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有十条路》 一 慧光寺高矗的九层庙宇依山临江,每日这里的暮鼓晨钟,响彻山间又被山风传送得极远。倘若你登寺而远眺,四面环山的滨江市坐落在盆地里,整个城市的面貌尽收眼底。地处城市东山的慧光寺是滨江香火最旺的地方。从远近来此的香客,总要在大雄宝殿的山门前,一排铜铸方鼎上烧三柱香,然后沿陡峭的石梯拾阶而上,朝慧光寺最高处的玉皇大殿拜去。 今天是星期天,上山来烧香的人真多,三三两两的香客,抬腿撑腰,揩着额头的汗,几乎爬行似的走在通向玉皇大殿正道的石梯上。汪自没有走山门的正道,而是自己开车上到山顶,潇洒地摁响手里的遥控车钥匙,把车锁好停在路边。独自平行地顺山走一段小路,穿过林子,直接插到玉皇大殿旁边。他看见山脚下那些被自己甩在脚底下正在吃力爬山的香客们,心里就有种成就感:“还是当官好,就是上山敬香都要少流多少汗。”这段时间,汪自心里在想一件事,不知是否能如愿。所以来慧光寺拜拜香,求个吉利。 慧光寺的那片山上,袅袅的烟霭从葱葱笼笼的松林间升起,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烛气味。汪自独自迈进慧光寺玉皇大殿的门槛,望着金碧辉煌的玉皇大帝硕大双耳,细细地端详良久。他站在镏金的塑像下,不由自主地用手拉扯自己的耳垂,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动作。汪自一贯认为自己的耳朵偏小,且耳垂没有多少肉,他在官场上见了好多比他位高官大的人,面相上都有一个显着的特点,就是耳朵都比自己大,耳垂上吊着一坨圆圆的肉。久而久之,他从习惯用手摸耳朵逐渐发展到爱拉扯耳垂,长年累月地扯下来,他私下照着镜子暗喜,功夫不负有心人,耳朵还真的大了起来。他神色严肃地拜了香,并从钱夹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轻轻地放进善款箱的缝里。 他走到殿门背光处一个身穿黑色僧服的僧人面前,说,师傅,我来求个签。随手又拿出一张红色钞票放进旁边的箱子里。那僧人说,你拈个签吧。汪自眼睛盯着那一筒签子,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他犹豫地看着僧人。僧人又说,施主,看你这人就是福相,你尽管拈,不会有坏事的。这话让汪自放下了忐忑的心,他尖着食指和中指头,选了那堆签子最当中的一根,递给僧人。僧人说,施主,你是仕途上的人,来求官的。 汪自心里一楞。但他毕竟是搞公安的,脸上并未露出惊讶。他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僧人,是个扎毛的老道,头上绾起的发式已见不到几根黑丝了。这时,他回豁过来,慧光寺是少有的佛道合一之所,今天我遇到了老道人。老道人说,你不要见笑,我这里的签,现在都是用时下流传的民谣写成的。我们山里也改革了,不再四言八句之乎者也报签了。 汪自说:“师傅,你说吧。民谣更好懂,不用费脑筋去猜想。” 老道说:“这签上说,有为才有位,扭到领导费,喝酒不怕醉,打点不怕贵,解决问题全到位。” 汪自一听感觉真的新鲜,他还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话,急忙从老道手里拿过签子一看,果然上面用隶书写的那段民谣。他觉得那个“费”字最贴切,扭到费就是找到目标,抓住不放意思。还有点道理。 “那,你筒筒里的签子全是用这种民谣写的哟?” “是的,全是,有一百八十八根签,你不信再试一根?” 汪自随手在筒中抽了一根,拿起一看,那上面写着: “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后台最重要,德才作参考。” 这话汪自听到过,但他还是觉得老道的签有些奇妙。又说,我再抽一签。接着他又伸手在签筒里抽了一根签。老道说,解签要付善款,这签不能白解。汪自忙回道,好说,好说。说完,又从鼓鼓的皮夹中,用两根手指拈了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放进善款箱里。老道拿起签,轻声地给他念道: “官有十条路,九条民不知。” “这是句老话,你是山上的僧人,怎么解?” “那看你问什么,问不同解不同。看来你是个当官的,三个签都与官有关。一般的讲,自古以来为官者路子多,但路多歧途也就多,所以这世上迷途的人也多。” 汪自听了哈哈大笑,说,看来,你们在山上并没有与世隔绝。下山的路上,汪自开着车,脸上还不时露出笑意。车子开到山下的一个立交桥处,竟然停住了,他看了看几个路口的指路牌,想了想自己的目的地,才重新启动车朝桥下那条路开去。现在都市里修的立交桥太多了,往往几个路口通向各自不同的地方,稍不留意就会走错路。他回想签上那几段民谣,一句一句背着,并回味老道的话,就象嘴里含了一枚甜中带咸的话梅。 汪自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儿。他的钱夹平日里总是要放七八千元的百元大钞,因钱夹显得鼓鼓的缘故,他总是把它放在自己的手包里。裤子旁的两个兜里一般是放些零钞,但零钞也至少是50元, 20元或10元的,他从不整理也不清点数量,把钱放整齐,所以零钞摸出来都是一大把。这些年他手里有钱了,省里市内好吃好耍的地方他都光顾过,他还利用那些出差、开会、办案的机会,在全国各地的名山大川,旅游胜地留下了他的足迹。市面上但凡出现了什么新玩意,他都要去买来玩耍,过几天或一段时间,只要他不喜欢了,或者听说又出了新产品,他力马就去买新的,旧的就淘汰在一边。他的手机已换了七八次了,样式和功能不断地更新换代,他的男式手包也一次比一次高档时髦。在那个时儿夹在腋下,时儿提在手里的小包内,放着小巧的数码照相机和火柴盒一般大的录音机。他的穿着和行头从外到里,皮鞋皮带打火机,甚至连内裤都是名牌,用他的话说没有名牌标识,不是牌子货他一律不沾边。 汪自对儿子也是有求必应的,今天他还要办一件事,那就是在名校住读初三的儿子要一辆山地自行车。儿子对他说,好多同学都有山地自行车了。他说你放在什么地方,哪有时间去骑。儿子说,放在男生宿舍楼下,有看门的。我早上起来在运动场上骑。他说,好吧,买一辆,爸给你运到学校去。 汪自为了满足儿子的要求,把轿车开进市区停进百盛商场的车库里,径直走到卖运动商品的底楼,给他要了一辆蓝色的威克特牌26寸变速山地车。对一千多元的标价,他只是瞟了一眼,就从皮夹里拿出那个薄薄的小玩意,准备刷卡付款。他是最早使用银行信用卡的消费者,电脑发出嗤嗤声响打出持卡人消费单,他在上面签下自己大名的那一刻,感觉是如此的爽快和惬意。签毕,他把笔往柜台上一丢,再把消费单交给售货员。随后推着车子去了停车库,把山地车放进后备箱。连忙给儿子打电话说,车买了,你在家等我,我把你和车子运到学校去,我们在外边去吃中饭。 吃完午饭后,汪自和儿子到了学校。他坐在操场边观看台的石梯上,看儿子兴高采烈地骑自行车。望见儿子转了几圈就骑出操场的背影,他心里涌上一阵阵莫名的感觉,那感觉有喜有悲。他象儿子这样岁数的时候,可以说是命途多舛,家里很穷。他的童年和少年也几乎是没有笑容的,父亲在城里的一家化工厂当工人,得了职业病,去世得早,他几乎忘了父亲的模样。母亲在街道工业,成天下班都要绕路去菜市,捡那些丢在摊子上的烂菜叶回来做下饭菜。忧郁的母亲木讷寡言,常常去向人家借钱度日。最让他难忘的是为了减轻母亲的痛苦,自己很小就到河边去挑石子卖钱,三九寒冬,肩上压了重担,迈着沉重的脚步,脚后跟皴裂的冰口磨擦出的脓血与鞋跟粘连在一起,他都不敢叫唤一声,生怕别人取消了他挑石子挣钱的机会,一天下来,肩头磨破了,只挣五毛钱。那时候忍着钻心的疼痛,他曾暗暗发誓长大后要做一个不下苦力的有钱人。勉强念完了高中,当兵那年母亲又去世了。他常给儿子讲起他的过去,但儿子轻屑地说,过去是过去,你说了也没用。他先还为此苦恼甚至愤懑,到后来他也习惯了,再不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觉得他能让后代过上好日子,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责任。儿子这代人有这个福气,这是命运作美,他落到自己那个家庭,就象儿子落到他这个家庭一样,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待儿子过足了车瘾,汪自把儿子叫到身边摸了摸儿子的头,又拿了三百元零花钱,递到儿子手里说,好好读书,长身体的时候,伙食要开好,我走了。然后,驾起他的桑塔纳轿车,开出了校门。 暖春三月,滨江市的江边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浅滩。仿佛被陆地挤瘦了的小江和长江变得窄小起来,江水在寥廓而充满灰雾的天宇下缓缓流淌,绕城而过,远看好象还带点绿色的清亮。上游无倾盆大雨冲刷山泥,下游的江水自然不浑浊,但在两江汇流处还是看出了江水色泽上的差别,小江水比长江水显得要清亮些。滨江市区中心就处在这两江合抱的半岛上。 上午快吃中饭时,在市局刚开完会的汪自,就被刑警支队长张公威的电话召到了辖区与市中区交界的一处江滩。张公威在浮尸的现场对汪自说:“汪局长,尸体高度腐败,无头部,无身份证件。中年人,从穿着看这人的生活条件不错。”张支队长称呼汪自时,习惯把汪自头衔的“副”字省了,他们这级的科所队长都这样称呼上级。汪自是滨江市城郊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党委委员,分管刑侦。当了六年副局长,前三年分管过治安,近三年管刑侦。今年46岁,他黝黑一张脸,单眼皮上两道黑刷般的浓眉,配上脸颊又粗又黑的络腮胡,似乎男性荷尔蒙从他毛发间生长出来,就是有意张扬地摆在面目上,显示此人确有充沛的精力。他可以和刑警队员们一起,连续熬上三个通宵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经他负责组织侦破的大要案件一年至少有二十多件,报刊电视上经常有他的大名和形象。在全市二十多个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中,也算得上名人了。 浮尸被水发涨,颈部的肌肉朝外翻起呈开花状,断面不太齐整,明显是被利器的重物猛砍几次后与头部分离形成的。在微微有点阳光的照射下,汪自闻到一股刺鼻的尸臭,他抬头往小江上游望去,现场不远的山坡上有一些群众围观。 “仔细勘验尸体,在衣裤的口袋里看看有无能证实身份的东西,提取血样毛发做检材,把尸体送到殡仪馆暂时存放。”汪自刚说完话,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机子上的号码,连忙走到一边,小声地与对方通起话来。 “喂,你好,黄处长,哦,哦,谢谢你给我透信儿。下次交流的事就拜托你哟!找个时间我们聚聚,不,不,我请你。” 与汪自通话的是市局干部处黄云处长,他们是三级警监授衔培训班同寝室的同学,在北京住了一个月。在电话里黄处长叫他这段时间要谨慎处事,下次交流他也在被考察之列,可能有希望的。汪自自己清楚,市局交流换岗是提正职的好时机,只要自己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凭他这些年的政绩和活动能力,是有胜算的事。 挂断电话的汪自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又拨通了市委组织部,找王一定副部长。“王部长呀,你好!在忙啊?这样,今天晚上在“九重天”我们聚一聚,六点,我等你,好,不见不散。” 汪自在勘察尸体的现场旁连续不断地打电话,早把身边的事抛在一边了。当领导就是这样,可入可出,只要下面有一帮具体干事的人,你只要动动嘴,人到位就行了。王一定前几天打电话找汪自,拜托他给部队转业的表哥,找一个好一点的公安分局安置,市局的关系由他自己出面搁平,听说城郊分局是个好单位,所以找到汪自。汪自想今天正好,我也要动用市委组织部的关系,给市局打打招呼,交流提职的事就更为稳当。有为才有位,汪自在心里如此盘算。 “公威,我有点事先走一步,案子的事就照我说的做。”汪自把张支队长叫到自己身边,匆匆地交代说。 “你放心,有我在。”张支队长送汪自到公路边话音刚落,汪自已关上车门了。 汪自的驾驶员小李,是分局有名的快车手,启动车后一轰油,转眼间车子就消失在张支队长的眼里了。 “九重天”宾馆在滨江的商业闹市区,一座28层大楼的圆顶上,整幅的落地玻璃,豪华餐厅每隔一分钟旋转半米,这里的消费是全市屈指可数的最为高档的去处之一。坐在餐厅的座椅上边品酒边可以鸟瞰整个滨江市区的景致,尤其当夜晚来临,城市的五光十色的霓虹彩灯与万家灯火,在脚下交相辉映,会让来到此地的客人仿佛身处如梦如幻的人间仙境。 汪自的车停在“九重天”的底层大厅,门童上前礼貌地打开车门,左手为客人遮住车门顶部,汪副局长身着名牌的便装,象个举止得体的绅士从车里走出来后,车就开走了。汪自一般都不带驾驶员参加他的私人活动,懂事的小李对领导的安排从来是不闻不问的。汪自独自乘电梯上到28层,走进他下午约定的包房落座,王副部长还没有到。汪自从腋下把皮包抽出来,拿出一支中华香烟,刚衔在嘴上,正要拨开他锃亮的“姿宝” 打火机,在一旁的服务小姐立刻摁燃打火机给他点烟。小姐用柔柔的声音问:“先生,请问有几位客人?” “两位,小姐,给你们大堂经理说,菜单照旧。” 汪自是这里的常客,大堂经理知道汪自的身份。一般两三位的客人都和他一样是有档次有身份的,汪先生有他的规定菜品,海参鲍鱼汁之类的主菜是少不了的,其实汪自是个美食家,长年在宾馆吃饭,他学会了一套的点菜本领,点什么菜品,点多少适合多少人吃,一般都是心中有数的。他点出的菜既能让宾客感到主人的尊重,在视觉的颜色上又能唤起大家的食欲,从不会七碗八碟的剩在桌上。 当市委王一定副部长走进包厢,汪自立即站起来,迎上去笑盈盈地说:“老朋友,迟到了,迟到了。”王副部长抱歉地说:“没法子,研究区县干部任免的会,走不脱。让你久等了。” 两人寒暄后坐下。汪副局长吩咐小姐说,先上下酒菜。一会儿,小姐端上来三碟冷盘,一瓶装潢精美半斤装的茅台打开了,不大的包厢里立即飘出了醇酿的香味。 “来,你我两兄弟,少喝一点酒,两人半斤不多的。”汪自举起小酒杯子对王副部长说。 “对,对。你和我的观点一样,酒怕过量,少喝一点对身体有益。钱是公家的,身体是自己的,酒是穿肠毒药。天城县的县长晋利你不认识,我们每次去他那里,酒不喝好不准走。最近刚去世,39岁,太年轻了,事业才起步,都是酒惹的祸。那些县里的官员天天泡在酒里搞工作,你说哪个人的肝脏受得了。” 王一定深有感慨的一番话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副部长今年38岁,一脸的油光,一见就知道此人不缺营养,他的两个眼睛和眉毛之间,长有两个小黄癍,那是典型的高血脂的表征,他给人最深印象是他那张长得特别大的嘴,咧嘴一笑,嘴巴隙开大大的一条口子,乍一看就象一把刀把那张脸分成了两半。他是从一所大学引进的哲学硕士生,在市委组织部干了近十年,混到副部长的位子,现在是少壮实力派,下届部长的培养对象。 “你说得对,不愧是研究哲学的,养生之道讲得太精辟了!身体对我们太重要了。现在不比从前,生活好了,好吃的多了,但吃死的比饿死的多。” 汪自竖起拇指对王一定赞扬道。 等汪自说完后,王一定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等待倒酒的小姐说:“你在外面等着,我们有事再叫你。”服务小姐知趣地走出去,轻轻把玻璃门拉严。 王一定递了一页纸给汪自说:“汪兄,我的表哥在部队正营级转业,这是他的简历,你那里能不能接手。这事我给你说过,你非帮这个忙不可,尽快给我个准信。” 汪自看了一下,放进手包说:“没问题,我正在给分局几个班子成员做工作,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儿。来,干!” “你们市局,我来做工作,放心,绝对要买我的帐。” 服务小姐敲门进来,端上鲍鱼和鱼翅。王副部长说,哪里需要如此破费,今天我来买单。 “你买单?你下次买吧,今天是我请你,我们公安虽说比不上你们,但这点钱,我还是没问题的。哦,我还有事要求你,我们市局最近要交流一批处级干部,我在考察之列,你出面再给政治部和几个副局长通通气,最好搞个区局的正职。” “包在我身上,正好过段时间我要到市局来考察副局长人选,我给你们几个副局长都熟。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汪自以为他还有其它要帮忙的事,一口爽快地答应了。 “今天,我买单,我要比你好报帐,我把发票给哪个区县,他们在招待费里一冲就完了。” “好,听你的,不好意思,恭敬不如从命。” 晚饭后,汪自和王一定乘电梯下楼,走出“九重天”的大厅,王副部长与汪自握别后上了他的车先走。汪自没招自己的车来,而是站在门口打电话给妻子梁雅说,今晚有案子不回家,晚了就在单位住。说完,他招了一辆的士,在车上又拨打另一个电话:“喂,在家呀,我来哟?好,最多五分钟就到。” 微醺的汪自刚才的电话是打给一个女人的。这女人叫邢艳,三十岁。男人原在外贸公司是跑长途车的驾驶员,常年在外沾花惹草,邢艳与他离婚有两年,现在和六岁的女儿过日子。在一次与辖区单位的春节联欢会上,他们搭上关系。 他在街边下车,黑夜象给他裹了一身长衫似的,他四下瞧瞧不见有熟悉的面孔,便溜进一处小巷,来到一栋居民楼,低头上楼敲开邢艳家的门。门隙开后,汪自侧身闪进屋,邢艳穿一身压花透明的丝织吊带睡裙,把他拥抱进家门,汪自立刻被她一身浓烈的香水味所笼罩。 “小孩呢?”汪自四处瞧瞧她的屋子。 “在我妈那边,好久不来了,有一个星期了吧?” “五天,五天。忙得很。” “先洗澡,我等你。”邢艳伸手去解汪自的衣扣。 “洗啥子哟。”汪自一股激情涌上来,把女人抱起来,走向她的卧室。 “呀!猴急急的,你。”邢艳娇嗔地将脸靠在他的怀里。 “不急不行。我们这种情人关系,就象是借别人的书来读,我要一目十行快点看,明天就要还的。” 一阵颠鸾倒凤后,汪自才去卫生间洗澡。邢艳站在卫生间门口,欣赏着汪自的身体,笑着问他,你这样家里一个,外头一个,累不累。 “不累,老婆是饭,情人是零食。吃饭和吃零食不矛盾。” “你还有套理论呀,坏人。” 他们在卫生间里,再次缠绵云雨一番。 汪自穿好衣服,从皮夹里拿出一千元钱,给邢艳说,没给小孩买东西,给你自己去买点吧。 “老公,你真好。”邢艳扑上去,紧紧地把汪自抱住,使劲吻他。 汪自轻轻拉上邢艳的家门,走下楼,已是凌晨三点四十分了。他从不在她家过夜,他怕天亮出来,有人认出自己。汪自打了的士,回到分局他的办公室,象骨头散了架似的倒在了床上。 二 城郊分局大楼靠近长江边,汪自的办公室临江。隔着几扇大的玻璃窗,他天天可以看见江水日夜流动,对岸的江景是天空下高低不平的幢幢楼房和大幅广告牌,不少地方在建设中的楼房一天一个样,不经意间日日发生着新的变化。每日晨昏变幻着不同的光线使汪自对眼前的这个世界,常常生发出一些自己也搞不懂的念头,是世界在变还是光线在变,抑或两者都在变。这念头是他站在窗前望着江景独自发呆时,从他头脑里突兀地冒出来的。他不能给自己一个解答,他觉得这是一个深奥的道理,这样常常久思不得其解,他也懒得去磨自己的脑筋。 汪自的文化并不高,高中毕业的那点知识都是在稀里糊涂中得到的。