远子都留意观察了,楚府人丁兴旺,仆人和丫鬟往来穿梭,一派祥和,根本不是惨遭灭门的迹象。 楚大人很和蔼,安排管家带他俩下去领衣服又安排他俩住在下人屋。 虾皮和远子同下人们混熟以后,更是知道了一个震惊的消息,他们的大小姐楚玉如好端端在府里,好端端绣嫁衣呢,要嫁给张太守二公子张光祖了! 虾皮和远子不敢确信,找借口溜出来,胡同巷子,酒肆茶棚里转悠,竖起耳朵听轶文,有意无意打听楚家的事和张太守家的事。 说书的先生惊堂木拍烂了,激昂地说着张太守虽为文官,英勇异常,亲自领着寥寥府兵出城同贼寇硬刚! 全是褒扬之词! 至于监察使楚家,人们却知之甚少,甚至没有一点小道消息。 虾皮和远子见再也打听不出啥来,告了假,溜出鹿州,直奔桐川! 好嘛,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兰二丫不是男的啊,怎么也被个美女迷惑,害我们兄弟白走这一遭! 二丫眉头拧的紧紧的,红唇喃喃自语:“我非英雄,楚姑娘没必要过我这关,可她为什么要在我面前作这般哭诉?” 虾皮说道:“或许是冲军师来的?” 二丫恍然抬头,看着夜天。 夜天说道:“如今我这副面孔,女人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虾皮笑道:“可以前在山上时,不少人见过你的真脸啊。” “难道是山上有人要对付我?却为何寻到兰姑娘透漏鹿州楚家同张太守家的事?”夜天也弄不明白。 二丫想起,楚玉如和菊儿痛苦至极的面容再次浮现,那种深入骨髓的恨和耻辱,那么真实,令人再忆起时,仍能起鸡皮疙瘩。 她仔细想了想虾皮和远子的话,眉头越拧越深:“二位表舅,那楚家在黑天之时不问你俩来历就引你们入府,片刻间便收为短工,我不大懂现时的规矩,但一个监察使的家门是那么容易入的么?” 一言出,虾皮和远子一愣。 夜天看着二丫,嘴角微微上扬,果然,女子之心,细如发也,他说:“监察使监察百官,为避嫌,常常深居简出,避人唯恐不及,家里要收个下人必也得多方考察,究根追底,确实没这么容易收人,此举有刻意之嫌。” 虾皮和远子来自江湖,自然不懂这许多规矩,只微张着下颌仔细听他们二人说话。 二丫目色沉沉:“听你们话头,张太守殚精竭虑,为百姓民生计,不畏艰险去剿匪,街面上也都传颂的是他剿匪的事迹,名声颇佳,那么,鹿州在如此尽职为民的大人管制之下,为何有这么多匪要剿?” “这......鹿州确实有匪的,我们听闻,府中有几户人家的女儿被城外的匪掳去,张太守派人日夜守在苦主家外,小心看护,还亲掏腰包送了许多抚恤银子,就连夜里都不休息,亲自做敲更的更夫提醒百姓注意安危。”虾皮说道。 二丫突然邪邪一笑,继而又挥手作势抹抹“眼泪”,叹道:“真的太感人了,要是我们桐川有此好县令,我兰二丫也不至为一个小青萝卜枉送了性命!” 众人一呆,送了性命?你兰二丫不是好好活着的么! 二丫仰面哈哈一笑,说道:“既然二位表舅在鹿州楚府见过楚大小姐,不如我们找个机会也见见桐川的楚大小姐,看看究竟两个楚玉如是不是一个人。” “好主意!” 如此短的时间,两地之间的楚玉如要来回奔波着调换身份,根本不可能。 说定之后,兰二丫便亲去静世庵拜访。 此时庵内的老庵主和尼姑,也有同样的质疑,老尼姑自鹿州回来,探查到的结果同虾皮和远子探听到的一样。 老庵主疑惑了,难道这个楚玉如是假的?可她为什么作假?又为什么要投到静世庵呢? 老庵主思来想去,惊然心道,难道是楚夫人派来的卧底?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担心我勾引楚老爷? 这个想法一到脑海里,便被老庵主否定,自己如今人老珠黄,就算站到楚老爷面前,又能勾引的了谁呢。 听门上报来,有位叫兰二丫的来访,老尼姑却是欢喜的,老庵主也知道她是庵里的恩人,亲自迎了出来。 二丫忙忙道:“今日得了空子,来寻玉姑娘玩耍,不曾想惊扰佛门,劳您亲迎,扰了庵主课业,晚辈之罪。” 老庵主见她如此知礼,更是喜道:“不妨事,不妨事。施主能来,贫尼们求之不得。” 听她要寻楚玉如,心中担心,支支吾吾提醒,楚玉如同庵里不是亲厚之人,只是个路过投靠的,不知底细。 二丫只当她们是好心提醒,当下善言安慰,说寻玉姑娘是为了绣活而来,说几句便好。 庵主答应着将人引楚玉如出来。 二丫假托要同楚玉如讨论绣活之事,引她立在开阔地,将她的面露于天地间。 趴在墙头处注目而看的虾皮和远子,一看这玉姑娘,大惊失色,差点从墙头滑下去。 辞别楚玉如,出了山门许久,乡野的风送来青草的香气,二丫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 扑簌簌! 虾皮同远子跳出来,拉着脸,拦住二丫,说道:“这个楚玉如同鹿州的楚玉如,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人是不存在的。只可能是妆化的好,妆化的好啊,但到底哪个是化了妆的呢? 二丫默不作声思量,虾皮和远子在后面跟着,瞅着她一举一动,思虑深沉的样子像极了军师。 “两个楚玉如,一个说自己惨遭灭门,一个活生生在自己家里绣嫁衣,有意思,有意思,哈哈——” 虾皮和远子瞠目看着二丫一会低头,一会仰头,一会皱眉,一会大笑! 不由摇头,叹道:“又魔怔了!” 回到县衙,虾皮忙打报告给夜天,说那俩楚玉如长一个样子。 夜天道:“此事至少可以说明,这俩外地女子不是冲我来的,我同这楚玉如并无任何瓜葛。” “对喽!她们不找你的事,自是最好!且不管谁真谁假,两个楚玉如却都有一个共同的关联人物,张光祖!” 第54章 为了这个笑容 二丫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小嘴抿一抿,聪明劲头十足,“假设,玉姑娘说的是真的,鹿州那些楚府的人全是假扮的,那背后操纵此事之人,实在不容小觑,智力和手段都非常之强,与桐川董大不是一个水平。” 夜天黑漆漆的目,散发着曜石般的光芒,“一州太守果然有些手段。” “哼!这老扒皮还不是老乌龟的保护伞?桐川乌烟瘴气他能不知道?且不论楚玉如的事,单就这一条,他就过不了我这关,还在鹿州大造盛名,伪君子!”二丫出离愤怒了。 “我等武力薄弱,需未雨绸缪,以防鹿州来犯。”夜天看着她发怒的小脸,说道。 “他有权利撤董大么?”二丫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桂丞相有。桂丞相不见了桂大户年关孝敬,必派张下来探查,为向桂丞相交代,他必把董大还有我们推出去。”夜天说道。 “他会怎么做?”二丫绣眉拧起。 “他是太守,只须一纸公文,便可把桂大户提到鹿州衙门放掉。再得了桂丞相批文,董大立死,桐川又恢复以前的样子……甚至更差!”夜天缓缓道出。 “不行!”二丫激怒,手习惯性地拍向桌子。 咦,桌子软乎乎的? 却见一只大手垫在桌子上,压在自己手下面,而大手的主人,正扬眉淡淡看来,淡淡地含着笑意,含着微嗔,“动不动要拍桌子,这习惯不好。” 哎哟喂,虾皮和远子一身的鸡皮疙瘩起来,耸着肩头,埋着脑袋,吃吃偷笑着避过身,相互看一眼,军师这等温温柔柔的,哪个女子能抵挡?到底是好手段! 二丫收回自己的手,撅撅嘴,“不拍不足以表达我的愤怒啊。” 她不能让田地还没捂热乎就飞走了! 她还记得爹娘欢欣地扑向田埂的笑容! 为了这个笑容,她愿使出手段,竭尽所能护住他们! 二丫圆圆的眼睛再次变成鹰眼睛,她语调沉沉:“我要这个张太守听话!” 夜天眸色深深看着她:“等等看,看鹿州的批文到不到,若是到了,同我们想的一样,那这个张太守也不能留。” “嗯。”二丫点点头。 虾皮和远子却听得胆战心惊,这下好了,军师和二丫一起疯了。刚刚控制了桐川的势,却要寻鹿州太守的晦气了!那可是一州太守啊! 他们倒忘记了,于张家院里,二丫娓娓说出的那话,若是烂了芯子,管他什么县令太守,大户员外,一并拿来咔嚓了! 天气越来越冷,迈入十一月,霜打枝头时,二丫家的提篮菜却长起来了。 二丫爹喜不自胜。不怪家里人听女儿的,她确实有些鬼点子,谁能大冬天的种出绿油油的菜呢? 一大早二丫便和爹爹挑着菜来到县里同老篾匠汇合。 老篾匠还在化云坊门口,自己卖彩色宝篮,那俩新雇工爷孙俩却不知去哪了。二丫心想,走了好,省得花银子了。 不一会儿,彩色篮子卖完了,许多买家是七个颜色一起买,老篾匠产量甚低,供不应求。 二丫见七彩的篮子这么受欢迎,眼珠转转,要是提篮菜也种在七彩的篮子里,那岂不是人家也会一套菜篮全部买光? 只是我的提篮菜技术含量高,而且连着土壤一起卖,这价格…… 老篾匠和爹爹挑着菜,二丫清亮亮的声音于酒楼茶馆米粮布匹等大户人家常来的店铺间响起。 “七彩宝篮菜哎,七彩宝篮菜哎,冬日能吃夏日的菜哎!” 二丫卖力的扬着脖子喊,吸引了很多人围着看,万木凋零,绿澄澄的菜格外吸引人! 有人问价了。二丫爹一呆,这……,这种菜没有先例啊,得卖多少钱啊。 二丫笑眯眯:“不贵不贵,加上我这包神奇的黑土壤,包你能吃一个冬天的菜,就算不想吃这种菜,你还可以种别的,想种什么种什么,想提着去哪就去哪,想想看,大冬天的,盘着腿坐在榻前,伸手就能摘到新鲜菜吃,公子小姐夫人们就算远行,带着这宝篮菜,崩管哪儿都能吃上口新鲜的。” 这一番话,说的采买的人心头大动!新鲜口,还能提着四处走,这太吸引人了。 “小姑娘,说到底,卖多少银钱一个筐?” “不光有筐,还有土,七个颜色一套,七两银子!” “一个筐一两?” “可以这么说。”二丫扬扬脑袋,清丽的小脸抬的老高。 围着看热闹的普通百姓咋咋舌,这东西是真新奇,也实用,就是买不起。这丫头是哪冒出来的,如何能种出这样的菜? 二丫笑眯眯等着,她就是要卖给那些不沾土地的大户人家呢。一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算什么啊,肯定有人买滴! 人群中有人认得问价的,笑哈哈推搡他:“老管事,老哥我帮你看过了,这菜种的水灵灵,没的错,买回去,你家员外肯定也稀罕,没准还给你个赏呢。” 人群见卖主是一家老小,老实巴交的,都帮着口说话,怂恿那员外家的采买。 老管事砸吧砸吧嘴,似下了决心,指指菜说:“走,你们跟我去员外家门外侯着,要是老爷喜欢,这些便都买了。” 二丫表示同意,总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是员外能买了,以后销路就打开了。若是卖不了,却也没奈何,提篮菜的生意怕是得搁浅。不过,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既然有这样的仆人,那他的主人该不是个难说话的。二丫充满希望。 二丫爹不肯让二丫去大户门前,他心里总对着高门大槛存着疑虑。让二丫去街尾的小食肆买点东西吃喝,等着他们。 最后,老篾匠同二丫爹挑着菜筐跟着老管事走了。 二丫背着手,摇摇晃晃在街面上走。明明稚龄之女,却一派老姿态,俏丽的脸上,活跃着一方明媚。 人群看着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二丫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不理睬他们。 人群渐自散去,一顶黑纱飘过来。 二丫眸色定了,住脚去看她。 “兰姑娘,早看着你们在卖东西,人太多就没过来。卖的什么呀?”秋菊笑哈哈问。 二丫浅浅的笑:“提篮菜,借着篾匠叔的筐,种了菜。” “种在筐里的菜?厉害厉害。”秋菊笑道。 二丫看看黑纱,说道:“玉姑娘出来做什么的?” 楚玉如伸手掀开一半黑纱,露出半张脸,笑着说:“出来揽绣活,刚来便看到你们,提篮菜可卖光了?” “还不确定。爹爹同篾匠叔挑着去让买家老爷相看了。”二丫道。 “我们女子家的确实不好在街面上抛头露面,只盼着兰姑娘的店铺能开起来,好叫我等也有个栖身之处。”楚玉如笑道。 二丫看着她温婉的笑,换了米白细麻裙的身量婷婷而立,纤纤玉手遮在袖内,端在腰间。妥妥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若是把鹿州楚府一门尚自兴旺的事告诉她,她会怎样呢…… 正想着,身后响起脚步声,一老一少自二丫身后冒出来。 楚玉如急忙将黑纱掩下来。 二丫回头一看,是那俩爷孙雇工。 “小姐,可看见了篾匠老哥哥?我这才离开一会儿,便瞧不见了。”老头打眼问二丫。 二丫笑道:“爷爷,您这是去哪了?怎么看着像是跑了不近的路?” “噢?何以见得?”老头笑着问。 便这一笑,脸上的褶子僵硬地堆起来,眼仁里却没有在笑。 二丫微皱眉头,心头浮起一点不舒服,但面色上却是平常:“我瞎猜的,要问篾匠叔啊,他去别处卖菜了,便在这侯着吧,他一会就来。” “哎哎,好来。听小姐的。”老头侧后一步站到二丫身边。 楚玉如拉起秋菊要走。 “这位姑娘是小姐的朋友?”老头忽然说道。 二丫缓缓转目看看老头,心头不由一笑,这老头当真身体好,瞳仁黑白分明,不见混混浊浊。 眼角里,楚玉如已拉着菊儿走了。 二丫看着老头笑:“算是朋友。” 老头眼睛随着楚玉如溜过去,突然呜呜地哭起来,粗浑的哭腔挤出喉咙,昂昂有声:“可怜我那孙女哎,也是这般模样的姑娘家,可怜啊,出来逃荒竟走散了,作孽啊。小姐啊,能不能跟你朋友说说,老儿想认她做个干孙女,以慰藉失亲之痛!” 听了此话,看着他老泪纵横的脸,二丫却笑了,她的嘴角慢慢上扬,一抹邪唳悄悄挂上嘴边,“好啊,您喊孙女试试,她们才走没多远呢。” 走不多远的楚玉如显然听见了老头的哭诉,急急拉着菊儿,近乎小跑着远去了。 急得老头在后面追:“孙女,好孙女,停一停,停一停,我是爷爷啊……” 二丫自后面赶上来,拦在老头面前,笑道:“爷爷,莫追了,她们走远了,听不见的。下次吧,下次见到再说。” 老头却是不听,再要去追。 二丫牢牢拦在他面前。 老头停下了脚步,叹口气:“难啊,下次再见却不知何时了。” 二丫笑笑:“总能见到的。” 他身边的孙子赶过来,同他挽起手,爷孙俩避开二丫,窃窃耳语。 孙子的白眼珠往上翻翻:“这死丫头不信我们,我去杀了她。” 第55章 夜神如魔 “嘘!闭嘴!”老头命他噤声,暗黢黢阴声起:“没成想一个乡下丫头有如此戒心,看来她同那黑纱女交情不浅,单这个丫头倒没什么,杀了就杀了,就她身边那个年轻人是衙门里的,这几日我留意着呢,那个人与董县令出出入入都在一起,咱们别当她面惹这个骚。” “那要怎么办?”孙子问。 老头阴恻恻的眼从肩膀上望过去,后面的兰二丫正背着手摇摇晃晃地同路旁小摊贩搭话。 老头回过脸来:“直接去静世庵绑了那女的。” “好!” 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的兰二丫,邪邪的笑挂在嘴边,背着小手,昂着头,迈着幽幽的步。 身后面,耳听的爷孙俩赶上来,嘴角的笑更深了几许。 老头笑的一脸慈祥:“小姐,你要去哪儿?篾匠老哥让等在这,咱就等等吧,别他来了找不到咱们。” 二丫扭头看看他,洒洒脱脱地笑:“没事,他知道去哪找我。” 依旧摇摇晃晃,从从容容地逛街。 爷孙俩亦步亦趋地跟,想想刚入桐川不久便遇到“好客”的老篾匠,啥都说了,说那县衙怎么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怎么怎么全是棕色头巾的人。 可棕头巾是哪里来的,老篾匠却说不出来。 也不用他说,想探出根究来,对他们来说,很容易! 后来竟碰到了黑纱女子,自称是玉姑娘,爷孙俩喜不自胜!小地方就是好啊,要寻个人如此容易。 竟自动送上门来! 前面这个丫头,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是与衙门有紧密的关联。 谁让那虾皮和远子从鹿州回来见的第一个人就有这个叫兰二丫的呢。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出出入入同这董大在一块。 县衙成了这群草莽的窝了! 待拿了楚玉如回鹿州,禀了太守,一锅端了他们! 爷孙俩越想越得意,敦厚的脸皮尽去无影,阴邪露出真容! 二丫终于晃到了小食肆,食肆门口敞开的棚子里,坐了很多食客,吸溜吸溜,挥汗如雨地吃着红油辣子面。 而这次,二丫却没有丝毫胃口,沉静的面上冷漠无波,心里恶心翻涌!只僵着身子背对他们站着,等爹爹和篾匠回来。 终于,人群中露出挑着担子回来的老哥俩,爹爹担子上挂着的提篮不见了! 二丫收起神情,欢喜地迎上去。 二丫爹见闺女安然无恙,放下提着的心,收拾东西回家。 老篾匠带着爷孙俩往相反的方向走。 走出几步,二丫回头,唤住老篾匠,笑道:“篾匠叔,明早还得早起赶集,让爷爷去县衙找我表哥,寻地方住下,明天早早把摊位占下。” 去县衙找她表哥?!那个书生?! 老头隐在褶子下的小眼诡谲地翻一翻!孙子说的没错,这丫头疑心他们了! 二丫面色如常,眼里含着笑意,迈步到老篾匠身旁,说:“篾匠叔,你留下,教教我怎么编筐,让爷爷自己去就好。” 这死丫头!到底是蠢!以为搬出衙门就能吓住他们!哼哼,就你们这些土帽儿,就算识破我们又能如何?你想等着我们走了,再跑去衙门报信,怕来不及了! 不消说了,赶紧绑了楚玉如! 秋眸闪过敏锐的光芒,眼瞅着看似稚龄的“孙子”竟洋洋露出得意的脸,挑衅地看过来!阴险,无赖,狂妄! 二丫摇摇头,这看似孙子的孙子,绝对不是真孙子。 就见这老头佝偻了几日的腰直起来,朝老篾匠皮笑肉不笑:“就按这姑娘说的,我们先走了。” 白眼仁翻起来,缓缓朝二丫靠近,嘴巴挂上阴阴地笑笑,“小姑娘,爷爷走了,去办正事了,你,好自为之吧。” 阴冷的气息,泄露无疑! 二丫爹皱皱眉,心里一突突,这老伙计怎么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不由自主地把闺女往身后扯。 老篾匠背着这老头,却没发现他的异样,还好心的同那孙子谆谆嘱咐,说让他们去衙门怎么怎么报告,怎么怎么求人,要守规矩等等。 二丫脸上毫无表情和波澜,似乎没察觉老头的异样,只应声道:“爷爷小心。” 哼,老头心里冷哼一声,叫上孙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却不是去县衙的方向! 老篾匠以为他们走错了,急忙摇臂要喊,被二丫一把扯住。 只见她圆圆的脸上,大大的眼睛幽幽亮,诡秘的一眨一眨,“篾匠叔,人家正要去那里呢,别喊他们了。” “啊?县衙不在那里啊。”老篾匠不解。 二丫神秘莫测的摇摇头,笑道:“咱们不用管了,他们自有他们的正事要办呐。” 我们是不管了,有人管啊。 圆圆的眼睛,笑眯眯,就在刚才呀,爷孙俩背过身密谋的时候,二丫正同一摊贩聊天呀。 聊天的内容呀,这俩奸邪是不知道的。他们若知道,就不会那么得意张狂啦! “爹爹,我们回家吧。”二丫笑眯眯说着,同老篾匠告别,同爹爹迈到回家的路了。 回家的路上,二丫爹兴奋又絮絮地说着卖菜的过程,二丫笑眯眯地听。 这十篮菜装在了七彩宝筐里,果然寓意祥瑞又大为新奇,立刻引起那位员外爷的极大兴趣! 十个篮子卖了十两,分给篾匠五两,又被他硬塞回来。两个老哥俩争执谦让半天,老篾匠收下了二两银子。 二丫爹总觉得亏欠了他,“丫头,要不明天你再把三两银子带给他,咱们不贪人家的,要在一起干,就不能论多论少,都一样多才好。” 三两银子在古代贫民间,是笔巨款,爹爹说要送出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篾匠叔的谦让恐怕是考虑到点子是我出的,土地是我们家的,他只在爹爹回来前干了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何况他的篮子还有了销路。 可爹爹说的对,要一起做生意,不能计较太多。 二丫笑道:“明日我便把银子带给他。” “这才对咧。”二丫爹笑了。 小女儿有主意的很呐。家里有银子了!不是只有铜板啦!这,这要搁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桂大户倒了,桐川的天亮了!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 二丫爹的脚步从未如此轻快过,笑容从未如此多过! 二丫笑眯眯地跟着,父女俩一起回到茅屋,一家人欢聚一堂。 小小的茅屋内,一次次传出幸福的欢笑。 二丫眯着眼看头顶的月亮,悠悠地想,我之所求,除了这笑声,还有什么呢? 为了这笑声,我愿竭尽所能,铲除你们身边的奸邪,护你们一世周全! 二丫幽幽的目,冷静,肃沉。 暗夜之下,鬼魅如鼠而行! 蹿至静世庵的俩爷孙,毫不费力的翻过墙去,目之所及,毫无阻挡。 好一座女人庙!全是蠢货! “爷爷,此处悄无声息,无人埋伏,我们直入后院客堂!”孙子静闭着目运气探了探,并无异常气息。 “好。” 俩人运气而行,像鬼蹿来蹿去,停在楚玉如待的院子里。 堂而皇之地走到门前,推开,孙子仗着身姿小巧,如鼠般溜进去。 “没人!爷,快进来!” 听到孙子的叫唤,老头这才猫着身走进去。 突然!后背一阵寒凉! 老头急回头! 一道黑影“唰”自眼前掠过!快到他无法捕捉! “啪!”屋门自他们身后应声关闭! 爷孙大骇! 他们面前,乌黑黑耸立一人,长身巍峨,墨袍如魔,黑夜里莫可辨其神貌,只一道清冷至绝的声音,令他们汗毛乍竖,动弹不得:“来人,绑了这俩厮,回衙门!” 夜,再次恢复神秘静默...... 次日清晨,山间淡淡云雾绕,茅屋顶轻轻覆了层霜。阳光洒上去,银闪闪发光。 二丫爹天未亮就下地,冬麦已然种好,可他总忍不住田间地头走一走。再到山林间把黑土层扒出来,移到田里的大棚里。 二丫娘的腰已能不用拐杖行走,早早便起床做好一家人的饭,就去地里寻二丫爹。 二丫吃过饭,同姐姐告别,迈着绣花鞋行走于乡间小路。 乡野里不见有牛车行走,几十里路,步行的,大有人在。都是些农人打扮,老人们挑着筐,戴着斗笠;小媳妇挎着篮子,围着头巾。三三两两,嘻嘻笑笑,携伴去赶集。 泥土混合着草木的清香,丝丝钻入鼻中,脑海清醒一片,入目是无垠的旷野,古朴装扮的人们点缀其间。 这虽不及清明上河图热闹,可若着落于笔墨,当是一副至雅至清奇的乡间水墨画。 二丫嘴角噙着恬淡的笑,绣花鞋于这片画卷中翩翩飞舞。 到了县里,寻到老篾匠,二丫把银子递给他。老篾匠待要谦让,二丫却没给他多说的机会,只淡淡说道:“合作嘛,不分你少我多,都一样多。” 老篾匠感叹自己碰到了实在人,命都好起来! 箩筐卖的差不多,就收拾了,去二丫家鼓捣提篮菜,提篮花了。 有了这项生意,若能随机生变,还能坚持下去,家里算有了块稳定的收入。 二丫边想着,缓着步子去了县衙。 适才见篾匠身边已没了那俩爷孙,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到底他们有没有得手,我还得去县衙看看。 昨日那老头那么偏巧在楚玉如来了之后出现,又看我年幼可欺,谅我是个黄毛丫头,便露出诸多面孔,要去揭楚玉如的面。 他若不去探楚玉如,不作那番腔调,我是不会怀疑到他们身上去的。 他们若是鹿州派来的,这番机巧,实在精妙,我倒要为他们点个赞,一个老头,一个小孩,谁能怀疑到他们身上呢? 到了县衙,虾皮和远子颠颠跑出来迎她,一见面就咧嘴笑。 二丫好奇:“表舅怎么笑成这样?” 虾皮道:“二丫你要真是我外甥女就好了!” “怎么说?” “你是怎么发现那俩货不正常的?还让小摊贩来衙门给你传信?”虾皮瞪着眼问。 “他们对楚玉如感兴趣,我便搬出衙门来打他们草惊他们蛇,他们便耐不住了,”二丫看看虾皮笑在外面的牙,说道:“表舅抓到那俩货的狐狸尾巴了?” 虾皮得意洋洋的扬起头来:“何止是尾巴啊,连整只猪头都抓得了!” 二丫探目朝他身后看看,诡秘一笑,“我看那老头身体好的很,该是精锐,真是二位表舅抓的?” 虾皮和远子晒晒道:“我哥俩功夫是差点,不是有军师么,哦,还有大浪,大江!” “大浪,大江?”二丫挑起细眉,疑问。 “对喽。” 二丫放目看去,官署正厅门口,立着俩人,各个报剑于胸,叉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 这丫头片子又来了,那俩货还对她说说笑笑,这官署是女人进的地方么? 厅门忽然打开,一墨袍飘出门外,长身如岳! 第56章作我的贴身护卫 好不? 大江大浪“啪”地打一立正! 墨袍的主人飘飘然下了台阶,径直朝那丫头走去。 虾皮和远子溜着腰,腆着脸,候在一旁。 墨袍之人柔然出声:“一个人来的?” 二丫圆圆的眼睛,晶晶亮闪光,先打头到尾地看他一遍,再接口:“是。” 哇,丑书生穿了这墨袍,即便不卸掉伪装,也是美男一个,哈哈。 “进屋吧。” 夜天侧过身,自前方引路,穿过青枝花圃,迈下青灰石阶,绕到后院,推开一间雅室。 二丫打量过去,看起来像是会客的地方,正方摆着一几乌木方桌,两侧是黛青官帽椅。厅下首摆着两排客座。是比上次更雅致的小屋。 二丫自黛青椅上坐下,圆圆的眼睛四处打量。 夜天磁性温柔的声音响起:“如今你也入了探子的眼,日后出来,小心为上。” 哎哟妈,这小声,含磁量太高啦! 二丫心里抖了抖,圆圆的眼频频眨眨,抬起头,看着他,说:“那俩老少探子可说出什么了?” 夜天摇头,“探子一旦暴露,又入了狱,便被主家所弃,他们自知难逃一死,什么都不肯说了。” “楚姑娘如何?”二丫问。 “静世庵已非藏身之地,把她接出来放在后衙了。”夜天说道。 老少探子幕后的主人这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对桐川的楚玉如动手,十有八九就说明鹿州的那个是假的! 雅室的门微闭,阳光透过梅花排扇门洒进来,于素色的地毯上投下一朵朵花影。 二丫出神的望着地上的花影,忽转目盯着夜天,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位楚姑娘长得很美?” 夜天一呆,本能的摇摇头,“不知。” 二丫美丽的目渐渐收回光彩,眉睫微微垂下。 正此时,地上的花影突然乱了。 梅花排扇门被大力推开,虾皮走进来,大刀阔斧地走到夜天身旁,微躬身,说道:“军师,来信了,来信了!” 二丫转目去看,一纸信封带着朱红密封还盖着大印拿在夜天手里。 撕开读来,夜天如剑的眉峰却拧在了一起。 “军师,说的啥?”虾皮问。 夜天将信纸递给虾皮,探目看着二丫:“鹿州的嘉奖信,褒扬董大为民除害,做的好。” 虾皮呆住,莫非,这鹿州太守真的是青天大老爷? 一室黛青案几,桌椅,静默。光影停止流动。 呆住! “噗!哈哈哈——” 清脆如莺的笑声突然爆发出来! 二丫边笑边拍手:“表舅,夜天,瞧瞧人家,佩服佩服,做什么事都这么出花儿,做的漂亮又稳妥,叫人挑不出刺儿,哪像我,疯丫头一个,闹得明火执仗的,又抓老桂,又押董大,事都闹大了!要不人家怎么掌管偌大一个鹿州?” 夜天眉间含笑:“你若不疯,也没有此刻的桐川,没有我们了。” 虾皮挠挠脑袋,丈二和尚,昏昏问道:“所以这是啥意思?鹿州是个好的?” 二丫收住笑,说道:“人人都说鹿州好,当真滴水不漏,只有楚玉如一人说不好。楚玉如说了不好,便有老少的探子找上门来,所以,这个鹿州到底好不好,还要着落到楚玉如身上,毕竟她是让探子身后的人唯一作出反应的人。” “怎么个着落法?”虾皮着急,这丫头说话高深莫测的。 二丫圆圆的眼睛忽然一暗,微撅起唇,面露丝丝郁郁,缓伸手,纤细地指来来回回摩挲着棕漆木椅柄,喃喃道:“你们倒说说看,楚姑娘到底美不美?” “啊?”虾皮呆住。 夜天不解。 女子心性,阴晴不定啊,刚刚还是晴空万里。此刻怎么阴云密布? “她老戴着头纱,我们也没看过她的脸啊。”虾皮呆愣愣说道。 夜天则微蹙着眉,眸光落到她撅起的唇上,转头瞅一眼虾皮,说道:“你去楚姑娘那里看看,看看她美不美,再来回报。” “啊!”虾皮惊地高声大叫!这叫什么任务!真是活久见! 夜天皱眉道:“作何高声?!速速去来!” 虾皮带着不相信自己眼睛,耳朵,心跳,以及不相信自己整个人的飘忽感,飘出了门外,有气无力地招呼远子,“走,兄弟,去瞅瞅那楚姑娘到底美不美……” 屋内,二丫唇角勾着一丝笑,也不噘嘴了,自椅中跳出来,背着手,踱着三三两两的步子站到窗格旁,伸手轻触窗台上一个云杉小盆栽。 夜天走到她身后站着,眼睛毫不费力的越过她细白的脖颈,越过她的肩头,与她同一视角地看着她手里的青叶,低声道:“你喜欢这个?” “喜欢。”二丫点点头,松手放过枝叶。 随意一个转身,鼻子便觉一痒,夜天肩头的乌发有几丝飘进她鼻头。 入目是一片玄墨,宽敞厚实的墨袍,似有吸人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倒进去。 偷偷抬眼,往这片墨袍上面瞅,是他脖颈上完美弧线的喉。 二丫眨眨眼,想从他的包围里逃开。 夜天站着未动,嘴角含着笑,低头看着胸前的人。 二丫缩了脖子,胆小如鼠地自他的身与窗格的夹缝里钻出去了。 依旧回到椅内,貌似安静地等待。 梅花扇门终于开了。 虾皮和远子引着楚玉如走进来。 楚玉如还是戴着黑纱。 虾皮艰难地开了口:“二丫,还是你自己看吧,我们大老爷们,不好动这个手……” 二丫笑道:“表舅英明!” “楚姑娘,把你离开鹿州时穿的那套衣衫找出来给我。” 秋菊立刻跑着去取来。 楚玉如略带紧张地站在一旁。 二丫取过她的细棉衣,淡淡的绿色襦裙,如春天新萌的颜色,触手生温。上身是月白夹袄,淡淡一湖蓝色丝绦翩翩缠绕。 二丫嘿嘿一笑:“这等好的衣衫,还没穿过呢,菊儿,劳你大驾,帮我穿上吧。” 夜天微皱起眉,眼中深邃如海,漫拢过来...... 这等简陋的衣衫,她没穿过......,如山的金银,不是她的,她不去碰! 这样的女人...... 他的眼眸中,心底里渐涌起一股热气,锦衣华服,金银器皿,算的了什么,又有什么能配得了你的身呢?你若要时,我必尽我所能,将一番锦绣,捧到你面前。 满眼含笑,取了“华衣”笑眯眯去后衙换衣的二丫,却不知他此番心理活动。若是知道,她肯定会说,夜天啊夜天,你这么看我,那是因为以前,你的周遭,全是势利的毒,傲慢的香,撩人也杀人的芬芳。 而我却是你没见过的乡间自在歌咏的画眉鸟。若你真将锦绣捧给我,我倒不介意于光怪陆离间享受一番,嘿嘿! 只是享受之后,我愿不愿意在这团锦绣里,保持尊荣和洁净的灵魂,那个时候,我的样子,才是你要最终要看到的真实的我啊。 雅室无声,夜天眸色如深海,静水深流。 虾皮和远子呆呆地杵着,眼睛转转,看着二丫捧着衣衫走了,很欢喜的样子..... 啥意思?就为索要楚玉如的衣衫?女人啊女人,即使“疯”如二丫,也不过个小女人。 他俩一想,杵在这也没别的事了,走吧。 走过去打开扇门,一道光,迎面照来,耀的眼睁不开,忙抬起胳膊遮遮眼,脚步不得不往后退了又退。 二丫同楚玉如自这道光里走出来。二人一般姿态,莲步轻移,笑容儒雅,素手端在腰间。 两张脸乍看去,竟一模一样,眸光流转,脉脉水光,长睫潋滟,身姿窈窕,颜如玉,世间绝色! 虾皮和远子呆愣愣盯着俩人看,直了眼,好美的仙女啊! 夜天皱眉,墨袍自他俩眼前一挥,二位瞠目结舌的“表舅”轰然倒向地板,再无意识。 楚玉如吓了一跳,笑容已破,面露惶然。 另一个“楚玉如”,神色淡淡,水袖轻摆,移步到夜天面前,仰头问:“我们可一般美么?” 夜天垂下双目,看着她,点点头,“你很美。” 二丫笑了。 夜天清冷的声音带着威压,墨袍一挥:“你们下去!” 声线所及之处,楚玉如和秋菊打一寒颤,寒毛隐隐炸起,这个丑书生哪里来这么重的压迫感?二人不敢耽搁,略施一礼,后退着离开雅室。 二丫抚摸着细棉布料子,看着她们的背影,喃喃道:“鹿州已有楚玉如。桐川的楚玉如必须死,得保护好她们。” “既知此理,为何要扮成此人?岂不是将所有杀机都引到你身上?”夜天站在她身旁,鼻尖是隐隐的馨香,飘在他心上。 “我有你保护啊,我们去一趟鹿州,给张太守的二公子见礼,”二丫说道:“他肯定想要真的楚玉如,那个假的,只是装装门面,他知我要去,定将假的撵走,虚位以待。待我接近了他,咱们......咱们好好跟他谈谈,哈——” 夜天紧抿起双唇,咬紧牙关道:“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近那野狼的身!万万不可!” 二丫垂下双袖,纤身如柳,既柔且韧,水眸抬起看着他,“我只是功夫不行,不代表我很弱。” “好好好,若你一身好功夫,我却也不必如此担忧。”夜天蹙眉,眼里带着无奈,带着宠纵。 二丫愉悦的笑了,“你再换个妆容,扮作我贴身护卫,岂不更好?” 最重要“贴身”二字,二丫笑的狡黠。 夜天眉色却肃正起来:“你可知鹿州太守不比桐川董大,他有权调动驻防营,若我们擒了他儿子,事情闹大,以他的手段,很可能给我们扣一顶贼寇的帽子……” “就看他们父子是否清白喽,若清清白白,咱们这一趟去,只当玩耍。”二丫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眼里的光,光芒璀璨,带着无限的光明和生机! 夜天渐渐痴了!眸光泛滥,竟抬手,轻轻抚向她面颊! 他的眼神?!哇,开车的眼神啊! 二丫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脚步拼命往后一退,要跳开他的气息! “你,你,你先忙,我去同楚姑娘要个见面礼带去鹿州。”二丫结结巴巴说着,转身想跑! 一瞬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好看衣裳,忙收敛了身形,嘴角微扬还端了手势,学人家千金大小姐微屈膝施礼,迈莲步,款款婷婷而走。 目送她衣角消失在门外,夜天看着自己的手,指腹上尚留有余温,无奈摇摇头,丫头啊丫头,该拿你怎么好,没办法了,这个“贴身”侍卫是做下了。 睨眼瞅瞅地上的两坨,伸脚过去踢踢,虾皮和远子相继醒来。 “咱们怎么睡在地上?”远子揉揉眼。 却见夜天昂昂负手而立,声音肃冷吩咐:“有几件事需你们着力去办……” 虾皮和远子连忙站起来,束着手,恭谨地站着,严肃地听。 待夜天吩咐完毕,一刻不停地去办了。 夜天在雅室里等。 光影在他眼里穿过雕花门,流去无声。 他等。 第57章 这种小车 确实很好... 二丫手里拿着一副字画,一封信来了。 夜天眉眼抬起,她已换回素色麻衣,嫩白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手里展开字画,摊在他面前,啧啧有声:“瞧瞧,这功力,快赶上你了。” 字画上是一个女子临崖而望,配诗:窈窕淑女,待君以逑...... 大胆的邀爱诗...... 夜天挑起一道眉,看着她,目色里带着纵容:“是你的意思?” 二丫微讶:“你怎么知道?” 夜天想说,这样的字画,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比较疯的,可他只是淡淡的笑,微摇头。 二丫又弹弹信封,笑道:“这里面的,更辣了,满满的相思,还有啊,楚府灭门之时,楚玉如正好出来走亲戚,是不知道那事的,这么多天过去,亲戚也看完了,要回鹿州了,想那张公子快想疯啦。” 夜天笑道:“什么时候送给他?” “这便派人快马送去吧。快过年了,咱们还得回来过年。” “好。” 地毯上的花影淡去,夜色拢上来,磁性的音温柔低语:“我送你回家。” 二丫点头,“去食铺里买点现成的带回去。” 夜天安排了辆小型马车。 二丫攀上车辕,钻进去,主动坐在侧座,让夜天坐中间主座,基本上空间就满了。 衣襟挨着衣襟,膝盖无处安放。 “呃,那个,这种小车还是不错的,太大的车,在乡野间太扎眼。”二丫发现这样的空间里,全是他身上皂角的味道,没话找话地说。 夜天两肘支于膝上,微前倾着身,含着淡笑,看着她。 二丫圆圆的眼睛,在薄薄的夜色里,闪耀着琥珀的光芒,间或转动一瞬,狡黠,活泼,俏丽。 夜天的身再前倾,目光淡淡看着前方的车帘。 他的暗影移过来,二丫眼角溜到他,心里想,他要是扭过脸来,就能碰到我鼻子了,她不着痕迹的往后躲。 这个想法刚刚闪现,夜天便扭过脸来。 英挺的鼻子近在眼前。 二丫大怂,急速地后退,贴到车壁上。 夜天喉间一笑:“这种小车,确实很好。” 二丫缩缩脖子,眼神逃开,干笑道:“一会我们买了东西,都没地方放.....” 夜天回过头来,虚虚看着随风舞动的车帘,“去鹿州,在路上,要两天两夜,天气寒冷,带够衣物。银两有我,你不用担心。” 二丫脱口问道:“你的冬衣呢?” 夜天转目看着她:“我不需要,身上这件足矣。” 二丫赧然了,她默默抠抠自己的手指,心道,一般女子是不是要为男子做衣服?他这么可怜,无亲无故的,身上的衣就那两件......可我不会做衣裳啊。可,我若为他做衣裳,到底以什么名义?我是他的谁? 她期期艾艾想了很多。奇怪,以前为他做墨袍时,怎么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做,就去做了,现在为什么要想这么多为什么。 二丫甩甩脑袋,暗骂自己一声,兄弟有难,就做件衣裳又咋的。 夜天看看她,忽而说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二丫轰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 夜天身再前倾,目光看进她的眼睛,说道:“一般的农家女子决没有你这样的心性,莫非黄泥村的土,格外不同别处?” 二丫本能地摇摇头,依旧瞪大眼不说话。 夜天悠然道:“一旦我们入了鹿州,交起手来,朝廷方面就会知晓,桐川的兰二丫或许再不能做个普通的农家女子了,你将面对重重暗斗与危险,这些,你想过了么?” “那你呢。”二丫看着他。 夜天忽而一笑:“没人知道我是谁。即便有人怀疑,他也不敢相信。” “那为何你要遮掩自己?” “我讨厌诸多猜疑,猜疑会让我们的生活不平静,对谁都不好。”夜天说着,脸上的线条更明显地冷硬了几分。 二丫看着他的脸,他的唇线淡淡的收在下颌上方,淡然,从容。他的侧面,自眉间完美的勾画,顺势往下,到耳垂下,是干净利落的转折。 初见他时,还未见如此棱角。 桐川这些日子的更迭变化,是他在控制,他在统筹,他也随之日盛其势。 二丫不怂了,她渐渐前倾,看着他,“我们不要他们的猜疑,我们要他们害怕!” 夜天倏忽转头,二人鼻尖碰着鼻尖。 二丫一寸寸缓缓后撤,直到能让他看清自己的脸,接着说道:“你明明有能力毁灭这一切,却选择藏起自己,任猜疑欺上门来,二丫不懂,若你的以前抛弃了你,为什么不重塑一个将来呢?” 夜天眉头紧紧皱着,眸光深不见底,牢牢看着二丫,说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十几岁的丫头?” 二丫一瞬绽放笑颜:“你也看出来了?没办法,有些聪明人就是少年老成的。” 夜天一秒破冰,笑起来。 二丫仰面哈哈大笑。 一片笑声里,夜天的目渐渐凝起,内心的势,丈起如龙入九天! 这丫头说的对,为什么不重塑一个未来呢?重塑一个有德,有仁,有律,再无诸多桂大户的未来,不是很好么? 行驶在桐川青石板路上这辆单人棚的马车里,一个伟大的信念被燃起,被一个农家丫头燃起了,或可改写整个朝廷的命运呢。 马车停在大食肆门前,大浪跳下车,按照车里的吩咐,买了罐粉条炖鸡,一罐烩里脊,一包白面馒头。 带着美食的馨香,马车缓缓驶进黄泥村。 夜天提着吃的,同二丫进了篱笆墙。 老篾匠刚同二丫爹理完大棚里的菜,还没来得及走。其实,他是惦记她家的菜,好吃到不想走,磨磨蹭蹭。 二丫洗了手,入灶房,又炒了四个小菜,先前,大丫已做好一锅米粥。 可以开始吃饭了,叫上大浪一起,桌子却待不下了。 “我回小屋里吃。”夜天说着同大浪一起出了篱笆墙。 二丫将菜肴盛出来些,一道道搬过去。 看着女儿蚂蚁搬家式的样子,二丫爹悄悄问兰李氏:“女儿身边有不少年轻人,也该顾及下名声,日后出嫁……” 不待兰李氏说,老篾匠笑嘻嘻:“老哥不用担心这个,你家这个闺女鬼着呢,不能叫人欺负了,再说,我看那年轻人,挺好的。” 二丫爹瞅着兰李氏道:“哪个年轻人?” 兰李氏笑道:“前面小屋的大表哥,穿黑袍子那个。” 二丫爹朝小屋翘首望了望,小屋已点起晕黄灯火,“面相虽说丑了点,身量倒是不错……” 老篾匠神神秘秘:“看人不能看面相,这年轻人有出息着哩,在衙门里有头有脸滴。” “哦?篾匠叔打听好了?”二丫爹问。 “是哩,我们在街面上收了一老一少两个可怜人,那老的让我多去衙门口晃晃,相看相看,倒让我看到过好几次,这年轻人和董大老爷同进同出哩。” “就是奇怪,今天一天没看到那俩老少……” 老篾匠絮絮说着。 兰李氏招呼大家吃饭,老篾匠眼睛都绿了,筷子卷个不停。 二丫爹吃到一半,方醒过来,“二丫呢?怎么不过来吃饭?” 大丫低着头,略带羞涩的笑着,“爹,快吃吧。” 小茅屋里,大浪脑门上的筋一跳一跳的,感觉坐在两人身旁用饭,实在如热炕上的蚂蚁,煎熬。 军师的眼睛虽说小,这看起人来,连他这大男人都麻了! 人家二丫将饭菜各个盛了,端上军师的方桌,要回自己院里吃饭。 谁知军师竟假装手被针刺扎了一下,硬留下这女子给他挑灯看刺。 这油灯吧,也不知怎地就是点不亮,人家二丫只好将个脑袋凑近了又近,去看他手指上的刺。 军师呢,在人家脑袋上面,小眼睛温温柔柔地放光,还带着一抹邪笑。 大浪心里暗暗佩服,军师就是军师,攻城略地,很有一套。 二丫呢,抓着夜天的手,凑近昏黄的灯看啊看,间或用手摩挲下被“扎”的地方,抬起头来,问一句“这里疼么?”的话。 夜天只是摇头,或点头。 “可能刺扎到肉里了,一会就好,先坐下吃饭吧,吃完再帮我看看。”夜天怕饭菜凉了。 大浪忙把凳子摆好,作手势邀二丫入席。 夜天伸臂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坐下吧,陪我一起吃。” 灯芯左左右右轻摇,二丫看见夜天的影子印在墙上,同她的影织在一起。 变成更宽阔,更广的影。 双剑合璧! 二丫微笑着接过筷子,坐下来,眉目柔和,“快吃。” “好……”,夜天坐下来,眼里,全是她。 吃过饭,二丫回到篱笆墙内,洗洗脸,到和姐姐的隔间里,大丫坐在床沿,正缝补着衣物。 榻已经铺好,二丫扑身倒在榻上,舒服地叹口气。 大丫回过头看着她,“起来试试这件冬衣。” 二丫支着手臂爬起来,姐姐手里拿着件月白裙,粉色襦衣,全夹棉,颜色好看,款式合宜。 欣喜地拿过来,往身上套。 “姐姐,你的手真巧。” 大丫含笑看着她,帮她往身上穿,“姐姐不知你在外面做的什么事,只知道妹妹是为了这个家,自打你醒过来,家里就再没饿过肚子,还有多余的银两可以存,爹爹回来了,娘的身体也好了,我们一家人......” 突然的哽咽,让二丫愣住了。 大丫使劲抿抿唇,将眼眶里的红逼回去,“......姐姐知道,二丫不,不一样了......” 第58章 将身作飞蛾 二丫鼻头一涩,吸吸鼻子,握住大丫的手,不言语。 大丫继续帮她穿好新衣,“还好,挺合身的。” 二丫穿在身上,暖洋洋的,高兴地在原地打着转。 大丫看着襦裙飘啊飘,妹妹的脸乐洋洋,明丽聪敏。她脑里又浮现出以前的二丫,瘦瘦弱弱,怯怯懦懦,从不这样笑...... 眼前的妹妹,是新的妹妹了。 二丫转了一会,坐到姐姐身旁,挽着她的胳膊,说:“明日我要出门一些时日,家里就交给姐姐了。” 大丫擦擦眼睛点点头。 只听二丫又说,“姐姐和爹娘好好的,兰二丫就放心了。” 大丫的泪再也忍不住,大滴的滑落脸庞…… 兰灵儿一声不响,默默揽过姐姐的肩,任她的泪流到自己身上。 她的眼幽幽出神,老天既派了我来,必有她的意义,若我能给你们带来一室安详,便粉身碎骨,又何所惜哉? 夜深了,大丫揉着红肿的眼,给灵儿准备行李。 二丫说了,从此她有大名了,大名就叫兰灵儿,真好听的名字,希望她万事都顺利,都灵光。 清晨,竟有几只彩色的鸟儿站到枝头鸣叫,叫出冬日的活泼。 灵儿背着行囊同夜天离开。 爹娘听说要和大表哥出去求学,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家里要是出个识字的,那该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 灵儿穿着姐姐缝制的新衣,迈着轻巧的步子,意气风发的走。 夜天接过她肩上的包裹,“怎么不穿楚玉如那套衣?” “这是姐姐专门给我做的,穿上最舒服。” 钻进小马车,马车缓缓前行,兰灵儿郑重其事的提醒:“夜天,我的大名叫兰灵儿,记住了。” “灵儿……好名字。” 马车驶进县城,大江牵来一匹宽敞的马车,秋菊站在车旁边等。 夜天自己坐那辆小马车,兰灵儿和秋菊用宽马车。 宽马车车头,挂着一顶木牌,木牌上刻着一个大红的“楚”字。 兰灵儿看着秋菊,“记住,我是你家小姐,我们来桐川探亲,楚府发生的事一概不知,我对那张公子仍旧一往情深,不可露出破绽。” 秋菊紧抿双唇,含泪点头。 没想到萍水相逢的女子,竟肯冒这样的风险为小姐奔走! “楚府”的马车渐渐驶出桐川,要说心里不紧张是假的,不知到了鹿州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张光祖会如何表态,如何和她相处…… 仔细地让秋菊再次给她修整面容,做的十足像楚玉如了,才放心。 马车行驶了两天两夜,到达鹿州外的平马县,众人下车打尖,投宿。 平马县跟桐川稍稍好一点,店铺多一点,很容易找到客栈。 灵儿同秋菊一桌,夜天同大江大浪一桌。 小二提着水壶给每桌倒水,顺便溜了好几眼兰灵儿。 每溜一眼,眼睛就直一下。 这名轻纱遮面的女子,偶尔抬起的眉眼,透过白纱仍能窥见其绝世美貌一斑,像九天上的星辰跌落凡间。 终于,仙女那桌叫菜了,他抖着腿,昏着脑袋冲过去。 兰灵儿叫了两个肉丝面。 简单的菜,一句话就说完了,小二磨磨蹭蹭反复确认几遍口味。到最后仙女不再开口,他才鼓足勇气说,“行,行路女子,千,千万注意安全,北面有个燕子山,城中有百佛山,都有贼寇,定,定要绕着走……” 兰灵儿抬眼看了他一眼。 小二一哆嗦,忙提着壶走了。 秋菊有些担忧,若真如他说,那燕子山便过不得。她看着二丫姑娘,却见她复垂下眉眼,没有表情,好似并不放在心上。 大概她带的人功夫极佳,不需要担心,秋菊沉下心来。 不一会儿,肉丝面上来,灵儿碗里的肉丝堆的溜尖。还特别给她一盘咸菜。 把肉丝拨给秋菊些,掀开面纱掖在斗笠两侧,埋头吃起来。 一碗热乎乎的面吃完,周身暖暖和和。携同秋菊一起迈步楼上客房,简单的洗漱后便睡了。 次日天未亮,兰灵儿便起了,利落地洗漱完毕,钻入马车。 马车再次上路。 一路只是行走,马车内并无多余交谈。 秋菊的心又提起来,她能感觉到,车越近鹿州,身边的小姐气势就越不一样,好像待发的箭,弦崩起来。 马车的车帘忽然动了。秋菊骇然地揪紧衣衫。 一道清风倏忽钻入马车,灵儿眼前一墨,夜天闪身进来,挨近她,“大浪去看了燕子山,却大出意料,并非高不可攀耸之入云,立在山脚下便可见其顶,山间散落几处房屋,有几个挎着大刀的喽啰在门口晃悠。” 灵儿微蹙眉,“此处离鹿州城郭不足十里,此山又视野无阻,这帮匪徒却在如此强邻眼皮底下营业,倒有几分胆量。” 转目问道:“秋菊,你在鹿州时,可听闻太守日夜出城剿匪之事?” “嗯,城中几户人家的女子失踪,府衙便派人出城剿匪。” “可是这燕子山上的匪?” “这个却是不知,府衙并未言明……” 灵儿蹙眉,“这就奇怪了,太守不可能不知道哪座山上的人做了事,既为百姓着想,自然要提醒百姓,点明匪窝。” 夜天低声道,“此事却是蹊跷,且一路上,我们并未遭受任何阻拦与危险,再有半个时辰就入城了。” “难道这燕子山是最后一道坎?”灵儿道。 “我们绕过去,周围是开阔地。”夜天说道。 “嗯,那就绕过去,直入鹿州,看本姑娘进城后,那张光祖有什么花样。” 夜天吩咐马车直入鹿州。 一个时辰后,马车毫无阻拦地入了鹿州。 鹿州的街道格外宽阔,大块大块四四方方的青石铺满街道,两侧古朴的商铺吆喝揽客的声音此起彼伏。 车身晃晃悠悠,慢慢钻进这片喧嚣里,好像钻进一片鼎沸的海洋。 掀开车帘望出去,街道两旁的商贩们在热烈地讨价还价,汉子们热烈地吆喝吃茶,吃酒,妇人们领着孩子观赏玩偶,老人们悠闲地噙着烟袋。 好多笑脸自兰灵儿眼前一张张飘过。她美丽的眸渐渐有些恍惚…… “鹿州的人看起来这么幸福……要是一切都无事,该多好……” 她喃喃自语,十分贪恋地吸吸鼻子,吸吸这片生活的安详。 “小姐,你说什么?”秋菊凑近她,问道。 “啊?!”兰灵儿恍然回头,迅速放下车帘,素手无意识地来回在腿上搓搓,喃喃道,“哦,哦,没什么,没什么……” 车门处的车帘,随着车身行走,飘飘忽忽舞动,灵儿出神地望,手掌蜷缩成拳又放开,再成拳,再放开…… 她突然有些口渴,“有水么?” 秋菊忙揪掉水壶盖,递给她。 兰灵儿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清清冽冽的水滑过喉咙,极熨帖心肺。 秋菊小声提醒,“小姐,我们小姐从不这样喝水,要,小口,细口地喝……” 兰灵儿噗嗤一笑,“不瞒你说,要见情郎,本小姐紧张了。” 秋菊小脸霎时白了,“那,要见老爷和夫人,不紧张么?” 楚府当日惨状,犹历历在目,是她许多个不眠夜的噩梦之源! 老爷和夫人躺在血泊里,断无生还可能,如今,却要去见活生生的他们了! 兰灵儿伸出手,握住她,面带怜惜,“说到底,你比我更苦,比我更强大,最不容易的是你……” 秋菊拼命大口地呼吸,才没让自己崩溃爆发,“小姐不顾自身安危,只身投入罗网,更让秋菊佩服。” 兰灵儿只是微笑,对喽,秋菊却是说对了,此番行路顺畅,当是入了罗网了啊。 这一路平静地不像话,好像风雨爆发前夜的变态静! 此一番飞蛾扑火,定要打起精神来面对! 一刻钟,两刻钟,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车帘外传来问话声,“什么人?” 大浪跳下车交涉半晌。 楚府,到了。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楚府大门大开,兰灵儿的马车长驱直入。 她急急掀开后车壁顶上的小窗去看,后面的小马车不见了,夜天不知去哪了。 放下小窗,深呼吸,再深呼吸,慢慢地,找到心中的力量,沉静下来,双眸深处悠悠,墨云层起涌动,悠悠流转。 马车在一进院拱门处停下,大浪掀开车帘,“小姐,请下车。” 灵儿嘴角噙着淡淡地笑,敛衣裙,微躬着身往外走。 “噗通”,秋菊往上起,一下没起来,噗通跌坐在地。 兰灵儿在车门处停住,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微笑,“菊儿,走,回家了。” 回家了……,秋菊一下站起来,跟在她后面。 兰灵儿踩着车凳下了车。 一半老头子,躬身立着,并未看她,垂头说道,“小姐请入屋歇息。” 周围竟只他一人,“楚老爷”和“楚夫人”都没出来。如今我这“真”的楚玉如来了,他们是都被撵走了。 收回神思,拉着秋菊穿过拱门,低声道,“引本小姐去我的房间。” “是。”秋菊竟有些哆嗦,脸皮青紫,手很冰。 “你还好么?”兰灵儿皱眉。 “小,小姐,好冷,你不觉得冷么……”秋菊牙关打颤。 楚府的黛青瓦墙在冬日的肃杀里,沉郁阴森。 纤手握住秋菊,宽声道,“放松,放轻松,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多惨烈的人生你都经历过了啊。” 秋菊猛然抬头,看着旁边瘦弱的女子,她下颌线条紧绷,眉眼却淡淡然稳定,她看起来年纪比小姐还小,却如此沉定地安慰我,她的力量,好强大! 第59章 哪里来的土包子! 秋菊的呼吸平稳了,脸色渐渐恢复,从从容容地牵着兰灵儿穿过游廊庭院。 路上遇到过几个下人,不但没上前打招呼,反而避开了。 看来,府中那些“假人”还都在,只是避开我了。 穿过又一重圆月拱门,来到一片花圃,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楚玉如的房间就在花圃上面。 “小姐,到了。” 兰灵儿见屋门闭着,庭院中不见萧败,屋门口却是有人的。 正厅侧门出来四五个丫鬟,迎着过来,一个个躬身施礼,口称小姐。 兰灵儿微微颔首,却迈步,一言不发,绕过她们,往厅里面走。 看这样子,楚府那位绣嫁衣的楚玉如,已早不在。 他们只要一个楚玉如就好,我既带了秋菊来,那真的楚玉如还能捞不着么? 万一搂着个真的,直接在府里囚住,比放出去省事。 秋菊推开门,屋内的布置很温馨,女子淡雅的闺房,房中还有个炭火盆。 正厅东侧是简易的会客室,西侧是卧房,换衣,洗漱都可在里面。南向的窗格,放进大片明而不媚的阳光,照映在房中朱红跋步床上。 兰灵儿静静坐在床边,静静思量。 若是夜天在,即便被囚住,他也能带我出去。 即便……!哼!我也不是那么好被囚的! 秋菊端了热水盆进来,“小姐,擦把脸吧。” 热热的布巾擦在脸上,兰灵儿舒服地叹口气,洗漱后,清爽多了,她往后一倒,扑身仰躺在锦被上,呆呆看着雕花架子顶出神。 “小,小姐,”秋菊支支吾吾,“若那贼子真的来了,小姐可知如何应对?” 兰灵儿爬起上身,疑问,“哪个贼子?” 秋菊面露十分痛恨,咬牙道,“就是那天杀的张光祖。” 他和楚玉如私下约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若他要拿出来,考探一二,岂不露馅了? 兰灵儿哈哈一笑,再次仰倒,“有菊儿你在,我便是个假的,也无妨了。” “菊儿不明白。” “你总是真的吧,有你在,你小姐就在,他们只须盯住你就好了。” “小姐是说,他们故意放我们回府,是要监视我们?” 兰灵儿叹了口气,锦被上打个滚,“贼子的心意,却也难猜,是要囚住我们,还是杀了我们,还是放长线钓大鱼,现在都不得而知。” 伸出手来摩挲摩挲滑滑的被面,水眸着落到窗格筛进来的阳光,懒懒地坐起来,移步到正厅。 秋菊亦步亦趋的跟着。 “来人呐!” 秋菊一惊,略显慌乱地看着她。 一个小丫鬟推开门进来,“小姐。” “嗯,”兰灵儿淡然开口,“安排两人的膳食送到房里来。” 小丫鬟抬头瞥一眼秋菊,迅速底下头,草草答应一声,退出去。 灵儿拍拍肚子,叫唤一声,“实在是饿了,菊儿,以后你都紧跟在我身边,谁叫都不许走,活就让她们去干。” 秋菊谨慎地点头。 兰灵儿踱着步子,在屋里晃悠,端详,“菊儿,你家小姐有没有舞刀弄枪的癖好?比如她喜欢在哪个枕头底下,抽屉盒里藏个匕首什么的?” 秋菊一呆,“小姐.....没有这个癖好.....” “我看不尽然呐,你对你家小姐还是不够了解,哦,对了,对你家老爷不够了解。” 楚老爷是监察使,警惕是他一贯的本能,若不然,他怎么能在自己府里建暗格,成功救了自己女儿呢。 兰灵儿仔细的打开每个可能的角落,仔细的搜寻。 正找着,屋门突然被“砰”地一声大力的推开,把灵儿和秋菊都吓一跳。 急转目去看,屋内竟涌进来一批女人!为首一个,锦衣华服,绸缎衣,头顶珠翠耀目生辉,手叉在腰里,指着兰灵儿,高声叫道,“哪里来的土包子,敢冒充本小姐名讳?!来人,给本小姐拿下!” 一声喝令,下人们应声震天:“得令!” 立刻闯进来四五个家丁,要来抓兰灵儿。 突然的变故,令秋菊大惊失色,这个假的楚玉如竟然还在! 不说秋菊,就兰灵儿也大加意外,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坦途的放她进来,就是要和这个假的撕叉? 来不及多想,家丁已奔到面前。 兰灵儿一把拽过秋菊护在身后,眉目圆睁,大喝:“谁敢!本小姐才是正主儿,莫非你们要以下犯上?!” 家丁一愣,紧接着其中一人却冷笑道:“你是假的,我们小姐才是真的楚家小姐,如今你说什么也没用,等着受死吧!” 情急之下,兰灵儿跳起来,站到桌子上,大叫一声,“都听我说!” 见她本来柔柔弱弱,如今却大跳其身,纵身跃到桌上,全无一丝大小姐娇滴滴的样子,假的楚玉如呆了一呆,眼睛里竟露出兴味的表情,走到兰灵儿面前,站住,仰头看着她,围绕她桌子转一圈,“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楚家小姐是个活泼的,你下来,本小姐愿意跟你聊聊。” 正在组织词汇,想辙的兰灵儿也呆了一呆,什么操作? “那你让那些男人们退出去,我跟你说说。”兰灵儿指指家丁。 “好,你们都退下,门口候着。” 兰灵儿爬下桌子,理理衣衫,眼神落到假楚玉如身上,明晃晃的眼,身量比自己的略粗,脸膛稍黑些,一看就身体好。 她扯过一个椅子,放在圆桌旁,“坐下,我们一边吃,一边说,我饿的很。” “好啊,本小姐也饿了。来人!速去弄饭!”假的楚玉如爽爽利利的坐下。 兰灵儿嘴角一勾,刚才还急如星火地争执,转眼她却同意与我共坐一桌而食,是个有意思的。 兰灵儿拖着腮,瞅着假小姐笑眯眯,微向她倾倾身子,作阴险状,“看起来,你是个有势力的,手下有那么多打手,却为何甘愿在此做个假小姐?你是不是爱上张太守的儿子了?” 假小姐横眉冷对,咬牙道,“你别想跟我抢,否则我让你走不出这个门!” 兰灵儿大喘一口气,笑道,“我谢谢你,有一个楚玉如爱上他,就够了,我,还是不用了。” 假小姐急问,“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假的了?” “难不成你是真的?”兰灵儿却并不正面答她。 谁知,对方却拍了胸脯,“我自然是真的,你讹我也没用,我就是真的。” 兰灵儿笑着问,“请问这位楚小姐,你的张公子是不是跟你说,对谁也不要说出你的身份?好好做你的楚府大小姐就能嫁给他?” 对方眼珠却转转,怒道,“你管我!总之,只有我能嫁给他!” 兰灵儿再次阴险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他既让你当楚玉如,为何又放了我进来?” “我哪知道!”假小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话响在嘴边,溜一下就没了!耳朵里却还有余音,她呆住了,亮亮的眼睛暗下来,喃喃道,“就是啊,为何放了你来,他说过,他说过,世上只有一个楚玉如,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啊。” “你也太好说话了,让你来做楚家小姐,你就来了?楚大人的官职,想必你是知道的,一个监察使的女儿,是那么好容易冒充的?” 兰灵儿语音冷下来,面容上的笑荡然无存,“如果我猜的没错,过不几天,楚府就会挂出白幡,做丧事了。” 假小姐瞠目问,“做谁的丧事?” 兰灵儿半耷拉着眼皮,幽幽转目看着她,声音似来自地狱,“自然是做我们俩的丧事了......” “啊!你说什么!”假小姐腾然而起。 兰灵儿扫视她半晌,“看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今日闯入我房里,定不是张公子的授意,你是自己来的吧。傻啊,傻啊!待你不受控制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假小姐慌慌乱乱的站起来,揪着衣衫乱走一气,突然猛地停在兰灵儿身后,冷冷道,“你刚才说做我们俩的丧事?” 兰灵儿无奈的一摊手,“是啊,本来我已经来了,你就没必要在这里,可你突然出现,楚家出了真假大小姐的事若是传出去,疑点就大了,楚大人身份特殊,定会引起朝廷注意,给张公子带来麻烦,所以,我们俩,他谁都不能放过,尤其是你。” “这,这,这.......” 假小姐彻底慌乱,步子乱起来,地上的地毯差点绊倒了她,“你,你是个厉害的,把我看透了,看透了,确实没听他的话,没听他的话,可怎么好,可怎么好......” “你想要活着出去,必须听我的!”兰灵儿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看进她眼睛里。 假小姐却顿住步子,眉目凝重,“我确实没听他的话就过来了,可他不至于要杀我吧,你是来挑拨离间的,你想嫁给他!” 兰灵儿扶额,状似踉跄地后退几步,坐回到桌子旁,叹一口气,复手托腮,漫声道,“把你的人收起来,我们俩就坐在这里等着吧,等等看,你的如意情郎会不会派人来给你糖吃。” 闻言,假小姐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到桌子旁,真如兰灵儿所说,默下声音等。 “吱吖……”,卧房的门轻轻打开,丫鬟们鱼贯进来,一盘盘精美的膳食摆在桌上。 兰灵儿拍手:“还是父亲母亲疼我,上来这么多好吃的,来,来,来,用饭用饭,咦,你叫什么名字?” 她很热情地招呼身旁的女子,随意而问。 谁知那女子情绪一直很低,只是叹了口气,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拿起筷子,“唉,吃吧,吃吧,我阿爹说了,天塌下来也得吃饭。” “说的对,叫你阿爹一起吃吧。”兰灵儿端起碗,给假小姐盛一碗鸡汤,放到她面前,声线温柔,像大姐姐。 假小姐窝了一口气,眉眼拢在雾里,脱口道,“我阿爹远着呢,他那……” 突然意识到要说漏嘴,急忙刹住车,瞪了兰灵儿一眼,“闭嘴,吃你的吧。” 兰灵儿也不气,笑眯眯咂了一口汤,故意带着意味与邪笑,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啧啧赞道,“柳眉似弯刀,腰细如蒲柳,翩翩女儿郎,真真一个大美人儿,让我来猜,你和张公子初遇时,定十分美好吧?” 果然,假小姐“活”了,耷拉的眉眼扬起光彩,脸膛娇羞微红,看兰灵儿的眼神都正常了,“去年年末,我爹在城里置办了套宅子,去普慈寺请大师帮着看风水,遇到了他,当时还不知道他就是张太守的公子,他因潜心攻读诗书,借住寺里,名号慈济……” 听到这里,兰灵儿心里的寒气,汩汩地升起来! 第60章山贼的女儿 又是慈济!还是这个化名!算算时间,“慈济”和假小姐交往的同时也在勾连楚玉如! 谁知他会不会勾连其他善良的女子?! 兰灵儿猛地低下头,掩在饭菜腾起的热气里,咕咚咕咚猛喝几口热汤,大概能驱走这片谈话引起的寒凉。 假小姐目露温柔与娇羞,又好像是极得意地,同兰灵儿絮絮说着她与张光祖的浪漫往事,“……我爹身份特殊,张公子为了娶我,动用了他爹的路子,为我寻觅到楚府,说他们家想领养个干女儿,我成了楚家的女儿,就和张朗门当户对了……” 兰灵儿食之无味地吞食着碗里的饭,看着假小姐的眼神便带了同情。 “砰!”假小姐一掌拍在桌子上,横眉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说!楚家小姐出远门静修,张郎说她短期内不可能回来!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兰灵儿不紧不慢放下汤碗,抬手擦擦嘴,坏笑道,“本小姐就是静修回来的楚玉如啊,巧了,本小姐与那化名慈济的张公子也有一段孽缘呢,说给你听听哈,话说与张公子初识时,也在普慈寺,他当时啊,可英勇着呢,一人吓退几个不老实的假僧人,像个英雄般突然从天而降,不知你初见他时,他的出场方式是啥样的?” 兰灵儿美丽的眼角微挑,淡淡地,带点邪佞的洒向假小姐。 却见对方的脸色一瞬煞白! 一直自在高挑的眉低垂下来,像两片枯掉的柳叶,皱巴巴缩在一起,双手捂住心口,满是惊疑、不可置信与显而易见的痛苦!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要哭出来了。 兰灵儿不忍心了,移步到她近前,柔声道,“虽然有些残忍,可句句是真。” “不,不,不!不是真的,我们马上要完婚了,就定在除夕,除夕啊。”她的眼泪,终于大颗滑落下来。 看她样子,痛苦而崩溃,想必那张光祖竟懒得改变花样,连出场方式都一样! 看天色,已近傍晚,光影西斜,几缕微光钻进紧闭的屋门门缝,照在瘫坐在地抽抽噎噎的美人身上。 兰灵儿幽幽地目发着幽幽的光,她盘腿坐在假小姐身旁,静静地陪。 秋菊倚靠在旁边的椅子上,眉睑半合,似要睡着了。 “哐啷!” 突然,门上响起一串落锁声儿。地上的人儿猛地一惊,假小姐蹿起来,跳上窗边罗汉榻,大力推窗,“哐哐哐!” “谁!是谁把窗子锁了!快给本小姐打开!” 秋菊一瞬惊醒,瞠目看着大刀阔斧,十分勇猛的“楚玉如”。 “楚小姐,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绣嫁衣,哪里都不要再去了。”窗外一男人嘿嘿笑两声。 假小姐收耳一听,怒从心头起,一脚踢破窗纸,吼道,“王屠子,我敬你是个管家,平日里待你甚宽,如今不知好歹爬到主子头上了?!” “我呸!”窗外的男人轻轻佻佻,“你不过是个冒牌货,一个山贼的女儿也敢自称主子?” 山贼的女儿?立在屋内的兰灵儿挑挑眉。 “王屠子!放肆!竟敢这么说我爹!张太守在我爹面前都礼让三分!你算个什么狗东西!”假小姐暴跳着使劲去踢纸窗。纸窗破碎支离,寒风趁虚而入,屋里顿时冷冽加霜。 窗外,王屠子爆喝一声,“姚青梅!老子劝你老实点!再不识相,老子立刻禀了少爷,连你旁边那个假货,一通扒了皮!” 闻言,秋菊大吃一惊!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她嘴唇都白了!浑身哆哆嗦嗦挨近兰灵儿,好半天才找到声儿,“小,小姐,他,他,他……” 兰灵儿如秋水般澄澈的眸,微微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诘与危险,隐现其中。 这果然是个圈套。一路上风平浪静,好端端地入了楚府,就为了门外这一锁! 早就料到会与张光祖有一番较量,甚至深陷险境,兰灵儿倒不慌张,只是此情此景,寒风吹瘦了心房,绷紧了神经,她仿佛听到心里的血,汩汩奔腾! 张光祖对我危险的动作做的越多,越大,夜天他们能抓到的把柄就越多! 这一趟飞蛾扑火,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她美丽的双眸,诡诘变成笑意,实实地自嘴角笑起来。 秋菊呆住,都被人关起来任人宰割了,还在笑? 姚青梅,喔,就是这位假小姐,听管家说了那话,不闹腾了,“扑”一下,自罗汉榻上跳下来,步步走近兰灵儿,横眉冷冷,“所以,你不是楚玉如,你刚才说的那些,也都是屁话,对不对?!” 到了此刻,仍然在期待。女人啊,总是在心里为那个他粉饰,盼望对方如自己想的那般好。不愿接受事实。 兰灵儿毫不示弱,双目比她更冷,眉峰更硬,“我是假的,可事情是真的!且我敢断言,此刻那位''可爱''的慈济公子依然在普慈寺重复上演着他又一幕英雄救美的故事,不过,我比较好奇,楚玉如被他逼走,姚青梅同我陪葬,他勾引的其他女子,都会有什么下场,这苍天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张开,雷,什么时候能劈到他身上,制止他滔天的罪恶!” 姚青梅惊呆了。她脑里被一句话霹懵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入不了她的耳:他勾引的其他女子!其他女子!到底还有多少个! 往事一幕幕涌上眼前,他的深情,他的“真挚”,他的“诚恳”,他非她不娶的决心,同今日所见所闻,完全两个世界!让她怎么接受!怎么接受! 她狠命地揪着头发,瘫坐在地打滚,斯闹。 可窗外再无声息。 夜幕降临,连送饭菜的丫鬟们都不见了。 姚青梅发作了会,疲惫地蜷缩在美人简榻上睡着了。 兰灵儿同秋菊睁着眼,躺在跋步床上,伸手摸摸肚皮,好饿啊。夜天,你去哪儿了? 锁了门,竟连个鬼影都没了,傍晚的时候扒着窗户往外看,院子里也一个人都没有,估计院门也被锁住了。 夜色渐深,大风呜咽着穿过破窗,“蹭蹭”地发出声响。 秋菊躺不住了,起身坐在床上,紧紧揪着被,似鹿般惊惶的目幽幽地亮。 兰灵儿抱着饿扁的肚子,蜷在床上,心中悲叹,那贱人竟然来绝食这一招,啥酷刑都没用,竟来绝食这一招。静悄悄杀人与无形! 秋菊牙关打着颤,“小,小姐,你,你不怕么?” 兰灵儿翻了个身,枕着双臂,无奈道,“在得到你家小姐前,他暂时不会杀我们。” “可,可我很怕,那个人,那个人没有人性啊。” “……等等看吧,夜公子不是在外面呢么,他会救我们的。” “会么?” “会么?秋菊,你是质疑的口气?” “我……我不是有意的,可……这里毕竟不是桐川,夜公子就带了两个人……” “他一个人可抵十个。” 兰灵儿语气里是满满的骄傲。 “是么?我那么厉害?” 忽然,幽深的暗室里响起一道低低磁性的声音,性感而微哑,似夜之神,在喃喃低语。 兰灵儿蹭一下坐起来,双目大放光彩,于室内四处环顾。 空无一人。 秋菊筛糠似的哆嗦起来。 兰灵儿警惕地翻身下榻,怀里抱着枕头,像猫一样脚抬起老高,轻轻地落下。 一阵微风打着旋儿触到她月白襦裙的褶边,幻化无形。 背后传来轻微的“噗通”声,似人倒在床铺上的音。 兰灵儿倏忽回头,秋菊倒在榻上。 朱红色跋步床旁边,立着一墨色身影,漆黑的夜,其双目熠熠生辉。 “是我,别怕。” 如星之双目飘移近前,借着窗口微光,兰灵儿看清了他,他恢复本来面貌了。 在怒墨如涛的夜,他的面孔,如神如祇。 夜天看着对面的女孩,粉色的衣,似一朵幽冥之中的玫瑰。 破窗而过的风,寒冷肃杀,兰灵儿眉目之间挂着警醒的霜,欺身近得夜天身边,低沉有力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样?” 她机警如炸毛的小猫。 夜天的声音夜色里听去,如温柔的纱幔,将她无边包围,“我没事,你饿了吧,走,去外间吃点东西。” 啊,他带了吃的?! 前一秒还似个在线特工,后一瞬听说有吃的,一声压抑不住的欢呼冲出嘴边,兰灵儿眼里瞪着绿莹莹的光跟在夜天身后,来到次间小小会客室。 会客室有个榻榻米,中间放一方形案几。 夜天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熏鸡,放到荷叶上摊开,回目看着她,“快吃吧。” 兰灵儿二话不说,跪坐到榻上,挽起衣袖,撕下一片荷叶当做手套,两手并用,撕开鸡肉,斯文中透着野蛮,吃起来。 鸡肉的鲜香裹在酥脆的外皮下,还带着热乎气,汁肉迸发在口腔里,太香了。 她惬意地微仰着头,双眼眯起来,享受无比的样子。 夜天嘴角挂着宠纵的笑,起身给她倒了杯茶。 第61章 非活不可! 一直吃了半只鸡,喝了一杯茶,才觉得饱了,才想起来伸过脑袋问他,“你吃了么?” “嗯,吃过了。” “那就好,这半只鸡留给她们俩。”兰灵儿包裹好荷叶,倒扣在桌子上。 “你们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城内又出了采花贼,张光祖带着人满城缉捕,还代他父亲张太守夜里也守在那家人家里,尽职尽责,不会有空管这里。”夜天坐在案几另一边,看着她。 兰灵儿美丽的眸似琥珀微闪,“代?张太守去哪了?”她听出了端倪。 夜天摇头,“这个,我暂时也不知道。” “哼,”兰灵儿嗤一声,“他还去抓采花贼,最大的采花贼就是他!真是贼喊捉贼!” 闻言,夜天一顿!惊醒,跳上他的长睫,长睫下,寒潭幽目乍破灵光,“你说的有道理。” 兰灵儿也领悟过来,她倏地越过案几,探过半个身子,声音里带着紧簇,“假设张光祖真是采花贼,他还敢去受害人家里,说明其家人并不认识他,那他与其交往的身份便不是太守的儿子。” “是慈济。”夜天想到了。 “对!查这些丢失女子的家人,问他们家小姐是否都认识一个叫慈济的公子!若所答皆同,那,即便没有楚玉如,我们也可以再设套,牢牢抓住他的把柄了!”兰灵儿长舒口气,回坐榻上,表情轻松起来。 夜天长睫扬起,看着她,她这么轻松,只想着怎么抓住奸人,却丝毫没有对自身死亡威胁的恐惧。 待张光祖腾出空来,必第一时间来折磨她以追问楚玉如下落的。 所以,不能让那奸贼腾出空来! 夜天收起衣袍,自榻上起来,说,“我这便去盯着张光祖,追查他的行踪,你在这里一定要小心。” 兰灵儿点头。 夜天伸手探入衣襟,摸出一把匕首来,递给她,“寥表防身。” 