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六三。”夏越冬拈起一枚白子要下,卻聽“啪嗒”一聲,蕭寧素撈起一把棋子就丟在了棋盤上,劃拉得隻剩下一枚黑子。


    “圍棋國術,執白先行。”夏越冬嚴肅道,伸手要去拿走蕭寧素胡下在天元位上的黑子。


    蕭寧素才不管什麽國術黑白先行,手掌一闔,蓋住了天元位,嗔道:“我說黑子先行就是先行,你給我老實點第二個下,否則……”


    “否則我就不學了!”


    美人撒嬌,神仙也耐不住,奈何夏越冬最是計較規矩的人,先是從上古起堯聖創明圍棋起,又到先古近古無數先賢大哲以棋悟道,白為天,黑為地,天地互反,冥冥便是違了天道。


    換做別人講大道理,蕭寧素才懶得聽,性子好拂袖就走,脾氣來了,直接一劍斬了棋盤,叫他雞飛蛋打,下個鬼去吧!然而夏越冬倒也不是太蠢,三言兩語說完了黑白誰先行的問題,收迴了白子,拿過蕭寧素手中的黑子,放在邊位,笑道:“白子先行是沒有這個道理,不過我突然忘了走三步,你先下三子。”


    簾外芭蕉雨落,亭閣草木春深。


    待蕭寧素幽幽夢醒時,白鶴已至二重天,拍拍雪白脖頸,,蕭寧素深深地目送著白鶴振翅高飛,不再多想什麽,不消兩三刻,便是走迴了青桑穀。


    青桑穀青翠照舊,與離去前無有任何區別,依然是靜謐無比,偶有弟子穿行,也都是麵容疏朗,甫一見到歸來的蕭寧素,都是含笑一禮,幾個相熟的女弟子,想是興衝衝地圍過來問個究竟,看到蕭寧素漠然的臉龐,都是識趣地做了個鬼臉就走。


    在外弟子因故離去歸來,都是要到青桑殿去拜見掌殿真人,棲篁真人高居首位,麵色如常,蕭寧素在虛天障外經曆過的一切,自然是隨著鬼煞宗滅傳來的塘報邸抄中知曉。頷首寬慰了幾句,賜下了一應作為臨時的方陣修士獎賞與道宗撥下的提亮靈根所需。


    待棲篁真人離座,祺臻真人看了蕭寧素許久未曾動容,明白小比那時想促成的青桑無當聯姻,終究是一語成讖了,兩人心中都種下了情愫,唯獨卻是天人兩隔,自夏越冬隕落的消息傳迴無當峰,第二日棲夔真人就往天一峰遞了隱修閉關的辭呈。夏越冬出生喪母,父親駐守長城,竟是未親眼看過,純是父輩至交棲夔真人撫養長大,祺臻真人知道夏越冬之父棲暇真人臨終前將夏越冬托付給棲夔真人,親眼看著夏越冬喚過義父才是咽氣,棲夔真人食了言,縱是閉死關衝擊神闕,豈不是又一個當年的棲月師姐?


    修士啊,執念隻能放在修行問道,寄身於情,害人害己。


    都是女子,祺臻真人也是明了一時半會兒蕭寧素是走不出來的,強行扭轉猶如揠苗助長,有害無益,劍修長情,祺臻真人隻得耳提麵命了蕭寧素一心修道,莫要想多,專心修煉,能在半步天門前修迴庚金靈根最好。


    得到消息的董昕、張紉寒、南橘,看見蕭寧素時,都是一滯,明顯地感覺到往西雖是清冷,但內裏絕是個跳脫歡快性子的小寧,隨之夏越冬遠去,許多東西一塊遠去,見到她們,竟隻是稍垂了垂眼瞼,輕聲說道:“都好嗎?”


    董昕瞄了張紉寒一眼,假裝自然笑道:“很好啦,吃嘛嘛香,我跟你說,南橘的養的朱橘樹要掛果了,是不是啊,橘子~”


    南橘曉得這時候不是心疼橘子的時候,趕忙抱起了快有一隻豬大的杏仁,埋首在杏仁脖間絨毛裏,深深吸了一口,塞到蕭寧素懷裏,說道:“我可沒喂大黃太多東西吃,這隻母貓要成精了,每天夜裏居然跑去黃芽村找小雅喂,攔也攔不住。”


    狸貓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杏仁很通人性,大主人心裏藏著許多事情,於是兩隻肉唿唿的爪子搭在肩上,踢踏著要爬到蕭寧素肩膀上去,一雙纖手撫了撫,露出了一分笑容道:“那快去摘吧。”說罷,就是往沉香居去。


    三女麵麵相覷,董昕總感覺是自己烏鴉嘴,咒地小寧真歡喜上了那個臭不要臉,光天化日過來喊著要娶人家的棒槌子,自責道:“我這都是什麽破嘴巴,該打該打。”


    張紉寒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麽,看著本來日漸豐盈的蕭寧素重又清減,家中寄信來,說是蕭寧素竟是做了幾日的戰陣修士。戰陣修士全是半步天門後才有資格千挑萬選出,先不說實力與否,光是屍山血海裏趟出來的心誌,金石難敵,不是誰都有那個膽氣敢以一當百,埋在死人堆裏的。