在部队当兵干到侦察连连长,他转业到公安,在派出所当了两年民警,边干工作边读书,拿了个函授大专毕业证。因为他的团长和老分局长是朋友,加之汪自脑壳灵光,眼睛盯事,又肯干,在派出所破了几个案子,深得领导的赏识,提为副所长后,官运开始亨通,调到刑警队任副队长,又提为治安科长,再提拔到分局副局长。在公安干了十二年,深谙政府部门提拔上升的门道:“要有关系,要利用关系,经常与领导走动,苦干加巧干,最为关键。” 他在办公室翻完晨报后,烟瘾发作,这才记起烟盒空了,俯身旋开保险柜的密码,去拿条烟。他的保险柜被塞得满满的,里面有几条中华烟,有十来扎现金,本来是配置给分局领导放枪的地方,被他这些极私密的东西给占了,配发的那支77式公安手枪,裹着一块红绸布,手枪皮套和枪分离,被挤在柜里的最角落,已经许久不去动那东西了。他这级的领导配枪而不用枪,就连经常开展的全市大清查,他回回参加,都只是到各所辖区去背着手检查一趟就了事,不上第一线,枪根本用不上。 他刚拿出一条崭新的中华烟,政治处小朱不敲门,突然走进了汪副局长的办公室。“汪局长!”小朱说。这声音把汪自吓了一跳。汪自发火了:“你不懂规矩,进门要先敲门后叫报告!”“对,对不起,我见门没有关,对不起!”小朱局促着,心里紧张得说话都打罗嗦。 “啥子事?” “你昨天不在办公室,我给你拿的报、报纸,给你送来。” “放在桌子上。”汪自极不耐烦地答道,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见汪副局长黑胡子黑脸,怒气未消,小朱不敢再吱声,退了两步,才转身离开。 汪自锁上保险柜,点上烟,又打开昨天的报纸,在报上读到b市公安局局长被查处,牵扯出一窝人的消息。汪自的眼睛在报纸字里行间移动,生怕读漏一个字,他竟然忘了手指间燃起的香烟。烟头冒着一缕细细的烟雾,直到香烟烧出一段长长的烟灰,掉在报纸上,猛然间他象被蜂刺蜇了一下,丢下手指上的烟头,烟头也掉在了报纸上。他怕引燃报纸,一阵手忙脚乱,呼呼地大口吹气狠命吹掉报纸上还在冒烟的烟头。 “在干啥子?我要打119了!”分局安德理局长走进汪自办公室,刚好看见这一幕笑着对他说。“在看报,他妈的差点燃起来了。”汪自站起来,用报纸拍打桌子上的烟灰,接着说:“坐!坐!坐!”安局长说:“听说没有,局里在悄悄传闻哟,又有处长遭‘双规’了,说是经济问题。” “是不是哟,我没听说。”汪自笑嘻嘻地望着安局长。其实,他前几天就听说了,连名字都清楚。但他就是想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他看着安局长架在眼眶上的那副玳瑁眼镜,总觉得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城府太深,自己作为副职总有一种提防心,这种潜意识的戒备就象老鼠见到喂养的宠物猫,虽然猫都不吃老鼠了,但老鼠毕竟还是心虚。 安局今年 45岁,个头不高,三七分的发式打了摩丝,任何时候都是梳得整整齐齐的,架一副镀着金边的玳瑁眼镜,见人三分笑,总给人以和蔼可亲的印象。安局在市里和局里是有背景的,他的岳父是南下干部,曾经在市政府当过秘书长,又作过市公安局的局长,安局提副局长时才28岁,是当年局里最年轻的处级干部,那时汪自还在部队干排长。跟安局当副手的这几年里,汪自发现了安局的有个最大的弱点,此君说不出写不出,典型的茶壶装汤圆倒不出来,全分局上下都是有名的。大小会的发言一般都要秘书科准备好稿子,他照着讲照着说,且极少有发挥,而发言时又总端起一副官架子,习惯带点“啊”的停顿,拿腔拿调流露出十足的官气,他偶尔抬起头来看看人,但他没有意识到听众的反感。而这也并不影响他当官,因民警们记得他的好,安局不整人。一当民警工作上有失误,或纵然有违纪,他总是想方设法不让其背处分,在他的任期里,由于他的力争和活动能力,有两名本该出局丢公职的民警幸运的留下来了。这样的事,在分局争相传诵成了安局的口碑。也恰恰因此等原因,安局最大的弱点与最大的优点在分局内部就象冷水倒进白酒融合了一样。其实上面也知道安局有几把水,但下面不反映问题,上面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所以安局这个姓是个好姓,也就安如泰山,他照样从副职上正职,在分局干了17年的局长了,照样指挥全局。听说他这次也想趁干部交流调换一下位置,有人说他想到高科技开发区分局,那个区靠土地开发和进驻的几百家企业做经济支撑,分局的民警待遇和经费都在全市属一流。安局想通过干部交流“从糠箩篼跳到米箩篼。”而汪自是想由副职到正职,到一个分局去坐第一把交椅独挡一面。都是宦途之士,虽各怀各的心思,可汪自对这个对手确有几分说不出的畏惧。 “管他啷个多哟,这年头,龙门阵打伙吹烟各吃各,说不清楚。”汪自若无其事回答后,忽地记起了王副部长表哥进公安局的事,何不趁安局来了,先探探他口风。接着汪自又说:“安局,市委组织部王副部长你认识,他的表哥要从部队转业,想到我们城郊分局,我叫他直接给你说……”汪自最后的一句话是自己灵机一动说出来的,汪自觉得这样说很给安局的面子,凭安局的关系网他跟市委组织部王一定应该认识,但话还没说完。安局长接过话头:“王部长,我认识。明天正好开党委会,你提出来,我们通过一下,我想政治部那边,王部长有他的办法。”安局长是个在关系网方面十分灵性的人,他知道市里要害部门的人神通广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其实他与王副部长并不认识。 第二天下午,汪自在办公室里,签阅完传阅文件,叫来机要秘书把文件夹拿走后,拿起电话拨通市局政治部干部处黄云处长的办公室。“喂,黄处长,你好!王一定副部长表哥转业进公安局的事,他给你说没有?哦,说了。我们这边,开会研究同意接收。对,对,进人的事当然是党委会定的。好,报个文字的东西,盖上党委的章子,行,行。”紧接下来,又拨通王部长的手机,把开会通过和与黄处长的通话告诉他,并催促王部长赶快与黄处长衔接。 一日,市局干部处派了两个科员来城郊分局搞分局领导班子民意测评。汪自知道这个民意测评是交流的一个环节。安局面对坐在大会议室的所队科长讲话,台下交头接耳的,笑嘻嘻左右递烟的,低头打手机的,掏出指甲刀在修剪指甲的,并不象个会场。“大家安静!安静!”汪自插话招呼会场,会场这才逐渐静下来。主席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投票箱。一张张印好的测评表格发到每个中干手里,城郊分局五个党委成员的名字按排名先后打印在表上。“不就是填表吗。”有人自言自语。这样的民主测评,在分局一年要搞无数次,只见大家拿起笔来,在测评表上飞快地行使着自己的权利。不到两分钟,表格通通投进了投票箱。干部处来的两个科员沉默无语提着票箱,在政治处小朱的带领下离开会场。 整个民意测评发表填表投票连同安局讲话,不过20分钟就散会了。 小朱把干部处的钦差领进政治处办公室,关上门。从箱子里倒出一堆表格。三个人把表格一张张展平整理成一迭,细心的小朱发现表上没有一个“x”,清一色的“√”。小朱笑嘻嘻地对两个科员说,又是些钓鱼钩。对方也会意一笑说,是这样的,这是程序嘛。 测评会后,开发所所长陈熟来到汪自办公室,神秘地对汪自小声说道:“中午有个饭局,我们开发辖区有个老板要认识你,请你关照他。”“关照他啥子?”汪局故意反问。陈熟看他瞅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很快锁上抽屉,已在收拾整理桌子上的文件。“有着哟,我觉得你该去看看。当认识个朋友。”陈熟把下巴向上一抬,眼睛一眨,对汪局一笑,笑意里充满了一种只能意会的诡秘。 “去看看嘛。”汪自从桌子角落提出浇花的喷水壶,给桌子上泛黄的盆栽云竹喷水。他是有兴趣与老板们打交道的那种人,一般这样的邀请,他不愿放过,笑里的含义他是心知肚明的。 陈熟开着汪自的坐骑去到辖区内“金麒麟”宾馆。已在宾馆门口等候的金广达贸易公司齐小山总经理躬身拉开车门,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一只胖手挡在车门上方,迎出了汪自。汪自人还没有站定,齐总经理就握住汪副局长的手,使劲地摇着,那情景就象是遇到了久违的老友。汪自并没有看他,眼睛却被“金麒麟”宾馆门面装潢所吸引,说,耶!从门面看家底,老板大,生意大!说完才把目光移向齐总经理。齐总听到汪局的赞扬,连忙说:“小生意,小生意,有劳大驾光临,不胜荣幸!”接着递上一张烫金的名片。“金广达贸易公司齐小山总经理。”汪自左手拿着名片念道,右手还被齐总握在手里,迟迟不见松开,几乎是进了宾馆的大厅,齐总手儿才依依不舍从汪自手上退出来。 午宴开始前,当服务小姐递上热乎乎的白毛巾开脸时,汪自才被陈熟正式介绍给齐总。汪自只听到齐总在对自己说话,猛然间觉得有点脑缺血似的,略感晕忽忽的,全然不知齐总的话意,而齐总仍然保持着迎进门那阵子异乎寻常的热情。眼前是间足有一百多平米的装饰金碧辉煌大包房,他们三人分坐在一个大圆桌边,汪自揭开盖碗茶,边喝着八宝茶,边镇定自己的情绪,这才观察起对他说话的齐总。眼前这个胖乎乎的齐总,胖脸胖身,连同说话间那双不停比划的胖手,给人以一种肥得流油的富态感。 “你主要做的些啥子生意?”汪自打断齐总说话,随意地问他,其实汪自早就烦了,一见面只听齐总一直在说个不停。“哦,汪局长,我这里主要是宾馆业,夜总会,洗浴中心,另外还有几个分店,有两个房地产公司。” “两个房地产公司?”汪自惊奇地脱口而出。 “是的,那是生意的需要,其实是一个,叫不同的名字而已。” “耶!那以后,我来买房子哟。” “没问题,保证优惠你!” 这时,齐总身边站着的女秘书,双手递上两个精致的红包给齐总,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齐总说:“哦,汪局长,第一次见面,不成敬意,兄弟送你们两张‘一条龙’服务卡,今后这里,包括我的几个分店的消费,全是我结帐。”齐总走到汪自座位前,递了一个红包给汪自,又走到陈熟面前,递了一个红包给陈熟。汪自随手打开一看,是一张小小的牡丹卡,笑着并半开玩笑地对齐总说:“这个东西,买得到房子不?” “买得到,啥子都买得到!” “是不是哟?”汪自话里有话,在试探齐总。齐总说:“你尽管放心,买不到,你把我的店随时查封了!但是……”齐总说到此处,手势一挥,女秘书从齐总身边离开,关上门,包房里就剩下三个人。这时,齐总郑重地说:“我不瞒你们,这里开了个‘百家乐’,在你们的辖区找点吃饭的钱,请二位多多关照!如果,你们不准,我就力马停业!场面上的事我懂,我找了钱,不会吃独食的。” “这个,这个,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不谈这个。我去去洗手间。”汪自是个有头脑的人,他从来不会当面答复这一类的交易,他把红包放在桌边,说完他走出包房,借故走向洗手间。 没想到齐总随他而至,两人都装着在解小便,其实都没小便淋入尿槽。还是汪自装得象,故意打着尿噤。齐总把头转向汪自先开了口,但声音不大:“汪局,我只要营业,每天给你那张卡上存两万。只要有一天不打钱,你就来查封我的场子。”汪自听到了齐总的话,一看洗手间只有他们两人,两人一起走到洗手盆,肩并肩时,汪自对齐总说:“那就看你的表现了,但不要经营久了,最多三个月就收场子。”汪自心里在想,这种事两人是铁门,三人也就没有门。一对一,只有天知道地知道。 两人的眼光对视了一会儿,此时无声胜有声,汪自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他盯住齐总时在想,要想赚大钱,就得在这种坐轿子的人身上打主意。而齐总的脑子也在转动着,他历来认为富不与官斗,自古商家发财都要走商官合一的路子,于是齐总也会意地笑了,眼睛又眯成一条缝。 两人从洗手间出来,齐总说,我去厨房关照一下,你先回去。汪自回到包房,坐下来把红包放进上衣口袋后,故意问,齐总呢。陈熟说,出去了。话音刚落,齐总装着快步走进包房,说:“汪局长,我们今天吃点西餐算了!我有个急事,半小时就要离开。”“可以,可以,反正,大家都忙,喝稀点耍好点。”汪自说。其实,他是全无食欲,巴不得早点结束眼前的应酬。 通过开发派出所长陈熟认识汪自后,齐总私下给汪自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卡的密码是666666,名字是他的,叫他自己去修改密码。当天晚饭后,汪自溜到街边工商银行的柜员机上一查询,发现屏幕上金额一栏的“2”字后面有好多个“0”,他一数,卡上有20万! 汪自先是吓了一跳,接下来心里是一阵狂跳不已。他把卡退了出来,再把卡塞进机子,把卡的密码更改成“888888”。第二天,几乎一整天,汪自都在想同一个问题:齐总出手如此之重,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起先他估计卡上最多万把块钱。他又想,齐总没有自己的身份证,怎么去开的户,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假身份证哪里都能做。钱是个怪诞而可爱的精灵,使汪自顿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历来认为富从险中求,财往权边跑。这一笔不小的款子,足够自己四、五年的薪水了,而且将以每天2万的速度飙升,三个月无事的话,卡上就将会有近200万。汪自本想把卡上的钱,转到自己的另一张卡上,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转的好,放在卡上不动它,等三个月后再看情况,万一有事的话,我又没有动它,不出事的话,再用也不迟,这叫以防万一。“自己给自己留条后路吧!”汪自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在心里对自己说。 汪自坐在办公室里,电话响了,汪自拿起电话一听,是陈熟地声音:“汪局,卡上有钱哟!”汪自知道陈所长说的那张卡,故意问道:“我们哪天去齐总那里搞个‘一条龙’服务。”陈所长说:“那不是‘一条龙’消费卡,上头是现金!”陈所长先以为汪局长真的没懂起。“现金呀?多少?”汪自在摸陈所长的底,也在摸齐总的底。“是两万,两万哟!”“哎呀!糟了,昨天我一高兴,我就给我侄子了,我想他们爱去夜总会!” 汪自的聪明就在这里,他装着二百钱数不清。他这才知道齐总是有轻重的主儿。“哪,你去拿回来就是了!”“算了!好在钱也不多,这种钱不得也说不定是福。算了!你以后关照齐总一点就是了!”说完汪自把电话挂了。 电话这头的陈熟放下电话,突然回豁过来,他这才明白,汪局连卡都不看,就给了别人是不能的事,极大可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正是汪局比自己高明的地方。他后悔自己给汪局打了这个提示性的电话,转念间陈熟不悦了,假打,假打,可见这个老滑头城府之深,殊非一般。他在心里自责:陈熟啊,陈熟,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成熟。 三 在刑警支队会议室里,汪自在召集案件分析会。屋里的人围着汪局肩挨肩坐了两圈,满屋的人满屋的烟,几个烟缸里的烟头已堆成了小山,有人还拿着空烟盒在抖烟灰。汪自听完刑警支队长张公威有关几个案子侦破的汇报后开始讲话。 汪自天生是个擅长演讲的人,特别是在工作会议的大庭广众,那种幽默风趣,条理清晰,逻辑丝丝如扣,尤其是声音语速的抑扬顿挫给人的感觉,简直可算个脱口秀。分局有人说,听汪局讲话是一种享受。 汪自今天说话声音不大,就象在与大家摆龙门阵:“你们把窗子打开,有人说,刑警队的案子都是烟熏出来的?我不信,少抽点烟就不破案了。我只说‘3。4’ 杀人碎尸案。大家通过努力,明确了身源,找到了死者。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这案子破了,我个人请大家好好搓一顿,地方你们定。但专案组十多个人,你们不要太敲我了,每人标准控制100元左右。” 刚讲到这里,会场立即响起一阵掌声。“我们不要左要右!”有人情不自禁地叫起来。汪自讲话素来就有这样轻松愉快的效果。 汪自笑了笑接着说:“刚才张支分析了案子的几种可能性,我基本赞成。死者已经明确了身份,死者手下那个失踪的施工员有重大嫌疑,要紧追不放,贵州也不远嘛。下步方案是围绕死者失踪前的接触人员展开彻底调查,范围要宽,要有两手准备,不要只等到那个施工员到案,万一捉不到他,万一不是他呢。先不要去臆断是情杀还是财杀,抑或是仇杀,这些都在嫌疑人出来后自然会突显的。现在大家要坚定信心,从今天起,星期双休取消,我也坐镇专案组,24小时随时等你们的好消息。至于人员分工和具体措施,由张支安排。其它三个案子,我就不插言了,总之,都要搞穿,重要的是命案。” 汪自讲完话显出一幅焦急的样子,他小声给张支说,政治处有个事情要研究,他先走一步。离开刑警会议室,汪局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点燃烟。拿起电话给政治处小朱询问“2。 23”案件上电视宣传的事。此案是刑警支队近期破获的一起盗车案,失主向分局申请是否能早点把车归还,分局也想借此机会在媒体亮亮相。其实这是汪自的意思,这是自己的政绩,特别是在领导干部交流的非常时期,要为自己挣挣脸面。 “小朱呀,电视台记者联系上没有?莫忘了准备信封哟!” “联系好了,后天上午,等会儿我把参加出相的领导名单给你送一份来,信封不会忘的,放心。” 所谓信封,就是红包,对新闻单位的采访这都是老一套了。汪自过问宣传上的事后,他想到齐总那边的事已是三天没联系了,他要看看那家伙是否讲信用。他连忙用手指在电话按键上按了一连串号码,那是牡丹卡的查询号码,根据电话里的语音提示,他又按了卡上的账号和密码,这一串号码已经记到他的头脑里了。他清楚地听到一个女子悦耳的声音:“卡上人民币现金26万元。” 汪自放下电话,想起那天在洗手间里,与齐总无言相视那一刻的眼光,他才感觉到这人不愧是在江湖上混的侠客,确实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一丝浅笑浮现在汪自的脸上,他的右手又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自己的耳垂上,一次一次地往下拉了起来,因长期坚持不懈地努力,他已经觉得在他拇指和食指间的耳垂肉多起来了,甚至觉得摸起来还挺舒服的。为了让两耳共同成长,他又抻出左手,摸到左耳上,一阵轻轻地拉扯。 这时,汪局长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手机一看来电号码,是她。他没有马上接听,邢艳那里又是好久没去了,他提醒自己该找个时间去放松放松了。当铃声快要结束时,他接听了:“我才完会,有啥事?”“我在逛商场,看到一件新款的内衣,有点贵我不敢下手,要你给我点勇气。”邢艳那温软的嗓音,就象一阵吹拂在浅草上的春风,早已把他的魂儿都勾走了。听见她的声音,他简直就象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这种电话不来还好,只要一来,他就魂不守舍,此时叫他无论干啥他都敢去干。 “好多钱嘛?” “差点两千!” “买!再买两样你喜欢的东西,或者你女儿喜欢的东西,控制到五千以内。”他压低声音,眼睛把办公室关闭的门盯着,他怕这时突然有人推开那道门,听见了他的秘密。 “哎呀,老公,你太体贴人了,你好久回来,我给你煲个汤等你!” 每当听到邢艳对他称老公,他腿都酥软了,为了不让对方放下电话,汪自说:“快了,这两天吧,说不定今晚上,10点以后,你把女儿安排好。” “放心,为了你随时到来,我把女儿昨天就送到我妈那里去了,但没见你打电话来,我一夜夜都没睡着,想到你忙,又不好打扰你。老公,快来吧!” 邢艳电话挂了,汪自已经坐不住了。他开始想今天自己还有啥子事需要安排。他先给他老婆打个电话,老婆很快回话,说她在西安出差已经两天了,还起码等三天才能回来,老婆给他说,叫他回家把天然气和水检查一次,最好把总阀都关了。再给住读的儿子卡上打点钱。汪自正中下怀,一口答应。汪自对婚姻早已失去了激情。妻子梁雅生了儿子后,曾经娇好的体形持续不断地横向发展,变得象个毛里求斯的肥女人了,脸上还长出了黑癍,尽管她服药抹霜内外夹攻,那两块黑癍仍然坚守在脸上。近两年来,两人已少有夫妻之间的交流,难得有一两次夫妻间的义务,汪自每次都象贪玩的小孩做家庭作业一样,一阵鬼画桃符了事,梁雅也感觉夫妻生活似乎出现了危机。梁雅也想过离婚,只因读中学的儿子,她不愿离婚。她一个人的工资养不好儿子,她怕儿子没有爸爸,会给少年的成长带来阴影。她怕一人过日子,怕别人说她是男人不要的女人,她更怕再婚。梁雅在国税稽查局工作,国税案件涉及地域广,常出差查案,也是个三天两头在外的工作性质。但她是随遇而安的那种女人,每个月从汪自手里接过了他的三千多元工资,就对他的一切不闻不问,即便再晚她从来也不打电话问汪自回不回家,她知道老公的工作性质和她一样没有定准,一个月没有几天在家吃饭的,顶多回来睡觉。在这种婚姻处于亚健康的状态下,汪自只好维持着这个家,他一天忙于事业和找钱,在外有个常约的情人,也能解决生理上的问题。自从给邢艳勾上以后,这个小他十多岁且离了婚的女人,与妻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如狼似虎的劲头,使他青春勃发。邢艳也乐得浪漫,汪自又有势又有钱,即使让别人知道了,她也是在耍朋友,她觉得隔三差五的来一次欢愉,总让她财欲双收,这种美事比正二八经找个老公还要爽得多,所以,她特别满意她追求的这个目标。 汪自刚下楼,遇到了正要外出查案子的张公威。张支队长说:“我正要叫队员来问你,我们到贵州去,带两支枪去,可以不?” “最多带一支就行了,最好不带,带了枪反而麻烦!”汪自回答道。 分局历来对民警带枪都是极其严格的,因民警办案带枪被盗过,那次成了全市的大案子,当时正值国庆节,领导们都怕那支枪在北京去打响,或是在哪里犯个抢劫银行的大血案,市局追究下来,责任倒查,肯定要让一连串的人丢帽子受处分。好在运气好,盗窃手枪的案犯,在外地被兄弟地区的公安捉获,被盗枪支追回来了。从此分局的枪支管理严格到了极致,这给民警使用枪支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怕带抢,枪支使用不当伤人性命,或是被人夺枪,自己丢抢,民警都要受处分。所以,一般都不带枪处警,巡逻也不带枪,大家都成了无枪警察。时下,刑事犯罪处于高发期,警察无枪,既不能有效地制止犯罪,又不能保护人民群众,也不能保护自己。警察自己都保护不住,怎么能救人于危难。分局在多次会议上有人提出过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但都丝毫没有政策上的松动。 张公威听了汪副局长的话,还站在他跟前,看着汪局又说:“走贵州山哟,那边的情况说不清楚……” “只带一支,到时真的需要找当地去借。现在不说了,我要回家一趟。” 汪自把手里的皮包往腋下一夹,快步走出分局大门。把他的车倒出车库,开上了马路。在基层象他这一级的领导,一般不受约束和监督,要走哪去可以不给任何人说,也没有任何人去问他。他在车上把音响打开,在一阵悠扬的乐曲中,他情不自禁地和着节拍哼起曲子,脑袋不停晃动。他要回去换件衣服,尤其是内衣内裤。今天他的心情格外的好。突然有个大胆的灵感从脑袋中跳出来:可以约邢艳出去过一夜,明天再开车回来。但是,到哪里呢,去齐总的“金麒麟”宾馆,不好,太近,熟人总是要避的。最好远点偏点,碰见熟人的可能性小。在还没有想好地方的时候,汪局已开始拨通邢艳的手机了:“喂,亲爱的,东西买完没有,在哪里?在家啊!你是速战速决,我说这样,你把过夜的东西收拾好,我们出去潇洒走一回。隔三十分钟左右,你到你楼下不远的车站等我。好,一会儿见,拜拜!” 汪自在电话里又听见邢艳狂喜的叫声了,这个意外的想法,别说是她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回到家换了内衣内裤,又在家里只有他自己找得到的地方摸了个厚信封放在皮包内,那是哪次谁送的6000元红包,他记不清了。出了门他把车开到他中学同学开的修车厂,径直到厂长办公室,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那个同学,说,我要办案,我们换换车,明天给你开回来,说完与老同学交换了车钥匙,一溜烟儿把一辆民牌的黑色别克轿车开上了大街。 汪自把车开到约定的车站,邢艳已提个大坤包,穿件淡绿色的短风衣婷婷玉立等在那里了。他慢慢把别克车溜过车站,伸出手对邢艳打着手势,示意跟车多走几步。邢艳是个身段丰满匀称的女人,她朝车子一路小跑过来,胸前那两坨浑圆的奶子在紧身的薄毛衣里不停地跳动,汪自的视线随着那东西的跳动,心里顿时好似旌帜飘荡了。 “换车了?你真神!好利麻的身手!”邢艳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位,睁大那双杏仁似的眼睛赞赏他。“开玩笑,官有十条路,九条民不知。我们都是搞地下工作的,没有几手,早就被敌人抓住了!”他极骄傲地把着方向盘回答她,又从衣兜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墨镜带在脸上,两人对话后相视而笑。邢艳伸出一只手,汪自也伸出把在档杆上的那只手,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觉得这只白皙的手是一只能让人唤起激情的手,握住老婆梁雅那只的手,等于左手握右手,丝毫没有一点感觉。此时,邢艳含情默默地凝视他又搭上另一只手,象给猫儿捋毛一样轻轻地抚摸情人的手。然后,身体移下座位,扭腰埋头捧起汪自的手贴在脸上,又移到红唇上忘情地亲吻。从车前的挡风玻璃往里看,却不见副驾驶座位上的人。 汪自边开车边说:“后座上的钱,除了买东西的,还有一千,算是今天吃住的费用。”邢艳一听,立起身来,跪到座位上俯身从后座取到他的皮包,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抽出一迭钱数起来。“别数了,六千。”汪自说:“买的啥子内衣,能否来开个现场展销?”邢艳立即把短风衣的外套脱了,把薄毛衣往上捞起来。一件绣了精致花边薄而透明的丝织淡紫色乳罩短衫,展露在汪自的眼前,他从侧面看见了邢艳丰满的奶膀,随着车行的颠簸在微微的抖动。“还有,下面穿的更绝,是一件套。德芙女性内衣名牌,说了你也不懂。算了,现在看了,谨防出车祸。待会儿让你欣赏够。” 邢艳娇声娇气地补充道。汪自见到这刺激的一幕,双手都把不住方向盘了,车身明显有点甩动,他抿紧嘴唇屏住气尽力在控制住自己。 轿车在公路上飞驰,朝滨江市的后花圆凌霄山方向开去。 凌霄山上有温泉流到江边,满山是茂密的云杉,遮天蔽日,人行其中,踏着穿过树荫的碎银般的阳光,闻着带有松树味道空气,自然使人产生融入山野的感觉。 山民开办吃住玩一条龙服务的“农家乐”,座座小楼静谧地散布在深山密林之间。他们在选择停靠哪家“农家乐”时,汪自象办案时给刑警队员布置工作一样对邢艳说,你走进去对我的称呼一律叫老公,表情要随便一点,不要表现出太亲密的样子,你去开个单间。邢艳温顺的应答道:“知道了,你也太小心了。”汪自没有再解释,他做事一向把稳着实,好在今天不是双休日,山上人稀车少。 在一家叫“野味居”的店子里,他们把别克车停好。一个山妹子的服务员将他们迎下车:“二位,吃饭还是住宿?” 邢艳不理她,对汪自说,老公,我们先吃饭吧。汪自却答所非问说,这里空气好,小妹,生意好哟。小妹答道,生意不好,今天你们是第一位客人。邢艳走近前台,把中饭安排好了,拿着房间的钥匙,对小妹说,等会儿把饭菜送到房间来。 上得楼来,邢艳打开房门,走进去一看,那房间布置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全落地的双层窗帘,面上是红色的纱幔,两个单人床,雪白枕套配上金黄色的床套。邢艳兴奋地快步走进卫生间,有抽水马桶和浴缸,淡黄色的挡水帘幕,半面墙的玻璃镜面。“耶!三星级的标准!”当汪自跟着来到卫生间时,邢艳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张开双臂迎面把汪自抱住了,嘴里喃喃地轻声唤着: “老公,老公,我的老公!” 两人的嘴唇刚刚贴在一起,汪自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齐总的手机号,他没马上接听。他想接还是不接,也许他有事,出了事大家都受损失。他轻轻地推开正在兴头上的情人,走到卧室的小圆桌前,按动手机键接听。“汪局呀,打扰你一下,听说这两天要搞大清查呀!”“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要有这种事一般我都先知道,这样,以后凡有这类事,我先给你发短信或者打电话。你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齐总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要汪自这句话,钩钓好吃鱼,他要证实鱼是否在咬钩。接着他又对汪局说:“我们够朋友哟,卡上涨水了,看到没有?” “对嘛!我忙得很,有事,没有去看它哟!好,我挂了!”汪自放下手机,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神,想齐总为何要打这个电话呢,他点了支中华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伸手撩开落地窗帘的一角。透过窗外的云杉,他看见了逶迤蜿蜒的小江风光。 “有事呀,在想什么?”邢艳此时已脱去风衣,从他的身后搂抱住他的脖子,汪自立刻闻到了她的浓烈法国香水味,他转身来脸部正好触在她隆起的胸上,他紧贴在她那赋有弹性的柔软之处,只觉得他的灵魂昏昏然被女性的魅力消融了。 当汪副局长下午悄悄溜到凌霄山逍遥时,他的属下支队长张公威带刑警开起“三菱”越野朝贵州b县飞奔了。此行是调查“3。4”嫌疑人石某,石是给死者一个单位,死者失踪前与石有几次电话往来,通过摸排和前期调查,石可能在b县一带活动。 b县与湘西接壤,距离滨江市有800公里,来回有一千多公里,这是一次长途拉练,张支队长对路途经过的区域都做过了解,听说途中有几个地方治安不怎么样,他预感此行可能不顺,所以,告诫大家要格外小心。下午六时许,车子还没有下完山,他感到车的左后轮好象有点不对,马上叫停车,下来一看,果然,轮胎被刺破了,一个后轮已经蔫气,再一看左前轮也蔫了一半,当张支队长正挠头思忖,望望后方又望望前方,突然他发现在前方不远处的弯道上横着一棵大树,明显是人有意挡在路上的,正在这时从山上冲下来几个手握亮晃晃砍刀的山民,三个在前三个在后,从两边走上来,张支队长一看阵势不对,立马跳上越野车的引擎盖上,拔出手枪,对他们大声吼道:“谁敢上来,我们是公安局的!” 那几个山民走近了,一看车牌是公安牌照,调头作鸟兽散,一会儿就消失在山野树林间。张公威和两个队员费了九牛二虎的气力,才把大树搬开一个车道的距离,车子慢慢开出几公里,直到左前轮完全蔫气,只有车轱辘在转动了,才把车停在山道上。这时,天已黑尽,他们开始站在路边准备向路过的车辆求救,但好不容易有辆开着大灯的车经过,司机见四周漆黑一片,不敢停车。 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张公威和两个队员守着一箱矿泉水,你一瓶我一瓶充饥,倒在车上过夜等待天亮。 天刚蒙蒙亮,张支队长摸出手机给汪局打电话汇报出来的遭遇。电话响了,汪自正和邢艳睡在床上。汪自极不耐烦地听完张支的汇报,但他压住内心的无名火,装出一副和蔼语气说,今天继续拦车,搭到镇上请个修理工把车胎补好,尽快投入调查。说完把手机挂断,放下手机汪自对枕头边的邢艳埋怨道:“妈的,有钱难买黎明觉,把老子的瞌睡也吵醒了。”“你们公安还是辛苦。” 邢艳知道他在给办案的队员通话,笑着对汪自说。头发乱糟糟的汪自撑起身来,顺口对她答道:“辛苦,我还不是辛苦!我们等会儿又要分手了!”说完,象一头睡醒的雄狮翻身又把邢艳摁在床上。 四 分局安排新闻单位对侦破“2。23”案件的采访报道,电视台和滨江晨报来了几个记者,在赃车发还的仪式上,安局长照着宣传讲稿念完之后,失主领回了被盗车辆,对着电视摄相机和照相机镜头说了一席万分感激的话。汪自作为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又被记者围住,汪副局长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一般向媒体讲述案件侦破的过程。小朱在送记者时依次递上一个信封,说,中午就不请大家吃饭了,这是误餐费。 晚上,汪自副局长守在电视机旁,看见电视屏幕上出现分局发还赃车仪式的画面,短短一分钟的镜头闪过去了,他没有看见自己的画面,他十分生气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脱口骂道:“妈的!瞎子点灯白费油!”第二天,早上汪自又拿到滨江晨报,他只在社会新闻版读到六百多字的短消息,文字中除了有案子侦破的梗概外,找不到汪自的姓名,也不见有照片注销来。他气极败坏,打电话把小朱从政治处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大约小朱也看了昨晚的电视和今天的晨报,自觉有点不对劲,走到汪副局长办公室的门口时,先敲门再喊了声报告,说,汪局,你找我呀! “你看看,你安排的采访报道,这么大个发还赃物的仪式,还花了几百块的误餐。连安局长的镜头都没有闪一下!小朱,工作上要细心点,记者需要我们引导,必要时还要点拨!”汪局连珠炮似的大声训斥,吓得小朱头都不敢抬。小朱想解释我又不能指挥记者怎样发稿。但他实在不敢辩解,而且知道解释几句也转变不了汪局的先入之见。只好咬牙忍受,低头看着地下的大理石,狠不得凿开一条缝从地上钻将进去。 小朱不知在汪副局长办公室待了多久才退出来,准确地说,是汪局的手机响了,他要接听电话才叫小朱离开的。走到楼梯口,正好碰见安局长,安局说,小朱,你到我办公室来。小朱一听,心慌至极,又要挨批了。走进安局办公室,小朱站着不动,等安局发火。可是,安局不但不发火,反而象平时一样的笑脸,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过几天市局要办个团干培训班,你去学习一周,提高提高,顺便休整一下。” 小朱听到这里,望着安局长竟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里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分局用去年底部分节余经费和在城郊区府申请来的经费,买了一辆新车。当崭新的黑色尼桑轿车开进分局大门刚停定,几个民警立即围上去,羡慕地伸出手去抚摩光亮照人的车身,小声的议论起来了:“分局当官的又要换新车了。”“他们吃肉我们喝汤,旧车淘汰下,也让我们增加点装备。”安局长知道新车回来了,麻烦也来了。一台车两个副局长都想换新车,这着实让他十二分的为难。这时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正为这桩棘手的事犯愁。眼睛在办公桌玻璃板压着的局领导名单上浏览着,就象看见一桌子没有胃口的菜品,左右为难,下不了筷子。幸好政委到公安大学读研修班一年,不然又多一个。安德理怕得罪自己的左右手,始终下不了断章。“叫他们自己商量或者两人拈钩决定。”最后他只想到这个主意。安局走到汪自的办公室,想摸摸他的心思。当屁股还没坐到沙发上,汪自就发话了:“安局,新车回来了,这回无论如何要给我,我比董局年龄大,又是管刑侦的,我需要一台跑得快点的车。”汪局的语气不重,但意思很明确,听得出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安德理听后,摇头叹气地说:“僧多粥少,我也不好定给哪个。” “这样,干脆一点,你说个处理意见。” “我说,你们的姿态高一点,就好办了。”安局的话音刚落,手机就响起来,他翻盖接听,电话里传来副局长董文彬的声音。安局边听边用食指立个一字封在嘴上,向汪自示意不要说话。 安局听着对方的电话,先没回答。接着,汪自见到安局的脸色开始出现了不悦的表情,只听他对电话里说道:“你在开会,现在不谈这事,等几天再定!” “是哪个的电话?”汪自问。 “还有哪个?董文彬嘛!都为车的事!”安德理生气地说。然后,闷闷不乐走出了汪自的办公室。 汪自知道为分新车,董文彬在与自己暗暗较劲,看安局长刚才接电话的脸色,他已经估计董副局长的话来得很陡,甚至话也难听。 过了几天,安局长为这事专门把三个副局长召集在一起开个新车分配会。最年轻的副局长周南,才提上来两年,见到这事知趣的先表态,我就坐我的旧车。安局见汪自和董文彬一言不发,说,这样,周南高姿态。现在只有一台车,我看也找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有用抓阄最公平,看你们两个谁的运气好了,我觉得没有必要为这一点小事伤和气。明年我们在去争取一个车,也就是个时间问题,暂时得不到没好大关系。说完,安局把早已准备好的两个纸坨坨,放进手掌心,合拳在空中使劲地摇起来,然后,把拳中的纸坨坨抛在桌子上。董副局长见安局这样决定,说只好如此。但他心里想:明年政委回来,一个车又轮不到我了。临到了拈钩时,桌子上明摆起两个纸坨坨,两人倒谦让起来。都说你先拈。好,我先拈,汪自说。他从桌子上拣起一个纸坨坨,极慢地展开皱巴巴地纸,一看那纸上写了一个“车” 字,立刻眼睛一亮,把纸展平放到桌子上,摸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一口,待烟雾从肚子里吐出来时,只有白色的空气了。董副局长的脸立刻浮现出尴尬的表情,根本没去捡剩在桌上的纸坨坨了,他一句话不说,自己走出了党委办公室。 得到那辆2。0的尼桑轿车当天,汪自开着崭新的轿车,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十来个老同学站在滨江路风味一条街的店前迎接他,在他把车停稳,一只手将遥控钥匙轻轻一扬,只听得车门锁发出“吱”地响声。他那一脸风光潇洒的表情,给同学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同学情不自禁地对他说,看,还是我们的公安洒脱!然后簇拥着把汪自迎进了厅堂。大家一一握手后,围坐在一张二十座的大桌子上。