兰灵儿接过来,紧紧攥着,眸光紧紧看着他,“孤身入狼穴,你也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这便走了。”夜天深深的目看着她。 兰灵儿忽地想到姚青梅,“这姚青梅说是山贼的女儿,白日里她带来不少人手,外界还不知她被囚的消息,或许可以查查看是哪家的,有没有可能同其父亲联手。” 她紧接着急切地说,“你不用考虑我的,我可以照顾自己,你们在外面有太多事要做,心无旁骛地去办吧!” 夜天默默地听着,望着她无畏聪慧的小脸,缓抬手,想触碰她的脸颊,终是停留在侧,喉间却是微叹,轻而飘渺的声音如梦呓般,“如今,我有了非活不可的理由了……” “什么?”兰灵儿没听清。 “我去了,必要时,让秋菊启动楚大人家的暗格以藏身,等我!” 夜天说完这句话,身形如黑色的闪电,自窗边倏忽消失不见…… 兰灵儿紧紧抱着匕首,呆怔片刻,回身抱起半只熏鸡,走回卧房,唤醒秋菊,让她吃。 秋菊讶异于不明不白昏睡后的惊喜,边往嘴里送鸡肉,边看着兰灵儿脸上的淡定,心里话,不怪小姐不紧张,她口中的夜公子或许真的一个顶十个呢。 两人吃了个饱,只留了一个鸡翅膀放在姚青梅枕头边。 夜已格外深沉,秋菊取了块方巾遮住窗棂,屋里暖和多了。 两人并排躺在榻上,不多会儿,便传出秋菊均匀的鼾声。 兰灵儿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桐川,鹿州,他们说的桂丞相,方方面面…… 自成了兰二丫,做了不少“疯狂”的事。这些事放在这些人物的牵扯里,利与弊,纠结撕扯着肚肠,使她的眉紧关而不开。 索性起来,站到窗前,幽幽地望…… 若不“疯狂”又待如何?天公总要风光明媚,百姓们,爹爹娘亲姐姐,才好永世无忧的活啊。 只是这一趟的代价和未知,令人不可捉摸,而心生焦虑。争斗,难的不是敌人的露面,难的是敌人并不露面,暗黢黢躲在阴湿的角落憋着坏。 青灰色的天,沉沉漫漫。 鹿州城,一处普通的民宅,黑漆大门,一个丈许见宽的院子,几间平房。 正中一间,室内墙徒四壁,正中一方桌上摆放着一个青黑的瓦壶,壶下有一茶杯,杯中冒着丝丝热气。 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端起杯,放到嘴边慢啜。丝丝茶雾,遮掩不住他寡淡的眉眼,他的眉发散乱浓厚,往两鬓斜出,阔而薄的眼皮,似遮不住鼓出的眼球,眼球里的光,阴险邪恶。 在外人面前,他是一身紫袍襦冠,谨慎守礼的慈济公子。在这简室里,这杯茶的旁边,他是灰蓝长袍,如毒蛇般狠辣无情的张光祖。 谁能想到,这座普通简陋的民宅,便是鹿州的执掌者张青云张太守的儿子张光祖的别院呢? 一杯茶喝光,门上有动静。 张光祖不耐烦地呵斥道:“滚进来!” 屋门轻轻推开,蹑手蹑脚进来一黑衣人,匍匐地上,回禀:“主人,人都在,无任何异常。” “无异常?姚青梅不就是个异常?!”鼓泡眼瞪着地上的人发怒! “是是是,姚青梅无端闯入,闹了一阵,踢破窗户纸,别无其他。桐川来的那俩一直没有动静,属下来之前探看过,已睡了。” “睡了?好啊!”张光祖腾地站起来,搓搓手,“今晚有夜宵了!” 说着,抄起斗篷往外就走。 地上的黑衣人大慌!急急就地转个大圈,跟着张光祖的脚爬过去,“主人,主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太爷临行前特别嘱咐了,主人万不可轻举妄动啊!” 张光祖往外奔走的脚停住,泛着白眼转过来,“你要管我?!” 黑衣人吓得一哆嗦,狂磕几个头,忍着疼大声道:“太爷嘱咐过,太爷嘱咐过,不可轻举妄动,不可轻举妄动!待太爷功成,再用夜宵不迟!”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张光祖鬼叫一声,啪地摔了斗篷,吼道,“她那些跟班呢?你们搞定那些跟班,没人能使他们与桐川往来通信,我便轻举妄动了,又能怎么着!” “主人,跟着那俩女的来的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守在楚府门口,一个守在您城里的本宅,另一个却是不见,恐有所动作,主人还是小心为妙,耐心等太爷的消息,太爷也是为了您好啊!况还有姚青梅,若姚寨主知道我们关了他女儿,恐生变故,于我十分不利。” “他能怎么的,不过是我爹帐下一条狗!” “主人,太爷不在,姚寨主又在城中腹地,若突起骚乱,必为我方掣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这夜宵还吃不吃了!”张光祖狂躁如野兽,忽然,他一拍脑袋,阴沉一笑,“不怕他骚乱,有秦府尉呢。” 黑衣人脖子上的汗一滴滴挂下来,“主人,调动秦府尉,非太爷兵符不可!” 张光祖愤恨地瞪他一眼,一脚踢过去,把黑衣人踢个仰倒,“太爷,太爷,你们都是我爹的好狗!” ...... “梆梆梆!” 远处传来敲更的声音,更夫遥远又逼近的唱更声飘飘忽忽钻进耳朵里。 鼓泡眼阴邪的眼珠子在黑暗里发着渗人的光,“要不是楚玉如这贱人泄了底,本少爷也不至于这般憋屈!该死的贱人!” 黑衣人趴在地上不敢吱声,不过他知道,总算是劝住了。 “去,把那些阴壶给本少爷看好了,一个也不许跑掉!” “是……” 黑衣人领了命,急急忙忙爬起来,蹿出门外,喝令手下,清一色的黑头巾黑直缀的黑衣人们,“务必寸步不离地看着格子间,一个女人都不能让她跑掉!” 黑衣人们低低答应。 夜半三更,黑衣人伺候张光祖更衣。更衣完毕,疾步引着他入了后门小轿,小轿在城中蜿蜿蜒蜒爬行许久,停在一处高门阔宅。 轿门打开,一朱红绸缎衣,手执富贵山水扇的翩翩公子走出轿子,其人站在门前鬼鬼祟祟回望街上,鼓泡眼滴溜溜转转,回过头来钻入大门不见。 门楣之上,高悬一牌匾,张府。 ...... 第62章 贴身护卫 次日,青灰色的天空竟放了点晴,兰灵儿起身端来水盆洗漱。 姚青梅抱着肚子哼哼,“饿死了,饿死本姑娘了,爹,爹啊,女儿被恶人关起来了,你知道么,快来救人啊.....饿啊.....” 水盆哗哗响,兰灵儿已洗漱完毕,端着水盆回净室。 姚青梅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既有吃的,不给我多留点,就给留一鸡翅,够本小姐塞牙缝的么!” 兰灵儿嘴角坏坏的笑,放下水盆回来,“大小姐别着急,等会我们要求出去,去厨房弄点吃的。” “谁给我弄啊,关了这么久一个鬼影都没有……哎哟喂……哎哟喂……” “我们肚子也饿了,走,起来,找人放我们去厨房。”兰灵儿靠近屋门,扒着门缝往外瞧。 一些头裹黑巾,身穿黑土布衣的打手,扛着大刀分散在院子里,打眼细数一番,总有十个守门的。为数不少啊。 “啪!”兰灵儿大力一拍屋门,“来人啊,我们要吃饭!” 蜷缩着的姚青梅一怔,“哟呵,看不出来这小身板有点气力啊。” 饥饿使她不再犹豫,爬起来,同灵儿一起拍门,“狗蛋,土鳖,都死哪去了?!给本小姐滚出来!” “狗蛋?土鳖?”兰灵儿微讶。 “昂,吼吼吼,”姚青梅笑道,“我爹派给我的手下,没个好名儿……” 她再接再厉地拍门。呼唤着昨日带来的那些人。 却无人应她。 兰灵儿盯着院子里瞅着她们这边乱笑的打手们,仔仔细细地盘剥,鹰一般的视线再次浮现在她眼中,她缓缓伸手拍拍姚青梅,“别喊他们了,他们应是都死了。” “啊!我带来那么多人?!”姚青梅炸跳起来!扭曲着眉头不可置信。 “是啊,从你被关在这里,张光祖就铁了心要撕你的票了,还能留着你手下么?” “不,他不敢,他怎么敢,他那些烂糟糟的事都是我爹给办的,没有我爹,他就失了胳膊失了腿,什么都不是!”姚青梅脸色煞白,肚子都不觉得饿了。 “小姐,”兰灵儿摇摇头,“他怎么会什么都不是?他爹是太守啊。你刚才也说了,烂糟事都是你爹办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你?!”姚青梅惊骇地颤抖,指着兰灵儿声调都不是人声儿了,“你你你放屁!” 兰灵儿抱着肚子皱眉,“不好意思,肚子饿的厉害,连屁都没了。” 其实这女的心里都明白,就是不愿意接受事实。 兰灵儿朝她嘟嘟嘴,继续拍门,“来人,我们要去厨房弄吃的,又不会跑,怕什么呢!要饿死我们,张光祖也不能同意!” 姚青梅呆在原地,任兰灵儿呼叫,神思不属。 不多会儿,门上却响起了开锁声儿,姚青梅一激灵!锁打开了,黑衣打手扛着大刀鬼叫:“快点的,要不是公子留着你们做阴壶,还容得你们这般逍遥?不知死!” 阴壶?! 姚青梅没听懂,兰灵儿脑中扑闪闪想起桐川的那几个男孩子.....,原来张光祖阴恻恻的攒着坏,都使在这呢! 既称为壶,必不把她们当人待了! 兰灵儿且忍着恶心,捂紧匕首,拉着姚青梅同秋菊一起来到厨房。 楚府的厨房自是应有尽有,不论什么艰难的境况,一定得吃饱是兰灵儿一直坚持的信条。和面,剁肉,调馅,挽起袖子动手包饺子。 饺子可以带回房里去吃很久,就算他们一天不放她们出来都没关系。 姚青梅开始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后受到她们俩忙忙活活氛围的感染,也开始动手帮忙。 兰灵儿状似无意的说道,“看你的样子也不经常干活,他们还骂你是山贼的女儿,若是山贼,哪能把女儿养得这般娇贵?” 姚青梅一手捏了个饺子皮,往里塞馅,听她这么问,抬起眼来瞥瞥,嘴角扯一扯,嗤道,“你这丫头年纪轻轻鬼点子不少,拐着弯的打听本小姐出身,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也不必费劲,我都告诉你.......” 擀面棍在面案板上骨碌骨碌不停擀皮,姚青梅将身世和盘托出。原来所谓山贼,不止在偏远城外的荒山野岭,鹿州城内却有座巍峨的高山,名百佛山,寨主姚老大在此盘踞十年有余,纠结起一帮徒众,对外以百佛镖局立世,私下同张太守父子来往极其密切。 至于镖局都干些什么事,姚青梅却是不知道的。 到底是一山之主的女儿,除了爱情这件事,对于其他,也是有些世故的,她扔下手里包好的饺子,没好气的说,“你这小丫头,若我猜的不错,是奔着拿张光祖把柄来的,他若真坏到芯子里了,我也不反对你们拿他,可不能牵扯到我爹,知不知道?” 兰灵儿皱眉,撅着嘴,使了小性子,“这位小姐姐,说什么呢,什么叫牵扯到你爹?就连你,我也是第一次见,好不好?” 姚青梅这才咧嘴笑了,“哼,小丫头就是机灵,耍乖卖好。不牵扯到我爹,我们就还能做做朋友。” 兰灵儿眼珠转一转,嘻嘻一笑,两只手搓搓捻捻,伸到姚青梅眼前,“我们要是成了朋友,你爹爹的势,能不能借来用用.....” “你不是有人手么?”姚青梅皱眉。 “哪里来的人手?”兰灵儿挑眉。 “没人手,鸡翅膀哪里来的?” “哦,原来你是从鸡翅膀瞎猜的,告诉你吧,我就是一只飞蛾子。” “怎么说?” “来扑张光祖这把烈火呢!” “......不怕烧死你!” “怕啊,但是我也不能坐等被人家烧死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给我交个底。” “嘿嘿,说出来,吓死你,某便是.......” 兰灵儿挺起腰身,作势要说,话到嘴巴,圆圆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却又咽回去了,哈哈一笑,“说出来,真怕吓到你,哈哈哈,还是先不说了。” 姚青梅气的仰倒!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姚青梅扑上去,手抓起来就吃! 裹在唇齿间的绝美味道令她怔了神,肩颈抖一抖,叹道,“死丫头,就冲你这做饭的手艺,本小姐答应你,让我爹帮忙留你性命。” 十几平米见方的大厨房,热锅的烟火气迅速充斥起来,暖洋洋令人恍惚。 兰灵儿不忍打破姚青梅的梦,眉眼只管浸润在这片热气里,嘴里咀嚼不停。 透过片片雾气,大刀黑衣人紧紧守着厨房的门。 一天一夜,两天两夜,三天三夜过去了,原本抱着必有一番争斗拼狠的预想,却根本没有实现。 一切,静的可怕! 站在被踢破的窗棂前,兰灵儿扭头问身旁的姚青梅,“青梅姑娘,让你爹帮忙留我性命的话,如何算数?我们出不去,你爹的人进不来……” 姚青梅狠狠皱了眉,抬起手指咬着,牙缝里犹犹疑疑挤出几个字,“不对劲,很不对劲,我爹不可能不来找我,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秋菊胆战心惊的挨在兰灵儿身旁,极目去望,就连夜公子也好几天不见了...... 夜再次来临,三个人全都睁着眼未睡,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压过来,使得一屋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约莫戌时,窗楞上响起极细微的声音,兰灵儿倏忽抬头,一道黑影以几不可查的速度闪进来。 本耷拉脑袋的姚青梅瞬间跳起,竟带着功夫朝黑影袭去。 秋菊哆哆嗦嗦捂紧嘴巴靠在兰灵儿身上。 黑影挥起袍袖,一点,姚青梅僵在当场。紧接着电闪般奔射到兰灵儿面前,细细的眼,磁性的声音低沉:“是我!” 秋菊大松口气。 “怎么?”兰灵儿短促地沉声相问。 “有些不对劲,我们得离开这里。”夜天来不及解释,挥起袍袖,解了姚青梅的穴道,清冷的声音说道:“你会功夫,一会跟着我出去。” 姚青梅还自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见夜天已打开屋门,眨眼间解决了门口守卫,夺下其大刀扔给她。 姚青梅手忙脚乱的接住,手里提着大刀,热血便往脑袋上顶,急吼吼往外蹿。 夜天长臂伸出一把捞过来兰灵儿,贴身护持,沉沉冰冷地声音扬起,“姚青梅,护住这个丫鬟,只准跟在我后面,否则,生死自负!” 说完这句话,夜天已带着兰灵儿掠出去!院子里的守兵蜂蛹上来! 姚青梅本想说,你个丑书生向谁发号施令呢?!却差点被眼前一幕噎死! 只见这黑袍书生,一刹那变成黑夜之死神,入了包围阵中,袍袖如刀,左右翻飞,身子牢牢护住那丫头,所移身动影之处,皆以己身挡住刺来的利器! 身形左冲右突,宛若惊天游龙,片刻便游出包围圈,立身于大门处,沉沉如霜的声音低喝:“还不快走?!” 姚青梅直了眼! 在她面前,僵直死立着的十多名打手如原木般噗通噗通挨个倒下,再无人有反抗之力。 兰灵儿见她呆立,急出声,“姚青梅,带着秋菊,快走!” 怔住的主儿这才动了身,拉起秋菊跑过来。 又是一番精彩缠斗,单方面碾压,姚青梅没费一丝拳脚,随着夜天出了楚府。 上了街面,夜天的臂膀犹未松开。 姚青梅盯着前方的两个人,地上的人影都合成一个了,看看人家的舍身护持,想想自己的遭遇,不由心中酸楚,曾经所有的爱恋柔情,此刻化作汩汩戾气与愤恨,激荡在胸! 第63章其人之道,其人之身 趁着夜色,夜天犹不放下兰灵儿,大手掩在袍袖里,牢牢揽住她的腰,长身掠动,急欲撤出长街。 忽然,他的睫倏地扬起,看向另一侧街面,眼射出机警的亮光,沉沉一声喝:“快,躲起来!” 嗖地,掠身至暗影里,猫在一处拴马木桩后。兰灵儿自他臂膀间抬起头来看去,对面乌压压上来一批人,迅速在楚府前门布排,一队守住前门,一队去了后门,为首的黑衣人一声令下:“除了桐川来的女人要活的,其他所有的女人,全部杀掉!” 乌压压的黑衣人,如一团邪恶的黑云,压向楚府...... 姚青梅怒气满盈,这厮真要杀了我!她再也忍耐不住,提着大刀就要往外跳。 “别动!”夜天喝令,“此时出去,找死么?!” 姚青梅硬生生停下,眼里冒着火,咬着牙说道:“我一定要杀死他!我一定......!” 她见夜天周身冰冷如霜,眼神并无丝毫落到她身上,只觉满腔郁闷痛苦与愤恨无处发泄,只好盯住兰灵儿,“你怎么说?!都是女人,你觉得这口气我能咽得下去?!” 兰灵儿动了下身,腰间的力道并无丝毫减缓,她一转头便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因他把她几乎整个提在手里。 她转目看着姚青梅,低声说道:“报仇不急于一时,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况此刻我们人手不够,你若陷进去......” 姚青梅眼里慢慢泛出泪来,她低低抽噎,“此一番深情错付,我姚青梅此时痛不欲生。你们不知道,张光祖平日并不在张府,我去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他,此刻若不抓个活口问问,恐难以抓到他尾巴了。” 说到此,又转目四望,疑惑道,“你们的人手呢?怎么就这位公子一人?” 兰灵儿的确没发现大江,大浪的身影,但此刻却不便多说,夜天这么做,定有他的理由,只应道,“便就这一位公子,难道不抵千军万马么?咱们还是快走吧,等他们发现里面没人,追出来,又是麻烦。” 语音刚落,夜天已携着她动了,迅速往另一边急撤。 “一人抵十,我便可信了,千军万马,你咋不上天呢。”姚青梅暗自嘟囔一声,跟在后面。 直到跑出五六条街,远远便瞧见一辆马车狂奔而来。 夜天带着她们立刻收了势,闪在一边等。 兰灵儿被夜天拦腰单臂揽在身侧,因她近日伙食比较好,身材迅速蹿高起来,一扭头,再加一仰脸,真的是太近了,近到能看到他长睫在鼻梁上筛下的影,能看到他喉间滑动的结...... 姚青梅在旁吐吐舌头,瞥瞥嘴,心里吐槽不已,要不要这么黏,这还抱个没完了。 马车堪堪停在他们面前,大江大浪在车辕一人一边,行色匆匆,目急如火!“快,快上车,赶在城门戒严前!” 张光祖那边想必已发现她们逃走了,他的手下自去报给他,再到领了他命令全城戒严,需要时间! 而夜天他们,就要这个时间差! 他们迅速上了车,大江大浪一丝没耽搁,纵马疾驰。 马车摇晃颠簸的很厉害。 自入了马车,兰灵儿从夜天身上挣下来,自坐到车壁侧座。 奈何马车晃的真的很厉害,她慌乱的左右支手去抓个可以握住的东西,并没有...... 夜天的黑袍神过来,坚实的臂膀挡在她面前,稳稳的身形俯身靠近她,靠近她酡红的脸,低声道:“抓住我胳膊。” 不怪姚青梅淌酸水,兰灵儿其实脸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腰间清晰的力感,鼻间充斥的皂香气,直入脑海! 此刻,臂膀就在她面前,她的脸火火的烧起来,手牢牢巴着底座,愣是没动。 夜天见她如此,知她害羞,嘴角勾起一抹邪魅,却也不再逗她,身体放松往后倚在车壁,长腿却伸出去,靴子抵在兰灵儿外侧座下,给她垒了个三角的安全堡垒。 睹之如此,坐在外侧的姚青梅大大的翻了白眼,牙齿咬的咯咯响,要不要这么秀?! 她恨恨地拿眼去瞥瞥兰灵儿,眼风再去刮夜天,心中却一咯噔,只见看似漫不经心带着慵懒的男人,待她看过来时,狭长的目却带寒光一射!冰冷无情,还带着丝阴沉。 她的心脏不由哆嗦一下,这男人好狠的眼神!像要杀了我。再不敢去刮他们,牢牢坐稳身形。 “砰砰”车壁上响起几声轻敲,大江提醒:“小心坐好,马上到城门了!” 车身明显加速,更剧烈的晃动起来,兰灵儿沉静了脸庞,圆圆的眼睛微眯,目色沉定,双耳竖起,注意去听车外的动静,双手牢牢巴住左右车壁。 终于到了城门,马车停下来,传来守兵的呵斥声。 大江跳下车辕交涉,一阵窸窣窸窣的悄语,有银子相互碰撞的声音,过了不多会儿,马车便重新动起来。 兰灵儿长舒口气,放松下来。 马车平稳的行驶了一段路,估计脱离守兵的视线了,再次狂奔起来! 剧烈的颠簸使兰灵儿轻飘飘离了座位,身子向后甩去,直把她掀翻。 在昏头晃脑的颠簸里,她觉得身上一轻,熟悉的力道感传来,这一次,她脑袋更晕了! 夜天竟把她像提个孩子一样,架在两腋下凌空提起,放到他身边,使她与他平起平坐。 他身上的热,毫无顾忌的传来! 兰灵儿紧蹙着眉头,努力地呼吸着,脸上的热辣感重到头昏。 耳边忽然一痒,她猛地缩缩脖子,夜天磁性的音令人从头苏到脚,“依靠着我,没事的。” 兰灵儿又怂了,每每怂的时候,她就不说话了...... 车的另一边,姚青梅和秋菊由各坐各的,到紧紧抱在一块儿以稳住,也算是升华了友谊。 车行半个时辰才渐渐缓下来。 姚青梅和秋菊恢复分开坐。兰灵儿急急离了他,坐到他侧面。 只见姚青梅吸吸鼻子,掀开车窗帘往外看,“燕子山都过去了,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夜天不吱声。 兰灵儿美丽的目转向他。 却见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叶包,递给她,温声说道,“先吃点东西。” 姚青梅直勾勾看着这只鸡的移动方向。 兰灵儿心中微叹,看来他要告诉我的消息并不乐观。 撕开荷叶包,里面的鸡肉香气扑鼻,撕开鸡肉,挨个分给他们。 一只鸡啃完,马车渐渐行进深夜里。 姚青梅有点害怕,瞅瞅这个,看看.......,她不敢看夜天了。 夜天擦了擦手,狭长的目微垂,语音带着一丝丝暗哑,“一州太守不坐衙这许多天却是奇异。按时间看,我们来了,他却走了。他走了多久,张光祖便隐伏了多久,是不在意我们,还是另有他谋?有人看见张太守亲自带着一支镖队出城去了南边,镖队还有府衙的兵押送,大江大浪去核查了痕迹,车辙拐去的方向,是桐川。” 兰灵儿惊然回眸!圆圆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带着惊讶,急促,焦灼! 若是张青云真的去了桐川,那董知县岂不有如鱼儿入了海,找到了娘家?把底子一漏,屎盆子一推,全赖在连翠山身上,董大是被连翠山挟持,不得已抄了桂府,糟蹋了良民桂老爷,原因,连翠山惦记上了桂府的财! 即便不如此,太守要知县放了桂大户,知县能不同意?! 我们来了鹿州,他倒以我之道,还我之身,也去了我老家! 兰灵儿一寸寸收回眼里的惊然,沉下心思来,慢慢思量...... 车厢内一瞬陷入奇静。 ...... 这张青云到底去没去桐川? 答案是肯定的。他去了!他很得意,他可是在江湖浸淫多年,手段高超之人,似这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玩的不要太好,好不好! 他命令姚寨主点齐两百镖兵,又领着府兵,日夜兼行。 当他看到桐川知县董大屁滚尿流爬出来迎接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对他来说,我这怕不是神兵天降吧! 他等不及,立刻要忙事业,“董大,本府命你立刻迎桂大户出来!” 董大见太守大人突临,确实吓呆了,听他命令,顿时恍然,大人用了“迎”而不是“拿”!果然,这桂大户岂是那么容易动的?这不,太守大人亲自领兵来护他了,那个书生不在,我也没办法啊,只能放人了。 他谄媚地笑着,哈着腰,亲自去大牢走了一趟,“来呀,打开牢门,迎咱们桂老爷出来。” 牢头忙不迭答应,这几日那些棕头巾忽然撤了,终于没人再看着他,不准他收来探监之人带的银子了,现在县太爷又亲自来接桂老爷,果不其然,桂老爷岂是轻易动的?关是关了几日,还不得放出来?那帮棕头巾就是不知死! 忙取了钥匙,催促狱卒带路,一路小跑着跑向桂大户待的牢门。 第64章土鳖的智计 桂大户在角落,窝在草堆里,耷拉个脑袋,无聊的捡拾稻草。 牢头躬着腰,笑:“桂老爷,董大人亲自来接您来了,就在牢外,咱这就出去吧。” 谁知,那桂大户不理不睬,仍在捡拾稻草,一边一条条的将稻草编成绺子。 这是生气啦,也是,谁能不气呢?这么些日子的委屈,可不得发泄发泄么。牢头耐着性子,腰躬的更低了,又将话说了一遍。 谁知,桂大户还是不理睬。一味的埋头编草。 牢头渐渐觉得味道不对,这桂大老爷莫不是傻了? 他拿出钥匙去开锁。 哗啦啦钥匙叮当叮当的响,引起地上桂大户的注意,终于停止编稻草,嗷一声叫着站起来,扑到牢头开锁的地方,好奇的去抓他手里的钥匙,一把将钥匙抢在手里,哈哈鬼笑着在牢房里乱窜,“噢,噢,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好玩,好玩!” 牢头呆住了。 那“桂大户”玩的高兴了,终于肯正面看他了。 牢头看清了一张满是褶皱,七老八十的脸庞,与他整日在牢门口看到的老乞丐一模一样! 我的老天爷啊。 牢头鬼叫着连滚带爬的出来,扑倒在董大脚下,惶惶然,可怜兮兮的抬起头,“老爷啊,桂大老爷不见了!” “什么?!”董大大大的吃惊!“是谁?!” “小的,不,不知道.....” 董大惊惶的四处望望,他可是暗地里下了命令,命牢头眼都不眨地盯着桂大户的,怎么就,怎么就被掉了包? 是谁?是谁? 他感觉心脏里的血凝住了,有一种卧榻之侧,猛虎酣睡的恐惧! 这恐惧使他清醒下来,脸蛋立刻垮了,眉头皱成一团,俺滴娘哎,还能是谁啊,不就是那帮棕头巾么,除了他们,谁还肯对桂大户下这么大力气? 那帮人不好惹啊。 董大一瞬间,瘫倒在地。 ...... 认识兰二丫的人都知道,二丫不好惹啊。 暗夜里疾行的马车里,却坐着这古朴的世界里强势介入的女孩子和她的朋友们。 车里的空气,因兰灵儿垂眸思量,而变得格外静谧。 夜天狭长的目带着柔和的光,毫无保留的看到了兰灵儿小脸上的变化,由起初的惊骇无措,到慢慢冷静思考,就知道她不是那么容易崩溃和被打败的人,此刻她的小脑袋里一定在紧急地转啊转。 果然,总角的发扬起小脸来,大大眼睛闪着聪慧,看着他,“为何今夜楚府却有了动静?莫非,张青云得手了?” 姚青梅皱着眉头听他们对话,听他们直呼张太守名讳如儿戏... 夜天摇摇头,“张青云那边的详情,并不知晓,只是在鹿州,我紧盯的是张光祖,觉察到他今夜或有不轨。” 兰灵儿柳眉紧皱,喃喃道,“定是这张青云得了手,张光祖觉得留着我们也没必要了......” 看着她紧蹙的眉,夜天不由得俯身靠近,与她耳侧低语,“勿需太过担心,桂大户已被我提前转移了。” 他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都是维护爹娘,维护黄泥村的田地,桂大户是万万不能放掉的。 他微笑着看她的眉倏忽展开,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赞许的笑。 “礼物,真有你的,哈哈,此一趟飞蛾扑火,我只倚仗你一身好功夫,没想到,你却更完善周到的用了脑子,哈哈,想必那个楚玉如,你也已经安排好了。”兰灵儿恢复灵动活泼。 夜天忽起邪魅的笑,探过头去逼近她,“我这礼物,收的可舒心?” “舒心,舒心......”兰灵儿缩缩脖子,往后撤撤身,挨到姚青梅身上去了。 “今夜突袭楚府的打手们,无一人蒙面,张光祖已懒得掩饰,据此推断,桐川已在张青云掌控之下,我这个礼物却远在百里外,耳目俱遮住,恐不那么让你舒心了.....”夜天微仰起头,倚靠在车壁,目色无波。 兰灵儿心中一沉,他总揽了全局,心中跑了一串天地,眼里才有如此风平浪静吧。 听到这个消息,我却无法淡定了。 圆圆的眼睛目露鹰光,“哼,外地来客,再怎么猖狂,也得防着点地头上的,他远道而去,张牙舞爪,桐川是那么好控制的?大不了......” “大不了如何?你小脑袋在想什么?他带着数百人的镖队,还有府衙的兵.....”夜天宠纵的笑。 听到镖队,姚青梅再也按捺不住了,“我说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兰灵儿眼睛转一转,故意坏笑道:“你爹不是弄了个镖局?说不定你爹也在队伍里,咱们一起去找他啊。” 姚青梅胆怯地溜一眼夜天,敢怒不敢言,好嘛,刚出了狼窟,又被人劫持,我这命啊...... 只听兰灵儿幽幽说道,“数百人的镖队加上府衙的兵,又能怎样,不过是冷兵器时代......” 夜天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没有,我是说,我们不是有徐老大么,他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夜天嘴角微勾,神秘莫测地说,“张青云要找连翠山的茬,他怕是得扑个空了.....” 夜色越发深沉,马车行动间,窗外的风呼呼的响,穿林过树,一刻也不停...... 时空趁着夜色长长延伸,夜之神先一步到达桐川,俯瞰这片天地。 兰二丫刚刚与众兄弟开拓的晴天,能维持住么? 桐川县县衙正堂,尽管是夜之子时,仍然灯火通明,忙活了几天的张青云撅着胡子怒气冲冲的坐在正堂案几后,瞪着堂上跪着的董大。 桂大户竟在董大眼皮底下没了! 再追问下去,董大便供出一帮裹着棕头巾的人,供便供了,却说不知道那伙匪徒的所在,说桂大户都是他们假借他的名义办的,与他无关。 这老倭瓜想把自己都摘出去! 你都摘出去了,我怎么办?桂丞相问罪下来,难道要我顶着? “董老爷,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本府要三个人,一个是楚玉如,一个是贼头子,最重要的一个,桂大户,你看着办吧。”张青云撂下话来,起身要走。 堂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张青云唬了一跳,只见董大哭的梨花带雨像个妇人,连滚带爬地过来,抹一把鼻涕道:“大人,小的是个死的了,没必要欺瞒大人,只知道那伙匪众来自连翠山,各个身仗大刀,要弄死卑职,卑职怕啊,桂大户定被他们藏了,大人威武,不如去一趟连翠山......” 张青云憋着怒火,一脚踢过去,“让本大人去,要你这货有什么用的?桂丞相几次下函,反正我是顶不住了,限你一日时间,若找不出桂大户,你便哪凉快,哪待着去。” 董大大哭不止,“大人,卑职......卑职去还不行么,不过,不过......”他滴溜滴溜贼兮兮的眼,问道,“那楚玉如却是何人也,为何大人势所迫也,急着要这个人呢?” 张青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儿子犯下的丑事,大力遮掩至今,岂容别人无端猜测? 他跳下案几高台,冲董大一阵拳打脚踢,发冠都乱了,满脸横肉抖个不停,“把你个老倭瓜,让你去找你便去找,竟敢质疑本府的命令?” 董大哀哀哭将起来,地上翻着滚躲藏着“欺凌”,眼里的精明却躲藏在懦弱下恻恻闪着光,他要楚玉如,定和他鹿州的案子有关,待我查访查访,若落到我的手里,也好拿个主动。 大声的哭嚎不停,他却翻滚着到了堂外,爬起来,边往外跑边大叫,“大人,别打了,别打了,卑职去还不行么,卑职这就去了,呜呜......” 鬼哭狼嚎走的远了,衙役们被传去集结,满城搜捕。 张青云喘着粗气坐到椅子上,挥手朝身后的人,“去把书吏带过来,我要拿到桂大户的所有案宗。” 手底下的人答应着去安排。 他自窝在椅中,吐出一口浊气,冷眼扫着窄仄的大堂。 如今可以确定,这董大这个熊样子,办桂大户绝不是他的手笔。 他阴恻恻的眼睛转转,想起手下探子递给他的画像,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细细的眼,黑袍衫。女人总角的辨,圆眼睛。据说,这两个人,是桐川县衙的实际控制者。看起来,不过是没毛的小子和稚龄的丫头,土鳖的样子,要拿他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没成想,却折了探子,那俩狗男女还冒充楚玉如去了鹿州。 楚玉如,那丫头竟然冒充楚玉如作饵,想钓我儿出来,一个土鳖竟有如此心气,我张青云倒小看了他们! 那俩探子,爷孙俩,一个老头,一个侏儒,数十年没有对手,靠着他们,张青云在鹿州玩的可开了,别说是鹿州,连京城他都能混上一二风云。竟在桐川折了! 他那个气啊,好啊,你们去我家里找茬,我就不会去你家里? 他来了,带着两百镖兵,五十府兵,训练有素的府兵,五十个足以绞杀县衙几十个棕头巾,提出桂大户了。 可奔波几日来到桐川,县衙里却一个棕头巾都没有了!桂大户也没了!更丢了楚玉如! 这一切都说明,那俩狗男女离开桐川去鹿州时,已做好了后路。 土鳖们竟有如此智计,他出离愤怒了! 第65章老爷我要跑路! 他想到了桂丞相,若桂丞相怪罪下来,再查到了楚府的事,张家一门九族,就保不住了。 他也得给自己留后手。 不多会儿,桐川的书吏过来了,手里捧着桂大户的卷宗。 张青云阴沉地问,“桂大户所有罪责证据是否也在里面?” 书吏答,一切俱在。 很好,张青云冷着脸让管家好好的收了卷宗,妥善的保管起来。 哼,证据在我手上,想怎么用,就是我的事了。将来就算事发,我便以此作为砝码,向桂丞相摆一摆,他若愿意护我,此证据就此消灭,他若不愿护我,我必有法子让这桂大户牵连到他身上去,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至于那俩土鳖,没了桂大户犯事的证据,谁能证明那些田地是桂大户抢的?他们俩就是刁民陷害良善,杀无赦! 哈哈,想着想着,张青云得意的大笑起来。 书吏胆战心惊的瞄一眼突然癫狂的太守大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董大自心里暗搓搓的有了主意,发了疯地去寻楚玉如,动用他在桐川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地皮氓流,每个犄角旮旯都翻遍了,连所有的尼姑庵,甚至大户家里的家庙都翻过了。 一无所获。 他深深的感到无助和弱小,站到街头,举目四望,前后无人,谁能体谅他悲苦的内心?这么多年的知县做下来,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出来安慰安慰我呢? 没有太守的把柄,我岂不任其磋磨了? 到了此刻,他倒深深的怀念起那个书生来,那书生是保他性命的,而张太守是来要他命的!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这决定使他兴奋起来。 他冷着脸摆出架势来,命令手下们回衙,他还有点事要处理,不必等他了。 属下们累了一夜,纷纷紧赶慢赶地回了衙门。 张青云听了禀告,怒气勃发!“董大呢?!” 是啊,董老爷呢? 董老爷不见啦! 这老倭瓜彻底把自己摘出去了!张青云气的脸色铁青!派人去董大家搜了一圈,无获,派人去所有他能去的地方,都搜了一圈,仍然无获。 折腾了一夜,张青云累了,他已经五十多岁,有个宝贝儿子养大不容易,就算屠了个把人,拐了数家女,又有什么错?还不是那些人家本来就贱?不能让这伙贱民把他给毁了! 他棕黑的脸膛露出坚毅的神情,真是的,就算我年纪大了又怎么样?!生活不经历风雨,怎么有彩虹?! 他当即决定放弃休息,连夜办事业! 他站在县衙院子里,叉着腰吼叫:“姚老寨,点齐兵马,跟我去连翠山!” 姚老寨,便是姚青梅的爹,听到太守下令,喜滋滋去安排队伍,只要跟着太守干,前途一片光明,况,梅儿都要嫁给太守的儿子了呢,亲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连翠山的匪才百来个人,都是些农夫草包,何所惧哉! 姚老寨作开路先锋,呼啦啦带着队伍出去了。张青云身旁的管家阴恻恻伸出脑袋来,“老爷,还有个法子,老奴说出来您听听?” “个老狗,有屁快放!” “是是是,桂大老爷既被这些草包们带走藏匿,山上哪个土旮旯随便一藏,咱就找不到。不若出高金悬赏,那些乌合之众哪有靠得住的?必有人前来告密,再加老爷兵势威压,定有人漏了底……” 张青云边听边啧啧称赞,连连点头,“好主意,好主意——个屁!” 管家一愣,老爷失心疯了?又点头又发火…… 却见张青云捋捋胡子,弹弹衣,怒道,“像本大人如此爱惜羽毛,怎么会做这等助纣为虐的事!” 管家彻底愣住!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脑袋是木头,”张青云苦口婆心,“桂大老爷是冤屈的,我们知道,可那些刁民知道么?!他们哪分得清是非黑白,若本大人悬赏告示上好言好语让人全须全尾的把桂老爷带回来,那帮刁民哪能就范?不仅不会就范,还会以为本大人与老桂一伙,污了本大人清白!” “这,这,是老奴欠考虑了。”管家撅着身子要退下。 张青云摸摸胡子却笑了,“你这老狗也不全是错的,这悬赏告示上的人,可以换人嘛,去,把我们带来的那对狗男女的画像给挂出来!” 管家满是褶子的脸,一下全起来了,谄媚横亘在沟沟壑壑,“老爷英名,老爷英名呐!” 张太守事业办的好,文武兼备,连夜纠集人手开赴连翠山。 一夜之间,夜天同兰灵儿的画像遍布桐川! 张太守这边带队走了,县衙空了下来。躲在街角暗影里的一团黑影动了,悄无声息的溜走。 “张屠夫走了,我得赶紧的,天这就亮了,我的金子哎,我的亲亲喔......”黑影边摸着墙根走,边嘟嘟囔囔,一路走到一处院墙后门,停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当初怎么把墙修的这么高呢,如今老爷我要爬回自己的家都这么困难。” 他踮起脚跳了几跳,根本够不着。没奈何,去搬石头垫着吧,满眼里望去,街面上竟没个称心的石头。 黑影彷徨乱走,如鼠般沿着后墙转悠,忽然,一尺见方的亮,从墙根里透出来,是狗洞! 黑影大喜,忙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匍匐着爬了进去。 一进入院子便一阵狂奔。 院子里一通破败景象,疯草乱石,墙屋脱漆,黑影磕磕跘跘跑,“老爷我容易么,明明富有万金,却只能住这样的房子,可怜我的牛奶浴池哎.....” 如此怜惜牛奶浴的,没有错,便是逃跑的董大了。 董大要跑,没有盘缠不行,折回家来取。一通猛跑到自己院子里,呼哧呼哧往卧房跑。跑到廊下台阶,俺娘哎! 借着黎明的光,在他前头台阶上却坐着一个人! 墨青袍子,头顶束冠,白玉为簪,脸色白皙,眉峰浓墨,却是好端端一个俏白脸。 天杀的,老天没送来美人儿,倒送来了一个白脸! 他伸指呼喝,“你是谁?为何擅闯本老爷府邸?!” 俏白脸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一番董大,站起身,却作一揖道,“您,您是董老爷?” 这番鼠头鼠脑,鬼鬼祟祟,衣衫不整的样子,便是办了桂大户,为民伸张正义,饱受民间称赞的董老爷? 董大见他知礼,放下恐惧,板起身板来,“昂,本老爷便是,你到底是谁,快快报上名来!” 俏脸忙唬得躬了九十度的腰,再恭敬的作一揖,“老爷,小生姓虞,名武,凤临县人氏,秀才及第,因仰慕老爷威名,望投身老爷帐下做一幕僚......” 听说是来投靠自己的,还仰慕威名,董大身板挺的更直了,端起架势来,“哦,原来是这样,老爷我虽薄有威名,倒也不用整日挂在嘴边,你姓虞,又来自凤临县,倒是出身名门,只可惜,我这里庙小啊。” 天光刺破黑暗,黎明褪去,新的一天来了。 董大端着的势,迅速垮下来,急急提了衣摆往卧房里冲,“对不住了虞先生,老爷我有急事,即刻就得走。” 急吼吼从虞武旁边掠过去,一头往屋里冲去。 虞武呆了一怔,他自邻县专程赶来,就是为了投靠一个明官,指望着尽心竭力的务公,将来能有所建树,谁知道,这位董老爷一是与自己预想的相差太远,二是,自己好像被他拒绝了? 可民间传的董知县,卧薪尝胆十数年,一朝奋起,将为祸乡里的桂大户绳之以法,是何等的可歌可泣,一段传奇佳话! 敢同他们凤临县虞家仇敌桂家作对,定十分忠正勇猛。 听说这样一位清官,竟出现在邻县,不过几十里的地界,他激动了,可桐川封锁了许多时日,直到近日才放松警戒,他这才连夜赶过来。 家族陨落,子弟跌落尘泥,他不甘心!他要出人头地! “董老爷,董老爷!”他忙呼唤几声,跟了过去,追到屋门口。 董大见他追上来了,急的不行,“哎呀,我就跟你说了,我这里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神,你快走吧。” “董老爷,您是不是顾忌我们是先皇后的族眷,怕被牵连?”虞武不肯放弃,急着相问。 董大极不耐烦,“哎呀呀,不是因为这个,实在是老爷我急的要命,这就要走啊。” “走?老爷,现在是辰时,老爷可是急着去衙门办公?”虞武带着希望问。 “办什么鸟公,老爷我要跑路!” “啊?!” 董大没时间跟他多说了,趁着张屠夫攻打连翠山,城中无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急忙伸手去推房门,闪身进去。 谁知这俏白脸一根筋,竟也要跟着进来。 董大急了:“你干嘛啊,我这卧房外人不能进来!快走!” 虞武深吸一口气,抿紧唇,提起下摆一甩,竟跪下了,昂然陈情:“老爷,虞武自问学富五车,诚心实意望投在老爷门下做一卒子,鞠躬尽瘁,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若顾忌俸禄,小生俸禄可减半,切勿如此推辞也!” “你你你!一根筋,一根筋!”董大气急败坏,“我都说了我是跑路的!” 他是真急了,连自毁名声的话都说了,“这么着吧,本来老爷我不愿意说自己的不是,可,你好歹也是曾经的名门望族,就给你这个面子。跟你说个实话吧,坊间传闻老爷我办了桂大户,为民除害,何等风光,那是假的!” “啊!”虞武大惊! 眼见他脸色更白了,董大脸上挂不住,尴尬道,“也,也没那么惨,老爷我还是办了一些事的。你听我说啊,实实在在去抓这桂大户下狱的呢,是连翠山的人,头子叫徐青峰,军师叫夜天,还有一个女娃子,据说是夜天的相好,也跟着出谋划策.......” 董大絮絮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虞武的眉头是越皱越紧,他在这一通石破天惊的话语中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消息,更听到了一个他早已关注许久的名字,夜天! 第66章邪门的林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人圈里开始流传一副字画,纹理之间可见大家风范,其势如龙如虹,令人十分崇羡,而字画的署名便是夜天! 文人才子各个想要打听夜天的来历,可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追溯到头上,也只寻到了桐川县的刀笔斋。 竟不想,此人是个绿林隐士。 可惜了,若非如此,真要好好结交一番。 董大把什么都说了,再不肯耽搁,把虞武往门外一推,“砰”地关上门,蹿进屋里。 绕过大影壁,亟不可待地望向他的牛奶浴池。阔大的浴池里白乳乳一片,还好还好,那帮人没给我破坏。 他急忙脱下袍子,跳下浴池,一猛子扎下去不见,不多会便冒出头来,手里拿了块金黄的东西放到池沿。又再扎下去,又冒出来,手里的东西一块块堆在池边。却是一堆金子。 待摸的够了,湿淋淋钻出来,拿包裹裹好,沉甸甸背在身上便跑。 一打开屋门,虞武还在。 那年轻人弱冠的年纪,耷拉个脑袋坐着。 董大稍稍有些不忍心,毕竟人家是冲我的名号来的,不如……,这背上的黄金实在是沉啊。 “小伙子,你要是混不上吃的了,不如跟着我吧,咱爷俩出去闯闯去。” 闻言,虞武抬起头来,见他背上一坨十分沉的东西,身子缓缓站起来,目色恍惚。 “年轻人,帮老爷我抗这个袋子吧。”董大喜滋滋地把金袋子转给他。 虞武接在手里,一试,里面方方块块,按分量和手感,竟是黄金。 一个县令竟有如此“薪俸”?虞武的心里一点点寒下来。 董大在前面轻轻便便地走。并没看到身后年轻人眼里冷冷的光。 虞武提起袋子背在身后,刚才尚在犹豫,此刻他倒是真的要跟着这个“好”知县了。 却说张青云连夜带队去了连翠山。到了山根脚,他两手撑肚,仰起脸来去看,好一座巍峨高山,这要是钻进去猫着,却也很难发现。当即,先派出探子进山查探,他自己同姚老寨带队后退五里,隐在山坳里。 等到天光破晓,探子返回来禀告,山顶上有座营寨,寨子的碉楼上有三两个棕头巾的喽啰在晃悠。营寨里散在外面警戒的兵满打满算十几个人,到处空空的,没看到人影。哨兵们并无一丝一毫警戒的心,全都窝在一起插科打诨,猜拳喝酒呢。 “这里肯定是他们的老窝了。”张青云志气满满,发令姚老寨带人攻进去,却留下府兵护持自己左右。 姚老寨眼珠转转,探过头说,“大人,连翠山既有能力劫了县衙,办了桂大户,不该只有这点人,莫不是有埋伏?” 张青云眼一瞪,严肃地说道,“本大人的探子早已查明,连翠山是用了诡计使那桂大户和董县猝不及防才得了手,他们一伙子徒众不过才百来个人,你有两百个,怕什么!” 姚老寨这才放心,百来个人,他还是不怕的,毕竟他的镖兵闯荡江湖,功夫还是不在话下。 两百个镖兵趁着破晓前的晨雾摸进山里。 一个接着一个钻进一片白茫茫的雾里消失不见。 山谷空幽,峰峦作势,便胜却神兵无数。 张青云竖起耳朵听,翘起脑袋看,山腰偶尔才传来一声喊叫和厮打声,随后便长时间陷于沉默,随后偶尔又蹦出几声哀嚎。 紧接着是一片长长的沉默。 左等右等,再不见声音。 他心中没来由一阵焦急,姚老寨怎么还不出来,他到底胜了还是败了? 再派探子入山。 探子连滚带爬的出来,面上带着喜色,“大人,姚老爷的旗插在碉堡上了!” “啊,那是我们胜了?”张青云喜的从草丛里站起身来。 “是啊大人!” “很好,我们进山!”张青云挥挥手,带着他的府兵精锐往连翠山进发。 五十个人,把他围在中间,躬着腰,瞪着眼,悄悄往林子里走。 此时,晨雾散去,山林间视野清明。 大片的血迹凸显显露出来。树干上洒的血红一片,却没有死尸!只是地上散落的小旗子可辩是姚老寨的。 张青云毛骨悚然,他的脚步慢下来。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府兵尖叫一声,倏忽不见! 后面的府兵骇了一大跳。有人急忙掉转头来禀告,“大人,前面有陷阱吞人!” “有陷阱?”张青云皱眉。脚步慢下来,不敢再往前走。山林怎么这么安静,若姚老寨攻占了寨子,为何不见欢呼,不见下来人迎接他? 他命手下大声呼喝姚老寨的名字。 山林间爆发出一阵粗粗的嗓音,“姚老寨,姚老寨!” 忽然,山腰处乌隆隆回了一句,“在,在这里!”听声音嘶哑急切,“大人,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什么,这个姚老寨中了招了么,那山顶上的旗子是干嘛的? “你,绕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便有一府兵硬着头皮,踩着地上有血迹的地方往姚老寨出声的地方走。 一路安全无事的过去了,府兵大喜,遥遥大喊:“大人,踩着血迹过来!” 张青云这才催动府兵一起跟过去。 趟过血迹,到了一片稀疏的松林,便看清姚老寨双手被绑住吊在树上。 他哭了,“大人,这个林子太邪门了,没看到过一个鬼影,属下们进来一个个都没了!” 张青云没好气:“快放他下来!” 一个府兵上前砍断绳索,姚老寨一屁股摔到地上。 “你的人还有没有?”张青云白着眼问。 不仅丢了人,还让人夺了旗弄了迷魂阵想赚本大人我!这个姚老寨也太没用了! 姚老寨好歹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说,“剩了一些。大人,咱走吧,我们镖兵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走?你让本大人就这么空手回去?”张青云老大不乐意。 “大人!您的身子金贵啊,此山林邪门,藏着许多机关暗道,我们人生地不熟,进去只是人家的靶子,不如先摸清情况再说。”姚老寨是不想再来了。 张青云身旁的管家早已吓懵,他只是内院总管而已,可不是什么行伍出身,没必要跟着这帮人送命,他悄悄附耳提醒,“大人,您忘了我们还有悬赏告示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不如咱先下山就县衙里等着,说不定有人送上门来呢。” 这却是个好主意。此次出行,犯了轻敌的错了。 张青云嘴上却不会承认,只铁青着脸,率先掉头走了。 众府兵随后跟着。 姚老寨收拾残兵,一瘸一拐的跟了出去。 夜天同兰灵儿的画像挂满桐川县。 老篾匠惊惧不已。这是怎么了,这才几天,怎么这丫头就成了追捕对象了? 衙门里的事他实在不懂,可这丫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坏人啊。 老篾匠没心情卖筐了,早早收了摊子,一路小心翼翼,急急忙忙地奔往黄泥村。 他小心翼翼的站在胡同口上瞧,正巧瞅见二丫爹扛着锄头往家里走。 前后左右的望望,并无人监视。老篾匠急忙蹿过去,一把拽住他,“老兰头,你怎么还在家里,快点躲出去吧。” 却见老兰头并不惊讶,“篾匠大哥啊。” “你怎么,你知道了?”老篾匠睁大眼珠。 二丫爹叹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和篾匠大哥说的一件事,早在前些日子,就有几个连翠山上的好汉来,叫着张家,又来叫我们家,要带我们走,说要避一避。我们老两口腿脚不行,就不走了,让大升把大丫带走了。” 老篾匠一惊,“是不是二丫.....”他想说是不是二丫犯了事。 二丫爹摇头,又点头,神思有些恍惚,“我这个丫头啊,是有些奇怪了,她身边的那些人,我们老两口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过,连翠山的人肯把桂大户和县老爷给押住,分给我们地,这是村民们进山时,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就盼着他们是个好的,我二丫闺女,也是好的,得相信他们啊。” 老篾匠听着这话,脑里二丫总角的辨,俏皮的笑脸便浮了出来,这样的丫头,肯定是好的。得相信她啊。 可那布告上,赏金高达百两银子,难免不由人黑心......,老篾匠惴惴不安,却不忍心告诉二丫爹了。 百两白银,在普通百姓眼里是天文数字。 这一招,果然奏效。 张青云在县衙里舒舒坦坦的等,果然等来了密告。不仅将连翠山的机关分布图都画了出来,还说出大当家徐青峰的身世。 徐青峰,前骠骑将军虞纵座下副将,想当年,与千军万马中冲突,铁血沙场,英勇无敌,立下一个又一个赫赫战功,成了虞大将军不可或缺的臂膀。 太子巫蛊案事发,皇后郁郁而死,作为国舅爷,又掌领兵权的虞纵受到牵连,遭斩刑,他的亲信也均获罪,革职,流放。若不是虞纵临死前,做了安排,摘清了徐青峰,他此刻也没有命在。 张青云呆呆地看完密告,沉静了许久许久。 管家和姚老寨在旁边默默的等着。 许久之后,张青云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败在他的手下,老夫也不冤枉。” 管家和姚老寨一呆。 只听张青云缓缓说道,“如此一来,他们能在桐川有这一番作为,倒令人十分信服了。徐青峰出来了,想必桂丞相是有兴趣的,老爷我的底气更足了。去,取我的官符出来,调秦府尉过来。” 第67章军师的相好 “是!”听说要调秦府尉,俩人立马打了立正,十足地来了底气。 听说这位秦府尉不足弱冠年纪,正值年少,却是名武状元,人又长得气宇轩昂,十分俊俏,殿前施展,深受皇上喜爱,特令桂丞相安排得力地方历练一二,日后飞黄腾达,那是指日可待。 桂丞相便指派他去鹿州太守张青云辖下,做了一府武官。配合张青云,将鹿州周边大大小小帮众,不服官府管教的山寨,给平了个遍。姚老寨到现在还记得,他们百佛山怎么在两个时辰之内便被他全数制服,准备将他们全部坑杀的阎罗之举。逼得他不得不向张青云投降,做了马前卒。 张太守的官符一出,秦府尉十分不解。 鹿州驻守秦府尉秦霄,接到官符的时候正值子夜,操练了一天,刚刚沐浴完准备休息,属下守兵急急地递了密函并官符捧上,却是张太守要他调五百兵去桐川县。太守为什么要亲自去几百里之外的这样一个小县城?还要带兵过去?属下们禀告说这个地方出了几百匪众,是个硬茬,要他去平荡一下。 才一两百匪众也值得从州府调兵么?秦霄摇摇头,奈何命令已下,只得重整衣衫,一身紫袍银甲穿戴上身,浓眉凤目,身量颀长优美,直看得旁边的丫鬟们羞红了脸。 少年英姿,鲜衣怒马,五百驻兵,旌旗起,甲胄在身,箭在势上,开赴桐川。 彼时,兰灵儿和夜天的马车前后脚刚刚离开鹿州。待他们到了桐川外郊一个叫桃花镇的小镇上时,秦霄已与张青云汇合。 此时的桐川,就像燕子刚刚垒起的窝旁,突来了狂风骤雨,巢之将覆,卵之不存,县衙前大批训练有素,刀剑铮鸣的铁甲兵们,令百姓们十分惊惧惶恐。沿街叫卖的小贩突然少了很多,街道变得格外空旷。 张青云见秦霄如此威武神骏,喜不自胜,慨叹道,“秦府尉,要不是本府没有女儿,咱们一定得结个亲家,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可难找啊。” 秦霄颔首,薄唇勾起一笑,丫鬟们浑身一哆嗦,只听他低沉阳刚的声音带了一丝丝清亮说道,“大人谬赞。” “好好,秦府尉,一路辛苦,是这么回事……”张青云把桐川的情况跟他严肃地说了一遍,特别指出连翠山一帮匪众善用机关吞了姚老寨近百号人,连翠山的当家老大徐青峰出身皇家军多么多么厉害,但他如今背叛朝廷,纠结江湖二流子挟持县令,干了许多非法的勾当,我等忠直正义之辈实在不能容忍,秦府尉你发挥作用建功立业的时机到了! 秦霄当即点了兵马,带着连翠山的人供出的机关密布图,开赴连翠山。 张青云像看自己儿子一样,在县衙门口相送,直到秦霄走出很久才回衙,边感叹不已,“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 “谁说不是呢。”管家附和。 秦府尉一来,年轻,有冲劲,有勇有谋,又加心狠手辣,徐青峰摸不透他的路子,听说这个徐青峰勇猛有余,智计稍欠不足,如果说徐青峰是把重锤,他就是把灵活机动的利剑,是很有把握能胜的,再说,最不济,徐青峰伤了他,那就更坐实连翠山的罪名了。桂大户的事,便更有理由同丞相交代。 只是这楚玉如,探子说她同那叫夜天的男人的相好叫什么二丫的走得近,必和这连翠山有勾连,藏身市井,待秦府尉取了胜,便一家家给我翻,桐川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张青云舒舒坦坦地回了县衙静候佳音。 桐川县衙闹的这些个动静,自然逃不过徐青峰的眼睛。急命手下传令给军师,让他先不要进城,连翠山必全力抗敌,让他不要担心。 夜天,兰灵儿带着姚青梅安顿在桃花镇唯一的小客栈。 徐青峰派的人寻到大江、大浪沿途留下的特殊印记,与夜天在小客栈会面。 夜天的小屋里,来人低声相禀,“军师,桐川内满城张贴捉拿军师同兰姑娘的画像,张太守调了秦霄秦状元五百精兵围住山根,大当家特意嘱咐,先不要进城,区区五百敌,他还不放在眼里,勿要挂念。” 夜天眉头轻轻皱起,默默思考。 该是晚饭的时候了,兰灵儿出屋来敲门,叫着夜天一起去大堂吃。 夜天打开门,放兰灵儿进来。 徐青峰的人瞥了一眼兰灵儿,复垂下头去。 屋里的气氛有种诡异的安静和紧张,大半跟这喽啰兵带来的消息有关,兰灵儿觉出来了。 夜天简单地把事情向她转述一遍。 兰灵儿认真的听。 喽啰兵倒是奇怪了,都说这女孩是军师的相好,可也没必要掺和进他们男人们的事里来吧,军师怎么啥都告诉她呢。 “你皱着眉头,是不是这个姓秦的府尉比较拿得出手?”兰灵儿瞅着夜天。 夜天点点头。 秦霄在金銮殿前的广厦擂台上展示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兵部开出来的战争案例,考核计谋战略,他的想法出其不意,克敌制胜,令人印象深刻。 “他厉害在哪里?”兰灵儿睁着圆圆的眼睛问。 夜天温声细语地解释。 喽啰兵颇有些不耐烦,这女人是有些姿色,可也不至于让军师迷成这样,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情在这听他们小两口拉拉扯扯。他鼓了鼓勇气,想开口告辞。 却听兰灵儿说,“这位兄弟,你不要着急,容我们想想,有些话劳烦你稍给徐大哥。” 喽啰兵尴尬地头再次低了些,掩去眼里的不耐。 “这秦霄精通兵法,又能举一反三,出其不意,人又年轻,肯定长得也不赖,要不皇上怎么看得上他……”兰灵儿坐在炕沿上,两只脚丫悬空着晃晃悠悠。 却眼见夜天的眉听了这话后更皱了几分,料想自己说的太粗糙了,忙道,“跑题了,跑题了,夜天,你有什么话要稍给徐大哥的?” 夜天却闪着微笑的目,看着她。 在她听说了秦霄的这许多“厉害”之后,竟无一丝焦虑惧怕,是相信徐青峰呢,还是又有什么鬼精灵的“疯”主意? 他微歪着脑袋,宠纵地看着她,“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兰灵儿深吸了一口气,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为何还问我这个孩子的意见,既然他问了,那我就说吧,“我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说来你听听,也不知对还是不对。” 夜天扬起眉头静听。 “以不变应万变。”兰灵儿嘴角微抿缓缓说道。 夜天眼里的兴趣,一瞬间浓厚无比! 兰灵儿受到鼓舞,接着说:“张青云兴师动众来犯连翠山,所倚仗的是徐大哥的名分不正,''挟持''县令又寻不到桂大户和楚玉如,到处找茬。 但楚玉如一事,是他儿子犯下的丑事,他必想尽法子遮掩,不会告诉别人。 他想找桂大户,必须着落到连翠山身上。可桂大户名义上是董大办的,程序上合理合律,搬到明面上,谁也说不出什么的。 最后就剩一件事,徐大哥的身份不该挟持董大,鹿州辖下的地盘出了匪,派人来剿是很正确的。 可若这匪根本不存在呢?我还是那个意见,山里的兄弟们来之于民,还之于民,连翠山就只是一座青山绿水的山,棕头巾换上青毡帽,兄弟们便是田间地头提锄头的农夫。单凭董大一面之词,他毫发无损,整日出入县衙,吃的好睡得好,谁能证明他被挟持? 待兄弟们流入市井田间,散入人海,任他秦霄有千般本事,万般计谋,也无处施展。” 夜天微笑着听。 兰灵儿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男人是不是觉得这主意有些怂?” 夜天摇头,一目现沉光,转而吩咐喽啰:“带话给徐大哥,敌远来之兵,宜避其锋芒,以逸待劳,耗其锐气,连翠山关闭所有机关,掩去山寨围栏,兄弟们散而不乱,蛰伏以待时机。” “是!”喽啰兵应声领命,退出去了。 兰灵儿圆圆的眼闪着崇拜的光,瞧瞧人家这措辞说的,什么远来之兵,什么以逸待劳的,一看就是懂兵法的,竟还肯听取我的意见,真是知己。 眼里瞥见对面的女孩大眼睛里崇拜的光,夜天无声的笑了。 “啧啧啧——” 忽然,门框处传来几声不屑的咂嘴声,但见姚青梅倚着门框嗤鼻子,没好气地说,“兰灵儿,你还害臊不害臊,一个女人就不知道矜持点?” 兰灵儿咬咬牙,“我怎么不知道矜持了。你给我出来!” 她气嘟嘟地拉着姚青梅返回隔壁房间。 大江和大浪在门口晃悠,见俩女的走了,嘻嘻一笑,凑到夜天身旁,“军师,你们这也太稀奇了,别人家儿女相好,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倒新鲜,自由恋爱,嘿嘿,军师,啥时候办喜事?” 却见夜天嚯然站起,狭长的目泛着冷光:“以后万不可胡乱猜测,毁坏姑娘清誉!” 大江一愣,“军师,这么说,你对兰姑娘没有那个意思?” 大浪懵住了,军师这是怎么了? 第68章 不得靠近她十步以内 夜天皱眉道:“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兰姑娘年纪还小,我们大男人作为兄长怎好揣着歪心思!以后注意你们的嘴!” “哦……”,看着军师严肃的脸,大江疑惑地挠挠头。 夜天略整衣衫,迈步出门,准备去大堂里吃饭。 大浪悄悄跟上他,自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说:“既然都是兄长,关心她是应该的,那军师该不介意我多关心她一点吧?嘿嘿,说实在话,这位兰姑娘,灵动可爱,长得又美,真是很招人稀罕……” “放肆!” 前方正行走的夜天,突然停下来,大声呵斥。 不仅大江,大浪身子一抖,身后站在房门处偷听许久的兰灵儿,也是一哆嗦。 大堂里吃饭的几个行路人,也抬起头,向楼上客房看来。 夜天却并未收声,细细的目,寒光四射,一个一个盯着大江,大浪,“谁准你们存那龌龊心思?!以后不得靠近兰姑娘十步以内,否则,我必叫你们尝尝皮肉之苦的滋味!” 大江,大浪迫于强大的气势,努力压抑着脊背上的寒芒,连连点头,“是是是,属下知错了,属下绝不存半点龌龊心思……” 夜天冷哼一声,旋衣下楼。 大浪吓得骚骚头皮。 大江眨巴眨巴眼,悄声说,“军师也是她兄长,军师为何不在她十步以外?” “他是军师啊。” “军师怎么了?” “咱们就听他的吧……” 几人消失在楼梯口。 兰灵儿怔怔站着。 楼下大堂小二招呼客人,客人点菜,来来往往热热闹闹的声音,传开来。姚青梅扒着栏杆往楼下看。一桌桌的菜食端上来,热气萦绕,很好吃的样子。 歪着脑袋走到发呆的兰灵儿身旁,看看她,胳膊肘捣一捣,“走吧,下楼吃饭。” “啊?喔……” 兰灵儿往楼下走。 姚青梅随后,看着前方踌躇的背影,摇摇头。又是个傻姑娘啊。原来人家根本只当她兄长而已…… 兰灵儿正神思恍惚地往下走,却听见大堂一阵骚动。 有人大叫着,“董老爷,董老爷,为何要跑?为何要跑?附近可没有客栈了!” 兰灵儿站在楼梯往下看,一年轻男人,墨青袍子,头顶束冠,白玉为簪,正忙活活背上包裹,去追前头一个仓惶往店外奔走的男人。 不待前头那男人逃出店去,大江动了!几步蹿过去,跃到那人前头,张臂拦住他,喝一声,“往哪里走?!” 兰灵儿挑眉,这男人夜天认识? 瞬间发生的变化,冲淡了她恍惚的神思,疾步走下楼梯,到夜天旁坐下,探目相询。 夜天淡目含笑,“巧的很,竟在此偏僻地段遇到董知县。” 原来是他。 大江拎着董大的衣领子提了过来,摁到夜天另一旁的座位上。 他们身后跟着的年轻男人,警惕地走过来,眉目沉沉,挨个看看夜天,兰灵儿诸人。 好俊俏的男人,双目生辉,面皮白净,鹅蛋脸,两鬓若裁,额间还有个美人尖。 自来到异世,灵儿是第二次看到男人脸上有美人尖,第一次是夜天。 姚青梅瞅着兰灵儿吃吃地笑,还以为这丫头在伤神呢,哪知来了另一个俊俏男人就盯着人家看。 “你是什么人?” 一句清冷的问话拉回了兰灵儿的视线。 董大无奈,“夜公子,咱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没问你!” 夜天狭长的目,冷若冰霜,牢牢盯住墨青袍子的俊俏男人。 虞武一愣,对面这个人,容貌上平平淡淡,但他坐在那里,不管多远的距离,都能觉得到他迫人的势,和威压,这是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他的面容,好生熟悉,他不就是县城里四处张贴缉拿的夜天么? 想到他的字画,文人特有的冲动,令他心头一热,双手抱拳,面带喜色,“小弟见过夜天兄。” 这男人认识夜天?兰灵儿拿眼上下打量他,身材是真的好,袍子束的紧,肌肉线条流畅性感。 “我的名讳,岂是你说叫便叫的?你是何人,速速报来!”夜天一向好听的声音,带了怒气。 坐在旁边的兰灵儿都觉察出来了,歪着脑袋看看他,难道是赶路累了?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过。 虞武又是一愣,这位夜天公子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也不请他坐下,就这么面对面诘问,心中存了丝不悦,微垂下头去,脸庞的线条也有些僵硬。 “我在问你话!”夜天追了一句。 董大扭扭脑袋,看了虞武一眼,这年轻人怎么这么不识时务,没看人家人多么,作为他的跟班,他不得不教训他一下,“虞武,还不快回夜大人的话!” 虞武扬了扬眼睫,“啪”一抱拳,掩去僵硬,回道:“我叫虞武,凤临县人氏,就这么多。” 夜天沉沉的目慢慢露出迟疑,“你姓虞?” “嗯。”虞武简单的点点头。 夜天垂下眸,冷冷而淡淡的瞥一眼董大。 大江领会,一把揪起董大,提着他到另外一张桌子上。 夜天袍袖伸出,一招手,“虞兄弟请坐。” 竟让他坐到他身边来,态度似有缓和,虞武糊涂了,欺身坐下。 小二在他面前放了杯茶盏。 兰灵儿以为夜天会详细追问这年轻男人的出身,哪知他只是招呼小二上菜,就再不说话了。 小二将一盘花生米,一盘溜白菜,一盘煎豆腐,一罐鸡汤挨次上来。 菜品不多,但分量足,一大笸箩饼子看起来软软乎乎,面发的很是蓬松,跟面包似的,可笸箩放的太远了,兰灵儿够不到。 夜天长臂伸出,用筷子夹起一个饼子来,递给她,“吃吧。” 兰灵儿接过来,道一声谢,提起筷子大吃。 夜天的筷子顿在手间,他的目追随着这个女子好大一会,看她吃的尽兴,眼睛里便有了丝丝的微笑,转而低头吃自己的。 虞武看看他们俩,再看看桌子上的其他人,都在埋头吃,也没人让自己,但他让我坐在这,我就不客气了,也拿过饼子吃起来。 一顿饭用完,天色已完全黑下来。 大江,大浪提着董大,去拎他身旁的包裹,一下竟没拎起来,什么东西这么沉?董大却红了眼睛扑过去,牢牢抱过来。 夜天在前,大江大浪在后,押着董大,上楼。 虞武在最后面,等着兰灵儿等一众女眷上了楼梯才开始迈步。 夜天清冷的眸一瞬不移,径直走入房内,看着大江,大浪推搡着董大过来,虞武也跟进来。兰灵儿却站在门口犹豫。 姚青梅在后推了她一下,“屋里都是男人,咱不过去了。” 夜天端坐正中,扬起冷眸,淡淡的星辉飘飘洒洒。 门外的女孩,粉色的衣衫,月白的裙,眉目如画,纤尘不染,俏生生,袅婷婷而立,但她大大的眸子里却闪着迟疑,犹豫,与丝丝拘谨。 就在他长睫扬起垂下的瞬间,女孩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她没有进来。 “把门闭上。” “是。”大江急忙关上门。 董大抱着沉甸甸的包裹哈着腰。 夜天缓缓转目,眸中寒芒一片,“董大人要去哪儿啊?” 董大一激灵,怀里的包裹差点坠弯了他的腰,“那个,那个.....不去哪儿,就走个亲戚......” 夜天嘴角勾起冷哼,“张太守兵临桐川,搅得百姓不安,不曾想,县令大人还有如此闲情雅趣。” 董大的腰再弯了弯,愁眉苦脸道:“张大人要卑职交出桂大户,楚玉如,这,这,实在非卑职之力能办到的,再说他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就去了连翠山......”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偷偷抬眼瞄一眼夜天。 夜天眼风飘过来,吓得他忙缩了脖子。 “董大人,你觉得张太守如此兴师动众,就为了与连翠山作对?他是太守,为何不一纸公文将桂大户调到鹿州?”夜天冰凉的语气,刺人心脉。 虞武也注意听着。 董大紧紧抱着包裹,谄媚道:“据卑职之见,他如此不辞劳苦,定是想巴结桂丞相。” “巴结桂丞相为何要找连翠山的茬?”夜天一肘支于膝上,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丝丝邪佞,“毕竟桂大户是董大人一手操办的啊。” “啊!这这这......”董大悲从中来,我好苦的命啊! 虞武皱着眉头看董大猥琐的样子,更加确信,桂大户绝非他的手笔,那就是当中座上的这位绿林英雄,夜天了。 他起先的一丝不悦,此刻已荡然无存,双目炯炯地看着夜天。 夜天懒懒地收了臂膀,倚在椅子后背,沉声发令,“董大私自出逃,枉顾一县民生,贪赃枉法,为虎作伥,押解到徐青峰处牢牢看守,待日后,交给有司处置。” 大江,大浪恭谨的领命,提着一脸惊惶的董大出去了。 董大怀里的包裹却没有留下。徐大哥那里更需要经费啊。 虞武见夜天虽是绿林,言谈举止颇有官家气势,实在与坊间看到过,听到过的土匪模样有天壤之别,他对他更好奇了。究竟这位夜天英雄,有个什么样的经历,才给了他如此的势呢? ------题外话------ 此兄长,非彼兄长也....嘿嘿 蓉儿不也叫郭靖作靖哥哥么.... 第69章我和兄长聊点事 夜天的目,终于落到他身上了。虞武一震。 “你说你姓虞?” 他好像对我的姓很有兴趣,莫非也惦记着我是先皇后娘家人的身份?自先皇后殁了,所有人都骑到他们族人头上了。虞武在心里无奈一笑,面上没有表情,只应道:“是,我叫虞武。” “虞武,来自凤临县,你可同先皇后有何关联?” “......我是先皇后远房侄子.....” 夜天落到他身上的目光,沉甸甸。 他忽一扬手,招呼道:“坐。” 虞武狐疑地坐下。 夜天又问了他的学问,经历,得知他刚刚弱冠,正准备科考,不由说道:“你跟着董大做幕僚,是不是生计维坚?你放心,待张太守回去,我便为你取得银两,放心回家,好好读书,按时参试。” 虞武惊讶道:“夜英雄肯支持我这个没落的皇族亲戚?” “英雄莫论出处,只要你是个有才,有德之人,我当为你筹谋。”夜天没有忽略这位年轻人对董大的嫌弃,再加上他是皇后的亲族,定当扶持。 “多谢英雄!”虞武站起来抱拳。 “去叫小二为你安排房间休息去吧。”夜天说道。 “是......”虞武再作揖,退出房门。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楼下偶尔传出几声闲人说话声,别无其他。桃花小镇却也安逸。 夜天静静坐着,长长的睫毛半敛,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上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客官,要水么?” “大江!取水来。”夜天沙哑的嗓音唤道。 屋内静悄悄,并无人应答。 哦对,他们押着董大走了。 夜天起身,拉开门,让小二把水提进来。 小二在床榻与浴桶间拉了个帘子,拖过衣架放到桶旁边,便走了。 夜天解开外袍,除尽衣衫,将自己泡到桶里。 清水温婉,蔓延过他结实的身躯,搭在桶沿的臂膀,古铜色的肌肤优雅的隆起,脸上的伪装尽除,露出一张英俊绝伦的脸来。 长长的睫毛半合,头颈仰起来,对着屋顶,轻舒口气。 凸起的喉,修长有力的颈,彰显雄性的魅力。 他对自己的魅力,真的一无所知。 他的脑里,浮现出女孩拘谨犹疑的脸,深海无边的目,微漾,峰峦起伏的眉微微皱着。 忽,门上又一阵轻响,女子软软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夜天,在么?” 夜天静静看着屋门,无声。 女子再问:“夜天,夜天?”声音里带了急促。 静默着的夜天,嘴角忽而勾起一丝坏笑。 低哑磁性的音,透过门缝,传入兰灵儿耳中,“进来。” 哦,终于有回音了,兰灵儿舒口气。因见大江大浪走了,担心夜天一个人应付不来琐事,想进来看看。他既让我进来,此时定是方便的了。 兰灵儿推门进入。 屋里热气萦绕,兰灵儿吃了一惊,发生什么事了!起先屋里没有帘子啊。 她猛地掀开帘子! 夜天看过来。 女孩起初担忧的目,一瞬惊惶!她倏地转过身去,捂着脸逃出帘外。 夜天喉间轻笑。 “你,你,你还笑!”兰灵儿惊慌失措。透过指缝,屋门还开着。 她急忙跑过去关上门,可不能让人看光了他。 咦,为什么要关门?她又踌躇着去打开,又关上...... “好好好,我不笑了,关上门,我出来了。”夜天沙哑的音,磁性惑人。 浴桶里传来一阵哗啦啦水声。 兰灵儿捂着脸,背着身,不敢动。 一阵热气从背后传来,“我好了,转过脸来说话。” “喔……”兰灵儿转过身,眼睛透过指缝看去,他果然穿好了。脸上隐约可见一丝邪魅的笑。 