    “不用太擔心,小寧一時情傷,她自有定論,你沒看見她項上的黑白子項鏈麽?分明是夏越冬的棋子,記著深不見得是個壞事,我等非是凡女,有一終生惦記,總好過狂蜂浪蝶無數。”


    幾乎是一進沉香居,莫大的倦意鋪天蓋地的襲來,連兩柄劍都未掛起,蕭寧素悶頭躺進床榻間,瞬息間,就是漆黑恬靜的夢境。


    指望蕭寧素學好圍棋,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到現在蕭寧素都不少算清楚從前在趙家鎮究竟是一天掙了多少錢,得虧有趙員外暗中照拂,被人賣了還都給人數錢,圍棋縱橫十九道,變化之數無窮,令蕭寧素實在很是苦惱,即便有夏越冬這般少年國手,耐心喂子,滿滿當當下了數百手,還是沒教出個所以然來。


    蕭寧素的字典或許有輸這個字,明顯是不包括夏越冬在內的,下不贏是肯定,這輩子都沒法正經地下贏他,但,贏的,肯定是她。


    “啊,氣死了。”蕭寧素搖著腦袋站了起來,青絲紛飛,裝模作樣地就要推了棋盤,夏越冬哪裏看不出蕭寧素的小伎倆,甭說推翻棋盤了,一顆棋子都是掀不動,蕭寧素瘋魔了一陣,訕訕地坐了下來,埋怨道:“你這人,怎麽一點都不讓我。”


    天可憐見,夏越冬與蘇長安對弈,後者能撐過七十手都算是撞大運,蕭寧素對弈了三百餘手,一個棋簍子和國手,這不是讓?


    但我說你沒讓你就是沒讓,和女子爭執這種事情一般隻有一個下場,夏越冬可沒蠢到莫名吃個巴掌的地步,更何況麵前的小祖宗打人是用劍鞘的。這個送命題向來不好答。


    蕭寧素也沒指望夏越冬這個榆木疙瘩會個什麽驚豔全場的話出來,自顧自地梳著紛亂青絲,自言自語道:“唉,我真是瞎了眼了,當初怎麽會答應嫁給你,昨日張明月都還來邀我下青垚江,說要是斷流了。”


    果然,吃醋是天底下所有男子都會的事情,夏越冬沉默地坐在蕭寧素身旁,蕭寧素理所當然地靠了下去,遠處是太華蒼茫群峰,突然覺得就這麽一輩子靠下去,也是蠻好的。


    夢中江南,夢醒塞北。蕭寧素醒來時,不覺間淚濕了枕幹,擦了擦眼睛,翻身坐起,呆坐著,直到南橘提了一兜的朱橘迴來。


    杏仁躥到蕭寧素懷裏,拱了拱,南橘故作誇張地攤開雙手,歎道:“你可算是醒了,你都曠了兩日的采氣了,幸虧祺臻真人批了你三天事假,不然小孤執事們都要來抓你了。”


    “我要是你,該多好。”蕭寧素低頭看著茶色眼瞳的杏仁,狸貓哪裏懂做人有什麽好的,深表讚同地“喵嗚”了兩聲,殷勤地扒拉來幾顆朱橘,要蕭寧素剝開來。


    剛剝開一顆皮如薄紙的朱橘,蕭寧素不禁想起月前,與夏越冬在一起的月半,竟是十指從未粘過陽春水,無名破廟裏真靈氣幾近全失,醒來總有一壺煮的微沸的茉莉清茶,心頭一哽,掩麵就衝了衝去。


    “額?”南橘摸不著頭腦,兇巴巴地對著杏仁,罵道:“死貓,是不是氣她,不知道她最近男人跑了,心情很糟嗎?”


    狸貓委屈地趴了下來,叫喚著說我哪有犯錯了。


    小孤峰豔陽高照,照陽岩四周向來都是無人,蕭寧素晨間采氣動輒方圓百丈清靈匿蹤,即便是蕭寧素數月不在青桑穀,青桑弟子都是習慣了離照陽岩遠些。


    蕭寧素手中握著兩塊白鷲驚雷鋼,緩緩地煉化著其中庚金之氣,進階融合期後五氣不存,身軀無垢,許多修行事情從融合期才算是真正的起步,而提亮庚金靈根同樣如此,早在紫氣啟靈時,道宗便已認可蕭寧素,全力助她迴複庚金,白鷲驚雷鋼隻是最早的一批修行物資罷了。


    小孤峰外一覽無餘,目力極佳者都能望見百裏外的萩葉原,蕭寧素鳳眸微眨,千裏外三千丈洗月峰似有幾道若隱若現,在望月台上喝醉了酒,棲月真人常笑,麵色惱怒卻是很少見,那次作怪跳樓便是一次。


    再往北即是嘉瑜、無當,蕭寧素不曾去過無當峰,都說無當峰寒冷,其中修士心性也冷。可夏越冬算是冷麽?麵倒是挺冷,如今他葬在何處都不知,頂多在太華中有個衣冠塚罷。


    釀靈葫蘆拔開倒了幾口,蕭寧素滿眶通紅,為什麽非要逝去了才覺得可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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