汪自一看,七碗八碟的,菜已点好,但菜品很一般,汪自对服务员说,今天,这桌算我买单,荤菜都是江湖菜,档次不够,再加个冰镇三纹鱼,再来个大闸蟹,再加三个炒时鲜的素菜,要两瓶长城干红和一瓶五粮液,女同学喝红酒,男同学喝白酒。大家一听,语惊四座,多数男同学附和着,欢乐的气氛就象火上浇油似被点起来。 汪自换了新车,今天心情极好。他觉得他的手气好,至于董文彬的心境如何他就管不着了,有时候,人要讲个运气,他庆幸这是自己烧香的结果,也是交流升职的好兆头。 当红酒白酒倒满了杯子,汪自站起来,举起杯对满座的同学说:“平常大家都忙,我也忙,一天破不完的案,但再忙凡老同学聚会你们不要忘了给我打个电话,只要我能来,本人一定来。干我们这个行当,没有别的,就是吃得到。我只喝这一杯,来,这杯酒大家喝完!”说完,汪自头一扬,一杯酒倒进嘴里。 “汪自,你太耿直了,我们也喝了!” “我说嘛,这种场合,没有汪自不好耍!” 老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只见桌子上杯盏相碰,呜嘘呐喊。有个喜欢写诗的男同学趁着酒兴说:“我给大家唱个山歌吧!” “唱嘛,他们文化馆才去湘西采风回来。”一个女同学高声附和。 “这是一首表现山里伐木工人的爱情山歌。”男同学说,接着他清清嗓子唱道: 去了去了又回来, 好比大水冲木材。 你是朽木随水去, 你是沉香留下来。 哦!唱得好!大家干着杯在高声喝彩。 “好是好,就是听起来好象没有曲调。‘沉香’是啥子哟?”有同学发议论了。 “民歌就是这样,它是原汁原味的,你不懂。‘沉香’是好材质的一种树。”唱歌的那个男同学说。 “你是不是有另外的意思哟?” “啥子意思?” “你心里的东西,我们啷个知道!” 笑声歌声不到三个时辰,三瓶酒被喝了个底朝天。喝酒完,有女同学提出找个地方我们唱歌去,这时,大家涨红一张脸转过头来,把汪自盯到,意思是看汪自安排了,汪自问,是不是要耍?没有料到这群四十多岁的疯男女,异口同声呐喊道,要。汪自说,好,我给你们找个地方,你们不用付钱,但我有事,就不陪了。 汪自永远也忘不了他小时侯的苦日子,那时候他在班上算最穷的,极不起眼。如今每次同学聚会,他都要挑大头,争着付帐,他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要在这群老同学面前改变他从前卑微猥琐的印象。 汪自埋单时,他问,可以刷卡不。服务员说,我们这里只收现金不刷卡。同学们还以为他带的钱不够,只见他摸出一个厚厚的皮夹,抽出一迭百元大钞,点了13 张,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没有理整齐的10元20元的票子,付了40元零头,仍然不整理就把剩余的票子揣回兜里。接着说,要发票。在场的人不知,他把发票拿回去交给驾驶员填单,报完后那些钱又会回到他的皮夹里来。 走出餐厅,汪自指挥大家跟着他的车,然后有打的,有开车的,他的新轿车上座了四个女同学,他边开车边拿出手机,他在给“金麒麟”的齐总打电话。 “喂,齐总啊,你在“金麒麟”给我安排个大包房,准备点水酒和果盘,我带十多个老同学马上要来唱歌。” “看,还是汪自有办法!” “那当然哟,唉,汪局长,我看你这一行,不光是吃得到,钱还很经用。” 几个车上的女同学带着几分酒意,争相夸耀着手握方向盘,抿嘴微笑的汪自。 来到了“金麒麟”夜总会,齐总在大厅等候汪自。见到汪自带了一大群中年人,从车上走下来,连忙走出大厅,握住汪自的手,笑盈盈地说,按你的安排,我把最大的包房准备好了,你们上楼。 汪自第一次到“金麒麟”夜总会来。上楼一看,夜总会的规模很是气派,一瓶瓶的葡萄酒摆成方塔似的柱子,从地下垒到房顶,五颜六色的集束镭射灯交相照射,透过红酒的汁液在闪烁。穿过那几个透着彩光的高大酒柱,使人立即被夜总会灯红酒绿的氛围所吸引,仿佛随之飘飘然了。最令汪自感觉特别是立在大厅的几个葡萄酒装饰柱,他在走过酒柱时还留意它是怎么垒上去的,原来是酒柱的外围有角钢在四角立成柱子,角钢的外围又用皮革包了一层,未开封的葡萄酒整齐的垒放在其中。 这里过夜生活的人真多,男男女女从包房出出进进。当齐总引领这一群中年人走进那个大包房时,大家都惊呆了:这是个百多平方米的豪华包房,一看就知道是欧式的装修风格,靠墙有一排长沙发,一排茶几上已摆好了许多果盘、小吃,还有几瓶洋酒,墙上嵌着足六十多寸的数字电视,正播放着舒缓柔慢的乐曲。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屋内站着一排身穿超短纱裙和吊带衫的年轻女孩,女同学们一见这排坦胸露背的女孩,直往门外退。汪自见到齐总的这个安排,就给齐总说,谢谢你的美意,我们今天是老同学自娱自乐,小姐就不用了,不然我们的女同学要一边坐冷板凳的。齐总一听,连忙说对不起,手一挥,领班就把小姐们带出去了。 领班又走进包房恭候吩咐,齐总有意大声对她说:“今天,我请汪局的朋友,让大家尽情耍,还需要什么交代给服务生,都记在我的账上。”齐总说完,正要与汪局握别出门,汪自说:“别忙,同学们,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尽管放心的玩,齐总是我的死忙兄弟伙,你们尽兴的疯狂,完了自己走就是了,我先告辞了。” 接着齐总和汪自一起退出了包房。出了包房,齐总对汪局说,你真有事,我就不留你,但你看不看我百家乐的生意。汪自说,瞧一眼吧。于是,齐总领汪自上到四楼的一间密室,齐总轻轻地把一扇窗帘撩起一角,汪局一看,更是大吃一惊:齐总的百家乐开在三楼,那是一个足有千多平方米的大厅,大厅里灯火通明,透过充满空间缭绕的烟雾,那里面足有三百多男女在赌博,有围在轮盘机旁边不时下注的,有在几个大桌子上玩二十一点的,穿红马甲的人正在给参赌者发牌。在大厅的四周墙下,安置了一圈的老虎机,几乎都坐满了赌客。“简直是个小型的葡京大赌场!”汪自不由得低声感叹。 齐总说:“这还不算,大厅的四周都是大赌包房,一个包房一夜输赢起码在几十上百万。” “你这样的场子太大,开久了必出事的!”汪自提醒齐总。 “你放心,我这里不是常赌的脸嘴进不来的,我有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我也打算只搞三个月,等三个月后,你我都发了,我就关门。我是每天给你上了账的,我们兄弟之间不说了。” 汪自从“金麒麟”出来,开了段路,把车子停在一个银行门口的柜员机路边,从灯光较暗的树阴下,走出车门。见四处无人,他来到自动取款机旁,摸出皮夹里的那张牡丹卡,放进机子里,输入密码,一看,荧屏上显示了一串数字,他一数,已是46万元。他赶紧取消程序退出卡。 王一定副部长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几天不在部里,桌子上待阅的文件已是一大摞,刚刚阅完两份,旁边的电话响了,他极不情愿地拿起电话用肩膀夹起放在耳旁,一边读文件一边接听。“哦,是金礼呀!”“对,王部长是我,你的股票又涨了,我把它抛了,又赚了15万!”“好,好,现在有65万了,好嘛。”王一定把电话放下,再也没有心思批阅文件了。 金礼是吴区长的亲侄儿,在市里证券公司工作,当了个部门头头。前年吴区长换届当选,王一定在考察干部时,帮了他一把,不然那封群众来信,始终下不了结论,王一定在会上力排众议的发言,起到了关键作用。王一定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总不能久拖不决,这样会耽搁干部的。最后,居然全票通过。组织部的意见在人大换届时也起了重要作用,区人大会竟然绝大多数票顺利举手通过。不久,新当选的吴区长为了答谢王一定,专门宴请了王一定,那次吴区长把金礼介绍给了王一定,并说,我也没有什么答谢你的,送礼又显得太俗了,可能你也不会收的。我请金礼给你代劳炒炒股吧,他去选支股票,我给你先垫10万进去,等赚了钱你再还我,赚不到钱,你也不折本,我也不算行贿,就算我们搞起耍的。王一定当时只当笑谈没在意,就把身份证交给了金礼。股市的事,王一定从来是搞不懂的,他也没有去想它。大约半年,金礼突然约他在一家咖啡馆见面,把他的股票买卖对账单据拿出来给他看,他清清楚楚看见那折子上他的名下写了30万元的数字。他这才相信这事是真的,真的从10万元变成了30万。金礼说,你如不炒了,我就把钱取给你,如你暂时不需要钱,我就再炒它一段时间,让它生更多的崽崽,本钱大更要赚大钱。而吴区长与王一定几次碰面,王一定都说把钱还上,但都被吴区长婉言谢绝了,吴说,你不要说了,这点小钱你不要再放到心上,挂在嘴边,我们搞起耍的,搞起耍的。后来王一定不再提钱的事了。接下来,隔段时间,金礼打一次电话,回回都是利好消息,直到今天才两年多点竟然净赚55万。 王一定的目光在他的办公桌上游移,不经意间看见了一堆书,忽地想到了另一桩事儿。于是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袁副社长的手机。王一定从院校调到组织部,还算个学术性的领导干部,凭他的哲学研究生的功底,在组织部门又积累了党政领导干部考察任用管理的实际经验,结合参阅的大量统计资料,写有一本关于党政领导干部的著作,书名叫《领导干部谋略学》,这部近20万字的著述,是他七、八年业余时间的心血,最近刚刚在电脑键盘上修改定稿的。他的大学同学社会科学出版社的袁晨副社长已答应负责出版。但这段时间没与袁晨通话了,不知进展如何。 “袁子呀,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我的事怎样了?” 袁晨一听是王一定的电话,连忙说:“我们找了个书商出资印刷,书号已批了,应该下周交厂里付印,首印数一万册,出厂后,我叫印刷厂给你送200册样书来。” “还要书商出资呀?”王一定不解地问。 “出版社计划资金已安排完了,你的书不是畅销书,我们不敢贷款。你放心,不要你出一分钱,出了书你用稿费请次客就行了。” “还要好久?” “两个月左右吧?我尽量催厂里抓紧点,争取提前。” 王一定挂了电话,在想:等今年上半年书一出版,我把书给有关省领导一送,应该是有份量的,象他这个级别的领导出版干部管理专著在全省实属凤毛麟角,他期待着这一招数会给他下届的迁升锦上添花。 “王部长!五楼开会!”有喊声从门外传来,王一定这才打住沉思,合上文件关了门走出办公室,在楼道里边急步走边自语说,这会也太多了。 王一定副部长带人到市公安局考察市局副局长人选,政治部在小会议室早已好了准备,水果和香烟放在盘子里,连一迭迭擦手的方纸巾都被主人家考虑到了,整齐的白纸巾和色彩鲜艳的水果盘子摆在一起。王副部长一行走进小会议室,等候在此的市局局长刘平凡、政治部张扬主任、干部处黄云处长等立即起身上前握手。考察市局副局长人选的事,在酝酿阶段是极机密的,一阵寒暄之后,各位坐定,门就关上了。 快到中午,王一定副部长和刘平凡局长并肩从小会议室走出来,市局已在银河宾馆安排了午餐,几辆轿车开出市公安局大门。政治部张扬主任邀请王副部长坐上自己的车,在后排座位上王一定附着张主任的耳朵提了两件事,一是他表弟转业安置的事,张扬一口答应,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下车我就叫黄云处长立即办理。二是他又提起城郊分局的汪自有能力,并暗示下次交流时给他考虑一处正职。张扬也附着王一定的耳朵小声地说,交流干部的事还没有定下来,但有个初步的考虑,是把分局长安德理另调还是把汪自提起来,我们要平衡了再定。不过,既然你提出来,我们会好好考虑的,放心。张扬主任又附着王副部长的耳朵说,我也正好给你提个人,拜托你多多提携,我的妻弟在高新区当管委会副主任,年轻,才30岁,叫皮开卫,学经济管理的,下次市里干部调整时关照关照他,他也是当了三年的副职,一直想再提一级。王一定悄声的点头说,可以,我记住名字了,不一定就在高新区,别的地方也可以考虑的,我说话算话。当轿车还没开到银河宾馆一半的路程,没人去留意窗外的街景,两人三言两语悄声安排干部的碰头会就休会了。 五 “3。4”杀人案的重大嫌疑人从贵州的小县城捉回来,张公威支队长到汪自的办公室时,汪自正开保险柜在找东西,他看见自己那支手枪上已长了几处薄薄的绿锈。敲门声响打断了他,公威走进屋,说我给你汇报一下捉获经过。汪自却说,辛苦辛苦,莫忙,你找个队员抽时间给我擦擦枪,我实在没空去擦它,都有点锈了。公威说,行,哪天我叫个队员上来,保证给你擦得亮亮的,包你满意。 汪自和公威一起到刑警支队看突审。在刑警支队的审讯室里,一个穿着牛仔服的年轻人坐在石凳上,那方方的石凳足有几十斤重。铐子铐住他的一只手,正好与屁股下的石凳边嵌着的铁环相连。他睁大双眼把审讯他的队员盯住,有些泪水浸湿的眼屎在眼角堆积着,看得出这人的神色很疲惫。公威支队长在汪自的耳旁小声地说道:“贵州突审他交代是他杀的,说还有合伙人,但可能有不实之处。” 汪自坐在审讯队员旁,拿起一份笔录看起来,嘴唇紧紧地抿着,看完后又拿开笔录纸,低头盯着嫌疑人。他习惯这样居高临下地面对犯罪嫌疑人,他习惯以这种方式与这种人近距离接触。 “这是分局管刑侦的局长,你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讲。”公威支队长对嫌疑人说。 “我没有说的了,不是我一个人干的,你们不信就去查。” “你叫啥名字?”汪自眼睛盯着牛仔服,问他。 “我说了的,李光书。” “家里还有啥子人?” “笔录上有,有个老母亲,有个小儿子,六岁。” “想不想见老母亲,想不想见儿子。” 李光书一听这话,眼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但仍不开口讲多的话。 “这样,我安排你和老母亲见个面,你的儿子抱给我,我来给你养。” “你说哟,他婆婆不会干的,你们也不会去养一个罪犯的儿子。”李光书半信半疑,皱起眉头把汪自目不转睛地盯住,嘴唇蠕动了几次,但欲言又止。 汪自的问话,意在让他讲话,在看似闲聊的对话里,李光书的弱点显现出来了。 “汪局长,安局长叫你赶快到大门口集中,分局有紧急事。”一个队员推开门,对汪自说。汪自出门时给张支队长交代说:“先不要急,给他磨,人都有弱点,他最终要开口的。” “快,我刚接到市局转来的电话,开发派出所民警在巡逻时受了枪伤,在医院抢救,我们快走,坐我的车。”安德理急匆匆地对汪自说完,两人就一起进了车里。 安局长和汪副局长到了医院急救室,派出所长陈熟也刚小跑赶来,他们被护士挡在了急救室走廊靠墙的座位边。护士说,单位的人在外边等着,先派个人去缴钱。病人的枪伤重失血多,深昏迷,正在抢救。安德理在旁没说话,每每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他就头脑发胀,手和脚都显得没搁处。还是汪自的头脑冷静,能迅速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来,但他很会处理与安局的关系,没有直接向陈熟安排工作,而是以商量的口吻对安局说,看是不是叫秘书科长赶到开发所去,把事情发生的经过给市局写个情况汇报,越快越好。其实这一招是分局领导拖延不得的职责,况且现在正值领导升迁的非常时期,稍有不慎火石就会落到脚背上来。汪自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事。“对头。陈熟,你赶快通知,就说是我说的。情况汇报必须要我们审查再上报。完后,你先把事情的经过给我们汇报一下。”安德理在汪自的启发下,开始行使起他的指挥权了。 陈熟打完电话,望着坐在椅子上的两位领导情绪有些紧张地讲起出事的经过:今上午10点多钟,所里的民警冉大枫带着联防队员老李在老街巡逻,走到郑老头烟摊那里,听见有人在喊抢人了,抢人了。他们两人赶快跑过去,只见有个女人坐在地上拉住一个青年的衣服,旁边还有一个青年拼命地在打那个女的头。冉大枫冲在前面,边跑边喊,住手!警察!老李年龄大跑得慢,离冉大枫有十多米远,待冉大枫一人跑拢,正要用手去抓被女人拉住的那个青年时,不料,旁边的那个青年拔出腰里的手枪,对准冉大枫开了一枪,冉大枫当时就倒地了,那女人受了枪声的惊吓,也倒在地上,吓晕了。老李看见了整个出事的过程,但等他跑拢,两个青年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当时街上还有几个过路的人,谁都不敢上前助威。所里出了现场,没有找到子弹,估计在冉大枫身上,从了解现场几个目击者初步掌握,手枪不太亮,表面有点是粗糙,估计是一支自制手枪,两个青年的年龄和相貌特征都有描述。现在被抢女人在街上的诊所,她的挎包被抢走,有一千多现金、银行卡和一些证件。是群众打的110,我们是接分局指挥室的电话,赶去现场的。我想给你们汇报,听说你们到医院去了,我是从现场直接来的。 尽管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但陈熟的汇报却滴水不漏。 “冉大枫巡逻佩戴的什么东西?”安局长问陈熟。 “只带了根警棍和一副手铐,没有带手枪。”陈熟回答说。 “应该带枪支,警察巡逻不带枪支,不就给老百姓一样吗?”安局长生气地说。 “民警怕带枪支,一是制度严,领枪还枪的手续也麻烦,二是最怕枪支出事,要受处分丢饭碗。”陈熟说了句大实话,又怕挨两个局长的批评,不由自主地把脖子向后一缩,接着补充说:“基层有基层的苦衷,没有法子。” “那不行,基层是第一线,民警不带枪巡逻连街上拿个棒棒下力的挑夫都不如。再严格也没说巡逻不带枪,今后必须要带枪,这次的情况汇报给市局,没带枪的事,语言要模糊点,听到没有。”安局长对陈所长说。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派出所和科队民警的想法,国家对枪支管理得紧,公安机关内部规定得更是象铁板一块,紧之又紧,都怕枪支出事。领导和民警都怕担当责任,民警怕手上的饭碗丢了,领导怕头上的帽子飞了。始终把枪支当作一根高压线,谁也不想越雷池一步。 急救室的门开了,躺在移动床上的冉大枫推出来了,安德理和汪自迎上去,看见冉大枫脸色发白,双眼闭着。“怎么样,医生!”安局抬头望着医生。医生说: “枪伤很重,差一公分打中心脏,命大。子弹取出来了,在手术盘上,也许你们有用。刚才手术完他苏醒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有神志了,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你们现在不要叫他。你们这个民警身体壮实,抬拢医院醒后没有哼一声,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忍着痛,相当不错!”听了医生的话后,安德理和汪自两个分局领导有意识对视了一下,象是在会意地说,可以松口气了,只要民警没有生命危险,什么都好说。 “快!通知分局,把支票拿来,把支票拿来,不管花好多钱也要治好他。”安局长这时显得语气有些激动了。 “安局,这里叫后勤科安排人员照顾,我们干脆到现场和所里去看看。”汪自总是恰到好处地给安局出主意。 于是,他们坐上小车就朝开发所赶去。开发派出所处在城郊区最掉角最偏僻的地方,只是叫开发的老地名,与时下热人眼目的经济开发区偶然巧合而已。它背靠休闲旅游地青山坪,从老街上的石板路向下走不远就是长江边,它一向清净事少,是城郊分局有名的。 陈熟在所里把秘书科长写好的情况汇报材料递给安局长,安局看完后又递给汪自说,我看问题不大,措辞也拈不出问题,可以报给市局。汪自看完后说,把冉大枫在医院抢救已脱离生命危险的情况加在最后,马上传真上报。