不由嘴角微抽,哼,再怎么把我当妹,也不该如此不知男女大防,我可是知道的,男女授受不亲……兰灵儿撅着嘴翻了个白眼。 夜天勾着嘴角一笑,“有事寻我?” “那个,大江大浪不在你身边,你身边没有人跟着,过来看看。”她依然没放下稀疏的手指缝,依然捂着脸。 手上却传来力道,兰灵儿一哆嗦,他的手很热,都说男人冬天不穿秋裤,果然是真的,这么热,要什么秋裤。 她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拉开,迫她看着他,“既来看我,为何遮着眼睛?” 兰灵儿看着他的眼,手被握着,脸上是又羞又窘:“你,你不是在沐浴?虽说你只当我是妹妹,可你到底是个男人……” 她忙着往后挣,却被他牢牢拽住。 “噢?这么说,我在你心里是个男人,却不是兄长?” 他这人!惯会挖人家话头啊!兰灵儿咬咬牙,刚要反驳,身子却被拉的又近了近,夜天俯下身,嘴角邪魅的笑,温热的呼吸钻入她的耳中,“既如此,我就勉强承认了吧。” 啊?!兰灵儿急速缩了脖子,捂着耳朵,怪叫一声,“承认什么?!” 夜天却但笑不答啦。 “砰砰砰”,门上再次传来响声,“夜公子,是虞武求见。” 兰灵儿着急,使劲要挣脱手。 力道仍是不减。 兰灵儿瞠目,这是要闹哪样?! 夜天抬起一手,迅速上了脸部伪装。 “进来!”他沉声说道。 他说啥?! 兰灵儿再次使劲往后挣。 未果。 虞武已推门进来,愣到当场。 兰灵儿清清喉咙,讪笑道:“喔,是虞武兄弟,没事,我正和兄长聊点事,那个,不妨碍你们,你们谈,你们谈……” 虞武狂眨几下眼睛。兄长?他俩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啊。而且夜公子的眼神充满侵略,这丫头看不出来么? “什么事?”夜天淡声相问。 “客栈内只余头等房,一夜要二两银,太过奢侈,小生就不住了,不必浪费房钱,没几个时辰就要天亮,我来的时候遇到几户农家,便去借宿一宿,明早再回来相聚。”虞武说着,一抱拳,便转身离开。 “等等!”兰灵儿出声唤道,“天黑路滑,风高露重,你去哪里借宿?大晚上的,未必人家就开门?二两银就二两,且去住来,大丈夫,不必啰嗦。” 虞武大感意外,这姑娘不认生,说起话来,铿锵有力,颇带豪侠气,不愧是夜公子的人。当下脸上便带了崇敬,看兰灵儿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你可以出去了。”夜天突然冷冷说道。 “小生告退。”虞武却也没啰嗦,承着夜天冰冷的目,快速地退走了。 门轻轻闭上了。 兰灵儿期期艾艾地仰目看着他。 夜天缓缓放开她的手。 “你与那虞武不过一面初见,为何如此关怜于他?他一个大男人,就便出去借宿,也是正常的事。”夜天看着她,缓缓说道。 兰灵儿眨巴一下眼睛,一手揉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美丽的眸水光熠熠:“那不是看你对他与别人不一样嘛,许是对你有用之人?他又是跟董大一起出来的,在未弄清楚身份之前,还是莫要他走脱了的好,就在咱们眼皮底下。” 夜天未就应声,只转目静静地看着她。 时光在二人眉目间,静静地流淌……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夜天低语。 “难道不是这个理?”兰灵儿探过脑袋? 他的声音忽起一笑,“是是,是这个理。” “噢,那我走了。”兰灵儿转身离开。 房门已闭上了,夜天的眼眸收回来。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起来。 听,心里的声音;问,此刻的感受,我对她,是男人对女人的感觉啊。夜天自己待在房里,默默真相了。 却说当日,秦霄仗着年轻有冲劲,竟片刻不停,连夜奔赴连翠山,想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两个时辰解决战斗。 到达连翠山时,已近黎明,他命手下将山牢牢封住,静待晨雾散去。 萦绕在山间的缭缭白雾缓缓散去,连翠山露出真面目。苍松依然劲翠,果木虬枝旁逸斜出,偶尔有不肯离去过冬的大喜鹊还在枝头跳跃鸣叫。 银甲小将,英姿勃发,漂亮的眼睛警惕十足。前方士兵拿着机关分布图在前头开路。他则架着大刀随后压阵。 入了林子,因草木凋零,眼见视野开阔。不过是普通的山地草石,看起来天然形成,一早就在那里的,这样粗鄙原始的地方会有机关么? 他忽然很想见识见识这帮草寇的能耐了。当即参照机关图上一处陷阱之处迈进。 属下们惊呼连连,将军小心,不绝于耳。 秦霄攥紧了大刀,踏到陷阱上。脚下是普通凋落的木叶,抬头仰望,旁边是棵栗子树。栗子树上还耷拉着一串干硬掉的栗壳。 “砰”,栗壳掉落。秦霄猛地缩紧肌肉,随时准备提气跳起。 “嘎嘎……”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飞过。 再无动静。 “是不是这图是错的?”秦霄脚底的机关并未触发。 “将军,属下有个建议,不如去抓几只猪狗放任它们跑一圈看看怎样。” 秦霄赞同。 几百个男人一起行动,狗子很快抓到几只,放到林子里,放任它们去跑。 狗子于林中惊惶蹿跳,四处乱撞。秦霄等人瞪大眼睛,屏住呼吸静待。 无一丝一毫的声音传来。狗子们跳蹿着跑远了。 秦霄面庞冷峻,长剑伸出,发出指令:“此一番动静,已然打草惊蛇,不得犹豫,立刻进攻!” “是!”雄壮的呼喝响彻山林。 五百精兵如巨浪排空,潮水般席卷上来! 第70章最可怕的是睁眼瞎! 一路畅通无阻。 秦霄直到站到山顶上,仍有些恍惚,这么快就拿下山寨了? 山顶一高耸的山门,上面牌匾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几个大字,“连翠山风景区,欢迎到此一游。” 山门后面木屋里头,摆放着许多柴禾,锄头镰刀,有几个樵夫在此歇脚,还有些流浪汉住在这里。他们眨巴着泥泞的荒凉的眼,一边抠着脚丫,一边漠然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士兵们。 属下茫然,“将军,这就是张大人说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连翠山?” 有人窃窃私语,“大老爷最喜欢夸大其词。” 秦霄默默巡视一圈,仗剑离开。 属下追过去,“将军,回么?” “嗯。”秦霄的脸上并没有放松的表情,反而愈加严峻。 属下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有何不妥?” 疾行的人突然刹住脚,冷峻的眼看着他,“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 属下呆呆摇头。 “哼,”秦霄冷哼,“最可怕的不是真瞎,是睁眼瞎!是敌在暗,我在明!” “将,将军,敌暗在那里?”属下怅惘。 “唉,”秦霄长叹一声,“暗在市井之间也。” “啥?”属下直接凌乱。 山野间的风扑在银甲上,秦霄的脑袋非常清醒,他们融入市井间,融入民众的海洋里,却向哪里去抓人?这回遇上硬茬的地头蛇了。 张太守心心念念在县衙等,属下禀告说,秦将军回来了!他忙从座位上爬起来,充满希望地迎出去。 却见秦霄脸色不善,银甲席卷着寒气大刀阔斧地进来。 到得厅堂,解甲卸剑,一言不发。 张青云有十分不好的预感,“秦府尉,却是如何?” 秦霄整束好发冠,抱拳回道:“连翠山空无一人,机关消息并无触发,属下们没见到一个賊寇。” “怎,怎么会呢?我们那天,我们的人血流成河!”姚老寨急了! 秦霄紧簇眉头,把他的担忧说了。 姚老寨瘫坐椅中,那些贼人们避开了,泯然众人,总不好把全城的百姓都抓了吧。 张青云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愁容满面,他作为一州太守,是不能离开府衙许久的。 如今可如何是好? 他忽然想起在鹿州的安排,忙问管家,“可抓到鹿州的那对狗男女了么?” 管家一哆嗦,大人终于想起问这事了,这消息他收到有些时候了“回禀大人,他们逃了……” “什么?!”张青云突然觉得胸口闷的慌,满怀期待的武力使不上劲,私下里的阴招也没奏效,两头不济,各处漏风啊! “大人,无需焦虑,他们的缉拿告示还在衙外贴着,只要再加悬赏重金,不愁没有告密的。”管家说道。 张青云川字眉打不开,郁郁说道,“不该贴悬赏告示啊,打草惊蛇,他们岂会自投罗网?” 管家心里咯噔一下子,这主意还是他提的呢,当下心思飞转,说道,“彼时咱们损失惨重,若无悬赏,机关消息图也得不到,这是在所难免的,且此追捕告示还有另一层作用,那就是令他们在百姓间不好立足。” 一直垂着头的秦霄抬起头来,眼里是冷漠的光,“属下认为,此时可撤去告示,松懈城防戒备,放他们进来才好收网。” 张青云眉头一震,醒过神来,哈哈一阵狂笑,猛拍两个大腿,“妙,妙哉!反正这俩贼徒的脸刁民们该都认得了,此时放进来,不正好抓他们尾巴么?” 忙忙吩咐属官即刻安排下去。 秦霄慢坐喝茶,漂亮的眼睛在眉峰下绕着县衙大堂打量,衙役们,属官们,倒是因太守大人莅临,按时出工了,可头顶那把交椅却空着,县令不在。也不见太守关注这个事,他的重点好像只在寻到桂大户和一个叫楚玉如的女子上。 悬赏告示上是一个病书生叫夜天的,和一个丫头叫兰二丫,也不叫楚玉如啊。 秦霄看着告示上的画像,这俩货一个病唠的样,一个好似没长开的娃,哪里像贼寇的样子,还得太守大人如此兴师动众的捉拿? 相比徐青峰,他倒对这俩人更感兴趣呢。 桐川县衙城门多出来的守卫撤掉了,城门像以前一样按时在天亮时打开,宵禁时关闭,行人畅行。 大江和大浪办完差事,洋洋自城门出去,回到桃花客栈。 客栈里,夜天却不在。 大江大浪奔出小镇寻找,镇子不大,很快便在集市找到了他们。 兰姑娘带着那个山贼的女儿停留在卖小玩意的摊子前。 泥雕的小虎头玩偶,皮影,木雕的小马拉车,草柳编的小鹿…… 兰灵儿眼神发亮,挨个拿起来看,赞叹不绝。姚青梅十分不耐地跟着,这些小孩子的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虞武跟了一段路,实在受不了逛街的磨叽,找借口要离开,却被夜天喝止。心中不由悲叹,夜公子,您这样一个英雄人物,陪这丫头瞎逛,不是浪费生命么? 虞武叹气良久,再抬头去看,夜公子还是云淡风轻地跟,跟在那丫头后头,看她逛摊子,听她夸张的赞。 他一手拍在额头上,服气了。 只听夜公子温温柔柔地问那丫头,“喜欢这些东西?” 兰灵儿手里在仔细端详一只木雕的小马,头也不抬地脱口而出,“喜欢!” 夜天微微一笑,招呼大江上来给铜板。 凡兰灵儿拿起过,称赞过的,他都让大江给铜板。 姚青梅慢慢又酸了,哟,这是宠的没边了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逛街不说,还给她买这么多东西,关键,东西虽不咋地,人家这小情趣是一点没少啊。哟……,就这夜公子看她的眼神,要说只当她是妹妹,骗谁呢?! 在夜天要把摊子都买光了时,兰灵儿及时出手制止,笑眯眯迈步离开那个喜的嘴巴拉到耳朵后的小摊贩。 走得远些了,停住身,回过头来,仰面看着他,“适才那个摊贩带着孩子,孩子身上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你帮我买了他的东西,谢谢你。” “不需言谢,总是你喜欢的东西。”夜天垂眸看着她。 兰灵儿微点头,再抬目看到大江大浪,他们刚从桐川回来,该有消息带回来。 夜天十分领会,招呼他俩上前。 大江大浪把事情一件件说了,秦霄把连翠山卷了一个遍,带队回衙了。悬赏告示却突然揭掉了,城门大开,往来自由。徐青峰那里好着呢…… “秦霄没扑到人,回衙后就撤了告示还开了城门,不知这主意是谁的,很明显是张开了口袋,想让我们跳进去。”兰灵儿思考时,柳眉微簇。 夜天淡笑道:“且沉他们几日,张青云待不久,太守不可离开府城不回,过不了几天,他就必须回去。” “即便他回去,桐川也不再太平。”兰灵儿看着他。 夜天目光流转,沉定片刻,说:“桐川县衙该有新的县令了。” “我听说太守有举荐之权,那个什么丞相更有任免的话语权,桐川的县令谁来当,我们如何说的了话呢?若又来一个董大那样的,包庇桂家,我们这一番折腾努力,都将白费!”兰灵儿柳眉紧锁。 夜天垂眸看着她,温声道,“勿需太过担忧,一切有我。按你以前说过的,让张青云听我们的话吧。” 兰灵儿水漾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说起话来云淡风轻,好似胸有成竹,看来,那几日在鹿州,他还是有收获的。 一切有我,这话听起来,真的很美。 她内心里无声地笑了。 又在客栈里过了几日,每日只是闲来无事,姚青梅都快疯了,“兰灵儿,要不你还是用刀架着我的脖子去桐川吓唬我爹吧,天天窝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要憋死我啊!” 兰灵儿噗嗤一笑,“你这急急火火的性子跟爆竹似的,女孩子要温柔一些的嘛。拿刀架你脖子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你干不出来?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是山贼,人家怎么悬赏捉拿你?”姚青梅毫不示弱,抓住话柄。 兰灵儿大叹口气,两手一摊,“姚小姐,听说过贼喊捉贼么?” 楚府一门惨案还没告诉她,也不知是不是姚寨主干的,否则,他们姚家也得牵连进去。 这个女孩性子粗直,爽利,没有坏心眼,要是死了,岂不可惜。 “哼,别人都是贼,就你好,行了吧。”姚青梅撇撇嘴。 兰灵儿懒洋洋往床上一躺,“耐点心吧,夜天总有办法的。” “是,你的亲亲夫君最厉害!”姚青梅酸水蹭蹭往上冒。 “你!”兰灵儿腾地爬起来,“莫要胡说,毁他清白。” “哈哈哈哈哈哈,”姚青梅笑得前仰后合,“没听说女孩顾忌男人的清白的,哈哈……” “夜天自然不同于其他男人!”兰灵儿喊叫一声。 门外忽起一声低沉的笑,磁性的声音好听地钻进来,“我怎么不同了?” 他站在门外偷听?!兰灵儿急忙眨眨眼回想下自己说过的话,拍拍心口,还好还好,没说过分的话!等等!姚青梅刚才是说他是我的亲亲夫君了吧?! 第71章 兰家劫 她忙跳下榻,打开房门,见夜天背着手立在栏杆旁。 “你偷听我们讲话?”兰灵儿端着手扶在下巴上,偷偷挨近他。 夜天一扭头便看进她眼睛里,“不用偷听,你们的声音都快传到楼下了。” “是么?!”盯着他嘴角的坏笑,兰灵儿第一次觉得夜天也不那么闷。 “都是姚青梅,让我拿刀挟持她……” 夜天却淡淡说道,“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不然我让她跟着我们,却是为何?” 兰灵儿捂嘴偷笑,朝姚青梅飞个白眼。 姚青梅胆寒的溜一眼夜天,狠狠地瞪一眼兰灵儿。 楼下正是热闹的晚饭时间,灶厨里锅碗瓢盆交互起伏,热气混合着饭的香气四下萦绕。几桌男客人围着大堂聚会。 夜天转目看着她,“准备吃饭吧,就在房里等着,我让人送饭上来。” “啊?喔喔……好。” 兰灵儿抱着膀子回屋,让姚青梅注意着装,一会小二来送饭。 “今日怎么在屋里吃?”姚青梅问。 “喔,夜天说得。”兰灵儿随口说道。 姚青梅嗤嗤鼻子,出房门,探脑袋往楼下瞅。 几个男客人一边吃饭,一边插科打诨,还溜头溜脑地盯着外面过路的女人,各种荤段子层出不穷。有几个发现了楼上的姚青梅,便有调戏的尖利的口哨声传来。吓得她忙缩回脑袋,关上门。 “怎么了?”兰灵儿诧异问。 姚青梅拍拍心口,酸气翻涌,都是女人,我还比她好看,比她更有女人味,怎么我就没有护花使者?不说没有,还误入歧途,遭人欺骗。 一番发狠郁闷下来,眼珠里都蓄起了水光,一滴泪落下来。 兰灵儿吓了一跳,忙扶住她,“到底怎么了?” 姚青梅不理她,抽抽噎噎哭了一会,好歹平静了,拿帕子狠狠擦擦泪和鼻涕,说:“你那亲亲夫君是保护你呢,楼下堂子里都是些粗鄙蛮夫!” 兰灵儿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女人的细腻让她一瞬明白,姚青梅吃味了。 不由轻叹口气,温声说道,“莫哭了,你的事情总会过去,我们会为你主持公道的。至于我和夜天,远不像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他是那样一个人,即便身处市井也难掩其华,日后步步高升是难免的,而我只是个小农女,如何同外面那些高贵美丽的世家千金媲美呢?我若如你所说,将她视为亲亲夫君,到时候哭的就是我了。” 姚青梅吸吸鼻子,“你对他没有情意么?” 兰灵儿簇起眉头,“我也不知道,说实话,这些事,我现在是不敢想的。桐川,已进入世人的眼中,我们的生活都将不再平静。” 姚青梅怔怔地看着她。 她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可同总角的女娃相去甚远了,明明是成熟的女人,比我都成熟冷静的女人。 她的生活注定不会平静,因为她本人就是会搅动风云的人啊。若不然,她怎么会入了夜公子的眼? 桐川因张太守带队而来,确实不再平静,街面上的小摊小贩少了很多。人们不再那么闲情逸致地来买彩色的篮筐。 老篾匠接连四五日都没卖光七彩的篮筐,幸好以前积攒了些银两,生活不至于断顿。 大中午的,街上寥寥几个人,他早早收拾了摊子,扛着来到黄泥村。 来到兰家茅屋前,拍拍柴扉的门,无人应答,开口唤道:“兰老弟,兰老弟!”还是无人应答。篾匠看看天光,正当下午,想必他们公母俩在地里。当即挑了筐子准备去田里找他们。 挑着担子刚走了几步路,旁边不远邻居的屋门“吱吖”一声开了,一位农夫伸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看过来。 老篾匠听到动静,一回头,那人倏忽缩回去。 篾匠觉得奇怪,怎么了这是,我有那么吓人么?平时来兰二丫家次数多了,这伙计也不怕我啊。 但人家已经关上门了,他也不便再过去追问,挑起筐子继续走。 渐渐出了村,通往田地的路有个斜坡,篾匠挑着筐弓腰往上走。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脚步声很快撵过来。 篾匠眼角扫到一个人影,抬头一看,是刚才那个邻居。 其人再次四下里看看,才神神秘秘说道,“老哥,你来找兰家人?” “是啊,你知道他们去哪了?”篾匠问。 邻居忽然面露忧色,“咱们是相熟的人,我不得不跟你说了,兰家可能出事了,早午头啊,来了两个官兵,把他们公母俩带走了!” 其人说完,紧赶着溜走了。 篾匠愣在当场。四野寂寂,无鸣无啼,只余寒风刮面。篾匠手无足措。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二丫,二丫啊,你在哪里啊,篾匠叔慌了! 与此同时,桃花镇桃花客栈,一人正同夜天禀告桐川发生的事。兰家公母因损毁朝廷的山林被抓了。 什么叫损毁朝廷山林? 来人回禀,说兰姑娘家里种了一块地,全都盖着棚子,棚子里面的黑土都是从村外那座山上取的。那座山是朝廷的公产,未经允许取土,便是蓄意破坏。 为加之罪何患无辞。取土之罪,闻所未闻。 夜天以手扶额,深深皱眉。 虞武在旁边听着,小声的说:“此定是张太守的手笔,他耐不住了,竟做出与挟持无异的事。” 夜天眼里的光,冷到结冰。 室内一时寂静。 兰灵儿在邻屋没出来,还不知道此事。夜天维持一个姿势未动,静静思量。 虞武立在他面前,静静地等他,兰姑娘的事,夜公子该如何处置呢?该不会对张太守兴起刀兵吧,这些日子连翠山避其锋芒,到底还是被逼出来了么?若真的针尖对麦芒,他们背起的将是背叛朝廷的锅,从此再无宁日。 沙哑的声音,慢慢响起:“虞武,我去桐川一趟,兰姑娘暂托你照应。” 虞武愕然。 “你暂时不要姓虞了,姓董,对外以董大的侄子称。” “哦?”虞武惶然地看着他,虞姓,还不能露于世人么? 夜天看懂了他的意思,“虞武可以露于世人,但暂时不能露于朝堂。” “是……” 夜天整衣站起来,“兰家公母被带走一事不要告知兰姑娘,务必守口如瓶。” “好!”虞武呆呆看着他。 时已近下午,兰灵儿躲在隔壁房间一中午都没出来。夜天出了屋门,眉眼缓和下来,皂靴缓步,站到她房门面前。 屋里传出女子们略显纷扰的声音: “你这里针脚不对!”姚青梅的声音。 “哪里不对,我这正绣花呢。”她的声音,娇娇俏俏,女儿态十足。夜天嘴角微扬。 “绣花?!可笑死我吧,你这绣的是花,还是虫?一坨一坨的。”姚青梅聒噪的嘲笑。 “就你好,你也就会绣花吧......”兰灵儿不示弱。 二人争争执执,嘻嘻哈哈。 夜天静静听了一会,果断的转过身,墨袍飞扬,悄无声息的下楼去了。 大江,大浪同虞武一齐出来,靠在楼上栏杆看自楼下大堂迅疾穿行而出的墨影。 大江担心的低声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军师像是有点决然的态度?他要去干什么?独自一个人。” 虞武眉头深深皱着,果不其然,大江这么一说,心中疑惑顿时破了,他临行前好一阵叮嘱大江大浪,教他们待桐川风平浪静,就带兰姑娘找徐当家然后平安的送她回家,还交代他们务必送给她足够的生活所需银两,使之余生无忧。 现在想来,像是决然辞别的交代! 屋里,兰灵儿同姚青梅争争巴巴半天,却一针未下,穿着丝线的银针停在两指间,悬在半空。 姚青梅见她发呆,催她,“干嘛的,怎么突然停下了,快缝啊。” 兰灵儿却眉头轻轻蹙起,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慌令她不快。针线犹豫,迟迟未落。 秋菊见她面色突然不好,忙轻声问道,“兰姑娘,怎么了?可有何不妥?” 屋门外隐隐传来客栈里交错起伏的生活气息,掌柜和伙计的呼喝,客人的插科打诨,一切还如昨日,听起来并无异常。 兰灵儿摇摇头,手指落下,银针穿过红色的布帛,丝线慢慢延伸。 姚青梅继续催促指点她针脚落到哪里哪里。 一直缝到半下午,各自的肚子咕噜噜响起来。 收起针线,打开门。姚青梅疑惑道:“今日怎么不见你亲亲夫君让人把饭摆上来?” 兰灵儿瞪她一眼,却见大江,大浪打开邻房的门走出来,笑着对她说,“兰姑娘稍候,饭一会就送上来。先回屋候着吧。” 他们三个人都在,屋门静悄悄空着,后面再无人出来。 夜天呢? “哦,好。多谢。”兰灵儿一边向他道谢,一面移动脚步往他们房前面凑头。 虞武一步挡着她,“兰姑娘,先回屋吧。” 兰灵儿倏忽抬头,蕴含水光的大眼盯着他,眸中光辉渐渐冷下来,“夜天呢?” 虞武看到她眼里的变化,暗自心叹,好敏锐的姑娘,嘴上应道:“夜公子在练功,不能惊扰,否则走火入魔.......” 兰灵儿静静地盯着他片刻,缓缓说道:“他真的在里面?” “是啊。”虞武转过眼睛,回避她的视线。 第72章夜天 去哪儿了 “好。” 这个字说完,兰灵儿利落的转身,回房了。房门在他们脸前闭上。 虞武瞅瞅房门,凑近大江大浪,十分担忧地说,“我看瞒不了多久啊。” 大江摸摸下巴,“估摸着这时候军师也进城了,兰姑娘就算知道也无碍了。” 房间内,兰灵儿自进屋便坐到椅中,垂着头不动,眼底寒芒一闪一闪。 秋菊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 姚青梅收起咋咋呼呼的气势,先翻她一个眼皮,后说道:“看你这样子,是又有事发生了么?” 兰灵儿不答她,眉眼渐渐沉下来。 姚青梅拍一下腿,嗔道,“又是为了男人?没想到你兰灵儿也有为男人伤神的一天!他们不是说了吗,夜公子在房里练功!别这样啦!” 兰灵儿还是沉着目不说话。 秋菊悄悄拍拍姚青梅,小声道,“姚姑娘,少说两句吧。” 姚青梅轻哼一声,却也不再多言。 夜天定不在房内。既要出门,有什么事要瞒着我呢?桐川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门上有敲门声,小二送了饭食上来。 一顿饭食之无味。 直到黑天,大江大浪他们那屋还是没动静,每次出去,他们必定第一时间出来,同她闲扯几句。始终没见到夜天。 一夜无眠。 姚青梅见她如此坐立不安,心里慢慢泛起同情。她不会是也被抛弃了吧。又不会功夫,这些男人把她们困在客栈,也不说离开,到底可怜。 窗外传来鸡啼声,兰灵儿睁着眼等了一夜。她有种感觉,大江大浪他们在等什么。 果然,天未亮时,门上响起敲门声,屋外人压低声音说道:“兰姑娘,我是大江,请即刻出来吧。” 兰灵儿立刻翻身坐起,唤醒姚青梅和秋菊,眼神在黑夜里幽幽发亮,声音沉定有力:“快起来,即刻跟我出去!” 秋菊一颗心端在嗓子眼,牙齿紧张的打颤。 姚青梅比她好很多,但也颇为紧张,这黑黢黢的,出去干嘛? 出了房门,大江大浪和虞武,整束已毕,将她们几个女的围在中间,快步下楼。 客栈前头,停着辆马车,兰灵儿带着秋菊和姚青梅钻入马车。车子即刻启动前行。 兰灵儿一把掀开帘子,冷声问道:“去哪?” 大江回头,“去找徐当家。” 车帘垂下,马车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快速穿行。两个时辰后,停下了。掀开帘子看,嚯,周围竟是一片竹林,冬日枝叶稀疏,放眼望过去,竹林深处是座庄院,灰墙黛瓦,隐在林木之间。 马车缓缓穿过去,赫然见庄院门口立着许多站岗的棕头巾,徐青峰正站在大门处望过来,他的头顶上有一牌匾,上书,桐林别院。 徐青峰亲自执起布帘,让兰灵儿下车。 粉色衣,月白裙,娇俏可人,这个女子就是军师特意嘱咐过要好生招待的主儿了。 放她下来后,徐青峰略笑笑,便转身引她进门。 却见这娇滴滴的女子,猛然抱拳行礼,以男子礼见他,口中清朗,“兰灵儿见过徐寨主。” 兰灵儿?不叫二丫了?这名字倒不那么土。徐青峰铁拳一抱:“好说好说,兰姑娘请入院吧,尊父母也在堂上候着呢。” “我爹娘?”兰灵儿脑海中突然闪过霹雳闪电,前情后事,似乎因父母的出现关联起来了! 爹娘本不该在此,却在这里出现了,是不是他们遭遇了危险,夜天不愿让自己担心,所以才只身离开去处理这件事了? 月白的裙随着疾行的步子翻飞,穿庭过院,目不斜视。 正厅处,门开着,徐青峰伸手朝厅内作手势,“尊父母就在里面,请进吧。”他却守在门外。 兰灵儿一步跨进去。 “妹!”大丫轻声一声惊呼,急急站起来,向她奔来。 “姐姐!”兰灵儿忙伸臂接着她,再往她身后看,爹爹和娘亲纷纷站起来走过来。 他们的身上换上了整齐的棉布衣衫,满是沧桑的脸上带着拘谨地惊喜。 “爹!娘!你们好么?”兰灵儿眼里闪出泪花,强自忍着。爹娘眼里的拘谨和守礼,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他们必第一次进这样的锦绣窝,第一次面对这么多陌生人。 “好,好,挺好!”兰李氏抓着她的胳膊不放,眼里的泪已滑下来。 “娘,妹妹回来了,莫哭了。”大丫劝解。 兰李氏停止哭泣,抹抹眼泪,“娘还当见不到你了,可吓死娘了!” “娘,发生什么事?”兰灵儿皱眉问道。 兰李氏叹口气,“自你大表哥落户到我们村,娘便时常觉得心惊肉跳,娘不知你是怎么认识的他……” “哎呀孩子娘,说这么多干什么,那夜公子并没有给我们带来祸事,这次若不是他舍身相救,我们要想从狱里出来,却也难!”二丫爹出口阻止老伴的絮叨。可他也没说清楚来龙去脉。 兰灵儿急得几步蹿出屋,一抱拳,“徐当家,到底怎么回事?夜天去哪了?” 徐青峰看到女子面露焦急却强自镇定。虾皮和远子,再怎么吹嘘这丫头的不同,此时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弱女子。 “尊父母被张青云派人带走关入大牢,我们正想法子营救,可昨夜子时,县衙前的府兵突然全数撤退,张青云和那个秦霄连夜拔营走了,尊父母被连夜放出来交给黄泥村的村长,我的人是一直盯着的,村长捎了军师的话,要我们接尊父母一起照顾。” 徐青峰说话也这么黏糊,兰灵儿截住他话头,急问:“夜天去哪儿了?为何要捎话给村长,却不是你?” 徐青峰抿着嘴看着她,“事后,我们才打听到,军师一人闯入地牢想带你父母出来,谁料却中了老贼圈套,敌早早设下埋伏,军师受困,可是,过了没几个时辰,便发生了上面我说的,张和秦一夜之间撤走,你父母安然无恙的出来。军师却再没见到。” “再没见到?”兰灵儿的嗓音突然哑了,圆睁两目盯着他。 徐青峰见她脸色一霎变白,两拳紧紧攥着,目炯炯盯着自己,显然内心已大乱方寸。 “我已派人沿路追踪,张青云和秦霄护卫着一辆马车正往北去,看样子要回鹿州。” 兰灵儿心思急转,夜天竟只身夜闯大狱,用自己将我爹娘换了回来。从张青云和秦霄的动作看来,夜天给他们的筹码定是十分满意的。 “到底夜天用了什么筹码让他们这么快撤走呢?他到底安不安全?”兰灵儿眉头紧锁,喃喃自语。 徐青峰讶异地看着她,这番话自这丫头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奇怪,这么快就理出其中关窍,远非普通乡野女子能为,难怪,难怪军师这么捧着她,是个极聪慧的。 “你能看出这一点,不得不说,令徐某对你刮目相看。只是,实话说,老徐却对营救军师,一丝头绪也无。”徐青峰微叹口气。 兰灵儿大大的眼睛上一丝阴云闪过。 她的眼睛可从未有过如此阴云。 便是如此的别离,我都无法忍受,夜天来时便孑身一人,不知夜天是怎么将自己从以前的世界里剥离出来的? 身后响起微微的叹息声,一纤细的手轻轻地搭在兰灵儿的肩上。 楚玉如眼眶红红的站到兰灵儿身旁,眼里满是愧疚,痛苦,“兰姑娘,你们为我的事,舍身忘己,不惧险危,玉如无以为报......” 玉如?姚青梅瞪着眼上上下下扫量她,这就是那真的楚玉如? 兰灵儿心中怔怔,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微笑,“楚姑娘安心待着,也不只为姑娘一人......” “二丫,脸色怎么这么差,快坐下来休息休息,娘去给你做饭。”兰李氏从后走上来,心疼地看着她。 母女连心,即使兰李氏不懂其中关节,可兰二丫心头的焦虑惶恐,她一瞬间就感觉到了。 “娘,”兰灵儿重整旗鼓露出笑容,拍拍娘亲的手,“没事,坐马车颠的。” 楚玉如走过来扶着兰李氏,“伯母安坐休息,玉如去下厨。” 兰李氏十分不好意思,“这些天都是玉姑娘忙里忙外的照顾我们,这叫我们老两口怎么受的起......” “受得起,受得起,若没有兰姑娘,玉如此刻也不能好好站在这里,伯父,伯母安坐,饭一会就好。”楚玉如挽着袖子入后侧门出去。秋菊急忙跟上去。 兰李氏到底是坐不住,忙忙地安慰几句女儿,也跟过去帮忙。 寒冬腊月里,阳光只略略露了露脸便隐去厚厚云层,铅灰色的天,冰冷压抑。 徐青峰在门口说:“兰姑娘,我在前头院子里,有事便去寻我吧。” 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朝院外走去。 兰灵儿追出来:“徐当家,可否容灵儿跟着去?” 徐青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苍劲的脸上,无容。 兰灵儿皱着眉头,“徐大哥,我想知道他的安排,他是不是有安排?” 徐青峰点点头。 姚青梅在后面喊:“喂,你们都走了,我呢?” 兰灵儿头也不回:“跟这里的小妾聊天吧。”身子已跑远。 姚青梅一愣,小妾?谁的小妾? 桐林别院的前院,有座水上厅榭,一间整屋,地方不小,连翠山的几个小头目,并虞武都在。 走到门口,徐青峰皱眉回过脸来,“兰姑娘,你还是遮一下脸吧。在这里,我会将你以军师夫人的身份介绍。” 兰姑娘面容俊秀,名花有主,旁人便不好采撷。 兰灵儿一怔,“哦哦,好。”忙掏出帕子,系在脸上。 军师夫人,一个称呼,撞进心里,令人措手不及。 第73章身与心 飞奔寻他! 月白的裙,踏入厅堂,一屋子老少爷们放眼过来。跟在徐老大身后的怎么是个女子?老大平日里不是最烦娘们么? 徐青峰于主位坐下,又命人在客座首位侧后方摆了张椅子让兰灵儿坐。 “诸位,这位是军师夫人,不是外人,大家有什么就说什么。” 哦,原来是军师的夫人。 几个头目汇报了一遍连翠山的情况。原来,夜天早在去鹿州之前,已先预备了后手,令连翠山变成机动灵活的大本营,而不是固定不变的,所属徒众,聚散有度,因时而变。 在介绍虞武的时候,徐青峰说按军师的意思,他暂时挂名董武,放在董大身边,暂代桐川事宜,成为桐川实际控制者。 “诸位兄弟须勠力同心,共同辅助董武兄弟,我等不求名利,但求桐川安定太平!”徐青峰朗朗教诲。 头目们齐声应喝。 隐姓埋名,出入县衙,所为之事,为国为民,然而,却不为人知。绝非为名利也。 话题落到夜天身上。 连翠山的机动灵活之策,令张太守一百多腿子兵折了,又晃退了精兵五百,早令徒众们服了这位军师。如今军师被掳,前途凶险,兄弟们自然坐不住。可,以他们的实力,便就控制董大等人还可以,若要同秦霄,张青云交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厅内陷入沉郁。徐青峰紧握铁拳,眉头皱的能拧出水来。 稍时,厅外传来话,要用晚饭。徐青峰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水厅。 兰灵儿跟在后面,“徐当家,我要去找他。”一番厅议,桐川的天未变,父母可归家理田,生计可继续。她便无多牵挂。 “怎么去找?你一个女子......” “就是因为我是女子,才是最好的饵料。”兰灵儿的声音毋庸置疑,听上去颇为沉定。 徐青峰皱眉,“我想,若你出了事,军师应该会不高兴。” “他出了事,我也不高兴,大家都不高兴。徐当家,给我五六个人手,其他的,我自会周全。”兰灵儿的眼格外沉定亮堂。 “大当家,相信她吧。”虾皮和远子追过来。 “你们两个小子懂什么?不过一弱女子,若出了事,军师那里怎么交代!”徐青峰呵斥。 虾皮和远子习惯性的缩缩脖子。可兰灵儿的眼扫过来,她的眼里藏着焦灼,更多的是自信。想想这几个月对她的了解,虾皮再次探探脖子,“老大,她可以的......” 虾皮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关于兰二丫的,徐青峰听着听着,不耐烦地摩挲剑柄的大手渐渐停下来,最终顿住,沉重的眼落到兰灵儿身上:“军师明夜便可到平马县,我们的人暗中跟着的,你若要去,今天晚上就得出发。平马县可不属我们桐川地界,你们小心为要。” 兰灵儿点点头。 徐青峰摇摇头,真是大胆的丫头,黑夜行路,便就爷们也得怕上一怕。 将虾皮远子,大江大浪留下,又留给他们几个好手,徐青峰大步流星的走了。 兰灵儿疾步去了后堂。 饭桌刚刚摆上,热气升腾,兰李氏慈爱的脸庞显现,“二丫,快过来,吃饭了。” “好。”兰灵儿笑着,先去净了手,随着兰李氏落座。 楚玉如已领着姚青梅还有那个小妾过来,围着一起坐了。 桂大户这个小妾,还是虾皮和远子有一次闲扯皮的时候说出来的,说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跟了桂大这么个糟老头子?如今看去,她脸上带着拘谨又热切的笑,甚至有一丝雀跃,主动起来分布勺筷。 小妾心里却是知道的,自从搬来这个桐林别院,她何曾有一日如今日这般热闹,这么接近人间烟火? 饭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使得姚青梅眼里放了光,这一路奔波,嘴里都淡出鸟来啦。 但没人动筷。 席面,总要主人下令才好动筷呢。可这小妾不打算出这个头。 兰灵儿微笑着扬手,“请这位姑娘开席。” 小妾一惊,随之面露喜色,微欠着身,“客气,客气,请即刻开动吧。” 姚青梅迫不及待地盯着兰灵儿,除了这个小妾,真正强势控制这里的是那位徐当家,而徐当家看重的是这丫头呢。 兰灵儿提起竹筷,给父母和姐姐分别夹了菜。姚青梅欢呼一声,这才放开,大吃起来。 兰李氏细心给兰灵儿挑了鱼刺,又给她夹了好些肉片。 “娘,我都已经这么大了,可以自己吃鱼了,娘快趁热吃。”兰灵儿嘴里塞满肉,一边又去给娘亲夹菜。 兰李氏满心欢喜的答应着,眉眼里都是愉悦,一家大小,围坐一桌,吃热乎饭,聊热乎天,是她毕生所愿。 一顿饭,吃了大半时辰。楚玉如跟着兰李氏去后厨拾碗筷。 兰灵儿垂着头跟在大丫身后,“姐姐,我还得出去一趟。” 大丫惶然地看着她,眉心微起波澜。 “姐姐,”兰灵儿拉着她的手,“我不会有事的,徐当家派人保护我呢。娘亲那边......” 大丫叹口气,她好像隐约知道那位丑书生不见了,似乎这个不见,才令得妹妹不安,要出门。 她默默的去后院卧房,掏出包裹来收拾衣衫。 二丫默默站在卧房外等着。 姚青梅撅着嘴凑近她,“你又要出去?你瞧瞧你,刚落下脚,连个澡都没洗,衣衫也没换,又要出去蹿,怎么比我还野呢。” 二丫扭头看看她:“你也得跟着我,别忘记了,你是我的筹码。” 姚青梅撇撇嘴,“筹码什么呀,我要是跑,你拦得住我么?” 这是实话,兰灵儿不说话了。 “可我跑哪里去呢,张家若要杀我,我爹爹必也逃不了,还不如我就这么隐姓埋名的藏着......”姚青梅叹气。 兰灵儿不忍心,“也不尽然,你是偶然出现的,此刻已然跑出来,不若就装傻充愣,说是手下的人不知怎么把你关起来,其他的事,你全然不知。或许他们看在你爹还有用的份上,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在鹿州不是说我必死无疑么?”姚青梅瞪眼。 兰灵儿笑笑,“他们是想杀我们的,可他杀不了啊,是夜天救了我们。” 姚青梅沉默了,这位夜天,倒是仗义,这丫头要去找他,也是有情义的,“哼哼,你倒是遇到个好郎君,但愿你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兰灵儿翻翻眼皮不答话。 “这次去哪儿,你那情郎在哪?”姚青梅问。 “明晚该到平马县了。” 大丫整理好包裹,出来,递给兰灵儿。 兰灵儿默默接过来,眼里都是关切,“娘亲那里还劳姐姐......” “我知道,你放心去,尽快回来。”大丫看着她。 “好!” 大丫转身走了。 兰灵儿怔立院中。 “姑娘要出门?”见姚青梅和兰灵儿说话,小妾站到远处等着,此时才围过来。 “是。”兰灵儿客气的一点头。 “她要去平马县!大晚上的!还得拉上我!”姚青梅嗤一鼻子。 “哦?去平马县?”小妾低声问。 “是啊是啊,现在就要走。”姚青梅没好气。 小妾关切的说道,“这世道可不大太平,你们女孩子家的出门,如何令人放心?可带够了银两?” 兰灵儿客气道:“银两够花就好,我们往北去,以前走过一趟了,不甚陌生。” “哦,”小妾微一沉吟,自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过来,“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们拿着。” “不用不用,姑娘客气了。我们这便走了。”兰灵儿推辞。纤细的身影拉着姚青梅往院外走。 “姑娘!”小妾追上来,手里拿着一个发簪,“我有个姐妹叫如梅,在平马县是花楼的头牌,算算脚程,你们明日便可赶到,若有困难,可求她帮忙,她人面广。” 兰灵儿停住脚步,回身看着她。 “那个,姑娘如此行色匆匆,不顾黑夜难行,定是遇到难事了,平马县不比鹿州,地势偏僻,若你,你要跟着情郎私奔,那里比较是个好逃处.....”小妾嗫嚅解释。 兰灵儿伸手接过发簪,微躬身,道了声谢。 夜色拢上来。山间寒夜,冷气森然。别院门口停着辆马车。 虾皮,远子,大江和大浪裹上厚实的披风,二人驾车,二人骑马。 兰灵儿带着姚青梅钻入马车,车内燃着暖炉,还有可以睡觉的锦榻,榻上放着两套男装。 徐青峰竟也能细心至此。 兰灵儿将男装套到女装外,令臂膀看起来不那么纤细。 目露鹰光,匕首在怀,猛地扯开车帘,对赶车的大江大浪说:“全力前进,不必停歇!” “得唻!” 马车开始狂奔,幸好这辆车是桂大户以前用的,车轮做了点避颠簸处理,车框更稳,兰灵儿才不至于飞起来。 饶是如此,依然跌的七荤八素,头昏目眩。兰灵儿垂眸看看车内的主位,那个位置经常坐的,是那个大长腿绵延伸展,话不多,偶尔勾唇微笑的“丑”书生啊。 第74章 红颜阁 君子如岳 深夜狂奔的马车,一路过山穿寨,竟没遇到阻拦,兰灵儿后来才知道,徐青峰早已用了重金沿途打点了。否则,有一个连翠山,便会有别的山头,不可能这么平静。 次日夜幕降临,终于听到马车外传来疲惫的声音,“姑娘,到,到了……哎哟我的娘……”外面几个男人一阵呼痛,屁股痛,腰痛,浑身痛。 兰灵儿同姚青梅发型都乱了,一日一夜,只喝了点水,吃了几口干粮,一下未停啊。跌的七荤八素,腿打着颤,腿先下,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抬头看看周围,却是家客栈在前方不远。这下好了,终于可以着地休息休息了,还可以洗个热水澡。 扶着腰,朝趴在车辕上的男人们提醒,“以后不要称呼我们姑娘,叫我二小爷,叫她青小厮!” “哎……”,男人们有气无力地答应。 姚青梅咽了口干唾沫,“凭什么你是爷,我是小厮?” “就,就凭是我们夜天救了你的命。” “哟哟哟,还你们夜天,人家夜公子说是你的了么?人家向你提亲了么?”姚青梅嗤道。 兰灵儿扶着腰,手耷拉着往前拖拉着走,“他是我的兄弟,这点小爷我敢十足的肯定,你有什么意见么?” 姚青梅撇撇嘴照样拖拉着腿跟着,“我就不信男女之间还能做成了兄弟兄妹的,你要是对他没那意思,干什么大晚上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让你其他兄弟救他不就得了?” 兰灵儿待要反驳几句,客栈门口到了。小二竟没出来迎接。二人只得走到柜台前,问那个低头耷拉眼的老头,“掌柜的,有客房没?” 老头早瞥见几个衣衫不整,风尘仆仆的男人过来,烦的他眉眼不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客房?雅间早就让老爷们住满了,你们啊,去大通铺住吧。” “大通铺?”兰灵儿拧起绣眉。 “啊,大通铺啊,”掌柜斜着眼打量她片刻,忽然歪嘴一笑,“你这细皮嫩肉的,去通铺上住一晚上,明早说不定就变成娘们了,哈哈……” “闭嘴!”大江恶声恶气一声猛喝! 老头缩缩脖子,哼一声,重又耷拉眼皮,不再理会他们。 兰灵儿紧皱眉头,退后几步。 姚青梅从后说道,“你不是拿了发簪?咱们去找那个如梅。” 兰灵儿犹豫,“花楼,小爷我怎么进去呢?” “你别忘了,”姚青梅压低声音,“咱们又不是真去享乐,就说去找人,能把咱们咋的,要真有什么,我救你!” 兰灵儿皱着眉,小妾的话又响在耳边,花楼之人的确长袖善舞,若能请得她帮忙,至少弄个藏身之处还是可以的吧? “哎呀,你还犹豫什么?我可再受不了苦了,没得吃没得喝的!冻死人!”姚青梅失了耐性。 “好吧好吧。”兰灵儿答应。 最终,大江大浪,虾皮和远子留下住大通铺,他们送两个姑娘去寻如梅。 平马县的花楼,很容易找到,牌匾上写着雅俗共赏的名:红颜阁。 兰灵儿与姚青梅仍着男装,被伶人们热切地迎进去。 兰灵儿一手背在身后,学男人昂首挺胸,手一挥,“带爷去见如梅姑娘。” “哟,小爷看着面生啊,是哪家的贵公子啊?要见我们如梅姑娘,可备好百金了么?”伶人们调笑。 百金?姚青梅脸都青了,据她所知,兰灵儿身上的银两连五十两都没有。 却见兰灵儿不慌不忙,脸上竟露出邪魅的笑,一手伸开,竟优雅地挑起那女子下巴,口中啧啧,“美,真美!美人儿,先带爷去见如梅,爷有几句体己的话要说。” 那女子咯咯笑着,面前这公子面皮可俊着呢,不由脸红心跳,竟软倒在兰灵儿怀里,兰灵儿就势大刀阔斧地揽住她,拥着她上楼去了。 姚青梅看得目瞪口呆,刚才在客栈里还一副扭扭捏捏不愿意来的样儿,瞧瞧这做派,这花楼她怕不是来了十趟八趟了吧。 忙兜着袖子,躬着身,真似个小厮一般,紧撵着兰灵儿去了。 此红颜楼,内部为求个立体声环绕,收声好,设计成了圆形。各房各处有个什么奇妙的声响,大家都能听得一二。尤其带着功夫的,更是把常人听不到的,听不清的,听个真真切切。 二楼有这么一个房间,刚刚安置妥当,客人出手阔绰,老妈桑特意安置了这间大而舒适的雅房。室内有七尺见方的泳池,四季常温。泳池旁边,悬挂一丝质纱帘,纱帘后置箜篌,古筝等若干乐器。这样呢,丽人一边袅袅沐浴,帘外一边奏起美妙的乐曲,影影重重,朦朦胧胧间,美意可意会不可言传。客坐在帘外,便可饱耳,眼之餐了。 张青云半跪在地上,讪笑道:“殿下,此间布置可还满意?” 被他称呼为殿下之人,一身墨袍,眉如峰峦,目灿星辰,完美弧形的脸,棱角分明,俊逸世无双。 他微敛着长睫,似没听见张青云说的话,只单指摩挲着袍上暗纹,耳边回响着听来的话,“美人儿,先带爷去见如梅……” 这声音,听起来好生耳熟。 张青云见他不答,犹豫再三,双膝跪在地上,往前挪了挪,再次出声问道,“殿下,您,您……” 长睫抬起,锐利的光芒扫过来,“什么事?” “适才老妈桑带进来的几个,您中意哪个?”张青云吞吞唾沫。 连日行车,终于赶在天黑前落脚这平马县,都说这里出美人儿,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殿下也是男人,他肯定满意这里。 果然,张青云见他眉眼动了,唇里飘出话来,“这里是否有个叫如梅的?” “有有有!”张青云点头如捣蒜。 如梅可是这里的头牌,不仅长得好,还颇具才情,为文人才子追捧,果然,殿下也是个凡人啊。 他急急忙忙起来,吩咐老妈桑即刻安排这个如梅进来。 兰灵儿拥着堂内美女,一路往上走,来到三层雅阁。美人停在一间门上镶嵌梅花的扇门前,捂嘴吃吃笑,“你要的如梅,就在里面了。” 兰灵儿往她脸上摸一把,潇洒的笑笑,“真是个体贴人的心肝,待爷交代完如梅,就去找你。” 美人咯咯笑着扭走了。 兰灵儿伸手敲门,一下两下三下,并无应答。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分明有说话的声音,难道如梅没空? “管她有空没空,我都快饿死冻死了,推门进去,先弄点吃的。”姚青梅耐不住,一脚踢开了门。 兰灵儿来不及制止她,瞠目往室内看去,入目是一个纱屏,屏后有人手忙脚乱。没奈何,硬着头皮往里闯,粉色的纱帘猛然掀开,迎面走出一位公子哥,再后面是一位长相妩媚柔媚的姑娘。 公子皱着眉头,抬起手里的扇子指着兰灵儿:“什么人?如此莽撞!” 姚青梅不管那个,冲后面那姑娘嚷道:“你可是叫如梅?” 那姑娘听她声音那么大,慌乱现在脸上,忙往她身后看看,门竟然开着!急忙绕过兰灵儿和姚青梅,慌慌地关上门。 这是闹哪样?怎么这姑娘鬼鬼祟祟遮遮掩掩?难道这单生意没经老妈桑同意? 兰灵儿拧眉,拱手:“在下并非有意乱闯,实在有事要找如梅姑娘商议。” 关上门以后,那位姑娘微松一口气,站到兰灵儿面前,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红颜楼,还没有哪个登徒浪子敢这么硬闯我如梅的房间。” 见找到了正主,兰灵儿忙再次拱手道:“如梅姑娘,我们是从桐川来的,桐川有个故人,要在下把这个交给你。”说着掏出小妾给的发簪,现在灯光下。 如梅眼前一亮,伸手接过来,端详一下,又将兰灵儿同姚青梅上上下下打量,嘴角渐露出笑意,羽袖伸出,做个请的姿势,“二位姑娘,请入内说话。” 公子一呆,这俩糙爷们是姑娘? 第75章品茗的公子 兰灵儿微挑眉,“如梅姑娘果然眼锐。”且随着她踏入纱屏右侧的隔间,里面摆放着一桌吃食,想必要招待这位公子的。 姚青梅欢呼一声,扑过去,狂吞几口唾沫,瞪着绿莹莹的眼睛,艰难的回头,咬着牙,一字一顿,“可,以,吃,么!” 如梅笑着点点头。 姚青梅当即扯下鸡腿狂嚼起来。 这两位姑娘,性情可真不一样,一个活泼的过了头,一个虽年纪尚轻但架势有模有样的端着。如梅微扬着嘴角,耳朵里听着身边这位姑娘肚子里咕咕叫的声音。 “姑娘饿了吧,快请坐下就餐。” 兰灵儿颔首点头,走到桌边坐下,姚青梅已在吞第二根鸡腿了。 如梅拉着那位公子也坐下来,吩咐丫鬟去门口守着,不要放人进来,眼神只管微笑着看着桐川来的俩人大吃特吃。 兰灵儿一边吃,一边偷瞄了好几眼如梅和她身边的这位公子。这公子长得也是相貌堂堂,国字脸,浓眉细眼,身量伟岸,关键是他那份深情款款的劲,毫不掩饰,旁若无人,一顿饭下来,眼神就没离开过如梅,如梅只要望一眼哪个菜,下一秒,马上就给夹过来放到她碗里,有鱼刺的,挽起袖子,细心的把鱼刺给挑出来,肉片只夹最好咬的地方。 如此讨好这位花楼姑娘,若真的出自真心,倒是一桩好姻缘啊。兰灵儿心里话。 如梅也在留意她们两位,待饭吃的差不多了,探目询问:“你们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吧,如梅必尽我所能帮到你们。” 兰灵儿忙放下手里吃食,去寻帕子擦嘴再回她话,姚青梅却已抢先说道:“她,来找她情郎,她情郎遭人下了袢子,一路往北走,说是今夜到平马县,就是不知去哪里找。” 兰灵儿本只想开口求她给寻个度夜的机会,哪知姚青梅先一步把关节说了出来,这样也好,说不定能一步到位的寻到夜天在哪里借宿,“如梅姑娘可知今夜有什么外来的车队留宿平马县么?” 却见如梅妩妩媚媚地掩唇一笑,“这事不难,任他来自何方的车队,只要里面有男人,就脱不了来我们红颜楼的。就不知姑娘的心上人姓甚名谁?” 兰灵儿心想,张青云要是也来这里,必不用夜天的名义投宿啊。 姚青梅见她迟疑,再次答道,“她的情郎啊,是个书生,长得啊,有点丑,但他不是一个人,是一个车队,好多人押着他呢。” “哦?姑娘这么一说,倒真有一个。” 兰灵儿眼里一亮。 “下午的时候,来了一辆马车,还带着护卫,护卫看起来还挺吓人的,马车不让外人靠近,是个老头子出来,让妈桑给安排上好的房间,在云上阁,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里面确有一位年轻的公子,身穿黑袍,面貌却看不清。” 如梅一说完,兰灵儿拍案而起,“什么?!他们竟带他来这种地方?!” 如梅脸色却不好看,面上露了冷意。 旁边的公子怒道,“说的什么话?你们嫌弃这里,不也巴巴来求我们如梅帮忙了么?” 呸呸呸,说错话了,兰灵儿忙躬身道歉,“如梅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你想啊,要是你的情郎去会别的女人,你会高兴么?这红颜楼里这么多美女,我能不担心嘛.....” 听了这话,如梅的脸色已缓和下来,旁边的公子却怒气未消,“本公子才不是那些庸俗的男人,本公子非如梅不娶的!”又信誓旦旦地对如梅说,“如梅,我是一刻也不想让你待在这里了,万一又有人来找你,可让我怎么活啊,跟我回家吧,今夜就搬出去,明早我带银子来赎你。” “不行啊,万一一会真有人找,我不在,妈桑不会放过我的。邢郎,你先回家,别让妈桑看见,我晚一点再溜出去找你。”如梅细细的劝。 兰灵儿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原来如梅在此的确是私会情郎,可这位公子衣着看起来并非穷苦人家,为何不早赎她出去,偏偏我们要求她了,才想起来要带她走? “如梅姑娘,可否派人去云上阁看看,里面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人?”兰灵儿只得再次开口。 “不行!不能再让如梅出面了!”这位公子看起来要哭出来了。 难道他真的对一位红尘女子,这么上心? 兰灵儿摇摇头,看起来,只有自己想办法了,不如,扮个丫鬟进去? 她刚说出这个想法,便得到这位公子的大力赞同。 姚青梅翻个白眼,瞧兰灵儿你出的这馊主意,万一去了这云上阁,人家觊觎我的美色,出不来了,看我怎么拿你算账! 姚青梅这话倒也不虚,二人女装扮相一出来,如梅便眼前亮了好几亮!实实的美人胚子!要再好好捯饬捯饬,没我头牌什么事了! 如梅笑语晏晏朝身边姓邢的公子夸赞她二人。 这位邢公子却只眼角略瞥一瞥,浑不在意,眼睛依旧长在如梅身上。 兰灵儿心里对这个男人竖起大拇指!风尘之中,难得遇到这样的人,如梅是幸运的。 门上响起敲门声,丫鬟在外禀告,“姑娘,妈桑着你去云上阁,要即刻就去。” 邢公子紧张起来,眉头皱的紧紧的。 都是这俩“丫鬟”磨磨蹭蹭,又吃又喝,耽搁了时辰,如今点名要如梅去,便连打探的时间都没有了。 如梅却镇定下来,朝门外喊道:“稍等,待如梅妆发!” 门外答应着。 如梅悄声说道:“你们俩跟在我身后进去,若其人是你们要的,我便能全身而退,若不是,看我手段,待我灌醉他,再放你们走。” “真仗义!”姚青梅赞道。 “多谢如梅姑娘。”兰灵儿鞠了一躬。 邢公子不得已只得暂时避开,他焦躁不安的在红颜楼外走来走去,一双眼,痴痴的望着灯火通明处,心里七上八下。 如梅装扮停当,脸上蒙了纱巾,穿起长长的曳地裙,命兰灵儿和姚青梅这俩丫鬟在后提着裙摆,款款步入云上阁。 乍一入云上阁,身心便一松,一种莫名其妙的倦怠袭来。兰灵儿睁眼去看,嚯,不仅沐浴现场直播,外面还放着乐器,边欣赏边弹琴,本是极俗之事,偏还要乐声作配料。这份倦怠,细嗅去,却是房内刻意营造的氛围,灯光媚而不暗,暗而不沉,淡淡的熏香绕鼻不放,人的神经本能的放松下来。好一个享受的所在。 兰灵儿深呼吸一口,缓缓吐出,沉下心思,眼里集中精神探寻。 绕过浴池,纱帘后的雅座却空无一人。 又转入侧间,霍然见一墨袍公子临窗品茗。 他未转过脸来,兰灵儿看不真切,只是他身上的衣袍,令她呼吸有些不稳。 “小女子如梅拜见公子。”如梅款款施礼。 “你一个人进来,其他人出去。”墨袍公子清雅磁性的音没有丝毫情绪。 兰灵儿一凛,好耳熟的声音!但他还没转过脸来!我要是出去了,怎么看他的脸? 如梅再次施礼道,“按阁里的规矩,丫鬟们可在纱帘外候着。” 她是想让我偷偷避在纱帘那看,好建议。 兰灵儿拽着姚青梅偷偷退出去。 纱帘与侧间只一个隔断之隔。 “我问你,适才可接见了什么人?”磁性的声音问。 如梅一愣,他怎么知道?继而恍然,对,圆楼里想听各处的声音是很容易的,笑道,“是见了几个。” 兰灵儿在外听着,这如梅姑娘声若莺啼,长得美似天仙,若一会这公子把持不住,我们难道在这听墙角? 如梅接着说道:“公子可否转过脸来?” 兰灵儿一激灵,注目瞪着纱帘外。 却听那磁性的声音霎时冷若冰霜,“回我的话,你适才可见了个女扮男装的人?” 如梅久经风云,自然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声音里的不悦,当下不敢再逼问,如实回道:“有,有两个。” “她们在哪里?” “在......” 接下去却没声了。 兰灵儿隐约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 她心中着急,躬着身,猫着腰,绕过纱帘,偷偷扒在隔断的窗格往里看。 那临窗品茗的公子已然转过脸来,而对面的如梅却呆住了,一双眼粘在公子身上,不能移开。 第76章男人啊 他是有着绝世容颜,令人不可呼吸,可这么盯着他,还是令兰灵儿十分不悦。 她刚要站起来,出个声打破这僵局,耳边忽传来“啪拉!”的碎裂声,眼角倏忽闪过一道黑影,夹杂着劲风,一个人被抛出来,撞碎了隔断!直撞开了纱帘,“哗啦!”拍入泳池! 兰灵儿躲闪不及,脸上被碎木屑划了一下,她紧皱眉头,惊愕的去查看,房里只昂首立着墨袍的公子,如梅却是不见了!泳池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如梅在水里扑腾,姚青梅忙跑过去拉她。 “全部退出去!”一声冷喝传来! 兰灵儿来不及做出反应,一股刚劲有力的风便朝自己袭来! 姚青梅大急,这丫头可不会功夫,急切间也赶不过去拉开她,喉咙处冲出厉声大叫:“兰灵儿!躲开!” 劲风已袭到她脸前,脸上的伤口被刺的生疼,兰灵儿的身体飞了起来! 这下惨了!兰灵儿闭上了眼睛,他怎么这么暴力,对那么美娇娇的如梅下此重手,可怎么对得起那国字脸的邢公子? 兰灵儿的身体就要撞到大门上了。 腰上忽然一紧,一人的大手牢牢拖住她,一掌揽过去,箍在他身上,就地几个旋转,卸掉劲风的力道,兰灵儿晕晕的抬起脑袋,眨眨眼看着他,虚虚弱弱地说道:“夜天,你,你怎么这么不知,不知怜香惜玉.......” 夜天垂眸:“怎么样?可伤着了?” 她脸颊上划了道细痕,不甚严重,丝丝血迹渗出。 “疼么?”墨袍抬起,轻轻拭去血珠。 兰灵儿吸吸鼻子,好香的皂角气,这墨袍于他身上,再怎么样都是干净的。自律的男人,很可怕。 姚青梅呆了呆,怎么搂上了?她自浴池里拽出如梅,边拍拍呛的直咳的如梅,边朝兰灵儿这边看。 夜天正拦腰抱起兰灵儿往右侧卧榻隔间走,俊逸的脸转过来。 “咳咳!”姚青梅被口水呛了下,猛地咳嗽起来! 如梅见她盯住夜天的脸呆住,虚弱地抬起胳膊遮住她的眼,“小,小心,这位公子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啊?喔……”姚青梅吞吞口水。他不喜欢被人盯着看,那他怎么盯着兰灵儿看?还抱着他?这位的长相俊的无法无天,肯定不是兰灵儿的情郎啊! 不好!他把她抱进里间了! 姚青梅暴起伸张正义的时候,不得不说,喉咙里是有股酸水的,兰灵儿哪里长得好了?你怎么就对她又盯又抱?是可忍孰不可忍! “呔!”姚青梅冲进卧房大叫一声,“放过那位姑娘!” 夜天冷酷的眸光扫过来! 姚青梅缩缩脖子,吞吞口水,声音小了八度,“那个,那个不能伤害那个女的,她是我朋友,我可是会功夫的……” 夜天转目看向榻上抚额半眯眼的兰灵儿。 这房间不能呆,容易失去本性,兰灵儿撑起软软的身,自夜天身后露出脑袋,“没事,他就是夜天啊。” 啊?!姚青梅呆住。 “出去!”夜天冷冷说道。 姚青梅委委屈屈束了手,来到如梅身边,低声抱怨,“她倒会享受,剩我俩在这忍饥受冻。” 如梅打个喷嚏,湿淋淋挣起来,“咱俩还不能走,这里的动静瞒不过妈桑的,我们得等你那位兰姑娘。” 姚青梅啧啧咂嘴,“瞧瞧我们为她操的这份心!”眼神酸溜溜往里间看看,扬脖喊一句,“我们在东次间等你们,要快点喔。”捂嘴偷笑数声,搀扶着如梅退去。 卧榻隔间,影影重重全是艳丽的垂幔,兰灵儿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坐起来,“夜天,见你一面不容易,你怎么样?张青云有没有为难你?” 纤细白皙的手腕撑着圆圆的小脑袋,脸上已退却初见时的微黄,露出年轻女子独有的吹弹可破的肤…… “他没有为难我,只你这般出现,却是危险,以后不可妄动,乖乖等我出去。”夜天说道。 兰灵儿皱着眉头,吞吞口水,试图化解这般温柔带起的心悸。 他的话语好温柔,他的目光能让人化啦!本就晕晕的脑袋,更晕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里不是姑娘家待的地方,今夜可有地方安顿?”夜天问。 兰灵儿简述了此番行程,“刚刚被你打出去的如梅姑娘会给我们安排住处。” “可靠么?” “没问题,我信她。” 桐林别院那个小妾一听我要来寻情郎,便提出这个帮忙,女人之间自有一番相助相持,希望不被男人所弃。她的同情,是可靠的。兰灵儿默想。 “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 夜天缓缓伸手,轻轻触到她侧颊,碰到伤口。 兰灵儿微微一扭,避开他的手,柳眉拧着,嘴一撅,“疼啊,夜天,我不得不说说你了,人家不就是看你几眼,怎么就把她摔出来了?男人啊,要懂得怜香惜玉。” 她倒忘记此前心里的不舒服,开导起他来了。 夜天勾唇一笑,“你要我对多少女人怜香惜玉?” “多少?你还想要很多?夜天,男人啊,要专一,知不知道?”兰灵儿的话两头不接。 夜天低笑一声,“好好好,以后就依着你,对她们怜香惜玉。” “那可不行!”兰灵儿眼睛一下瞪大,脸倏忽扭过去! “不,不能,不行……” 哎哟喂,他什么时候离我这么近了!姑娘我脑袋再稍微歪一歪,可就入了他的怀,小鸟依人啦! 兰灵儿迅速往旁边挪挪。 “不行什么?”夜天眼里的光,温柔似海,仍伸出手探向脸颊,“不要动,”轻轻拭去渗出的血滴。 “呃……男人要专一……” “好……” “张青云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把我引到这红楼艳馆,算不算把我怎么样?”夜天看着她,柔光漫漫。 兰灵儿翻个白眼,“张太守脑袋里也就这点事了。”想一想,接着问,“为何他们一夜间撤走了,你给他们的筹码是什么?” “是我自己。”夜天淡然道。 “你,你把自己交还给以前的世界了?他们既抛弃了你,又岂会轻易容你,此番怕是危险重重!”圆圆双目微眯,目光闪现沉定。 “无妨,如今,我有了非活不可的理由,不会让自己出事。”夜天扬起双睫,如星如辰的眼里纳了一个她。 兰灵儿自他如海般清亮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垂下脑袋,两手无意识地纠在一起,心里默想,此刻我就是问他会不会有危险,他又岂能承认? 脸颊上再次传来温热的触感,是他再次抬手拭去血滴,温柔的俯过身来问她,“还疼么?我却没带着伤药,你回去后,同大江,大浪取药擦在伤口上不留疤。” “啊?还会留疤啊,伤口很大么?”兰灵儿没底气了,要挣下榻去看铜镜。 夜天一把拽住她,无奈微笑,“小心,不会,不会留疤。” “真的不会?你可别骗我,我听说在你们这,女子脸上有疤是嫁不出去的!”兰灵儿两手捧着脸不肯放下。 夜天嘴角勾着笑,看着她,“无需担心,不会留疤。” 就算真的有疤,只要我还活着,我会…… 这下半句却是没说出来的。此番暴露身份,确实九死一生,还是不要轻言以后。 兰灵儿慢慢放下手,懵懂地点点头。已经这样了,不是多么大的伤,随它去吧。 夜,可能真的很深了,这屋里是真的暖和,安全……脑袋再次袭来困倦,圆圆的眼睛翕翕合合开始变得迷离。 夜天抬手,轻轻拖住她的肩膀,将她放到枕头上,低声道:“睡一会吧,我坐在这里看着你。” 我来可不是睡觉的,兰灵儿还待挣扎一下,可一粘枕头,脑袋已先秒睡过去。他的目光真的太温柔,迷了我的心志也说不定,昏睡前一秒,她昏昏沉沉地想。 确定她睡熟了,夜天轻缓地伸手擦去反复渗出的血滴,收敛衣袖,缓缓俯下身,再俯身,直到他的唇无限靠近,轻轻地触到她伤口上,用轻轻的吻替她清理伤口,一寸寸,一点点…… 兰灵儿是被妈桑和张太守的敲门声给惊醒的,醒来时,夜天趴在床沿睡着。来不及告别,如梅用宽大的曳地裙挡着,仍似进来时,扮做她的丫鬟离开了。 张青云确定夜天还在,便放了心,仍出去胡混。 夜天却睁开双眼,眸中清辉一片,她安全离开便好。 兰灵儿回到之前如梅的房间,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看她由丫鬟伺候着换掉脏掉的华服,“那个,如梅姑娘,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如梅擦着头发,微笑着看她的窘态,说道:“咱们谁都不欠谁的,我不是也盯着你的情郎看了吗?” “那个,那个,他不是我的情郎......”兰灵儿尴尬极了。心里话,我倒是想啊,可人家男人可啥都没说呢。 “啊?不是你情郎?你们都那样了还不是?”姚青梅跳起来,眼眶红红的!还有天理么,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都哪样了?姚青梅,你说话不要留尾巴,小心毁了夜天的清誉!”兰灵儿喊她。 “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毁清誉?你脑子没问题吧。”姚青梅瞪着眼,像看个怪物! 如梅呵呵一笑,“兰姑娘,那位俊逸的公子,看你的眼神格外不同,你不会感觉不到吧。” 兰灵儿坏坏一笑,“本姑娘看他的眼神,也格外不同。” 第77章不要让他跑了 可是人家没提什么,也没告白,难道我要硬贴着人家,占他的便宜? 如梅摇摇头,“那位公子看起来只允许你靠近他,定是对你有意思的,你也长点心,不要让他跑了。” “好啦,知道啦。”兰灵儿扶扶额头。 如梅微笑着命丫鬟取来名帖,在桌子上写了一番。递过来,“你们该休息了,此刻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去之前你们见过的那位邢公子家里吧,好歹安歇一夜,明日再说,拿着这个名帖,他自会安排。” 她又细心的解释了番这位邢公子的家世,原来他竟是本地县令的儿子,兰灵儿同姚青梅男儿打扮过去投宿,是万万没有问题的。 姚青梅早已呵欠连篇,疲惫不堪。二人对如梅好生道了谢,仍作男子打扮,拿着名帖而去。 二楼窗格旁,一衣墨袍静静而立,眼眸垂落到街面上,一动不动几刻钟,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纤细身量,男子打扮的身影出了红颜楼,安然无恙的一路走远,嘴角才露出淡淡的笑意,长眸扬起投向远空,清辉冷峻,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夜半,正是人困马乏,月黑风高之际,冷眸中暗云翻涌,两袖墨袍束紧,腰间鸾带一系,如黑夜中机警的长鹰,霎时掠出窗去,几个腾挪,消失在夜色里。 城郊,燕子山山下平坦光秃的地面,一座座营帐星星点点。紫袍银甲的秦霄正挎刀各处巡逻。此处视野开阔,立在高坡上便能将周围几丈一览无余。夜空静静,毫无动静。他安下心来,缓步走回中军帐,放下佩刀于案几后。 勤卫兵给他端上热茶便退出去了。 秦霄盘腿坐在案几后,端起茶杯来,慢慢品味,一杯热茶喝完,静待片刻,手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段布帛来。案几上的灯烛粗壮,明火炎炎,布帛摊开来,赫然是一名女子的画像。 紫袍银甲的汉子,看着看着,面色渐渐温柔。 他的身后,墨袍劲装,面庞俊逸无双的男人,无声无息的靠近,探目瞥了眼布帛,双唇轻启,“这便是秦将军的意中人么?” 秦霄一瞬惊醒,惊回眸,其人已在眼前!他忙探身去抓桌上的大刀,布帛却在慌乱中脱手,往烛火飞去!秦小将军大惊失色! 墨袍之人淡淡而笑,劲风拂动,布帛翩翩然离了灯火,安安稳稳地落到案几上,纸上美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秦霄大松口气。 “秦将军,勿要惊惶,我不会伤害你。”夜天背着手,身姿挺立于前。 秦霄看清了他的面目,这不是被太守大人擒住的贼寇么?不由怒喝,长刀指向夜天:“你怎么跑出来的?张大人可安好?你若伤害了张大人,我饶不了你!” 夜天微垂眸,抬手臂揽了揽腕上束绳,漫声道:“你准备如何不饶我?” 秦霄吃了一惊:“这么说,张大人已遭了你毒手?!呔,看刀!” 一刹那,刀光剑影,杀气迸发。 夜天心道,正要你出手,较量一番看看。他深知秦霄这等年轻人的脾性,驯服他的唯一手段,除了他期待的荣华富贵,最重要的是要比他更强,更快,更狠!因此,夜天没有留面子给他。 中军帐却也宽敞,夜天施展起来招招狠辣,处处无情。单手逼得秦霄步步后退,身形踉跄。 秦霄面庞渐渐涨的青红,气息不稳,心中惶然大惊,这等身手,这等貌相,此人绝非寻常之辈,今夜遇到劲敌了。 夜天眼底锐利的光芒乍现,将他从头到尾看个彻底,看个透,这却是秦霄自尊心的极限了,瞅准时机,渐渐收势。压在秦霄身上,磅礴的气场,一点点缓下来。 秦霄大口的喘着粗气,手里的大刀再也提不起来,脸上的汗,像被雨淋了,汩汩的滑落脸庞,眼里的惊惧爬上来,惊惧地看着对面雨过云收,清风明月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既有如此本事,为何甘心受缚?是何居心?”秦霄惊问。 “我啊,我的身份还不是你能打听的。”夜天盯住他,身形未动。 秦霄皱眉,惊惶不安的瞳仁渐渐安定,他刚刚明明可以取我性命,为何停手?难道是……“你今夜过来,可是有事?” 夜天微微一笑,“秦将军很聪明,确实有一事要劳烦将军,几天后,有一车队会经过鹿州,到时候秦将军只需签路引放行即可,都是些普通货物,这对你,并不是难事。” 秦霄默想,只是些普通货物?若真如此,何必费这般周折,亲自来寻我? “秦将军,”夜天如霜般冷峻的声音传来,“聪明人做聪明事。有些事,只需你知,我知,就好了。怎么样?这件事,不麻烦吧?” 我若不肯,待回了鹿州,便是我的地盘,他又能怎样? 秦霄眼眉间的变化,岂会逃的过夜天的眼睛。 “秦霄,未及弱冠,武状元,皇上钦点,桂丞相安排入鹿州驻守,我猜,你临来之前,桂壮实一定嘱咐过你,要听张太守安排,助他取得不凡政绩,你也会得到相应提拔,因此,你的心里必定壮志踌踌,期待着前程似锦吧? 可惜,若你真的跟对了明官,自然能如你所愿,可若糊里糊涂给别人当枪使,无意间助纣为虐,那日后别说是前程,就是性命也保不得。 不论其他,首先你就逃不掉我的擒杀。但若你信我,按我刚刚说的做,你一定不会丢了前程。” 夜天的目越来越冷,气场越来越重,眉眼间的威严,竟与金銮殿上的皇帝有些相似! 若我不答应,他真得能随意擒杀我! 他的话意有所指,是说张太守并非明官,我会受他牵连? 秦霄心里各种滋味纠缠,前程和性命,他一样都不想失去! 联想到此次张太守草率命他出兵又草率收回,劳师动众,实在没有必要。难道这张太守真的有不可告人的丑事需大加遮掩?秦霄动摇了。 “普通货物过境穿行,自然没有问题,我会签路引的。”秦霄拧眉看着夜天。 “嗯,的确很普通,不过是一些草料。既如此,多谢秦将军,告辞!”夜天背着手,头也不回,趁夜而去。 一如他来时,如夜之精灵,悄无声息。 秦霄怔怔看着舞动的帐帘,舒出口气,扔掉手里长刀,瘫坐在地…… 兰灵儿同姚青梅到邢府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仍着男装同大江大浪他们汇合。 “天气实在寒冷,去食铺里吃点热乎的吧。”虾皮可是知道的,不能委屈了二丫,不然军师该不安心了。 “也好。”兰灵儿赞同。 冬日,小食肆里人不多,几人点了六碗红油大骨面,熬煮的大骨做汤,红油辣子小葱花做浇头。大江,大浪,虾皮和远子吃了个满头大汗。 兰灵儿安静的吃完,抹抹嘴,眼神落到虾皮身上。 虾皮几下扒拉完面,抬袖子擦擦汗,说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军师凌晨时候随鹿州张进城了。” “已入鹿州?”兰灵儿拧眉。 “是。” 圆圆美丽的目垂敛下来,盯住木饭桌上的木屑,不动不摇。 虾皮动动嘴,想想措辞,“二丫啊,也不用太紧张了,他们既然一路上都没动军师,入了鹿州也不会立刻有危险,大当家会有安排的。我们的人一直跟着的。” 兰灵儿缓缓点头,“走吧,我们也去鹿州。” “得去。” 虾皮和远子此前来鹿州探查过几次,有租赁一个小小的一进院落以经营杂货做掩饰,此次兰灵儿再去,即刻有了安身之处。 安顿妥当之后,虾皮和远子便日日挑着货担出去,同徐青峰派来的人传递消息。 终于得知,夜天并未继续跟随张青云,而是被转到了秦霄的军营。 小院堂屋里,气氛有些沉重,虾皮道,“军营防范严密,我们想混进去打探消息,却是不能了。” 他探探脑袋看向兰灵儿,“丫头,你可有什么疯点子?” 姚青梅偷笑,很明显,这是一伙的,都知道那丫头是个疯的。 她这里偷偷笑,却猛然瞥见兰灵儿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眼神带着点邪,骇了她一大跳,“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话音刚落,手腕却一下被她抓住,紧紧抓住。姚青梅大瞪两眼,手指着她,“我跟你说,快点放手啊,我可是会功夫的啊!有话说话,有屁就放!别神经兮兮的!” 就见兰灵儿的脸蛋上,浮现一抹愁云,大大的眼睛,瞬间渗出水光,红了眼眶,“姚青梅,咱们从相识以来,相处甚欢,你爽朗的个性我很喜欢,当你是姐妹的。” 姚青梅嫌弃的甩掉她的手,撇撇嘴,“说,是不是有事求我?” 大颗的泪滴,自兰灵儿一向镇定的脸上流淌下来。 姚青梅一惊。 “好青梅,你也听到了,我的夜天被人家关起来了,还关在军营里,这却何时才能相见?我想他啊,想的实在紧......”兰灵儿捧着心口,愁眉不展。 “哼,”姚青梅不屑道,“别装了,你不是说他不是你情郎么?” 兰灵儿眼眶红红,“我倒是想啊,可人家......你也瞅见了,他长得那么好看,能看上我么?” 这话击中了姚青梅,她大大的赞同了,就是,那样天仙般的人物,怎么会看上这丫头?不由心中同情万分,一把握住兰灵儿的手,说道:“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第78章你这疯劲 大大圆圆的眼睛,一瞬沉下冷光,镇定与自信再次回到兰灵儿脸上,“青梅,我想进军营看看他!” “啊!” 兰灵儿啊兰灵儿,你要发疯别拿我垫背哎! 我这个命啊! 早晨天光亮起来,鹿州泰华门内驻军营,秦霄正在演武场上同一墨甲之人对练剑术,手下小跑着进来,“将军,姚寨主带着犒赏来了,好几只烤好的羊,还流油呢。”说着话,口水都流出来了。 “是么,他带了多少人?”秦霄并未停下舞剑。 “两三个小厮而已。” 小兵伸长脖子盼着将军赶紧停下,下令让他们进来,好好吃一顿全羊,便不怕这小西北风了。 可秦将军的剑舞个不停,他对面的墨甲之人却不愿陪他练了,率先收了势:“将军为何不下令放人进来?” 秦霄缓缓推剑入鞘,看着他,“公子,这是我为你破的例,日后,可得领我的情。” 墨甲之人如浩瀚星辰的俊眸微晒,“怎么说?” “他姚老寨还没资格为我军提供犒赏,最重要的是,”秦霄说着转身往营门处走,墨甲之人跟在他身侧,“最重要的是,你的那位意中人入鹿州多时了,她可是和姚老寨的女儿在一起,此番姚老寨突然冒出来要来送犒赏,岂不邪乎?” 墨甲之人长眉微挑,欣赏的看了秦霄一眼,不错,是个称职的。眼神毒,记性好,公务办的也很好。 二人到达营门处,姚老寨正揣着手,立在一匹高马之下,身后一辆牛车上整齐的码着十头全羊,俩小厮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一个五大三粗,一个身量纤细。 秦霄一抬手,命人打开营侧门,放他们进来。 姚老寨脸上堆满了笑同秦霄寒暄,牛车轱辘轱辘进了营门。 墨甲之人的目,却全部落到那身量纤细的小厮身上。好看邪魅的嘴角微勾,这丫头已长开了身量,她自己却全然不知,还当是以前那个黄瘦的丫头,扮起男子来可不那么像了。 他却不知,兰灵儿此刻的男子扮相虽不威武,但装作男孩是没问题的,之所以夜天能轻易识破,是因为........嗯.......他太熟悉她啦。 兰灵儿感觉到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越发不敢抬头,低眉顺眼地跟在姚老寨身侧后。 一道黑影渐移入她的眼角,是个着黑甲之人,兰灵儿全身都紧张起来。 这还不算完,这人竟然俯下身来,漫漫黑影压下来!兰灵儿提着一口气在嗓子眼,脑子里迅速闪过各种被识破后的应对方法。 “大胆的丫头,竟敢混进秦霄的军营,呵呵...” 熟悉的声音! 兰灵儿惊然扭头,夜天,穿着一身墨甲,正俯身贴耳地立在她身旁说悄悄话! 不待她有任何反应,手腕已被抓住,往营房处拖去。 “那,那个,他,他.....”兰灵儿回头看着正往这边看的秦霄。 “无碍。” 夜天拉着她一路走到自己住的房间,也是一桌一椅一榻而已。 关上房门,夜天取下头盔,看着揪着衣角站在屋里的女子,微叹口气。 女子皱眉,“为何叹气?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我是担心你的安危,若不是秦霄有意松懈,你们不可能进的来的。” “他知道我要来,他这么厉害?”柳眉挑起来,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总算不是无用之人。”夜天说着,除掉身上盔甲,一身墨袍云淡风轻,长袖挥动,让兰灵儿坐在唯一的椅子上,他则坐在旁边的榻上,“以后,莫要如此历险,秦霄是个明白人,暂时不会为难我,我不会有事。” 他搞定了秦霄了。兰灵儿赞许的看着他,“能争得秦霄的助力,自然是最好的。” 夜天只报喜不报忧,他的处境若真的挺好的,为什么张太守不把他客客气气的请到内城去,却把他禁在这近郊的军营内,由秦霄的重兵看守? 不过,看到他真的没事,多少放心了,兰灵儿暗暗舒口气。 夜天静静的看了她半晌,忽俯身凑近她问道:“你不问我的身份?” 兰灵儿一怔,眨眨眼,往后缩缩脖子,“不想问......” “为何?”俊目略显不解。 兰灵儿抱抱膀子,“那个,万一,万一问了以后,你就飞走了....毕竟,我们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几不可闻的声音自她红唇里挤出来,“我还想拐个颜值高的男人放家里呢,种田,打鱼,悠然南山...” 夜天只听见了上一句,没听见后面一句,微笑道,“我怎么会飞走呢,你忘了,我还是黄泥村的村民呢。” “对对对。”兰灵儿哈哈笑。 “咚咚咚,”门上响起敲门声,扑鼻的香气自门缝里钻进来,“夜公子,我们将军让送盆羊肉给你。” “进来。”夜天沉声说道,长身站起,挡在兰灵儿身前。 是秦霄的贴身勤务兵,端着热乎乎的烤羊肉要往桌子上放,夜天伸手接过来,“我来就好了,谢了兄弟。” 勤务兵一摆手,“不用谢,已试过了,没毒,吃吧。”说完,便退出去。 兰灵儿讶异地看着满盘透着油光,香气扑鼻诱人的羊肉,圆睁双目,“有人敢在这里下毒?” “没有,他们是照常试毒,有没有都验的,并非针对我。”夜天找出自己的竹筷,递给她,“吃。” 兰灵儿接过竹筷,渐收起脸上的担忧,夹起一块肉来,递到他嘴边,“你先吃。” 她美丽的眸子深处,却心思翻转不停,以女人的直觉,方才那勤务兵分明是特意对夜天说的,也就是说,此前有人给夜天下毒,被提前发现了,这次他又特意来嘱咐。 夜天喉间轻笑,张嘴接过肉来细品,边频频点头,“灵儿,这必是你爱吃的,快吃。” 大手伸出,接过她手里的竹筷,夹起肉来,喂给她。 兰灵儿吃的啧啧有声,夜天吃的优雅无声。 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俩人就着这一只竹筷,分食了一盘羊肉。 兰灵儿吃的笑眯眯,这一顿饭,真真是秀色可餐啊。 姚老寨来催了。 兰灵儿答应着。 夜天站起来送她。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兰灵儿回目微笑。 “嗯,好。”夜天含笑看着她。 “小厮”跟着姚老寨消失在营房外了。 沉静的光浮现于夜天俊美的双眸。脑里想着昨日张太守派人送来的美酒,琼浆玉液,一丝杂质也无。 可夜天从不饮酒,把酒推给秦霄了。秦霄身旁的贴身勤务吸吸鼻子,仰头叹息,这玉女液自带馨香,如美女一般,不过,今日这美女许是没洗澡,带着一丝丝腥气。 这看似无心的言语,却一瞬凝住两位年轻才俊的眼睛。秦霄看着夜天,夜天看着秦霄,苦笑一声。 身旁的勤务兵惊骇地提起酒杯跑出去找军医。军医回报,酒里掺了千机迷,人喝进去后心志会彻底迷失,任人摆布。 好个张青云! 好个勤务兵! 吉人天相,绝处逢生,张青云还是算漏了! 营房外,兰灵儿扒着牛车车辕,稳稳坐着,眼里沉静的光芒似鹰之瞻视,再无适才所见小厮般的卑微与弱小。 姚老寨突然鼻子里哼哼,“梅儿说你是个疯的,真是一点不假,依老夫所见,这秦霄今日怕是已经识破我等,却不知为何没有点破,若不然,你定逃不了,还得连累我!” “哼!”兰灵儿冷笑,“姚寨主应该怕的不是我,是你整日跟着的那个太守大人和他的好儿子!” 姚老寨见自己被揶揄,气道,“你个疯丫头,若不是看在你救了梅儿的面上……” “救她的不是我,是此刻被关在秦霄那里的那位公子!你最好能配合我,只要能救出里面那位公子,便算你个将功折罪!”兰灵儿语气沉沉,毫不示弱。 “你个疯丫头!”姚老寨恨道,眼珠子转转,“要救他,动动嘴皮子就行了?今日你不是没看到,秦霄治军还可以,里里外外守得跟铁桶似的。” “又不是要你强攻,难道不会智取?”兰灵儿嫌弃地撇撇嘴。 姚老寨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不屑,头疼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死丫头,竟是一点不怕我,一点尊敬长辈的意思都没有。他也不甘示弱,学她的样子嗤道,“你要智取?老夫倒想听听你的智,从何而来!” 兰灵儿嘴角勾着一丝冷笑,既然秦霄还处在摇摆之中,不如推他一把,令之早早弃暗投明。 “姚寨主,依你对秦霄的了解,他在城里可有何家眷?” 听了这话,姚老寨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小丫头,早说你要这么干,我们不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么,哈哈,梅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你这个朋友该交啊。” 他兀自自说自话,笑的前仰后合。 兰灵儿好笑地说道,“姚寨主为何如此开心?我不过问了句秦霄的家眷。” “你,你不是要绑架秦霄的情人么?你这疯劲实在比我们梅儿强太多了,州府驻军的家眷你都敢惹,老姚我也得敬你三分。” 第79章狂拽酷炫的秦霄 兰灵儿无奈地抬手抚抚额头,叹道,“姚老爹一提起自己的老本行便忘了形,这可以理解,可本姑娘却没这番花花肠子,本姑娘不仅不会绑架他的情人,还会跟她做朋友……咦?” 她抬起头,惊喜地看着姚老寨,“秦霄有个情人?不是妻子,是情人?” “是啊,那还不是一般的情人,说起来,有段故事呢,不过,你可不能传出去,我跟你说啊……”姚老寨一提起这事,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话说秦霄青年才俊,武艺高强,若穿上那紫袍银甲那是俊的不像话,大姑娘小媳妇看到他都走不动道。 可这秦霄也是奇怪,那么多年轻漂亮的未嫁女看不上眼,偏偏看上一小寡妇。 话说那年春日,阳光正好,秦霄出城五十里剿寇。那座山头,桃花漫山遍野地开放,贼首们动了春心,纵手下们四散游荡,待发现秦霄的兵杀上来时,为时已晚。 山寨所有头目被堵了个结实,一网捞了,谁也没跑。 其中有个人引起了秦霄的注意。他身上穿着头目的衣衫,身量却不似男人,面皮更是嫩的不像话,尤其是那双红唇,不点自珠,天生红艳。 秦霄冷目上前,一把扯下他头巾,果不其然,一头秀发如瀑布倾泻,是个女子。 女娇娥见身份暴露,犹自不惧,身板挺直,对秦霄怒目而视。 要知道,秦霄在民间流寇那里是以阎王著称的,手段残酷无情,绝不留活口,贼寇们闻风则丧胆。 这女娇娥竟是不怕,挺身立在厅堂门口,竟要以一己娇弱之身护住堂内瑟瑟发抖的男人们。 秦霄不与她一般见识,要绕过她进入厅堂,谁知,他往右,她也往右,他往左,她也往左,倔强的粉面仰着,双目竟渐渐由怒火流露不屑。 秦霄皱着眉头,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挡的了他?难道自负武功高强?!可近的她身边,明明气息沉重,绝无习武之人的轻盈呼吸。 秦霄已失去耐心,冷冷挤出几个字:“让开!” “不让!”女娇娥毫不示弱。 秦霄抬起剑鞘,用了二成的力,一鞘挥过去,女娇娥被击中臂膀,身形随着劲道飞一般摔倒在侧门框上,疼的她瑟瑟发抖。 竟全然不会一丝功夫,秦霄皱着眉头,大步迈进去,一向不多话的他,此次却冷冷出口,“一屋子男人靠个女人保护,真是孬种!来人!” 一声令下,贼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秦霄手下的血腥杀戮,有的人受不住,开始叩头求饶,有的人想跳窗逃跑,其中有个男人,瘫坐在地上,眼巴巴瞅着地上被击倒的女人,眼泪汪汪的。 秦霄挎着剑,一步步走近他。 “将军!”委顿于地的女子突然暴起,声嘶力竭地大喊,“要杀就杀我吧,让我以命抵命吧,请将军放过他!” 秦霄冷漠地回头。那女子自地上挣起来,一下扑过去,再次挡在他面前,身子犹摇晃不稳,只语气坚定,紧紧盯着他,“请将军放过他!” 秦霄冰冷的眼神盯住她,首次破了例,再次发话,“给我一个理由。” 原来她拼命护住的男人是山头上的军师,曾经把她从恶霸手里救出来。为报救命之恩,宁愿舍弃良家身份,跟随他落草为寇。 “你愿替他去死?”秦霄冷酷的怕人。 女子却没有丝毫犹豫,“是,我愿意。” 她的身牢牢挡在男人面前,与他面对面。 秦霄盯着她良久。 手下们的刀剑已出鞘。 “杀了他们!”秦霄盯着女子的眼睛,一声令下! “啊!”女子尖叫一声,转身扑向后面的男人,扑到他身上,牢牢抱住他的脑袋,将整个身子暴露于刀剑之下。 厅堂里刀光剑影,血腥刺鼻,惨叫声不绝于耳,女子紧闭双眸,身子抖成了筛子,却丝毫不退,紧紧护住那个男人。 不一会儿,一切都安静下来。 “嚯嚯嚯”,整齐的军靴声退出屋子…… 咦,不对,怎么还能听见靴子的声音?女子战战兢兢转头看去,啊!满屋子都是尸体,全部身首异处,死状十分惨烈!而自己,和自己两臂下的男人,却安然无恙。 她瘫坐在地,血腥气刺的她不停干呕。 一双深紫色的靴子停在她身旁,毫不费力地提起她,豪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扛在肩上,大步流星走出来,扛她的年轻将领酷酷地撂下一句话,“这个女人归我了,以后若敢前来扰她,必将你碎尸万段!” 却是对厅里的男人说的。 而肩上的女人,挣扎良久。 秦霄扛着她,穿过花海,穿过粉红色的桃林,溅起地上落英缤纷。女人渐渐停止挣扎。 秦霄将她放下,拖着她上马,自身跃于她身后,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自此以后,望不存二心,我必倾心以待。” 女子并未就答。 秦霄给她时间,策马而回,到达自己城内的府邸,伸臂将她抱下,一路抱到寝房,只命丫鬟照应她一应需求,自己撤身而去。 一连过了数月,秦霄无数次的独自欣赏她的画像,终于在一个充满晚霞的傍晚,等来了府里的丫鬟,等来了他盼着已久的消息,女子给他回音了,梅花小笺上秀丽的字体令他看了数遍,“将军不弃,焉敢存二心乎?” 可惜,女子二嫁女的身份却遭到家里的反对,以致迟迟不能成亲。 “哇!好美的爱情!”兰灵儿双手托腮,完全顾不得自己小厮的身份,完完全全暴露了女人的娇憨样子。 “没想到秦霄竟是如此的狂拽酷帅!哇哇哇!”她自眼里放光不停。 姚老寨嗤道,“你说的智计呢?瞧瞧你这样子,哪像个女孩家的,幸好我女儿此刻不在,不然都被你带坏了!” 兰灵儿皱眉不已,人家还沉浸在秦霄的霸道总裁范里,谁让你多嘴多舌,白眼翻出来,“姚老爹,给我指指秦公子的府邸在哪就好了,别的暂时不麻烦了就。” 姚老寨十分鄙夷加看不起,堪堪将兰灵儿送到城南木兰街,远远指着一户墨漆大门,“看见没,门楼上雕着百花的,就是他们家。” “多谢姚老爹。”兰灵儿拱手道谢。 “别提那个了,老夫还有许多事要忙,这便去了。”姚老寨拉马回走。 兰灵儿望望雕满百花的门楼,急转目遥遥喊道,“姚老爹,可知那姑娘名讳?” “罗敷!”打马急速消失在兰灵儿视野。 罗敷?自古美女的代名词啊。渐踱步至秦府门前,站在不远处,仰首看去,墨漆的门楼本来肃杀,却因雕刻的百花纹饰而带了许多温度。 一个被秦霄如此金屋藏娇,性格坚韧,知恩图报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兰姑娘,咱们空手来的,现在进去不大好吧。”小厮扮相的大浪见她望着人家门许久没动。 “对对,咱们先回去,回去商量商量。” 二人回到货郎小院,虾皮打老远迎出来,“丫头,你可回来了,让我们跟着担心。咋样啊?” “进屋再说。” 关了院门,进到堂屋,姚青梅,远子都在。 兰灵儿笑着先给姚青梅行了一个男子礼,“多谢姑娘及姑娘的爹倾情相助,小生这厢有礼了。” 姚青梅翘起二郎腿,没好气,“滚一边去!” “得唻!”兰灵儿听话的旋转着身子,“滚”到旁边椅子上坐下,“今日得了两个人相助,一个是姚老爹,一个便是秦霄!” “啥?”虾皮好奇。 “不错不错,我说的就是他,姚老爹和夜天都说了,军营重地,若非秦霄有意放松,我们是决进不去的。既如此,请各位思量一二,这秦霄要不要跟他结个盟,推到与张青云的对立面。” 虾皮一拍大腿,满脸喜色,“都说丫头是个鬼机灵,你们听听,都赶上军师了!” 轮到兰灵儿好奇了,“怎么说?” “军师早就交代下来,要想办法与秦霄靠近,你这丫头也这么说,说老实话,是不是今天去军营,跟军师通了气?”虾皮笑道。 通了气?到底互相喂食算不算通气?嘿嘿,吃吃...... 姚青梅见她一边捂嘴偷笑,一边脸上飞上红云,翻个白眼说道,“瞧这样子也不像通气的样儿,指不定干了什么好事。” 兰灵儿停止偷笑,“还真让你说对了,夜天没时间同我多聊,若他也是这样的想法,那我们还真是不谋而合。虾皮叔,既有了方向,你们有具体的对策么?” 虾皮和远子,并大江大浪,纷纷耸肩摆手,“若军师不落入秦霄的营地,我等还可以与他传递消息,如今难啊。” “嗯,依今日所见,秦小将军的确精明,想从他那里下手怕是难,所以......你们有没有听说他有个情人?”兰灵儿抬眉问。 虾皮和远子摇摇头,姚青梅却笑了,“这是我爹告诉你的吧。我爹这个人除了好舞刀弄棒,就喜欢打听别人家的墙角。也就你这丫头能想出来,弄不了秦霄,就去绑架人家婆娘。” 第80章十几箱白骷髅 兰灵儿哭笑不得,这俩果然是父女,想法一模一样。轻抬手抚抚额头,眼神再望出去,已是淡若深海之静水,“劳烦虾皮和远子叔自明日起,留意秦小娘子是不是出门,出门后都去哪里,身边都有哪些人,事无巨细,总要记下来。” “哦,知道了。”虾皮和远子点头,心里道,瞧这范儿,真真和军师一模一样。 姚青梅也斜着眼瞅:“怎么你去会了趟情郎,就要绑人家小娘子?” 兰灵儿摸着额头,使劲拧了拧,“青梅,你爹说怕你跟着我学坏了,要不你先回去?” “切,别想哄我走,我的坏可不是你教的。” “对喽对喽,回去跟姚老爹说说,让他别误会。”兰灵儿拍手。 两个女孩斗嘴,虾皮和远子板正地坐着细细思量,二丫要绑人家秦小娘子,想威胁秦霄?可要是把他惹怒了,不是更不好办事了?我可得问问。 “二丫,你真像姚姑娘说的要绑她?” 兰灵儿一口气噎在喉里,瞪着眼一瞬,干笑一声,“是我不对,没给各位说清楚,我是要弄清她的喜好,跟她做朋友啊。” “做朋友?”众皆瞠目。 姚青梅不可置信的站起来,使劲咬着手,哆哆嗦嗦指着兰灵儿,“你,你,你不会是看上秦霄了吧,想攀上秦小娘子作她的姐妹?难怪我爹说你听了故事后很崇拜秦霄的样儿呢,你这个!” 兰灵儿脸色铁青颤抖着手,够到额头,狠命地掐了掐自己,嗓子眼里叹息道,“接近秦罗敷就等于接近秦霄,我要让秦霄亲眼看看咱们的慈济公子是怎么深情款款的钓走一家又一家姑娘的。要让他亲眼看看,张光祖的双重身份,看看张太守为掩饰他儿子的罪行都干了什么!” 发自内心嘶哑的叹息说完,众皆瞠目结舌。 短暂的沉默。 姚青梅捂着心口缓缓坐下,再不言语。 虾皮和远子咽口唾沫,缓缓伸出大拇指朝她面前一杵,脸上渐渐裂出笑容,“秦霄一旦动摇,京里若来人核查,那便好办多了。二丫,你这头脑,真赶上军师了。” “京里,来人核查?”兰灵儿见众人懂了,刚刚松掉的气又回来了。 “是啊,军师早就让老大送了十几口大箱子入京,还是秦霄给写的放行条。老大说有了这十几口大箱子的货,京里的人肯定会派人下来查张青云,唉,也不知老大到底给了多少金银好货,十几口箱子呢,京里的人要是不下来,我们可亏大了!”虾皮皱着眉头非常肉痛。 兰灵儿缓缓将身放在椅靠背上,陷入深深的沉思。夜天让放出去的,究竟是什么货呢? 京城,天佑门,人群来来往往不息。一支镖队拉着四五辆马车行至门前,马车上十几口红漆大箱引起守卫的注意,喝令他们靠边查看。 这样规格的大箱,可是装金银的标配,守卫已先起了贪心,令他们开箱查验。镖队带头的是个黑脸膛笑眯眼的汉子,未开口说话先笑弯了眼,拉着守卫头目悄摸摸塞了一个大荷包,又递上路引,说是鹿州秦守备特签的,箱子里不过是些草头草脑的东西,入不了眼的,说着话,并不回避,令手下开了一箱。守卫探头去看,竟是些草料,伸手一扒拉,底下圆咕隆咚的白白的东西露出来,伸手敲了敲,跟石头似的。 笑弯眼的汉子眯眯笑,这些都是给京城里大户送的陶器,保证一点危险都没有,守卫大人您就放心吧。 守卫捏着沉甸甸的荷包,和手里的路引,依照他多年的经验,他早就知道这里定是盗墓的挖的货,这些人想进京里赚那些有银有势大户家的银两,这可不碍他的事,守卫大手一挥,放了行。 马车车队迅疾无声的进了城,绕出守卫的眼,直奔官署街,停在御史台官署处。 官署前的守卫早就围上来,谁知,不待他们出言责问,镖队的人先整整齐齐的列了队,“啪”朝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守卫们一愣。 就在这愣怔的片刻,板板正正的镖兵们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锣鼓,棒槌,“哐!哐!”地猛敲起来! 刺耳尖利的打锣声传出很远,京里最重要的官署大都分布在这一片,御史台更是接近宫城。 镖兵们分了两拨,一拨哐哐敲锣,一拨拿着牛角喇叭大喊:“鹿州监察使楚仁堂一家四十余口遭张太守的儿子张光祖灭门!鹿州监察使楚仁堂一家四十余口遭张太守的儿子张光祖灭门!”如此反复重复! 锣鼓声,雄浑的喊叫声,震彻云霄! 官署的门纷纷打开,各级朝官慌慌乱乱,惊惊惶惶跑出来查看!这种情况,皇帝在朝三十年未出现过啊! 守卫们骇极,手忙脚乱地去抢镖兵们的锣鼓。 谁知镖兵们却主动扔了锣鼓,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迅速的撤退。 人群越来越多,守卫们顾头顾不了尾,待所有的大人,下人们都出来了,哪里还见了镖兵们的影子? 御史大夫刚下朝不久,由小厮伺候着吃了碗燕窝粥,正美呢,忽然官署里的人就跟发了地震一样往外跑,刺耳的锣鼓声,喧哗声远远传进来。 “鹿州监察使楚仁堂一家四十余口.......” 他听清楚了!他骇然了!鹿州的楚仁堂还是他亲自签的任令,到任两年,还有一年期满,怎么就折了呢?那可是他的人啊! 小厮慌慌地扶着他踉跄起身,奔往官署外。 人群纷纷扰扰围着十几口红木箱子指指点点。箱盖均已打开,草料拂去一部分,各箱都露出圆圆白莹莹的东西。 只见箱子不见人,卫兵们说人跑了,已发布了缉捕令。 下属凑到他身前,小声的说:“大人,看这些箱子,用料讲究,是上好的珠宝箱,那帮人为何扔下这样的箱子跑了呢?” 御史大夫冷着脸子,“搞这般阵仗,你别告诉我这些是夜明珠!上前看看是什么东西!” “是.......” 属官没来由一阵哆嗦,怎么越靠近越感觉这些红木箱子的红,似血一般呢!那白莹莹的东西,阴气森森! 他颤抖着手,指派一卫兵,“你,清理一下,看里面是什么!” 卫兵答应一声,心里嗤笑不停,什么狗屁玩意,就些草料瓷器也值当吓成这样?当下大刀阔斧用手去扒拉草料,一坨坨的草料撅出来,底下白莹莹的东西随之晃动。 卫兵一把翻过来,“俺娘哎!”一声惊呼!“噔噔噔!”骇的他后退好几步,撞到后面的属官身上。 属官攀着他的肩头,露出眼睛去看,白莹莹的东西转过来,正面的看着他们,黑洞洞,墨幽幽的骷髅的眼,定定地看着他们! “是骷髅,是骷髅!”人群哗然! 御史大夫的脸更冷峻了!一脚踢过去,箱子倒了,满箱的白骨散落出来!白莹莹,寒森森! 十几口红木箱,盛着十几具白骨!箱盖里面贴着字条,字条上整齐地写着白骨的名字,哪具是楚仁堂的,哪具是他夫人的,他孩子的,他侄子的...... 御史大夫的手抖得拿不住纸条,身形几个趔趄,堪堪倚在属官身上! 灭门的案子见了不少,但那些都不是他的下属,不是他的人,御史台监查百官,有直达天听的权利,御史大夫自然是有些傲气的! 他手里的字条写着楚仁堂被张光祖捅了多少刀,都在什么部位! 脸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汩汩淌下来,寒风一吹,激的他一个寒颤!爆出此事之人,弄大阵仗,宣扬消息,是怕有人隐匿此事不查,白白使楚监察失了性命,此人定不是桂丞相的人,鹿州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有人敢跟桂丞相的人作对。 此事闹的这么大,想不查都不行了!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御史大夫理理衣袍,攥紧字条,深深吸口气,虚弱地说道:“扶我进去,整衣备马,面圣!” 鹿州,兰灵儿备了套素青白衣裙,素素雅雅打扮回女子的样子,两手顺着肩头的长发,正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 姚青梅翘着二郎腿坐在不远处,嗤着鼻子看她,“这还像个人样。” 姚老爹担心他宝贝女儿待在寨子里也不怎么安全,干脆由着她跑出来,整日待在这小院里。 门上突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二丫,二丫?” “来了来了,”兰灵儿急忙起来打开房门。 “去京城送货的人回来了,你猜,你猜那些箱子里装的啥?”虾皮跑的气喘吁吁,嘴唇有些青白。 兰灵儿迈步走出去,站在廊下,淡定地看着他:“看叔这个样子,想必不是金银财宝。” “什么呀,还金银财宝,”虾皮一拍大腿,“十几箱全是白骷髅!” 第81章认识秦霄的女人 “啊?”兰灵儿惊呼一声,灵光自她瞳仁里闪闪烁烁,夜天让送这白骷髅的用意...... “送给谁了?” “军师吩咐的,让停在御史台官署外,好家伙,锣鼓齐鸣的,大造阵势,连御史大夫都震动了!” “好,好个大造声势!哈哈!” 夜天要让京里派人下来,摘掉害群之马张光祖,沽名钓誉张青云。 若非此番造势,京里的人还蒙在鼓里呢,这下好了,就算有些人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可是,夜天他自己的安危呢? 兰灵儿眼里的光沉下来,“张太守,张光祖这些日子都忙什么,我们可知道?” “那老狗也不知怎么地,整日在官衙里不出来,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倒是张公子每日若无其事的出门,但我们的人常常跟丢。”虾皮说道。 “秦霄能知道我们在鹿州,张家怕也是知道的,之所以没来对付我们,怕是因为夜天牵制了他们所有的精力。你们的军师啊,就是不知道爱护自己。”圆圆的眼睛,水光闪烁,望向天边的云层,云层里似乎浮现那张英俊绝伦的脸,也在俯瞰着她。 虾皮摸摸脑袋嘿嘿一笑,“二丫,你这样疯疯癫癫的离乡背井出来,是不是就为了军师?” 兰灵儿扭头看着他,面无表情,“不然呢。” “......”虾皮一噎。 姚青梅在后哈哈大笑,“疯疯癫癫,不知羞耻!” 兰灵儿已习惯了姚青梅的毒舌,并不在意,回头招呼她,“走吧,干活去。” “干什么?!”姚青梅迈着小碎步出来。 “去和罗美人儿交个朋友!” 虾皮和远子搜罗来的消息,罗敷美人儿每日都会在家做豆腐,丫鬟出来卖。 “她不是秦霄的人么,还每日做豆腐卖?”姚青梅不解。 “也许,她不想只依靠秦霄。” “女人不依靠男人,那依靠谁?” “你自己!” 兰灵儿戴着小斗笠帽,同姚青梅来到西市,这里是平民小贩聚集的地方,卖野味,野菜,针头线脑,小吃食的应有尽有。步行走了一会,就听见一道清亮亮的声音,“豆腐哎,卖豆腐哎,热乎的豆腐,快来买啊!” 二人闪目看去,一头裹普通蓝色碎花布巾,作妇人打扮的女子,正站在豆腐摊后卖力的吆喝,她身后站着一个老汉,边吸烟袋,边乐呵呵看着她。 兰灵儿悄声说,“青梅,我们去把她的豆腐买光!” 姚青梅瞪眼:“那么沉,你拉着,我可不拉!” 罗敷的丫鬟翠仙刚吆喝完一嗓子,便见两个戴着斗笠的姑娘飘过来,其中一人,掀开斗笠缝儿,露出一张十分俊俏的脸,笑眯眯看着她,“姑娘,我们想买豆腐,麻烦你给送个货呗,我们给银子。” “好,姐姐要买多少?”翠仙很爽利,给银子送货,何乐而不为? 兰灵儿笑道:“全买了,我们是大户人家!” “好,谢谢姐姐!”翠仙高兴极了,回头朝老汉笑道,“爹爹,今日我们遇到大主顾了,快备车吧,送到姐姐家里去。” 老汉答应着,躬着身子起来套车。 兰灵儿笑眯眯递上碎银子,招呼姚青梅,“走,前头带路。” 姚青梅一路上,白眼翻个不停,这丫头要闹哪样?买这么一大盘豆腐,吃到明年? 兰灵儿却不理她,落后半步,回头笑眯眯同翠仙拉呱,像个婆娘般八八卦,聊聊街头趣闻。 兰灵儿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很能引起翠仙的成就感,她呱啦呱啦说了好多市井上的趣事,就包括,她们家的豆腐做的好,每逢普慈寺有大的聚会,都会让她们给送两盘豆腐。 各位,这里的盘,可不是我们家里普通盛菜的盘子,是磨盘的盘,意思是像磨盘那么大的一盘豆腐。 “姐姐,后日便是普慈寺冬日祈福会,叫各家小姐都去呢,我们.....我们家小姐也有请帖呢。”翠仙笑得灿烂骄傲,似乎去这普慈寺的聚会,是莫大的光荣。 “哦?是么?”一言激起心中层浪,兰灵儿笑道:“那你们也是大户人家了?” “嘿嘿,不好说,我们大人很厉害的,是我们大人的帖子,不过,他一定会带着我们小姐去的。”翠仙很得意地昂着脑袋,转目看着兰灵儿,“姐姐,你们去么?” “去,去,必须去。”兰灵儿不停点头。 姚青梅边听边吃吃的笑,这丫头又说疯话,那些老和尚给你请帖了么,你怎么去? 豆腐车跟着兰灵儿颠颠的走,轧过青石板路,拐着拐着,进了木兰街。 “咦,姐姐,你们家住这附近?”翠仙瞪大眼睛,这可离小姐家太近了!难道是缘分? “是,是你们家住这里。”兰灵儿咕哝一句。 “啥?” 翠仙惊问啥的时候,兰灵儿已走到秦霄宅子前站定,双手微端于身前,气定神闲的回过身来,微笑道:“翠仙姑娘,请叫门吧,就说兰灵儿来访!” 一座很是简约大气的两进亭阁小院,前门一进院子处,除了一方嶙石矗立作为屏风影壁,其他并无多余雕饰。石板道路两旁,皆理着平整的菜园子。尽头便是连接一进到二进处的穿厅,穿厅里,暗红漆楠木花架上,摆放着几盆花,一位绝美的少妇,身穿素白襦裙腰系绿丝绦正细心地修理花枝,并不时抬头望望院门处,想着翠仙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久门上便响起敲门声,“小姐,小姐?” 是翠仙的声音。 仆人阿福是秦霄特派来看家护院的,他小跑着至穿厅廊下恭谨地禀报,“夫人,门外有两个生脸的姑娘要来拜见夫人,还说她们认识主人。” 认识秦霄?罗敷一愣,认识秦霄的女人?她们怎么找来的? “夫人,其中一个女子自称名字叫兰灵儿,脚步实沉,该不会功夫,另一个却是会些功夫,不过,属下也能应付。”阿福如实禀告,等着罗敷决定。 片刻沉默之后,翠仙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罗敷下了决定,还是让她们进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兰灵儿同姚青梅静静地等,也没过多少时候,秦府的门就开了,一个黑脸膛的汉子开的门。 翠仙响亮亮喊了声,“阿福叔,这两位姐姐是来拜我们小姐为师学做豆腐的呢,我们家的豆腐可出名啦,小姐在哪儿?” “在穿厅,进来吧。”阿福推开门,帮着翠仙爹把豆腐车推进来。 兰灵儿跟着翠仙一路往里走,眼睛并不乱瞟,神情定定。 罗敷立于廊下,见两个女子渐行渐近,看穿着并不华丽,但细棉的布料却也是殷实的人家,面孔更是长得出挑。 她在看兰灵儿,兰灵儿也在看她,并且并未忽视她手里无意识绞紧的帕子。 她怕是认为我们是秦霄的女人了。 走到近前,翠仙已笑着站到罗敷身旁,以手挽着她,介绍起来,“这位青衣的是兰姐姐,这位红衣的是姚姐姐,要来跟小姐学做豆腐呢。” 罗敷笑着拍拍她的手,“翠仙,辛苦你了,和你爹爹去厨房吃饭吧,给你们留好了。” “好。”翠仙乖巧的答应。 看得出来这位罗敷姑娘是位温柔婉约颇具心力的女人,再联想到姚老寨说的她英勇护夫的故事,她若要付出,必定全力以赴,对秦霄,她应该已经动情,兰灵儿决定不要瞒她,告诉她真相。我们真不是来抢你男人的。 “罗姑娘,实不相瞒,小女子确有难事想请你帮忙,不知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兰灵儿诚恳相问。 罗敷一触到她的目光,心里便觉得一股正的气息渗漏进来,令人不由得跟着肃然。 “两位姑娘请进屋说话。”罗敷引着她们出了穿厅,入二进院。 客厅里,宾主刚刚落座,兰灵儿便站起来,沉定的双眸看着她,“罗姑娘,对您和秦将军的事,灵儿有幸听到一些,只觉得英雄美人乃今生绝配,当传为佳话!这么美的故事的女主角,想必定也是位心灵很美的姑娘,今次冒昧来访,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说罢,停顿下来,等着罗敷的回应。 罗敷对兰灵儿夸赞她佳缘的话,很是受用,嘴边浮现笑容,回道:“姑娘有何苦衷,罗敷人微力薄,却有什么能帮到姑娘的呢?” “这……”兰灵儿却扭捏起来,俏白的脸上露出羞赧的红云,一袖抬起轻掩着唇,羞涩的样子,却带着丝丝缕缕的痛苦,惹人同情怜爱。 姚青梅恶寒地抖抖肩,表情痛苦地看她“表演”。 “既然姑娘问了,灵儿便说了,灵儿的情郎,现下被关在秦将军的军营里,灵儿是真的想他,想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兰灵儿抽抽噎噎停下,抬着衣袖擦擦眼眶。 罗敷微微惊讶,原来她竟遭了这样的难事?!这才是她们今日来的真正目的。可我从不过问秦霄公务,让我怎么办呢?但是人家姑娘不避讳忍着羞都讲到这份上了,都是女人,不帮忙也挺可怜。 只得掏出帕子递过来,歉然道:“可是姑娘,我却也不好干涉将军的公务……” 兰灵儿心道,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她忙使劲擦擦眼,眼眶瞬间红了,踉跄着身形往前奔了几步,热切,痛苦,激动浮现脸庞,大眼睛含着诸多情绪看着罗敷,“不敢为难姑娘,姑娘什么都不用说。后日普慈寺举办祈福礼,姑娘只要和秦将军一同前往,待那时,灵儿自己求秦将军。” 第82章不必知死活 罗敷低垂下眉眼思量片刻,“你们今日既找到这里,想必已打听周全了,秦将军不是好糊弄的人,也不是好招惹的,若你们存着一丝一毫坏心思,我罗敷是绝不帮忙的。二位姑娘,如何自证清白呢?” 问到点子上了,兰灵儿收正身姿,微笑道,“姑娘只管说出兰灵儿三个字,秦将军自然知晓其中关节。” 罗敷却也聪慧,双目警惕地看着她,“姑娘既不怕公布名讳,为何不直接去求将军?” 姚青梅一呆,这该怎么答? 却见兰灵儿微微一笑,还调皮地对罗敷眨眨眼:“因为秦将军对姑娘你情深义重,只要你说要他去普慈寺,他一定会去,而我,就是要在普慈寺见他,请他把我同大师那求来的平安福捎给我的情郎呢。” 哎呀娘哎,姚青梅暗暗松口气,总算圆回来了,这个疯丫头哎! 罗敷表情大大松动,显然已被说服,笑容再次浮现脸庞,“难为你一片情义,唉,总是我们女人吃苦些,你却更不容易,有情人不能团聚。你放心,普慈寺的祈福会,将军少不了要去的,二位安心回去,后天再见。” 姚青梅已站起身要走,兰灵儿却还站在那,只听她说,“今日初次见面,没带礼物,买了贵府的豆腐盘,再送予姑娘,请勿见责。” 罗敷笑道,“怎么会,我们做的豆腐却是顶好的呢。多谢啦。” 兰灵儿仰首一笑,福一福身,随着姚青梅告辞出来。 直到出了秦府走出很远,姚青梅还在盯着她看。 兰灵儿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姚青梅啧啧道:“你除了疯以外,还有点脑子啊。不过我就纳闷了,你非去普慈寺见秦霄是何道理?” 兰灵儿冷哼一声,“你忘了,普慈寺有个慈济公子啊!我要让秦霄亲眼看看张光祖的另一面!” 姚青梅一震,瞬间收了嬉笑,“你怎知那贱男一定那天在?” 兰灵儿嘴角微抽,面色十分嫌恶:“青梅,你有没有听说,狗改不了吃屎?!” 翠仙刚才说,普慈寺的帖子让各家小姐都去,这是什么调调?这是阴险的调调!哼! 冬日天短,天光迈过正午,早早的收了亮堂,布上一片灰青色。 “我们去西市买些菜蔬鱼肉晚上吃。”兰灵儿引着姚青梅拐入西市。 姚青梅皱着眉头看她自如地穿梭于各个小摊之间,把那些个久久没卖掉的人家摊子前的菜都买了个精光,连提篮子都买了,垮在腰间,像个村妇!也不嫌脏! 好嘛,买完了野菜,又来到屠宰摊上,血哄哄的,臭乎乎,绣鞋踩上去,恶心不恶心!买了一大堆骨头,又割了肉,还非得让她也提着。 姚青梅几时干过这样的粗活?! 兰灵儿眼一瞪,把肉串杵到她面前,牙缝里发狠道,“不想你的目标太大,就让自己泯然众人!” 哦哦,姚青梅愣愣地接过来,呆呆地提着肉,乖乖跟着她走。 走出老远,才翻个白眼瞪瞪她一眼,就你聪明?!哼! 回到杂货小院,姚青梅急急忙忙扔了肉骨,跑到水池边舀出水猛洗。 兰灵儿将菜和肉放到小灶房,端着陶盆出来,蹲在井水边,仔细的清洗肉骨,菌子,小荠菜,一颗颗,一条条,有条不紊。 洗好后,架起木柴,铁锅里浇了水,入大料,开始炖煮大骨。 自始至终,麻利无言地做着这些事,姚青梅呆呆地看,这丫头还真像个贤惠的小媳妇,这些粗活干的这么顺溜,可见是个出身粗鄙的丫头,却为何脑子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在人前迸发的势,也和别人不一样? 姚青梅第一次开始质疑所谓的大户千金生来高人一等的准则了。 兰灵儿见柴禾燃烧稳定,腾出手来,又去和黍米面,金黄的面团团揉的光滑柔韧,扣上陶盆放在案板上醒着,再想着去添个柴禾,一回头,姚青梅正坐在灶膛前龇着牙对她笑,“你忙你的,我帮你看火。” 兰灵儿噗嗤一声笑了,转过身来,眼里却柔光闪现,这个嘴巴硬的女孩子,一直赖在我这里不走,其实,心里是善良的呢。 嫩嫩的菌子一条条用手撕好,扔到滚沸嫩白的骨头汤里,鲜美的气味随着热气升腾,引得虾皮和远子伸着鼻子进灶房探看好几次。 金黄的黍米饼擀成一个个圆饼,贴到铁锅壁上,吸了骨头汤的鲜气,未开口尝,鲜香已先溢满鼻腔。 骨头段,肉块,煮的入口即化,在热气腾腾的白汤里翻滚,撒入一把青菜,便息了灶火,出锅。 姚青梅,虾皮和远子,并大江大浪,已口水涎涎。 天黑透了,一进院子的正厅里,大伙大快朵颐。几个男人自离开桐川,未曾尝过如此美味,吃的要吞掉了舌头!姚青梅额头也出了汗。 兰灵儿就着饼子,吃完一碗汤,已饱胀了肚腹,率先离开餐桌,来到廊下消食。 青白色的长裙随着夜风轻轻舞动,美丽的眸光在夜色里像璀璨的宝石,一闪一闪。 夜天,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檐廊垂下的竹子遮阳帘挂着一束束丝绦,慢随风,左左右右的晃。 兰灵儿出神的看。 美丽的眼角,如凤尾般优美的扬起弧度。 忽地,一阵寒风刺目,眼底一片冰凉!兰灵儿倏地闭上眼睛,想化掉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气,但,长睫再扬起时,肩膀却猛地被一铁一样结实的手撅住,嘴巴上被粗鲁地塞上布巾,身子腾空而起! “唔!” 兰灵儿只来得及吐出半个音节!骇然地发现,自己被人仅提着胳膊飞速地拎起来悬空疾走! 寒风刺的眼底通红冰冷,兰灵儿微眯着眼,强自镇定,并无丝毫反抗。 这个人只是提着我的胳膊,并无欺身之行为,万一,碰上个规矩的呢! 他要带我去哪里,要是出了院子,大江大浪他们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身子却霎时停下来,其人铁臂粗鲁地提着她怼到大门处的影壁上,铁爪伸出,五指大张,猛地掐住她的脖颈。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寻到我的府邸去,当真不知死活!” 声音阴冷如阎罗王! 脖子大概不是我的了!这个男人,当真粗鲁! “噔噔噔!”左右影壁处响起脚步声,大江大浪,虾皮远子并姚青梅各提了兵器,围拢在影壁两侧,惊骇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不敢丝毫擅动! 兰灵儿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大眼睛迎着罡气,被刺的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盈盈于眶,生命被人捏在手里,悬于一线,一股怒气却憋塞在胸中,沉沉幽幽的目,闪现出毫无畏惧的光,层层幔幔落到秦霄脸上,嘴角勾起邪邪一笑,“秦将军...你,你对女子,当真如此粗鲁...咳...罗敷姐姐已经告诉你,要去普慈寺了吧?” 秦霄铁青着脸瞪着她,不予回应。他很纳闷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掐死她!好大胆的臭女人,竟敢去招惹罗敷! 脖颈上的劲头更重了一分,兰灵儿呼吸有些困难,幽幽的目有些涣散,看着看着秦霄,竟慢慢闭上了眼睛。 秦霄大惊,我没使劲啊,这个女人暂时不能死啊! 铁臂急忙收回去。 小女人跌坐在地。 姚青梅扑过来揽着她,怒道:“秦霄,你若杀了她,我饶不了你!” “咳咳,我,我没事....”兰灵儿以手端着脖子,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秦霄长身杵立,并不回避,眼睛自眼帘里看下去,冷冷地看着兰灵儿。 兰灵儿由姚青梅扶着站起来,淡目看向秦霄,“秦将军,后日普慈寺,或有一场好戏要看,不看,你会后悔的。” 秦霄冷笑一声,“当真自负的可以!我没必要听你的!” 兰灵儿一噎,胸中怒气冲荡,咳咳,猛咳几声,推开姚青梅,竟将身扑过去,纤细的手撅住秦霄的衣领,使出力气,猛地把他拉向自己,迫他的眼睛看着她! 姚青梅大惊! 虾皮和远子下颌差点又掉了,这疯丫头,怎么可以对男人这个样子!可怜我的军师哎!可是,下一刻,当他听到二丫说的话,却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大眼睛厉光一片,柳眉深深拧起,直直地看进秦霄的眼睛里,语气发了狠,“你若想娶罗敷为妻,凭你现在的实力,家里的人就不买你的账,市井中更会传你的笑话,到那时,无论你再怎么藏,罗敷是人不是物,终将曝于天下,为千夫所指!” 秦霄脸上浮现怒容,欲开口说什么。 “闭嘴,你先听我说!要改变这一切,既做的了家里的主,又能令世人畏惧,敬重你的女人,你就必须无限强大!鹿州太守张青云绝不是那个可以给你前程的人,他的儿子更是犯下了人神共愤的罪事,而你,鹿州府尉,是全然不知,还是助纣为虐?!我们此番过来就要揪住张家的狐狸尾巴,除此一害,你若想奔个好前程,只有配合我们,若不然,我等必与将军决一生死!” 第83章还好没掐死二丫 秦霄皱着眉头,竟由她抓着自己衣领放肆,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话。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他心里了。 城中屡次失女,每次张太守都派他出去剿匪,说是城外的匪抢去了,但鹿州周围方圆五十里的大山头都已被他平定,哪还有那么多匪?他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切若像这个桐川的丫头说的,张太守早晚覆灭,我于这鹿州,断无任何前途可言呐。 秦霄微垂眼,沉重的目,落到近在眼前的女子脸上,看着,嘴角微扬起来,凉凉的声音带着戏谑,“你刚才说,若我不配合,你便同我一死一生?” 嚯,他身上的杀伐气,于他勾起的嘴角渗漏出来,好像令人嗅到了血腥气,兰灵儿倏忽乍开手,放开了他,猛地跳后一步,站定身体,微笑道:“小女子不敢……” 眼底挑衅的光,却藏也藏不住。 秦霄好笑地看着她,迈开步子来回走了几步,身上的佩剑随身而动,“最近新鲜事一桩接一桩,先有个愿以身护夫的罗敷,后又有个敢同我叫阵的丫头,难道天要生异象,女人成了精?” “哈哈……”兰灵儿学人家古人,抬起袖子掩了嘴,笑了两声,“美人需配英雄,秦将军是个英雄,大英雄,罗姑娘在您面前肯定成不了精。” 秦霄停下步子,鼻子里嗤笑两声,“这么说,你嫌弃那位夜公子不够英雄,所以你才成了精?” 哇,这男人竟在这跟我打嘴仗!兰灵儿开了眼了,不再掩饰,哈哈抬首大笑出声,“你错了,夜公子与我,都是精!” “他被困住了,自然由我来!秦将军,你敢不敢信我一回?”说着话,哈哈大笑的女孩已不见,玉身挺立,身板笔直,神情冷静自持,隐隐杀气盈于眸间! 秦霄微怔! 果然成了精…… “好,我答应你,后日来普慈寺找我吧!” 兰灵儿大喜,刚要称谢,秦霄已裹起尘埃,翻过墙头去了。 “呼……” “呼……” 影壁处响起一片松气声。 姚青梅见兰灵儿还站在原地不动,不解的过来戳她一下,“走啊,回屋!” “呼……”兰灵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颤抖的手拍拍心口,“青梅,他刚刚,真要掐死我了……” “啊?!”姚青梅轻叫一声,“真的啊,不是你装的啊!也难怪,依着秦霄的性子,他下手是挺重的。可他后来怎么又放开你了呢。” “大概,”兰灵儿美丽的眸泛起一丝涟漪,“大概他顾忌夜天吧。” “哦,夜公子想必同他交过手了,只能是这个原因了……走吧,回屋。” 月上中天,一夜惊惶,甚是疲惫,兰灵儿挽着姚青梅,挪回屋里安歇。 一纵黑影在夜色里疾驰,借着黑暗的夜色,如鬼魅般蹿起蹿落,倏地隐没于木兰街秦府。 秦霄来到主厅廊下,轻轻推开门,屋里残灯晕黄,温馨而静谧,蹑手蹑脚掀开帷幔,赫然见罗敷并没睡,正坐于灯影下缝补一件斗篷。 忽然见秦霄回来,妩媚的面一瞬乍开笑颜,放下衣衫,扑过来,却堪堪停在秦霄半臂的距离内,柔声道,“回来了。”一腔柔情化作蜜意自眼眸里流转。 与他的身,剩下的半臂距离,却是留给秦霄的。 秦霄将她轻轻搂住,“以后莫要等我……” 罗敷抬起柔情目,“妾今日同将军说了兰姑娘的事,是不是给将军添麻烦了?” “没有。”秦霄拥着她坐下,“后日去普慈寺见她便好。夜深了,你快睡吧。” “好……将军也早休息。”罗敷依依不舍地离开他怀里,将斗篷捧给他。 秦霄接过来微笑,“明早我来吃早膳。” “好!”罗敷的眼一瞬亮了! 秦霄笑着点头,转身出了内室。 护院阿福悄无声息地迎出来,肃立于院中。 “我出去一趟,看好夫人!” “是!” 秦霄纵起身,夹裹在黑夜里再次出门。 此次却是骑马,耳房处穿了官衣,一路纵驰,回了军营。 夜天正在榻上闭目养神,门上轻响,一人闪身进来,大刀阔斧地坐在桌前。 躺着的夜天,长睫合着,呼吸均匀,似睡着了。 桌旁的人说话了,“夜公子,我敬你功夫高强,节制有礼,才护你周全,甚至答应给你签路引。可是,你们一个一个不要以为我秦某人是好拿捏的。” 夜天听闻,旋身坐起,一膝立,一膝仰,手搭在腿上,潇潇洒洒的眸含着笑意,“秦将军怎么突然委屈至此?” 秦霄在他面前的脸色,是正常再正常不过了,与在兰灵儿面前的煞神模样完全不同,“我刚刚从兰二丫那里回来。” 夜天的眸光瞬间变冷,“说!” 秦霄一本正经,又含着丝丝压抑的不满,说道,“她今日竟寻到我女人那里去了,我的女人,被我藏的好好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竟要把她拉下水……” “你把她怎么了?”夜天的声音里含了怒气! 他很少如此明显的发怒的。 秦霄脊背间罕见的升起股凉气,“没,没怎么,就是问她为什么要去普慈寺……” “她要去普慈寺?说清楚!” “后天,普慈寺有祈福会,她让我去,说有好戏看。” 夜天自榻上蹭地跳下来,长身立于地上,漆黑发亮的眸子火光忽闪忽闪。 秦霄坐着,仰头去看他,这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年轻男人,光是站在那不说话,就已经气势袭人……还好我没掐死兰二丫…… “秦霄,我要出去一下。”夜天忽然说道。 秦霄腾站起来,“夜公子,这……还是不要为难我了吧。” 夜天勾唇一笑,“我是为你好。” 啥?! 秦霄还自愣怔的当口,夜天已一刻也没耽搁的出去了。临走撂下一句话:“你的马,我牵走了!” 这这这……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秦霄敢肯定,夜天定是去找兰灵儿了。要不然大晚上跑出去干啥? 夜天紧束了衣袍,利落地出了营房,寻到秦霄的马骑上便走。 秦霄站在哨楼上远望,夜色里那道迅疾的黑影急速往城南方向掠去。“不对啊,那丫头的杂货院子在城西啊。” 夜天如豹般伏在马上,一双星辰目含着如虹的剑气,刺破沉沉的黑夜。骏马疾驰,只两刻钟便停在了百佛镖局门前。 军营日闲,细细思量,最能抓住张家父子狐狸尾巴的便是他们的狗腿,姚老寨,重要的线索必出在他身上! 百佛镖局已上了宵禁,姚老寨喝了壶酒窝在锦榻上打瞌睡。忽听门上禀报,秦府尉的特使来拜访。 暗夜里寻来,定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姚老寨对此可熟悉啦,“快让人进来!”上次带那丫头进营,人家秦霄可给了面子了。 夜天负手于背,大步流星走入正堂。 这特使,灯影下看去,剑眉星目,朗月千里,俊逸超凡脱俗,比秦霄长得要再俊上十倍,怪不得那丫头冒死也要去军营看他,要是我家梅儿也有这样的夫君…… 咦,我在想些什么?!姚老寨扶着脑袋甩甩,迷瞪着问,“你有什么事?” 眼前的人,目色沉厉,气息冰冷,于墨夜里昂昂耸立,如山如岳。 “告诉我普慈寺的秘密!” “啥?普慈寺的秘密?普慈寺有什么秘密?” “跟我装糊涂么?” 夜天掀开墨袍后摆,大大方方坐下来,不慌不忙,“我给你时辰考虑,可得想个清楚啊。” 姚老寨心道,他明明是张太守的阶下囚,怎么又得了秦霄的助力,大半夜来去自如?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答:“你救了我梅儿,我们可以是朋友的,可,可,普慈寺的事,我真不知道……” “唉……”夜天忽然一叹,“要是灵儿在就好了。” “什么?” “她一定会跟你好好谈谈……,不过,我也该学学她了,毕竟,男人还是不能习惯的依赖女人啊。”夜天微笑着站起来。 什么跟什么啊,姚老寨摸不着头脑,却见夜天一面笑着一面朝他飘移过来。 他这笑,怎么这么瘆人啊! 他的墨袍鼓胀起来,罡气寒气袭人,他的面孔蓄着蓬勃的杀气! 姚老寨的酒意霎时褪去,寒毛倒竖起来,“你,你,你别过来!” 颤抖的喉头挤出几个字,便被封了口,脖颈被牢牢抓住,竟把他提起来了! 姚老寨想挣扎,奈何一点力气没有! “本宫最恨那些欺上瞒下,为人狗腿之人,本宫的和颜悦色和软弱好欺可不是一回事!” 墨袍之人,突如神煞莅临人间,冷酷的双眸,绝无一丝情感,眼底黑云如潮翻涌,罡气大盛,铁拳越收越紧。 姚老寨慌了!两腿不停扑腾,憋的青紫的面涨成猪头,嘴唇张张合合吐出几个字,“我……说,我说……” 可这尊煞神好像入了魔,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姚老寨感觉生命即将终结,强烈的求生欲终于使他脑中灵光一现:“兰,兰灵儿……” 姚老寨牢牢盯住他,嘴里拼命地连说三遍,兰灵儿! 墨袍之人凝住的眸终于动了,脸上有了松动的神情,指间力道缓缓卸去。 姚老寨噗通跌坐在地,抱着脖子狂喘不已! 夜天撕下一块布,嫌恶地擦手,冷眸睨着地上的猪头,如云端上的神睨着宵小凡间,“你提兰灵儿倒是聪明,本……公子放你一马,速速讲来!” 第84章怎么看上她的 姚老寨终于停止了咳喘,气若游丝道:“普慈寺有什么秘密,我委实不知,只知道,张家父子经常请普慈寺的住持到家里去,每次都密聊很久,隔天便传出普慈寺要举办各种聚会活动的消息,其他的,真不知道了……” “城中屡次失女,你可知有何不同寻常处?张光祖与此事可有勾连?” “这……”姚老寨却停了下来,眼珠贼溜溜转转,显然有所隐瞒。 夜天微抬睫毛,淡淡地瞥过去。 “那,那个,我知道他在城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他张府,是另一个地方……”姚老寨锁着脑袋,抱着膝,像个受气小媳妇。 “详细告诉我路线!” “好……” 姚老寨哆哆嗦嗦画完路线,双手捧着递给他,“可,可不能说是我露的秘密......” 夜天接过路线图,看也没看他,墨袍翻起风云,旋身而去。 姚老寨呆呆看着似从未动过的屋门,一脑门冷汗,我的天啊,兰灵儿那丫头有这么厉害的情郎,她还是他的解药,我们梅儿是再没希望了!这究竟是什么人,竟比秦霄更厉害!慌乱害怕间,他已忘记夜天失神时,脱口而出的那声“本宫”了..... 看看时辰,该回营房了,于马上纵驰的夜天,似夜之神灵,既与黑暗一体,又是黑夜的主宰者。 马儿却并未朝着泰华门的驻地去,却蹩去了城西,马蹄裹了布巾,无声无息的前行,停在杂货小院的门前,隐入门前拴马桩后。 隐在内墙下的大江却猛然竖起耳朵,门外有动静! 不好!有人进来了!他敏锐感觉到了气流的微微波动,可,四顾而去,哪见得一丝人影,他着急起来,忙往兰灵儿屋门蹿去,不管不顾,先查看她是否安全! 就要推开屋门了,一道黑影飘过来,一手搭在大江肩上,令其莫能动得分毫。 大江骇然去看,哦,忙垂下头,啪一抱拳,轻声道:“军师!” “很好,务必护得她周全。”夜天沉声道。 “谨遵军师吩咐。” “去吧。” 大江轻轻退去,看着夜天推开兰灵儿的房门,心道,军师就这样过去,万一被兰姑娘当成登徒子,女子的尖叫声岂不刺破云霄?当即重缩回墙角,准备暂闭耳朵。 好大一会儿,却一丝声音都没有。 屋里头,夜天已坐在榻沿,敛去所有寒芒,柔和的目光端详她半天了。 兰灵儿梦里正在骑马呢,纵马奔驰,好不惬意,隐隐地,有一个长相特别俊俏的男子入了画面,他老瞧着她笑呀,温柔的目光像温暖的小太阳...... 她惬意的翻了个身,一头乌发随着倾洒,粉红的面颊就势滚到了正抬手轻触她侧颜的大手上。 掌心里弹嫩的触感,令夜天如海般的目,荡起汩汩柔波。 他就这么端着她,一动不动,那眼神啊,你若看见,定是拔不出来啦,甜蜜暴击啊。 睡着的兰灵儿却微微皱眉,脸怎么咯的慌,不对啊,我枕头不咯人啊。 几个呼吸起伏,已渐脱去睡意,倏忽睁开眼睛,赫然见床前一拢黑影! 未及有任何反应,磁性熟悉的声音已先提醒,“别怕,是我。” 兰灵儿不敢置信,“夜,夜天?” “是我。”夜天含笑盯住她。 秋眸转转,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脸还捧在他手心里,不由立刻抬头,欠起身来,原来这硌的慌的感觉是他手上的茧,如瀑般的黑发倾洒到她肩头,美丽的目由迷离变得明亮,“你出来了,他们肯放你了?”喜悦跳上她的脸颊,一瞬点破了沉沉黑夜。 夜天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动作,似要将她收进眼眸里,“一会还得回去,就是来看看你。” “哦......”大眼睛一黯,坐立起来,素白的里衣裹住她纤巧的身。 夜天拽起被角裹住她,顺势坐到枕侧,帮她拢住被,“冬夜冷,切莫冻着。” “哦.....”他就在耳边说话,兰灵儿觉得要这样正常对话,似有些困难。 将身微微抬离他身侧,转眸看着他,“是不是有要紧事,迫你冒险出来?” 夜天点头,“事情不好太拖沓,我去见了姚老寨。”说着,把姚老寨告诉他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她说,又掏出张光祖别院地址给她,“我相信你,你说过要双剑合璧。” 兰灵儿含笑点头,心道,我这把剑可逊多了,他只出来一趟,便切中了要害。二人在黑暗里坐着,她把自己要在普慈寺做的事情同他说了。 夜天低笑,“找个适当的时机,同住持好好谈谈吧。” 兰灵儿美眸含笑,“正该如此。” 夜天正抬头,一下看进她笑意满盈的眼里,渐渐不动,一瞬不瞬的凝住她,凝住了满室流转的时光。 兰灵儿觉察到他的深凝,秋眸不示弱地也看进他的眼睛里。 可他的眼神,渐起波澜,卷起浓情旋风,奔涌到心里了。 兰灵儿脸颊渐渐发烫,几个眨眸,败下阵来,微微垂下双目,羞赧自两颊若隐若现。 她真的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如何娇羞可爱。 “好好的,等我出来......”长指伸着,挑起她的下颌。 兰灵儿不得不看着他。 “我走了。” 说话间,夜天已收了身,敛尽眸底柔光,如他来时,悄然无声的消失了。 如若不是下颌处残留的温度,及自己心中如擂鼓般心跳的声音,他倒像从未出现过。 怀抱着被褥,怔怔然倒在枕上,他的眼神,哇,羞赧的红晕再次爬上脸颊,他的眼神分明柔光漫漫,但其中侵略,好令人羞怯…… 脸颊烧的晃,一把拽过被子蒙在头上,吃吃地笑了。 天可怜见,让夜天绝了什么兄妹的念头吧,我可不想当他妹妹,我们又没有血缘……嘿嘿…… 兰灵儿抱紧被褥,一会羞,一会笑,一会痴枉,倒是真癫啦。 天亮时兰灵儿顶着黑眼圈醒来,骇了姚青梅一跳,“你昨晚干嘛去了,不是早早就睡了么!” 兰灵儿噗嗤噗嗤的笑。 “呃……神经!”姚青梅恶寒。 一日很快就过去了,再次天亮时,兰灵儿同姚青梅已肩并肩伏在普慈寺的必经之路旁,苦等很久了。 姚青梅今日一改平日里大刀阔斧的样子,罕见的沉默,双目沉静,如豹蛰伏。 兰灵儿特别理解,普慈寺就是她整个心碎受辱之旅的开始地! 秦霄果没有让她们失望,长长的进寺队伍里,他们不早不晚,在中间,秦霄骑马护卫在一个马车旁,不用说,马车里定是罗敷女。 “走!”兰灵儿轻喝一声。 姚青梅紧紧揽着她,纵身跳出埋伏地,一左一右跳上车辕。 车夫一惊,见是俩女子,心里便先卸了警惕,回头望望秦霄,见他点头,遂不在意,依旧赶着马车,平稳地入了寺门。 秦霄瞥了眼车辕上的俩人,竟都梳成了妇人髻,脸上蒙着青纱,淡淡的收回眼眸,不去理会。 入寺后,车马停妥,各家各户齐上宝殿焚香扣头捐功德。姚青梅随着罗敷一边叩头一边抬着眼皮偷偷四处打量,队伍的前头,发现了张光祖的贴身随从,正随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伺候,却不见张光祖的身影。 叩拜已毕,依次从宝殿里往外退,兰灵儿溜到秦霄身旁,小声说,“将军随我来,夫人自有青梅照应。” 秦霄不耐的翻翻眼皮,只得柔声同罗敷交代一句,不情愿地离开她身旁,站到灵儿面前,“最好今天能有所获,不然......”冷意毫不掩饰。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所获。”兰灵儿背着手,不慌不忙的走。 “什么,你也不确定?今日我特意腾出空子来,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陪,过来听你摆布,你竟说这样的话?”秦霄眉头能拧出水来。 兰灵儿回过头来看他,嘴角邪邪的一挑,“难道我能陪我的男人?谁都不容易,谁也说不了谁。今日能不能有所获,就看狗能不能改得了吃屎,猫能不能拒绝了荤腥!” 想一想,脑袋摇一摇,“不对,不对,他要吃的是人,是你城里失女那些百姓家里的肝肠寸断!” 秦霄再没话说。这可不是为了一个人的私利了。 通往后寺那片花地和树林的路上,行人渐渐少了,兰灵儿四下观察,西南处便是树林,树林边上是大片迎春花丛,青梅和楚玉如都提到过的花丛,那慈济公子施为之处便在此处,歪头看向秦霄:“就在此处了,我们得跃到高处去。” 秦霄听了,运起气来,一下便跳上了芜殿高檐,隐在暗处。 他寻的这个地方倒是好,东西南北都能看见,还能藏身,兰灵儿撇撇嘴,光张口不出声,“那我呢?” 女人,真是麻烦!真不知那般风采的人物是怎么看上她的!秦霄生平的白眼都在今天翻完了,不得已跳下来,提着她的腰带,也不管她舒不舒服,攥紧了提起来再次跃上芜殿,藏在黑影处。 腰带勒的她差点一分两半,一口气噎在喉咙,又怕掉下去,只好忍着疼,紧紧扒着瓦片,趴在秦霄旁边。 第85章花海中的罪恶 秦霄极不耐烦的躲在她下面,很不情愿的挡住她有可能往下滑的地方。 今日幸好有阳光,此处不是很冷,否则又是冒寒,又是和这个铁血汉子一起,生来还有什么乐趣,兰灵儿的白眼也翻了个遍。 秦霄眼界阔,一眼看到了姚青梅和罗敷在东边院子里站着闲聊,周围是几个盆栽,阳光正好,美人娇艳,看得他不亦乐乎,还是自己女人好看啊。 兰灵儿不错眼地盯着这片迎春花地,一刻钟,两刻钟,她的胳膊都麻了,瓦片差点被抠下来,膝盖抵在硬硬的砖瓦上,硌的生疼,可她一动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眨。 忽然,秦霄俯下身来,不悦道:“你不是说让姚青梅照应罗敷,她人呢?” 兰灵儿转转僵硬的脖子,纳闷道:“你的眼睛往哪看呢,不是应该看花丛处么?” 秦霄咬咬牙,“罗敷不见了,你那个姚青梅也不见了。刚才还在东边院子里,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顾不得了!兰灵儿一把薅住他,“趴下!不许动!青梅有数呢!” “小姐,你看,前面竟然有花呢。” 突然,一阵女子谈笑的声音传来。 兰灵儿闪目看去,两个丫鬟陪着两名女子走进花门。 她们这样一说,兰灵儿才注目去看,这片花丛果然在寒冬腊月里开放,实在不同寻常。刚才一心想着的是任务,竟没注意这点不同。 秦霄听到人声,才忍住不动,静心等着。 四名女子在花海里徜徉,追逐,打闹,时光真好! 兰灵儿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这片美丽的花海,好像是老虎张大的嘴,静待猎物出现,呈现出无比邪恶的一面。 陆续有多名女子进入花海嬉戏,忽然,秦霄眉头一簇,姚青梅竟扶着罗敷也来了! 这个臭女人!铁拳攥起来,呼吸都不稳了! 兰灵儿悄悄伏过去提醒,“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青梅大概想亲自查勘一下,有我们在,不碍的。” 秦霄轻轻吐出口气,拼命忍耐着。 人越来越多了,都是些女子。 秦霄低声道,“人这么多,难道都是来参加你那出好戏的?” 兰灵儿紧拧双眉不说话,就是啊,人这么多,慈济到底要哪个? 正思量,忽闻寺内响起一阵钟鼓声,住持讲经散福袋的时辰到了,女人们嘻嘻笑着纷纷散去。 其中一名粉衣女子,由丫鬟引着也朝花门外走去。 忽听她丫鬟惊叫一声,又紧忙捂着嘴,悄悄附在粉衣女子耳旁说着什么,就见那女子朝身后看,地上有东西在阳光下一闪闪的。 “她们说的什么?”兰灵儿问秦霄。习武之人的耳力总要好的多。 “地上有人掉了银子。” “哦。” 要离去的这名粉衣女子同丫鬟一起偷偷落在人后,磨磨蹭蹭,确定没人注意到她们了,惊喜地叫了一声,开始回身捡银子。 越捡离花门越远,离树丛越近。 兰灵儿的心渐渐提到嗓子眼,急闪目四处探寻,姚青梅不见了,只有罗敷同翠仙!她们也朝着树丛在走! 姚青梅想干什么! 秦霄已连续几个深呼吸,稳定自己随时要爆发的情绪,身姿绷紧了,猎豹般伏在暗影里,随时困兽出笼! “啊!你们,你们要干什么!”粉衣女子惊叫起来! 兰灵儿大惊,凝聚所有目力看去!果然如楚玉如所说,几个僧人在对她们动手动脚! 不出片刻,紫衣公子出现了!他来“英雄救美”了! 一切的一切,相同的钓饵手段,竟然再次重演! 别说是当事人,就是兰灵儿一颗心已碎了千万遍,疼了千万次! 姚青梅,姚青梅,你可得忍住,忍住啊! 罗敷已奔到事发现场,但见有人飞身出来相救,她只是站在不远处的边缘处看。这紫衣公子并没看到她。 兰灵儿闪着赤红的目,望着秦霄:“秦将军,你可看清了,他是慈济公子,他还是谁?” 秦霄眼底的光透过眼睑,如虎如鹰,并未答她。 看他神情,不言而喻,秦霄认识他! 僧人们跑了!紫衣公子打退了他们!粉衣女子哭着给紫衣公子看伤....... 二人亲亲热热交流了一会儿,粉衣女子便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她回过头来,兰灵儿看清了她的容貌,啊?!这长相.......,怎么?! “砰”,耳边忽传来一声轻响,身旁的空气突然变冷很多!兰灵儿急转目看向秦霄,他硬生生捏碎了一片瓦,一掌按在剑上,铁拳微微颤抖,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罗敷! 紫衣公子正站在罗敷面前! 远远看去,紫衣竟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 罗敷急忙避开,耳听得她大声训斥,兰灵儿都听见了,“公子适才飞身救人,节持有礼,此刻怎么如此孟浪!” 紫衣却不慌不忙,“姑娘长得这么美,任谁见了都孟浪,姑娘不怪自己红颜祸水,竟说起本公子来了?!” 说完,竟还要动手动脚,罗敷已快步跑远。 紫衣在后放肆的大笑,“放心吧小娘子,任你长得再美,都不是本公子的猎物!” 眼见得罗敷跑出了花门,后面的人也没在追。 兰灵儿腰间又是一紧,秦霄提着她跃下高处,一把扔了她,急急赶过去,接着罗敷,飞也似地走远了。 兰灵儿被摔在地上,狼狈的爬起来,胳膊上一紧,“快走!” 是姚青梅。 兰灵儿咬牙切齿地跟着她跑,跑出花门很远,还不停下,竟被她拖着往寺门外而去,“去哪里?回去,找秦霄!” 姚青梅瞪眼,“还去找他干嘛?” 兰灵儿恨道,“你也知道惹了他的女人,这时候知道怕了?” “我还不是帮你?!光让秦霄看看就行了?得让他自己知道疼!”姚青梅生气道。 “好好好,你,你这个主意倒也行,可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声,秦霄都要弄死我了!”兰灵儿刹住脚步,拖着她往回走。 “真要回去?”姚青梅不情愿。 “回,还有事要求他!” “真是.....!” 没奈何,两位“小妇人”再次寻到秦霄和罗敷。 忍着秦霄要杀人的目光,对罗敷一阵嘘寒问暖。 秦霄再不肯多待,催促马车离开。 两位“小妇人”照例赖上马车,坐在车辕上出了寺门。 一路都没下来,硬是跟着秦霄的马车回了秦府。 罗敷只是微微受惊,别无大碍,聪慧如她,也知兰灵儿等人同秦霄有事。自去准备饭食,让他们在花厅说话。 秦霄坐在主位上,理也不理客座上的两个女人,自己端起茶杯来,啜茶。 “咳,那个....秦将军......”兰灵儿壮着胆子开口。 “砰!”茶杯猛地被掼到桌上,瞬间稀碎! 秦霄的脸冷的要杀人! 兰灵儿打一哆嗦,眼巴巴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军,息怒......” “你!出去!”秦霄眼底杀人的光,却没看任何人,只是看着稀碎的杯子。 这是让谁出去呢?兰灵儿欠欠屁股,作势要走。 “坐下!你,出去!”秦霄再次冷喝。 兰灵儿急忙坐下,使个眼色朝青梅,嘴巴撅一撅,“走,走......院子里等我......” 姚青梅撇撇嘴,迈起方步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果然,秦霄没再出声。 这是恨上姚青梅了。 兰灵儿干笑一声,准备彻底回避让罗敷冒险这个话题,直接说道,“将军,咱们聊点正事。” “说!” “劳将军查实这粉衣女子家室,派人跟着她,要高手,不能惊了张光祖。” “嗯。”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赘言,也不看兰灵儿。 “不出意料,这名女子过几天就该失踪,将军会接到张太守指令,出城剿匪......” 兰灵儿的话,已沉肃下来,目色淡淡。 “......”这次秦霄长时间没回话,但看得出,他听进去了,眉头间纠结着沉郁、冷酷,不耐。 “这女子的失踪之处,重中之重,若能挖出来她被藏到哪里,说不定城中失踪的女子都能被找到。”兰灵儿淡淡的说着。 秦霄静静的听。 有人出来,给兰灵儿倒了杯茶。 素手抬起茶杯,慢慢送到嘴边,浅饮一口,淡而出尘的声音,幽幽说道,“我们把重要的线索交到将军手里了,就看将军敢不敢动。若苟且于眼前,沉沦于锦绣,将军就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若但凡有个英雄心肠,愿揪出张氏父子狐狸尾巴,还鹿州清明,你就去做该做的事!” 一席话说完,秦霄依旧沉默。 他的内心在激烈的权衡,挣扎。 长在权势上的人,既要顾及自己前程,又想做点不伤大雅的事,便需有诸多纠结。英雄哪是这么好做的?兰灵儿心中嗤笑一声,也不作告别,倏地站起身,摆袖离开。 绣鞋将将要迈出屋门,冰冷的声音终自背后传来,“我可以帮你抓慈济,但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好!”兰灵儿肃目回头,“但凡有消息,派人去杂货院寻我。谋定而后动,切不可打草惊蛇。” “这个不用你教我!” “告辞!”兰灵儿再没耽搁,径直出了屋门,叫上院子里的青梅,大步离开。 第86章脖子怎么回事? 出了秦府,姚青梅一直忍着没问,这丫头脸色很难看啊。 大江大浪一直隐在暗处跟着,见她们从秦府出来,早早在街口上等着。 兰灵儿闷着头,一气乱走! “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目前不宜在外多露面。”大江提醒。 “啊,喔,回吧。”兰灵儿闷声闷气说了声。 “回什么回,咱们现在这个打扮,谁能认出来?街面上逛逛吧,还有几天就除夕了,不得采买点年货呀。”姚青梅说道。 “是喔,马上就除夕了……”放眼望去,街面上南来北往的小摊贩似乎少了很多,这也就是大州市,若在乡下,此刻怕是没有再出来赶集的了吧。也不知爹娘和姐姐他们怎么样了,徐大哥没递来消息,该一切都安好吧。 “走吧,买年货。”兰灵儿闷声说着,往集市深处走。 路两旁还聚着许多卖小手工,小玩意的,趁天寒卖木炭的,卖热乎小食的,都是应季的。 沿街走过去,大江大浪手里便快提不下了,鸡鱼肉蛋,蔬果菜头,满满当当。 姚青梅翻个白眼,就说这丫头土,还真是,竟干些粗使妇人干的事,买菜买炭这种活哪是我这种精致的人干的?她的脚停在一处胭脂珠钗前不动了,把人家的胭脂,簪子挨个拿起来试。 “快走了,回啦!”兰灵儿催。 “不走不走!”姚青梅扭扭身子,把胭脂用指头挑一块往兰灵儿脸上抹。 “走开,走开,现在谁有心情抹这个?”兰灵儿左右闪躲,脖子处的围巾掉落,露出一圈青紫。 “你脖子怎么了?是不是好几天没沐浴,脏的?你这个脏货!”姚青梅嗤鼻子。 “我脖子怎么了?”兰灵儿诧异地伸手摸摸,隐隐有些刺痛,思来想去,才想起来,不由骂一声,“秦霄这个犊子,给我掐的!” 皱皱眉头看个小女儿样子暴露无疑的青梅,“你不走我走了!” “哎哎哎,等等,这个簪子给你!”