两个局长在所里看完现场访问群众的笔录材料,看见所里的民警都去追捉持枪的逃犯去了,这才端起水杯喝起水来。陈熟见两个领导紧张的神经完全松弛下来了,就说,两位局长辛苦了,快到吃饭时间了,我来安排晚饭,给领导压压惊。陈熟一个电话就把晚饭安排在背靠开发派出所的青山坪上。 “吃烤羊肉哟,山上养的黑山羊,味道还可以。”陈熟边说边把安局长的车门打开,用手放到车门顶,送两个局长坐上了小车,再替他们把门关上。自己开着警车走前面引道开路。两辆车转上半山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山庄前,陈熟先下车,站在山庄的大门前迎候他的两位领导,那副恭敬的模样仿佛是中央首长光临此地。安德理走下车来,见到陈熟如此的谦恭和热情,连忙说,我们不是中央首长,天天都能见面的人,用不着这样大的礼节。“说哟,两位是我的顶头上司,平时请你们来,还不来耶,我不把你们当贵客,就是我不懂事。”陈熟油腔滑调的回答,算是把做得过度热情的尴尬,遮掩了起来。 订好的包房外,已经有店里的伙计在烤全羊了。伙计把油涂抹在羊身上,在碳火上不停的翻转着整只羊。一股椒盐的油香和着碳火的烟味从吱吱作响的羊身上散发开去。这种都市里不多见的场景,引起了安局长的兴趣,他欣喜地叫着“好香,好香。”“这才是吃风味儿。”汪自附和着,抽着香烟,盯住烤羊抿嘴地笑起来,这时的两个局座早把冉大枫受伤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陈熟把山庄的经理叫到两个领导面前说:“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分局的领导,这是安局长,这是汪局长!”然后,又对两位局领导说:“这是山庄的宋经理,是分局民警宋勇生的哥哥。”“哦,宋勇生的哥哥呀!他表现不错!”安局长说。这个宋经理本是个木讷之人,一见到兄弟的领导显得手足无措,陈熟在介绍后竟然连上前握手都忘了,只是痴痴地站在一旁说,请领导多多关照。你们坐,吃好耍好,我买单。站了一会儿,没有了话说,自己就退下去了。 宋经理走后,汪自说,这个宋经理,一点不象宋勇生,宋勇生那个嘴嘴儿之麻利,连天上的麻雀都哄得下来。安局长却说,宋经理这种人才是实在人,老实人。陈熟说:“宋勇生警校毕业都六年了,一直在所里都是骨干,内勤也当得好,很懂事的。我想把他提……”“提起来当副所长。”安局长把话接了过去。“我看可以,等下半年你们老指导员到了五十五,改任非领导职务,可以提他起来。汪局,你看呢。”“可以的,年轻人要给他们压担子。”汪自顺水推舟地说。 宋经理人虽不擅言辞,但并不笨,他退去后一直在隔壁听他们的谈话。他给陈熟提了多次兄弟提拔的事,逢年过节还没少给陈所长打点,这次他终于听到陈熟在两个局长面前谈兄弟的事了,于是他象久雨逢天晴一样,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起来。当陈熟陪安汪两位领导在山庄包房里吃烤羊时,宋经理一直没进去敬酒。他坐在经理室里,给宋勇生打了个电话,说陈所长给两个局领导提了你的事,但要等下半年老指导员下课后再提拔你。宋勇生叫哥哥不要管他的事,他也知道哥哥为他的事费了不少钱,这次肯定又要为他破费了。放下电话,宋经理从保险柜里取出两匝现金,数了起来分别用三个牛皮信封各装了五千元,他把三个信封摆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住它们。心里在想:他家祖辈都在街上当小市民,家里没有一个当官的,这下子该有希望了,为兄弟的事他一向是尽力的。但一人五千,会不会少?但一万五,已经是他这个小山庄足足一个星期的纯利了,应该不少了。怎么给他们呢?人家拒绝会怎么样呢?他犹豫,同时又顿生憎恨,毕竟看到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将要拱手送人,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宋经理给陈熟打了个电话,叫他出来一会儿,说有事找他。陈熟接听电话后,站起身来,对两个局长说,他去上洗手间。他用餐巾纸揩着油腻的嘴,走出包房,来到阳台上,宋经理已站在那里等他了。见到陈所长,宋经理说:“勇生的事靠你美言,我也没有啥表示感谢的,这里有点小意思,也算我的心意,你们一人一份。”接着从怀包里摸出三个厚厚的信封,递到陈所长手里。陈熟没有推辞,只说,好,好,懂得起,我一定把信封给你交到。 三人酒足饭饱起身要走,服务员说,宋经理交代,你们不付钱。安德理朝汪自对望了一眼,笑着说,不好吧。陈熟说,算了,他安排好的,你就是给钱他也不会要的。三人走出来,天已黑尽,安局长开车门,车内亮起小灯,陈熟也紧随汪自上了车,坐上车,安局惊诧地说,你喝麻了,你坐你的车,我们就各走各了。陈熟不吱声把车门关上,从车窗里看见宋经理正在亮着灯光的山庄门口向他们挥手道别。这时,陈熟从包里摸出两个信封,对领导说,这是宋经理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汪自说,这怎么好,吃了还要包。说完连看都不看,就把信封放到夹包里了。安德理见汪自收下了,他没说话,顺手就把信封丢在方向盘的仪表格里。陈熟这才开车门走下去,回到自己的车上,边发动车边开窗,朝宋经理挥手说,谢谢。宋经理不停地摇着手说,欢迎再来。两个小车在宋经理的目送下,开进了黑黢黢的山道。 在回家的途中,安局开着车对汪自说,宋经理今天破费了。汪自说,还不是对着宋勇生来的,下半年把他提起来就是,这年头的事到处都是这样的,好简单嘛。安局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不提是说不过去了。宋勇生表现还可以,人还很精明。汪自说,对,下半年我提醒你就是了。但你说的宋经理是实在人,老实人,他的确又老实又实在,办事尽办实事,刚刚才说到宋勇生的事,他的打点就来了。肯定是陈熟安排的。说到这里,两人在车同时会心的笑出声来。 六 周末中午,王一定副部长打电话给汪自,约今晚在哪里安排顿饭,市局的人由他约。汪自把饭局安排在“金麒麟”宾馆金贵厅。 晚上五点五十分,市局干部处黄云处长应汪局之邀提前到了“金麒麟”。王副部长带着穿军官制服的表哥李弓加是六点才到的。汪自和黄云坐在宾馆金贵厅刚聊几句,齐总就领王一定进来了。汪自诧异地说,你们认识?齐总说,不认识,他们问金贵厅,我知道是你的客人就引进来了,我晓得汪局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汪自力马把王副部长和黄云处长介绍给齐总,齐总兴奋地说,我说嘛,不光是官,还都是管官帽子的大官,蓬荜生辉呀,今晚在我这里,尽管吃好,该我买单。王一定说,怎么你买单,今天是我请他们。齐总说,我们第一次认识,凡是第一次认识的朋友在我这里吃饭,都是我买单。汪自说,好了好了,王部长,齐总是我的铁哥们,让他尽尽地主之谊,一起来陪陪王部长。 “好,好,听齐总的,听汪局的,又帮我节约了,齐总你入坐。我还忘了给大家介绍,我的表哥少校军官李弓加。”王一定站起来说。黄云打趣的说,隆重推出是最好的介绍方法,给人的印象最深刻。大家一一又和李弓加握手后才坐下来。齐总是早吩咐了厨房,开席后各种生猛海鲜和风味特色菜肴,走马灯似的摆满一桌,花样多得一时让人不知从哪里下筷子。见大家不多动筷子,齐总马上对服务员说,菜不忙上了,我们喝酒。每个人桌前的杯里斟满了茅台。齐总站起来,歉意地说,对不起,菜上快了,第一杯酒是我陪礼的,我干了,你们抿一口算我道歉。“哪里,哪里,你简直对朋友太热情了,我也干了。”王一定举杯一饮而尽。大家见王部长都一口干,也只好干了。黄云处长在席间对王副部长说,部务会已把接收转业军人的名单研究了,李弓加也在内,已报给市人事局了。只等部队把他的档案和安置手续转到人事局了。王一定说,好消息,好消息,弓加,也就说你的安置问题就解决了,你要给黄处长和汪局长干每人两杯,感谢他们。李弓加一听,兴高采烈地端起酒杯走到黄云面前,说了几句感谢话,与他连连干了两杯。又走到汪自面前,把两杯白酒倒进啤酒大杯,对汪自说,以后你就是我的领导了,你要多多帮助哟。说完,痛快地一口干完。而汪自说,好,我喝我喝。他连喝两小杯后,又补充一句说,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我也是当兵转业的,警察喝酒不能象部队那样喝。酒这个东西,多喝既伤身又误事。不信你问王部长。王一定说,对的,汪局说得对,警察不比军人,地方也不比军队。下来后,你要好好跟汪局长学,他的东西最多。 这时,汪自的手机响了,他一接听就听出了邢艳的声音,他走出包房去接电话。王一定开玩笑地说,看嘛,看嘛,东西多得很。 走到休息厅,汪自听邢艳说她有要事找他,就在今晚一定要见到他。汪自放下电话,沉吟了片刻,知道她一定有急事,这里酒席没完,王部长正在兴头上。他想到了齐总,于是,一个电话把齐总叫了出来。给齐总说,等会儿我的一个约方要来,你给她开个房间叫她等我。你安排个人在大门等她,她说是找我的就行了,带到房间就是了。齐总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我懂得起,谁也不说。 汪自回到包房又接着应酬。大约过了两个多钟头,王一定抬腕看表已快十点钟了,就给汪自说,怎么样,酒喝了两瓶,该回家了。齐总听说要走,他忙说,我是这样安排的,吃完后到我的洗浴中心洗洗桑拿,做做按摩。你们放心,我安排最靓的小妹给大家,包你们满意的。王副部长说,还有这个节目呀,可以去看看,你们意下如何。黄云说,我有事。汪自说,王部长这是我的辖区,齐总又是我的哥们,绝对安全的,这样你们两兄弟先去,我还有点事处理完了,我也去。 王一定也是个性情中人,几杯酒下肚更是躁动不已,他对李弓加说,走,我们去。齐总领着王一定和李弓加朝洗浴中心的群楼走去,汪自跟在后面,直到见他们被两个靓妹挽进洗浴包间了才驻足,等齐总安顿好出来,给了汪自一张磁卡钥匙,告诉他,人在宾馆的410房间。汪自正要拔腿而去,齐总说,莫忙。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包,叫他放进包里。 齐总说,这段时间赌场生意好,这5万是奖金。汪自把钱很快放到皮包里。齐总把汪自领到410房间门口,对他说,你耍好,走时把钥匙丢给总服务台就完了。 邢艳在齐总巧妙地安排下,在“金麒麟”410房间等得不耐烦,她拿起遥控器,一个一个台的变换电视频道,都没有吸引她的电视节目。她见到这个包房实属超豪华档次,各种器皿一尘不染,连床上的床罩和枕巾都象是崭新的。她又到洗浴间的浴缸里泡起澡来。今天邢艳的确有事,她已考虑好把小孩送到母亲附近的实验小学就读,但那里是市里一流学校,要收她3万元的择校费,她只好找汪自给她出这笔钱。“叮咚,叮咚”她刚用浴巾擦完身子就听见房门清脆悦耳的声响,她连忙披上浴巾去开门。门刚隙开一条缝,汪自推门侧身而入。 一见到汪自,邢艳就象只发情的母狼扑向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嘴里喃喃地唤着:“老公,老公,我想死你了!”接下来汪自的衣裤和夹包被邢艳丢在了地毯上,两人在卧室的床上疯狂地翻滚。 这时的两个地下情人,哪里知道在另一个房间里,齐总正捧着一杯红酒,坐在监视器前欣赏着就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一边观看一边还看着录相机的带子是否在走动,这无疑是一场精彩的现场直播。这个装饰豪华的贵宾房间是齐总的杰作,他在洗手间和卧房的隐蔽处都装有摄相头,在他的这个监控室里已经有好几个政府官员和他的生意客户在房间里活动的录相带了。他从这些带有录音录相的带子里,获得了他生意客户密谈的底线情报,也获得了他生意上相关审批政府部门领导在他这里玩乐甚至受贿的证据资料。这黄雀在后的一招是齐总在商场上的过人之处,知道这一招的只有两个人,一是他的内弟“金麒麟”副经理肖智,再就是他的老婆了。闲得无聊时,他们还把那些录相放起来欣赏,放一次齐总开心一次。齐总的老婆说,你完全适合当导演,这种片子公演肯定要赚大钱。 待两个情人完事后,汪自从浴室里穿好衣服走出来,坐到沙发的茶几前,邢艳给汪自沏了一杯热茶,用情人特有的眼神看着他说,我把小孩转到我妈那里的实验一小,但要收我三万的赞助费,明天缴款就截止了,我急得很,只有找老公给我搞定了。说着,邢艳就把头靠在了汪自的怀里,仰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汪自。 汪自听后,笑了笑看着她没有多问,就从鼓鼓的夹包里,拿了足有一块砖厚的三扎百元钞票给她,说:“三万。”邢艳接过那厚厚的三扎钱,放进了她的坤包。再转过身来,给汪自一个长长的吻后,说,谢谢老公!老公,我有点饿了,那个冰柜里有吃的,可不可以消费。 “你想吃啥子就拿,老板是我的熟人。”汪自点了一支中华烟,吐着烟圈,对邢艳说。 邢艳立即从冰柜里拿出两听罐装青岛啤酒和两袋小吃,有牛肉干有开心果,她拉开啤酒密封环,递给汪自一听,又撕开小吃袋,举起啤酒快乐地说:“来,老公,今朝有酒今朝醉!”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 这些情景都被齐总在居高临下的镜头里看得清清楚楚,连同她们的对话,也通过小音箱传了出来。齐总看见他们吃完,把茶几上残剩的小吃待丢进垃圾桶,关上门走出宾馆的楼道,又到了大门。齐总在监控室里不断地摁着控制开关,切换着楼道、大门不同的镜头,直到他们各自打车分手。 没一点睡意的齐总并未离开他的监控室,他把刚才的实况录相倒了过来重新欣赏了一遍,再打电话给洗浴中心的领班,问他的两个客人完事没有,对方说已走了半个小时了。这时又接到汪自的电话,向他致谢,并说请告诉王部长一声,就不去打扰了。齐总说,他们都吃的“快餐”,早就走了。汪自听了就在电话里笑得咯咯的。齐总在想,他应该在洗浴中心的某个包间里,也安装个摄相头,今天没有搞到王部长的录相是一大憾事,他早就有把对他有用的人都拿捏在手里的想法,看来他的工作还跟不上形势的发展。他把杯中的红酒仰头饮尽,下决心在两三天之内落实这事,于是,他给肖智拨通了电话。 与齐总相识一个月,汪自总是隔三差五的要用电话查询卡上资金是否按日到位。他发现的确齐总是兑现了每天两万的承诺,那张卡上已有80万之巨了。随着卡上的钱与日俱增,他对齐总的信任也与日俱增,仿佛这是一个老朋友,虽偶尔见次面,但却有种信义的默契和缘分似的,尽在不言中。 他庆幸“金麒麟”的财运亨通,没有出现麻烦。有时他见着陈熟,也装着不经意的样儿,象在闲聊工作之外的小事,问“金麒麟”有没有事,陈熟说,没事,辖区也没有什幺反映。老练的汪自往往点到为止,其实他就是惦记“金麒麟”的安全。 日子在一天天悄无声息的过去。 汪自除了在开会、学习、组织侦破案件的本职公务中,举手投足都保持着他中规中矩、精明稳重的领导形象,而在他私人的社会圈子中,他却有另一番大忙人的形象,找他的人多得令他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当然,他有他的另一番守则,用他的话说那就是没有搞头的事他不会去做的。这不,时间就是金钱,眼下他又被人约到 “望江茶楼”喝中午茶了。 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街边,小摊小贩在遮阳伞下懒洋洋地眯眼打顿。茶楼里播放着优雅舒缓轻音乐,透出木雕工艺的玻璃窗,可以远远望见江边的景色。今中午约汪自的是在长江边开采沙石的牟老板,坐在他的对面。与他平排而坐的是市水利局的副局长甄华。 今天的“业务”是为重新申办采沙许可证,滨江市的两江中有十几家开采河沙的企业,因基于遏制滥采,维护航道和环保的需要,控制河中采沙业无序竞争,重新审核资质办理新的采沙许可证。 “你看,那就是我的采沙船。要不要下去实地看一看。”牟老板用手指着江中一个搭了铁架子的采沙船说。 “不用,不用。局里的办事人员会来看的。”甄副局长说。 “甄华,你我都是战友,真人面前不烧假香。牟老板也是我的弟兄,他的采沙许可证你赶快给他办了。”汪自作为此事的牵线人,当着两人的面把话说得直截了当。 “采沙许可证是有含金量的,大家都搞懂了,重新审批许可证要实地考察,还要开会集体研究,我一人说了不算数的。”甄华显得面有难色,揭开盖碗茶盖子,吹开浮在开水上的茶叶,呷了一口茶,把牟老板望着。 甄华和汪自只是属于一个部队的战友,当年当兵并不相识。在战友聚会上两人认识后,有过一次私交,他给甄华说话是可以直截了当用不着拐弯的。那是几年前,甄华找汪自帮了一次忙,就是把他的叔叔从看守所里办了个取保候审。那是个经济诈骗案件,因取证太难,案子迟迟不能了断。甄华找到汪自说,他的叔叔在看守所多关押一天,经济上就多一天的损失,人不放出去款子也追不回来。甄妻愿意拿出20万元来作打点费,她找出丈夫曾患有脑瘤的诊断病历作为理由,申请办理取保候审。这事是汪自出面层层疏通关系,请客吃饭外加打点,硬是把他叔叔从看守所里弄了出来。汪自除打点的费用外,揣了10万元进自己的腰包。 “牟老板,你看甄局长有困难,河边的沙石是取之不尽的财源,你一年赚的钱不下千万元,不拿点出来办证,是不行的哟!” “我准备了30万,你拿去打点。”牟老板指了指他椅子旁的一个编制袋,对甄华说。 “我就试试吧!一周内你给我打电话。”甄华说。出门的时候,那个沉沉的编制袋已提在了甄华的手里。 过了五天,牟老板到分局来找汪自,在他的办公室里,牟老板关上门给他送上了一个崭新“丹尼路”的皮质提包说:“汪兄,许可证办到手了,谢谢你给我牵线搭桥,这里是5万元现金,不好意思。” 汪自懂牟老板话里的意思,5万和30万比起是少了一点,他怕汪自嫌少,好象有些拿不出手。而汪自却说:“你我弟兄交道的时间还长,我晓得你以后赚了大钱是不会忘了哥子的。” 牟老板说:“那是,承蒙哥子理解,我是大有大的难处,方方面面的菩萨太多,我一年为沙石生意的平稳运作,花销太大。” “你要不着急,我们做事要温开水泡茶慢慢浓。”汪自的话,似乎在劝慰牟老板,其实是表达的一语双关。 汪自是有分寸的人,他能掌握这类事情可以做到那种程度,他明白象牟老板这样的人,永远是他的财路,他会把这个沙老板象养破案线索一样的养起来,象牟老板这样的财源在他的社会圈子里他养了十多个人,他不希图在哪一个人身上一锄挖个硕大无比的金元宝。 牟老板握手与汪自告辞,嘻嘻地笑着拧开门锁离开了汪自的办公室。牟老板心里清楚他为办证计划的是起码要喝10台酒,打点50万以上和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没想到人找对了,少花了钱效率还如此的高。 今天该汪自在分局担任值班领导,按照市局的统一部署今晚零时是全市“利剑行动”的大清查,清查的重点是追捉逃犯,市内的娱乐场所,宾旅馆都在清查之列。汪自在分局外的小饭馆要了一荤一素吃起晚饭来,他给齐总手机发了短信:今夜有雨,注意关窗。 齐总还在招待他的房地产大客户单位吃晚饭时,收到汪局的短信,立刻明白了短信的意思。他笑着给他的“金麒麟”副经理肖智打电话,布置停业的事。晚上7点钟天刚黑,“金麒麟”娱乐场大厅门口,挂出牌子“今晚因检修电路暂不营业”,肖智副经理通知员工今晚停业。员工们高高兴兴地三三两两走出“金麒麟”大门。一个个开着车来赌钱的客人,见到“金麒麟”大门挂出的牌子后,又将车子掉头开走了。齐总接到肖智已通知员工回家的短信后,又给汪自的手机上回复了一条短信:够朋友,我已回家,谢谢。 汪自回到分局。坐在办公室里老板椅上,等行动开始,无聊至极。