姚青梅遥遥往摊子上扔了块银子,拿起簪子和胭脂就跑。 兰灵儿嫌弃地撇开头,“我不要这样款式的,一点都不雅致,回头我自己亲自买!” “不要算了,好心当个驴肝肺,全都给我!” “都给你便是。” 兰灵儿再不多说,一路回到杂货小院。闷头入灶房煮饭。袅袅的炊烟升起来,飘飘摇摇越过屋脊,扶摇,消散…… 马上快过除夕了,年后若张家走了门路调走了,却去哪里再抓着他们?京里的人不知何时才能下来,难道要这般枯等?等来等去,秦霄如果变节出卖了我们,夜天怎么办……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不行,不能只靠秦霄! 兰灵儿在灶前倏忽站起来,烧火棍带出了一丝火星,溅到手背上,疼的她呲一声! 一道黑影堵在狭窄的灶房门口,长长的影子铺下来,磁性的嗓音令人恍惚,沉沦,“丫头……” 灶台,翻炒,他的影子! 兰灵儿再次骇然看着从天而降的夜天,喜道:“你又出来了?这次是?” 来人正是夜天! 兰灵儿偷偷地想,刚想到他,就出现了,莫非这么远都能感觉到我的心有灵犀? 夜天走到灶前,拉她坐下,“今日秦霄不在军营,我出入起来,方便些,今日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秦霄亲眼看到慈济公子出手,甚至,罗敷还遭了调戏!”兰灵儿的脸膛在火光里闪着莹白的光,脸颊被火烤的粉嫩。 “你,脖子怎么回事?”夜天如羽的目落到她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紫狠横亘脖颈。 “没事,大概,搓的太用力了。”兰灵儿低下头,往灶膛里加柴火。还是不要他与秦霄起冲突…… 大手伸过来,扶到纤细的肩上,轻柔地掰向他,“我看看……” 兰灵儿只好由他捧着抬起头来。 夜天微一犹豫,抬手触到她脖间衣领,慢慢拉下来,纤细的颈全部露出来,五指的抓痕非常明显! 黑潭般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瞬时收起,大手帮她把衣领放回去,微微一笑,“与秦霄接触的事,交给我吧。姚老寨交代的那个别院,你不要去。” 那里必定藏污纳垢,非常人所能忍受,不是她能去的地方。 “我不放心秦霄,今日慈济公子出手的目标女子是条重要线索。”兰灵儿刚刚还决定要交代大江大浪密切关注秦霄的人行事。 “不放心?”夜天皱眉,“不放心他什么?他一个大男人,有何可担忧的?” 夜天的声音听起来不高兴,兰灵儿一愣,呆呆说道,“他的品行,我并不知道,这条重要线索交给他,他若卖了我们岂不前功尽弃?要派我们的人跟着他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哦,你是说这个,”夜天舒展开眉头,“不碍事,我去安排人,跟着他们,若他有丝毫异心,我杀了他。” 他说的云淡风轻,能跟得了秦霄的人,功夫得很高,除了他,还有谁能办到呢?像他这样屡次出入军营,若秦霄不高兴,再下个毒什么的…… 兰灵儿的脸有些发白,结结巴巴说,“我,不放心……”眼神落到他脸上,移不开。 夜天微笑,“不用担心我,不论是谁给的东西,我都是不吃的,当然,如果你现在能做出饭来,我定能大吃一顿。” “有有有!你先去正厅喝茶,一会就得!”兰灵儿急急站起来,推着他往外走。 “好好好,我去,我去。”夜天笑咪咪站起来,提着墨袍往外走。 堂屋里的方桌上,早摆好了热茶,虾皮和远子躬着身在旁伺候,姚青梅翘着腿磕着瓜子。 一衣墨袍款款迈进屋里。 “军师。”虾皮和远子恭恭敬敬。 夜天抬起墨眸看了他们一眼,整衣坐下,眼底一片冷峻,寒芒刺破严冬,冷冷抬手一挥衣袖:“姚青梅出去。” 见他进来,正忙着吐瓜子皮的姚青梅已吓得立刻停下,此刻听他点名道姓让自己出去,不由一阵委屈,脚一跺,扭身出去,气哼哼找兰灵儿去了。 屋里,夜天抚抚额,抬眼扫向虾皮和远子,“有劳你们了,女眷的安危,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是,您放心吧。”虾皮点头哈腰。 还有几个眷?不就您那一个眷? “城里的兄弟有多少人手?”夜天问。 “十个……” “人少了点。” “是,军师是不是有安排?” “嗯,”夜天微一沉吟,“今日兰姑娘在普慈寺发现的那名粉衣女子,你们有派人跟着么?” “留了一个兄弟,可有不妥?” “没有,你们做的很好,再多派两个人,务必盯紧了,她是人证。” “是。” “京里可有动静?” “老大留的人,每日都阶梯传来消息,并无动静。” “不能光靠京里这些废物。” “您要怎么做?” 夜天却并未就答,垂下眉来,细细思量。他要夜探张光祖别院,这事还是不要说给他们听了,墨眸抬起,淡然说道,“你们需配合好兰姑娘尽快找普慈寺的住持,好好谈谈。” “啊?”虾皮和远子一呆,旋即只管点头如捣蒜,“是是……”,听不懂,听不懂去问兰丫头啊。 姚青梅气哼哼委委屈屈出了堂屋,故意跺着步子来到灶膛,一进门,迎面扑来一阵香气,大睁两眼去看,哇,这丫头逆了天了,这条鱼在她手里开了花,背上鱼肉像花瓣般翻起来,不知用什么手法做的,竟然呈现金黄金黄的颜色! 这还不算完,兰灵儿还在鼓捣些不知名目的汤汁,看起来浓稠馋人,一溜浇在鱼身上! “我的老天!你还有这一手!平日怎么没见你施展过?!合着,你只给你的小情郎吃?!” 姚青梅不小的嗓门嚷嚷着,丝毫不差地传到了堂屋里。 虾皮的脊背一僵,小情郎?偷眼去瞧,那位正倚在椅背慢条斯理地喝茶呢,眉眼氤氲在茶雾里看不分明,不过那双眼看起来柔和很多啊。 只听兰灵儿银铃般的声音笑道,“哪回缺了你吃了?今日买这些年货,你不是还嫌麻烦么?” “那……那是,这些活哪是我这样小姐干的?”姚青梅扭扭捏捏。 “没有这些活,你这样精致的小姐也吃不到精致的餐。”兰灵儿继续笑她。 “你就是牙尖嘴利,不管了,我要吃,我要吃!”姚青梅跳脚。 “赶紧帮我准备下一道菜!” 姚青梅被她拉着苦着脸去做从没做过的“粗活”。 其实这些活,兰灵儿也是不常做的,可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依靠,你不动手,难道要饿死?就是本着这样的信念,她才学会了很多事,慢慢也就越来越独立。 一罐菌子肉片鲜汤,一盘藕片炒肉,一盘辣子菜叶烩里脊,一盘松鼠鱼,一盘辣椒鸡蛋……满满当当摆满一桌子,真像在桐川的时候,热气腾腾,挨挨挤挤,夜天英俊的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下来,隐隐的笑意含在眼角。 第87章 抱! “来来,吃饭啦!”兰灵儿招呼大江大浪,虾皮远子进来吃。 七个大人,一张方桌,满满当当才摆了六张椅子。 虾皮和远子并大江大浪,很有眼力价,端着碗要跑,“那个,属下们去小几上吃,去小几上吃。” “叔,快坐下,我们一起吃,挨挨就好。”兰灵儿说着,把椅子又并了并,凑得紧些,好歹安上了七张椅子。 夜天嘴角微扬,瞳仁里闪过邪魅,淡扬声,“都坐吧。” 姚青梅眼明手快抢到离鱼最近的座位,得意又高兴。兰灵儿笑呵呵坐到她身旁,抬胳膊去取筷子,蹭到她身上。 青梅皱皱眉,吐槽道:“这么挤,你可小心点,待会别碰到了我的鱼!” 兰灵儿不理她,为了给男人们腾出更大空子,她和她的座位自然要挤一些。 可他们还都站着呢。 兰灵儿好奇,“怎么都不坐?” “坐坐坐。”虾皮和远子偷眼留意夜天,心道,他不坐,我们不好坐。 夜天一手揽了袍袖坐到兰灵儿身旁,伸袖去够放在桌中间的筷桶里的筷子,袍袖宽大,眼看袍角要触到菌子汤了! “小心!”兰灵儿抢出手扶在他胳膊上抓住他的手往上一提,袍袖堪堪离了菌汤。 夜天看着她的手,小小,纤细,伏在他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笑意,袍袖依旧往前伸伸,衣角又耷拉下来。 兰灵儿忙抓住他的手腕再次往上提提,“衣角要碰到汤了。”他是不是没看见,还一个劲往前伸? “哦。”夜天似才看到衣角的险情,出手拢起衣袖,拿过筷子,又给兰灵儿取了筷,淡笑道,“吃吧。” “吃,吃。”兰灵儿笑呵呵开动。 桌子上的人拘谨着不说话,往日吃饭时呼噜呼噜喝汤,呱啦呱啦拉呱的声音,丝毫不见,姚青梅也露出小家碧玉的样子来,拘谨又狂热地对付眼前的鱼。 兰灵儿也是不习惯这么安静的,倒是没觉得拘谨,就是太安静了! 偷偷转目去看,夜天吃的慢条斯理,从从容容。虾皮和远子,大江和大浪,吃的拘谨万分,喝起汤来,用个小汤匙,拥挤使他们无意识般翘起兰花指,一汤勺一汤勺无声地往嘴里塞,像,像个小媳妇! “噗!”一口饭忍不住喷到碗里,兰灵儿边笑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夜天皱眉,放下碗筷,去看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女人。 “小,小媳妇,哈哈!” “又发什么疯!”姚青梅白她一眼,继续对付鱼。 “咳咳!”兰灵儿捂着嘴,堪堪停住大笑。 夜天抬起手拍拍她的背,轻声说道,“食不言寝不语,略作克制,吃完再笑。” 兰灵儿一手拖着发红的腮帮,笑道,“这哪能忍得住?” 虾皮和远子知道她在笑他们,偷偷瞪她一眼,继续翘兰花指喝汤。 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爆发,兰灵儿不可遏制的再次大笑起来。一边抱着肚子离了席位,连连摆手,“我不行,不行,先不吃了,不吃了。” 拼命憋着笑,踉跄着回了里屋。 夜天看了眼里屋飘动的布帘,收回眸,冷冷瞥出一眼。 虾皮和远子吓得汤勺一哆嗦。 墨袍随之起身,也离了桌子,掀开布帘,穿过一个小转廊,走入里屋。 屋里,兰灵儿笑着笑着,伏在榻上不动了。 夜天急走几步过去,担忧唤道:“灵儿,兰灵儿!” “嗯?”再抬起头来,笑声已止,脸红红的看着他。 “没事吧,为何不出去吃饭?”夜天问。 “没有,我就是挺爱笑的,等他们吃完,我再出去吃。”兰灵儿直起身来,坐在榻沿上。 夜天自她身旁坐下,说道:“以后吃饭不可以如此大笑,会呛到。” 近在咫尺的女子低着头,没回应,越过她的肩头去看,细白的手指在锦被上画圈圈。 夜天抬手将她掰过来,兰灵儿不得已看着他,细眉微簇,嘴巴微撅,“我也没办法,都不说话,我就想笑。” “你可知食不言寝不语?古人说的话总是好的。”夜天似在教育她。 柳眉皱的又紧了些,竟动起身,离开他身旁,站到窗边,撅起一角腰间丝带,缠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鼻子里嗡嗡几声,不耐烦的答应。 夜天迈步跟过去,站在她身后,俯下头,磁性温柔的声音凑在她耳边,“告诉我,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 “我,我的规矩没那么大嘛,大家在一起呼呼啦啦的更热闹,饭桌上太安静了。”兰灵儿闷声说。 她的眸子里闪现出在那小茅屋里,一家人挨挤在一起的热闹与温暖来。 背后却没有声音,耳边他的呼吸传来的热度也消散了。兰灵儿没来由一阵紧张。 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道:“今日是因为我……” 果然,料到他要这么说的,兰灵儿一下转过身来,看到他的脸冷肃起来,他好久没出现过这种表情了,兰灵儿慌了,两手伸出想抓握他的手臂,又犹豫着缩回,嘴里连连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是想家了……” 夜天的眸垂下来,黑宝石般的眸光沉沉发亮,看着她,眉头皱着。 兰灵儿心头一紧。他的沉郁,丝丝缕缕,又出现了! 只觉心口憋的喘不过气!她见不了他的眉皱成这样,唇角扬起一笑,踮起脚尖,一手攀着他的肩头,一手慢慢接近他的眉心,轻触其上,慢慢往两边推抚,直到推开褶皱,红唇咧嘴一笑,“因为你在,我才笑的这么无所顾忌啊,如果你以后都不来,我也不吃饭了!” 到后来竟再次使了小性子,美丽的眼里闪着笑意看着他。 夜天盯住她的眉眼,一看,再看,忽而一叹,长臂伸出,竟牢牢把她箍在怀里! 兰灵儿猛地一愣!他抱我了?!这一抱,荷尔蒙满满,该不是对妹妹吧!嘻嘻…… 下巴刚刚触到他肩头,脚尖辛苦地踮着,他好高,身上的味道好好闻,胳膊很有力!就算我不踮脚也滑不下去吧,大眼转转,收起一脚,微翘。 夜天感受到她的俏皮,嘴角微扬,眼里沉默的黑潮褪去,温暖爬上眼眸,占领高地,怀里的人儿温温暖暖,柔柔弱弱……,胳膊箍的更紧了些…… 兰灵儿有些呼吸困难,不由轻拍拍他的背,“夜,夜天,出去吃饭吧。” “好……”夜天放开她,眼睛看着她的,嘴角邪魅一笑,“看来抱一抱,还是管用的。”伸手拉着她往外走。 “啥?”兰灵儿跟在身后。 “没什么。”夜天不肯再说,依旧拉着她的手。 就快到大家眼前了,兰灵儿有些不好意思,手微用力,脱离出来,笑着同他挨挤着坐到桌前。 虾皮和远子他们已趁机早早喝完了汤,吃饱了肚,寻个借口告退了。只有姚青梅还在对付那条鱼,眼见已去了大半! “青梅,好歹给夜天留点啊!”兰灵儿皱眉,使出筷子把她没接触过的鱼肉抢下来,放到夜天自己的盘子里,“尝尝,要是好吃,以后再给你做。” 夜天微笑,夹起鱼肉放在嘴里,极鲜美的滋味炸裂口腔,深目漾起满足,朝她竖起大拇指。 兰灵儿便欢愉地笑了…… 吃过饭,夜天也走了,兰灵儿呆坐在饭桌前,一点也不想动,姚青梅把最后一点鱼肉吃了个一干二净,连汤都喝了,盘子也舔了! 兰灵儿无奈道:“青梅,夜天好不容易来一趟,多留给他吃点嘛,结果人家就吃了一筷子,你要吃,我随时都能给你做啊。” “且,说的好听,我来这么多日子,你做过几回?”姚青梅掏出帕子来抹嘴,没好气地说,“瞧你那样儿,人走了,还坐这发呆,我看这魂都丢了!下一步该干啥,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了?” 兰灵儿抻着眼皮,微叹口气,眼神淡淡落到门帘处,“我俩啊,还得去找秦霄。” “又找他干嘛?”姚青梅一阵心虚。 “不找他,怎么把住持老和尚办喽?”说着话,无精打采站起来收拾碗筷。 “你说什么?!什么住持老和尚?”姚青梅瞪着眼看云淡风轻似没事人似的兰灵儿。 “他慈济常年住在普慈寺,耍个什么计俩能逃过住持的眼?” “哦,你说那老倭瓜包庇他?” “怕不只是包庇,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在楚府的时候,看守们说过要不是看咱俩是那什么阴壶的话?阴壶,什么才称之为壶?我们每天喝茶用茶壶,茶水从壶里倒出来,那阴壶,指的是女人们,他张光祖想把什么东西从人身上掏出来,才叫她们阴壶?!” “啊?!”姚青梅惶愕地站起来,两手端着喉咙,止不住干呕一声,语音里发了颤:“你,你,你怎么不早说,你早就想到了?那些女人,呜呜,好可怜啊!” “你爹说,张光祖同住持交往甚密,还避着人,每次他们聚头过后,普慈寺就有大型聚会,城中便失一女,我猜这老和尚必知道阴壶的秘密,说不定这等阴邪的伎俩,就是那老货出的点子!” 第88章我也有脾气 “呵呵,秦府尉,听到她说的话了么?”墨袍的男子,说话了。 秦霄神色一顿,默默点头,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 哦,姚青梅恍然大悟,这丫头的倚仗在这里呢! 不由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水,狠狠白了兰灵儿一眼。 “秦将军既答应了,很好,给我十个精干心腹之人,随我去请住持!”兰灵儿鹰目仍盯着他。 她心里有道声音,冲击着胸膛,为保家人平安,为使他们有其衣,有其食,再大的困难也要去克服,桐川的恶霸,要平,县衙不作为要平县衙,州府不着调就平州府,有千万种方法,谁又能阻止的了呢!纵使你秦霄实在不配合,我也有手段让你同张家一起跌落尘泥!只不过,路子要更弯一些,更疯一些! “秦霄,听见她的话了?”夜天清冷的声音再起,眼波所及之处,皆沉沉可知力量! “听见了,一会我便安排人跟兰姑娘去。”秦霄无奈,揪着领口,闷声答应。 “不,你得跟我一起去!”兰灵儿始终盯着秦霄,她有种感觉,此次去找住持“相谈”必定很有一番狗料,怎么能缺了倾听之人呢!秦霄并不知楚家一门之事,若知晓整个关联,还是为一己之私,不顾百姓,那这个人也没有必要留他性命。 窗格外的天光,不经意流转,眼见日月交换,夜晚来临,确实是行事的大好时机。这丫头屡次用天怒人怨等十分严重的词藻在张太守身上,我倒也想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趋吉避祸,早做绸缪。罢了罢了,答应了她吧。 “好,我跟你去。”秦霄点头,看看夜天,见对方的眼睛只是落在兰灵儿身上,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支着手站起来,微一拱手,“我出去准备一下。” 夜天点头。 秦霄步履蹒跚地往外走了。屋里只剩三个人,姚青梅觉得这股气氛有些诡异,这长相如此俊俏的男人,眼里只有这疯丫头一个,我站在这里,尴尴尬尬……不过,出去,我能去哪呢?我好苦啊! 正焦灼着呢,却听兰灵儿说,“再过两日便是除夕,我想要回家……” 啥?这疯丫头这时候说这个干嘛? “好,你今日过来不光为了把秦霄带走吧?”夜天站起来,慢慢踱到她面前,再往前一点点,站在她面前。 哎哟喂,再往前一点点,你们俩就贴一块了!姚青梅咬咬牙,一跺脚,罢罢罢,我躲还不行么!使劲翻了个白眼,开门出去,负气般一屁股坐地上,盘着腿干等。 屋里头,夜天颀长的身躯带着热腾腾的体温,缓缓靠近时,兰灵儿已先怂的后退了两步,抬起手捂着两腮,使劲揉揉,故作镇定的笑笑,“秦霄能放我过来一次,也会有第二次,我就过来了,不过他能答应一起去,显然是听了你的话,你用了什么手段?” 夜天微一勾唇,眼眸含了一抹坏笑,俯下身,缓缓靠近她,“没用什么特别的手段,就是把你脖子上的痕迹还给他罢了。” “啊?”兰灵儿倏忽抱紧脖子,噗嗤一声笑,“原来他是被你提着脖子掐的没脾气了,哈哈。” “嗯,”夜天缓直起身来,抬手拉开她的手,如羽的眼眸落到她脖颈上轻抚,眉色沉定,说道,“我原也不知道,我的脾气也是不小的,以前啊,就是太死板了……还好,还好遇到了你……” 手腕上使了劲,往身前用力,兰灵儿被拽回来,近在咫尺,他身上的热力,很容易便感受到了,真是个人肉暖炉…… 他长长的睫毛,这么近了一看,真是长!一个男人,有这么长的睫毛,偏一点阴柔气没有,阳刚十足,他的母亲怎么生的他呢?要是我有这般长的睫毛…… 夜天奇怪地看着眼前不停眨巴眼的小女子,温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哦,没,没有,没事,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兰灵儿双臂屈在身前,抱着下颌,仔细防守他的荷尔蒙。 “呵……我问你,今日来,除了带走秦霄,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哦,目的,就是……”兰灵儿急眨几个眼,平复下心情,“我那边一动那老和尚,必打草惊蛇,会不会对你的行动有影响?你,是不是要亲自去张光祖藏身的小别院?” “不错,”夜天突然伸指一点她鼻头,“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今夜便行动。” “那,秦霄给了我,你的人手呢?”兰灵儿倏忽放下双手,脑袋仰着,没留意身姿可就更近了一步啦。 夜天只需稍稍垂眸,便毫不费力地捕捉到她全部的表情,全部的粉红的脸颊,心中不由愉悦,面色含了笑意,“我只是去探查,悄悄去,悄悄走,没事的。” 秋眸含水仔仔细细地审视,半晌,眉头才皱着不确定地说,“谁知道那别院有什么腌臜东西,我总是不放心,是不是一定要你亲自去?” “有大江大浪接应,尽管放心便是。”夜天说的不庸质疑。 “好!我这便走了,或许我先从老住持那套出东西来,会对你的行动有助益,事不宜迟,我走了。”兰灵儿风风火火往外便走。 夜天微笑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 一想到事啊,就啥都忘记啦。 秦霄带了几个便服贴身随从,随着兰灵儿出了军营,此时夜色薄拢,已是晚饭时节,还得跟着这丫头往来奔波,马儿驰骋起来,脖颈露在寒风里,被掐的地方刺刺啦啦的疼,狠狠朝另一匹马上的兰灵儿剜了一眼,死丫头,我堂堂一州府尉竟被呼来喝去当卒子,哼,不过,若折腾来折腾去,事情毫无进展,看我不将你们一网打尽! 姚青梅带着兰灵儿于马上纵驰,骑力豪不输秦霄。 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普慈寺门外,山寺前,一侧是密密的松林,一侧是灌木密布的田野,中间是土石路。姚青梅刚刚勒停马,山门外土石路两旁突然蹿出两个人,棕头巾,黑褡裢,上来就拽她手里的缰绳,吓她一跳,“什么人?!”扬起马鞭就要甩过去。 “哎,哎,是我们的人!”兰灵儿一把按住她胳膊,磨磨蹭蹭,小心翼翼下了马,不会骑马,在古代生存,真的是劣势。 姚青梅听了她话,不再声张,跳下马来,看这俩黑褡裢凑到兰灵儿身旁神神秘秘说话。 “住持刚从张府回来,你们前后脚。”黑褡裢压低声音。 他又去张府,指定没什么好事。 兰灵儿肃声低问:“老家伙的功夫有多厉害?” 黑褡裢二话不说,从口袋掏出一个小布包塞给她,“你们都不是对手,把这包撒在他茶水里,从寺里弄出来,我们自有办法让他开口。” 说完便跐溜一下子消失在土石丛林间了。 “这……”兰灵儿有点惆怅,拿着小布包捏的紧紧地,垂着头跟在秦霄身后。 姚青梅探过脑袋问,“怎么了?” 兰灵儿举起布包在她眼前晃晃,苦笑一声,“姐活了两辈子,终于用上这玩意了……” “什么玩意儿?什么叫你活了两辈子?” “没什么了,走吧,姐能行!”兰灵儿含糊其辞。 “又发什么神经!”姚青梅突然一把抢过去布包,嘿嘿的笑。兰灵儿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快给我!” 说话间,秦霄已同寺内接洽完毕,由沙弥引着去后堂见住持了。 二人只得紧紧跟随。“要不要告诉秦霄,让他配合着点?”姚青梅说道。 “必须的。”兰灵儿紧步子往前赶,追上秦霄,垂着脸低声说道:“老主持功夫了得,我准备给他用点手段,请将军配合。”说着话,将布包朝他眼前晃晃。 秦霄冷冷瞥她一眼,不说话,只管迈开大步走。 他脸上不屑的表情可太明显了。最好你能打得过人家。兰灵儿心虚地翻个白眼,这种手段,确实为人所不齿,特别在秦霄这种特别崇尚英雄气概的年轻人眼里,更是下作,她也就闭口不再逼他了。 沙弥引着他们绕过大殿,来到后院禅房,停在一处格外清幽的房门外,双手合十,唱一声佛号,“秦施主,请入养贤堂稍候,方丈稍事修整便出来会客了。” “多谢师父。”秦霄很有礼貌的微鞠躬示意。 沙弥退下了。 秦霄领头,兰灵儿同姚青梅一起跟着进去,四个短打装扮的汉子束手立在门外。 禅堂摆设简单中透着讲究,正中墙上一个大大的佛字,直逼面门,兰灵儿甚至不得不遮了下眼睛,来躲避其间凌厉的杀气。 个老和尚,肯定不是好玩意!这方面,兰灵儿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女人的直觉。 佛字下面是竹子做的榻榻米,上有一案几,几上袅袅燃着一鼎香。别的没啥,白墙为底,黑墨修饰,倒是清雅。 “嗬嗬,秦将军久等了!” 兰灵儿正背过身打量室内,丝毫没听见有脚步声过来,然而声音已自背后洪亮的响起,猛然转过头来,一身着土黄布袈裟,手捻佛姿,口称佛号,眉毛长过下颌的老和尚正同秦霄打招呼。 第89章 真相 秦霄忙躬身应礼,“明礼大师,晚辈这厢有礼!” 明理?且!兰灵儿暗暗嗤鼻子。 “请坐,请坐。”明礼像个久经商场的老生意,作势请秦霄坐下。 兰灵儿垂头束手小碎步跟在秦霄身后站定,偷抬眼去瞧,冷不防!光光头顶两道长眉下,阴邪的光自厚重的眼睑下瞟过来,正碰上兰灵儿偷瞧的目。 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腾起来,直蹿上后头皮!脊背上汗毛根根乍竖! 兰灵儿硬生生敛去这股寒气,脸皮上顺时起了层层鸡皮疙瘩!好一个阴邪之物!怕不是千年癞蛤蟆精变的吧!老腌臜!纤细的指尖紧紧攥起,指甲刺进肉里。 那边,明礼面色无异地与秦霄寒暄,须臾,沙弥端上茶具茶盏。茶雾升腾,秦霄慢条斯理地品过一道茶,忽开口说道:“听闻普慈寺藏经阁藏书丰厚,不知晚辈有没有这个荣幸至藏经阁一看?” 明礼十分爽快,当即答应,“秦将军提的要求,老衲一概应承便是。”说罢亲自站起来引着他出去。 兰灵儿眼巴巴看着他们走出门去,此刻屋里只有她和姚青梅,这是秦霄给她创造的绝佳良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忙哆哆嗦嗦掏出布包,尽数洒进茶壶里。 姚青梅瞠目结舌,“你傻了,都倒进茶壶,秦霄不喝了?” 兰灵儿忙着收布包藏紧,一面重新束手站好,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秦霄不傻!” 秦霄由明礼带着,出了禅堂,沿着游廊走,边回头瞪一眼,心道,这是我能做的最大努力了,那下三滥的东西还不赶紧给我下茶壶里喽?! 藏经阁在寺庙的中间点,出了后院禅堂往南,便望见一四层塔楼式黑瓦硬楠木楼阁,上书藏经阁,这要一进去,挨个楼层扫过去,今日别想出来了。 脚步稍稍落后几步,朝身后的跟随使个眼色,跟随立刻领会,以往将军不喜欢跟贵人们应酬的时候就是这个眼色,忙躬身上前,打个揖,谄笑道:“大人,您要去念经赶别的时辰去吧,军营事情繁多,亟待大人处理,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早早回去,也好放大师休息…” “呔,要你多嘴!”秦霄作势训斥,一面笑呵呵赶上明礼,面色微带拘谨,双拳一抱,“抱歉了大师,听闻大师外出刚回来,连口热茶都没喝,如此劳顿实乃晚辈之过,待改日晚辈早来,再入经阁请教。” “秦将军要回去么?”明礼住身,看着他。 “对,待晚辈取了佩剑便告退了,大师早些歇息。” “也好,秦将军公务繁忙,能来坐坐,老衲已很是高兴了。”明礼一脸谦逊,始终面带微笑,没有一丝不耐。 禅堂内,兰灵儿正耐着性子等,便听见秦霄爽利的笑声远远传来。 来了,来了!忙拉着姚青梅垂着脑袋规规矩矩站好。 秦霄先一步进来,接着是老住持,桌子上的茶杯里,热气还萦绕着呢。 秦霄端起一杯递给明礼,另执一杯,自己拿着,说道:“多有叨扰,请大师接下晚辈的致歉茶。” “好。”明礼笑眯眯接过来,一手端着茶杯,笑眯眯看着秦霄,却并没有送到嘴边就喝。 姚青梅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疯丫头,瞧着没,秦霄是个傻的!那老和尚一直看着他,想让他先喝呢! 兰灵儿不急么?!急的她脑门立时蹿出了汗!这老王八难道觉出异常了? 秦霄见明礼不喝,再一拱手劝道:“大师,请满饮此杯。” 明礼脸上的眉毛抖了抖,一股十分明显的阴邪浮现出来。 兰灵儿心中猛一咯噔! “哈哈——”,明礼忽然狂肆大笑,笑的眉毛整个飞起来! 秦霄也觉出他的异常,狠狠回头瞪一眼兰灵儿,眼神中流露戒备。 一番震人耳膜的大笑之后,老住持突抖起衣袍,隔空一挥!“啪!”禅房的门竟结结实实的闭上了! 隔空打物?!坏了,老王八识破我们了! 老明礼呼啦一声抖落袈裟,手里的茶杯竟还好好端着,缓缓走到秦霄面前,阴邪的气场散发出来,看起来块头都比秦霄更膨大了些,歪着个脑袋,奸邪一笑,“秦小将军,老衲若喝了这杯茶,是不是你和你带来的这两个小娘子就能对老衲为所欲为了?” 果然!他不但识破了茶水里的手脚,就连我们的真身都看破了! 却见秦霄僵立在当场,不说话了。 他必定是打不过这老和尚了,眼下该怎么办?可能……真得好好谈谈了。 “说话啊,秦将军既不愿说话,那就坐下喝茶吧,来,你们两个小娘们也过来!”明礼朝兰灵儿和姚青梅招手。 姚青梅颤抖着手紧紧挨着兰灵儿,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怎么办?” 兰灵儿此时却没时间回她的话,脑海里风暴般思索着对策。一边依言走到茶桌旁,坐下。 “不错,不错,还算听话。”明礼阴阴笑了声,端起茶壶给三人一一倒上茶,“这里也没有外人,咱们喝喝茶说说话,来,端起来喝!” 姚青梅知道这茶里有啥啊,那哪能喝呢,只眼瞅着茶杯,一动不动。 兰灵儿抬眼去看明礼,正撞上对方扔过来的眼神,青白的瞳仁布满眼眶,一眼看过去竟只看到惨白的眼球!鸡皮疙瘩不了遏制的起了一身! “小娘子,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识破你们的?”明礼竟先开口问她。 兰灵儿拼力压下刚才那一眼的严重不适,抬起脸来,目无表情,应道:“你倒说说看?” 只称“你”,在明礼这样地位的老和尚看来,是相当不礼貌了,果然,他的胡子又阴邪的抖了抖,青白眼此时却盯住了姚青梅,突然大咧着嘴,呲出黄牙,猛然靠近姚青梅,竟出手撅住她的下颌! 兰灵儿大惊,跳起来抱住她,以身挡在她面前,勇敢地看着明礼,厉声道:“我等已是大师口中羔羊,请勿过多羞辱!传扬出去,大师颜面无存!” 她有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么,还敢挺身救人?!秦霄头痛地出言喝止,“大师!” “老衲就想告诉你们,此次能识破你们伎俩多亏了她啊。”说着话,猛力撒开姚青梅复坐回座位上。 什么意思?兰灵儿犹疑着坐到姚青梅身边。姚青梅根本不敢看老和尚的眼睛,耷拉着脑袋,恶心不已。 “老衲今天有空闲,便细细说予你们听吧。”明礼扑通坐下,把玩着茶盏,眼神还是盯着姚青梅,“这个小娘子的生辰八字还是我给算过的,张公子问老衲,那九个做阴壶的女子,要在除夕夜取她们的心肝做成太阴丸,都要什么样的女子合适啊? 老衲就告诉他了,要阴时阴日阴月出生最佳!张太守那里全城人的卷宗都有呢,想找这些生辰八字的人,还不是很容易么? 姚家小姐,赵家小姐,李家小姐,一个一个都被慈济公子迷上了,这些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蠢笨如猪,都看上慈济公子的俏脸蛋了,哈哈!” 室内,安静地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却没听见三人的呼吸声! 他们已不知怎么呼吸了! 太阴丸!除夕夜取女子心肝!惊世骇俗的字眼一个个如炸弹般炸裂到耳边,震懵了!如此惨绝人道的腌臜事,这老王八能这么淡定的说出来! 秦霄亦瞠目结舌地听着,他的心里受到强烈的震撼!如此亲耳听见德高望重的大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实在大大挑战了他的良心认知! 难怪,难怪夜天,兰灵儿一伙抛家舍业的出来要寻张家的晦气,难怪!这一切腌臜污秽竟都是真的!那些女子的名字,他太熟悉了啊,就是张太守命令他全城寻找,还编造出贼寇劫人的谎话,亲自与他出城寻找!还装出那许多关心的模样,亲自到遭掳女子家里去安慰!这一切都是张太守自己作的戏!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更让秦霄无法忍受! 却听兰灵儿发颤的嗓音出言问道:“明礼大师好个手段,做这太阴丸原来需废这许多人力,还得挖出她们的心肝,还得是除夕夜?” 姚青梅已泪流满面,就不能玩,她曾经视为最爱最亲的人,原来谋取的是她的心肝! 明礼放肆地大笑,“小鬼,问的好!这太阴丸除了张公子要用,还要进献给皇上,当然要用最好的材料。至于要在除夕夜取,那纯粹是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有空闲,而且呢取个辞旧迎新的好意头,哈哈——” 这还是人么!兰灵儿眼里,对面放肆狂笑的人,已是一头怪兽! 她的声音,她自己都听不出情感了,可她必须得问:“楚家,楚玉如不在这九阴之列,为何张光祖要灭她满门?” “哦,你说她啊,”明礼得意了,“她纯粹是因为长得太美,入了慈济的眼,恰巧呢,她父亲查到了我们的事,正搜罗证据要去京里告我们,我们哪能放过他们,你说是不是?”明礼的语气,像是在说着吃一道再寻常不过的菜。 秦霄的面,青灰一片,兰灵儿说的什么?!楚家,满门?! 第90章 酷炫的夜天 兰灵儿转动僵硬的脖子,扭头去看秦霄,“楚仁堂楚监察使一家除了女儿楚玉如,全部被张光祖所杀,他为了掩盖罪行,竟然找了一帮人冒充楚家人,继续住在楚家的宅子里。” 竟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假以时日,他们父子想做个什么事,找人背黑锅垫背什么的,不得找我头上?秦霄的眼中天平终于完全颠覆,对太守的信任完全倒塌…… “啪!”明礼呱呱拍起巴掌来,“说的好!既然知道了这么多,那正好,你们以为为何老衲这么耐着性子讲这前因后果,现在你们全都成了知道我们秘密的人,那对不起了,你们都得死!别让我费功夫了,来,端起茶杯来,喝下去,我派人去请张太守过来拿人,他不是一直苦苦缉拿抢掠城中女子的贼寇么?这不,让老衲一锅端了!”说完,再次得意地大笑起来! 背黑锅的伎俩这么快就使到头上了!秦霄陡然掀翻桌子,拔剑跳起来! 可是,明礼手上已经抓了两个人,兰灵儿和姚青梅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被他擒在手里,捏起二人下颌往里灌茶。二人被迫喝了有半杯。 明礼扔下她们,去拿秦霄,秦霄已偷空跳到门边,门却打不开! “别费劲了!你带来的人都已被我用暗器早早杀了!秦将军,你要玩么,老衲陪你玩玩吧!”佛衣脱下来,雄浑的内力灌到衣襟上,使之瞬时成甲,自上到下,全方位包围,冲秦霄奔来。 秦霄于哪个方位都避无可避,危急万分,手中剑拼力砸向木门,木门被他劈开一道口子,可佛衣已袭到身后,重重砸到他身上! 秦霄随着破碎的木门被一起拍了出去,重重摔到院中! “不知死的家伙,竟敢挑战老衲的功夫!”明礼嗤骂一声,回过头来,惨白的眼仁阴阴地笑着,一步步靠近地上的兰灵儿和姚青梅。 姚青梅还是有些力气的,拽住地上的兰灵儿拉起来,狠命瞪着慢慢靠近的老王八! 明礼从未像今日这样心情大好,想当年自己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在这普慈寺里一点都不招人待见,可自从得知皇帝开始求经问道,张太守家投其所好广搜偏方,他便计上心来,想方设法于前住持那里搜刮到一个个古方,殷勤的献出去,得了许多赏赐,后来更是寻了由头致住持于死地,自己在张家扶持下当了新任住持,献出太阴丸这个馊主意,使太守对他言听计从。 他的步子停在两个女孩面前,阴阴地盯着她们:“谁也不能阻止我的步子!谁也不能挡我的路!想查普慈寺的秘密,做梦吧!” “来人!”老王八朝外喊道,“去请张太守派兵过来,就说掳掠城中女子的贼寇抓到了!快派人过来拿!” ……并无人应答。 “来人!”老王八提起气来大吼道。 破碎的木门应声而倒,门外还是没有应声。 怎么回事! 老王八按捺不住,几步奔出来,到院中左看右看,各处禅房安静的很,一个人影都没有。 更恐怖的是,秦霄也不见了! 他刚才还被我打的趴在地上,现在怎么不见了?! 明礼头一次觉得光头有点凉! “谁?!谁在装神弄鬼?出来!”他冲着院子,冲着天大喊! “明礼!” 忽然,一道极其严厉的声音自脑后传来! 明礼骇然回头,一道黑影如利箭般已蹿到眼前! 明礼急出手挡住,原来是一穿着墨袍的年轻男人! 对方虽年轻,内力着实雄厚,竟逼得他后退几步! 明礼瞪大着死白眼,惊然看着院子里不知何时竟涌进来一群兵!秦霄的兵!而秦霄正由手下扶着站在禅堂门口看! 墨袍人攻势凌厉,明礼不得不专心提防! 秦霄看的惊心动魄!夜公子看起来年纪并不比我大,怎么功夫这么厉害! 等等!这功夫,这指形,这不是风清大师独创的龙行天下么?!风清大师有一套龙子拳法,专为教导皇子而创,秦霄因是武状元,又得风清指点一二,曾有幸见风清打过这趟功夫,可惜,观者只知其形,不知心法,专供皇家人,这夜公子如何会用?! 想到刚才自己被拍在院中,是他扶起来,是他带着大兵们过来,他又用了何种手段让我的手下听他的? 秦霄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真相! 与明礼缠斗的墨袍之人,正是夜天!他的功夫何止是风清所传,天下武功奇绝者五人,全是他的师父!这明礼,色厉内荏,居心不良,功夫岂能至臻化之境?虽比秦霄等强了很多,可相较夜天根本没得比! 只见夜天一个醍醐灌顶式,五指成钩,牢牢抓向老王八的光头! 明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跪倒在他面前!脑袋耷拉下去,再无知觉! 秦霄一个脚软,也险些跪倒,自己在明礼面前可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夜天却以绝佳的气势,几个漂亮的招式就拿下了对方! 墨袍翻飞,飞身到禅堂门口,眼神落到屋内的女子身上,清冷的声音却是对秦霄说的:“张太守为掩盖罪行,企图调兵灭明礼的口,封了普慈寺。明礼却是城中失女的真正主导者,这些人的后续处置,全都交给你了,但有所失,我必取你性命。” “是。”秦霄却是毫不犹豫地答应,神态言语间颇露恭敬之态。 这倒令夜天有些意外,微洒下眸子看了他一眼。由怀中掏出张光祖别院的地图,扔给他,“带人去这里搜查看看,地上地下都不要放过。” 秦霄领命,双手接过来,一瘸一拐地由手下扶着去照做了。 夜天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下,抬腿迈进屋里。 兰灵儿与姚青梅只喝了半盏的蒙汗药,尚存着一半力气,尤其是姚青梅甚至能自行走路,只是兰灵儿没有内力,身子软软地倚靠在她身上。 夜天玄服长身如山岳般移过来。 哎哟喂,我得赶紧跑,这俩腻歪的又来了,姚青梅放下兰灵儿,慌忙往后逃。 地上的小女子支着纤细的臂膀,撑起上身,翘着脑袋仰头看着,大眼睛晶莹剔透带着点懵懂的可爱,瞳仁里墨色的身影渐渐放大至眼前。 墨袍停在她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握住她两肩提起来,使她坐起来,关切问道:“有没有事?” 兰灵儿眯着眼咧嘴笑笑,“吃了一点点那个,没事,回去喝点清水洗把脸就好。” 她的眼眸始终跟着他,捕捉他一举一动,每个细微的表情。 “那好,我们回去。”夜天说着,一手揽住纤腰另一手抄在腿上把她抱在两臂间,站起身往外走。 “哎,疯,疯丫头,那,那我呢?!”姚青梅踉跄几步要跟上来。 夜天垂下眼角淡漠道:“跟上!” 墨袍已抱着他在乎的女子走出禅室了。 哼,就你们好,郎情妾意的,我就没人疼!姚青梅翻了无数个白眼也只能腿着连扑带跑地撵上来。 走出禅室,一路走来,近得前院,路两旁都是人,纷纷向抱着走得俩人看来,眼里带着奇异的探寻,怎么两个大男人抱一块? 夜天嘴角勾起邪魅半弧笑,垂目对着今日格外安静只管盯着他看的女子说道:“你现在是男子打扮,他们看着倒也碍眼。”竟单手揽牢了她的腰身,腾出一只手来,一下拨掉了她的毡帽。 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随着夜天走动,迎风飘飘扬扬。 “嗯,顺眼多了。”夜天仰面哈哈一笑。 姚青梅在后跌跌撞撞地追赶,将他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这个男人倒不怕众人看了他的女人! 她岂能知道男人的心思?夜天这是在宣示他的主权呐。 马车在山门口等着,大江大浪见夜天抱了一男子打扮却满头长发的人出来,立刻掀开车帘,扶夜天进去。 姚青梅赶过来,没好气地问:“疯女人,你倒说说,我怎么办?” 兰灵儿恍然收回神智,眨眨眼,望着夜天,轻声道:“她是我的朋友。” “好吧,让她坐到车辕处。”夜天对外面说道。 好好好,你们就这样对我吧!姚青梅嗤嗤鼻子,爬上车辕。 “青梅,委屈你一下下喔,我有话要同夜天讲喔。”车厢里传出兰灵儿的声音。 “知道了!马车最好给我快点回去,姑娘我腻歪的慌!” “行,大江,赶快些啊。”兰灵儿的声音听着没多少力气。 姚青梅烦躁的挥挥手,“都说知道了,我跟他说。” “好。” 兰灵儿笑笑,回视夜天,“放我下来吧。” “下来?你现在坐都坐不稳,马车行动快,危险。”夜天箍住她,放在自己腿上。 刚才当着众人面抱,确实因自己行不得路,也不觉得害羞,此刻车厢里只有两个人,还是这种羞人的姿势,她便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往下爬。 “乖乖的,听话啊。”夜天只微一用力,她便跌落在怀,与他的面,近在咫尺,“你刚才说有话要问我?” “是,你……”,身上没有力气,脑子瞬间浆糊,我要问他什么来着? 夜天低笑,“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对对……” “快过除夕了啊,你说过想在除夕时赶回去,我不得不加快步子。”夜天微笑。 第91章杀其名 他说的这句话,真好听。兰灵儿本就晕晕乎乎的没有力气,这句话直接让她昏了过去,脑袋软倒在他胸膛。 在闭眼睡过去前一秒,她的脑海闪过一丝清明:这一切出人意料和雷厉风行以及他神鬼莫测的功夫,竟如此震撼人心,此时的夜天力量雄浑,气势磅礴,面色上的笑容格外明朗,当初那个孑然遗世,孤单寂寞的少年不见了! 今日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我命休矣。自来这异世,一直按照预料中的步子在走,我便放松警惕了么?就这么被明礼轻易擒在手里,置自己与朋友身陷险境? 是什么让我“疯”的失了分寸?又是谁将这“分寸”捡拾回来,不至于使事情走向另外一个结局? 鼻尖传来好闻的皂角气,他的身上真的好温暖,兰灵儿嘴角扬起安心一笑,脑袋一歪陷入昏睡。 马车悠哉悠哉的走,她的小脑袋在眼底悠哉悠哉的晃。夜天嘴角的笑,悠悠然越来越深…… “咕噜咕噜……”兰灵儿被肚子奇饿的感觉给激醒,睁开眼睛,转一转,床幔低垂,烛影闪烁。 坐起身,掀开床帷,室内的小方桌旁,姚青梅正伴着灯影磕葵花籽。 “你终于醒了啊,再不醒我都要饿死了。”姚青梅撅着嘴扔下葵花籽皮,几步跑到榻前,“快些穿衣,外面有新鲜事哎!”她突然兴奋起来,“这件事啊,比我饿肚子要更有趣的多!” “什么事?”兰灵儿拢了拢长发,呆呆对着铜镜打一个呵欠,真该跟姐姐好好学学怎么扎这个年代的发型,纤指抬起来,慢慢顺着额间的发。 姚青梅兀自兴奋地说道:“你那个夜天想的好主意,他说什么让百姓来审判张太守,命人画了小人书,连环画,把个张青云同张光祖干的事全画出来,贴的满城都是,老百姓都疯了,现在都戌时了,街面上全聚满了人,张家府门前更是堵的水泄不通,人群堵着大门指指点点,张府成了乌龟壳,没人敢露头了哈哈哈!” 顺发的手指倏忽停住,笑意冲出喉咙,“这是真的?哈哈哈,这招好,这招妙——” 两个女子在里间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传到花厅,束手站着的大江大浪偷眼瞧瞧正位上喝茶的夜天,看到一向没有表情的军师竟扬起一抹笑意,二人呼噜一哆嗦,复垂下脑袋,依旧束手待着。 却见夜天手一挥:“通知虾皮和远子备膳。” “是。”大江大浪紧赶着答应出去了。 里面的笑已停止,布帘舞动,一衣粉色飘出来,夜天眼仁猛地一亮,深潭般的目更墨了几层。只见兰灵儿披着粉色白绒边披风,衬米白银丝绣花褙子外罩竹青套纱袄,一头乌发只束了个淡素色抹额,如云如雾般披在身后,使她整个人由清丽可爱更添几分女人味。 一看到他啊,小脸蛋立刻绽放出笑容,紧几步,衣袂飘飘,飘到他面前,他墨色的眸子里,清亮亮地印着女孩的影子,随着她渐行渐近的身影,笑意微漾,只见她立于眼前,双手一拍,红唇笑意盎然,“夜天,你是学的越来越疯了,很好,很好,继续保持,继续保持,哈哈,毁了他们一直伪装的声名,倒比杀了他更难以接受呢。” 夜天嘴角向上勾着半弧,声音磁性好听,“刚睡醒,渴了吧,喝杯茶。”亲自执了茶盏递给她。 兰灵儿看也没看就接过来,一饮而尽,的确渴的紧,想是那药的副作用,喝完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伸手去拿茶壶还要再倒,咦,桌子上怎么只有一个杯子?这是夜天喝水的杯子啊?我的呢?我用的…… 这怎么好……,兰灵儿下意识紧张,感觉嘴唇一下就干了,“啪”放下茶壶,努力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讪笑道:“咦,怎么不见虾皮和远子叔他们?” 夜天若无其事的拿起茶壶斟满茶杯,自然地递到唇边喝掉,慢条斯理地说,“去备饭了,先耐一耐,一会就得。” “哦……”兰灵儿搓搓衣角,坐到桌子另一侧,默了一默。 姚青梅这人,这时候倒躲起来了!兰灵儿狠狠瞅瞅隔间的布帘,布帘像被冻住了,一动不动。 夜天依旧慢慢品茶,没说话,兰灵儿微微侧转头,盯着他沾了茶水明亮的唇,盯着他起伏的喉接纳着茶水。 很好喝的样子,我好渴啊,是谁!是谁把茶杯收起来的! 兰灵儿忍不住咽口唾沫,轻咳一声,“那个……外面现在什么情况呢?” 她依稀记得问过他为啥突然出现在普慈寺,他是怎么回的来?那句话好像很好听,糖分很高…… 夜天放下茶杯看过来,“张家父子和明礼都在牢里了,秦霄带兵去查别院,相信会找到那些丢失的女子,我们先回桐川,鹿州后续交给他了。” 夜天知道她想问他怎么突然出现的,秦霄走了后,张太守紧接着就来到军营,哄着好话想让他喝掺了药的酒,夜天便将计就计,却换了杯盏,让张太守喝了下去,这酒果然厉害,让人言听计从,张青云将明礼的计划,儿子的罪行和盘托出,还想把这一切都栽给夜天好应对京里的盘查。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夜天就按照张青云的计划,只不过换了主人公,以太守令调集秦霄的兵去缉拿明礼,到了普慈寺呢,又让明礼“绑架”张青云,让他们两下里狗咬狗。 如此,若夜天保密得当,世人将仍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那么他才可以和兰灵儿回桐川,好好过几天日子。 “哦。”兰灵儿答应着,看来夜天把一切都处理好了。 “登登登,”门外响起脚步声,虾皮探头进来,见夜天和兰灵儿板板整整的端坐椅中,并没有“过分”的举动,才微舒了口气,进来说道,“军师,秦霄在外面侯着,属下让他进来,他硬是要侯着通传才过来。” 啥?秦霄?侯着通传?兰灵儿惊讶了。却见夜天微颔首,漠声道:“让他进来。” 兰灵儿收着呼吸盯着门。 不多时,一个身穿银铠甲威风凛凛之人大步流星迈进屋门,一见夜天正看过来,倒头便拜:“末将秦霄叩见……叩见夜公子!” 这是什么操作?!上午还是早上,秦霄不还翘尾巴的么,怎么现在这么顺毛? “请起。”夜天端坐椅中,抬臂示意。 兰灵儿却唬的站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受别人的跪可是了不得的事。 秦霄致谢后站起来,神态十分恭谨,“末将带人包围张家别院,于地下发现一间密室,里面有七名被囚禁的女子,业已带出来,抄录证词,还归其家,接下来该怎么办请夜公子示下。” 竟,竟真的藏在那里,还闷在地下室,好在性命无尤,只是,在古代这些女子恐要面临世俗的责难,生也无宁日了。 兰灵儿看向夜天。 英俊的目淡淡流光,落到秦霄身上,沉声道:“你尽可以照章办事,保存好证据上报刑部,这些事不用我说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和你一起去办。” 长身站起,转目看着兰灵儿,“你乖乖在家用饭,我去去就来。” “哦……”兰灵儿不由自主乖顺的答应。眼见夜天同秦霄大步流星地走了,许久,堂屋花厅只留有一丝皂香萦绕,她才回过神来,怎么我刚才答应的那么利索,倒真像个小媳妇……,抽空我真得问问他,他对我到底是个啥意思,乖乖的,这样又暖又哄人的话,既可以对妹妹说,也可以对老婆说啊,嘿嘿。 布帘掀开,姚青梅蹑手蹑脚走出来,偷目四处看,夜天真不在,不由舒口气,见兰灵儿兀自呆坐发愣,上前喊一嗓子,“大小姐!饭好了么!” “啊?”兰灵儿惊醒,“你咋呼啥?吓我一跳!” 恰好,虾皮和远子从外面提了食盒回来,开始摆饭用饭。 此时已是深夜,夜天同秦霄出来,打马去了大狱。 牢房深深,昏沉幽暗,夜天要去的,是关押张青云的大牢。 远远看见牢门,夜天便停住,“带张青云出来。” “是。”秦霄吩咐手下将犯人带到审讯间。 审讯间里,夜天背着手漫漫打量各种刑具,身后有人进来,转过身来,张青云被两个狱卒架着站在他面前。 “你,你是什么人?”张青云愕然看着要见他的人,却戴着面具,猜不透是什么人。 夜天冷冷吩咐,“秦府尉留下,其他全部退下。” 狱卒和兵丁也不认识他,以目请示秦霄,秦霄挥手让他们退下。心道,怎么夜公子突然戴上面具了? 张青云忐忑不安地看看面具又看看秦霄,“你,你们是一伙的?我,我可是一州之太守,无端被你们绑来,是何道理?秦霄,你必须给本大人一个说法!” 秦霄低垂着头,只当没听到。 “张青云,我来给你一个说法,可好?”夜天伸手摘下面具,脸上的表情漠然冷峻间却带一丝丝淡笑。 第92章冰冷的势 如刀的指! 是,是他!张青云腿抖了抖,软塌塌的想跪下,却梗着脖子一咬牙,愣是不跪。 夜天淡淡瞥他一眼,继续说道:“你在鹿州太守任上不短时间了,有没有听说桐川县村民的永业田,口分田尽数被桂大户抢占,导致民遭奴役,食不果腹,九死一生的事?” “没,没听说,桐川县一直按岁缴纳赋役,年年丰收,民皆安乐,断无此事!”张青云斩钉截铁,义正言辞。 夜天不由一笑,朝秦霄扬目说道:“秦府尉,咱们虽有证据,人家有嘴,还是硬嘴,所以,要取得犯人证词和证据相匹配,让他签字画押才格外重要。” “是……”秦霄拱手侯着等他发话是不是要用刑。 张青云却惊骇于秦霄的顺溜,颤抖着手戳着秦霄,“你,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了?就是因听了他的话,你才绑了老夫的?秦府尉啊秦府尉。说你什么好,他的身份不可靠了,连皇上都要杀了他,还有什么用呐!指望他提拔你?做梦吧!” 夜天长身挺立,漠然听着他咆哮,眼神淡淡扫一眼秦霄。 却见秦霄啪地正了身姿,再次拱手道:“夜公子,是否需要用刑?” 夜天嘴角邪勾,挥手制止,“张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本公子要对你说出我的真实身份?” “不,不知……”,豆大的汗珠顺着张青云暗紫色的脸滑下来,用刑?那还得了?本大人不比那些粗莽之人,本大人精致着呢,怎么,怎么受得了如此粗暴之事? “本公子今夜来,就是跟你聊聊,让你明白明白。说起来,还要得益于你前前后后表现出来的手段和智计,让本公子高看于你,自投你门下,你所有的精力和目光都在本公子身上,自以为捡了个大筹码,妄想控制于我,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的人却逮着空子做了他们要做的事,省去许多劳费,更得了秦府尉助力,才将你们一窝端了。本公子这趟鹿州之行,实在不亏,目下,唯有一事令我不安。” 张青云脸上的汗更多了,他有种极不好的预感!既然夜天是有预谋的投过来,如今目的达到,他是不是也要有预谋的退出去?!这,这意味着什么?!不得不说,张青云真是有些智力的!腿哆嗦地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下瘫倒在地,双嘴唇霎时干裂发白,毫无人色! 冷峻,甚至冷酷无情的光芒漫过深海似的目,蔓延出来,冰冷的势,灌透脊背,秦霄亦觉出此份寒意,头皮本能地起了鸡皮疙瘩。 刑室里,什么样的器具都应有尽有,尖头,圆头的针刀,令人望而破胆,夜天长指伸出,却只取下一条布巾来,墨袍旋然,步步走近张青云。 “本宫的身份,不能就这么轻易泄露出去,你,就是这份轻易里最不让人放心的一个。张青云,自到任以来,外善内奸,欺上瞒下,纵子行凶,助纣为虐,死不足惜,本宫今日便亲自除掉你!”夜天手上套上布巾,探向张的脖子,抓住。 大颗的泪涌出张青云眼眶,声嘶力竭,“殿下,殿下饶命啊,我,我没想着害殿下啊,是桂丞相,是他要我迷了您,再偷了您的印信,桂丞相这么做简直大逆不道!您留我一条狗命,我给您作证!给您作证!” 秦霄的头皮,更麻了!他听到了什么?!虽然早已料到这位夜公子是皇族中人,可谁能想到他,他竟然是——!能让桂丞相心心念念的人,还能是谁?! “是个好办法!”只听夜天冰冷的声音徐徐说道。 既然赞同我了,为何还不放开我?张青云明显觉得脖子上的力道更重了! “虽然是个好办法,可却不是最好的时机,你去吧。”夜天不再多说,手下用了力气! 张青云的脖子咯嘣一下发出一声闷响,一折两半。 脑袋像个蔫倭瓜,以诡异的姿势耷拉到一旁,身躯轰然倒塌。 布巾摘下来,扔掉,眉目淡淡扫向秦霄。 秦霄一凛! “秦府尉,好好当你的差!鹿州善后交给你了,我要个平和安定,百姓放心的新鹿州!”夜天沉肃的声音,十分有力量! 秦霄“啪“地打个立正,“末将遵命!” 夜天嘴角淡笑:“你好像不介意如今零落于尘的我?” 秦霄脑袋垂到胸口上,“末将并不觉得夜公子零落!” 他那般超群的功夫,超凡的自信,强大的气场,令人臣服的力量,岂是久居人下之人? “很好!本公子要即刻返回桐川,你可随时派人与我通消息,京里但有任何异动,也需禀告于我。”夜天淡声吩咐,走出牢房。 秦霄垂手跟在后面,小心问道:“此间事所繁杂,公子为何不留下来处置?鹿州可实际掌控在公子手里……” 夜天脚步不停,但语气已掺杂了严厉,“秦府尉不要说你没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本公子自然有离开鹿州的理由。” “是,属下记住了。”秦霄凛然。 长空墨墨,浩然广旷,夜天如黑曜石的目闪闪发光,“秦府尉,你需谨记,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民为重,君为轻,你们身处的位子,身上的官衣,不是拿来炫耀,作威作福的,是为了百姓的生计,社稷的安定而尽职尽责的,你们为了百姓好,百姓自然识得你的好,你自然也能步步高升,得偿所愿。” 夜晚罡风寒凉劲透,秦霄凛凛然听着,肃声承诺着。 墨袍翻飞,长身离开秦霄,跃进到无边的旷夜里。 兰灵儿在杂货小院吃完饭,查查时辰已是夜里子时,便有些困倦,只是撑着眼皮等着夜天。 虾皮和远子忙里忙外的收拾,没空闲同她讲话。 姚青梅蹲在货担旁,扒拉着一些拨浪鼓啊,小簪花啊,小面人啊这样的小玩意儿,偶尔捻出一朵绢花笑着追着兰灵儿要给她别在发间。 兰灵儿挥臂挡着,不让她别,二人嬉笑打闹,小院里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 院门推开,夜天跨步进来,远远望见院子里嬉闹的两名女子,眼里就带了笑意。 “夜天!”粉衣白绒团的女子发现了他,欢喜地奔过来! 姚青梅倏忽溜走了。 女孩在他身前一尺刹住了脚,盈盈的目看过来,“外面,没事了?” 虾皮和远子在深夜里还打着灯,卷了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可不就说明外面换了天地了么。 夜天微笑点头,“我们即刻出发吧。” “出发?”柳叶眉挑起来,大眼睛疑惑看着他。 夜天忽然俯身。 英挺的鼻尖在她细密的睫毛来不及翕合间,已到达她眼前。 兰灵儿呼啦呼啦眨眨眼,脚步迫于势不听使唤地往后退退。 他的声音啊,真好听呢,“若不连夜出发,除夕时可就赶不回去啦。” 看到女孩窘迫的一直往后逃,才勾着唇直起腰身,呵呵一笑,“把你的东西整理一下,我们这就走。” “好!”兰灵儿高兴极了!他说能走,肯定能走了,要是能过年前及时赶回去,爹娘和姐姐得多高兴啊。欢喜着奔向里屋。 灯影里,姚青梅闷坐不吱声。 兰灵儿东西不多,两下便系好了包裹。 一道影子期期艾艾飘过来,略含着鼻音,“我……怎么办啊……” 啊?兰灵儿转过身来讶异道:“什么怎么办?你当然是回姚家寨了。” 姚青梅罕见的露出愁苦的面容来,“我不愿再待在鹿州了,若是他们找我作慈济的证,我的名声便一丝也无了,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 是,是,是,对对,兰灵儿习惯性的思维忽略了古代女子的本质,若对外爆出她的事来,心大点的是嫁不出去,心小的可能活不下去了。再说,姚青梅天天叽叽喳喳跟在身边,遇险则伸,实则同甘共苦过,不能扔下她不管。 “你可以跟我去桐川么?你爹娘那里……” “我娘早就不在了,我爹爹也不用每天看到我。”姚青梅立刻面露喜色,紧紧挨着兰灵儿,好像很怕她走了。 兰灵儿心中一暖:“好,那咱们走……要不要跟姚寨主打声招呼?” “他会知道的,咱们街口上有他的人。”姚青梅嘻嘻笑道,恢复明朗的神色。 “那感情好,走吧。” “好!” 夜天皱着眉看着亲亲密密挽着手走出来的两个女人,静静等着她们走到眼前,伸手提过兰灵儿肩头的包裹,语音清冷,“我们马车不多。” 姚青梅脸色刷地白了,眼里委屈的含了包泪,没有多的马车就是不让我跟着呗,怎么,怎么每次看到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可没有歪心思,对你没那个意思,也不会跟你的灵儿争什么啊。 “呃,挤挤,挤挤就有了,呵呵,呵呵…”兰灵儿干笑两声,拉着姚青梅往外走,一面回头招呼夜天,“走啊。” 院门口停着三辆马车,虾皮远子他们预备着兰灵儿一辆,军师一辆,另一辆装点吃的喝的让他们几个歇歇脚,现下多了个人,只好让姚青梅坐到兰灵儿马车里。 第93章荒野女子 夜天眉头皱着,旋身跳上马车,隐入车帘不见。兰灵儿急忙拉着姚青梅也上了马车。车队即刻启动了。 幽幽暗夜,月上中天,晕黄的风灯挑在车辕处的竹竿上,马车悠哉悠哉地来到城门。此时却已戒严,城门官层层通报上去,到秦霄来时,已月影东移。 兰灵儿拉开车帘,夜色朦胧,秦霄魁梧的身站在夜天车外,微垂着脑袋说着什么,他身后半步远,静悄悄温婉婉立着一珐琅色碎花斗篷。 “罗敷竟也来了。”兰灵儿喃喃。 “是么?她不是应该来我们车这里么?”姚青梅探出脑袋。 “什么意思?”兰灵儿问。 “将官携带家眷送行,是高规格的礼仪啊。” “喔…” 正说着,果然,碎花斗篷转过身来,罗敷美丽的面孔在月色下更显得娇媚无双,素手端于身前,莲步轻移,行动间如履云雾。 “好美啊,这大概就是男人们喜欢的温柔女子的样子。”兰灵儿感叹道。 姚青梅啧啧一声,点头同意,“确实挺有女人味。” “连你都这样说,那是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了?”兰灵儿打趣道。 姚青梅炸起要反驳,罗敷已施施然走到车前。兰灵儿慌忙从车厢里爬出来,两手拽住衣裙,利落地跳下马车。 “啪!” 罗敷微讶,这小女子就这么利利落落地跳下这么高的车辕,啪地踩结实地面,轻巧地立在面前了,嘴边扬起微微的笑,搭起手,微屈身淑婉的朝兰灵儿福了一福。 “呃…”兰灵儿依葫芦画瓢,学着她,曲了身段,慌忙也回了一礼,笑道:“罗姑娘见笑了,这些礼仪,我还没学会……” 罗敷面含微笑,“兰姑娘活泼可爱,飒爽伶俐,不必拘于小节,听闻姑娘要回乡,将军特意带了妾来送行,此去只望姑娘同公子顺顺遂遂,平平安安,余生皆坦途,事事皆如意。” 言辞间大大方方,规规矩矩,诚诚恳恳,闻之使人生敬。兰灵儿终于明白为何她能降的住秦霄了。她所倚仗的,唯有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唯有知足常乐的安宁心态,不争不抢,不气不馁,安心居于秦霄的羽翼下却又自立自强,不粘不腻。 兰灵儿忽然心生向往,要是我也变得这般大家风范,温温婉婉,不说打打杀杀,是不是我也能换个气质,变成充满女人味的人呢? “兰姑娘,兰姑娘?”罗敷见她发呆,连声轻唤。 “哦哦,罗姑娘,多谢你们送行的情义……”兰灵儿回过神来。 罗敷微笑着自袖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来,递过去,“这是我做豆腐的方子,你拿着,做出豆腐来可吃可卖。” “啊,这怎么好意思,我,我这也没有什么回礼……” “不用回礼,”罗敷温婉地笑着,伸出一手来轻轻搭在兰灵儿手臂上,微靠近了身子,细声说道:“我家将军对夜公子甚是崇敬,夜公子必有着可慕可敬之处,妾便就献个豆腐方子有什么打紧。你们回桐川,好好过日子,待成亲时,若得闲知会一声,妾必再遣贺礼来祝。” “好,好,”兰灵儿扭捏一笑,面色微带羞赧,“若真如姑娘所言,定派人再入鹿州叨扰姑娘。” 罗敷含笑点头,再次福礼,与兰灵儿告别,施施然站到秦霄身后去了。 瞧瞧人家这身姿,这温婉的样子,果真如仕女图上画的似的,纤腰如柳,娇不自胜,我就是缺少这股静若处子的劲…… 兰灵儿缓缓转过身来,学罗敷的样子,两手端于身前,轻抬步,将衣裙下摆微踢,收敛着迈了一小步,也就平时的一半远吧。一小步再一小步,挨到车辕前,车辕那么高,怎么爬上去呢?! 挨挨蹭蹭半晌,最终决定半歪着身子,慢慢往上移。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爆发出的一阵女人的大笑吓了兰灵儿一跳!忙把屁股从车辕上挪下来,圆睁了两目去看抱着肚子狂笑的姚青梅! 前头车子里的夜天并秦霄和罗敷都被惊动了,一齐看过来。 兰灵儿气急败坏要爬上车去捂她的嘴,可车辕实在高,要是大力跳上去,衣裙掀动,不美观了,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只好以目怒瞪,希望她能适可而止。 “哈哈……”,姚青梅笑得前仰后合,一边还指着兰灵儿,爆笑不已。 夜天从车里跳出来,走过来,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嘎!笑声戛然而止!姚青梅迅速缩到车角落,一把扯下车帘,再没声息。 吼吼,原来她怕夜天啊。哈哈。 兰灵儿凑到夜天身旁,大眼睛含着笑意,嘴角微微翘起,尽量温婉地说道:“夜公子,车里有只耗子,吱吱乱叫,没事,现在好了,你回去吧。” 夜公子?!她不是一直呼我名字么?夜天皱眉看着她,奇怪道:“你怎么了?” “噗!”车里面又爆出一声!听起来憋的厉害! 兰灵儿咬咬后槽牙,深吸一口气,继续温婉:“没事,如今天色已晚,我们该赶路了,夜公子请回。”螓首微含,微屈身,施了一礼。 她刚刚是在对我施礼吧? 夜天嘴角微挑,邪邪一笑,“本公子觉得兰姑娘有些异常,有必要同乘一车以照应。” “不,不用……”兰灵儿轻摆手。 夜天却已挥臂同秦霄打招呼告辞,催动马车启行,回过身来,目含笑,做个请的姿势,“兰姑娘,上车吧。” “喔。”兰灵儿低头看着及腰的车辕,恨恨想,我该温婉地爬上去,还是粗犷地爬上去?!都是青梅这死丫头,致我想修身而不得!不过,这下好了,让夜天来治她! “要我抱你上去么?”低沉磁性的声音忽而贴耳飘来。 兰灵儿猛一缩脖子,“不,不用,不用!”两手猛一撑车辕,腿抬起来,微用力便攀了上去。 夜天嘴边挂着笑,跳上车,命令启程。 车厢内,姚青梅揪衣扯帕,乖顺地缩在角落,低着头似要把自己隐形。 夜天自车厢中间坐正,淡淡瞥了眼角落,冷声道:“你,去前面那乘。” 姚青梅一哆嗦,撅着嘴,委委屈屈地看了眼兰灵儿,挪着身子往下蹭。嘤嘤嘤,为什么让人家下去,人家不想一个人坐车啊,怎么这样对人家。 “那个,夜…夜天,她一个人怪害怕的,不如咱们一起,人多还热闹,就别让她出去了……”夜天往这一坐,荷尔蒙已然逼势而来,姚青梅要是走了,就剩我和他,那我岂不是得被烤死? 夜天皱眉道:“在马车里,有何可怕的?” 姚青梅心道,不可怕,你干嘛过来陪着兰灵儿,就兰灵儿是人,我就不是人?眼睛里便流露出十足的怨念来。 兰灵儿憋着一丝笑,再让你笑我,却也不再为难她,脸上浮现笑模样,身子保持着距离,胳膊却探出去,轻轻拽起墨袍一角,摇一摇,“就不让她下去了,好么?人多热闹...” 长眸垂落到她拽自己衣袖的手上,再扬睫,圆圆的小脸蛋,尖尖的下颌近在眼前... “好了!坐着吧。”清朗的声音慢悠悠说道。 姚青梅长舒口气,小心的挨坐到门口。 马车悠悠前行,出了城门后一路向南。 夜天温柔的目似潮水般倾覆。 姚青梅每每抬头都可以窥见这股潮水,漫天盖地的覆向兰灵儿,而那丫头脸膛始终红彤彤的,紧紧揪着衣角,看起来不比自己自在,兀自煎熬。不由心中舒畅了许多。 不过天亮以后,夜天就回到了前头马车里,让兰灵儿和姚青梅好好睡了一觉,沿路补充衣食后,马车再次紧赶慢赶。 迎来了第二个黑夜。 渐行至桃花镇北边一处小山脉,山脉不高,但连绵数十里,周围灌木丛丛,虬枝粼粼,若在夏日,植被茂盛时,可遮天蔽日不绝。 路上石头坷垃遍布一地,马车难以顺畅行走,夜天带着兰灵儿和姚青梅下车,护持左右。 月光如练,似夜明珠,光耀千里。明日就是除夕了,看脚程,定是赶的上回家,就能见到姐姐和爹娘了,真好。 月亮圆圆如盘,好似我初来时的样子。兰灵儿仰着脖儿看向如洗的长空。脸蛋莹白,在月色下,显露分明。 夜天长睫翕合,将她的身影,尽数敛进一目光华。 虾皮和远子牵着头一辆马车开路,路两旁有干掉的果树枝丫上挂着风干的果子,伸手可得,摘下来,送到嘴边咬去,很甜啊。 “哎呦!” 忽然,前方栗色的树干旁,斜坡上滚下一名竹青衣被体的女子,似擦伤了,斜躺在地上,哀哀呼痛。 虾皮和远子吓了一跳,这女的从哪冒出来的?!立刻勒停马车,上前探问,“喂,谁呀!” 第94章欢聚 女人头发蓬乱,衣衫不洁,脸上似很久没洗过,一道道的黑痕,两目狭长,细柳眉,鹅蛋脸,算不上美,但格外清秀,见虾皮发问,忙抬袖遮住半脸,露出一目,大颗的泪珠扑簌簌滑落,“你,你们是什么人......” 哟呵,我这问你来,你倒问起我来了。虾皮见她瘦瘦弱弱的,没想放在心上,扬起马鞭一挥:“让开让开,我们是行脚人,急着赶路,休要耽搁阻碍。” 女人盯着马鞭瑟缩一下,忙弓腰缩背让到一旁。 马车继续前行,兰灵儿跟在车旁走,渐渐走到女子窝身的坡埂旁。 “有女子,有女子,太好了,姑娘,姑娘......”女人看到队伍里有女的,高兴的喊道,一边踉跄着走过来。 “你是叫我么?”兰灵儿指指自己鼻子。 “姑娘,”女人已奔到眼前。 兰灵儿上下打量她,发现她身材纤细高挑,眉目细细的,虽不甚漂亮,倒别有一番温婉的风味,心里就先存了好感,想着自己入乡随俗,得习一习这古代女子小鸟依人的范儿,只是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女人怎么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姑娘,小女子可否求个捎带?”女人双目含凄,期待地看着她。 “你要去哪里?”兰灵儿问。 “小女子想去照县寻亲,不曾想盘缠被一伙强徒抢了去,因此落魄至此,连宿头都错过了,天可怜见,如今夜色深沉,我一个姑娘家......实在心中忐忑,望求小姐大发慈悲,捎带我一程吧。”女人哀哀相求,眼里满是祈求,拘谨之色。 “这.....”兰灵儿微犹豫,“请稍等。” 伸手拽着墨袍拉到一边,悄声问:“要带她么?” 夜天眉目淡然,“荒郊野外,又是夜晚,一个女人能到这里,不简单...” “哦?”兰灵儿一惊,“你是说她....莫非身上有功夫?” 夜天摇头,“她气息沉重,脚步虚浮,没觉出有功夫在身。” “那就是普通的女人了,万一真是个遭了事的,咱不带她吧,有点不那个......”兰灵儿闪着大眼睛看他。 夜天淡淡一笑,这丫头在问我时,心里已经决定要带那女的了,否则,她哪会这般犹豫不决?随即点头道:“让她去头一辆马车....和那个姚青梅一起。” “...好...” 女人欢喜地千恩万谢。 姚青梅恨恨地咬牙,让我和这个脏兮兮的陌生女人一辆车,夜天,你就这么欺负我!给我等着,看我怎么还给你的小情人! 车队继续前行,终于在黎明时分走出了山地,前方便是坦途官道,众人相继上车,加速前行。 今日便是除岁日了,马车终于在下午时入了桐川地界,一路往黄泥村疾驰。 今年,村民们得到了土地,这个年好过了,马车所行之处,皆可见孩童妇人笑意满满,于村中巷道欢欣游走往来串门。 兰灵儿心情很好,车窗帘干脆卷了上去,脑袋伸在外面,乐呵呵地看着孩童们地上玩的各种游戏,大声叮嘱跟着马车跑的孩子们注意安全啊。 咯咯咯,哈哈哈,满心欢喜和愉悦的笑声,不时回荡在车队上空,回荡在众人耳中。每个人也都跟着心情很好,回到家乡的感觉,真好! 唯那半路遇到的女人是外乡人,兰灵儿已知道她的名字叫魏娘,年已二十,尚未婚嫁,她自己说是旁人嫌她丑,又嫌她家穷。 可她并不丑啊,兰灵儿心想,许是自谦过头了,没有自信?不过那是人家隐私,并不打算过多打听。 快吃晚饭时,车队终于到了黄泥村,鼻间嗅到的都是熟悉的泥土气息,山间阡陌,一如既往。 为免行头太过引人注目,马车还是停在村外,众人下车,携带行李步行。 虾皮和远子提着,背着,扛着弄了很多东西,说是买的年货,让兰灵儿不用担心过年没吃的了。 沿着南边田野往村里走,放眼看去,有一片地里整了两三座大棚,依稀可见里面绿色的枝丫。 难道爹爹弄的大棚已经到了这个规模? 姚青梅出身江湖,这样的乡野见过不少,可从未亲身行走,乡野间的东西引起她很大的好奇,逮着兰灵儿问东问西。 魏娘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跟在她们身后,听她们拌嘴讲话,面露欣然。 终于到了篱笆墙外,家里已有炊烟升起。 姚青梅惊讶地看着低矮黝黑的茅屋群,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还是篱笆捆扎的,这就是“疯”丫头的家?叫花子住的吧! 她那么有本事,又有个那么厉害的情郎,怎么还肯住在这样的地方?! 心思乱想之间,耳旁已响起兰灵儿略带哭腔的声音,“娘!娘!姐姐,姐姐,我回来了,二丫回来了!” 声声呼唤,发自肺腑,热切,衷肠! 灶房里奔出人来,堂屋里奔出人来,后菜园里奔出人来! 是姐姐,是娘亲,是爹爹! 他们都在,他们都在,真好,真好! 兰灵儿一瞬间,泪流满面。 扔下手里东西,边哭边大笑着推开柴扉,扑向自己的亲人,拥住他们,大笑着拥住他们! 夜天长身挺立,眉目平和地看着这一切,带她回来,是对的,舍弃控制鹿州的佳机,带她回来,是对的。 魏娘站在姚青梅身后,站在篱笆柴扉门口,望着兰灵儿一家团聚的热切,抬臂擦擦眼角,有一滴湿湿的东西挂在那里,不由自嘲一笑,原来,我还可以哭得出来啊。 与亲人相聚,与朋友相聚,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 “快来,快进来!”兰灵儿笑得欢畅回身招呼篱笆门处的众人进来。 兰李氏同兰老爹忙着进堂屋,把所有能腾的地方都腾出来,板凳不够,就拿来蒲草团,又忙活活进灶房烧热水,没有茶水,一杯清水总得拿出来招待客人! 