他的眼睛又盯住保险柜,便想起可以利用这个间隙时间擦擦他的手枪了,忽然又又觉得麻烦,还是叫个队员来擦吧。他又想起那张长钱的牡丹卡来,又是三天没查看卡了。“那颗‘夜明珠’又生好多银子了?”他对自己说。他现在几乎把查卡上的钱,当作一种爱好和兴趣了,每每见到卡上的钱在生长,他就想起小时侯穷困的母亲给他讲夜明珠能生钱的故事。于是,拿起电话,拨打银行咨询号码,通了,按语音提示输入卡号,但却不见有声音。他再拨打一次,又小心翼翼地输入卡号,仍不见有回音。是系统故障还是别的什么问题,他在纳闷:还从来没有出现查询不成功的问题。三天前才查了的,莫非这几天有啥子变化了。他觉得心里不踏实,开始多疑起来,现在这个社会就象一个变幻无穷的万花筒,只要瞬间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不行,一定要去弄个水落石出,不然今晚睡不安稳的。关上门他走出分局,去街上闲步溜达。走到街边的一个银行柜员机旁,向四周看看没有熟人,就摸出卡插入机子的卡缝里,输入密码号,他分明看见有一串数字在萤光屏上现显出来,86万整。这时他的心落地了,原来是银行查询系统有故障,简直是虚惊一场。汪自第一次发现心里装有隐密的人,实际上开始在心理上发生变化了,一种不安的心绪在某处见不得人的地方滋生蔓延了。 离零时全市清查行动差半小时,分局长安德理交代指挥室传达带枪的通知,一个小组必须佩带一支枪。各单位到治安支队枪库,登记办手续领取枪弹。枪库外站满了着装的民警。支队长赵强站在领取枪支的柜台前,对领取枪支的民警反复地说,注意安全,关上保险。安德理也来到枪库外,看着民警一一把枪领走,见到几十支手枪和微冲发到了民警手里,他把双手揣在裤兜里看似轻松,而心头却一阵阵的紧张。在心里不住地对自己说,老天保佑但愿不要出事。 当晚,全分局的清查行动没有大的收获,荷枪实弹的民警在凌晨四时许都陆续地把枪交回了治安支队枪库,有民警打趣地说,看嘛,带起枪又打不到麻雀,不带枪的时候,麻雀总是撵都撵不飞。 次日上午,齐总拿到滨江晨报见到“利剑行动”战果不凡的消息报道,瞄了几行,随意地扔在纸篓里,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拿起电话给汪自再次致谢。汪自在分局开会,听而不答,只哦哦地对着电话词不达意,然后把电话挂了。齐总听到电话里有扩音器的啸叫声,便知汪局在开会,待电话挂断后,他心想,这个汪局的确是个有城府的角色,吞吞吐吐的,把不便讲话的环境表达得恰到好处。汪自的确在参加中心组扩大学习会,在讨论时,擅长演说的他联系实际言之凿凿把话题扯到了很远很远。 晚上,黄云处长打电话告诉汪自说:“有个惊人的消息,王一定被双规了!” “什么!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不啻是晴天一滚雷,汪自仿佛遭了电击似的,身子猛然一楞。 “我下午去市组织部办事,部里都炸开了锅,人是在散会后请走的,绝对不会错的。” “啥子事?” “说法很多,听说是江南区吴区长受贿案牵出来的,他收了吴的钱,用于炒股炒发了。可惜了,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 “那,吴区长也遭双规罗?” “是的,就是他吐出来的,还有区财政局长。” 汪自知道黄云是搞干部工作的,绝对不会乱说。他挂断手机,立刻又在手机上调出王一定的手机电话拨打,电话里回答是该用户已关机。他顿时感到这事是确信无疑的了,他和王部长是多年的哥们弟兄,他年轻,又有高学历,仕途正处在最红火的上升期,仅距组织部长的位子咫尺之遥了,这时候栽水,真是出乎意料。而要搞他这级干部必须是省纪委出面,即使市里要保他,也恐怕插不上手的。而王一定进去了,会不会也要牵几个人出来,现在的干部一旦倒下,就有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汪自冷静下来,回忆与王一定多年的交往,他庆幸自己与王一定还没有太大的经济往来,无非是些吃吃喝喝,托人帮忙之类的事,他断定那牌是倒不到自己身上来的。唯一惋惜的是,他曾苦心经营与市委组织部的这层关系断了线,交流去别的单位任职得不到王部长的提携,可能就泡汤了。 “他本来是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人,可惜了,可惜了。”汪自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 七 “金麒麟”娱乐城大门从每天午后总有人三三两两地走进去,外人看不出来这些人来此的目的,“金麒麟”宾馆经营多种项目是最好的掩护。其实停在院内的小车都是赌客的,一般到了下午三点,车子是进不去的。但凡走进“金麒麟”的人都要与在门口的两三个着保安服的人照个面,确认是熟人后,才到总台领个牌子,走进三楼的赌场。 齐总在赌场监控录相上看赌场上的火热情景。彩色的轮盘机在飞转,赌客们纷纷把筹码一摞摞地放在投注区内,一双双眼睛盯着转动的轮盘,手舞足蹈,声嘶力竭地吼叫。包房内打麻将的赌客,正在把一迭迭的大钞付给对方,屋内烟雾腾腾。场子里还有穿得露肩露胸,浓妆艳抹的几个小姐,叼着烟不停地在台子间转悠,与赌客们在打情骂俏。“嘿!生意好得很!”齐总兴奋地自语道。肖副经理在他旁边,对着墙上十几个荧屏不停地指点着向他汇报赌场的经营情况。摄相镜头外观都是隐藏在深色圆形灯内,巧妙安放在场子的各个地方,取景上有鸟瞰的有半墙高的视角,监控者可以因需要改变焦距,观察到赌客们在赌博时的情景,在不断变换的画面里,有大厅的全景,有各个包房的角落,那是一派男男女女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这套现代化的监控设备齐总花了几十万,但凡营业的十多个小时内,从大门到走道直至大厅内都有专人轮流适时守护赌场的动静。 社会有时就象地下的树根,总是盘根错节缠绕在一起,它们不需要见阳光只需要黑暗中的水分。城郊区工商局新建办公大楼招标的事就是这样,左牵右绕地又找到了汪自。 汪自那个开汽修厂的老同学,有个搞工程建筑的堂哥是承建区工商新大楼的投标商。为中标稳操胜券,必须要去疏通“经费一支笔”的区工商局长。老同学就通过电话与汪自取得联系,反复强调了这单近1亿元生意的极端重要性,务必要汪自出山,帮忙认识认识区工商局长。汪自答应出面帮这个忙,他与区工商局长是几年前就熟识的朋友,那时他们经常在一起搞市场的联合执法。 这天下午,汪自约区工商局长去体育馆健身中心打保龄球。老同学带着堂哥也来了。相互介绍认识后,那个建筑商的堂哥就与区工商局长离开了保龄球室。 汪自边打着保龄球边半开玩笑地说:“耶!我们成了白求恩的兄弟‘白求来’罗!” “啷个?”老同学没反应过来。 “你们堂哥把我们两人撂到一边了,看不出他还是个‘翻院墙’的高手。” 开修理厂的老同学在生意场上混了多年,他懂得汪自说的行话,知道生意场上把上下家见面后抛开中介方,叫做“翻院墙”。这是生意场上的大忌,所以引来他心里的不悦。就连忙悄声地对汪自说:“现在的生意是做亮了的,这样的招标竞争太激烈,双方勾兑是要背人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放心,他们生意做成了不会亏待你的!” “我懂,我懂,开个玩笑,我只不过起了媒人的作用,结不结婚看他们的缘分了。”极精明敏感的汪自把一个保龄球抛进轨道,看见那个圆形的球滚将出去,被击中的那堆目标纷纷倒掉了。 “好球!好球!又是个满分!”老同学走到汪自身边伸出双手与汪自双手在空中相互一拍,笑逐颜开地向他以示庆贺。 老同学的堂哥和区工商局长走后,再也没有回来,汪自和他的老同学打了半个钟头的保龄球,只出了一点毛汗,便相互握别,各自开车离开了体育馆健身中心。 当天晚上,汪自接到老同学的电话说,他们初步勾兑成功,他的堂哥说,付你2万元的介绍费,你随时开车到我厂里来取。过段时间中标签工程承包合同后,再给你8万元做感谢费。 听了这个电话,汪自开心地笑了。他在家里独自倒上一杯葡萄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举杯庆祝。他把酒杯向镜子里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举杯示意一下,抿嘴一笑,惬意地饮下了那杯酒。在醇甜的美酒中,他品尝到了商品经济社会财源滚滚的滋味,自己用了下午的个把钟头,就有10万的进帐。这个社会官场上有人缘就有财源,真是要发财挡都挡不住啊。 正当他在兴头上为自己的财源沾沾自喜时,突然停电了,家里顿时漆黑,他慢慢地走到窗前一看,住家小区那一片全都没有了灯火。他在黑暗的家里坐了一会,点上一支烟,抽完了还不见来电,看表才10点不到。老婆单位在山上搞聚会,肯定要玩麻将到大半夜才回家的,他今天高兴不想在家里独处,这时他又想到邢艳,他给那个美人拨通了电话,邢艳说欢迎他去。于是锁上门,摸黑走出了小区,在街边招了辆的士,朝邢艳家开去。 城郊分局要搞科所队长交流,党委会上作了意向性的安排,布置政治处拿出方案。党委会后第二天,消息走漏,分局的所队科长口耳相传,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反响。这几天向汪自约饭局的电话不断,汪自心里暗暗发笑,心想:真是要致富动干部。但凡接到此类电话,他都来者不拒,一天一天地作了安排。 想留任的治安支队长赵强在请分局长和别的副局长吃饭后,又约汪自吃饭。汪自说,我不管治安了,治安的耳目也没有了。你净是平时不烧香,到时抱佛脚。赵强听出汪局话里带刺,是在批评他平时不向汪局汇报工作,赵强有些紧张地说,是我不懂事,平时汇报少了。今天是周末我来安排,请你去海天渡假村休闲一下,我们去泡泡温泉,吃吃海鲜。 “可以是可以,但今天我已有安排了,下周星期二晚上吧。” 汪自在办公桌前,翘着二郎腿,手里在翻个把玩着他的大中华烟盒,笑嘻嘻地对赵强说。那表情就象在跟人闲聊似的,既轻松又愉快,但电话这头的赵强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从汪自的话音里略略感觉到他的某种不悦,仅仅这一点信息就够他紧张一阵子的了。 “好,好,看汪局长的方便,就星期二吧,到时我提前给你电话联系。”赵强放下电话,心想,我什么时候得罪他的?怪只怪近来与汪局沟通少了,他心里有了疙瘩。 其实衣食无忧的汪自,早把吃饭看成是件很累的事情了,加之一想到王一定被双规,这几天他心情多少有点受影响,他一天天忙忙碌碌的,象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感觉有些身心疲惫,腰酸腿痛,他总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让自己安安静静休息。这个周末他回家,晚上与妻子梁雅吃了晚饭,就躺在沙发上,双脚平放在脚垫上看电视。待他刚抽完一支烟,他家的门铃就叮咚地响了起来。妻子开门把吴晓所长引了进来。 “哦,吴晓啊,坐,坐!”汪自招呼吴所长,但他并没起身迎接他,仍把双脚搁在脚垫上保持着他的躺姿。 “汪局长,打扰你了,早就想来看你了,你也忙,很少见到你。”吴晓边说边把手里提着两条中华和两瓶茅台,摆在茶几上。 “哪里要你破费呢?” “小意思,小意思,上门拜访,我不能打空手。” “抽烟,茶几上的自己拿。”汪自指了指他的中华烟。接着说:“有啥事,尽管说。” “汪局,我在派出所干了八年多了,请你这次一定帮忙,我想交流到机关,派出所太恼火了。” 吴晓想离开农溪派出所到科里工作,汪自早有所闻,至于离开的原因,却有另一种传说,说他近两年跟辖区的一些个体老板关系搞得比较紧张,别人要联名告他,他不敢再在所里久留。 汪自眯眼斜视吴晓,笑着说:“听说过你的想法,可能不是工作恼火哟?” “我也不瞒汪局,多方面的原因,我也想主动地回避一下,何必把警民关系搞得水火不容的。”吴晓对汪自恳切地说出了心里话。 “耿直!我投你一票。到机关来吧。”接着汪自乘机坐起来,这才用双脚在地上找拖鞋,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教育他说:“你我都不是外人,机关也不是铁板一块,上来后要多给领导汇报工作,注意平衡关系,这些年我对你的工作整体是满意的,我们处得也较融洽,以后有事尽管说,只要我帮得上忙。” 吴晓听了汪自的话,连连点头。 “你也是拿啥子酒嘛,你看我酒柜上的酒,我哪里喝得完嘛。”汪自客气地说。 这时吴晓才回转头去看他客厅里的酒柜,那一面靠墙壁的酒柜,摆满了各种牌子的瓶装酒,少说有二十多瓶,在酒柜内装饰射灯的照射下,显得玲琅满目,乍眼看去仿佛是豪华商场柜台上陈列的样品。 “呀,象商店的酒柜台,好看极了!”吴晓脱口而出,顿时又感到话说得不妥,马上又添了一句:“汪局真有雅兴,有收藏酒的爱好。” “哪里,哪里,我是多年来舍不得喝,积少存多的成果。”汪自附和地补白道。 “好,我不打扰了,汪局,你休息,我走了。 “要得,我也不留你了。”汪自要起身来送吴晓。吴晓连忙上前按住汪自的手说,不要起来,不要送。汪自正中下怀,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目送吴晓出了家门。 吴晓刚走出门,在旁边一直没有言语的梁雅说话了。“你还要别个看你酒柜,也不注意影响。我看你摆起太张扬了,还给你收了些到厨房的柜子里,厨房里堆的比酒柜上的还多。” “摆在家里又没摆在街上,有啥子张扬不张扬的。再说都是内部同志。”汪自一脸不悦,满不在乎地回答她。 “隔两天,我提两瓶酒去送儿子的老师,帮你送点出去。” “可以,这社会就兴这个,他送过来你送过去,这才叫懂事。你看还有哪些要求人的事,只要你有力气不嫌重,尽管往外拿吧。” “对了,我还有两处要送的,反正送出去,别人又要送进来的。” 梁雅的话,把汪自逗笑了。 赵强把汪自约到海天渡假村,是个一对一的聚会。这里的特色就是泡温泉吃海鲜。赵强是下午四点钟就到此作好了周到的安排,他把汪局开来的小车引进停车场的最角落里停泊。 “现在才五点半,是先吃饭还是先泡温泉?”赵强客气地征求汪自的意见。 “先泡泡温泉,七点半再吃饭吧。”汪自说。 赵强从包里取出事先买好的游泳裤,递给汪局,两人说笑着走进“温汤阁”的雅间。在一个十平方左右椭圆形小池的水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旁边安置着一个小圆桌,两把躺椅,摆放了迭得方正洁净的浴巾,小桌上放置着两瓶黑啤酒和两包中华烟,还有几瓶听装可可可乐饮料,两小迭牛肉脯、开心果。这都是赵强特地精心安排的,他知道汪局是一向讲究档次的人,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尊重和诚意。 “耶,安排得够排场,有档次!”汪自由衷地赞扬了一句。 “那里,那里,一般般,休闲嘛,就是要有点放松的味道。”赵强笑嘻嘻地说。 两人一起走进了冒着雾气的热泉中。 在温泉里泡了两小时出来的两个中年男人,神清目爽地又坐在了一个进餐的雅间里。 “今天,我们不吃别的,我们吃湖鲜,我安排了阳澄湖大闸蟹,酒也不上白酒,就喝红酒。你看如何,汪局?” “好啊,空运的大闸蟹,喝红酒,有风味!赵支呀,你会办事耶!”汪自今天的兴致好,不住地表扬起他来。 服务员把四个大闸蟹,放在四个大盘子里,端到桌上来,再把几副精美银亮的不锈钢钳子和刀具摆在两人的桌前。一瓶长城干红,加冰块倒进了两个酒杯。 “来!汪局,我先敬你一杯!”赵强端起杯子站起身来说。 “坐到,坐到,屁股一抬喝了重来!”汪自笑呵呵地说。 两人喝到酒酣耳热时,赵强才进入正题。 “汪局,你是知道的我想留在治安支队,这次交流最好别动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还有几个菩萨也要拜到哟!”汪自也不想为难他,这只是个动动嘴皮的事,他听说前几天赵强已请了班子的几个成员。 “我懂,汪局。我们这些人,你知道,我还是懂事的。今后,要多多汇报工作。”赵强笑着从夹包里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诡秘地一笑说:“我写了个材料,请汪局看看,有无错别字。” 汪自从他手里接过来,放进自己的夹包里,说:“现在喝酒,回去看,回去看。” 晚上快12点了,汪自才回到家中,打开赵强给他的信封,拿出一迭钱,一清点,共8800元。汪自嘴边流露出一丝浅笑。 嘿,这个赵强!这个材料没有错别字嘛! 八 “金麒麟开了个大赌场!” 五月下旬的一天,市局城管公安分局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穿金带银一副富婆打扮。男的在治安支队讲诉了她老婆参与“金麒麟”赌博的情况:“才一个多月呀,她输了200多万,我虽然在做运输生意,但哪里经得住她这样的挥霍。你们得管一管,不然要害多少个家庭。” 城管公安分局是滨江市公安局直属分局,它也是一支市局的机动治安力量,它的管辖不受区域限制,因而它可以受理来自不同行政区域的刑事治安案件。 城管分局治安支队长向那个中年女人详细询问了“金麒麟”赌场的具体情况,从赌客进入方式到赌博的种类、赌注的金额,但凡她了解的一应俱全都记载到报案材料上,民警还指导那个女人画了赌场的停车场、宾馆的进出信道、大厅及包房草图。民警反复叮嘱两夫妇暂时保密,在两个便衣的护送下,他们走出分局大门。 分局长曾劲得悉“金麒麟”开赌场的情况后,异常重视,召集治安支队领导专门研究行动方案。决定首先采取“卧底深入,调查核实,掌握规模,摸清路线”的慎重措施。 两个便衣再次来到那个中年富婆的家里,把市局受理并重视此案的情况向她做了通报,在要她积极配合时,她却犹豫退缩了。 “要我带你们一起进去摸情况!我不敢!”富婆说。 “你要放心,我们将保护你的安全,这个赌窝我们肯定给他彻底捣毁,要是金额巨大,他的组织者要负刑事责任去蹲监狱的!” 便衣给富婆分析,因不是常赌的熟客进不了赌场,若不摸清情况收集掌握证据,公安机关就不能打掉它。能不能进去化装侦察关系到此次行动成败的关键。但任随两个便衣苦口婆心的开导,桌上的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富婆还是不答应带警察进赌场。 “我的钱输了不要紧,我不能把我的命搭上去了!你们再想其它办法嘛,我真的不去。” 富婆固执己见。两个便衣悻悻地离开了她的家门。 回到分局,两个便衣给治安支队长汇报说富婆不配合的情况。大家正在为此焦急时,富婆的老公打电话来说,他夫人同意了。 第二天下午,那个报案的富婆来到分局,说她的老公回家大光其火,给她一顿臭骂,她只好同意警察的方案。经过一番精心地准备,她带领三个便衣装扮她的朋友提着皮箱进入“金麒麟”赌场。在大厅的柜台前,富婆领了牌子,一路同走道保安点头招呼,进入赌场大厅。富婆和三个便衣在筹码房换取了大堆的筹码,然后分散走向轮盘机、包房、老虎机,各自开始赌博。 赌场的生意的确不错。在里面激战犹酣的足有近三百人,还有各种酒水饮料,放在旁边,可供客人随时享用,不用付钱。里面还设有借贷部,赌输了的人可以用房产证,购置车辆的手续证件等抵押向赌场借款,但是以日计息的高利贷。赌场内还设有设施豪华的逍遥宫,门口斜依着三五个袒胸露臂的靓妹,在等候赢了钱的赌客。有人不时象幽灵似的靠近赌客,小声问要不要“药”,想不想“嗨”,便衣知道这是贩毒的。整个赌场烟雾弥漫,人声鼎沸,嘈杂非凡。三个时合时分的便衣手包里都装有微型摄相机,他们在赌场内的所到之处全都偷拍进了带子里。