虾皮和远子将年货搬进门,鸡鱼肉蛋,菜蔬点心,一概不缺。 兰灵儿让爹爹取了很多吃的,送去张婶家和左邻右舍,自揽了朋友们堂屋相坐。 姚青梅打眼望望,这茅草屋又低又暗,抬头好像就能触到蜘蛛网,皱皱眉,撅着嘴脱口而出,“兰灵儿,你搞了那么大阵仗,往来纵横的,我还以为你家得多么奢华呢,就这,也叫人住的地方?” 兰灵儿咧嘴笑笑:“我们打小就住在这,没觉得有什么不惯的,倒是一招待朋友们,才觉得的确逼仄,待多赚些银两,开春起个新屋吧。” 边说边拽过板凳来,让夜天坐在主位之侧,自己则坐在他旁边的蒲草团上。 大丫脸红红的挨个给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上茶碗,倒上水后又退了出去。 姚青梅瞥了好几眼蒲草团,很不情愿地往下坐,谁知,这团子实在是低,往下一坐,忪了一忪,差点摔个仰巴扎。 兰灵儿哈哈大笑:“就该让你来这体验体验我们平民的生活。” 姚青梅翻个白眼道:“少在这跟我装,赶紧地把新屋盖起来!” “新屋说盖就盖的?你懂个啥。”兰灵儿白她一眼,转而对夜天笑得灿烂,将手一让黑黑的陶碗,“喝,喝茶。” 转目去看魏娘,“家里鄙陋,让客人见笑了,且饮一碗茶润润喉,今夜就在我们家除岁吧。” 魏娘掩袖温和的笑道:“姑娘宅心仁厚,古道热肠,遇到你,实在是魏娘平生之幸,不敢枉图便宜,我去看看灶房有什么可帮忙的,众位安坐。”说罢,袅袅婷婷站起来,垂着眼,掩着目,无声的退出去了。 兰灵儿瞠目看着她这番柔柔婉婉的样子,啧啧称赞,“真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她大概是想说,女子不与外男同席吧,是么?” 拿眼瞅着姚青梅,似在问她话。 姚青梅尚自愣怔。兰灵儿似转念一想,翻着眼皮看她:“哦对,我问错人了......” 意思是,姚青梅粗鲁,远非大家闺秀,怎么会知道大家闺秀的礼仪? “你!就你好,女子不与外男同席,你怎么堂堂坐在这?”姚青梅斜着眼瞅她。 兰灵儿呵呵一笑,扬手朝桌面上一挥:“哪个是外男?这都是我兄弟!” 虾皮和远子就当没听见,急着端碗喝茶,猛不迭烫了嘴,又不敢在夜天面前呼喝,强自忍着。 夜天淡目瞅着外面院门,恢复伪装的狭长眼睛里,却有一股笑意在盈盈而动。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来,极优雅地抿了一口。 他可比初见时,从容平和多了。虾皮和远子对视一眼,又瞅一眼兰灵儿,互相给自己点赞,当初送他来这丫头家里,真是做的最对的事了。 魏娘起身来到院子里,略一打量,便去水池边,舀出一瓢水倒在木盆里,将自己脸上的脏污尽揩净了。又掸掸身上的灰尘,袅袅迈步入灶房。 烟火气迎面钻来,呛得她轻咳起来。 第95章温柔的 体贴的 大丫忙放下烧火棍,站起来,拘谨地擦擦手,说道:“客人饿了么?且去堂屋喝茶吧,饭一会就好。” “哦不不,”魏娘忙摆摆手,笑道:“堂屋里都是外男,我一个大姑娘家的坐着也不合适,不如在这里帮姑娘做饭吧。”说着已先挽起衣袖,环顾四周,蹲下扯过嫩白的菌子摘菜。 “这,这怎么使得.....”大丫非常不好意思,“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 “无碍,你来烧火吧。”魏娘看着她,微微一笑。 大丫没来由一顿,这姑娘的眼神,怎么说呢,虽温温柔柔但隐有一股威慑力,让人的膝盖不由地发软。她乖顺地坐下去,拿起烧火棍,往灶膛里添火,很快就释然,妹妹认识的人物,岂是平凡之辈? 魏娘将箩筐里的菌子撕成长条,水烧开了,放到水里汆烫,又取了笊篱打入热水里捞出来,放到陶盆里,转身去寻案板,取了肉来切片。 整个动作非常娴熟流畅。 原来她也会做妹妹会做的菜。大丫默默地看,默默地想。 魏娘扶着肉块,细细地切来,薄薄透明的肉片挨个翻下来,铺在案板上。 “魏娘,你的刀功很好啊!” 身后传来清亮的赞叹声,回过身来看去,原来是兰灵儿和姚青梅。 “哦,”魏娘微愕,继而自嘲笑笑,“这切肉的手法,是后来跟一个厨子学的,人们都说大姑娘剩在家里了,再不学个一二手艺,怕养活自己都难了,呵呵。” “方便告诉我,你家是哪里的么?如今过年了,不回家,家人会不会担忧?”兰灵儿含着担心关切,走到她身旁说道。 魏娘边切肉边说:“我老家在北面的泰县,家里只有一个父亲……没啥好担心的,我也都二十了,老姑娘了,家人……恨不得我天天不在家呢。” 说话间,肉片已切好,盛放到陶盆里,端着进了灶房,笑道:“今日能与你们这些朴实诚恳的人共度佳节,是我的福气,为你们做些饭食聊表心意。” “多谢魏娘。” “客气了。” 魏娘笑着回谢,另起了热油锅,炸香葱花,肉片滑入热锅里,放入鲜嫩的菌子,爆炒几番,浇一点点水,盖上锅盖。 香气已然溢了出来。 姚青梅狠狠吞口唾沫,戳戳身旁的兰灵儿,“哎,你再弄那个像花儿开一样的鱼来吃!” “好!”兰灵儿也来了兴致,忙挽袖子准备拾掇鱼。 水瓢舀水倒入陶盆,取来剪刀刮鱼鳞,触手都是冰冷的感觉! “呼……嘶……水太冰了!我手冻的没知觉了!”兰灵儿一边揪着鱼尾巴,一边低呼。 姚青梅看她的手都冻红了,撇撇嘴,说道:“连个下人都没有,你只能自己干了,我又不会弄!” “不会我教你啊。”兰灵儿故意逗惹她。 “不不,我可不想学!”姚青梅其实有些不忍心,可想到花朵鱼的美味,这点同情心立刻消失了,“忍忍,再忍忍就好了,那么娇气。” “可以教给我么?”身后传来磁音出尘。 姚青梅像个兔子一样蹿到灶房,宁可窝在呛人的锅台前,也不愿出来了。 “啊?”兰灵儿回头,冲那抹夕阳里高高的身影说道:“那怎么行,你们不是讲究个……对,君子远庖厨?我弄就行了。” 夜天缓缓在她身后站定,蹲下身,长臂环绕过去,自她两臂外环绕过去,大手覆住她冰凉的,沾满鱼鳞的手,攥住,长眉微垂,看向处在怀中的女子,低声一笑:“君子远庖厨,此刻,我却不想当这君子了。” 背部的热量,即使不必贴着,也清晰的传来,一下使兰灵儿暖和许多,真想靠过去……他的怀抱一定很温暖…… 咦,我在想什么! 等等,耳朵……耳朵…… “你看,是不是这样?”夜天拿着她的手,一下下刮去鱼鳞,下颌就在她的肩头,呼吸间的热气钻入她脖颈。 兰灵儿背部明显一僵! 他能在我耳边说话,说明距离很近喽!? 在姚青梅的角度看来,夜天几乎是抱着兰灵儿了! “啪!”她两手拍在脸上,眼睛透过指缝盯着院子里旁若无人的俩人,咬牙低声道:“也不照顾照顾旁人的感觉!可气!” 大丫在锅台后看不到院子,只是看姚青梅蹲在她旁边一副收着呼吸,又捂脸的样子,好奇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啊?!”姚青梅忙放下手,挪挪腿脚,端正了身姿,尴尬道:“没,没事。” 又瞥了眼魏娘,见对方正看着她笑,一副啥都知道,却了然大方的样子。 再看院子里那对儿,兰灵儿满脸粉红地从他大手里缩回自己的手,想从他臂下逃走,奈何空间狭小,左钻右钻不得其门,怎么办,一会爹娘看见了可不好! 夜天已在从容地给鱼刮鳞了,干嘛还圈着我啊,兰灵儿伸长脖子往篱笆墙外看看,好在没人,不得不缩着身,扭扭脖,笑两声,说道:“我,出去,出去摘菜……” 夜天淡笑着放开胳膊,看她似条鱼一样钻出去,想往灶房去,显然灶房已站不下,站在院子里,又够不着菜,揪着衣摆,脸红红的,左右徘徊。 姚青梅捂嘴偷笑,看你这又羞又窘的样! 魏娘已炒好了两样菜,早已窥见院中的羞窘,自箩筐里捡出菠菜来,微笑着走到院里,“兰妹妹,这里有些菠菜,可否替我摘摘?” “好好好!”兰灵儿像得了救命稻草,忙接过笸箩,蹲下身,埋头翻捡。 一颗颗嫩绿的小菠菜在两手间翻转,圆圆的眼睛扬起,冲魏娘一笑。 魏娘看着她,也笑了。 兰灵儿复垂下头,一根一根仔细翻捡菜蔬。菜捡好了,夜天的鱼也洗剥好了。 接过来,兰灵儿好好做了两道松鼠鱼,一道给姚青梅,一道留着大家吃。 兰李氏和兰老爹相继回来,带着张婶家一起来了! 好嘛十几口子人,好热闹!这才是过年的感觉啊! 大升和二升搬来他们家的方桌,两家人才坐得下来,堂屋已挤得严丝合缝。 兰李氏和张婶并魏娘齐上阵,两桌子荤素搭配的菜很快就上桌了。 天已完全黑下来。 兰李氏前所未有的高兴,兰老爹更是整了二斤小酒,挨个男人相让着喝。 轮到夜天面前,兰老爹十分热情,手里握着酒壶,照夜天面前的陶碗满满斟上一碗,满是老茧洗都洗不白的黑黑的两手捧着端起来,杵到夜天面前,“她表哥,喝,喝酒,我们家的事并张家的,多亏你照应,老汉心里感激着呢,不多说了,全在酒里,喝吧。” 夜天微微点头,抬手接过碗来,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老爹请安坐,晚辈喝就是。” 兰灵儿就坐在他身侧的蒲团上,一抬眼便看见他滚动的喉,还有丝亮亮的酒液顺着修长有力的脖,滴下来…… 兰灵儿心脏怦怦跳着,可目光犹自放肆地瞅,他这么大口喝酒,不会醉吧,醉了要是往外吐,谁照顾他? 夜天终于喝完,酒已落去大半,放下陶碗。 兰灵儿急忙逃离目光,装作没事般坐好,脸上却有种奇异的红。 兰老爹哈哈笑着,赞夜天是个好汉! 如此推杯换盏,魏娘早早吃完,悄悄退出去,留出更大空间来,她却自己入了厨房,坐在灶台前烧热水,说给他们解酒。 在席面上,夜天始终目色淡淡,从从容容吃酒,吃菜,目不斜视。 兰灵儿吃饱了,也自席位上起身,走出屋门。 灶房里炊烟袅袅,魏娘正看着灶膛里明明灭灭的火出神,秀气的脸庞或明或暗。 兰灵儿慢步走进去。 魏娘发现了她的身影,双目相接,微微一笑。 兰灵儿同样微笑着蹲下身,拽个小板凳,坐在她身旁,两肘支在膝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撕扯着一根稻草,“魏娘,你说家里只有一个爹爹了?” “是啊……我母亲两年前,去世了……”魏娘拿起一段木柴,塞到灶膛里。有几个明火星噼里啪啦炸出来,砰溅到她手上,她自浑然不觉,依旧将木柴往里推了推。 “喔……”,两年前,她十八岁,正是好年华,也许是因为母守孝,所以才大龄而不嫁? “你要去照县,我不知那个地方,远还是不远?你身无分文,又一个女子行走,是不是有所不妥?”兰灵儿试探着问,因见她是个颇识大体,解人意的女子,该知道,如今她穷的叮当响,有哪个亲戚愿意接纳她呢? 魏娘却淡笑道:“兰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有这精湛的厨艺,到哪里都饿不着。” 神情间满是沉稳的从容。 兰灵儿两目涌出温暖,面前这个女子,给人一股大姐姐的感觉,很想和她亲近。 只是她谈起母亲的去世,虽神色无异,可敏锐的兰灵儿仍是捕捉到了一股压抑的沉郁。或许,她刻意压抑,是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心,多付一些所谓的同情心吧。 “魏娘,我家你也知道门,遇到困难,记得来找我。”兰灵儿笑眯眯看着她。 魏娘也看着她,定定的看着她,忽而一笑,“你不怕我是坏人找你麻烦?” 第96章夜天打不过的女人 兰灵儿笑道,“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坏人,纤纤弱弱的,虽然你的出现确实疑点重重,可是,我相信自己,你的眼睛里,你的身体里,有直达眼底的情感。有情感在,你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魏娘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复投向灶膛里的火焰,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兰灵儿啊兰灵儿,你还是太年轻,情感可使人有情,也可使人因情而疯狂啊。 月上中天,团圆宴吃好了,张婶帮忙收拾好家什,便回家守岁去了。 兰老爹去大伯家守着长辈,家里因有客人,便留了兰李氏并两个女儿照应。 虾皮和远子喝的有点上头,摇摇摆摆着提了吃的喝的去找守着马车的大江大浪。 夜已深,兰李氏带着大丫收拾床铺,姚青梅皱着眉头站在里间,看着蓝底碎花的床单,这土的掉渣的东西,怎么能铺在身子底下,丑死了! 上次来桐川,不是有个特别精致的别院么?为什么不去那里过年? 她跺跺脚,扭身掀开帘子,想找兰灵儿问问,猛然见夜天还坐在堂屋没走,呼啦,一把甩掉帘子,身子又缩回去,鼻子里气哼哼地,嘴巴撅得老高,怎么还不走?! 兰灵儿眼巴巴看着夜天,又看看自己衣袖上扯着的大手,大手的主人正抬手拧额。 他刚才说喝的有点多,头有点昏,得让她扶着走。 他这么高的身躯,我怕是扶不动,兰灵儿两只手并用,使劲把他往上拉。莫想动之分毫。 感觉到她两条纤细的胳膊卖力的拉扯自己,还累的呼哧呼哧,墨袍遮掩下的双眸微带着笑意,嘴角邪魅上勾。 她再拉时,他便顺势起了劲,随着站起身来。 兰灵儿惊呼一声,叹道:“总算拉起来了!夜天,走,搭着我的肩,送你回小屋。” 夜天顺从的伸出臂膀搭在她外侧肩膀上,大手只微微用力,她便被揽住,入怀…… 咦?这是“搭”在我肩膀上,还是…… 兰灵儿整个窝在了他的腋下。 嘿嘿,他的身,真暖和! 咦,想什么呢!家里还有客人呐! 可他并没打算放开手,眼看着二人已出了堂屋,眼里瞅见魏娘本想从灶房出来的,又急速闪了回去。这……大家定是都看到啦! 兰灵儿便生了退缩意,往外逃挣。 一股浓郁的酒气忽然近口鼻,清朗磁性的音近在咫尺地传来,臂膀收紧,兰灵儿再次入怀,“好好走,不然我可走不了了。” “哦……”,兰灵儿脑袋一晕…… 夜天顺利地“夹裹”着兰灵儿进去他的小屋。 小屋没燃炭盆,清冷的很,兰灵儿却觉得热热的,“扶着”夜天坐到榻边,赶紧逃离,“那个……稍等等,我去给你搬个炭盆,弄点水喝解解酒……” “好……” 他的嗓音,或因酒醉,微哑,很好听! 纤巧的身,捧着发热的脸颊忽地逃出他的小屋! 哎哟,我这是美人儿难过英雄关啦! 一逃进篱笆院内,赫然见姚青梅叉着腰立在院内,脸色不善地看着她。 “怎么了这是?” 姚青梅恨的牙痒痒:“你说怎么了?你俩秀恩爱也得分个场合啊!” “你,你,你!闭嘴!什么秀什么!”兰灵儿脑门烧起来! “也不考虑考虑我们这些沦落人的感受,算什么朋友?!” “呀!姚青梅,叫你不要再说了!”兰灵儿急着去捂她的嘴! “怎么不说!”姚青梅扒拉开她的手,有些没好气,但也压低了声音怕兰李氏听见,“就你们家这个乞丐窝,怎么是招待客人的地方,上次你带我去的那个别院,我看挺好,咱再去那里玩,不行么?” 兰灵儿瞪眼看她:“要什么别院?!那是我们随便就去的地方么?” “我不管!”姚青梅使出了大小姐性子,“我这心已经脆脆的了,你还要折磨我的身,我这离乡背井的,呜呜.....” 兰灵儿无奈,怎么还撒起娇来了,伸手拍拍她的背,“好嘛,我答应你,明日给你寻个匹配你的地方住,还不行么?” “什么地方?” “寻个客栈住,行不行?” 客栈里有人伺候,有吃有喝,“好吧,布置个像样点的好房间,记住啊,我要粉色的床幔!” “你!事还挺多!” 兰灵儿翻她个白眼,自去倒茶水,端给夜天,又去寻了炭盆,放在他小屋里。 “夜深了,快睡吧。”嘱咐一句斜倚在榻上看她的男人,急速的遁走了。 再不逃走,他的目,要把我烧着了! 院子里,堂屋檐下,魏娘静悄悄立着,微仰着头看天。 “魏娘,你去睡我的铺,我们家条件差点,便忍一夜,明日再做定夺吧。”兰灵儿轻声说。眼前的女子,在夜色下,脸上萦绕了层白光,虽衣衫破旧,亦让人觉出些出尘的意味来。 “好......” 兰灵儿同姐姐一个铺,魏娘同姚青梅一个,灯烛吹灭,挨着枕头,渐睡去。 子夜已过,村郭外传来鞭炮声,那是有钱的人家点燃的炮仗。 噼里啪啦的声音让睡梦中的兰灵儿皱了眉头,翻了个身,喃喃道:“娘,还忘记贴春联了……” 赶了两天路,姚青梅早已乏累的不行,沾枕头就睡了个憨实,捅也捅不醒。 屋里唯一随时可能醒的人,就是兰李氏和大丫了。 半个时辰后,万物皆臣服在夜色里睡去。 姚青梅“啪”地伸开四肢,摆成个大字,霸占整条铺子。 躺在她一支胳膊底下的魏娘,缓缓睁开眼睛,两指探出,如电般点中姚青梅的睡穴,拿开她的胳膊,“蹭”地一下坐起来。 清冷,高远,神秘莫测的神情,与白日所见温婉近人的样子,截然不同。 踏鞋下榻,她甚至懒得再看只半臂之隔另一张榻上睡着的人,高昂着头,双唇抿出坚韧的曲线,步伐如云,双袖拂然,缓缓走出内间。 扬眉看向躺在外间榻上睡着的兰李氏,眼神平静地盯着,看着,静静地,沿兰李氏灰白的发,已现皱纹的额,沧桑的肤,仔细地看了一会,双睫敛下,再不停留。 出了堂屋,她并没掩饰自己的脚步声,绣鞋踩着沙土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渐向小屋靠近。 径直走到小屋窗格前,走向屋门,伸手推开,看向已坐起身,冷冷向她瞥来的夜天。 “你出来吧,我们去村外一战。”魏娘平静的眸,无情无绪,说话的语气平常到,好像在说,我们去吃顿饭吧。 魏娘的绣鞋依旧拖沓出沙沙的音,在乡村见土石路上沉着地走,一步步,不紧不慢。 夜天肃着脸跟在不远处。 穿行过座座茅草屋,继续南行,是一片田地,魏娘停下来,慢条斯理地扎紧袖口,慢声道:“来的时候我看了,这里开阔些。不瞒你说,我是来杀你们的,一般,我不会废这么多话,可,你们今日对我还算不错,我给你问问题的机会,说吧。” 好大的口气,我竟看错了她?! 夜天拧眉:“来杀我们?是谁派你来的?” 魏娘束好袖口,抬目看来,“委托我的人,让我杀掉夜天,兰灵儿和楚玉如。后面两个女的,都不会功夫,要杀也不用我动手,你嘛,他们说棘手点,要我亲自动手。开始吧!” “吧”字刚落口,身形便如大鹏展翅般,轻飘飘掠在空中,竟于空中悬浮停留一息,而后当真如高空孤鹰般俯冲下来! 夜天眸色急急一凛!能在空中悬浮,他是做不到的!这个女人扮猪吃虎,竟有如此功夫!不敢怠慢,全力应对! 漫山遍野,重重茅屋,静默掩映在夜色之下,不敢呼吸般静默着。 两大高手,旷野决战,千古一观! 强大的气流将田地里的土层掀翻铲开! 黑黑的土,是他第一次同兰灵儿下地的体验,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粮食来源,里面已种了麦子,不能毁了! 夜天已感到有些吃力,这个女人内力着实雄厚,紧紧咬住他!既然这样,那就把她引到高山上去。 夜天且站且退往山林处。 魏娘低低打了个呼哨,身子陀螺般旋转起来,如箭般投射,钻透夜天的气流阵,隔空打出内力,击中夜天的肩窝。 夜天身形一个踉跄! 紧接着急急稳住身子站好! 但就在这分毫之差里,魏娘已近在眼前! 她就是两手背负在身后,束身站在他面前,清冷寡绪的眸子,溢出漫天暗沉,黑黑的瞳仁似席卷了万层黑雾,低沉晦暗的声音淡淡命令:“来人,带他去找别院!” “唰唰唰”,破空而来十几道劲装黑影,齐齐落到她身旁,整齐划一地跪在她面前,无声又干净利落地行一礼,即奔上来,左右架持着夜天。 夜天惊而回眸,严声道:“不可以伤害兰灵儿!听到没有!不可以伤害她!” 站着的青衣女子神色无波,平平淡淡,疏疏离离,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也没听见他说话。 周身大穴被点,夜天僵直着身子被这些黑衣人扛走了。 借着月色看去,这些黑衣劲装之人的身量均匀纤细,好似女子之身…… 第97章殇主! 夜天被塞进马车里,一路颠簸急行! 既不逼供于我,又不杀我,如此有目的地疾驰,莫非她们知道别院在哪里?! 此女功夫卓越,若要杀我们任何一人,均是谈笑间的事,可她没有出杀招,那就只可能要拿我作人质,去要挟徐大哥。 并无人可以阻挡她! 此次,却是我等大劫之日了! 兰灵儿,我虽早已料到前路坎坷,危险,却不料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还在你同家人重聚,满心欢喜的时候! 许久不见的暗沉涌入凤眸,双手痉挛成虬!颤抖不住! 马车一路并未做任何停留,疾驰两刻后,停下来。 车帘“唰”地打开,黑衣劲装之人拽着夜天出来。 是别院不远的竹林。 竹林尽头,一人着黑色大氅挺身而立,大氅上纹绣一硕大恐怖的黑蜘蛛! 身旁的劲衣人紧赶几步,至前,跪倒,“启禀殇主,人已带到!” “嗯,推他至前,引他们出来。” “是。” 夜天被推搡着走近。 大氅转过身来,是魏娘。不知为何,夜天有种奇异的感觉,她的脸上竟是漫无天地的荒寂。 劲衣人拉着夜天推在大门前,高声呼喝:“里面的人出来!不然杀了他!” 女子尖细的声音回荡空谷。空谷清幽,并无人应答。 劲衣人挥起长剑,剑身寒芒毕露,空中划过惊心一弧,劈向夜天! “住手!”一声雷鸣般的爆喝自竹林对面的树丛里传来! 夜天目色急转,徐大哥他们并不在别院?! 徐青峰带着百十号人蹿出来,将所有人围住!大江大浪也在里面,正急切焦灼地看着夜天! 他们怎么会提前到这里?!他们既来到这里了,兰灵儿呢?! “你们既都是女子,徐某不便太过无礼,怎的如此想逼?!我这位兄弟碍着你们什么事,有何仇怨要置他死地?!谁是你们领头的?出来与老徐说清楚!” 这黑衣劲装的十几人,的确是清一色的女子! 魏娘缓步从人群后走出来,也不作遮掩,堂堂从容走到徐青峰面前,“我要杀楚玉如,夜天和兰灵儿三人,你是他们领头的?把楚玉如交出来吧。” 夜风鼓动她的大氅,舞动起来,背上的黑蜘蛛随之游动。 她就这么淡淡然,沉定定,说要取人性命,好像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 “黑蜘蛛!” “我的老天,她就是黑蜘蛛?!” 围着的兄弟们有人惊呼出声! 徐青峰见面前女子恬静淡然,本是一愣,哪有这样的杀手?!此刻听兄弟们呼声,神态惶然一凛! 女子却再次淡然出声:“既知我身份,省却许多繁冗,叫楚玉如出来吧。” 徐青峰焦急的目看着夜天,怎么办?!她说要人,谁能挡得住!看来,今夜,定是九死一生了! 徐青峰闭着眼,狠狠一咬牙,复睁双目,扔下大刀,“啪”两手一抱拳:“久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殇主常披一黑蜘蛛大氅行走四方,震慑八方人物,今日幸得见真颜,徐某不才,愿以一身性命唤我兄弟周全,那个楚玉如是一桩灭门案苦主,也是不能交出去的,望殇主原宥!” “徐大哥!” “老大!” 夜天同兄弟们震撼于心,齐齐赤目呼喊! 却见魏娘眉间微皱。 夜天暗道一声,不好! 大氅舞动,氅下竹青色衣衫单臂抬起,朝空虚抓! 五步开外的徐青峰身子不住摇晃,挺出去,身影霎时掠出去,脖颈一瞬便被卡在魏娘的手腕之下! 她竟能毫不费力地隔空擒住颇善武功的徐青峰! 众人大骇! “魏娘!”夜天大喊一声! “魏娘姐姐!”忽而,众人身后的竹林一声清亮稚嫩的女声响起。 夜天惊然回眸! 兰灵儿由虾皮和远子架着,踉跄奔来! 她的小脸从未如此惶然,如此苍白!她的发,从未如此凌乱! 夜天目中一痛! “魏娘姐姐!不要伤害徐大哥!”兰灵儿向场中奔过去,悲戚之情溢于眼眸。 魏娘面无表情的回眸,好似不认识般看了兰灵儿一眼,荒寂的眼神落到她身旁的墨袍之人身上。 她的眼神!她的眼睛里没有感情!荒寂无边! 令触者,心中寒冰一片! 兰灵儿鸡皮疙瘩片片骤起!慌乱着伸出纤细的臂膀挡在夜天面前! 魏娘看着看着夜天,却突然笑了,缓缓抬起另一条臂膀,五指成钩,隔空抓来! 一股强大的气流袭来!刮的脸好疼! “灵儿!快闪开!”夜天大喊一声,不敢反抗,任由气流裹住他,抛向空中! 这样,所有的罡气都在他身上,不会连兰灵儿一起裹了去。 众皆大骇地看着,尤其是虾皮和远子,他们是知道夜天身手的,可如今,两个主心骨,徐老大和夜天,毫无反抗之力地任这个女人掐在手里! “不!!”兰灵儿疾步往前奔!顾不得罡气袭面的刺痛,眼睛里泛出大颗的泪,喉间撕裂般大喊:“姐姐!你若伤害他们,不如把我们都杀了吧!” “你以为我不敢?!小丫头,没见识过本殇主的手段吧!”魏娘眉间一厉! 徐青峰与夜天的面已被掐至青紫! “姐姐!如此你便永远别想知道楚玉如的下落!” 丝丝细密的血迹自她粉嫩的面庞留出来!罡气已划破她的脸! 虾皮和远子急得不行! 一众兄弟们束手无策! 兰灵儿丝毫感觉不到疼,兀自着急大喊: “姐姐!灶台前的火光里,你的面是那么温柔,你的眼里分明含着深情厚谊,像个大姐姐同我说话,你说你的母亲没了,家里只有一个父亲,那时的你,是知道痛的,是个有心人!” 知道痛?!我是个知道痛的人?魏娘荒寂的目看着她,定定的看着她! “姐姐!”兰灵儿艰难地迈着步子靠前,再靠前!喊出她一直想喊的话!“姐姐!如今你尚在母丧期,当居家守孝,方为人之子道,为何作此残忍杀戮?!不怕惊迫着母亲在天之灵?!” 众皆瞠目听着,这丫头说的什么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跟女魔头聊天?! 夜天却是知道,兰灵儿从不妄言,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用意! 只是真的不能再靠前了! “灵儿!” 他拼力嘶哑地呼唤!“不要再靠前了,罡气会割掉你的头!” 兰灵儿停住脚步,眼里柔波泛泛,含着悲悯,含着温柔,含着诚挚,牢牢锁住魏娘的眼睛。 果然,夜天注意到,黑蜘蛛明显起了变化! 鼓动膨涨的大氅迅速的熄灭,魏娘脸色大变,突变如白纸!眉头大皱,神色带着令人窒息的凄然,身子止不住颤抖! “殇主!”劲装黑衣人迅速的围过来。 “竟敢扰乱殇主心神,该死!”一人突然出手如电,迅速掐住兰灵儿! 脖颈一瞬被牢牢箍住,力道之大,没给她留一丝喘气的间隙! “放,放开她!” 沙哑,沉痛,决然而殇,难道,这就是殇主之名的由来? “扑通!”徐青峰跌坐在地,软倒未动。 夜天也被丢开,身形震荡,墨袍舞动!忍着周身的疼痛,堪堪接住被扔开的兰灵儿。 脖间霎时闯入空气,“咳咳”,兰灵儿一边咳着,一目看向魏娘。 魏娘脚步踉跄,身形狂颤,脸上的凄然之色,令观者动容。 众皆寂寂,她这是怎么了? 她看似支撑不住,倚着身旁的下属,两目之下竟留出清亮两行泪! 女魔头也会流泪!人群彻底傻了!难道都因这丫头喊的那几句话?! “魏娘姐姐......”兰灵儿发自肺腑的一唤!哽咽塞住她的喉! 受不得这样的魏娘啊,她被痛苦攫住了!她的功夫那么好,没人能打败她,而她却被自己的痛苦给压败了! 她的母亲去世,果然是她不能碰触的心伤! 敏锐如兰灵儿,不可能不怀疑夜半突然出现的女子,而她与她在灶台前一番谈心叙话,更令兰灵儿捕捉到了魏娘提及母亲时沉沉压抑的痛。 魏娘倚仗自身武艺,并没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兰灵儿很快便惊醒。 悄悄跟在后面看她去找夜天,又看到他们村外那一战! 心中惊骇如巨浪滔天!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看起来温婉无害的女子,功夫竟比夜天还高! 兰灵儿抖索着唇,急急请大江大浪:“她要杀楚玉如,你们快去别院报信,让她躲起来!” “你怎么办?” “虾皮和远子叔在!” “好!” 大江大浪套上马车疾行而去! 没想到!魏娘等的就是他们的马车先行!使她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这个别院! “魏娘姐姐,”兰灵儿自夜天怀抱里起来,顶着昏昏疼痛的脑袋,慢慢走近她,声音里含着哽咽,大颗的泪同样滑落脸庞,温柔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们回家吧。” 第98章目慈悲 什么? 围在魏娘身旁的劲装人惊讶地看着她,这小女人说的什么?她没有同身后这百十个虎视眈眈的男人一样,兴师问罪,责问她们么? “我们回家吧。”兰灵儿伸出双臂,目色含悲,含慈,敞开心怀,无惧,无疏。 魏娘微一错愕。 黑衣人们瞠目看着,一向不准人靠近的殇主,由着这个小女子慢慢靠近,慢慢以双臂揽在怀里! 这个小女人,是何方人物,竟如此不同! 众人,皆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 前一刻,他们还觉得此生再无生还之望,现在,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杀人以残忍闻名于世的女魔头,竟乖顺的依靠在一个瘦弱的丫头身上,眉眼闭合,与人无害! 有人试探着向前,架走徐青峰。她也没阻挡。 夜天沉目看着这一切,看着揽着黑蜘蛛的女孩子,她明明那么纤弱,没有一丝真气,没有一点功夫,需要别人保护,此刻,却像个姐姐,慈悲仁善的姐姐揽着众人眼中畏惧无限的魔头!这精灵般的女孩子不止有狡黠疯狂的一面,还有一副如此温婉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心肠! “去拉马车过来。”他缓声吩咐,该回家了。 马车缓缓驶进来。 兰灵儿轻轻拍拍魏娘的背,温声说道:“魏娘,我们回家吧,天快亮了,我娘看不到我们,该着急了。” “是么?”魏娘急忙欠起身,看着兰灵儿,“你娘会着急?” “嗯,”兰灵儿含笑点点头,“她昨夜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这话却是兰灵儿现编的。 “好,那,我们回家吧。”魏娘脸上竟有了血色,眉目清明,恢复平和温婉的样子。 “殇主!”黑衣人却挡住了她。 “完不成雇主命令,我们都得死!”劲装人冷冷看着兰灵儿。 兰灵儿皱眉看向魏娘,果然见她刚刚恢复的神色,又凝重起来! 心中着急,目色却沉沉然再现鹰视,语声沉着冷峻:“那我们就先把雇主给杀死!” 什么?这小丫头真敢说大话! 黑衣人冷嗤:“你若知雇主身份,就不会说这般狂妄的话!” 魏娘的神色,却再次缓和下来,第一次,极欣赏地看着兰灵儿。 兰灵儿扶着魏娘站定,她自己也婷婷然站定,冷冷道:“任他什么身份,诛杀良善者,人人得而诛之!我兰灵儿,必尽全力弄死他!” “我想魏娘姐姐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想必在你们来之前,这所谓的雇主跟你们说了很多我们不堪的话,致使这一场误会发生。你们可愿听我将真相细说端详?” 黑衣人以目请示魏娘。 魏娘点点头。 兰灵儿将楚玉如的事,桐川并鹿州的事,都说了一遍。 当说到张光祖以慈济的身份勾结住持,残害民女时,明显感觉到魏娘沉沉的怒气欲勃发而动! “岂有此理!”大氅一瞬鼓涨!黑蜘蛛怒而武动! “这老匹夫,竟敢如此欺我!”魏娘嚯然站起,怒道:“影蝶,跟我去杀了他!” “……是!”黑衣人影蝶朗声答应,却跪在地上没动。 “嗯?”魏娘挑眉。 影蝶及众黑衣人只是跪地不动。 “大胆!本殇主从不发第二遍命令!不要认为我不杀你们!” 影蝶身子晃了晃,再抬目,眼泪横流:“殇主,他说了,若我们完不成任务,就要杀掉殇主的父亲,杀掉所有你在乎的人!” “可恶!”魏娘盛怒之下,目色倒越发平静:“我魏娘岂会受他威胁,他若执迷不悟,我便杀掉他的父亲,杀掉他所有在乎的人!” “殇主!”影碟哭喊道:“他没有父亲,他身后的人是皇帝!” 什么?! 众皆大惊! 皇帝怎么会派江湖杀手来杀他们?!再说,他们干的可都是利民的好事! 夜天冷峻的眸,定定然,浩浩然!她们说的那个人,是桂壮实无疑了。 兰灵儿站在她们身旁,观其情,感其心,那种命运不由你操控的无力感,越是这样本事清高之人,压抑之情越为鼎盛。 她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搭在魏娘臂膀上,说:“魏娘姐姐,你说的那个人,没有掩饰身份,已是狂妄之极,必有能傍身致胜的筹码,我等不可冒然前去,灵儿不想姐姐出事,我们先回家,从长计议可好?” 影蝶及众黑衣姐妹,齐声相劝:“殇主,从长计议啊!” “……好,”魏娘渐恢复淡然,“影蝶,派人去看好我父,若有异动,即刻转移。” “是!” 魏娘移目看向徐青峰,对方仍然昏迷,清冷寂寂的声音幽幽响起:“你们领头的愿以自身性命交换自己兄弟,是条汉子,我所以没立刻斩杀你等,全赖此情义,你们将这药丸拿去,化水给他服下,很快会醒。” 手臂一挥,手下人将一药瓶扔给大江大浪。 兄弟们忙朝自己的老大聚拢来,急忙抬着他避入别院。再不愿看一眼那恐怖的黑蜘蛛。 “我们走吧。”魏娘轻声细语,经过兰灵儿缓缓朝夜天走去,站到他面前,双眉微抬,眼神带了份量看着他,定定看着他。 夜天皱着眉,眼神虚虚落到地上,却长身挺立,不避不退。 兰灵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们俩怎么站那么近,脚步轻挪,蹭过去,挨近,低伏着身,小心又谄媚地说道:“魏娘姐姐,你……看……看他干啥呢?” 魏娘的目缓缓绕着夜天的轮廓看了一遭,双睫垂下,唇角带着笑意,“小妹,不用担心,他绝看不上我。是我觉得你这个情郎,好像不是一般人啊。” “啊?喔喔,”一听情郎两个字,兰灵儿脸蛋唰地红了,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结巴开了,“怎,怎么个不一般啊……”,双脚却挨着地面挪啊挪,慢慢蹭到魏娘身后,却猛然同黑蜘蛛对了个眼儿,唬得她又退回身,心里却百转千回,想着得去给魏娘换身好衣裳。 魏娘迈步往后退开,但扬睫,掺了温度的目,微眯着看着夜天,淡笑道:“兰灵儿怕是捡了个宝,你真实的眉眼定俊美异常,身手还如此不凡,看招式……” 却故意拉长了语调,眉间露出一丝坏笑。 “不要再说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她的。”夜天出言制止。 他们在说什么?兰灵儿探出脑袋,好奇打量。 “你是遭何人所害,流落民间?”魏娘问。 夜天面色露出一份疏离,垂目沉吟良久,却还是回答了她,“和你的雇主是同一个人。” “哦!” “哦!” “哦!” 一连三叹!魏娘看着夜天,一连三叹!脚步再次往后退,直到退的足够远才停下来。 再看夜天,目光里多了份敬。 魏娘这是怎么了?兰灵儿站到两人中间。 却见魏娘大氅一挥,责令众黑衣人,说道:“好好记住,面前这个男人,不得伤害他,也不容别人伤害他分毫!” “是,殇主!” 兰灵儿瞠目! 夜天却长身负手,脸色无波,不怒自威之势,漫漫铺开。 “回吧。”魏娘对兰灵儿轻声说道。 两辆马车牵过来,魏娘缓步走向后一辆。 “魏娘姐姐!” 是兰灵儿,小步跑到它身旁,“那个,可以和姐姐一辆车么?” 魏娘微笑回眸,朝正走过来的夜天一瞥,说道:“那也得有人同意啊。” “啊?”兰灵儿刚刚问话出声,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落入一结实的怀抱! “夜,夜天,这么多人……放,放我下来!”脸色已火烧火烧!急急扒着他胳膊要往下跳。 “别动,我胳膊可受了伤了!” “啊?我看看,我看看。”兰灵儿急着去探寻。 夜天微微一笑,突然俯下身,靠近她,低声道:“去车里再看。” 啊?! 哎哟喂,这小声音哎! 兰灵儿的心喔,忽通忽通地跳! 众目睽睽,虽是黑夜,兰灵儿也觉得好似暴露无形,羞的眼睛和手不知往哪安放。 夜天抱着她走近马车,心里却是非常清楚明白,当着她们这一抱,往后她们也会遵从殇主的意见,不伤害我的女人了。 至车辕处放她下来,兰灵儿连滚带爬地钻进马车。 夜天轻轻一跳,利落地翻入车厢。车厢里的小女人正紧紧贴着侧面车壁,大眼睛炯炯看着他。 嘴角的笑自触到她,就没停过,“坐到正面去,侧面坐不稳。” 他自走到居中坐下,长长的腿伸下来,横亘在她面前。 “他越来越豁达敞亮了,再不是头一次见面那个沉郁之人,嘿嘿,难道是受我影响?”兰灵儿水漾般的眸子绕着他的轮廓打量,肆意的打量,却待夜天的目看过来时,倏忽逃掉了。 车厢里空间虽小却很暖和,经历过刚才那番心力憔悴的较量,与他在一起,在这个马车里,便拥有一整个春夏了。 挨着正座和侧座行成的犄角坐好,看着离他还有一臂的距离,放心下来,微吐口气,两臂撑在座位上,偷目去看他。 他也正好看过来。 急眨两下眼睛,掩去心中激荡羞赧,仍圆睁了双目看着他,嘴边微笑:“夜天,刚才魏娘和你说的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第99章你笑起来真好看 夜天掏出巾帕,带着体温的巾帕,探出臂膀,轻轻按了按她脸上细密如线的伤口,柔声问:“可疼?” 兰灵儿满不在意的摇摇头,“没事,我长身体呢,睡一觉就全好了。” 夜天嘴角勾起,一臂挎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再前倾,直至眉眼抵在眼前,见女子窘迫欲逃,才开口说道:“我却不是睡一觉就能好的。你不是要检查我的伤口?肩窝里的伤口,却疼的很。” “啊,疼的很,哪个胳膊?” 果然,她不再想逃了,急目去探寻他的身。 坐回正身躯,抬手指指左肩窝,说道:“这里。” 兰灵儿缓缓伸出一只手,纤手触到伤处,指腹轻轻滑动:“这里么?胳膊还能抬么?” 一目回转,扭头相问,他的眉眼已在方寸之间! 可了不得,赶紧往后缩。腕上却一紧,已被他钳住,不知何时,他的“伪装”卸去,露出星海灿烂的目来,就这么含着情,含着光,漫天漫地看着她。 兰灵儿心跳如擂鼓,他就什么都不做,拿这双眼睛看人,就让人没有定力。反正我是没有定力,我是美人儿难过英雄关呀。 迫于强势,只得挨着他身旁坐下。 夜天磁性的声音传来:“胳膊没事,刚才还抱你来着。” “哦,哦...”兰灵儿脑袋低了低,脑海里不可克制的泛出魏娘的身影来。 她才二十岁,便有如此功势,而夜天,身旁却没个厉害的势力傍身,若再遇强手,却如何是好? “想什么呢?”夜天低问。 “哦,”抬起头来,“观今夜之事,徐大哥的兄弟似乎都认识魏娘,你也知道她么?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却不是很熟,想必是因她在江湖上名号响亮。为何提起她来?” “你那么厉害,竟都被她伤了,魏娘姐姐不容小觑,你们,你们之间好像有个小秘密?”说到后来,秋眸长睫一眨,作出诡秘一笑。 夜天淡笑,“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魏娘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她已猜出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她知道了?” “嗯。” “那我......” 脑袋歪一歪,水眸扬起凤尾,看着夜天。 夜天双肘挎在膝上,目色淡笑,星海浮沉的目,幻化出莹莹的光芒看向她,忽而伸臂抚向她脑袋,触到柔软的发,轻揉一揉,嗓音磁性惑人:“这是你第一次问我的身份,你不是说过,所谋相同者,四海之内皆朋友么……” 说着话,温暖的大手轻轻往下移,沿着她柔嫩的脸蛋轻触,停留在下颌处,长指探出,微用力挑起她下颌,眼神处闪过宠溺,“你这么疯,岂会以人的出身而论,我只怕不够入你的眼……” 下颌受制,水眸被迫看进他眼睛里,他眼里的情与绪哟,“怦怦怦!”心脏清晰如擂鼓! 赶紧扭脸后缩着逃开,脸已酡红一片,结结巴巴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 “呵呵,比你厉害的女人,我还没见过。” “啊?”兰灵儿抬起脸,“你见过很多女人?” 呃……,女人的脑果然观点不一样。 “见过一些,不多……”,那些穿梭于宫墙的侍女们何止一两百? “那……”,兰灵儿很想问问他,有没有娘子,有没有……,话到喉咙眼,又硬生生憋住,自己以什么立场问他呢。 “那什么?”夜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没什么……”,小脑袋又低下去。 马车悠悠前行,夜空渐露出鱼肚白,黎明的时候到了,兰灵儿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所经过的乡村农户,家家都贴上了红纸对联,一派喜庆。 对联的内容全都与重得土地的喜悦有关。 她也跟着笑了,喜悦的笑容漫过丛林原野。 “灵丫头,”夜天自她身后轻唤。 “啊?”兰灵儿发现车窗两侧是他撑起的臂膀。 壁咚,是壁咚! 缩回身势必无路可逃!就这么僵直着趴在车窗处。 “有一天我要重回那个地方,高墙大院,高处不胜寒,你可愿意同我一起经历,一起承受各种浮华背后的不堪?”夜天低语。 听了这话,兰灵儿探出去的目,由羞赧惊惶慢慢变得悠长深远,如一片深潭,波澜不惊但静水流深,从从容容,不惧不疏的力量层层渗出,她缓慢转过身来。 夜天的鼻尖近在眼前。 她扬起双睫,看着他。 呼吸相闻。 夜天的目一瞬幽深! 她水样的眸子渐渐潋滟,柔波微澜,看进他的眼睛,淡然说道:“任它什么高墙大院,侯门深巷,只要你我、徐大哥,魏姐姐,我们兄弟同心,便这天下也能踏平了,行的正,坐的直,何所惧哉!” 巴掌大的小脸,眉眼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爽利,偏又透着稳重端庄,年纪与见识的绝对差异,令眼前的小女子焕发无限魅力。 她称我们是兄弟…… 夜天收回臂膀,深目迎着她,“你将魏娘也纳进来了?” “不错,魏娘姐姐是我们不可或缺的臂膀,我们得说服她。”兰灵儿目露深沉。 “可她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 “不如喊虾皮叔进来问问?”兰灵儿闪着大眼睛。 夜天眉头微皱,要喊虾皮进来?这车厢这么小... 可女孩已掀开车帘,“虾皮叔,有个事问问你呀。” 坐在车辕旁的虾皮答应一声,身子往后一缩,钻进车厢,瞪眼问道:“大人,有啥问题请说吧。” “大人?”兰灵儿哭笑不得,“虾皮叔,你怎么突然冒出这样古怪的称呼来?” 虾皮却像模像样的拱手一揖,目色恭敬,“今日之难,若非大人出面,我辈休矣。自今以后小的不敢随意称大人为‘丫头’了!” “哈哈——哎呦哎呦.....”兰灵儿哈哈大笑两声,却牵动脸部伤口,呼痛起来,但犹自抱着肚子憋笑不已。 虾皮却小心的并拢双腿,两手规矩地放到膝盖上,面上规矩的讪笑。 丫头自己不知,我们还不知道么,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丫头有几分本事,我们还是清楚的,适才要不是她出面,我们肯定丧在这黑蜘蛛手下了。 夜天淡淡瞥了一眼虾皮,说道:“跟你们大人说说,这黑蜘蛛魏娘到底是什么人物。” “哦,问她啊,”虾皮恍然,“近两年,江湖上迅速崛起一个人物,人称黑蜘蛛,却是个女人,杀人时从不手软,且格外残忍,必叫人肢体不全,身首异处。相传,黑蜘蛛老家在泰县,早年好像为了个男人跟家里人不对付,她母亲因此得病,后来,她痴恋的男人背叛了她,才恍然觉悟,想好好孝顺母亲,谁知,她母亲却突然死了,据说死的时候就在她眼前,倒下去就没起来......” 兰灵儿静静的听着,听着,心情变得格外沉重,可怜的魏娘,爱情和亲情,遭受双重的打击,难怪,难怪她的眼里荒漠无边。 世人所重视的两大情感,全都弃她而去,夺去她的柔情,夺去她的雀跃,痛苦的沉重,压在她花样的年纪。 或许从此以后,她都不能再陷入爱情,都不再相信爱情了。 难怪,难怪她提起母亲来,有那么沉重的悲!刚才说起兰李氏关心她,却又带着难得的欣喜。 兰灵儿皱着眉头紧紧揪着衣领,鼻子一酸,猛地吸一吸,嗡声说道:“加快速度,我们,回家!” 回家! 夜天深海般的目一片平静。 作为男人,他的心里没有这么多敏锐的触感,但是他全明白兰灵儿的感觉。他想问问魏娘的武功得源何处,但此刻,也不愿多言了。 天蒙蒙亮时,马车停在黄泥村。回到篱笆墙,魏娘已在屋檐下安坐,神态适然,身旁摆着一个小方凳,手下的人半跪在侧伺候。 姚青梅瞪着眼看这突然出现的女人和她身边突然出现的属下们,怎么这睡了一夜,情况好像有变? 兰李氏正忙忙碌碌穿梭于灶房间弄饭。 魏娘端着茶碗一边慢慢喝茶,一边贪恋地看着兰李氏。 母亲也是这般忙碌,身形也是这般裹在粗布麻衣下,连发丝,连走路的影子,都很像。 要是母亲还活着,该多好! 心口的疼痛再次涌上来,眸色一黑,她不敢多想下去,忙端着茶碗一饮而尽! 篱笆门推开,兰灵儿笑着走进来,脆声喊道:“姐姐!” 魏娘淡淡的微笑着。 姚青梅奔到她身边,看她谄媚地朝人家笑,却好像根本没看到自己,不由撅撅嘴,自奔到檐下,扑通坐下,没好气的瞪着她。 “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兰灵儿晃动着圆圆的脸颊跑到魏娘身旁,自她腿旁席地而坐,仰头看着她。 魏娘也看着她。 大眼睛虽是含着笑意,却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心疼,好似一个长者在关心自己。 自己心里沉沉压抑的痛,便就亲生父亲亦难以察觉,每日近旁的手下们尚且不能解其全部,而初识的这位小姑娘,却好像极了解她,懂她,善待她,呵护她看似强大实则脆弱的心! 第100章他最好看 抿抿唇,逼退鼻头蹿出的酸楚,笑着说:“还是灵儿最好看。” 兰灵儿哈哈一笑,偷眼看看踏入院子站在不远处的夜天,伸手指指,悄声说:“其实是他最好看。” “哦?”魏娘淡目如波,扫向那个颀长的人影,目色如海,幽然深长,“你同他,已两情相悦?” “啊?喔,”兰灵儿抠抠手指,小声说:“姐姐,小点声,我,我是挺中意他的,但……但是……他……” 魏娘垂眸:“他还未表白心意?” 兰灵儿嗡声嗡气,“是没有明说啦,不过,不过……”,衣角被她捏在手里下死力气抠,虽然他没明说,可是抱都抱了…… 魏娘却是一叹,低声道:“依我看来,他对你是有情的,只是,若你明确了身份跟在他身旁,怕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姐姐,我能招来祸端,不一定因为是站在他身边的人,我还……很能''惹事''……在你来之前,都是夜天护着我,现在你来了,能不能……” 她的目流露诚恳,充满期望地看过来。 她想招揽我。难道是那位夜公子的意见? “姐姐,夜天说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兰灵儿见魏娘似在思考,不想她过多犹豫,继而说道:“姐姐让众姐妹们不要伤害他,为何不能助他?若他能重回高位,担起更大的责任,天下百姓岂不得遇良主,更加安定?” 她说天下百姓…… 她的小脸上满是诚恳,难道她也知道夜天的身份了?若是知道,难道不怕他身后的腥风血雨? “你已知他身份?你不怕么?”魏娘探寻而问。 兰灵儿看看院门外的小屋,夜天已回去了,虾皮和远子立在屋外头,娘亲和姐姐在灶间忙活,炊烟漫漫,晨曦媚媚。 “我猜,他的身份一定贵不可言,他的对头是丞相,还可能是皇帝,他能令姐姐你发令勿伤……我猜……可是,我也怕的,怕我们不够强大,那些坏人,本就无心,害起人命来毫不手软,可是我们是人,有人性在,需重重盔甲尚能武装一二,冲破奸邪,姐姐,你能明白么?” 听了这一席话,魏娘心中震荡不已,这委泥于草屋土院里的小女子竟有如此心力! 她猜到了夜天强大的背景,她清楚要面对什么人,可她没有退缩,她想要武装盔甲! 我,也可以是她的盔甲其一! 她说的对,既有如此见识,她能出现在世人眼里的,绝不仅因为是站在夜天身边的女人! 魏娘再看她,便带了对等的敬意。亲自倒了碗茶,端到她嘴边,温声说道:“你能瞧的上姐姐,姐姐三生有幸焉!” 兰灵儿目色大喜,端过碗来,咕咚咕咚喝上茶,抹一把嘴,笑道:“姐姐,你同意了?” 魏娘含笑点头。 兰灵儿仰身哈哈大笑,把个碗掼在地上,蹿起来,绕着院子兴奋地跑,一边振臂高呼:“嗷嗷嗷,姐姐同意喽!姐姐同意喽!哈哈——” 她如此兴奋还是头一次见! 姚青梅翻着白眼看她,好,好,好,有了“新人”就不要旧朋友,合着我自己在这受冷落! 兰李氏笑眯眯搬了方桌放在檐下,见女儿如此欢脱的样子,心里也很高兴,“同你魏姐姐说了什么悄悄话,这么高兴?” 兰灵儿笑的嘴合不拢,大眼睛看向檐下,忽地一个忽闪,一道光闪过双眸,棕灰色的茅屋外檐下,雨廊上头,魏娘笑呵呵站起来帮娘亲搬弄桌子,娘亲则笑眯眯看着她,同她说着暖心的话...... 魏娘没了娘亲,不如我再还她一个! 打定主意,满心欢喜的跑过来,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停不了,圆圆的眼睛光芒四射,一手拉着娘亲,一手拉着魏娘,又一仰头大喊,“姐姐!” 大丫自灶房里露出半颗脑袋。 兰灵儿喜滋滋的招手:“姐姐,快来!” 大丫疑惑地过来,手里还拿着烧火棍。 魏娘淡笑着看着这一家人,土布,襦裙,衣襟间皆是小心翼翼与善意...... “姚青梅,你也过来!” 听她终于注意到自己,姚青梅嘴巴一咧,喜滋滋地站起来。 兰灵儿圆睁了双目,将她们都拥到自己身边,充满感情:“姐姐,娘亲,青梅,今日我为你们介绍家里新的一员,就是这位魏娘姐姐,她的母亲没了,我想让她认娘亲为母亲!” 姚青梅看着她,第一次没有翻白眼,虽然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可兰灵儿赤城的目,热切的表情,能令她感觉到澎湃的感情激荡。这丫头,一向是个热心肠的,不是么?! “哦......”兰李氏乍听下,目中一滞,轻轻发出一声惊叹,忙执起魏娘的手,拉着她四下里审看,眉宇间凝着:“也是可怜的孩子啊。二丫说的好,就让我当你娘吧,家里虽然简陋,一家人团团聚聚,一起好好过日子,总能把日子过好,你可愿意么?” 魏娘惊中带喜,心中一点点的期待慢慢升起,母亲,与母亲相处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她快忘记了,不是记性不好,是她不愿意记起来,如今手被兰李氏温暖的手攥着,对方还诚心以待,她心里又慢慢有了期望了。 母亲,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样子,是不是你在天上的安排? 母亲,母亲...... 魏娘的眼睛渐渐溢出泪水,反转了手,用力攥住兰李氏的,嘴里喃喃吐出一个字:“娘......” 便这一声“娘”,直叫檐下的四个女人,全都泪湿衣襟! 兰灵儿极欣慰地边流泪边笑,她盯着魏娘的泪看,眼里含着惊喜。 知道流泪便好,说明心还是热的,还是热的! 兰李氏在大年初一又收了个女儿,特别高兴,忙着进灶房,又炒了个菜,魏娘却抢过大丫手里的烧火棍,跟在娘亲后面,亦步亦趋。 兰灵儿脸上的泪一滴滴落下来,面上却带着笑,伸手拥着大丫,牢牢抱住她,不停喃喃:“真好,真好!” 饭菜的香气充斥在小院里,一盘盘精心炒过的菜蔬搬上饭桌。 兰灵儿扬脖喊道:“礼物!吃饭啦!” 小屋的门却没有动静,虾皮跑过来说道:“军师要在他的屋里用饭,不打扰你们女人们聚聚。” “哦......”兰灵儿微诧异,怎么不出来吃饭了? 魏娘呵呵笑着,起身寻了碗筷,给夜天好好的盛出饭菜,交给虾皮。 复回身坐下,低声说道:“妹,他不和我们吃,是很正常的。男女不同席,我们吃我们的。” “哦。”兰灵儿隐隐猜到了,古人的规矩还是不能破的。他食不言寝不语,我们不讲究那个,哈哈,一桌子女人吃的不亦乐乎。边吃边叽叽喳喳的聊这聊那。 魏娘也由此明白,她们家现在不是农忙时节,冬季里的收入主要靠盖的大棚暖房里种植的提篮菜,提篮花。这能收入多少钱?就算干一个冬季,收入也不足几十两银子。 “娘,种这些东西,费时费力,我既成了您的女儿,便就让我为家里出些力,”转目朝影蝶说道:“取十张百两银票出来。” “啊?!”兰灵儿瞠目看着影蝶捧了一沓子银票递过来,“这,这,这......” 兰李氏吃了一惊,忙站起来推辞,“好孩子,切不可如此,我们普通百姓人家,一年有个十几两银子就够花了,千万收回去,不能要!” 魏娘故意板起脸:“女儿新入家门,自然得为家里出点力,除非你们根本不想要我这个女儿!” “啊,这这这.....”兰李氏结巴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看向兰灵儿。 兰灵儿笑眯眯拉着娘亲坐下,亮闪闪的眼盯着银票看了又看,嘴里的口水咂摸有声。 只听她说:“姐姐,原来你不止功夫那么厉害,赚钱的本事也厉害,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银钱,直接亮瞎我的眼!” 姚青梅捂嘴噗嗤一笑,再次翻了个白眼。 在堂屋里男人桌上用饭的虾皮也翻了个白眼,抄桂大户家里时,那金银还数的清么,她竟一文也没说要给她分点,这次人家拿出千两银子来,就亮瞎眼了? “姐姐,我算了算,去县里开个店铺,可能得花个百八十两银子,我的心愿也没别的,就是给家里开几个店铺看着,让爹娘一年都衣食有济,这一千两,我先拿着,看能花多少,能赚多少,看能不能给姐姐翻倍的赚回来哈哈。”兰灵儿爽朗一笑,将银票尽数接着,揣入怀里。 兰李氏脸唰的红了,急着说道:“二丫,怎么能要你姐姐的钱,这孩子,又淘气了!” 魏娘却哈哈笑道:“娘亲,不要担心,没听妹妹说么,她要成倍的给我赚回来呢,女儿这钱给的值当。” “是...么....能,能赚回来么....”兰李氏隐隐约约也知道些二丫的变化,对她说的话开始倚仗和相信,但仍有些犹疑。 第101章 花银子 赚银子 “能,不瞒你们说,我这里有两个方子,一个做豆腐的方子,一个做米粉的,据我所知,做米粉的在县里可不多......” 兰李氏一喜:“人家肯给咱们方子,那是十分信任咱们了,二丫,回头好好谢谢人家。” “知道,知道。”兰灵儿忙着往嘴里又塞了块肉,“吃过饭,我们一起去县里走走。” 早饭过后,篱笆墙外走动的人多起来,土布麻衣们脸上带着笑,带着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笑,走动着,相互打着招呼。来找兰李氏串门拉呱的妇人们一波一波的涌来。 兰灵儿带着她的朋友们与父母拜年后,便浩浩荡荡乘着马车往县里走来。 县城里的人看着多了很多,纷纷带着笑,带着热气的小食摊子竟还在营业,往日根本不敢露头,需绕远路绕过的桂大户的门前,聚集着几个老头,围在一堆箩筐面前,围在小食摊前,一人端一碗云吞,听居中的篾匠讲述一个个拍案惊奇的故事。其中就有连翠山的英雄大破桂大户的传奇故事,更有一个小丫头虽不甚露脸,其实聪明伶俐智计无双,在这场英勇事迹中多么多么厉害。 听的人啧啧赞叹,也有人表示怀疑,只是云吞摊的老板竭力表示赞同,他还讲了个故事,他的女儿英子就是被一个女孩所救,那女孩的形容面孔,与篾匠口中所述,一模一样呢。 兰灵儿笑眯眯站在不远处听着,只是奇怪米粉摊的老板为何不卖米粉了?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问问,虾皮走过来说:“军师要去县衙,我们去送他,你们小心点,不过,有这....女魔头....在,你们也不怕,嘿嘿。” “哦,去吧去吧。”兰灵儿摆摆手。 魏娘见兰灵儿一直盯着云吞摊看,笑眯眯走上来:“怎么了妹,又饿了?” 兰灵儿咽口唾沫,说道:“这摊子的老板却是老相识,想过去拜访拜访。” “走啊,咱们都吃上碗热乎的云吞。” 这边篾匠正说的眉飞色舞,梦见得迎面走来四五个女子,当中一个,圆眼睛,花瓣嘴,今日却不是羊角辫,似少女般做了垂肩发的,不是二丫是谁?! 他大喜着站起来,话头堵在喉头,眼里期待着要喊她的名字。 “篾匠叔,近来好么?”兰灵儿就云吞桌旁坐下,笑眯眯接口。 “好好好!好的很!”你家带着我家赚钱,怎么不好!他高兴的回头扯一把愣住的云吞老板,“愣着干啥,赶紧下云吞去!” “是了,是了!”云吞老板呆愣片刻,急急离了人群,手忙脚乱地整起锅灶,慌乱中还掉了个云吞。 篾匠诧异道:“怎么了你,手脚不是挺麻利么?慌什么的?” 云吞老板将水烧开,下了云吞,脸上带着激动又拘谨的笑,将手往围裙上擦了又擦,小心的躬身到二丫面前,“姑娘回来了。” 篾匠瞠目结舌的看着,瞧这意思,这老哥们认识二丫。 蹭!他脑里闪过一道光,这老哥们说一个丫头砍了桂门子,救了他女儿,莫非!莫非就是二丫?!我,我,我的老天...... 兰灵儿正仰着头回答云吞老板的话:“是哩,是哩,大叔,你怎么不卖米粉?你的米粉超级好吃啊。” 云吞老板又一躬身,拘谨的笑笑,说道:“米粉方子既已给了姑娘,老汉断无再经手的道理,老汉必不与姑娘争抢口食。” 哦,兰灵儿明白了,他是怕与我产生竞争!好个老头!我也不能让你失业啊,云吞很多人都会做,米粉却不是,从业的少,竞争少,获利也大。 她机灵地冲魏娘一眨眼,自怀里掏出银票来,笑道:“姐姐,瞧着没,妹这就开始花银子了!” 魏娘但笑不语。 只见她站起来,冲云吞老板一个鞠躬! 骇的对方大跳着往后躲藏! 兰灵儿笑眯眯说道:“大叔当的起晚辈这一拜,大叔舍弃米粉方子,只给我用,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当下自银票里掏出三张来,递过去,“大叔,这是三百两银子,交给你,去寻个店铺,开个米粉铺。” 什么?!米粉老板彻底吓住了,三百两!三百两随随便便就给我了?! 篾匠和周围的两三个老头均同他一个想法,心头骇的不行!篾匠虽隐隐约约知道,二丫以前赚银子就颇邪性,现在这豪气的手法,也很邪性,不过,是她的路子啊! 他忙伸胳膊肘捅一捅米粉老头,说道:“瞧你吓这样子,你以为给你这银子让你胡败乎?还不快拜见你东家!” 东家?哦,对对对,这才是正理啊,能有一个自己的铺子,是他多年以来的梦想啊!如今还是恩人给的铺子,自己就给她做工,别说做工,就做牛做马,又何妨! 当即扑通一下跪倒,呜呜哭着接过银子。 轮到兰灵儿骇然,要去扶他,扑通,扑通,谁知,他身后的三个老头全跟着米粉老板跪下了,其中一人讪讪抬起头,说道:“女菩萨,我们几个老哥俩平日里处的好,想......想在米粉店帮个工什么的......” 兰灵儿大喜,连帮工都一并解决了!忙伸手去扶米粉老板,“大叔快点起来,大叔,寻铺面,开米粉店,都一并你说了算,你就是掌柜,我只出钱,不出力,得了利,分给我两成即可。” 米粉老板大大推辞,说什么也要求每月只拿固定工钱给他就行,不要参与分成。 兰灵儿与他细说道理...... 良久,众人才欢欢喜喜地达成共识。 姚青梅和魏娘端坐桌旁,看着兰灵儿片刻间花出去了三百两银子给了一堆老头。魏娘是没说什么的,这个妹妹如果是老头嘴里传出来的女英雄,那她做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只姚青梅嗤鼻翻眼的暗骂她败家半天..... 老篾匠两手揣在袖里,笑呵呵站在旁边看,三百两银子的确亮瞎人的眼,可丫头这么安排,定有她的道理。 “篾匠叔,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锦上添花么?” 丫头突然看着他笑,老篾匠一愣,“啥锦上添花?” “篾匠叔卖提篮花,提篮菜,绣娘在店里刺锦,所谓锦上添花,”兰灵儿笑着又掏出三百两银票出来,想也不想递过去给老篾匠,“这是给你您的,回头您就说是您的钱,去我们家同我爹一起,搞个提篮菜的店铺吧,春日就要到了,你们的菜长得更快了。” 老篾匠彻底呆住,丫头无论干什么事都异于常人,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小英雄! 楚玉如身份特殊,此时不便抛头露面出来开店,交给老篾匠最好了,在家里种好了,只管提到店里来就是,也不需多大地面,有个容身的地方就好。多余的银两,或许可以带着村里的人一起致富呀。 这样一下就有两家店了,都引给爹娘和姐姐,那么家里的收入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兰灵儿十分欢愉地重坐回桌面上,神神秘秘说道:“你们就瞧好吧,我们只管坐收银子就好了,提篮菜我们是桐川独一份,不过,米粉肯定收入排第一,米粉老板的米粉啊,超级无敌好吃,桐川独一份,便就鹿州,我也没见过这样的铺子,连摊子都没见过!” 鹿州? 魏娘的眼神变得幽深,她就是接到来自鹿州递出来的消息,要她去杀了夜天等人,那个什么丞相,连身份掩饰都懒得做了,要么说明他实在狂妄自大,要么就说明他根本就不怕,不在乎。 若他知道,我与她,已结成姐妹,更与夜天达成相助相扶的共识,那匹夫,会怎么做呢? 得问问影蝶,有没有把父亲转出来,有没有...... 等等! 将父亲转出,这个事.......!万万行不得!若父亲一动,对方必知晓我事未成!没有我在,他们若想劫了父亲,那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魏娘再也坐不住,蹭地站起来! 兰灵儿惊然看着淡淡然的魏娘,突然脸色大变。忙也跟着站起来,注意她的动静。 哪知魏娘却突然温婉一笑,摆摆手,复又坐下,说道:“瞧我这一惊一乍的,刚才以为见到个熟人呢,原是看错了,吃,吃云吞。” 呵呵笑着,把端上来的云吞碗挨个推到她们面前。 “哦,姐姐,趁热吃吧,有事咱去县衙商议。”兰灵儿正色说道,埋头扒拉碗里的云吞。 魏娘点点头。 影蝶却是知道殇主的,她必定担心自己的父亲了。 云吞很快吃完了,与摊主告别后,兰灵儿便带她们往县衙而来。 影蝶悄悄拉了魏娘落到后面,压低声音说道:“殇主,可是有事?” 魏娘脸色微沉,“不错,去通知姐妹,不可动我父亲,只隐在暗处保护即可。” 影蝶面露担忧,“只怕我们的人已过去了,要不,属下亲自去一趟,八百里飞骑,许是能赶上。” “好。” 影蝶即刻抽身要走,猛然想起什么,忙说道:“殇主,她们为何去县衙?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魏娘摇头,却微微一笑,“这桐川的县衙怕是我这个新认的妹妹家开的呢。” 第102章坐轿子的张光祖 “啊?”影蝶吃了一惊,这土丫头有这等本事?竟敢占人家衙门?但殇主说没事就没事了,当即飞身前去泰县,去魏娘的老家,寻径救父。 至县衙门口,众人通报进去,虾皮和远子迎出来,边走边说:“军师正同虞武商议事情,现在进去还是去偏厅候着?” “哦,他们既然有事,我们去偏厅一坐。”男人们之间聊天,或许不想让女人参与,公务衙门之地,该怎么做,她还是很清楚的。 姚青梅边走边四处打量,这丫头竟能随意出入衙门重地,莫非,她真的是有点本事的人? 魏娘转目看着兰灵儿,目色却有些复杂,这个干妹妹找的夫婿是一顶一好的,就是....就是待他身份复明,以后她等待他的日子,怕是要很多很多了...... 正堂议事厅大影壁后的侧厅,虾皮给各位女眷倒了茶,“几位委屈一下,这里没有女婢,我是个粗汉子,泡的茶不知能不能入口。” 没有女婢就对了,兰灵儿笑道:“虾皮叔辛苦,茶定是能入口的。” 虾皮挠挠头,憨笑一声,“还是得请个女婢过来帮衬。” “别!” “不用!” 两道声音?兰灵儿转目看过来,还有谁同她一样,不想添女婢的呢,却见扇门打开,夜天负手走进来,眉眼间从从容容,向她看过来。 “夜天!”兰灵儿高兴的站起来,几步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这么快就过来了?” “总不能让你等。”夜天垂眸微笑。 姚青梅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牙缝里酸水一个劲的冒,瞧这俩人,这才几刻钟没见,又腻歪上了。 魏娘的眼里却闪过欣慰。 “夜天,前头没什么事吧。” “嗯,先坐下说。”夜天避开女人们待的圆桌,走向正位坐好,指指西侧座位让兰灵儿坐下,淡淡的目瞥向圆桌。 姚青梅一惊,面露惶恐,手不知该往哪放,他这意思是不是让我们离开啊,慌乱的目去求助魏娘,却见魏娘神色淡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中稍定,紧挨着她坐好,垂着脑袋猛喝着不甚顺口的茶。 “鹿州传来消息,我们走了后,京里便来人带走了张光祖。”夜天缓缓说道。 一听张光祖的名字,姚青梅竖起耳朵使劲的听。 “哦?他们要带他入京审问?”兰灵儿问。 “如果是这样,该头戴枷锁,脚配镣铐,怎么会坐着轿子走?”夜天目色暗沉,“京里来了个小三司推事,到鹿州后听说张太守已死,也没多难为秦霄,只是带走张光祖,一离开鹿州城内,入了泰县地界便坐上轿子,一步三歇,听说,至今仍在泰县的蹄口镇停滞不前,整日酒肉,逍遥的很。” “可恶!” “啪!”竟是姚青梅一拍桌子站起来,面色因发怒涨的通红。 兰灵儿站起身,面色沉重地走到她身旁,温声安慰:“稍安勿躁,我们一起努力,总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姚青梅气息沉重地坐下,耷拉着脑袋,鼻孔兀自喷着粗气。 “这泰县是个什么地界,张光祖堂而皇之在那里住下,莫非是他经营的老巢?”兰灵儿皱眉道。 夜天淡目再次瞥了眼魏娘。 只见魏娘放下茶杯站起来,说道:“公子是想让我跑一趟?” 兰灵儿圆目看着他们,喔,还忘记魏娘的老家在泰县了。 “你可知泰县情形?”夜天沉声问道。 “不错,”魏娘眉目淡淡,“泰县最大的匪徒,龙虎帮的帮主赖虎头就盘踞在蹄口镇,一整个镇子并周围十几个村子都是他的地盘,与县衙分庭抗礼,鹿州张太守装聋作哑不予理会,他们是一脉的。” “选在这个地方停留,显然他并不想入京,那京里的官员呢?”兰灵儿问。 “也滞留在蹄口镇。”夜天说道,“张太守已死,他们还敢强留京里的人,张光祖后头是谁在撑腰?” “我还是亲自去一趟,”魏娘淡淡出声,转向兰灵儿,“妹,自入你家,姐没什么像样的礼物,就为你除掉张光祖做见面礼吧。” “不,”夜天却突然站起来,“要张光祖与他幕后之人勾结的口供,要那人与匪徒来往的凭据!” “公子确信朝廷会看这些证据?” “会!”夜天双拳忽而紧紧攥起,眉间浮现黑云,“他们从不用心,只用眼!” “……好!”魏娘微愕。 想了想,看看夜天,又看看旁边立着的棕色头巾,嗫嚅一下,还是开口道:“恕魏娘直言,公子身边的人……虽为英雄,实则……草莽,将来立世,恐留人以柄……” 兰灵儿忽地一惊,魏娘说的对,连翠山的人身份还是“匪”…… 夜天却扬手道,“我已想到这点,适才命虞武将徐青峰一伙全部入正籍,充斥衙门作护卫,衙役。” “好!”兰灵儿喜道,目光又露出灼灼崇拜看着他,想的真周到啊。 魏娘“啪”一抱拳,“既如此,魏娘去也!” “好!”夜天只应了一个字。 魏娘打个呼哨,身形掠走,片刻消失在堂中。 兰灵儿急赶两步追过去,看看浩渺遥远的空际,目露担忧,“魏娘姐姐一个人去,不知能不能与敌抗衡,也不知泰县到底多少匪徒……” 夜天长身移动,立在她身后,温声道:“灵儿,以她的功夫,只存在想与不想,断无不成功的道理,我这么做也是想考验考验她,毕竟,我们对于她的事,都只是听说……” 圆圆的眼睛回首过来,诧异地忽闪,“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夜天无奈,大手抬起来,落向她的脑袋,轻轻揉揉她的额头,磁性的声音,低沉温柔,“莫怪,我是男人啊,总不能像你们女人一样,感情用事?” “你说我感情用事?”圆眼睛忽闪忽闪。 “……呃,用词不当,是,多愁善感?”夜天垂目,眉目间尽是宠纵。 “我的确有些担心魏姐姐。”兰灵儿撅着嘴支吾一声。 姚青梅坐在凳子上着急的很,两手往腿上搓搓再搓搓,她很想说句话,可夜天怎么还不走呢? 不管了!魏娘都走了,再不说,没机会了!咳咳!她猛力咳嗽几声。 果然,兰灵儿自夜天身前探出头来,看向她,“什么事?” 姚青梅见夜天并没转过脸来,不由松一口气,“那个,魏娘应该不会杀了张光祖吧,我想有很多女人像我一样想亲手杀了他!” 原来她是为这个,微叹口气,温声说道,“魏娘心中有数的,我们只静待她消息吧。” 目下也只能等了。 夜天却不想等了,他低头说道:“我去前头,商议征衙役之事,你乖乖待在这里,晚上我送你回去。” “哦……”大眼睛带着求知看着他。 夜天微笑,却缓缓俯身,与她耳旁低语,“借征衙役事扩张兵丁,为我所用也。” 兰灵儿目色一瞬闪亮,心中澎湃激动,他想要站起来,想要夺回以前的东西了! 夜天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微叹,到底是个与众不同的丫头,谈及兵事,不仅没有丝毫慌乱,还目露兴奋! 桂壮实既派了魏娘前来,是打定主意要我死,我夜天岂能坐以待毙! 他伸出两指轻触到她脸颊上,缓缓摩挲,低叹道:“唯其是你,还有谁能站到我身边呢?” 啊?啥意思?兰灵儿目露疑惑。 夜天却长袖挥舞,离开侧厅了。 姚青梅摇摇晃晃站起来,晃到门口,“兰灵儿,你说这魏娘,能成么?” “……我也不知道啊。” “既不确定,你小情人为何让她去?” “……你没见到过,魏姐姐的功夫很厉害,非常非常厉害,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了。” “包括你小情人?” “……包、括!” “这可真没想到。”姚青梅提起裙子就要走。 “去哪?” “你不是说给我安排个新的住处?出去走走啊,要在这闷一天?” “哦……” 兰灵儿神思不属地跟她出去,县衙里也应了年景,廊下挂满红灯笼,素手扬起来,踮着脚尖去拨弄灯笼垂下的流苏。 院子里游廊出口下左右各有个方形的小花坛,花坛前面是座小茶亭,竹木所制甚是清雅,此处却是衙门后院,没有男丁走动。 阳光自廊外斜斜打下来,照在肩头,熨帖,温暖。 走着走着,姚青梅的背停下来,面色垂着,“我不走了,就在县衙里住着等魏娘。” “......好。”兰灵儿静静站在她身旁,静静陪着。 这个朋友,平日里大大咧咧,实则重感情的很,张光祖伤了她这一次,再想对爱情产生幻想,怕是难了。不相信爱情的人,心里一定很冷吧,就这么静静的陪着她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第五日,兰灵儿的米粉店铺都开起来了,魏娘还没回来。 在米粉店里帮忙的兰灵儿,实在没想到,也不愿想,功夫这么好的魏娘会出事。可她偏偏出事了,为什么?因为,除了绝世无双的功夫之外,魏娘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软,有人性啊! 第103章 魏娘 难得在年节开业的米粉铺子,涌进了很多食客,过年人都闲着了,今年又是个舒心年,其他的食肆铺子没有几个开业的,因此,米粉铺一片火爆。 便就其他食铺都开业,也阻挡不了这个火爆!因为,这家米粉,太太太太好吃了! 姚青梅和兰灵儿躲在后厨廊下,一人端一碗米粉猛嘬!鲜香浓郁的鸡汤做底,加了碎肉和青菜,香气直钻入鼻子,口水哗哗的流,吃到兴起,姚青梅大笑起来,拿筷子指着兰灵儿:“真有你的,真让你捞着了!” 兰灵儿很得意,“那可不!米线好吃,我早就知道了!” 出溜出溜,辣子红油,鸡汤鲜香,刺激着味蕾,欢畅无限,欢畅到她根本没听见前头的动静。 前头大堂,拥挤的食客队伍里混进了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黑衣女子,她看起来摇摇晃晃,虚弱的很,面色却凶狠异常,看着前头阻挡的人群,发狠地拿着木棍左挥右打:“都给我闪开!闪开!” 人群哗然,纷纷指责叫骂,“哪里来的乞丐,店家,还不打出去,搅扰我等清净!” 米粉掌柜忙出来查看,见是个女子,心生怜惜,她似乎想进店里来,忙让女儿英子去引她进来,领到柜台后,温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寻到鄙店有事么?” 黑衣女子狠狠皱皱眉,一把薅过他的衣襟,恶声道:“兰灵儿在不在?” 