他们在赌场内待了两个钟头,借上厕所之机,查看了出口的信道共有两处。细心的便衣发现了几处赌场安装的摄相头。 城管分局的另一组民警通过查阅人口信息和外围调查,掌握了“金麒麟”老板齐总的有关资料:齐总名叫齐小山,男,45岁,家住滨江市江南区大兴路桂圆小区,富豪别墅a座3号楼。齐总原江南皮革厂工人,因盗窃被判刑7年,10年前刑满释放后,组织建筑包工队起家发迹,现有房地产公司两个,金广达贸易公司一个,齐总个人资产有近6000万,“金麒麟”宾馆是他承包经营的实体。赌场属城郊公安分局辖区,刚开两个月零四天。因怕走漏风声,民警没去所辖派出所进一步查证有关齐总的情况。 城管分局长曾劲向市局分管治安的孙副局长汇报“金麒麟”赌场的详细情况,桌子上的摄相机里在回放卧底密取的赌场实况图象,孙副局长看后为之震惊:“在我市居然还有如此大的黑赌窝,必须尽快打掉!” 城管分局决定端掉赌窝。在卧底侦察的第三天下午,分局指示民警集结待命,在未交待任务前,不讲去何地,并关掉所有参战民警的手机。晚间10时,曾局长在会议室的大黑板上画出赌场路线、场子的结构图,集中的40多个荷枪实弹的民警被分成战斗小组。有先进入的便衣卧底组、摄相取证组、审查提讯组、控制赌场组。控制组又分控制收银、控制码房、控制外围等。 晚11时,秘密行动开始!先行进入的卧底组进入赌场大厅,一个便衣悄悄溜到配电房,将闸刀拉下,整个金麒麟宾馆大楼顿时灯火全无。设伏在宾馆外的民警,持着雪亮的电筒鱼贯而入,一分钟后,电闸再次合上,大厅里又恢复了灯火通明,赌场的一片吼叫声辱骂声停下来了,众赌客睁开眼睛一看,赌场的四周已站满了持着微冲的着装警察,还有便衣持着手枪,有几个手持摄相机的警察,把大厅里的赌博情景全都扫进了镜头。 “大家不要动,把双手抱在头上,蹲下!”有个指挥官模样的警察,手持电喇叭站在桌子上大声呵斥道。 赌客们被警察的突然袭击震住了,大气不敢出一口纷纷就范,蹲在地上,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只有离赌场不远的码房组还传来有人大声吼叫的喊话。码房是换取现金的地方,房门紧闭着,民警在踢门,“快出来!快出来!”突然一串枪声从门内射出,侧身站在前面的一个民警肩部中弹,倒在门边。民警们的微冲也响了,几梭子子弹打进门,门被打成个大窟窿,待里面没了动静,民警冲进去,发现地上丢弃的两支双筒猎枪,窗子推开,人却跳楼了。满肩鲜血的民警被抬下楼去,人还没弄上车,跳窗的两个歹徒刚被外围组民警押着经过宾馆大门,看见受伤民警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连忙跪在地上嚎叫:“我该死呀!我该死呀!” 在警察们冲进赌场时,齐总正在他的监控房里困觉,昨晚他在夜总会里陪他的生意朋友逍遥,几乎一个通宵没闭眼。赌场的电闸被拉下时,守在荧屏旁边的马仔,一时慌了手脚,正要打手机问情况,手持电筒警察就冲进了监控房。齐总从朦朦胧胧中被拉了起来时,正骂骂咧咧地冒火,他连停电都全然不知,待他睁开眼睛,赌场的电闸已合上了。这时两三个持枪警察站在他的身边,大声地喝斥他起来,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见到的情景。 “啷个搞的哟?”齐总揉着双眼,面对如天兵降临的警察。在他看清那排荧屏上出现警察占领控制了整个赌场时,他的汗水在一阵紧张的惊恐中浸出了额头。在审查中的齐总手机被收缴,与外界失去联系。 赌场上200多个赌客被控制,从收银台和码房、连赌客身上共搜出现金400多万元。14辆赌客的轿车被扣留。 此案因有民警受伤,加之赌场涉枪涉毒,引起市里领导的高度重视,批示严查严办,深挖细查,狠狠打击涉枪犯罪。在严查严办的压力下没有人敢含糊。 当汪自知道“金麒麟”出事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了,他在办公室如热锅上的蚂蚁,拿起电话四处打听消息。 严查案件的民警,在搜查齐总的办公室时,意外搜出一堆录相带。有汪自第一次认识齐总送牡丹卡和与邢艳在金麒麟宾馆幽会放浪的录相带,有市里其它部委办局头头在此潇洒的录相。齐总被迫交待同汪自认识及行贿等情况,于是,对齐总的审查更加严密谨慎,市纪委和市局纪委很快参与进来,赌案牵出的严重问题,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当然,汪自更无从知道。 自东窗事发,到底是老公安了,敏感的汪自连续两夜没有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和齐总的交往过程,最终停在他手里的那张牡丹卡上,心里的思想斗争就象几个相互械斗的人闹腾个没完。那卡上的钱日进帐两万,一分钱没有动,谁上的钱,齐总不说谁也不知道。即使他说了也可以不认帐,卡上涨了钱,我又不知道。他庆幸自己那次全市大清查他给齐总发的是暗语,他没有留下直接给赌场当保护伞的证据。要把卡交上去吧,又脱不了与赌场有染的干系,他是个懂得法律的明白人,说到底算受贿是肯定的,这样一来,他的前程玩完不说,可能连公职都难保了,象他这样正处于事业上升阶段的处级干部,将会一落千丈,脸面上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所以不能主动交上去,他在心里已抱定不交那张卡的念头。再说齐总被审查,只是牵涉他赌场涉枪的命案,依他多年办案的经验,这是案件的重点。于是,汪自决定以防万一,做好两手准备,静观事态的发展。他总觉得还有自己考虑不到的地方,但他又找不到哪里会出现漏洞,或者是纰漏。尽管他绞尽脑汁的想,始终觅不出一条缝来。 他实在不能入睡,本能地从床上爬起来,找来个大纸箱,去到了家里那几处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取了几件东西,又把厨房和酒柜的好酒选了二十多瓶,装了满满一箱扛下楼去,打了个的士,消失在黑夜中。 夜里三点多钟他摸回家里,又躺到床上。 夜晚的窗外寂静如水,远处不断传来建筑工地打桩的气锤声响,虽然那阵阵声响极其细微,但它总是不绝于耳,打扰着他的神经,他怕那声音在突然间变成了敲门的声音,有什么人走进来,叫他立即收拾东西,跟他们走人。 九 第四天,市局纪检组办案人员到分局,径直上楼,出现在汪自的办公室门口。汪自立即从他的桌前猛然站起来,脸色骤然惨白,目光呆滞地望着几个不速之客。 “汪自,对不起,我们是市局纪检组的,请你给我们走一趟。” “为,为啥子?”汪自张惶地看着对方,因惊魄未定,一向有口才的他口吃地问到。 “你被双规了,跟我们走吧,去了你就知道的。” “莫忙,我换件衣服。”汪自把自己佩有三级警监肩牌的警察制服,脱下来放在他的座椅上,又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黑色的夹克便服,瞄了一眼他的办公室,低声说道:“走嘛。”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从嘴里微微的吐出那两个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 沿着楼梯走下楼来,楼道口已站满了分局着装警察,汪自看见大都是他的下属们,他们惊奇地看见了他离开分局的这一幕。 当汪自和纪检办案人员上车后,随着车屁股后的一股青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分局的大门口人头攒动警察们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各种惊讶的声象潮水汹涌,震荡着人们的大脑神经。 市局的“双规”人员都在一幢旧式的老院子里,小院的四周是围墙,三层楼房立在中央,有一小门进出。十二个民警三班倒,专司安全保卫之职。自从汪自来到小院,见到的审查人员都是局里的熟人,他心里开始琢磨,把自己弄来“双规”,说明局里还没有掌握他的好多够秤的钢鞭,在未见到证据之前,他抱定不能吐一个字的。他当警察十多年,审过无数的犯罪嫌疑人,他知道口供对判刑的重要性。 汪自在小院里一直是丝毫不露任何口风,审查人员不问话,他是不主动说话的。他忽儿目不转睛地盯住审查人员,忽儿又偏头看着窗外的天空。他想老天爷竟在开玩笑,自己以前都是坐在台子上以审讯的方式居高临下的人,今天却坐在了台子下面,说话时他必须抬起头,目光向上。他显得有些不自在地挪挪屁股,总觉得有个钉子在屁股底下似的。 “汪自,你认识齐小山吗?” “认识,我们是朋友。” “齐小山开的金麒麟赌场,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只偶尔见面,吃过两次饭。” “你把吃饭的经过讲一讲。” “吃饭就是吃饭,没有什么讲的。” “你不要顽抗了,陈熟比你聪明,他都把那点事讲了!” “他聪明?他有事我没事。” 毕竟是在接受审查,汪自还是掩饰不住心底的阵阵恐慌,不停地喝着纸杯里的水。纪检人员给他不断地掺水,直到他把喝完水的纸杯捏在手上,捏成了一个凹扁的纸块,最后捏成一个纸团。 所长陈熟是隔离在另一处执行“双规”的。纪检干部只提了他三次,他的心理防线就土崩瓦解,他把怎样向汪自引见齐总,怎样听齐总说开赌场的事,自己和汪自收了信用卡的事通通吐了个干净。他是据实说的:“我的卡上是两万,他的卡上是多少,我不知道。但起码有两万。” 在审查组里待了几天,汪自因无心打理形象,嘴唇上的髭须和鬓发也长出来了,看上去他的面目好似老了一些。他对付审查的对策是,紧上双唇,咬紧牙关,拒不吐实。他可以整个上午下午长时间沉寂不语。但到了吃饭的时候,有民警送饭来,他照样大口大口地吃,晚上,倒在硬板床上他照样呼呼大睡。一次次的审查间歇,当审查人员走后,他照常给看守他的民警聊天吹牛,天南海北的神侃,讲些笑话让守他的民警渐渐放松了警惕。 一天晚上,他在呼呼大睡之后说要解手,一个值班的小民警跟在他后头,见他进了厕所,就守在门口。过会儿,民警见他不出来,才发现厕所里没了他的人影。走到半人高的窗前一看,窗户开着。 “汪自逃跑啦!汪自逃跑啦!”。接着又是尖利的口哨吹响,惊动了守备班所有的民警。 汪自住的三楼,他刚从厕所的窗子跳下,又跳到二楼的旧式露天阳台,就听见那民警的惊呼声,他趁机躲进阳台黑暗的角落里,他这才看到从小楼到院墙有七八公尺的距离,加之院墙足有两人高,要逃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难怪市局要选此地作双规的场所。守备班民警的手电筒已在院内到处乱晃了,从他们的喊叫声里,他听出了民警们的惊慌失措,他知道若他脱逃成功,他们当中有人是要受处分的。大约搜了半个钟头,民警在墙外不见汪自的影子,估计没逃出院子,才开始搜楼。汪自在阳台的角落里被一道电光照到,被民警架回床上。 “汪局,你有没有问题我们不管,你不要害我们嘛!”一个民警苦笑着还不无埋怨的对汪自说。 “还叫他汪局,他不耿直,我们也不客气了。”另一个民警怒气冲冲地说。 汪自坐在床边,见着自己内衣内裤粘了一身污秽,说,我换换吧。看守他的民警说,换啥子换,睡哟。汪自见民警怒气未消,只好作罢。一头倒在床上象一只受困无助的山猪,倦曲身子微睁着两眼痴痴地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夜光。 汪自在“双规”期间,纪检组未得到收获。市局领导见把他捏在手上是个烫手的碳圆,这样下去弄不好会承担责任,决定“动检”。 汪自被检察院的干部接走,审查仍无结果。 检察官搜查汪的办公室,在保险柜里搜出现金10万元,存折12万。中华烟三条,茅台酒两瓶、金戒指五枚等,还有把生锈的79式手枪。一张牡丹信用卡,检察官们从卡上查到130万。 齐小山被再次提讯,检察官顺着他提供的银行凭据,提取了一次次的存款记录,从三月初开始汪自的这张牡丹卡每一天进帐两万。 检察官把搜查的所有证据,连同齐总的交代材料摆在桌子上,一件一件地出示给汪自,汪自一见到那张卡和齐总的交代笔录,他双腿无力,汗水从额上浸出来滴落在地上。他想:齐总说这些干什么,这案子发杈了,是怎么发的杈,我哪里被他抓住了,哪里出现的漏洞。汪自的眼睛定住了,看上去好象目不转睛,但脑袋在急速的转动。 “我想抽支烟。”他向检察官提出要求,语气里明显地带有乞求的意味。他想利用这个机会,整理一下思绪,让自己在惊慌中镇静下来,看来不说是过不去的,但要说哪些,怎么说才可以规避些法律。这是一种眼看棍棒将要砸到头顶他下意识用双手抱头的感觉,此刻他联想到他审案子时,经常遇到那些罪人为何要狡赖死不认罪。 “我说,我……”汪自从检察官手里接过一支红塔山,这烟早就过时了,平时他都抽中华。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挑选的权利。他大口大口吸着烟,第一次开始松口交代。 汪自讲了齐总给他卡上的钱是事实,20万,但他一分未动,他说齐总的意思只是想让他在辖区里睁只眼闭只眼,不去查赌场,我没理他,也没有给他提供任何的帮助。 “才20万?” “只有20万。” “汪自,你还是没讲实话!”检察官提醒他,但话音很重。 “你没有给他任何帮助?” “没,没有,哦,我只是问过陈熟,说齐总那里有事没有,问过一次。” “汪自,你没交代的问题多,你也是搞侦查的,可以说我们曾是同行,我不想再给你绕弯子,实话实说。据齐总交代,你是给他提供了好处的,他还亲自带你去看了赌场,你还有一次受贿,接着就拿出去了大半,你办公室保险柜的现金、存折和金戒指,你都要说清楚。你好好考虑吧,今天就这样了,要你彻底坦白,是有个过程的。我们懂。” 检察官的主审说完后,合上卷宗,就和另两名检察官走了。 第二天上午,汪自被检察机关以涉嫌受贿罪宣布逮捕,他在逮捕书上签上了他的名字,摁完指印后,就被戴上手铐,押往看守所。 汪自自进了看守所的那道大铁门,他的心里就象压了块大石头,连呼吸都紧促起来了。他稔熟诉讼程序,检察机关不掌握一些证据是不会逮捕他的,他们怎么会有我看赌场和给邢艳钱的证据,那都是一对一的时候,光有他们的证词,没我的口供也是定不了罪的。 管教民警打开北楼12号舍房的铁门,汪自抱着被子和洗漱用品迈进了舍房,一股浓浓的尿和汗相混杂的臭味向他扑面而来,房间里十来个剃了光头的男人瞪大眼睛看着他。民警把他领到最头里的靠墙处,对舍房的一个光头说:“你们移移铺,让他靠墙睡。他以后就叫16号。”民警锁上门走了。光头们开始挪铺,一个光头说:“耶,是你们家开的看守所呀,走起来就睡16号好位子。”汪自一看铺板靠门的那头,旁边就是厕所,铺位一个挨一个地挪过去,最靠门的铺位就离厕所仅距一步之遥了。汪自把被子丢在床板上,没有立即去铺开,垂头丧气坐在床板上,无言无语不住地叹息。 他又忽地在心里感激那个管教的安排,对自己说:也好,这可能是他在公安局当官最后一次享受的待遇了——可以离厕所稍远一点睡觉。 这时,一支烟从他的手臂边递过来,他看递烟给他的人是戴副眼镜的光头。接着,那人说道:“兄弟,啥子罪?” “说不清楚。”汪自捧手护着火光点燃烟,小声回答他。 “眼镜是贪污犯!”一个光头大声武气地说,舍房内即刻响起一阵笑声。 “笑,笑你妈那x!”转过头来,眼镜光头对汪自说:“看你穿的都是牌子货,也不是一般的人,你不要觉得丢人,我们这里都是一群社会上的渣滓,有杀人的,抢劫的,贩毒的、强奸的,盗窃的,诈骗的,还有受贿的,贪污的,啥子嘛,你我都一样,就恁个回事。” 他见汪自还是无语,接着又说:“刚进来都这样,象死了爹妈样的,过两天就习惯了。” 汪自这时的确不想与任何人讲话,看来他从此要学会自己与自己说话了。他脸上挂着一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表情,抬起眼来沉默地望着身边的这群渣滓,长脸的,圆脸的,有尖嘴猴腮的,有歪脖斜脸的,但这些人的眼睛里都透出一股贪婪的凶光,看起人来总是痴痴的,有点象在荒野上饿狼的目光。他以前就是专门打击这些人的,而今天自己却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跟他们关在了一起。他感觉从心里产生了莫名的厌恶,这种厌恶令人发怵,是厌恶这堆人抑或是自己,连他也分不清了。 “我也跟他们一样了。”他不知不觉地摇头,象个患了颈椎病的人。他的目光开始在整个舍房里移动了。长方形的一间房,铺板的对墙上足有两人高的位置,孤孤地挂了一个电视机,墙角顶上安装了一个摄相镜头,他知道那是起监控作用的。有几次因案子的需要他和他的队员们,进到看守所的监控大厅,那里二十四小时有民警值班,可以看见每个舍房的全景,甚至可以调节镜头的焦距,看清每个位置的细部。房顶靠内一侧,可以看见不时有背枪的武警来回在巡视。舍房里发出屎尿臭味的厕所,门无遮拦,仅有一个蹲位。房外还有个十来平米的洗漱间,与进来的大铁门相通。 “来,16号,我给你宣读一下监规,新来的都要学的。”眼镜光头手里拿出一张有满篇印刷文字的纸,挪到汪自身边说。 汪自转过脸看着光头。 “首先,以后,有事要叫‘报告’,那里有个按键,是个喇叭,你叫‘报告’,管教就会听见的。这里啥子都有就是没有自由。不象以前在外边。”汪自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就意识到这里的氛围是异常寂静而严肃的,一道铁门把这里与外界阻隔成了两个世界。舍房一侧的顶上有一方阳光斜射进来,光线虽能照亮整个舍房,但人在此地的活动空间极其有限,就象动物被关在铁笼里。他只听见眼镜光头向他宣讲监规的声音,而他脑子却想着别的什么了,他的心思渐渐飞出了舍房,飞到了他过去在外面的时光,那时他是自由的,他当官每天只动动嘴而已,可以开着车到处走,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没人管他,他也从来不给任何人讲,而那时自己的脑子里,完全没有自由这个概念。现在有了自由这个概念,而自己已失去了自由,失去自由是人最大的悲哀,也是他此时此刻最为心疼的心境。 什么时候光头眼镜讲完监规的,他没有知觉,直到光头眼镜拉扯他的衣服他才回过神来。“16号!我们一起折头疼粉!”眼镜光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摞摞纸。汪自这才看见房里的十几个光头,都在埋头折那个小小的头疼粉绿纸袋,象个小作坊,他们手上的动作极其迅速。汪自挪动屁股,坐在那人的身边,拿了一迭放在裤裆前,先看他们的折法,然后自己也跟着折了起来。 舍房的铁门开了,管教送进来一个穿着印有“市看”黄马甲,手里提了个小箱子的中年人。管教大声对舍房里叫了一声:“16号!” 汪自还没回神来,眼镜光头推了推他,低声说,快喊报告。” 兴许是一种条件反射,汪自的反应是快的,立刻站起来:“报告!16号到。” “剃头!”管教说。 那个拿箱子的男人,走过来,指了指铺板边意思叫汪自坐下。 汪自刚坐稳,他只感觉那人按住他的头,理发推子已在头上耕耘起来,三下五除二的,他的头发就从颈子边下雨似的掉下来了。 完后,那人拿出小方镜子,对着汪自一照。汪自见到自己已光着头出现在镜子里了。他伸手往头上一摸,硬硬的发桩尖利得刺手,他见到镜子里的自己已脱了形,与自己从前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跟舍房里的光头们一样,一副犯罪的脸嘴。待理发的男人和管教走后,汪自还在不停地摸着光头,他自然想起他还有过一次剃光头的经历,那是在部队上前线的头一天,全连都剃了光头,那时大家都是笑嘻嘻地开着玩笑,而后是在心底里升起一种将为祖国战死疆场的神圣感来。