米粉掌柜见其凶狠,面色不善,却不肯轻易供出自己的小东家,恐怕给带来麻烦。 谁知,下一刻,大颗的泪滴却从黑衣女苍白的脸上滑落,连嗓音都嘶哑了:“快带我去找兰灵儿!” “好....好。”掌柜被吓住了。 英子早已跑到后厨廊下,焦急的喊道:“灵儿姐姐,外面有个疯女人找你,快来看看怎么回事呐?” 兰灵儿一口米粉还未吸入嘴里,红油辣在舌尖,含糊着问:“什么疯女人?” 英子苦道:“不知道......啊!”她一句话没说完,身子已被人撞开,黑衣女子跌跌撞撞跑来。 姚青梅忙站起来挡在兰灵儿面前。 兰灵儿将碗放到廊下栏杆上,瞠目看着来人。 黑衣女近身不得,急的大哭出声:“兰灵儿,殇主被人抓了,被人抓了,快去救她,快去救她啊!” “咳!咳!咳!”红油辣子呛在喉咙,好刺,好辣! 来人便是拼死过来寻人的影蝶! 坐在通往泰县疾驰的马车里,兰灵儿沉目相问:“影蝶,告诉我怎么回事。” 影蝶双目布满血丝,眉头紧皱,声音嘶哑...... 原来,魏娘早就吩咐她的人去家乡将父亲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却不料这一动,让敌人生了戒备,很快便知道兰灵儿并夜天还好好在桐川活着,魏娘不仅没杀的了人,还被收入麾下,做了兰灵儿的干姐姐! 敌让张光祖在蹄口镇停留,毫不掩饰,抛头露面,大吃大喝,是故意的! 魏娘一头钻进了人家张开的口袋。 本来,她艺高人大胆大,并不在意。可是,人家要捅,就往她心窝子里捅! 出现在张光祖身旁的人,不是赖虎头,却是新任龙虎帮帮主,姜书远。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儒扇纶巾,面目清秀,身旁的压寨夫人,没有一百也有两百了。 一个读书人,为何能捅到黑蜘蛛的心窝子里? 站在蹄口镇最大的客栈新来客栈大堂内的魏娘,见姜书远摇着扇子,一派仙气的站在那里,心里头,控制不住的突突的跳。 只见姜书远面色带着笑,缓缓收了扇子,迈着方步走到她面前,站住,抬起扇柄来,慢慢触到魏娘光洁的下颌,轻轻往上一抬,左右端详一阵,嘴里啧一声:“怎么也不知道保养保养,瞧这面皮老的,让人怎么下去手去?” 听这轻佻的声音,魏娘目色一厉,背后的黑蜘蛛鼓荡起来。 “哟哟哟,这就生气啦,”姜书远以扇掩嘴,咯咯一笑,“你呀你,还是那么耐不住性子,一点女子的贞德样儿都没有,枉费我疼你那么多年!” 姜书远很满意地看着对面的女子渐渐涨红的脸,你生气吧,越气越好,我扇柄上的毒,正要你生气才得以运行周身呢! “我呸!你还有资格生气?!可恶的女人,若不是看你有个文武双全名冠天下的舅舅风清大师,我会看上你?搂着你,我都嫌恶心!”姜书远怪吼一声。 魏娘再也耐不得,出手如电,一下便掐住贱人的脖子,一把将他举起来! 黑蜘蛛迎风大震! 试图靠近救他们帮主的匪众们,被这气流“砰砰砰”四下镇开,重重摔到客栈外面! “狗女人!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外面,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那老不死的爹立时就得给我陪葬!” 果然,此一言出,魏娘吃了一惊,手下的力道便弱了,任那贱人姜书远挣扎下来,她缓缓转身去看,客栈外面的街上,几个地痞正押着老父,老父的脖子上驾着明晃晃的大刀! 几日不见,父亲怎么越发苍老了,他的牙呢?刚才他对自己那一笑,牙怎么不见?是谁,是谁敲掉了他的牙齿! 是他,是他!是这贱人!我杀了他,杀了他! 她转过身来,目色赤红如电,如杀神莅临!雄厚的内力灌于掌心,大堂内的桌椅,无风自动,开始在原地打着转。 姜书远知道,这一掌若使出去,别说自己得变成肉泥,这新来客栈都得成为废墟,他忙举起双手,怪叫一声:“还不发作,更待何时?!” 就见魏娘红涨的脸突然紧皱起来,额间青筋暴露,嘴唇渐渐由红颜变得青紫,真气萦绕的掌心,丝丝黑线沿着臂膀,似一缕缕长蛇,扭扭曲曲,蜿蜿蜒蜒地蔓延出来! 是毒,我什么时候中的毒!? 众人惊骇地看着有如杀神降临的黑蜘蛛真的变黑了,一头栽倒在昔日负她的恋人,如今龙虎帮帮主姜书远面前! 她的父亲,也顾不得救! 她的部下,也顾不得护! 她的任务,也顾不得完成了! 她的身躯,被负心人捆绑起来,像烂稻草一样,被踢了好几脚,也顾不得睁开眼去杀了他! 影蝶她们发疯般往里冲! 数不清的刀剑都往她们面前袭来!围住她们的怕有几百敌人! 姜书远欢喜怪叫着蹿上高桌,挥动着手臂鬼吼:“都退下去,再敢妄动,你们就再也见不得黑蜘蛛了!” 影蝶大骇,不得不停下来! “噗!”一贼人扑身一剑,砍在她背上,钻心的疼痛钻入眉眼!她犹自瞪大猩红的眼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殇主!克制不住的泪,一滴滴滚烫的流下! “快去桐川,去桐川找夜天,找兰灵儿,把他们给我带来!”姜书远狞笑着,荡漾着,得意狂放! 只要完成了这单生意,桂丞相许诺他做泰县县令呢!我姜书远就算没有功名,也能做的了县令,还有如此多徒子徒众!我怕谁?! “我们被逼出镇子这么久了,还不知殇主现在怎么样了,多在那泼才手里一刻都会让殇主无比恶心!”马车里,影碟痛恨地说道。 兰灵儿扶着她因马车疾行而不断晃动的身子,沉声问:“姜书远的势力,可能细说?” 影碟慢慢抬起头,睁着赤红的眼看着她,看着对面的女孩,只有她,只有她可以救殇主了! 兰灵儿没有忽略她慢慢转成黑雾的瞳仁,心中一寒,顿觉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影碟抬手向她掐来! 兰灵儿大骇忙跳来身子隔挡! 还真让她挡住了!影碟一招失手,大喘着气又扑过来! “住手!”一声清喝,兰灵儿已然抓住她手腕,一个擒拿动作,别住了她。 能抓住她,一则得益于她本已受伤,二则马车晃这么厉害,根本不稳。 “影碟!为何要制住我?你是怕我不会去救魏姐姐?若是如此,我何必过来呢?” “咳咳!”影碟狂喘几口气,梗着脖子说道,“万一,万一你被姜书远给吓跑了,殇主怎么办?你若真心来救,为何只你独自一人前来?夜天呢?” 兰灵儿皱眉,松开手,仍坐旁边扶着她,“夜天不是在后面马车跟着我们么?” “胡说!”影蝶嘶哑着大叫一声,“胡说!我亲耳听见,你们约好在蹄口镇就分开!” “是要分开啊,我跟你去救魏娘!” “你?你会功夫么?除了那个夜天,谁也救不了我们殇主!” “那要是拿我换呢!那个姜书远不是点要我去?!” 兰灵儿激动之下脱口而出! 影蝶一愣,混浊的眸子闪着泪光,怔怔看着兰灵儿。 “夜天自有他的去处,只是,这场交锋,我们要赢,必须知道姜书远的特点!” “特点?” “对,影蝶,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影蝶艰难地吞咽口唾沫说道,“姜书远原来是个秀才,几次不中,在蹄口镇摆了个书画摊,因他字画上颇有几分功夫,在当地小有名气。 那个时候我们殇主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站在人群中看他作画,竟被他选中,交给她一副画,却是鸳鸯戏水图……,殇主痴心纯良,鉴于他的''才华''当时已就心动。 可是!可是!……咳!咳!……可是,殇主如何得知,那姜书远当时已加入泰县龙虎帮,为提升帮内地位,急需提升自身武艺,因他以前去京里赶考时得知世上武功,属风清大师最顶级,还是皇子的御用师傅。 这个功利至极的小人千方百计打听风清大师的隐秘,终于得知大师有个嫡亲的妹妹,就是我们殇主的母亲,于是……他蓄谋接近殇主,见殇主沉沦在他的感情伎俩下,就不断试探,企图通过关系让风清大师收他为弟子。 可风清大师何等人物,一眼便堪破他居心不良,因此劝殇主离开他,殇主的母亲也劝她离开那个男人,可她却执意不听,以致……以致……” 第104章 破解 影蝶大口的呼吸着,似乎魏娘的痛,感同身受般袭击在她的身上! “以致魏姐姐的母亲因此离世,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刺激?“兰灵儿目色沉重。 “这确实沉重打击到了殇主,可若姜书远是真心的,我们殇主也不至于戾入脏腑!姜书远被风清识破后屡次欲得到殇主,都被殇主严词拒绝,一定要等到成亲之夜,这个奸邪小人见没了利图,岂肯娶了殇主?当着殇主的面与另一女人……苟且!更出言侮辱殇主的母亲! 殇主……一怒之下,戾气攻入脏腑,性情大变,至此江湖上才有黑蜘蛛的撅起,殇主确实杀了很多人……但,都得是她亲自考验,的确是该杀之人!“ “好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兰灵儿啪地一拊掌! “姜书远不知用了什么邪佞手段竟当上了龙虎帮的当家人!还让我们殇主中了毒!”影蝶说道恨处,气得身形发颤,面色暗紫,情绪激荡,毫不怀疑,若她可以,必要将姜书远碎尸万段! 兰灵儿怜惜地抚抚她的背,不断安慰,“我们要赢他,我们一定赢他的!虽然你不愿提起他,可是,他龙虎帮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还需告诉我!” 影蝶猛地灌了口水,平复几息后,说道:“我本想着只借助夜公子的力量把殇主先救出来,可,听你的意思,是要奔着这龙虎帮去,那我们殇主……” 兰灵儿猛握住她手,说道:“你放心!魏姐姐一定没事!实话告诉你,夜天已先一步骑马去了!后面的马车是个幌子,姜书远的人一定跟着咱们呢,有我在,他就不会太多疑心,但是——” 兰灵儿话锋一转:“龙虎帮在这样一个奸邪小人的带领下,必为祸一方,却是我们不愿看到的!夜天会救魏姐姐,也要拿下姜书远!” “啊?要杀姜书远不容易,灭龙虎帮就更不容易了,这龙虎帮最大的特征是全民为兵!” “全民为兵?” “是,他们不像其他山寨,有统一的服饰区别,整个镇子上,随便走动的人,与普通百姓无异,可不定就有个帮众混在里面,这也是龙虎帮得以长期存于世上的原因,总不能把整个镇子,连带几个村子都屠了吧。” “原来如此。哼,这贱人到底有点脑子,”兰灵儿冷笑一声,“到时候,我们把他的脑子挖出来!当面撒了!” “啊?喔……”影蝶轻咳一声,怎么这小姑娘也是个有故事的?戾气好像不输殇主…… “我就不信无法区别,他们賊众之间总得相互认得吧?”兰灵儿说道。 “或许他们之间有暗号可以对。”影蝶皱眉,就是啊,他们之间怎么相互识别? 兰灵儿却已掀开车帘,对驾车的大江大浪说,“让兄弟们行动!” “得唻!”车帘外,大江大浪朗声应道。 影蝶诧异问到:“什么行动?这里还不到蹄口镇啊。” 兰灵儿微微笑着,抬手摸着下巴,“不能到人家家门口才想起来要去备礼,总该提前准备,龙虎帮声名在外,远近的汉子要去投靠,这是很正常的事,蹄口镇的龙虎帮很快就会知道,有几个年轻人非常想加入他们呢。” 影蝶转转眼珠,明白了,“你想让他们打入内部?这也来不及啊,况且一踏入蹄口镇,他们就得被跟踪起来,想干点什么,人家都会知道,就算他们信了,想加入龙虎帮,还得层层筛选,一时间,哪来得及?打草惊蛇可怎么办?” “影蝶,相信兄弟们,他们有办法的。”兰灵儿不再过多解释。 兄弟们根本不担心打草惊蛇,只要有蛇,他们即刻拿住他,总要寻得沟通之法,任谁也跑不了! 可是她们呢……,兰灵儿心里却有些沉重,因为刚才大江已喊了声:“蹄口镇到了!” 见姜书远这样奸邪之人,以一己之身迎敌,她莫名有些紧张! 马车入了蹄口镇,影蝶也沉默起来,脸色更加苍白! “嘚嘚嘚!”马儿踏地的声音,有节奏地敲击在二人的心上。这声音沿着青石板路渐渐蔓延…… 行了两刻钟,并无人阻拦,兰灵儿正要掀开帘子看看,猛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壁差点撞到她鼻子! “怎么了?!”沉声问外面大江大浪。 “姑娘,到了,只是……打开车帘看看吧。” 咦,大江大浪还从未这样的语气,带着惶然的语气同我说话。 兰灵儿拍拍影蝶的手,示意她安坐,抬手掀开前门帘! 却是镇子街口,很多人堵住马车去路,背着身,面向一座高大的石门楼,脑袋仰着指指点点,神情不一。 兰灵儿略往外探探身,探出车厢,沿着人群的视线往上看。 “啊!”猛得,一声短促的惊喝蹿出喉头,急怒,如利箭根根刺向她的心口!身子剧颤,噗通跌坐在车厢里。 影蝶不顾一切扑上来!越过兰灵儿的身躯,手脚并用往车辕处爬! 抬起头,看向石门楼高处! 人群指点之处,一女子高高吊在上面,残破的青色衣裙随风无力晃荡,脚上的绣花鞋失了一只,露出的脚面因长时间吊挂在外面变得暗红青紫! “殇主!!!” 影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嗓子应声劈裂!猩红的血涌上喉头! 魏娘被麻绳勒住腰身,脖子上系着绳套,整个人吊在门楼!眼睛紧闭着,面色青紫! 影蝶蹿出车厢,发疯般挤开人群,边哭边攀着石柱往上爬! 哪知她刚奔到石柱旁,就有人拦住她,不许她上去! 兰灵儿睁着赤红的目,看清那拦影蝶之人!五短身,络腮胡! 哼!你们自以为把魏姐姐吊在这做鱼饵好钓我们,岂不知,你们也是我们寻钓的对象!就怕你藏头缩尾不露面,如今你出面阻拦,岂不自爆家门! 一把薅过大江,激愤而嘶哑地说:“看清那出手阻拦的了么?!准是龙虎帮的!不动声色带离这里,问他们帮众的接头暗号,相互辨认的方法,不说就杀了他!!” “好!”大江答应一声,迅疾朝人群中摸去! 络腮胡出手一把推倒影蝶,拿出一杆缨枪照她胸口戳来! 冷不防脖颈上倏忽钻上一条手臂,络腮胡忙扭头看,是一黑脸膛的汉子亲热地揽住他,“兄弟,帮主传下话来,如今点子出头,有新的指令,咱们去那边巷子里细说于你。” 大江一边笑一边揽紧他,往后面巷子里拖。 “你哪个班舵的?”络腮胡诧异问,“帮主的传令兵里怎么没见过你?” “嗯嗯,啊,是,我刚来的。”大江不由分说,拖了他便走。 “哎哎,我这看守人呢,不能走!”络腮胡鬼叫一声。 “就一会儿啊,帮主指令不想听了?对个暗号吧!你先说我听听对不对。”大江故意诈他。 络腮胡奇怪地看他一眼,暗号?什么暗号?帮主传令什么时候用到暗号了?扭头朝石门楼看看,见那刚才冲过来的女人已爬到石柱半截了,他突然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怎么这么像调虎离山之计呢? 他突然回过头来,目露阴邪,抬手往大江后脑勺探去! 大江岂会给他碰到自己的机会,当即跳开身! 络腮胡眼里的光看着自己明摆着在看敌人!大江见离人群还比较近,仍不放弃,继续诈他,“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偷袭自家兄弟?!是不是因为你说不出暗号来,怕我同帮主告密说你是假的?!” “放屁!”络腮胡暴怒:“你才是假的!” “你放屁!”哪知大江更怒了,“我是帮主身边的人,放个屁都比你香,你敢说我是假的?!老实点,说!暗号是什么!” “什么暗号?!帮主什么时候用过暗号?!你别想诈我!我看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络腮胡忽然掉头就跑,跑向石门楼另一侧,大喊大叫! 兰灵儿一边注目看着攀爬石柱的影蝶,一边留意大江的动静!络腮胡鬼叫的声音分毫不差地传到耳朵里! 他们用的不是暗号!那是什么! 瞠目看去! 络腮胡鬼叫声落,石门另一侧呼啦啦涌进来一批百姓装扮的汉子! 只见他们见面后齐齐扒开后脑勺的毛发,迅疾地在络腮胡面前亮了一眼,转而,扑向兰灵儿! 十几步的距离! 大江大浪飞身去救已来不及! 兰灵儿边急着后退边使劲拍拍指指自己后脑勺,示意给大江大浪看! 他们行走江湖,不是个傻的,肯定知道刚才他们见面这一套动作,不用暗语,那就是身上有标志了! 大江大浪领会,拼命点头,一边往前扑!已与敌交上手! 可是,兰灵儿已被两个贼人擒住!双手扭曲地被别在身后,身子都直不起来!手腕处传来钻心刺骨的疼! “啊!”她咬着牙拼命抬起头,朝大江大浪吼:“快走!快走!记住你们的任务!” 大江咬咬牙,猛拍一下大浪,飞身撤走! 大浪仍留在原地拼力厮杀! 忽然,贼人中有人挥臂高叫一声:“都停手!不然杀了这个妞!” 大浪圆睁了双目,骇然地看着兰灵儿被捏着脖子提起来,悬在半空! 顾不得了,他啪地一下扔了刀,两手举起,放弃抵抗! “来呀!把石门柱上爬着的,和我手里的这几个妞全都吊起来!” 第105章 “好来,好来!哈哈!今日收成好啊!等把他们熬没脾气了,哥几个……嘿嘿……”贼人们狞笑着拖拽着兰灵儿至门楼下捆上绳索,拉动滑轮机关。 粗砾的麻绳紧紧勒在细嫩的皮肤上,勒住腰身,在平地已喘不过气,何况是吊在空中! 影蝶亦被抓住,吊起来! 大浪见敌势不可敌决定暂避锋芒,隐在人群中遁走了! 举目四顾,街面上除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再无人能救她们!影蝶紧紧拧住眉艰难地看了看兰灵儿,深叹口气,她这是何苦啊!就算她以身陷虎穴,又有什么用呢?殇主命在旦夕,救援再不到,万事休矣! 三个女子都被吊在石门楼,纵使那个黑蜘蛛罪有应得,可后来那两个女子呢?看着舍身救主,倒颇有些忠义。人群中有看明白的人,心里暗暗不平。 此时已近黄昏,吊着的绳索越系越紧,真要喘不过气了!脑袋昏昏地涨的发疼!我吊了才半个时辰便如此难受,那魏姐姐! 这帮杀才!对女人下手!特别是这个姜书远,对魏姐姐负尽心肠,又欺凌至此!怎不叫人痛恨! 要是能抓住姜书远,定叫他千刀万刀凌迟割肉,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哐!”石柱下突然响起一声巨锣声,只听一贼人鬼吼道:“再过两刻钟,帮主要的人再不出现,即刻杀了这三个女人!” 兰灵儿被勒到青筋暴起的眉目,努力的抬起远望,漫漫长街,茫茫人海,我的兄弟们呢! 她看不到,是因为,她的兄弟们也化身为千万个百姓了!你姜书远不是有能耐化兵为民么?我们连翠山本就是吃这行饭的,难道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你身?! 石柱周围,长街尽头,人群中,隐伏了大批的连翠山! 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指令! 他们目露焦急,摩拳擦掌,门柱上吊着的女人,随风晃动的脚,像是对他们这群汉子的讽刺!讽刺他们由英雄变成了狗熊! 指令,只需要一个指令,他们便会如狼般扑向那群贼子! 千钧一发! “闪开!都闪开!” 正此时,长街远处突传来一阵骤急的马蹄声!一贼人臂上帮着黄巾,摇旗呐喊!“带这三个女人下来!去见帮主!去见帮主!” 守着石门柱的贼人瞪大眼睛看,“黄巾现,事必急!快,帮主急召!放这仨货下来!” 轮滑机关急放! 兰灵儿身形急坠! 影蝶目訾俱裂!如此高的地方,就这么急的速度下坠,殇主还昏迷着,摔也摔死了! “啊!啊!啊!你们这群泼才,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凄厉的哭喊自她喉头间撕裂般吼出! 看着急速下坠的殇主,她也不想独活!竟放弃收劲,放松了躯体,任自己自由下落!要同她的主人一样,摔到地上! “影蝶!”兰灵儿大叫一声! 猛然间!挨挨挤挤的人群动了!数百名汉子挥舞着手臂冲向急速下落的三个女子! 有两三个汉子接住了兰灵儿,更多的汉子扑向了贼兵,杀到一处! 兰灵儿急目去看影蝶和魏娘!却见他们被一伙妇人,老头,并书生打扮的人们围住了! 这群真正的百姓,撑起臂膀成圆,稳稳的接住了她们! 泪!一瞬间冲出眼眶! 是真的百姓,救了魏姐姐和影蝶! 人心,还是有正理在的! 她急忙挤进人群,揽住魏娘,颤抖着手伸到鼻子下探,有呼吸,虽微弱,但有呼吸! “哎呀,姑娘家家的,遭了这样的难,作孽啊,作孽啊!”有个老头连声道。 “是呀,是呀,都说黑蜘蛛狠,可看着,就是这样一个弱女子而已。”有人唏嘘感叹! 兰灵儿猛抬头,“各位,有没有想过,能将黑蜘蛛残害至此的人,是不是比她更狠,更可恶!” “......这......”人群却不敢答了。 人群渐渐畏惧的散开。 兰灵儿好好抱着魏娘,影蝶撑着伤痕累累的身,硬是从她手里抢过魏娘,倔强起来,背在身上,往街外走! 回头望,两伙百姓装扮的人杀到一起,一时难分胜负! 刚才那臂缚黄巾之人究竟要传姜书远的什么令?看他们样子,事出紧急,难道,夜天已布置到位?! “噔噔噔!”忽然对面急匆匆跑来两人,于三个女子身旁紧急刹车! “姑娘,快随我们这边走!” 兰灵儿定睛一看,原来是返回的大江大浪! “影蝶,快!跟着他们!” 大江接过魏娘背在身上,急忙向主街分支的小巷子跑去。巷口上停着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众人纷纷上车后,两辆车向着不同的方向疾驰出去。 一辆车去北,一辆车去南。 影蝶瞪大眼睛,惊然相问:“去北?姜书远的大营就在北边,夜天呢,你们的夜公子到现在都没出现,今日是姜书远没来,如果他亲自来了,就凭我们,是万万救不出殇主的。” 大江自车辕处喊了一声:“这位姑娘,我们军师来不了啊,他自顾不暇啊。” “怎么回事?!”兰灵儿大惊,一言过,急速掠开车帘瞠目问道。 大浪猛拍大江一巴掌,“叫你多嘴!” “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兰灵儿的面色惶急苍白,一口呼吸滞在喉咙处,不敢上,亦不敢下! 大浪急忙摆手,“没事,没事,姑娘不要担心,军师厉害着呢,他只是,只是去探姜书远老巢了。” 车内的影蝶大吃一惊,再看兰灵儿,面露不忍,伸出一臂,轻轻拽拽兰灵儿身上橘色的衣裙。 待看清兰灵儿面上的苍白,连平日里的红唇都不见,影蝶心里一紧,犹犹豫豫,又闭上了嘴巴,正准备收回手臂,却被兰灵儿一把反抓住:“影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快说啊,告诉我啊,才能想对策!” “这......”,歉疚现于眼眸,之前还以为是那夜公子托大,不愿过来,原来是...... “兰姑娘......据说,姜书远根本没有老巢,还有人说他的老巢有,只不过机关重重,如鬼魅地狱,有去无回,除非是他自己,否则别想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什么? “不,夜天的功夫很高,你也知道的。”兰灵儿一张小脸已白如透明的纸! 她的眼睛,带着焦急看过来,影蝶忙转过头回避,假装去照顾魏娘。怎么办,怎么能说,姜书远的机关阵就是为了对付武林高人的呢。 自负了殇主,他便日日怕死,怕风情大师来取他小命,因此弄了这么一个鬼门阵,据说.....风情大师来过一次,亦不得其门出入..... 风情大师没进去还好,是因为姜书远不想让他进去。可夜公子,姜书远要的是他的命,肯定会诱他进去,若一进入...... 唉,瞧着兰姑娘惨白的脸,怕又是个情根深种的,双鹤和鸣,若失之一半....... 影蝶不敢想,颤抖着手紧紧揽住魏娘,痛苦的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不!夜天不是这么容易被打败的人! 对!对!马车在向北!他既让大江大浪驾着我们的马车向北,肯定有制服姜书远的办法! “姜书远老巢的事,只有你们知道,还是江湖上都知道?”兰灵儿沉声问。 “泰县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影蝶不解她为何这么问。 “那就好了,夜天必也知道这个事情,他不会贸然进去,只会在阵前露出真身,大张旗鼓,以牵制贼众。此时不宜多说,待我们落脚后,再看吧。”兰灵儿不再多言。 马车一路向北。 过了一个时辰,大江才传来话:“姑娘,到平马县了,可以下车了。” 到平马县,那就是鹿州地界了,如今再来,与往日决然不同,马车听到客栈处,早有小二出来伺候,待出了马车,兰灵儿才看清楚,平马客栈四周全部已布满全副武装的黑甲士兵,黑黢黢的铁甲裹身,光立在那里,就带着沉啸的势!这客栈哪还敢有半点耽搁? 要了命了,鬼见愁秦将军的铁甲兵竟然只为给这伙小娘子护卫,要是敢怠慢了,脑袋还保不保? 兰灵儿同影蝶亲自抬着魏娘下车,安置在最好的客栈里。 魏娘的脸色转到青紫,看着很危险。 “影蝶,你可知有什么人能救魏姐姐?” “要是风清大师在就好了,可是,我并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他。”影蝶紧紧挨在魏娘榻前,一瞬不瞬地看着。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只有姜书远这贱人才有解药?”兰灵儿愁眉不解。 “......或许,问问殇主的父亲能知道风清大师的下落。”影蝶无力的抬起眼眸。 殇主的父亲也被抓了,谁知道姜书远把他藏哪里了。 “这么说,只有把这姜书远解决掉,才有办法!好!我就不信了!”兰灵儿鹰目再现,两掌紧紧握在一起攥着,捏到骨节发白。 门上响起颤巍巍的声音,是小二给她们送来饭食。 兰灵儿放饭食进来,硬拉着影蝶吃饭,她自己旋身就要往外走。 “干什么去!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就这么出去,是要再出事么!”影蝶喊道。 “我没事,”兰灵儿回过头来,冲她温婉的笑笑,“我担心夜天,我答应过他,要双剑合璧。你们好好待在这里,这是鹿州,没人能动你们。” “你如何能确定?鹿州你说了算?”影蝶直言相问。 第106章 兰灵儿摇摇头,“我说了不算,可,只要外面的黑甲军听我们的就行了。” 影蝶不说话了。掌握了黑甲兵,还有谁能怕?这里的张太守有一天突然死了,往日沽名钓誉伪装的好名声原来是为了掩藏见不得人的腌臜,他们一门臭了整个鹿州大街。 听说这一切都是那个冷面秦霄秦将军整的。可如今兰灵儿说秦将军的兵听他们的,莫非,鹿州的事,都是他们干的? 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魔力?她想起殇主说过的话,不可以伤害他们,殇主肯定知道些什么,殇主说的肯定都有道理! 她扬起的眼里撇去清冷,带了担忧,温声说道:“一切小心。” 兰灵儿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温馨的笑容,看看影蝶,又看看躺着的魏娘,沉下鹰目,旋身出去了。 “噔噔噔!” 正在大堂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大江大浪听见脚步声下楼,忙使劲咽下嘴里塞的吃食,立正身体,等着兰灵儿。 “大江大浪,告诉我夜天在哪里,他怎么样?” 俩兄弟十分了然,就知道她第一个问题肯定问这个,“军师在燕子山……” 原来这燕子山横跨平马县和泰县,而姜书远的老巢就在燕子山里。可是,众人惊奇,燕子山明明是几近光秃的一座小山脉,稀疏的木丛,里面几个石头坷垃都能看清,他是怎么藏身的?外人愣是找不到入口! 夜天就在山下扎了个营帐,毫不掩饰行藏,姜书远也知道他在山下,想出去不敢,让夜天进来,夜天不上当,就想出用兰灵儿,魏娘那几个女人作要挟的奸计!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化兵为民的管制方法却遭到识破!夜天他们不仅迅速破解了所谓“百姓”的贼子们,还搬来了黑甲军! 那无数绿林闻风丧胆的黑甲军为什么可以为他所用?! 有些贼子,比如穿着粗布衣挑着货担作沿街叫卖的货郎生意的,走着走着突然就被抹了脖子!黑甲军像收割白菜一样,于蹄口镇大开杀戒! 姜书远慌了!另生一坏主意,命假百姓绑了真百姓去衙门哭诉,败坏黑甲军名声,说他们杀百姓。他们的人则躲在真百姓后面,缩头缩尾。 黑甲军不能对无辜百姓动手,一时被束住手脚! 双方对峙于燕子山下! “姜书远缩在洞里不出来,拿不住他!军师打算强攻了!”大江说道。 兰灵儿深深皱眉,强攻是最后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啊!焦虑使她的眉眼几近燃烧,纤细的手扶着桌面慢慢挨身坐下,苦苦思量! 有什么办法能激得姜书远出来呢! 硬的不能来,只有攻心为上!可对姜书远,究竟什么样的攻心计能令他中招呢? 初春的傍晚带着点点轻寒,街面上的青石板看起来越发紧绷了。突然,一阵马车声由远及近,黑甲兵喝令盘查的声音传来! 却传来女子的声音,飘进兰灵儿耳朵里:“我来找兰姑娘......我叫如梅......” 如梅?花楼里的那位姑娘?她来这里却是为何? 一道红衣裙裾闪进大堂,随之而来的是一缕若有似无的香风。兰灵儿猛然抬起头来看去,大红霓裳盛装的如梅正由那个方脸邢公子扶着微笑着走来。 “姑娘,你来了平马县怎不知会我一声?如梅一向有些人脉的......” 兰灵儿站起来,略展了展笑容,“我......”沙哑的嗓音倒吓了她自己一跳,不由清清嗓子,接着说:“若来做客,当带着厚礼去见姑娘,此番前来,却是带着麻烦来的......” 如梅握住她的手,关切地说道:“黑甲军兵临平马县,邢郎把你们的事都跟我说了,对付这姜书远,或许可以攻心为上。” 兰灵儿眼睛一亮,“正要此攻心计!如梅,你有办法?” “咯咯.....”如梅抿起小嘴偷笑一声,抬目看了看邢公子,挨近兰灵儿悄悄说,“邢郎本不愿让我出来,可是,我的朋友有难啊......姜书远的前主子,龙虎帮前任帮主赖虎头以前追求过我,前年年末,他突然来找我,留给我一包东西。”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严密包裹的黑布,层层打开,却是一个白色的瓷瓶,她小心的拈起瓷瓶小心地倾倒了一点点出来,是白色类似面粉的粉末。 如梅看着兰灵儿,眼里突现光芒:“这些粉末类似面粉的,赖虎头说是姜书远给他每日下的慢性毒药。只要将这些事情捅给帮众们知道,总有前主子的心腹,可令他内部瓦解。” 兰灵儿连连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可是.....赖虎头现在还活着么?他既已提前察觉......” 如梅摇摇头,“他那次找过我就再没来过,不久就传出他的死讯,姜书远上位的消息。我这里人来人往,交流繁杂不易引人起疑,他想着我能替他报仇呢,也是该我对他所托有个交代,” “好!不过......唉,这实在不行啊......”兰灵儿点头又摇头,眉头皱的紧紧。 “怎么了?兰姑娘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兰灵儿偷眼看了看立在如梅身后的邢公子,这位护她护的跟什么似的,若要如梅到燕子山亲自亮相,他不得杀了我? 如梅何等通透的人儿,看她神态,瞬间了然,爽朗一笑,“兰姑娘自也是女儿之身,不也行这英雄之事?我如梅为什么不可以?莫非你们瞧不起我曾身在红尘?” “这......”兰灵儿结舌。 “谁敢瞧不起我梅儿,我饶不了他!”邢公子忙俯身安慰她。 如梅抓住机会,仰头问:“那你同意我去燕子山了?” 却见邢梓荫瞬间皱眉,嘴一哆嗦,艰难的蠕动蠕动,又担心如梅有意见,可又不能违背自己的心,一股气憋在脸上。 兰灵儿不忍见他如此为难,忙摆手道:“邢公子,如梅,不必为难,不必.......” 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听邢梓荫猛地一拍巴掌,说道:“攻心计是吧,本公子也有一计!” “邢郎,快快说来!”如梅带着惊喜看着他。就知道自己的男人是有本事的,不仅是县令家的公子,更是去年新中的举人呢。 不错,他们俩确实心有灵犀,邢梓荫想的也是举人的事,“姜书远和我是同期进府试的,我们鹿州那期十二个人,只有两个没通过府试,没资格进京赶考,当时这两个人啊,羞的恨不能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大榜一放,榜上有名者,喜形于色,荣耀千里。榜上无名的,垂头耷拉脑,被人视为无能者,不能光宗耀祖,就连回乡都没脸。” “落榜的两人中就有这姜书远!?”兰灵儿兴奋地瞪大眼睛! “对!” “好计,好计!邢公子,真有你的!”兰灵儿双目大放光彩!炯炯地看着邢梓荫大赞出声!激动冲出喉咙,嗓音堪堪颤颤!一把握住如梅双肩一摇,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们夫妻俩,真是我的幸运星!毒杀前主子,不仁不义,狼心狗肺,本就让他难以自圆其说,再加上落第之羞,管叫他无地自容!好!好的很!” 如梅微笑着看她圆圆的双目来了精神,眉头舒展,光彩大盛。 只见她于堂内来回踱了几个步,完整的计谋已豁然而生! “邢公子,劳你带着兄弟们去请与姜书远一起落第的那个学子把他带来!” “什么?!要落第的,不要考中的?!” “对!” 邢梓荫十分吃惊,搞不清楚这小女子在想什么!可她没有时间解释给他。 “如梅,亮出你的牌号于燕子山下,赖老虎之事全仗你全情陈述!” “好!” 如梅目光坚定地答应,受兰灵儿感染,一股豪情自胸膛油然而生! 谁说女子不如男! 邢梓荫再想说什么,触碰到她眼里的光,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各自分头准备! 一个人或许做一件事很难,但一个军队要干这些事,还是很容易的。 特别是黑甲军出面! 他们那边不用担心,兰灵儿央了大江大浪派了兄弟们护持,载着她和如梅先行坐着马车去燕子山同夜天汇合。 燕子山下,夜天的帐篷搭在最显眼的地方,黑甲军自周围林立。 众军士瞠目看着两个美娇娘步入了乱石飞草遍地的山岗,特别是如梅火红色的衣衫在这荒草丛生的地方格外扎眼! 两名女子入了帐中不多会儿,燕子山下突然鼓声大噪! 红衣如梅站在高高的哨楼上,对着扬声铁筒,泣血幽幽,将赖虎头之死娓娓陈述。痛苦,哀伤,怜惜,既有男女之间的情,又有兄第式的谊,如梅既说又唱,好听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山川静默,山石都在聆听。 姜书远阴险狡诈,无情无义的形象活脱脱露于人前! 静立着的黑甲军各个露出嗤之以鼻的鄙视之情。 男人之间的不屑轻蔑,往往是对他们自尊的最好打击! 缩在山洞里的姜书远心惊肉跳地听着,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般狰狞的跳动! “你!给我出去喊话!” 一个喽啰兵被推出去,于洞口喊道:“你们只有两个时辰,让夜天和兰灵儿自己走过来,否则,黑蜘蛛必死无疑!” 哼,姜书远得意了,你们既那么在意黑蜘蛛,那太好了,还愁抓不住你们软肋呢。 他趴在洞口偷偷的看,希望夜天和兰灵儿能怕了去。 适才如梅那个贱人的喊话,已令洞内的人起了变化,他感觉周身都是芒刺,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只要夜天和兰灵儿过来,他就能轻易拿住他们,去张光祖那里交代,到时候借住张光祖和他背后的丞相的力量,将这批动摇了的喽啰兵全部杀掉! 可夜天和兰灵儿并没过来! 不仅他们没过来,黑甲军竟然在后撤,转眼间,全部消失殆尽! 第107章 唱小曲儿做个饭 他们逃了?不可能啊。难道他们不要黑蜘蛛的命了?! 突然,山下传来一声哭嚎,隐隐约约一个男人哭喊他的名字,“姜兄,姜兄!” 一个儒生打扮的人由两个汉子押着,押到洞口处,把他掼到地上,又踢又打。儒生被打的鼻青脸肿,哭天抢地,毫无还手之力。打的差不多了,俩汉子朝洞口吐口痰,扬长而去! 儒生委委屈屈的爬起来,抖着两只手掸掸身上的土,踉踉跄跄站稳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姜兄,弟在家里好好的温习书本,没成想这些贼子们突然就闯进来,拿了弟就跑,说要到兄这里做客。却,却把弟折磨成这样,呜呜.......弟这一年来,一天舒心日子都没有啊,家里的银两也都用完了,要不,要不......兄现在是一帮之主,坐镇一县,风光无限,能不能给弟留个活计?救救弟吧,呜呜.....” 儒生哭的凄凄惨惨,衣衫凌乱,脸上的脏污经泪水一冲,一道道的,狼狈的很。 对姜书远这种人,尽情的表现你的惨,才会让他更高兴! 果然,洞里涌出两个喽啰兵,贼兮兮地四处看看,确实没有别人,拖拽起儒生就往洞口跑。 儒生收敛了哭声,连声道着谢,“多谢姜兄,多谢姜兄,呜呜,患难见真情啊......” 姜书远躲在洞口见与自己同期落第的儒生,正哭的跟个娘们似的,一扭一扭地张开大袖子朝他跑来。 姜书远翻个白眼无奈地任他扑过来抱住自己。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娘们啊,落第的时候还是他开导我来着,怎么落魄成这样了。这熊样看着真叫人心里舒坦!他来给我当喽啰也好,他背景清白,起码现在还信得过,就放在我身边吧。 咦,背上什么东西扎的慌?! 姜书远猛地抖了抖肩头,十分嫌弃地甩开儒生,手伸到后背往刺挠的地方使劲挠挠,刺挠的感觉消失了,这才十分鄙夷的瞥一眼还在哭的那货,“行了,行了,别哭了,别哭了,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儒生感激涕零,还在哭! 却不再流出眼泪! 却慢慢地笑了! 这笑容,姜书远太熟悉了!他在毒杀赖虎头的时候,就是这个笑! 嗡!脑袋里忽然一片空白,眼前一黑! 新任龙虎帮帮主,阴险狡诈,负了魏娘,伤透她心还要致她死地的姜书远,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闭上了他丑恶的眼睛! 黑甲军平地起浮云,四面八方的涌来! 地上的姜书远已青紫一片,这份青紫,与魏娘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儒生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微躬着身子跑到洞口站着的一位丰神卓越,长身玉立之人面前,伸出手,谄媚的笑笑。 夜天将一袋银子递给他。 儒生打个揖,满目笑着走了。今日这趟出来的好,不过是演一场戏,便得了一袋银,没想到我还有这特长! 夜天身后,兰灵儿圆圆的眼睛露出来,“魏姐姐所中之毒已经这么深了,只取了她一点血抹在刺上便令这厮中了毒。那魏姐姐怎么办,得快去寻魏姐姐的父亲,问问他风清大师在哪里。” 夜天倏忽回身。 兰灵儿来不及缩回脑袋,鼻子撞到他胸前。 伸出纤手揉揉,手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攥住,夜天伸出一指来轻轻捏捏她鼻头,温声说道:“走,回去救你的姐姐。” 长身在前,牵起她就走。 兰灵儿小碎步紧追几步,目炯炯问道:“你有办法?” 夜天回眸一笑,“我就是解药。” “啊?” 兰灵儿懵了,他这是啥意思?什么叫他就是解药?怎么听着跟以身相许似的? 夜天却但笑不答。 马车自燕子山疾驰而归,停在平马客栈前。 打开车帘,夜天跳下马车,伸手去接了兰灵儿下来。 影蝶已望眼欲穿! 听到马车声,急不可待地从楼上扑下来,气都不敢喘的紧紧盯着兰灵儿。 兰灵儿见她短短几个时辰不见,竟有白头发了,顿时心如刀绞,伸手牢牢揽着她,禁不住落下泪来。 夜天这一路与她相处,很少见她落泪,每次都为了别人! 不由沉声道:“不许哭了,我能救她!” 肃然的目里流露清光,对影蝶说道:“你,亲自去准备一个干净的碗来!” 影蝶呆呆听令,佝偻着身子不敢耽搁去准备。 兰灵儿不解的看着夜天,却见他一目深海望过来,嗓音柔到了心里头,“你乖,候在这里不要上楼。” 兰灵儿哪还上得了楼,浑身都麻了好不好! 夜天邪肆一笑,黑袍旋身,去了二楼。 他怎么这样,我这呆样,让他看笑话了不是! 夜天夜天,你最好给我守身如玉,你是我的礼物,没有我允许,可不能轻易把自己交出去…… 楼上,推开魏娘待的房门,近前探视,这女子已面色泛黑,若非她雄厚的内力做底子,此刻已是命丧黄泉了。 夜天清冷的目淡淡地瞥过,沉着脸坐在屋内圆桌旁。 影蝶端着净碗推门进来。 “放到桌上!” “是......” 影蝶偷目去看,这墨袍之人,就是殇主嘱咐一定要护他周全的人,此时来看,果然,他只是坐着,一股沉嚣的势却无法阻挡,墨袍幽深,似万谷丘壑自他身上盘旋! 只见他于腰间取下一匕首,匕首顶端镶嵌的宝石在影蝶瞳仁里划过一道惊鸿亮光,两条游龙盘旋在匕身,栩栩如生地瞪着她! 龙身匕首! 天下能使用龙像的,有几人?!他又是什么人?! 墨袍挽起衣袖,却见他抬起匕首与臂膀间一划! 影蝶惊呼一声! 墨袍主人冷冷的目瞥来!影蝶浑身一震!抬手紧紧捂住嘴巴! 好冰冷的目,好凌厉的势! 与他在那个兰二丫面前的样子,竟如此不同! 他划开了自己的手臂,一滴滴的血跳跃着进了净碗! 待半碗血滴完,他收了匕首,找布巾擦擦伤口,长身站起,负手发令:“将这血立刻喂给她!” 说完,袍袖轻摆,转身离开了房间。 影蝶惨白着脸,收着呼吸在嗓子口,眼睛一眨不眨,两手牢牢捧了碗,像捧着自己的心脏,一步步走近魏娘,取了净勺,一勺勺舀起鲜红的血,喂进她嘴里。 她连呼吸都不敢,怕洒了哪怕一滴血出来!怕洒了能使用龙身匕首的人的血出来! 他的血定能救殇主,一定能! 夜天掩袖在身后,墨袍翻飞,长身下楼,探目看去,大堂内却只有虾皮远子和大江大浪在。峻眉刚刚皱起,虾皮便很有眼力价的跑来,微欠着身,一脸奴才像地打报告:“兰姑娘在厨下忙活呢,要不您先坐这,我给您倒杯茶……茶……” 一句话还没说完,夜天已摆衣去了后厨方向。 越过大堂的影壁,左边便是灶厨间,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婉转的曲调歌声飘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到哪儿也去不了,你还把我当成……掌心里的宝……” 墨袍静静站在门口,深潭般黝黑发亮的目中含着无边的宠溺与微笑,看着灶台边,一边切菜一边哼曲儿的小女子,不知她是被自己逗笑还是想到什么愉快的事,时不时却又前仰后合旁若无人地笑! “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你还把我当成掌心里的宝……” 曲调悠悠飘在夜天的眼中心上,她嘴里唱的,看似寻常的句子,竟如此迷人心肺! 得一人相伴,至死亦不离不弃,自青葱年华至耄耋之老,你的所有时辰都是我的。 心里涌现充实满足的感觉! 这感觉竟比拿了姜书远,破除龙虎帮还要令人振奋!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是这等模样! 她的的确确是美人儿,而我呢,我是不是也能成为英雄? 他轻移脚步,没有打扰她这份单纯的快乐,挪步到后厨旁的廊下,抬起头来,望向北面那片长空,深海之眸黑漫漫风云翻滚,其中厉色,如蛟龙出海狂啸!其亮,如刀如剑!其势,如九天长虹! 虾皮敏锐地发现独立廊下的夜天,悄悄捅捅远子,低声道:“军师怎么又在负手看天?” “是么?难道又有烦心事?”远子鼓起勇气,悄悄踮着步子往前靠靠。 刚挪动了两步,夜天倏忽转过头来,一目幽光四射,利剑般投来! 远子心头一凉,忙几步退回大堂,缩身于座位上,再不敢动,浑身还有些哆嗦。 “怎么了这是?”虾皮问。 远子搓搓手,拍拍心口,吞口唾沫说道:“军师这时看的天可同在连翠山上看的不一样喽!” 虾皮茫然地哦了一声,看远子难得露出的莫测高深的表情,挠挠头,不去理他。 兰灵儿哼着曲儿做好饭,步出灶厨,一边着布巾擦擦手,一边扬声喊:“几位叔叔,端菜啦!” “叫谁叔叔?”清雅磁性的声音自耳后飘来。 第108章 就要你睁眼呢 “哦?”兰灵儿愕然回头,夜天正目含笑,看过来。 “哦,他们啊,虾皮,远子他们......” 虾皮和远子正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猛然间夜天寒凉一目扫过来,二人“蹭蹭蹭”刹住脚步。 却见夜天牵过兰灵儿,目无表情的自他们身旁走过去了。 二人溜着肩膀,小心蹭到灶厨,小心的端菜。 夜天带着兰灵儿往座位上坐下,右臂支于桌上,左臂却掩在袖中垂着。 鼻中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在他身上传来。 兰灵儿皱皱鼻子,沿着血腥气吸吸,脖子探出去,嫩白的鼻头挨近他的墨袍,眉头越皱越紧。 他刚才让我不要上去,此刻却带着血腥气下来...... 眉眼一急,伸手扯开他的左袖,赫然见结实的臂膀上一道大大的刀痕! “你,你受伤了!”脸色惊变,是谁伤了他! 夜天忙放下衣袖,两臂交于身前,面色毫不在意,墨袍遮住伤口,微笑:“不是外人伤的,是我自己划的。” “你自己?你.....刚才上楼......”兰灵儿有些不明白。 夜天眉目清朗,喝了一口水,漫声道,“不出意外,你的姐姐能赶得上起来吃这顿饭了。” 兰灵儿一张小脸还带着愕然和不解,楼上的雅房已“吱呀”一声打开,影蝶扶着一身白衣的魏娘,出现在眼帘。 她霍然站起来! 魏娘活了! 是夜天,救了她!难道是..... 她再次牵住他的衣袖,轻轻拉起来,趴伤口上仔细查看,均匀的划痕,淡淡的血色..... 小脸抬起来,于他睫毛之侧,惊然相问:“你的血救了她!” 夜天淡淡点头。 好大一条伤口,他竟用自己的血......这得需要多少血,幸好,幸好我做了鸡汤! 夜天很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子忙着去给他盛鸡汤,却不去迎接自楼上下来的魏娘。 他还以为,她得扑到魏娘前面去,想不起来理会他呢。 兰灵儿抖着手给他盛好鸡汤。 魏娘已下得楼来。 “魏娘姐姐!”纤身已扑过去! 夜天微垂头,吹吹碗里的鸡汤,嘴角扬起一抹笑。 魏娘的脸色已恢复了大半,只微有些蜡黄,唇边干裂,面色有些虚弱,她慢抬手,轻轻拍拍兰灵儿,温婉的笑笑,脚步却不停,径直走到夜天面前。 轻推开影蝶,颤巍巍站好,端正了身姿。 夜天眉目不抬,低头浅饮橙黄的鸡汤。 兰灵儿和影蝶在后紧张的看着魏娘。 只见她,立正身姿,端正衣冠,缓缓屈膝,竟“扑通”跪下!两掌及身子伏地,额头自夜天脚下“哐哐”嗑了几个响头! 身子已然晃晃悠悠,似要跌倒! 影蝶忍不住要去扶她! 却被她摆手制止,硬撑着臂膀欠起上身,口称:“公子大恩,魏娘万死难报!” “起来吧。”夜天一口鸡汤喝完,淡然出声。 虾皮和远子,并室内所有知情人,瞠目看着江湖一代殇主,以黑蜘蛛为图腾的女魔头,规规矩矩的臣服在他们连翠山的军师脚下! “你要报恩,很好,姜书远的尾巴交给你去扫清,龙虎帮所有帮众一应盘查清楚,不可留有余孽!”夜天沉声吩咐。 “是!”魏娘板正的领命。 身子往旁一歪! 影蝶一步蹿过去,扶住她。 夜天抬目看去,那小女子还自眸中带水,站在不远处呆呆看着魏娘。轻摇摇头,抬袍招手,“过来,吃饭吧。” “哦.....” 兰灵儿圆睁了双目,滴溜溜看看魏娘又看看夜天,脚步蹭到他身旁坐下,眼睛四处扫扫周围呆立的人。 夜天抬目瞥了眼呆若木鸡的众汉子,皱皱眉头,抬手一挥衣袖,“都去厨下吃饭去!” “是!”虾皮和远子忙相互拉扯着,并其他几个兄弟,蹿到灶厨隔间去了。 大堂内再没其他人了。 魏娘也要走。 “魏姐姐,你不要走,就坐在我旁边,吃饭,吃饭.....”兰灵儿唤道。 魏娘虚弱的笑笑,坚持让影蝶取了饭食,在旁边的桌上吃。 夜天在这,他们都不敢过来了。 兰灵儿大眼睛落到他身上,微探脑袋,低声问道:“你的血能救人?” 夜天十分爽利的点点头,“不错,所以啊,以后你得紧紧跟着我,我不仅能做你的贴身护卫,还能让你吃.....” 让我.....吃...... 他又调..... 兰灵儿微瞪他一眼,坐正身姿,拿过勺来,又给他盛一碗鸡汤,推到他面前:“快吃吧!” 夜天邪邪一笑,于罐中捞了个鸡腿给她。 红唇渐泛起涟漪,她亦笑眯眯捞了另一条鸡腿给他。 两个人,各自含笑,笑容自他们脸上心上,雀跃流淌…… 一天一夜,秦霄以雷霆之势攻占燕子山,破除所有机关,龙虎帮大本营彻底垮掉。 而这一切,除了夜公子运筹得当,竟还得益于那女子兰灵儿令人意想不到的攻心计! 果然翔龙身边无雀鸟,此女智计如凤也! 能拯救张光祖的最后一枚稻草被彻底铲除! 魏娘迅速地好起来,她要好好地站起来,要让那负心人,尝到他该尝的滋味! 鹿州大牢深处,一处暗无天日的牢房,一人身着囚服披头散发躺在草堆上,狱卒们纷纷聚在门口盯着他看。 “这就是那位龙虎帮帮主?” “是,没错。” “这哪里是膀大腰圆,身高八尺,明明就是个弱鸡!” “听说只是个落第秀才……心术又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哎哟喂,怎么还睁开眼睛了?” “又活了又活了,快去禀报将军!” 牢房内起了一阵骚动,狱卒们争着往外跑着报信。 “慢着!把牢门打开!”走廊外头,一伙黑衣人涌进来! 来人鼓动的大氅上牢牢趴着一巨大的黑色蜘蛛! 狱卒抖着手打开牢门,一溜烟跑到角落避起来偷看。 黑衣人拖着刚醒过来的姜书远,像拖着一件物什,踢踢踏踏地走出牢房。 姜书远鬼吼鬼叫,魏娘只微笑着走在他身侧,确保他能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 蹄口镇石门楼,魏娘一声令下,“吊起来!” “得令!”清一色娘子军的劲装黑衣人朗朗应声。 围着石门楼的百姓瞠目看着,风水轮流转了!黑蜘蛛来报仇了! 姜书远被勒上麻绳,吊挂起来!他犹自挣扎辱骂不休,“贱人,这是本帮主的地盘!你敢这么对本帮主,我让人扒了你的皮!” “把他放下来。”魏娘淡淡而笑。 “我来放!”影蝶抢先一步站到门楼下,甩手一松绳子,挂着的那块货便如破麻袋似的急骤下落,“嗙!”摔在地上! 姜书远自觉命已去了大半,全身尖利地疼,他哀哀祈求起来,“救命,救命……魏娘,若是你救我,我,我必好好待你,再不负你……” 魏娘含笑看着他,“姜郎,我已救过你一次,不然你怎么会醒来?” “这……这……既救了我,为何又对我这样?魏娘,我现在不是帮主了,我是普通人了,走,咱们回家,回家好好过日子!”姜书远极尽祈求! “呼……是得好好过日子了……”魏娘无波无澜的眼浅浅落到姜书远身上,“我这前生,得亏遭了你这一难,才不枉活后半生。我本欲给你个痛快,奈何我母亲不愿,那些被你残害的百姓不愿。” “来呀,取剑来。” 魏娘伸出手,接过影蝶递来的剑,“蹭!”剑身出鞘,寒光四射! “你,你要干什么!”姜书远吓呆了!眼睛瞪的老大! 魏娘笑着,“正要此大眼睛呢。” 锐利的剑尖抬起来,迎着他的瞳仁慢慢逼近! 姜书远拼命挣扎往后要跑!影蝶大喝一声,一掌劈下,拦腰斩断了他的腰筋!姜书远软榻塌地瘫倒在地,再也没能力跑了。 他想闭上眼睛,紧紧逃避逼近的剑尖,可剑身寒气森森,容不得他闭眼! 他只好大大睁开眼睛,睁开,再睁开,眼睁睁看着利剑一点点刺进来! “啊!啊!”疼痛刺激到他发狂! 魏娘的剑进展的出奇的缓,一刻钟才没入他瞳仁一丁点! 百姓们看的浑身哆嗦!哎哟喂,世上竟有如此酷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死亡降临,还让你切身体会,清醒的感觉每一丝痛! 这个黑蜘蛛,果然厉害! 人群中有混杂的龙虎帮余孽,早已吓尿了裤子,再不敢有任何痴心妄动! 平马客栈里,兰灵儿正同夜天吃饭,虾皮带着清晨的寒气一脸震惊又兴奋地走进来,看到兰灵儿,急欲张开嘴说什么,又看到垂头吃饭的夜天,忙收了嘴,规矩地站在一旁,却急的搓手。 第109章 撒娇 兰灵儿看了眼夜天,嘴角忽调皮一笑,他正埋头吃饭,我且起来,去听听虾皮说的什么,不然他们都不敢过来。 她知道古代大户人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自己这般吃饭的中途离开,好像也不是女子风范,因此,用逃的!悄悄的。 夜天垂着的眼角,瞥见身旁的橘色衣角一寸寸外移,自以为他没注意到她。边吞咽米饭的嘴角,淡淡扬起一丝笑,也不揭穿她,自顾自吃饭。 兰灵儿拽着衣裙踮着脚尖溜到虾皮身旁,低声问:“有什么有趣的事?” 虾皮偷看一眼夜天,见对方无异状,这才诡秘的低声道:“哎呦娘哎,你猜我今天早上在蹄口镇看到了什么?你那干姐姐哦,真是个狠人......” 他将魏娘惩治姜书远的手段绘声绘色的演说了一遍。 听得兰灵儿收住了呼吸,惊然瞪大了两眼,却有一丝赞叹隐在两颊处! 魏姐姐终于报了仇!解了心结了! 虾皮看她震惊的反应,憋不住一笑,“看看,看看,你光听我说就震惊成这样,可想象不到我亲眼看到是个啥样子,哎哟喂,谁要是落到这黑蜘蛛的手里,那得,那得惨成什么样儿......啧啧......” “惨么?”兰灵儿忽提高了声音,眼里的光幽幽亮。 虾皮一呆。 兰灵儿的两颊处已浮现一丝冷笑和残酷,“有些人,坏掉为人的本质,不配为人,魏姐姐这么做,是他罪有应得!” “对,对,对.....” 虾皮心里一哆嗦,这俩女子,虽不同脾性,眼里的光却如出一辙。老天爷啊,以后啊,千万不能惹着女人啊。 “啪!”就见眼放幽光的兰灵儿忽大力拍了下双掌,眉梢飞起来,面露兴奋。 踮起脚小跑到夜天面前,也不管他吃不吃饭,兀自兴奋地眼睛发亮盯着他:“夜天,张光祖在哪里?” 夜天看她眉眼兴奋的样子,好像猎豹嗅到猎物的表情啊!这个小丫头! 心里无奈叹息,眼里的宠纵却掩饰不住,忽地凑过头至她面前,鼻尖几乎抵住她的面,故作威严:“你脑袋里又想了什么!” 兰灵儿却顾不得害羞后退,眼里放出亮闪闪的光!鼻孔因兴奋都撑开了!“叫上楚玉如和姚青梅,不!把鹿州他祸害过的女子都叫出来!把张光祖扔给她们!我要教她们用更厉害的法子对付他!管比魏姐姐的还厉害!” 虾皮激灵灵打个寒颤,腿肚子一软! 夜天微皱起眉头,抬手轻弹一下她俏挺的鼻子,嗔道:“女孩子家的,如此嗜血!这些事交给男人们好了!” 说我嗜血?!刚才是表现的有点明显……可唯其如此,不能解她们心头之恨啊! 就见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忽然鼓了一包泪,鼻头迅速泛红,适才还兴奋的眼忽地露出凄楚! 夜天愕然!我,我话说重了!? 纤细的指伸出,一寸寸挪近墨袍,捻起一角衣袖,轻轻晃晃,用那惶惑的大眼含着眼泪水汪汪看来,“我是女的,深知女子用情之深,付出的越多陷的越深,满心欢喜期待托付终身的人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她们心里得多难过,多恨啊,或许此生再无法安宁,若不让她们出了这口气,还有什么能补偿她们呢?” 夜天满眼的光都绕着她,看着她每个变幻的表情,听她轻声细语地在耳边诉说,带着一丝请求…… 其实,自看到她鼓起泪水的时候,夜天就已经投降了,“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我已派人去叫她们了,你先坐下,把早饭吃完。” 兰灵儿不信,“我是刚有这个想法的,你如何就提前安排了?莫不是哄我?” 夜天微微一笑,自怀里掏出巾帕递给她,长指伸出,捏住她下颌,晃一晃,语气温柔的不像话,“京里的官员们都在,楚玉如,姚青梅是重要人证,张光祖伏法,怎么能少了原告?” “哦,哦,倒忘了这茬,还是你英明,英明,哈哈!”兰灵儿破涕为笑。 心里话,我是女人嘛,不可能一直精明理智到心存社稷政务,我就只知道,渣男就该付出他该付的代价!如今有了反抗之力,势必要助那些可怜的女子们一臂之力,把这剑递到她们手里! 明晃晃的剑,精钢所制,自是能杀人见血。可有一种剑,能杀人不见血,倒比真刀真剑更有杀伤力。 那就是流言之剑! 张光祖,张青云所作所为在鹿州臭了大街! 每日都有人往他们家门上泼粪,张家婆娘,小姐,夫人,丫鬟,家丁,每每要出门都被因愤怒聚在门口的百姓给打回去! 咒骂,辱骂,仇恨,每日都像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于顶。 张光祖的老娘,老婆日日大哭! 男人任性妄为做下的孽,却要妇孺女人来承受! 这是世间最恶心的事! “真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整个鹿州人都被他们骗了!”秦霄和罗敷的府邸,丫鬟翠仙愤愤不平。 罗敷瞥一眼她,无声笑笑,抬手倒了杯茶递给已来到鹿州住到她家的兰灵儿,说道:“你们走后,基本就是这个情况,甚至但凡跟张家沾边的亲戚,朋友,全都被挖出来,被连累,街巷中时常发生殴打,械斗,将军不知该护张家人还是该顺着百姓,一时也没法。” “哦,这么严重……这倒没有想到。”兰灵儿蹙眉。 夜天同秦霄分列坐在左侧客位,主位,听对面俩女人聊天,抬头看向秦霄。 秦霄点头,“不错,拙荆所言非虚。张家事件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乱,正要待回禀公子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我是该按照公事做还是私事做?这小女子谈起伤了她姐妹的男人们似乎恨的咬牙切齿…… 兰灵儿也在竖耳听夜天的处理意见,却见对方目流深波,正熠熠看过来,好像,好像在看一个淘气的宝…… “咳,咳……” 兰灵儿轻咳,看一眼夜天,你说你的,盯着我看干嘛? 秦霄见夜天迟疑,以为女人们在,他不高兴,遂命翠仙扶了罗敷下去。 兰灵儿见罗敷要走,也抬屁股要走。 “去哪儿?”夜天磁性迷离的声音唤住她。 “去……出去玩一会儿……有事?” “听秦将军所言,你对处理张家人有什么意见?”夜天问。 唉,夜公子对这女子也是宠的没边了,公事也让她说话。 兰灵儿忽闪忽闪大眼,两手一摊:“管他什么赵家人,张家人,我们只处理作奸犯科的人!” 夜天星眸含笑,转目看着秦霄,“听见没有?制止骚乱,作奸犯科者,按律处置,方为安社稷之法!” “是!”秦霄再没有脾气……垂下眼睛暗想,这女子原不可以以寻常脂粉来看也。 “唉……”,忽听一声娇叹,只见兰灵儿忽地蹙了眉,懒懒地坐下,纤手拖住一腮,浅眸落于阶前,了然无趣道:“也不知楚玉如和姚青梅什么时候到,这张光祖除了戳瞎他的眼,还要不要剁掉他双手双腿呢?” 如此血腥的话,就被她这般浅浅地说出来! 此女子,原也非正常女子啊! 夜公子似很是习惯她这个样子,只是埋头饮茶…… “哼哼……秦将军——”兰灵儿忽拉长了音儿,带着点阴险,威胁他,“不要包庇张光祖喔!” “这……”秦霄无奈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夜天,“公子知道,他是被告,京里的人要带走他的……这……” 夜天慢慢啜口茶,清雅的茶水在喉舌间徘徊,倏忽滑进喉咙,熨帖,妥帖。 又伸手取过帕子来,慢条斯理地擦擦嘴。 星眸抬起来,如海般的眸光,带着沉沉的势,漫漫压过来,拢向秦霄。 淡而无边,铺天盖地,只是看着他,令人无处可逃。 秦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好吧……”,便留张光祖多些时日,任,任兰姑娘处置吧…… 夜天这才收回目光,再次饮起茶来。 托腮畅叹的小女子,正心心念念等着桐川来信,谁知,两日后,等来的却不是来报仇的楚玉如和姚青梅,却是一个她根本不想听到的消息。 正是上元佳节,罗敷带着翠仙做花灯,兰灵儿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 秦霄和夜天却还在府衙没回来,听说要招待滞留鹿州的那三名京官。 忽然,护院阿福“砰”地扔了水瓢,沉声一喝,“谁?!” 秦府大门已无声自开,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来! “啊!”阿福大叫着扑上来! 谁知,来人只是挥了挥袍袖,阿福便倒地不醒。 黑影挥袖间,一股淡淡暗香飘来,毫无阻拦,便轻飘飘落到呆住的众女眷面前。 只兰灵儿破涕一笑,清亮亮喊道:“魏姐姐!” “哎!”魏娘淡笑看着她,目光里却有千言万语的样子,透出淡淡的沉。 “是不是有事?!”两日过去了,桐川的两个还没来,难道!兰灵儿一瞬脸色煞白! “妹,”魏娘伸手拿过她的手握着,温温暖暖地给她力量,“桐川被云州军营的人围住了,他们打砸了黄泥村,你们家的屋被拆了……” 第110章 混乱中的亲亲 “爹娘,姐姐?!”兰灵儿哽咽出声,嗓子一瞬暗哑! “别急,我正要说这个!”魏娘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做安定,“夜公子嘱托头等防卫之事,便是我们家人的安全,自你们离开桐川,爹娘和大妹便一直跟着徐青峰,没事的。” “没事,没事……那,他们也定是被惊吓到了……是谁,云州?” 谈到家人的安危,她有一瞬的慌乱,恨不能插翅至前! 罗敷担忧地靠过来,伸臂揽着兰灵儿。 魏娘看她一眼,放开兰灵儿的手,说道:“夜公子和秦将军还在府衙?我这便去找他们,你跟我一起去吧。” “去……去……,对,去找他们!”兰灵儿清清嗓子,咽下哽咽,收拾魂灵,对罗敷说,“我们去去就来!” 罗敷担忧的眼在眼底划过,再回头,兰灵儿的目已再现虎瞻鹰顾,冷静自持! 我不能乱!不能乱! 魏娘带着她,骑马纵驰,不多会儿,停留在府衙门口。 她的人,早在后赶来,护持左右。 魏娘黑色大氅上已没了黑蜘蛛,只一抹素色雄浑的黑!大氅挥动,带着兰灵儿卷身进府衙! 府衙待客厅里,一阵闹哄哄吵闹的声音传来! 魏娘牵着兰灵儿避在门口偷听。 原来是京官之间在相互吵吵,有个人态度强硬,指责秦霄滞留张光祖不放,怀疑他想滥用私刑,巴拉巴拉…… 这些人在此吵闹是要带走张光祖?! 他们要是有能耐,也不会让张光祖去了蹄口镇,惹了个姜书远出来! 什么狗屁京官,还不是听桂丞相的摆布?! 好个老乌龟,你的爪子伸的够长啊,先是让张青云蹦哒,后找人暗杀,又在京官里下手,还派了云州的什么军队来“剿”我后方! 合着天下就你说了算? 兰灵儿气的脸通红,指甲深深插进肉里! “妹,何必如此,待我杀了他们就是。”魏娘话音甫落,抬袖轻挥,只听“砰”一声巨响,已将屋门劈个粉碎! 兰灵儿吓了一跳,想起夜天的话,急忙扑身抱住她,大喊道:“魏姐姐,不能全都杀了,听听夜公子的话吧!” 一声喊毕,除了碎裂的木门溅起的道道尘烟,屋里静寂的可怕! 兰灵儿自魏娘身后露出脑袋看去,厅堂上立着三个呆若木鸡,身着紫色官衣的半老男人,烟尘将他们的脸模糊住,看不清楚。 夜天同秦霄分别坐在下首紫檀木圈椅中,近大门,有股尘烟落到了墨袍之上。 是不是惹祸了? 兰灵儿忙悄悄拽了魏娘,试图往夜天身后缩! “什么人在此放肆!”其中一名官衣上趴着个鸟画像的男人怪叫一声,指着她们喊道:“秦府尉,这就是你鹿州治下的安全?大白天,堂而皇之不明人物闯进来,还,还是俩娘们?!” 娘们?! “啪!” “哎哟!哎哟!谁打我?!”鸟衣男人怪叫一声,捂着腮帮子跳着脚叫唤! 秦霄嚯然站起来,略朝着跳脚的人拱拱手,朝侍立着的衙役喊道:“还不扶岳大人坐下?” 衙役忙颠颠跑过去伺候。 这名姓岳的鸟衣人兀自怪叫着骂来骂去。 秦霄已走到夜天面前,垂首立在他面前,面露十足的为难,这怎么弄啊,要拆房揭瓦了啊,您给个话吧! 夜天淡淡扫向魏娘。 魏娘欲言又止,也同秦霄般束手,恭敬地等夜天出言。 厅堂中的尘烟渐渐落下去,三位上官大人却再次呆住,就连岳鸟衣人都不再叫骂,呆呆地看着鹿州最高军所长官秦霄和一个不知名但蛮有几分气势的女人,顺毛狗似的立在一病脸年轻人面前听诲! 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病脸年轻人又是什么人?!新太守?!不可能!没这么快到位啊! 夜天淡淡皱眉,长身站起,睨一眼魏娘,抬步往她们这边靠近了些,低声道:“什么事?” 魏娘将兰灵儿从背后扯出来,站稳身姿,垂首道:“桐川被云州的人围住,黄泥村和县衙均遭袭击,徐青峰击退来敌,我方没有伤亡,云州退出县衙,成对峙状。” 夜天拧起眉头,桂壮实到底出手了。 秦霄也听到了,靠近几步,问道:“公子,如今该怎么办?” “……带这几位大人入后衙安歇,稍侯本公子再会会他们。” “是。” 秦霄安排人,好言相劝,京官们才不情愿的离开。相比于鬼叫连连的岳驰,岳鸟衣人,其中一位留着八字胡,短苒须的老男人,却全程沉默,眉头拧的紧紧的,步伐沉重的随着另两个离开了厅堂。 墨袍轻摆,神色肃然:“我们也换个地方。” 长身旋身离开,往后侧门走去。 魏娘伸手牵过兰灵儿,并秦霄跟在后面。 绕出侧门,到了后廊,推开一间居室,像是平日上工的官员们歇脚的地方。 长身当中站定,目色看过来,带着威严,扫向秦霄和魏娘,“云州竟公然袭击村庄和县衙,与土匪无异,桐川被围,诸位有何看法?” 魏娘见秦霄拧眉不语,先开口道:“我可以杀入敌营,擒其上将!” “秦府尉为何不语?”夜天淡目看着他。 “……公子是知道的,若是调兵,需有兵符对验,如今太守虚位,当同我的上级验对兵符,得其准令,可是,我的上级正是云州军府将军,他们既围攻桐川,恐不会给我调令。”秦霄担忧的是这个。 “云州军府镇守一方安宁,当属他们的职责,而不是挑起地方争端不宁!本公子知道,他们若要调兵,也需兵符验对,是谁给了他们调兵的权利?!”夜天目色十分严厉。 “……当是京里的左右卫府给的调令……”秦霄低声道。 可左右卫府又听谁的呢…… 眼前的夜公子,身份在秦霄和魏娘心里已昭然若揭,可魏娘不知朝中许多隐秘,秦霄虽也不甚明白,可当年巫蛊案,桂丞相灭了太子府满门,他还是知道的…… 如今他们几个要面对的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桂丞相,自己这点实力…… “左右卫府!好!”夜天一向冷静自持的声音掺杂了掩饰不住的怒气,面色阴云凸起,怒气和戾气涌现眼眸,整个人的面泛起紫红色,墨袍大张!脸上的伪装尽去!露出一张绝世无双的俊颜! 秦霄骇然看去,这张脸,这张脸!当年殿前武试,他见过的,他见过的! 惊骇扼住了他的呼吸! 夜天冰冷的目射过来! 骇得秦霄扑身倒地,跪伏不起! 兰灵儿瞠目看着突然神色大变的夜天,他又激动了!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小说里说的走火入魔!正着急该怎么办时,身旁的魏娘已一身当前,出手如电,隔空击向他! 兰灵儿大惊!疾步上前几步,想挡在夜天面前! 却被秦霄一把拽住,“没事,她在给公子运气!别去打扰!” 可夜天的目越来越闪着骇人的亮! 他在一步步逼身走过来!一步步朝魏娘走过来!眼里的神情令兰灵儿第一次觉得难以呼吸! 说不清道不明!他的眼神带着男人对女人的侵略! 魏娘大概也察觉到了,身形稳步后退!眉头已簇起来! 夜公子体内戾气突然深重,真气乱窜,该是迷了心智! 她缓缓收回运气,臂膀刚落于身侧,夜天便欺身过来!伸手撅住她衣领! 一把拽过来! 俯身就她双唇! 兰灵儿忘记了呼吸! 他,他,他,他要亲魏娘!呜呜呜!别让我看见,别让我看见!! 就在兰灵儿觉得自己要晕倒时,脸上突然袭来一阵劲风! 艰难地睁目看去,魏娘抬手挥开了夜天!正处盛气凌人状态的夜天,不是那么好挥开的,她用了真气,大力格挡! 幸好,幸好夜天功夫在她之下!幸好我的魏娘姐姐反抗了!不然就被他霸王了!呜呜,我不想看到夜天霸王别的女人! 被震开的夜天,眉头紧皱着,眼里厉色不减! 是什么刺激他至此!是他刚才提到的那个左右卫府! 心结还需在此解! 兰灵儿抢步向前挡在魏娘面前,大喊道:“左右卫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纵容朝廷的军队于无辜乡民间撒野?!他们都该伏法!该伏法!” 再次缓步向前的夜天,果然停住脚步,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看!眉头越拧越深,越拧越深! 停住的脚步动了!再次向兰灵儿走来! 不好!兰灵儿不会功夫,若被他无意击中,性命不存!魏娘亟待出手阻拦!秦霄又扯住了她,暗暗摇头,不让她动手。 魏娘不理,还要出手,秦霄无奈抿抿唇,大力拽住她! 夜天已欺身至兰灵儿面前! 兰灵儿触到他发亮的目,有些害怕,脚步刚往后退了一步!整个身子已被撅住!唇上狠狠压下温暖的重量!夜天亲到了她的唇! 兰灵儿僵住! 第111章 帮我回忆一下... 秦霄再次无奈拉着呆掉的魏娘转过身,不去看这一幕,以示对夜天和兰灵儿的尊重。 夜天亲到后,自未停!还在她唇上忙碌! 兰灵儿呜呜几声,心里话,你这次还不知把我当谁!我不吃这亏!当下两手两脚并用,着力去推他,使劲推他! 却被他一臂收得更紧! 兰灵儿准备去咬他时,他却倏忽离了唇,附耳过来,低声细语,“我这次,可没有弄错……”说完后,还低笑了声!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笑! 兰灵儿又羞又窘!抬手遮住嘴,挣扎出来,退后到安全距离,欲出言指责他几句,又怕再次激得他走火入魔,跳着脚站在原地,脸憋的通红! 夜天瞬间神色恢复如常,收正身姿,淡目看着转过身来的秦霄和魏娘,“你们也听到了,左右卫算个什么东西,我们没有错,我们是在安社稷,乱社稷的是他们!魏娘,你即刻奔赴桐川,缚了围城上将,查明他是否有恶行恶状,一经查实,立刻处死!” “是!”魏娘凛然领命! “秦霄,本公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拨出五百精兵,另派将领发往桐川护持压阵!与徐青峰交相配合!” “……是!”秦霄咬牙答应了! “秦将军,你刚才说调兵需有你的上级调令?”兰灵儿见夜天分派完毕,忍住羞意,放下捂着嘴巴的手,进言相问。 “是……”秦霄不敢抬头看她,仍垂着目。 她现在可是公子的女人了。 “若我们不是调兵,是去巡防呢?秦府尉掌一州安危,桐川也在你辖内吧?”兰灵儿目炯炯提问。 “好!秦霄,就这么办!”夜天扬起嘴角,十分赞许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唇…… 秦霄下定了决心,不论去巡防还是干嘛,魏娘是江湖身份,取了桐川围城之将,围还不解么,放下放下心来,即刻出门安排调动。 魏娘也要启程离开,屋里就剩夜天和兰灵儿。 看着夜天,她紧张起来,无意识地抿抿唇,脸上隐隐冒了汗。 却见夜天立在原地未动,自沉目思量。 兰灵儿小心地挨近他,小心说道:“夜天,我们身边的人少,得借力打力,刚才说的那左右卫,是不是京里很大的官?要不要把隔壁那三块货揪过来谈谈?” 夜天抬起眼,看向她,长身屈下,坐在一榻榻米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他的眼睛实在勾魂摄魄,我必难过这英雄关了! 兰灵儿如那水边伸出细长腿试探的仙鹤,一点点挨近! 若不是桐川被围,真要好好回味下适才的初吻! 可惜不是时候! 兰灵儿挨近坐下。 夜天扭头看着她,“秦霄的顶头上司当是右卫,桂丞相又在其上,也就是说,此次桐川之围是桂丞相与我们公开宣战了。” “丞相,有权利调集兵马,要是他发个浑,引起内乱,国家危矣。”兰灵儿皱眉。 “你说的对……” “那……不如就让魏娘去京里杀了他算了!”兰灵儿发狠! “诛人却也容易,诛其党羽非一朝一夕。他们的动作越多,就越能显露其党羽,我们一一剪除。” “可总不能让他们马蜂似的越冒越多啊,我一向没有耐心,而且,我不想你再次像刚才那么吓人。”兰灵儿抱紧了双膝喃喃说道。 “吓人?”夜天微含笑。 “是啊!你都……认错了人……” 咦?我的重点又拐错了…… “我刚才干了什么?你与我细细描绘听听。”夜天皱眉,似已对适才所干之事全忘了。 一丝失望爬上心头,我还想回味一二,他已然忘记了…… 夜天俯身过来,“不如你帮我再忆一下,我刚才是不是这样了……” 看着他再次靠近的双唇,兰灵儿咽口唾沫,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没忘记…… 红唇一咬牙,我倒想这般旖旎一番,可…… “不必多忧,忧则无益,黑蜘蛛定不叫我失望……”夜天此刻却放下英雄气,儿女情长起来。 兰灵儿慑于他眼中迷离,早已无法抵挡,任他欺上前来! 小小的榻榻米,两个有情的年轻人…… 真正的爱情是美好的,所以我们满心期待!我们享受!但我们不沉迷! 兰灵儿渐渐恢复正常呼吸,纤手抬起,轻轻覆于他心口,感受他有力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夜天终于收回神智,离开她的唇,微微调息后,目色已恢复清冷,“就按你说得,找那三个京官谈谈,你乖乖侯在这里,肚子饿了就让虾皮找吃的去。” “哦……” 兰灵儿眨眨眼,看着他长身离开,他要去见京官,就不让我跟了…… 撅着嘴待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 好大一会儿,素手抬起,轻触到自己嘴上,脸色再次涨红,嘴边却愉悦地笑起来,双膝蜷起,抱紧,脑袋隔膝盖上,发起呆来…… 夜天径直推开另一间雅室,里面的三个人正说着什么,于室内走来走去,只其中八字胡老男人闷头坐在椅中。 见病脸年轻人进来,三人纷纷投来目光,坐着的男人更是站了起来,一目深沉地看过来。 “你们三位预备怎么上报张青云,张光祖的案子啊?”夜天冷声问话,直走到主位八仙桌处,坐下,淡目看来。 岳鸟衣人,刑部侍郎岳驰,皱眉看看他大刀阔斧的样子,我们大人还没说要坐,你倒先坐下了?恶声恶气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的名讳,你却问不得!”夜天抬袖一挥,岳驰翻了个白眼,众目睽睽下,轰然倒地! 其余两位一惊! “两位不必惊慌,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不如,少卿大人,你先说吧。”夜天指指一名头戴乌黑帻巾帽的男人,说道。 大理寺少卿,杜藤,紧张地咽口唾沫说道,“楚家灭门惨案,动静闹得很大,陛下震怒,要我等如实上报……” “但闻其详,杜大人,说与本公子听听。”夜天不缓不急盯着他。 “……我们掌握的罪证,人犯俱已解到,楚家几十口尸身已在秦府尉辅助下起出来,只是,只是缺张光祖认罪口供……,据说,还有个幸存的人证,若能一并进京,入大理寺审理,线索清晰明了,定罪容易的多……”杜藤察言观色小心的说着。 “嗯……”夜天面无表情地答应一声,也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他的陈述。 杜藤正忐忑间,一直沉默着的监察御史张河却出言相问:“敢问这位年轻人,鹿州太守一案,其中曲折,是何人所查?又是怎么得知真相的呢?” “嗯,问的好!”夜天目中终于有了兴趣,“张大人问的好!鹿州是张青云的天下,怎么会让案情大白天下?那揭露此事之人,必费了些周折,舍弃性命安危,却不为一己之私!” 张河审度着,说道:“公子不愿他们亮与人前?这么说是一帮民间侠士?” “也不算是民间的人,只是……”夜天看着他们两人的眼睛,却现出厉色,反问道:“白骷髅箱子到达京中时,你们半月后才下来鹿州,本公子对这速度不满意,你们与我详细说说,哪些人阻止你们来,那些人期望你们来!” 张河看着他眼里的光芒,不知怎得,就有种看到宝座上的皇帝的感觉,自己如下臣般被质问,膝盖也不由自主想跪下…… 杜藤想必也有此感觉,只是,说出谁的名字来,都会得罪人,万一被对方传入京中…… “哼!”夜天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们不好好说,今天谁都别想完整地出这个门!” 二人悚然一惊! “杜藤,你先说!” 杜藤被点了名,只好硬着头皮将御史台面圣后发生的事捡了一些说出来,说皇帝基本都听桂丞相的,桂丞相秘密招待了他们,让他们入鹿州,好好请张家人入京,大理寺丞不敢不答应……可衙门里一时也脱不开身,耽搁了许久…… 张河皱着眉,说起御史台行事,倒爽利的多,言语间对桂丞相说请人犯进京透漏不满…… 桂丞相说不是还没查清楚是谁干的么,难道就把人家五花大绑绑来?! 御史台颇生了顿气,只是也不敢当着他面发作…… 张河关闭了嘴巴,眉间一丝郁郁。 夜天淡笑着,道出一句在两位京官看来石破天惊的话:“依二位看,本公子欲铲除桂丞相最得力臂膀,该对谁下手?” 什么?! 杜藤吓得差点没站住!这病脸年轻人疯了! 张河的短苒须却暗暗地抖了抖,黑脸膛隐隐露出兴奋,只是瞥一眼杜藤和地上的岳驰,忍住了话意。 夜天看的分明,扬声朝门外喊道:“来人!” “在!”门外响起汉子雄浑的应声! 杜藤腿一软! “进来!” 两名身穿衙役服的汉子推门进来。 “带岳大人和杜大人出去歇歇吧。” 要干嘛去啊,去歇歇?杜藤冒着一脸冷汗,被架着出去了。 “张大人,坐。” 第112章 骠骑的隐私 “好。” 张河倒不卑不亢地坐了。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我欲取丞相臂膀,先对谁下手?”夜天盯住他。 张河目光渐露微笑,抬手捋捋胡子,说道,“若非公子在御史台前大造声势,楚大人的案子恐怕永无翻身之日。如今的京城,几乎全在桂丞相的势力控制之下。只因他最终收服了骠骑大将军为他所用了。” 夜天大手五指蜷曲又伸开,不经意地搓搓,“骠骑大将军,一品镇国公,竟为他所用?此事必极隐秘,你是如何得知的?” 张河面露丝丝得意,手下胡子撸的可勤快了,“先不说老夫的职责本就是监察百官,就镖骑这件事却起源于老夫都意料不到的人身上……” 天景朝圣都,圣安城,一品镇国公府,高大巍峨,寻常百姓可远观,不得近视,院墙绵延几百米,府内亭台雅轩,层出不穷。 镇国公祁东耀年四十左右,身量魁梧,五官分明,棱棱角角,颇有男子气概。 这一日,闲在府内,天色正好,阳光充足,他悠哉悠哉地背着手与花园内散了会步,便拐去了花厅。 花厅内夫人,小妾,大侄媳,一窝女人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家长里短,胭脂珠钗。 说着说着,她们竟争吵起来!几个庶女同镇国公的大侄媳妇攀比珠钗,几言不和便翻了脸!竟互相厮打起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反了,反了!”祁东耀大怒!“来人!家法,家法伺候!” 几个庶女和侄媳吓坏了。 “父亲,饶了我们吧,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庶女们一齐跪倒在地,叩头祈求。 祁东耀的大侄子媳妇,是他弟弟的长子新娶入府的夫人,年纪比几个庶女稍长,此时颇不好意思地躬身致歉,“是我这个做嫂子的失了体统,怪不得妹妹们,还请大伯原谅吧。” “你也知道自己是他们嫂嫂?刚才我看出手的时候倒全都忘了!谁都不要废话了!都去祠堂给我跪着去!”祁东耀气氛不平! “我堂堂镇国公府里的人,竟如此粗莽不知礼,可气!” 庶女们和大侄媳妇被拖走了,祁东耀叉着腰同他夫人抱怨。 夫人脸上颇为尴尬,心里担忧,万一他一会把火发我身上,给我来个驭下不严的罪名……,当即尴尬笑笑,安抚道:“孩子们为一个两个珠钗的事争吵,实在不必要,回头妾身定狠狠训斥她们!” “嗯。”祁东耀哼了哼鼻子,气道:“小家子气的很,不就是珠钗么!老爷我让他们立马开个珠钗店!” 他豪气十足,大手一挥:“来人呐!” 管家躬着腰,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弓腰哈背:“老爷,您吩咐。” “去给我盘一间铺子下来,做珠钗和胭脂铺!” 管家虽有些惊愕,国公挺阳刚一人,为何开个女人的铺子?但不敢问个一二三,当即着人去办了。 祁东耀似乎终于消了气,坐在椅中疲惫地扶额,好一会儿才说:“大侄媳妇刚入府便入了祠堂,恐二弟嫌我处置太严厉,铺子开起来后,就由大侄媳妇做掌柜吧。” 夫人哪敢说个不字? 一天后,管家敲开书房的门,递给祁东耀铺子的钥匙。 “嗯,办的很好,去,把我大侄媳妇叫来!” 不多会儿,管家便引着镇国公的大侄媳妇入了书房。 大侄媳妇入了书房便拜:“侄媳拜见大伯。” “嗯。”镇国公抬抬眼皮看了看管家退出去时关上的书房门。 脸上淡寡的表情一瞬变了样子,满脸堆笑地离了正座,几步蹿下来,伸手牵起跪着女子的手,“快起来,快起来,此处没人了。” 只见这大侄媳妇娇娇悄悄的起来,以袖掩目,羞怯无限,几个莲步轻迈,渐渐靠近,软了身段,偎依到镇国公的怀里去了…… 正同夜天讲故事的张河摆弄着胡子继续兴奋地说:“这胭脂铺子其实是那老匹夫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寻的府外幽会地,这真是,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夫人的丫鬟去铺子里买胭脂,也是该着,这丫鬟是个呆傻的,竟闯进了铺子后院……也……也就碰巧看到了……” “夫人同我说起来,只当个坊间八卦,可是,这铺子既是镇国公家的,老夫自然就上了心,派人盯着,终于发现镇国公这个老匹夫不时神神秘秘的出入铺子后门,同这大侄媳妇…… 突然有一日,这所铺子被京兆府给查封了!罪名是卖赝品!当时就缉拿了铺子掌柜,可当天夜里那女掌柜就被放了出来,再然后……朝堂之上,往日好同桂丞相顶几句嘴的骠骑变成哑巴炮了!” 张河鼻子里哼哼两声,终于放下撸胡子的手。 夜天盯着他,突然诡秘一笑,“张大人只是个监察御史,又不是御史台大人,但干起活来,不遑多让啊,一品镇国公竟也敢派人监视?本公子猜猜,你手里不会是刚好有桂丞相的罪证吧?” 张河却叹了口气,说道:“年轻人,你也不必试我,若不是顾忌着妻儿老小,老夫早看桂壮实这老匹夫不顺眼,非得跟他斗一斗不可!可,难啊,难啊,如今的圣上哟,对桂壮实是言听计从啊,就算我披露出来,除了暴露我自己,别的什么用没有!不行,不行,咱不干这冒险的事!” 雅室内,只余张河一声又一声地说不干不干,再没别的声音。 好静! 张河终于觉出来室内的异常,闭上了嘴,颇有些心惊地看着病脸年轻人沉静却喧嚣的势!他就那么看着你,你却不由头皮一炸! 他哆哆嗦嗦站起来,眼睁睁瞅着他,嘴唇上的胡子剧烈颤抖,脸色看起来蜡黄中带着惨白,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音儿,说道:“罪,罪证给,给你,你们能……能取胜么?” 夜天轻声一笑,站起身,墨袍无风自舞,“张河,把你搜到的罪证给我,其他的,与你无关了。” 张河脸上冒出的冷汗一滴滴下来,内心激烈地交战纠结,给还是不给?! 夜天幽然冷淡的声音传来,“张河,我不妨同你交个底,让你放心吧……我也有个故事,要说与你听……” 夜天走近窗边,负手挺立于窗前,狭长的目望进远空,声音不疾不徐:“你听说过一年前东宫的巫蛊之案么?” “听,听说过……”这事,有谁没听说过呢? “你随御史大夫出入宫廷,想必是见过这位东宫太子的。” “见,见过……”张河腿控制不住的狂颤起来!脸色煞白煞白,连那抹蜡黄都找不见踪影了。 “那你看本公子的脸同那东宫太子如何?” 夜天缓缓转过身来,双眸明月般闪耀,病态荡然无存!双颊如月,轮廓棱角分明!目星河,势九天! 张河终于支撑不住身子,轰然跪地,鼻子猛烈抽搐着,大颗的泪暴雨般滚落到胡子上!一声哀哀的嚎啕自心肺里吼出来,一个大男人竟跪在夜天面前狂哭不已! “啊啊啊……呜呜呜……太,太子殿下,您,您还活着啊,老夫,老夫莫不是瞎了眼啊,天可怜见!!!” 夜天皱着眉头看哭成一摊泥的张河,静静地动他平复。 张河哭的抖成了筛子。 夜天叹道:“张卿,莫哭了吧。” 张卿!他叫我张卿!是,是他!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 刚要平静的张河,再次大哭起来! 门外,嚎啕声,一声不落地入了兰灵儿的耳朵! 虽早已猜到夜天出身不俗,却没料竟是太子! 她两手紧紧揪着衣领,揪心地听着他的臣子哭得撕心裂肺! 她虽内心震荡不已,可到底没亲眼目睹当年惨案,再加上她内心认定的一直是那个病脸的丑书生,因此,即便夜天,天大的背景横亘面前,也不见她多惶,多惧。 其实,现代人根深蒂固的独立自由的思想是她心里根本的势力支撑,她可以理解古代权势的力量,但她不畏惧。 再说,那个男人刚刚还亲过她,是她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到底是太子,她歪着脑袋想想,要面见太子,得行什么礼呢? 屋内的老男人终于第n次止了哭声,恢复平静,抽抽噎噎地抬头痴望了会儿,二话不说掏出深藏怀中搜罗多年的罪证,双手捧给夜天。 夜天接过来,平静地看着他,“平身吧。” 罪证在他手里,一个小布包包裹的严实,掂量一掂量,也不过一个小布包而已。 夜天轻抬双目,目里有光芒突地闪烁,看着张河,说道:“你信不信,就没有这个包裹,本公子想拿桂壮实,也已有智计在心?” “是……”张河规规矩矩地躬身垂首。 第113章 上元节 “你能拿出来给我,可见还有一番衷心,本公子记着呢。” “是……,奴才,奴才愿为殿下在京中施展……” “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找你。”夜天淡声说道,“目前,最需要做的,是令云州撤回围桐川的兵。” 张河咬咬牙,说:“最快的办法,让骠骑老匹夫签下撤兵令!” 夜天道:“这我也知道,兵既是他同意发的,却如何再让他发令撤兵?” “奴才有一计,管叫这老匹夫听话!只是,须得回京筹谋,桐川可支撑的住么?”张河探身相问。 夜天一挥衣袖,“这你就不用管了,只管做你的事去!” “是,奴才听令!” 兰灵儿听屋子里谈话结束,忙缩了身子,钻回榻榻米屋子里去了。 张河当天就打点了行李,由大江大浪和兄弟们跟着打马回京。 也再不提要带走张光祖一事了。 张光祖被穿了琵琶骨吊挂在牢房内,整日哀嚎。 不提这渣滓也罢。 夜天与兰灵儿很快迎来了上元节。 傍晚时,花灯便点亮了条条街道,姑娘们,小伙儿们,欢欢喜喜,雀雀跃跃,带着朦胧的爱情,朦胧的美,静悄悄于月下偷偷牵手,抬头,花灯的流苏轻拂过脸颊,空气带着冰淇淋般甜美清亮的味道。 “美啊!”兰灵儿抬手摸着游蹿于手心里的流苏,赞叹不已。光滑白皙,修长优美的脖颈沐浴在月色下。 翠仙高兴地走在罗敷之侧,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兰灵儿收回仰着的脑袋,低叹一声,“姚青梅得怪我不带她来了。” 她若在这里,也得呱噪个不停,没了这份呱噪,好像也不那么有趣。 边想着,腮帮边无意识地一鼓一鼓。 夜天走在她侧身后,微笑着看她。 渐行至一座小桥,桥四周影影重重许多垂柳,枝条未发,疏影婆娑。 兰灵儿高兴地奔过去,伸手拽过一把柳条,大力晃晃,笑道,“吾独爱这垂杨之柳也!” 谁知,树下突然有两个人影急急窜出来!眼看要撞到她! 夜天早伸臂卷过来,带她闪开! 却是一男一女,着急忙慌,遮遮掩掩自暗影里跑出来! 即使是夜色也无法掩饰他们的羞愧。 “这是……忙什么呢?”兰灵儿嘟囔一声。 夜天轻笑一声,抬袖指指不远处另一颗树,树下两个年轻人正抱在一起…… 秦霄已揽了罗敷,以袖遮住她目,转身离开了。 而兰灵儿不仅没退,反而睁着炯炯的目悄悄靠近树下约会的人儿旁边,一边观其亲亲,一边啧啧出声,“哇,古人都这么开放啊!” 惊得人家鸳鸯羞答答又跑走了! 翠仙笑得不行! 夜天嘴角伏着一抹笑,长身欺近呆立树旁的人儿,俯身低语,“原来你爱看这个。看别人的,不如我们自己来啊。” “啊?”兰灵儿愕然回过头来! 啊字早被夜天吞入腹中了! 翠仙惊叫一声,红着脸,以袖遮脸,慌忙跑了!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成双成对,就我一个孤家寡人,这花灯,人家不看啦! 翠仙愤怒地跑了! 次日,秦霄府里,罗敷将剩下的汤圆煮了端给众人吃。 兰灵儿低头一个又一个的往嘴里塞。 吃东西,是除了亲吻更让女人有安全感的事了。 秦霄同夜天聊了两句张河的事,就听脑袋埋在碗里的女子嗡声嗡气的说: “哼,骠骑老扒皮会不会听张大人的话,估计还得看他到底多爱那个女子。” 骠骑老扒皮?秦霄皱皱眉,心里腹诽又觉得好笑,堂堂一品镇国公在这乡下女子的嘴里不过是街边一扒皮…… 只见她自碗里抬起小脸,左手一个右手一把抓了点心不停地吃,嘴里还有条不紊地分析,“我猜啊,张大人回京后头一件事就得求了他夫人去把那侄媳妇请到家里做客。然后呢,他再跑到骠骑面前说起撤兵一事,一番道理讲下来,骠骑肯定是不听的,于是乎,张河肯定露出阴险的一面,说啊,你那小媳妇喔,在老夫手上喔,哈哈——” 说到乐处,手舞足蹈,笑颜如花! 秦霄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这女子到底出身乡野,如此无状,唉,他不由同情地看看夜天,可怜一朝太子,虎落平阳,竟被此犬女迷惑…… 他自看不惯兰灵儿没有礼数的样子,却不知,此刻,此犬女嘴里嘻嘻哈哈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与事实发生的事一模一样! 张河回京后头一件事就是请夫人去请了骠骑的大侄媳妇……一切按照兰灵儿说的,一字不差! 骠骑本就对同意桂丞相无端出兵桐川深表不安,如今见监察御史肯跳出来反对丞相,他内心里是支持张河的,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以他多年宦海经验,这张河背后肯定有股势力撑腰,要不怎么这短苒老鬼这么屁颠屁颠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但他却精明的很,不肯直接提出来,一直在等一个契机! 契机来了! 桐川魏娘查明围城之将纵使手下冒充连翠山的人入黄泥村打砸兰灵儿家房屋,伤了出来阻拦的村民们,被她即刻斩杀,并参与打砸百姓的所有兵丁全部杀死! 围城之势溃散,但兵仍是没退。 是夜,云州军所长官尤大林坐立不安,在自己的军衙内来来回回踱步不停。 桐川根本不像上将发来的命令那样,说是被刁民占领,百姓凄凄惨惨戚戚。 相反,街面上反馈来的信息是百姓安居乐业,衙门里的好汉处理了当地恶霸,百里之内,坊间争相传颂,赞不绝口,政事清明,并无骚乱。 相反,自己的部下竟冒充了土匪入人家村子里打砸,却激起百姓共愤,被人家联合一起打了出去! 这样的桐川,为何要派兵来搅扰呢? 尤大林头上渐渐冒了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肯定沦落到人家争斗的工具了。 面对这种情况最好是保持中立啊! 他打定了主意,“来人!来人!” 门外无人应答! 竟无人应答!?平日老子是太纵容他们了!尤大林气哼哼,大力一把拽开大门! 刚要大吼大骂,却被一尊冷冷立于黑夜中,类似死神样的身影给骇住了! 黑影就耸立在眼前,冷,好冷! 尤大林激灵灵打个寒颤! “尤大人,本殇主头一次见你,也没带什么礼,屋外这个黑箱子你且接着,打开看看,本殇主就在门口等你的答复。” 尤大林一呆,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 黑箱子?我的人呢? 尤大林探探脑袋,瞪大眼瞅半晌终于发现黑影的脚下,不远的廊芜,尽皆是倒地不起的兵卒! “你,你,你,把他们都杀了?” 这什么人啊?!尤大林震惊了! 其人却淡淡道:“放心,只是昏过去了,尤大人快些吧,本殇主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说着话,袍袖一拂,黑色的木箱带着一股劲风射进屋内,暴露于灯光下! 血腥气,毫不费力地自箱缝中渗出来! 尤大林红了眼!他是征战过沙场的人,他太熟悉这个味道了! 他倒想看看这个女人给他什么礼! “砰”,一剑打开木箱!五六个带血的头颅瞪着眼冲他看来! 尤大林狠狠皱眉!如果没看错,里面有一个头便是此次围桐川的将领! “这些是那些冒充官兵的土匪,被我斩杀了,尤大人,这些人惊扰百姓罪不可恕,竟然有人说他们是尤大人您的兵,这怎么可能呢?哪有打砸无辜百姓的兵?大人快些查查,若是您的兵,那是你们内部出了事,望你能严惩!若不是……” 黑影却顿住了口,幽幽然,淡淡然。 “若不是,你待如何?”尤大林提着剑,谨慎地慢慢靠近她。 黑影似毫无所觉,却仰天长叹一声,“若不是,如此作奸犯科之人,只好全部杀了吧。” 什么?!我八百个兵,你要全杀了?! “啊!”尤大林大喝一声,跳起来,劈剑挥下! 黑影竟没阻挡! 只黑色的大氅鼓动起来!硕大的黑蜘蛛面目狰狞地露出真容! 尤大林的剑砍在黑蜘蛛头上! “啊!”虎口传来一阵剧痛!长剑脱手! 尤大林只使了一招,便毫无反抗之力! 门口这尊神,带着黑压压的势,使他内心涌入令人窒息的恐惧! 黑影微叹:“尤大人,你不是我的对手!时辰已到,本殇主要你一句话! 此次无端搅扰桐川,仅是桂丞相为呈自己私利所为,我大景朝竟被一人玩于股掌之间,黑白不分,是非不明!但凡男儿热血,岂甘助纣为虐?!我辈誓与恶势力斗争,还大景,还百姓以万里清明! 你,退兵还是不退?” 尤大林怔住了! 看到恐怖狰狞的黑蜘蛛,他还以为是江湖阴邪派系,没想到竟发此振聋发聩之语! 她说的话,何尝不是我初入仕途时的内心写照?那时一腔热血,赤子拳拳! 只是,若仅凭一腔热血,自己早已死了多少次了!投鼠忌器,使他,萎缩起来…… “哼!”门口的黑影冷哼一声! 一股彻底的冷意自脚心蹿起来,尤大林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你想明哲保身,可能么?!如今能保你的,唯有你心中正气,否则,本殇主让你即刻丧命,看你明什么哲,保什么身!” 第114章 一言毕,屋内已似飞沙走石!强大的罡气如海啸般袭来! 尤大林像个小鸡仔被裹起来,抛到空中! “尤大人,最后一次机会,撤不撤兵?!” “撤……撤……”尤大林已被罡气刮的睁不开眼睛! “砰!”他被准确地抛在案几后! 黑影终于收了势,迈步进屋,带着微笑看着他,明明是个温婉的俏娇娘! “尤大人,即刻签署退兵令吧!” 尤大林白着脸,取出大印,“啪”地盖了下去! “很好!”娇娘取了手令,屋里平地起冷风,她便如一道黑烟般消失在眼前! 过了很久很久,灯芯“啪”一声打了个灯花,才令怔然的尤大林回过神来,忙手忙脚乱,哆哆嗦嗦地寻了纸笔,赶紧手书了一封陈情信,寻了人,飞马传给京中顶头上司,骠骑将军! 镇国公一收到信,立马就意识到契机来了! 张河还在眼不眨地盯着他的撤兵令,他心知尤大林那边已作出了反应,不日张河背后的人定会收到消息,也不着急了,自与张河好好的谈了一宿。 天亮之后,张河便收拾包裹再次准备启程,临行前好好地叮嘱一番他的夫人,“但凡镇国公要来,不必大作声张,只管唤了他侄媳妇前去伺候,你等退下,此事要严防死守,不得泄露半分于人!” 他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她的老爷把自己的家贡献出来巴结镇国公这件事,倒不大像他一贯的为人啊。 躲在城北丞相府里的桂壮实,还未料到,他的“股肱大臣”,朝廷一品大员的“归顺”与“离开”,竟全在闺房之事上啊。 若不是这镇国公多情,夜天还不好施展。 张河马不停蹄的赶到鹿州时,桐川撤兵的消息也传到了府衙。 姚青梅和楚玉如的车辆已在来鹿州的半路上。 桐川一县皆安! 鹿州府府衙后院,阳光明媚的照在屋檐内外。 兰灵儿扒着门缝偷听,今日那爱哭的叫张河的大臣又来了,他们似乎在密谋着什么事情。 很大的事情。 以至于这爱哭鬼一会儿大赞,一会儿大叹的声音不时传出房外。 张河同夜天商量已毕,准备抬腿要走,忽想起什么,回身拱手相问:“公子,岳池和杜藤,该如何处置?” “多留他们些时日吧,回去也是兴风作浪。”夜天淡然道,“适才与你商量之事,万不可有丝毫差错,京兆尹,掌京都安危,他的位置很重要,本宫.......本公子要他体会到偏听奸邪的切肤之痛!” “是!奴才定着力去办!”张河精神抖擞的拉开门。 冷不防与门外站着的一名娇俏的红衣女子打了个照面,红衣女子还冲他笑了笑。 张河略施一礼,便紧赶着又回了京城。 此一去,肩负重则,他内心十足的紧张之外,竟充满了兴奋! 巫蛊之罪,一旦有一丝一毫的苗头,便会被皇帝得知,不论亲疏一概治罪! 就算是桂丞相又能如何,皇上连他自己的儿子都办了! 公子真是好妙计!他要把当年桂壮实施加在他身上的,再还回去! 想想就令人兴奋呢! 兰灵儿站在廊下,含笑看着眼里放光的张河远去,嘴里呢喃:“他若是成功,便有从龙之大功,却是一大兴奋剂呢。” “你说什么?”夜天一步迈出来,伸手便箍过她的腰来。 兰灵儿左右一扭,便如鱼儿般脱了他的身,往前跑两步,回目微嗔:“怎么,上起手来,这么顺手?可不能如你的意。” 娇笑一声,红裙翻滚,往前便跑。 夜天在后喊了一句:“住下吧,打点行李,启程!” 红衣停下脚步,微愕:“去哪里?” “京城!” 两日后,魏娘带着楚玉如和姚青梅抵达鹿州。 鹿州府府衙,夜天要即刻启程,兰灵儿却出言制止:“可不可以再缓半日?” 夜天抬目看看天色,正是晨曦乍现,此时不赶路更待何时? 兰灵儿看看屋内扛着行李站着的虾皮和远子等人,撅撅嘴,挪几步挨近夜天,“让他们先出去。” 虾皮很有眼力价,不待夜天发话,立刻拽起远子出了屋门,顺带把门闭上了。 夜天垂眸,看着在眼皮底下晃悠的小脑袋,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大眼睛眨眨,说:“我们此去,须轻装上阵,带着张光祖等人着实累赘,我有一个主意你听,把他交给那些受害女子家人并楚玉如和姚青梅,让他们找张光祖''谈谈''怎么样?” 大眼睛里含着狡黠带着一丝兴奋! 夜天抿抿嘴,却没立刻应声,而是背过手,踱了几步。 兰灵儿有些着急,她势必得让姐妹们出那口恶气的,张光祖一旦入了京城,又不知有何变数了! 她不由拎起红裙,绕到夜天面前,却做那娇羞无限的小家碧玉模样,心里盘算着美人计的种种做派,将身段软下去,一点点依偎进那片墨袍里。 夜天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主动蹭上来的小女人,原来我这一迟疑,竟有这等效果! 怀里的人抬起水汪汪的大眼,柔声说道:“我要张光祖死在楚玉如和姚青梅等女子之手。” 行温婉之事,却大作血腥之言,疯疯癫癫的女人啊! 夜天低声一笑,大手一伸,箍住纤腰往上一提! 两个人严丝合缝! 兰灵儿大窘! 夜天邪邪笑道:“既有胆子,便该承担相应后果!” 竟单臂提起她来,往贵妃榻上走去! “不,不可,不可!” “不可什么?你再挣扎,虾皮他们可就带张光祖走了!” “……大家都等着的……这大早上的……” “怎么了?我不过见这榻前有碟点心,想着你爱吃,过来取了带马车上吃罢了,你又在想什么?” “……!!” “呵——” 如此,楚玉如和姚青梅得偿所愿! 楚玉如是不会功夫的,她在大牢里一见到张光祖便吐了! 姚青梅却是个野蛮的,挥剑要刺死他,却被那些受害女子家人们拦住,“姑娘莫急,慢慢来,慢慢来!” 最终,兰灵儿得到的消息是,张光祖还活着,但他也只是活着,因为他们不让他死,他们砍去他的手和脚,削去他的鼻和嘴,挖出眼珠,直给他做成了人彘,扔在猪圈里了! “哎哟!”兰灵儿抱着膀子打一寒颤,“女人啊,真不能惹啊。” 一道磁性的声音于耳边低笑:“这下你满意了吧,可以启程了么?” “嗯!”兰灵儿缩缩脖子。 马车终于启程,启程去大景朝的国都圣安城! 云州竟然撤军了,当朝丞相,皇帝的好男闺蜜,桂壮实很生气! 是谁让他们撤兵的?!没有我的命令你们敢撤兵?! 我得去问问骠骑这老匹夫怎么回事!难道他不知道就算没有他和他侄媳妇这件丑事,我桂丞相想拿他个小辫子也是很容易的么! 镇国公祁东耀带领全府以迎接皇帝的规制迎接桂丞相入府。 阖府上下的女人们痴迷地看着长相颇美丽,衣着十分鲜亮,头顶羽冠的三十多岁的桂丞相,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入家门。 哇,难怪坊间诸多传闻,说桂丞相是贴心小棉袄,就这长相,能不贴心么?想必有很多妹子愿意多看他好几眼。 她们却看不到桂丞相男子服饰下紧紧捂住的花衣衫…… 她们可不知道,桂丞相经常吟诵的诗词是,吾不爱武装,独爱红妆也…… 镇国公屏退书房的人,单独与桂丞相在屋里密谈。 “丞相大人,老夫也是没有办法,底下的人说没发现匪类,师出无名,乃行军大忌,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兵士们便自行解散回营了。”祁东耀一脸无奈加苦悲。 “哼,你打量我不知道!你想着老桂我拿你没办法?告诉你,我这就去皇上那里禀了你的错处,请圣旨砍了你!”桂壮实气的兰花指哆嗦! 祁东耀慌乱极了,噗通一下跪倒,竟呜呜地哭起来,“丞相大人,万不可如此啊,百官之中,您最是宅心仁厚,为这点小事,不要去惊动皇上他老人家了!” 桂壮实肯定不告诉皇上这件事,因为皇上压根就不知道,全是他自作主张。自成为丞相,他刚开始体会到位极人臣的权势滋味,此次发兵,全是他一人意志! “要我不告诉皇上也行,说吧,你拿什么来赎?”桂壮实懒懒散散地靠在贵妃榻上,懒懒地摆弄指尖。 祁东耀死死地皱着眉,他在想着与张河的那番筹谋,张河要扳倒桂丞相,想拉他下水,可张河只是个蚂蚁,桂丞相却是大象,他拿什么对抗大象? 祁东耀反反复复走了几圈,狠跺一脚,将同张河的密谋和盘托出,“张河联络了几个御史,准备给太子案翻案……” “什么?!”桂壮实大吃一惊,“张河这死鬼竟有如此胆量想挑战本丞相,挑战皇上?说,他们具体要怎么做?!” 祁东耀脸上现出谄媚的笑,“丞相大人,我什么都跟您说了,您就不要把我的事传到皇上他老人家耳朵里去了。” 第115章 “知道,知道,快说!” “是这样的,张河回来京城后立刻找到了老夫,要老夫指派人手给他,您猜怎么着,他要去您家里埋小人儿,以巫蛊案治您,说什么您怎么对太子的,就怎么对您!” 好嘛,说什么一品镇国,男子气概爆棚,原来却是个奸邪小人!却把夜天同张河商定的计谋泄露无疑! 桂丞相惊骇地收了呼吸,半天,才哆哆嗦嗦伸出兰花指,脖子一抻,公鸭嗓大喊一声:“来人,快来人!” 门外侯着的随从听自家主子怎么声儿都不对了,发生什么事了?赶紧着跑进屋里,打个揖,“主人,奴才在!” “快!”桂壮实的确声都不是自己的声儿了,极度的恐惧将他的声儿挤得更加尖利,“备马,备马,回府,回府!” “是,是!”随从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备马。 桂壮实提着袍子紧跑几步,到门槛了,又紧急刹住,瞪眼回头问:“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埋在哪儿?”他家,他家可大了! 祁东耀故意一脸苦相的摇摇头,“没有,这个没说啊!” “呸!”桂壮实狠狠咒骂一声,提着袍子就跑出去了,边跑边嘶哑般大喊:“去!去把所有人都叫出来,翻!一寸寸的翻!” 家里大啊,没办法,所有的仆人都用上吧,掘地三尺也要把小人找出来! 一个小人儿,为何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桂丞相如此慌张?! 别人不知道,桂丞相最清楚,他亲自参与,亲手制造的巫蛊小人儿,上面扎着针,针下刺着皇上的名字,由人拿着放到太子的寝宫里,又被他带人,亲自翻出来! 由此,皇上震怒,曾经宠冠四海的太子被即刻逮捕!虽然太子在别人协助下逃出牢笼,但皇上根本不留情面,着禁卫军连夜搜捕,逼得太子掉崖而死! 哪知,他竟没死!张青云说他亲眼验看了太子印玺,又看了那名年轻人的脸,是太子没错! 桂壮实一边跑一边冷汗直流! 那名年轻人灿烂如阳的目似乎正看着他,看进他阴险奸邪的心里! 不怕不行了!皇上连他亲儿子都没放过,我到底差了几层关系啊! 桂壮实急不可耐地跑回自己硕大奢侈的府邸,动员一二百下人,两三百护院,疯狂地挖掘寻找起来! 京都,张河家里,兰灵儿正摸着下巴,绕着一年轻漂亮的女子转圈。 此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受骠骑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侄媳妇。 夜天刚刚下了命令,要张河想办法立刻聚集御史台,刑部,吏部,京兆尹等重要官员,他有重要指示。 可把张河愁坏了脑袋,他冒着冷汗答应了,施礼后便退出夜天待的厢房,蹲在门口揪胡子。 这些部门的老家伙凭什么就能听我的话,即刻赶来呢?该想个什么办法呢? 这时,一声娇俏清亮的声音响起,“张大人,办法就在你们家,为何还兀自发愁呢?” 张河唬的揪疼了胡子,睁目去看,原来是公子身边的那位红衣女子。 此女子虽没有名分,但公子对她的宠爱与维护,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于是,他也不好怠慢,当即扭脸不敢看她,却作了个揖道:“请小姐指教。” 兰灵儿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些女人的小把戏罢了。你们家藏的娇娘就是钓镇国公的鱼饵,镇国公来了,还愁其他大人们不来么?” “对对对!”张河这才放过了胡子。 于是出现刚才那一幕,兰灵儿着力绕着侄媳妇转圈。 转了数圈后,兰灵儿眼里放光,亲亲热热地拉了侄媳妇坐下,称赞道:“真是个天仙般的姐姐!” 女子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瞅着她,心想,她要说什么啊。 兰灵儿拍拍她的手背,与她挨身坐着,很是同情地说道:“你和祁东耀的事,有个坏人知道了,恐怕要威胁你们的命。” 轻飘飘的一句话,骇的女子脸色煞白,身子摇了摇,手上用力挣脱兰灵儿要逃。 “别怕,别怕!”兰灵儿忙安慰,重又拉了她坐下,神神秘秘道:“你去给镇国公送个信,我们一起商量商量,把这个坏人杀掉,好不好?这样,以后就没人能为难你们,镇国公必能想办法正你身份。” “真的?”女子一瞬瞪大了眼!身份不明一直是她心中的隐刺!如能解决,自求之不得! “当然是真的!我们都是张大人请来的帮手,就为了对付那个恶人。如今你赶紧给镇国公传信,要他赶快过来。” 女子当即命自己贴身丫鬟随了张河的仆人去传信。 镇国公得了口信,屁颠屁颠地跑来! 来了便被关在夜天的屋里了! 祁东耀昂然立着,十分骄傲,“张河,雪娘呢?” 张河垂首弓腰,默不作声。 “你耳朵聋了?!”祁东耀吼起来! 坐着漠然看着他的夜天,眉头猛的一皱! 张河皱眉看看他,心道,他如此跋扈,怎么叫他听话去叫其他大人呢? 正此时,隔间的门打开,红衣女子又出现了,张河此次倒有些期待她会说什么。 祁东耀见一名美丽的少女出来,眼睛不由一亮! 他没看见的是,座椅上沉默不动的那名墨袍年轻人眼里已露出杀意。 “祁东耀,你是不是已经把我们要在桂壮实家里埋小人的事,说出去了?”红衣女子面带微笑慢声说道。 什么?!张河大惊! 若是他把这事说出去了,那,那公子整件事,还如何成功?!他瞪着祁东耀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祁东耀适才见兰灵儿美丽所起的绮丽心思一刹那间荡然无存!他狠狠地瞪着她,阴阴说道:“你是什么人?” 兰灵儿自他前方十几步远站定,似笑非笑,“说中你心思了?” 张河再也耐不住了,一步蹿过去,平日里畏惧镇国公的心理茫然无存,瞪着眼说道:“老国公,你真的露了我们的底?!” 祁东耀白着眼珠子看看一直坐着不动的夜天,说道:“你,是他们的主事人吧,如果本国公猜的不错,你便是桐川匪首吧,没想到年纪倒不大啊。说吧,诓了我来,要干什么?!你们该知道我的身份吧?” 谁知,这墨袍年轻人却不予理他,冷漠地转过头,好像没有他这个人,刚才也没人在屋里说话。 兰灵儿抿嘴一笑,“镇国公大人,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和你的亲亲雪娘的事被那老乌龟桂壮实知道了,你后半辈子就别想安稳的过日子,这点你该很清楚吧?” 祁东耀皱眉,怎么一屋子男人倒默默不语,允许个女人出来指手画脚?! “女人家家的,男人面前废什么话?!” 张河敏锐地感觉到后脖子梗一凉,公子必爱极了这女子,镇国公若再有冒犯之举,恐怕…… 他急急靠近他,咬牙说道:“老国公,说话小心点,这,这位是我们主母……” “哦!”兰灵儿忽而哈哈一笑,“张大人客气了,我不是什么主母,我只是镇国公的心肝,亲亲雪娘的朋友。其实你,心里一清二楚!” 兰灵儿眉间突然一厉:“你很清楚,桂丞相以后会怎么拿这件事来治你!你若去掉你那镇国公的臭架子,好好配合我们,我们保你后半生平平安安!” 祁东耀不说话了,眼珠子转转,“怎么说?” “瞧,到底是国公爷,这么快就明白了,其实也不要你干什么惊天动地危险的事,就是浪费你几个帖子,请几个人到张大人这里做做客……” 祁东耀正自犹豫,门帘打开,娇娇羞羞的雪娘走了进来。 祁东耀的腿一下子软了…… 不多时,一道道镇国公的请帖发出去,发到各部重要大人们手里。 小女人的“伎俩”事半功倍也! 兰灵儿有些得意,于廊下背着手,昂起头! 红衣明媚,沐浴在阳光下,水眸与阳光交相辉映!似钻石,一闪一闪! “刚才,你说,你不是什么主母?”清雅磁性的声音附耳低言。 兰灵儿倏忽扭头! 长睫近在眼前! 急忙退出安全距离,瞥一眼脑袋快埋到地里去的张河,压低声音,银牙一咬:“每次都在耳朵旁说话……真叫人……!” “叫人如何?”夜天邪肆的声音里含了低笑。 “没,没什么。”兰灵儿若无其事地退开。 张河待不下去了,紧赶着想了理由要跑。忽听公子对那女子说:“你说,现在桂壮实挖到哪里了?” 张河一瞬停了步子,竖起耳朵听! 听他们这意思,桂丞相已经在家里开挖了?那就是祁东耀真的露了底,怎么公子还不着急呢?! 红衣女子,姓兰的姑娘说了,“活该他们家那么大,慢慢来吧。” “祁东耀此人,不能留啊。”夜天叹口气。 张河再憋不住,小心翼翼地看看他们,小声相问:“公子,您早知道祁……镇国公会露底?早知道丞相开挖小人儿了?” 夜天微微一笑,眸光看着兰灵儿,“问你们主母吧。” 主母? 第116章 张河心中一凛,公子明确此女身份了,便就怠慢不得了!他躬身束手静立一旁。 兰灵儿吞了几口唾沫,抬眼看看夜天,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俊逸的眼眸里全是她的身影。 红唇缓缓扬起,渐渐绽放一抹微笑,眸光深而微漾,长睫翕合,恢复淡然,看向张河,缓而有力地说道:“祁东耀,好色,则心性不艰。与侄媳妇私通,破人伦,则为人没有底线,这样的人必左右摇摆,没有信条可言。如此重要的事告诉了他,等于告诉了桂壮实。” “是……”张河听得一头汗!他虽隐隐猜到骠骑不可靠,但想到雪娘在他手里,又加上云州确实撤了兵,死马当活马医了,想拉他入伙一起去抓桂丞相。 “公子,是奴才做事欠周全,桂丞相既已发现我们的计划,该如何是好?”张河快哭了,头一次给公子办事就办砸了。 “等各位大人来了,你出面周旋,让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桂壮实府上。我的人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夜天沉声吩咐。 “是!”张河一脸谨慎地退下去了。 出了院门,抬袖抹抹额间的汗,对着长空长舒口气,棕黑的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公子,好气魄,好手段也! 一切都成竹在胸,一切都淡然掌握,为君之道也! 院内,廊下,阳光中。 红衣女子亭亭玉立。 “我可以认为,你默认了主母的称号么?”夜天垂眸,眼里宠纵之色很是腻人。 就见面前的小女人面露狡黠一笑,背着手,蹦跳着几步,挨近他,再挨近他。 夜天竟有些惊讶,她精灵般的人儿,猜不透她要干什么啊。 却冷不防,小女子猛然跳起来,竟主动送上一吻! 一吻即跳开! 坏坏地眨眨眼,咯咯笑着跑走了。 换夜天愕然立于廊下,缓过神来后,心里涌入一股热流! 她肯定是承认了,承认主母的身份了! 墨袍旋身,紧随着那抹红影追去。 兰灵儿怎么可能跑的过他,被他重新拽入厢房。 房门闭上,大手护着她后脑勺倚在门上来了个壁咚,长身欺近,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磁性般的声音低语,“我知道今日却不是个好时机,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以前,我总顾忌很多,顾忌我身份泄露后会不会给你带来危险,不敢表露我心意……” 兰灵儿静静地听,听他好听的声音…… “自我们一路从黄泥村,从桐川到鹿州,再到现在,来了京城,我才发现,这些顾忌算得了什么?你已经是我身边的人,是我的人…… 你和我,是注定绑在一起的,若危险来临,我拼力护住你就是了,怎么能不向你说明我的心意呢? 兰灵儿,你可懂,可知我的心么?我的身世,打赢桂丞相以后,就要亮出来,你可愿意随我入宫么?” 他的眼,赤诚,热切! 他的气息,温热,温柔,深情,缱绻! 他的面,绝世容颜! 他的身世……他的宫墙…… 却冰冷一片! 兰灵儿深深地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怎么回答啊,该怎么回答啊! 我爱的是人,不是他身后的宫!可,他注定要去那凌云绝顶处,若我跟了他,势必要入那冰冷的高墙,时日久了,我们感情还能像山野间芳草般坚韧么? 焦灼,犹豫灼烧了她的眼! 算了! 不回答了!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不要扰他了! 夜天静静地等。 兰灵儿却没有回答,只是低叹一声,伸出纤臂绕他腰身,偎依进怀。 夜天皱眉,双臂伸出,箍紧她腰身,双唇却不管不顾寻到她的,带着一点凌厉的势,吻住她…… 她没有回答,她没有回答啊!夜天皱眉之所在,就是她的沉默! 可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打破了二人世界。 木门上轻轻敲响几声,“公子,我带几位大人过去了,您派人去寻风清大师吧。” 是魏娘的声音。 兰灵儿急着睁开眼,挣扎,要从他的双臂间逃开,却没成功。 夜天隔着门抬手敲了一下算是回应。 魏娘答应一声,再无声音了。 兰灵儿忽然想到,功夫高的人,什么声音都能听到……这大白天的,万一别人认为我是红颜祸水…… 纤身加大了力道挣扎! “好好好,我放了,放了。”夜天离开她,微笑着看面前的小女子抬手捂住唇,温声说道:“乖乖在家不要出去,外面交给魏娘和张河,我,去寻风清大师了。” “哦……”水眸里微波盛盛。 夜天点了下她的鼻头,旋身离开。 兰灵儿出神地望出去,望向消失在院门处的墨色身影,心头莫名有种感觉,下次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时候呢?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兰灵儿真的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再次见到夜天。 一入京城深似海,蛟龙入,卷起千层浪,势不能平静也! 桂壮实在自己府里挖的热火朝天,他亲自动了手!建的豪华奢靡的寝殿被他翻了个乱七八糟! 床榻每一层,衣橱每个缝隙,每个家什,犄角旮旯全都翻遍了,怎么就是没有?! 难道祁东耀撒谎?!给这老家伙几个胆子,也不能这么耍我! 桂壮实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颓然跌坐在地,怔怔地想,想到那个始终带着明媚笑颜的年轻人,当自己带人闯进他的宫里,他还自懵懂,还自茫然,还带着微笑问自己,桂侍郎,你来干什么来了? 桂壮实没有回答他,带着人大翻特翻,假装忙活了一阵,最后在,在廊下...... 对! 廊下! 他的脸一下子白如死灰!是不是,我家的这个也..... 他惶惶然,惊悚万分,一骨碌爬起来,连滚带爬跌到廊下绣墩石阶一侧的土里,两手用力拼命刨挖! 桂丞相府高高的哨楼之上,一衣黑大氅迎风烈烈,大氅上的黑蜘蛛带着凌厉的势降临人间!魏娘垂眸看着一府忙忙碌碌的蝼蚁,特别盯住在廊下忙活的那块货,嘴角冷冷一笑! 大氅一挥,门外候着的影蝶接到指令,带领姐妹们打开丞相府,将那些重要的大人们尽皆赶进门里。 张河脸上带着激动无比的笑,带着身后十几个绣衣直使,跟在大人们后进府了! 那些大人们茫然四顾,都说丞相府设宴,宴从何来啊?张河这老家伙为什么请了绣衣直使来呀。这帮子家伙一出现,怕不是有人要断头了! 今日不是来吃宴的啊! 廊下石阶旁只管埋头忙活的桂壮实终于发现了端倪,泥土下埋着的一个锦衣扎的小人儿露出地面! 他急忙扯出来,两手用力去撕!竟别想撕动半分! 正此时,哨楼上的大氅迎风而下,稳稳降落到他身旁,向着缓缓走来的众位大人朗声说道:“桂丞相,有客来访,何失仪耶?” 桂壮实手里抓着小人儿,惊骇地回过头来,满院子都是人,刑部,大理寺,京兆尹,绣衣直使!! “你,你们来干什么的!”他手里的小人儿冲着众人们抖抖索索地指! 他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太子当年看他的样子,你们来,干什么呢? 张河拼命拽了拽胡子,对绣衣使头头说道:“大人可看清楚了,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众人都看清楚了!是巫蛊小人!是诅咒皇室的巫蛊小人! 京兆尹一屁股跌坐在地,完了,他头顶上的大树,没了! 绣衣使一声令下! 张河亲自跑过去将大铁链子,脚链子结结实实地挂在桂壮实的身上! 绣衣使大刀阔斧地牵了链子走!他们明白,桂壮实的时代,结束了,只是,新的时代,由谁来开启呢? 京城东面有座紫鸾观,晨曦缭绕间,观内塔尖耸入云端。 小童执帚于阶下扫荒,扫帚所及之处,一衣墨袍席卷而来。 小童抬起头,伸臂拦在他面前:“俗人不可入内,师父在此闭关呢,请速退去!” 墨袍人淡笑道:“童儿请通禀大师,他的徒弟来请他出山了。” “他的徒弟?”小童歪着脑袋看他。心里想,师父已多年不收徒了呀,就以前,以前……皇宫……皇…… “你是皇宫里的人?”小童惊讶,脆生问。 夜天很好脾气的笑笑,说道:“以前是……” 小童呆立一瞬,“啪”地扔了扫帚,拾阶向上狂跑! 紫鸾塔内,一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之老者,正捻须沉吟,潜心研读。 小童呼哧呼哧跑来的脚步声听的一清二楚。 老者缓缓放下书本,淡泊深远的目微盈笑意。 小童颠颠跑来,于门前停住脚步,好好整理呼吸,正欲开口探问。 “吱呀”,观门竟在眼前自动开了。 师父听到我来了,让我进去呢,忙整理整理衣袖,踮脚迈进塔内,见风清大师正盘腿在座,嘴边挂着淡淡笑意看来,忙轻手轻脚跑过去,跪地禀告:“师父,门外来了个俗世人,他说是您的徒弟呢,我问他是不是来自皇宫,他却说以前是,他要来请师父出山呢。” 以前是? 风清捻须的手立时顿住,鹤袍翩翩而起,身影如风,飘然自至观门外。 第117章 目力放出去,观门高台下的第一级台阶下,立着一长身墨袍之人! 墨袍人听到动静,卷起长睫,深海般波涛起伏的目如潮般倾洒! 风清大师古井无波的目瞬起惊涛骇浪!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修为近八十年,年已逾百的风清大师,内心再次失去淡定! 苍天在上!苍天在上!果然天有其道!总不使正道沧桑! 夜天微笑着,一步一步,一级一级,身形渐渐高起,走到台阶上,走到风清大师面前,墨袍轻摆,微鞠躬行了一礼,词间清朗:“徒儿轩辕煜焱拜见大师!” 风清大师激动的胡子抖了几抖,忍住周身顿起的如洪般的慨然之气,双手端在身前,身子躬下去,行了个标准的拜见礼,“风清……贺殿下归来!” 夜天也有些激动,上前一步,亲手扶起他,“大师,煜焱要回到皇宫去!” 风清恭谨地垂目束手,“老道这便进宫去,殿下可在观内安心侯着。” “有劳大师。”夜天后退一步,长身敛风云于衣袖,起于盛势,收于云淡风轻,从从容容间,贵气与威仪稳稳地漫溢出来。 风清见他如今盛况,早不同于以前!短短一年多时间,流落民间,无依无靠,他是怎么崛起至这般气派的呢? 还是这样好啊,给自己的良善加上盔甲,无所畏惧,却行止有度! 好,很好! 大景三十三年,闭关多日的风清大师敲响龙纹鼓,直达天听!皇帝听闻龙纹鼓响,立刻停下手边所有事情,传令大开三十二道宫门迎接风清入宫。 如此恩宠,满朝无人能敌。 龙纹鼓一响,迅速传遍京巷,文武百官尽皆得知,纷纷猜测是什么事情能令风清亲自入宫。 张河却是明白的,激动地对兰灵儿说:“主母,风清入宫了,公子……不,太子殿下重回东宫指日可待了!” 站在屋檐下游廊中的兰灵儿,翘首踮脚,极目远望,远方的那片长空是夜天要去战斗的地方。那个地方看起来云层厚重,云卷云舒全凭天意,半点不由人。 她不由有些担忧,眉头略簇,“张大人,他一个人,若临高知寒,可有人助他,敬他?” 张河见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听说还是乡下来的,竟能说出这般剜心的话! 众人皆知高处那个座位,金銮殿上,权利的中心,万人景仰,却没人看见权势繁华背后的孤寂落寞,痛苦隐忍,勤勉劳累! 这小小的女子却看到了! 她说,他一个人!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所谓孤家寡人,有谁能体味呢? 张河忍住鼻头酸意,逼退眼眶里的泪,躬身答道:“主母请放心,风清大师在,主子定能顺利入主东宫,入宫后的安危有一众豪侠相助,定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好。”兰灵儿渐收起怅惘,露出欣慰的笑容。 魏娘在,徐青峰在,他们定能保他人身平安。只要人活着怎么都能解决! 随着龙纹鼓敲响,兰灵儿明显觉得张河更密集的忙碌起来,她住在他们家东厢房,每日晨曦初露,立在游廊下时便已不见他身影,夜里歇息之后也不见回来。 姚青梅没有跟来,夜天同魏娘又不在,她便一个人客居在张河家。 他们家也不富裕,每日兰灵儿都争着去灶房做菜,坚持塞给张夫人伙食银子。 张夫人坚辞不要,每日只管好肉好菜的端给兰灵儿。 可她们主仆五六人桌子上却不见荤腥。 这样下去,实在不好意思了,可一连十几天没看到张河,连个告辞都没法说。 这一日傍晚,兰灵儿正窝在厅里看张夫人和丫鬟们绣花,忽听院子里一人清声喊道:“兰姑娘,兰姑娘?” 听着有些耳熟? 兰灵儿走出厅堂一看,黑色短甲,利落短打,眉目清朗,是影蝶! 乍看到熟脸,她欣喜地跑过去,欢快地唤道:“影蝶,你怎么来了?” 影蝶看到她,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往她靠近了些,“姑娘,咱们去你屋里说说话。” “好,走吧,”兰灵儿亲热地挽起她,“这个时候过来,吃过晚饭了么?” “嗯……吃过了,”影蝶浅笑着,随她来到厢房前。 推门进屋,环视一周,地毯,竹榻,梳妆台,紫檀椅,干净温馨的水红床铺……看来,张大人家待她不薄,没亏着。 “影蝶,快坐呀,快跟我说说,魏姐姐怎么样,夜天怎么样,你们都好么?” 她的眼里闪着期待,更藏着浓浓的思念,可她在隐忍,在等待,心里攒着劲,想听那个最后的消息,想听他的消息…… 影蝶抿抿唇,眸光闪过她的,缓踱步到方桌前,放下手里的剑,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荷包来,走到兰灵儿身旁,执起她的手,“姑娘,这是一千两银子,你拿着,离家这么些日子了,伯父伯母还有大丫妹妹定盼着你呢,我们出去采买点京都特产给他们带回去做礼物,好么?” 影蝶这是怎么了?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让我回去? 兰灵儿守着她的眼睛看呀看,影蝶躲啊躲。 “影蝶,你有事瞒着我。” 可影蝶舒展眉目笑道:“哪有什么事,他们都忙的很,怕你这个人在这里会想家,让我陪你回去看看,明日我们就走。” “他们?谁?魏姐姐他们?还是夜天?”兰灵儿心里有个渴望,想知道夜天究竟怎么样了,影蝶怎么不说呢? “是真的没事,就是夜公子要返回朝堂,确实忙的很,不过,殇主护持左右,你不用担心。”影蝶心里发急,这种差事怎么派给我?这姑娘那么聪明,我能瞒得了几时? “那……让我回去,是夜天的意思?”兰灵儿探目相问,眉头已不知不觉纠在一起,大眼睛里涌上一点不安和酸涩。 影蝶心中一焦,拳头握握,嘴上连连说道:“不是,绝不是夜……殿下的意思,是殇主叫我们回家的。殿下已入了东宫,每日忙着接待各路官员……殇主觉得京城形势还是挺复杂的,让我们回乡避一避,他们好展开拳脚。” “哦……” 兰灵儿低低答应一声,水眸望出去,望向长空,他已经入主东宫了,是不那么容易再出来了…… 他的身边定有各路属官到位,我在这里确实也帮不了什么忙。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兰灵儿喃喃说着,手里无意识地揪着衣角,站起来,来回走走,“先……收拾下衣物……”踱到床榻旁却发现,衣服挂在衣橱里,又来到衣橱旁,打开,挂了两三件襦裙。 半天不见打包,只呆呆看着那些衣裳,视线却不知抛向何方…… 影蝶微叹口气,走到她身后拉大衣橱门,帮她往下取衣服。 “哦,我来,我来,你坐着去,坐着……”兰灵儿恍然回神,忙抢过影蝶手上的衣服,丢到榻上,一件件裹起来。 统统塞到包裹里,系成褡裢的样子,背在肩上,回眸,眸中浅而无色,“影蝶,咱们走吧。” “……好!”影蝶看她的样子,恍恍惚惚,却强自忍耐,她没有逼问,没有出格无状的行为,就这么打起包裹,顺从地离开,离开这个天下至高权利的地方,离开那个身处权利中心的情郎! 张夫人十分意外地看着一会会儿功夫已打包好东西来告别的兰灵儿,她可喜欢这个姑娘,是吃过苦的人,一点不娇气,一点不拿架子,争抢着干着下人干的活……。 眼里已窝了一包泪,紧紧握着她的手,“刚才还说着话,怎么就要走?” 兰灵儿温和地笑着:“想家了,回家看看。” 想家,是游子的心结,可,老爷不是说这姑娘是京里贵人的家眷么…… 与张夫人告辞,一出张府门,马车已等在门口,十几个同影蝶一样利落装扮的女子护持车身左右。 微微晒目,纤影没有犹豫,钻进马车。 影蝶显然已准备好,哪还等得了明天啊。 究竟是什么事啊,让我这么快离开?是夜天将面临极大的危险么? 车身晃晃悠悠,宽大的马车里,兰灵儿就算横身躺下都无碍了。 夜天长长浓密的睫毛,随着车身悠悠,出现在脑海里,划破思念而来! 兰灵儿想得紧了,索性横身躺下,脑袋枕在手上,咬咬牙,恨声道:“总不至于不要我了吧!真是……”想起他临行前的亲亲,“哼,莫不是占了便宜想跑?就本姑娘这姿色,十里八乡也难找,十里八乡……” 红唇忽然顿住不说话了!一骨碌翻了个身,趴在车内狠狠地捶捶车板,“还十里八乡,人家现在拥有疆土千里万里,便有千百万个十里八乡了!美女还不多的是?!” 发现这个事实后,兰灵儿暗自伤起心来,脑海里补了一出负心汉的大戏! 都说女人的直觉很准,兰灵儿的尤其准! 她终究猜对了! 第118章 就在兰灵儿昏头昏脑怨天尤人之际,忽听得街面上行人嘈杂之声渐消,耳旁传来城门守卫盘问的声音,影蝶应对的声音。 这些声音统统都不见! 她只听到了一道声音!有几个小兵聚在一起八卦! “咱们这个东宫殿下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听说与风清大师闭关一年得神灵指示,重生了!” “可不是么,人人都在传,殿下英明神武,龙章凤姿!别的不论,就光面相,世间绝无仅有!” “嘘!低声,低声,妄谈殿下相貌,你找死啊!” “……我,我也是听宫里的兄弟说的,听说各部重臣争厢往东宫里送女儿!皇上已下旨赐婚了!” “快说说,到底采了哪家的女子?” “户部尚书的嫡千金啊,听说比太子殿下的年纪大,不过人长得极美!” “哦?长得美,又是嫡千金,怎么还拖成了老姑娘才出嫁?” “哎呀,说起来是段佳话了,人家这千金小姐打小就喜欢咱们太子殿下,尽管殿下消失于世一年多,人家都没变心,一直痴等!” “呼……这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是啊,是啊……” 马车再次启程前进,兰灵儿一张脸却已惨白!嘴唇迅速干裂!舌尖僵硬,一丝唾沫也无!就像那挣扎在干涸皲裂泥中的鱼! 难怪,难怪让我回去!我回去了,这里,这里才好安安稳稳成亲! 说什么同他站在一起的是我,说什么一起入那宫墙!一起战斗,原来,都不是真的! 嘴里好苦! 眼睛酸涩膨胀,泪腺鼓着,却滞在那里,不流,不褪! 车身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影蝶烈声大喊:“快!加足马力,离开这里!” 影蝶,影蝶定是知道的!知道我听见小兵们的话了!我起伏的呼吸,酸涩的泪意,岂能瞒得过她。 快吧,快跑吧,离开这里,回家吧! 兰灵儿紧紧揪着衣,紧紧闭着眼,势要压抑住不断涌上来的,满腔无边的苦与涩! 马车疾行两昼夜,到达桐川,爹爹,娘亲和姐姐见她回来高兴异常的表情,就像冬日里的暖阳,让她冰凉的心渐渐暖过来! 她们的家早在乡亲们的帮助下重又盖好了,还加了泥土夯的硬实的墙和木头门。 阳春三月,家里的大棚菜,提篮菜一批批出棚!连带黄泥村的村民们纷纷来跟兰老爹学栽种技术,兰老爹一点不藏私。 县里的两个铺面,一个米粉铺,一个锦上添花,如火如荼! 人们经常看到,一位头裹粉色头巾,系着围裙的俏丽女子自米粉店里忙忙碌碌的身影,各家有头有脸的员外乡绅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可这女子哟,一个也没点头! 乡亲们都说她是冰美人,只知道赚钱的冰美人啊! 时间走向了五月,县里发生了几件大事,桂大户被推至大街,实行腰斩!董知县被罢官,被一群黑甲人当众砍了脑袋!而一直在县衙处理政务的“董武”恢复自有姓名,虞武,暂代县令一职! 当年的一些真相被陆续揭开,米粉铺子里来的食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聊着桐川的变化,聊着桐川真正的解救者,一群曾经的草莽英雄! 老篾匠至此才完全明白过来,这一出大戏里的主角是连翠山,而二丫的表哥是连翠山的军师,基于二丫种种的表现,他可以断定二丫就是妥妥的女英雄! “嘘!”粉色头巾的女子做了噤声的手势,不让老篾匠说出去呀。 她依旧像往日一样,如蝴蝶般蹁跹,忙来忙去。 天气越来越热,中午吃米粉的少,兰灵儿避在门口的柳树下歇凉,手边摆上小几,同英子吃小点喝凉茶。 猛不丁劈头一声女子的爆喝,“兰灵儿!你还挺清闲啊!” 这熟悉的咋咋呼呼的声音!兰灵儿暴然而起,挥臂跑过去,一把抱住她! 姚青梅嫌弃的往下扒拉她:“起开!起开!又不是小姑娘了,学人家撒娇!” 看到往日的朋友,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啊,兰灵儿欢愉极了,“怎么有空过来?” 姚青梅也笑了,“处理了张光祖,我可不就有空了么,只是这趟来,我却有不好的消息......”她看了看兰灵儿,目色沉稳下来,“咱们姐妹也不说那善意的谎言了,我总该让你知道真相,你也好开始自己的人生。” “是什么,你说吧。”兰灵儿从从容容,目色缓缓流淌。 “嗯,你这个样子就对了,有前进一寸的勇气,也须有后退一尺的从容,”姚青梅说了这样一句颇具文艺范的话,却也难得,她压低声音说道:“宫里的那位,皇上下旨赐婚,已立了太子妃了,听说侧妃也选了两个,都是各大重臣家的女儿。我估摸着,夜天想重新立足不容易啊,需要笼络这些大臣,所以就......你也别太伤心了......咱们平头百姓,能怎么办啊......” 她絮絮地说着,两手好好地扶着兰灵儿的双臂,却见兰灵儿目色悠远地望着天边,眸中一丝痛苦一闪而过,好似流云,好似惊鸿...... 他有了太子妃又有了侧妃了...... 唉...... 一向活泼精灵的兰灵儿,只是高高的昂起头,幽幽地望着天边。 只要一垂下头,她怕,浅浅的眼眶,藏不住那许多的泪啊。 姚青梅住在兰家的普通宅子里,忍住一概条件的简陋,硬是陪了兰灵儿一个月才走,走的时候使劲的抱了抱兰灵儿,哽咽着说,“我要回去相亲了,你也抓点紧,有了新的就能忘记以前的了。” 兰灵儿频频点着头。 时光一刻不停的往后走,时已至八月中秋,坐在米粉店柜台后的兰灵儿迎来了新的提亲者,这个年轻的男人,长相俊俏,身家清明,最重要的是他是新中的举人。 一个举人肯向米粉店的女掌柜投来青枝,这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经商是下贱的职业,又是个女子抛头露面的,他竟不嫌弃,只咧着白白的牙齿,温暖的笑着,“兰姑娘,嫁给我吧,我必对你好,一生一世,只有你一个。” 兰李氏,兰老爹并姐姐大丫,都动摇了。 兰灵儿垂着脑袋,把玩着手里的丝绦,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脚上的绣花鞋了。 姜黄面的,一朵蔷薇,静悄悄地开..... 她嘴唇动了动,这次没防备。眼眶里蓄不住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跌落到脚面,浸湿了蔷薇…… 举人看她垂目,面无表情,却只是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微叹口气,萌生退意,可是,这位米粉店西施,没听说有什么相好,却为何作此悲容? 他再叹口气,再接再厉地劝,“兰姑娘,莫哭,莫哭了,是不是我的条件不够如你意?还是你担心我说假话?若是如此,我去寻着县令老爷,立个公文,向全县老百姓宣告,只娶你一个人为妻,永不纳妾,可好?” 兰李氏暗暗抽了口凉气,大大的动摇了心思,她焦急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儿,很焦急地等她的决定。 这个条件可以说相当好了!再没哪个男人肯如此牺牲了…… “什么人在此造次,还不快快退下!” 忽然,一声清喝自店门传来! 兰灵儿嚯然抬头! 玄衣劲袍,面带威严的一名女子大步走进来,毫不费力地揪着举人衣领把他提起来,“你是来干什么的?!” 兰灵儿看着她,眼里的泪更是如海般涌出来! 她想跟她说说话,想立即问问夜天的情况,话堵着话,全噎在喉间! 举人瞪着眼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见兰灵儿因她出现哭的更凶了,心中不悦,毫不示弱地回道:“你又是什么人?!与我们家兰姑娘有何牵连?!惹得她这般哭泣!” 玄衣女子冷哼一声,一把扔了他,擦擦手,说:“若不是看你小子还算守规矩,小心你的小命!” 兰灵儿再也忍不住,扑身过去,拉着她,“魏姐姐,你亲自来了,是不是他有什么事?!” 魏娘含笑看着面前长高许多的小女子,说道:“他确实有事,为了这件事,他顶住了满朝的压力,暂时抛却江山社稷,只为了任性一回。” “什么事!?”兰灵儿瞠目问道! 魏娘微微笑笑,却没立即答她,却旋身至店门前,扑身倒地,单膝跪禀,“属下恭迎圣上亲临,闲杂人等已清!” 圣上?! 店里的人惶然呆住了! 地上的举人一骨碌爬起来,一阵风般蹿至魏娘身后,顺着她的视线去看! 长街上什么时候来了一大批黑甲军!个个如标兵般矗立于街道两侧,百姓们避在角落,伸长脖子探看。 米粉店不远,黑甲军簇拥之下,一顶明黄色的轿子静静耸立。 轿中传出冷冷清音:“让那个人,过来见朕!敢向朕的女人提亲,胆子不小!” 淡淡,从容,镇定,威严! 夜天! 兰灵儿欢呼一声,忙往店外蹿! 举人傻了!老天爷,怪道兰姑娘一直不同意呢,就这条件,哪个男人能比?! 第119章 大结局 不,举人突然有了精神,皇上有三宫六院,未必能独宠兰姑娘一人,她嫁给皇上,要吃亏的! 于是,出现了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至于后世百姓连连称道,大街小巷流传不休的佳话传奇!这名新科举人竟不怕死的与皇上抢女人了! 只见他突然暴起,追在兰灵儿身后,堪堪拦住她于轿前,面色涨的通红,急急说道:“兰姑娘请三思!皇上的条件虽然是我不能比的,可是有一条,他也跟我比不了!” 一言出,众皆大惊! 魏娘更是感叹,活得久了什么世面都见过了!竟然敢跟新帝叫板!你打量他还是以前那个昏庸的皇帝么!不知死! 众人皆捧着惊掉的下巴颏同情地看着年轻的举人! 明黄的轿帘舞动,一人长身出轿,如瑞龙出渊,带着明丽的光,耀的人们睁不开眼! 夜天,夜天! 他来了!他带着如宏的势,冠盖天下的利,来了! 身上的墨袍已加绣了九龙图腾!九条劲龙似是活的,绕着他周身盘旋! 他看着更伟岸,更魁梧了! 兰灵儿闪着目,绕着他周身,打打量量! “跪!” 执事军卫一声长嘶,百姓,众军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兰李氏,兰老爹并大丫,边流着热泪边颤抖着跪下! 举人,米粉铺老板,英子,老篾匠,通通跪下了! 兰灵儿垂下双目,提起裙摆,要跪下去。 “干什么?”夜天淡笑着出手拦住她,适才这小女子搜搜刮刮看了他半晌,眼睛还是那么亮,长臂用力,兰灵儿被拉到近前,长睫缓缓俯冲下来,鼻尖抵住她,“这么长时间不见,有没有想我?” 兰灵儿羞赧地微微一笑,点点头。 “真的想了?若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答应这小子了?!”夜天随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举人。 举人脸更红了!脖子却还梗着! 兰灵儿却只盯住夜天,两只眼睛看不够,眼里的思念和情意藏都藏不住! 夜天嘴角淡笑,伸臂揽她过来,柔声低叹,“是我不好,空留你一腔等待……” 一腔等待…… 酸涩的泪止不住往下滑! 红着脸,梗着脖子的举人突然跪直起身子,结结巴巴但无比坚定地说了:“皇上,晚生适才所说有一条您比不了的,就是专一,一生只得一人!您是九五之尊,后宫必定佳丽三千,兰姑娘过去,要受委屈的!” 魏娘这个急啊,不待夜天发话,走过去提溜起他,训斥道:“你懂什么!无论是哪一条,你都比不了圣上!” 被提溜着的举人毫不示弱,“皇上,您说,就专一这条,您,您比得了么?” 看他如此不管不顾,飞蛾扑火,兰灵儿有些过意不去,他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人,好不容易得了举人,别因为自己……刚要出口帮他求情,忽听! “你怎知我比不了?!”清冷威压的声音轻飘飘但如平地之雷! 兰灵儿骇然看着他! 夜天熠熠如宝石般的目拢在她身上,“原来你的沉默是因为这个,那说明你是爱我的,在意我的?” 爱他的?在意他的? 他的样子,竟还似不确定…… 兰灵儿皱了眉,嘴巴却撅起来,哼,不爱你,不在意你,能让你亲?! 夜天温热的呼吸钻入耳中,“你是听说了皇上赐婚的那些太子嫔妃?” 不然呢?兰灵儿眨眨眼。 “呵……”夜天突然出手点了他鼻头,“傻丫头,这次你却没看透事实了,本公子是皇上,她们却是太子嫔妃,于朕有何关联?” 啊? 兰灵儿倏忽抬头,不确定了,这意思是……他立了他儿子为太子,给他的儿子娶的妃子?他有儿子了? 夜天微笑道:“那些大臣们都来要挟我,要他们的女儿嫁过来才肯帮助我,我初登大宝,确实不好拂了他们意,不过,她们既然想当太子妃嫔,那就只好让他们成为太子遗孀,与朕有什么关系?朕的太子,还没出生呢!” 魏娘摇了摇手里的举人,说道:“听明白了么?皇上身边没有任何女人,除了我们兰灵儿,怎么,这个条件,还可以吧?你还敢比么?” 举人彻底失去希望,面色倒恢复平静,对着一脸不可置信,只顾盯着皇上看的兰灵儿,垂目收回眼神,行了个臣子礼,“既是这样,草民甘心了,衷心祝愿皇上,皇后娘娘,一生琴瑟和鸣,恩恩爱爱!” 夜天得意地搂着兰灵儿,却对举人说道:“你这个脾气,倒有几分韧性,朕会在桐川住一日,你晚些时候来寻朕吧。” 魏娘放开他,伸手敲了敲愣住的小子,说道:“皇上要重用你,还不快谢恩?!” “是是是,草民谢主隆恩!”举人扑身便拜。 夜天回过目来,看着依然盯着自己打量的小女人,说道:“还没看够?入轿慢慢看吧!” “呼……!” “哇!” 大姑娘小媳妇透过手指缝羞答答看着被年轻的天子打横抱起的米粉店俏西施,纷纷唏嘘不已! 成就一番千古佳话! 流传在大街小巷,经久不息! 轿子里,腻腻乎乎抱在一起的小两口嘴对着耳,耳对着嘴地倾诉衷肠! 原来他叫轩辕煜焱! 原来他即位后都忙着处理桂壮实余党,此次为寻她南下,实在冒着很大风险,毕竟新帝初立,就不坐金銮店,只为寻找民间皇后! “既已寻得了你,这趟出来,不能浪费,我们一路往回走,一路微服私访,但有个宵小奸邪,便即时办了!”夜天微笑。 “好!龙行天下,大地为公!” “好!” 前路纵有艰险,两心相印,双剑合璧,则无所惧也! 女人本就韧如蒲丝,不是那么轻易被打败的,但在寻找爱情的路上,因自身心性的纯良,容易磕磕绊绊,寻得一心人并不容易。 但,无论怎样,你要懂得爱自己,像兰灵儿一样,照常管理好自己的生活啊! 新帝携带红颜知己,一路惩奸除恶,奸党被一一剪除! 回归金銮殿的年轻皇帝,励精图治,誓不负天下百姓。 亦不负卿! 所有大臣们安排进来的妃嫔被以太子遗孀的形式废除位号,还归本家,也算放这些女子一条开启新人生的路。 兰灵儿封后大典于新朝二年元月元日举行! 大赦天下! 魏娘成了皇帝龙行卫的领头人和组织者,负责皇家安危,并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将军! 她后来获得了新的爱情,你们猜,是谁? 哈,就是那位新举人,喔,现在是新科状元了! 姚青梅就是要赖在兰灵儿身旁,固执地给她当女官,帮她处理杂事。 也在两年后寻得终身归宿,嫁给了一位将军。 米粉店开到京城里来,已经与大升成亲的大丫带着爹爹和娘亲做了京城掌柜。 这里靠妹妹近,一家人相聚容易,但有个难事,也有个倾诉的对象。 天上的月亮光圆,光圆,硕大如盘,一如初来的模样。 总算不负此生! 愿天下苍生,亦不负自己,不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