可今天分明有种耻辱和悲哀象狰狞的野兽一般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之躯。 第二天,上午,舍房铁门上的小门哐地拉开了,管教叫了一声:“16号!” “报告!16号到。”汪自走近铁门。 管教递了一条玉溪烟进来,对汪自说:“你的家属说,给你请了律师,又给你上了一千元的帐,你要买啥子,给我们说,记帐就是了。” “谢谢!谢谢!” 他在小铁门内,见到了外面自由的天空,高墙上正好有一群鸟儿飞过。听了管教的话,汪自站在铁门边,双手扶在坚硬冰冷的铁门上,鼻子一酸眼眶里渐渐涌起了热泪。 小铁门又哐地一响拉上了。 在铁门边站了一会儿,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走到洗手台边,拧开水龙头捧起水来洗了脸。再回到舍房里,这时,所有的光头把目光都盯在他手里的那条玉溪烟上。 汪自把那条已开封检查过的烟,递给光头眼镜一包,又一包包递给别的光头,自己留下一包。 “16号,你耿直!耿直!”舍房里开始有了兴奋的生气和笑脸。 “我看你哥子就不是一般人,你是做啥子生意的?” “可能不是做生意的哟,你以为只有做生意才有‘子儿’唢!” 汪自听他的同舍们你一句我一句,想打探出他的职业。他本想说他是警察,而且是个副局长,三级警监,但他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 “贩毒的?贩枪的?”有人还在猜。 “不可能哟!” “啥子不可能,这年头,啥子都可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贩毒的。”汪自自言自语地说。 “爬哟,我看不象。”有人说。 “我看就象!你看他一脸的凶相,又有杀气!” “我脸上有杀气呀!”汪自转头问。 “有!还不是一般的杀气!” 汪自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雾,笑了笑,他觉得脸上都僵硬了,那一定是个难看的苦笑。 他在看守所里再也没讲话了。 十 大约过了四天,检察院在看守所再一次提审汪自,透过提讯室的铁栅栏,光着头戴着手铐的汪自,一只手反复搓着膝盖上的裤腿,在回答问话。 “汪自你想了几天了,还有什么说的。” “我没有说的,你们有啥子证据拿出来就是了,我犯了哪一条该啷个判就啷个判。” “我问你,你保险柜里10现金和12万存折是哪来的?” “我家的存款,放在家里不安全,我放在单位的保险柜里安全。”这是他事先就想好了,他应该回答的话。 “既然是家里的存款,为何你老婆不知道?” “她应该知道。” “那5枚金戒指是谁的?” “老婆的,她说放在家里不安全,就放在我保险柜里。” “我问你邢艳你认识吗?” “认识。我们是朋友。” “什么朋友?” “一般朋友。” “还有其它关系没有?” “啥子关系?” “你自己清楚。” 汪自不说话了,他想等检察官说话。 “你给过她钱没有?” “我没有给过她钱,从来没有给过。” “要是给过她钱,你不交代,这算什幺?” “你们说算什么,我不知道。” “汪自,我们问你的事,你是怎样回答的,我们都记录在案,你的态度到目前都是抵触的。这样对你不利。” “反正要有证据,这是个重证据的法治时代。”汪自把脸朝向一边,硬着脖子象是在对自己说。 “我们当然要讲证据,但就怕你见到证据再说,来不及了。” 汪自的坚不吐实,又让自己回到了舍房。进看守所第一次提讯后,他又重新陷入了独自的沉思。其实据实交代的想法,几次都象要拉的屎一样在他的肚子里发胀,但都被他忍住了。他知道交代的金额越大判刑就越重。所以他用他的耐力忍受着,这样的忍耐使他想起当兵时有次急行军的路上,突然要解大手,几次给班长说我要拉屎,在班长的厉声呵斥下,他始终不敢走出列,只能忍耐着,再不吱声,他时儿憋着气,时儿抻手去把屁股堵住,直到屎拉在裤子里了,急行军才走出二十里地。 市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对汪自受贿案,已研究过几次,他们知道汪自的反侦查意识较强,要起诉他必须要有证据。于是,组证就成了检察官们的工作重点。 邢艳被传唤到检察院。检察官告之她汪自已被捕,现在要追查一笔赃款。 “汪自你是否认识。” “认识,我们是朋友。” “他给过你一笔钱没有?” 邢艳哪里见过这样的场合,双脚都在发抖。听了检察院要追款,她怕承认了事情牵连上自己进班房。半天低头沉默不语。 检察官把录相机打开,放入录相磁带。电视荧屏上出现了邢艳在410房间进门、看电视的实况。“还要不要看下面更精彩的。”检察官说。 邢艳一看就知是她那晚去找汪自要那三万元钱的实况录相,再往下放就是她和汪自在床上疯狂的镜头了。她把双手往脸上一蒙,屈辱悔恨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说,我说,别放了!就是那天汪自给了我三万,我拿去缴了女儿的择校费。” “那是他受贿的三万,我们要追回。” “那我马上向别人借,一定交回来。” “你把详细的经过讲一下,我们要作记录。” 邢艳流泪讲起了那晚的经过,讲完后一张丝织手绢全打湿了,泪水把她涂抹脂粉的脸洗成了一张花脸。 “他为啥要给你钱,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情人关系,他和他老婆不好,我也离了婚,我们在一起是一种生活上的需要。” “他还给过什么给你?” “他经常买东西来看我,我们只偶尔约会。没住在一起,他是来了就走,从不过夜。” “你与他接触,发现他有什么特点?” “我只觉得他好象很有钱,每次买的东西都很好。” 刚进检察院时的那阵惊恐过去后,邢艳双脚停止了颤栗,她谨慎地回答检察官的追问,她发现检察官没扣她与汪自接触的很多细节,她就把给她买衣物和钱的事隐瞒了。她一个人带个读书的小女孩,的确是没储蓄的,她在想那三万元不还给检察院是不行的,一时要这笔钱她还真的拿不出来,去找谁借呢?想到这事心急火燎的,她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电信局微机嘀嘀嗒塔打印出密密麻麻的电话通话资料,检察官们站在电脑旁,看着拖了一地的纸页。这是汪自近三个月的手机和办公室座机上百页的通话记录。从调取上千次的呼入呼出的记录中他们找出25次与工商银行打过电话的记录。检察官拿着汪自受贿来的那张牡丹卡,又到工商银行去查阅该卡号的查询记录,同样发现25次查阅该卡帐户的电话都是汪自的手机和座机,资料记录了年月日,时分秒。检察官提取了清楚显示该卡户主向银行查询的原始资料。同时还提取了该卡的密码由“666666”更改成“888888”的资料。 办案的检察官们围坐在办公室里,召开案情分析会,桌上摆着齐总的交代材料,电信局和银行调取的资料。 “这25次户主查询资料,都是发生在该卡20万之后,只有户主在更改卡的密码后才能查询,查询的电话又都是汪自的手机和座机,说明汪自是在不断确认齐总给他上帐的金额,这个资料与齐总给该卡每日上帐两万的记录资料,以及他交代密码为666666的笔录是相吻合的,相互印证的。” “我们这一组,对汪自办公室保险柜里搜出的12万存折,也去银行查了存钱记录。发现存钱的时间大都集中在近四年来的元旦春节期间,最多的一次有3万,最少的是5000。我们又走访了城郊公安分局和汪自妻子梁雅的国税局,对他们两个单位的年终奖金情况进行了调查。在近四年的年终两人的奖金加起来才7万元。另外还有10万现金,5枚金戒指是从哪里来的。我们还在几家银行又去调阅了梁雅的存款共6万元,在询问梁雅时,她向我们说她的家庭存款有6万元,她说的金额与我们调查是一致。同时梁雅说她的首饰从来都是自己保管和使用的,这些都与汪自说的有冲突。” “这是典型的经济反常。保险柜里的存折和现金就有22万,我们指控汪自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的罪名是成立的。他说是他家的存款和现金,而老婆又否认,说明老婆确实不知道他背地里存有私房钱,他不向我们交代钱的来源,说明他的来历是不正当的。” “从汪自身上的钱夹里,我们搜出了一张中国银行的金卡和7000多元的现金。在调查中他们分局的同事反映出他平时穿的都是名牌,花钱很舍得,大手大脚的。我们又对这张金卡的刷卡消费情况,进行了调查,也获取了一大迭银行的消费记录,我们看到在近两年内,他购买的消费品几乎全是名牌,都是高档商品,最贵的是两万,那是背投电视,就是家里现在用的。其它有皮鞋9双,手机3部,打火机4个,皮带5条,领带15条,上装10件,下装20件,还有什幺照相机、摄相机、录音机、山地车之类的,总共有91次消费,仅两年时间金额就达27万元。卡上还有余额2万元。这也是一笔钱,一是说明他的生活的奢侈,经济反常,二是再次说明他这些资金来源也有问题,来历不明罪的金额应该是51万。” “这个51万的数目,加上齐总给卡的130万和5万现金,共计186万,一个正处级的国家公务官员,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除了工资以外还有如此之巨的隐形收入,这是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令人深思啊!” “我们在调查中了解到汪自是个关系多网网宽的人,但凡有人求他办事,托他帮忙,他总是来者不拒的。送烟送酒就不说了,他的私房钱可能有多半都是来自于此的。这里面我们还要深入地调查,看哪些跟他的职务有关,能固定下证据最好,这一块难度较大,因没有报案的人,反映不出线索。估计他的律师介入后,要在这点上做些文章。所以下步我们的工作还要跟上。” 检察院专案组的案情分析会,开了整整一下午,案子的卷宗集中起来已有半人高。接案20多天来,检察官们分组开展走访、调查、取证,基本查清了案件的事实和性质,掌握了案子的重要证据。 一场国家公诉人和犯罪嫌疑人之间的较量,静悄悄地拉开了帷幕。 汪自在看守所关押了20天,整天吃不好睡不着,终日头脑都是昏沉沉的,头发已长成了寸头,鬓角和胡子也生出了须子,脸色发白,人看上去显然老了一头。在身陷囹圄之时,他唯一的活动就是在舍房内来回走动,从洗漱间的铁门边走到里间靠墙处,他已数出这两头的距离是三十四步,来回是六十八步。他坐在舍房的铺板上,象个打坐的和尚,长时间地做深呼吸,闭目吐气吸气。同舍的光头们在打牌,或大声争吵都不能影响他。他再闲得无事可做,也不与他们答话。只有到了晚饭后墙上电视放“新闻联播”了,他就仰头把电视看完,每天只有这半小时的时间他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而罪人毕竟是要受罪的,电视看完了他的颈子也僵硬了。 昨天一夜,他几乎没合眼。 昨天,律师会见了他。他从提讯室的铁条栏杆看出去,那个中年男律师,年龄与自己相当。人看来很有几分沉稳,讲话有条理。 “我接手你的案子,我走访了检察院,多次见了你老婆梁雅,调看了一些案卷。知道检方指控你的罪名是受贿罪和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我感觉受贿罪的认定,检方是掌握了证据的,有的证据是铁的,你连想都想不到。巨额财产来历的指控,还有余地,你只要能说明它们的来源,比如某某人赠送的,只要有人站出来认帐,金额加起来小于10万的立案标准,罪名就不成立。” 汪自听了律师的话,两眼顿时瞪得跟铜钱一样大,惊呀地问:“啥子证据连想也想不到?”这个是他最关心的,检方手里有什么钢鞭的证据。 “我看了齐总的交代材料,他把你们吃饭送卡,带你去看赌场,410房间里的活动情况都录了相,有声音有画面,是在搜查赌场时从总经理室搜出来的,后来齐总又在交代中把那些过程说得清清楚楚。你是说不脱的。” 汪自听后,心里发怵,抬起戴铐的双手猛力捶打双膝,嘴上不住地说,完了,完了。说完就把头埋进两膝头之间,好长时间没抬起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胖乎乎的齐总那一脸的笑容,把他在“金麒麟”的一切活动都在暗中录了相,这是他这个干公安的都不曾料想的事,居然一开始就对我实施了监控。这人太凶险了!这说明从一开始我就在他的圈套之中了,而最为可悲可恨的是自己却全然不知。他越想齐总的笑脸,越觉阴险可怕。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可怕和恐惧。 汪自晕忽忽地望着律师,沮丧地对律师说:“今天不说了,你让我好好清静一下。” “也好,下次我来你只要给我一些人的联系电话,我去给你找那些敢站出来的人。要快,三天以后,我再来。” 一年后,“金麒麟”赌场案件公开审理,齐小山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袭警的两个凶手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汪自受贿案是在赌案审判后,汪自受贿罪被判刑10年,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法庭最后认定17万元,被判处徒刑5年。没收非法所得财产155万元。陈熟被判有期徒刑3年。 开庭那天,汪自由两个身着警察制服的民警押上被告席,就在他走向被告席的那段距离,他偏过头看见了旁听席的座位上坐了一大片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分局的熟人,有安德理局长、董文彬副局长、张公威支队长、政治处小朱等二三十人,在汪自眼睛扫过的那一片刻,他看见安德理向他轻轻招手,动作极小,他明白安局是在招呼他了。董局的嘴角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张支队长的眼里充满了愤恨的目光,政治处小朱咬着嘴唇,眼睛直楞楞地对视自己。他不知道这些熟悉的同事们,心里在想什么,总之,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此刻,他是接受法庭审判的罪人了,就象被钉在耻辱柱上一样,大家可以唾骂他,嘲笑他,憎恨他了。 果然,当他戴着手铐关在四方形的铁栏中接受法庭审理时,负责公诉的检察官在公诉词里宣读了汪自受贿的罪行,出示一件件录相和银行资料的证据,他的辩护律师为他一笔一笔举证,因帮忙私下接受别人的感谢费时,他平日里领导形象仿佛一层层地撕开,让他觉得自己光着身子站在光天化日里,所有人的目光简直就是蚂蚁爬满了自己溃烂的肌肤。法庭旁听席上不时发出惊叹和愤怒的声音。 “太贪了,太贪了!” “狗日的,太狠了,平时简直看不出来!” “妈的!你也有今天!” 台下不时响起一阵阵纷乱聒噪,直到审判长举着法槌猛击桌子,才使得法庭肃静下来。 汪自被送往滨江市东南郊的青山劳改农场服刑。 青山劳改农场离市区并不远,山脚下就是旅游休闲的青山坪,那就是去年他和安局吃烤全羊的地方。有时天气晴朗,出工爬到最高的山顶,汪自能够远远地望见市区东山上的慧光寺,或许那幢庙宇相隔太远,若不定神寻找是不能看见那个灰蒙蒙的小点。他在青山顶上再也没有听到过慧光寺的暮鼓晨钟,他想那一定是被闹市早晚的喧嚣声抵消在茫茫的苍穹之间了。而那个灰蒙蒙的小点,常常使他回忆起他过去当官时的日子,他现在常常爱伸手到头上摸光光的发桩,再也不去摸自己的耳朵了,一年多了,洗脸时他的手偶尔也碰到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耳垂已经小了没肉了。以前当官时他和王一定一样,算这个社会的精英人士,可谓聪明能干,关系多门路也多,嘴巴能说会道,帮别人办了不少的事,也收了别人的许多钱财。吃香的喝辣的,花钱如流水,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而如今那一切都成了过眼的烟云。 现在汪自过着这样的日子——整天穿件条纹的囚服,一日三餐难闻到油荤,在队上天天要点三次名,有事必须叫报告,在外劳动都是由和他以前穿一样制服的管教民警押来押去的。 他所在的劳改二中队有百多名服刑人员,成天的劳作就是开垦荒地,这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体力活。一天,身着囚服的他举锄挖土时,在离他不远的对门山坡上,无意中看到了身着囚服的王一定,他用毛巾向王一定招手,王一定也在对门山坡向他招手。汪自知道对面山坡是三中队的地盘。 过了几天,管教民警交给汪自一封信,他拆开一看,原来是王一定写给他的,信上有一行行漂亮的钢笔字写到: 汪兄:人生无常,想不到我们在此殊途同归。我比你先到青山,我的受贿罪被认定是240万元,(由于我认罪伏法退了赃款,又有立功表现,被判了10年)那都是这几年在区县考察干部和提拔干部前别人的贿赂。组织部副部长这个职位太显赫,诱惑太大。中国自古掌权当官的人无一不直面金钱美色的诱惑,而今眼目下更是如此。即便你不想,它们也会找上门来的,面对源源不断拱手送上门来的金钱美女,很少有人不凡心萌动,坐怀不乱的。所以你我是罪有应得,成了服刑的罪人,细细想来痛悔万分。现在所有的忏悔都于事无补,你我只要一条路,就是好好改造,力争减刑,早日出狱。 王一定即日 读了王一定的信,汪自孤独地坐在山坡上,低头伸手摸着自己的光头,唏嘘不已。他不清楚王一定受贿案的底细,但他明白立功表现的含义,不外乎就是除了一桩一件交代出行贿人的姓名、金额,还检举了其它检察机关不曾掌握的他人的犯罪事实,这样的坦白立功,要具备另一番的勇气和忍耐力,那一连串的事情会把自己肮脏卑鄙的灵魂,揭露无遗的,而那不啻是忍着剧烈疼痛当众撕开自己凝血的伤口。他牵扯出其他人,做自己垫背的来减少刑期,我要这样做的话,也可以牵扯出一些人来,而当今象我们一样屁股上有屎的官员太多太多了,我把他们全牵扯出来,也不能免除我的罪过。 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暴露吧。 这天晚上,同舍的几个劳改人员,偷偷去买了两瓶老白干,拿到宿舍里来解乏,你一杯我一杯,边喝边啃着煮包谷。沉默寡言的汪自一年多没沾过酒了,不多会儿便喝了八九两。没人注意他眼里渐渐充血且噙满了泪水,突然间他嚎啕大哭,眼泪象决堤似的奔涌出来,双手不停地捶打胸脯,那是一种只有悲伤到了极点的恸哭,当年当兵时母亲去世,他都没有这样哭过。同舍的人惊呆了,有的连忙夺下他手里的酒杯,有的把酒瓶藏了起来,有的伸手去捂他的嘴,想捂住他的哭声,但他拼命挣扎着,依旧痛嚎不止。一阵阵山洪爆发般的哭声透过墙壁,在夜空里回荡。最终还是惊动了整个中队的那几排宿舍所有的劳改人员,也惊动了管教。管教了解情况后说,他是长时间痛苦郁闷所致,这种人他们见多了。半夜里汪自嗷嗷吐了几次满是酒气的秽物,直到吐出来的只有清口水了,他才被扶上床睡到天亮。 第二天,汪自的眼睛依然布满血丝,照样扛起锄头同劳改人员一起上山开荒。 汪自常因痛悔而黯然神伤。人也只有到了这般地步才知道痛悔,才知道痛苦和悔恨是一对孪生子,它们是每一个象他一样的罪人心里永远的痛,永远流着血的创伤!他还常常回忆起很多很多的往事:那个男同学唱的山歌,这个商品经济的社会真的是好比大水冲木材……那个老道以及签上的那句老话:“官有十条路,九条民不知。”就是那民不知鬼不晓见不得人的九条路,让他迷失了自己。以致于现在走上了第十条路。 这第十条路不是人走的路啊。 汪自在心里对自己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