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穀一夜都是吹拂不盡的淒惶,到了後半夜,從江邊傳來的血腥味兒愈發濃重,有擔憂姐妹的甘露弟子冒死出了弟子居所,持著斧鉞的黑甲武士查驗過後,見並無不妥,便不再理會,誰知一到江邊,竟是看見了一排排縛手跪伏在江邊的甘露門人,而持著諭令斧鉞的黑甲武士隨首領號令,整齊劃一地斬下這些美若繁花的甘露門人。


    那個目睹了一切的甘露弟子眼睜睜地看著妹妹身首分離,一旁還有數百具如出一轍的屍體,江水衝刷,一大片河岸化作了血色。而籠罩在漆黑麵甲下的黑甲武士們,處決完了甘露門人後,就這麽列隊消失在拂曉前的花海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天明後,幸存的幾個執事在祺鈺真人帶領下出了甘露穀,然而岸邊卻早沒有修羅場一般的數百具屍體,除卻揮之不去的鮮血味道,與開的格外嬌豔的花海外,什麽都沒有剩下。


    甘露穀哭聲震天。


    直到天色大亮,蕭寧素才出了門,將杏仁關在了客舍內,命令狸貓絕對不可以出去,這才沉默地掃了一眼,匯集在緊閉著大門的甘露殿前的所有甘露弟子,等待著一夜不曾露麵的祺貞真人出來給個解釋。


    蕭寧素找到了思靜閣,從白虎門進了大藏經洞,內中接到消息的弟子們這是也都在甘露殿外一直到槐樹底下,不見一人。


    昨日已經收拾了小半書單藏書,這會兒藏經洞空空蕩蕩,過了兩三個時辰後,蕭寧素標記所需藏書上的靈痕,迴到槐樹下,求見真人批準她取走最後的一成藏書。


    半盞茶功夫後,一位薄唇冷眉的女真人憑空凝聚在槐樹前,是祺春真人,真人頭也不低地審閱完了蕭寧素的書單批注,開口清冷:“準了。”藏書上靈痕應聲而動,盡數疊到槐樹前草地上,真人隨即又憑空散去。


    將書本典籍收拾完,甘露藏經洞是二重天中藏書最豐之處,一應事宜完備,自有專為運書的芥子袋使用,蕭寧素將藏書袋裝迴了客舍中的背囊中,一刻都不想在甘露穀多待,杏仁跳上了背囊,這就啟程迴青桑穀。


    出了客舍,蕭寧素都沒有轉頭朝甘露穀頂上的甘露殿瞅一眼,剛要出山門,數十個黑白道袍麵戴輕紗,胸佩一枚玄黑徽章的道宗女修截住了蕭寧素的去路。


    “即日起,甘露穀方圓五十裏不得進出!”


    蕭寧素瞥了一眼守在甘露山門的四個手按佩劍的女修,溫聲問道:“師姐,我是青桑穀……”


    “沒聽懂麽!不得進出!”女修喝退了蕭寧素,蕭寧素隻得退迴客舍,剛出中軸山道,那些女修便一道輕影掠過,直奔甘露殿。


    二十餘位胸佩玄黑徽章的道宗女修浮在甘露殿上,為首一人冷聲道:“去,將這些丫頭趕迴去。”


    兩個女修當即落到殿前,道袍衣袖一揚,“砰”地一陣氣浪瞬間將數千甘露弟子推迴了山道,便是甘露執事也無法抵擋,氣浪隨即化作了靈障,亙在了山道與甘露殿去,誰人都不得入內。


    無人在意中軸山道此起彼伏的哭喊聲,女修們隱隱結成了陣型,顯然是製式道器的佩劍握在手中,醞釀著莫大的氣勢,對著的,正是甘露殿門!


    為首的玄衣女修雷厲風行,束紮地極是齊整的發髻中簪著一枚閃雷狀的簪子,右手豎起微一攏拳,晴朗無風的天空中竟然是刹那間凝起幾朵墨黑至極的雲彩,內中隱有遠霆,舉手投足間天地變色,乃是巔峰的金蓮真人!


    玄衣女修在醞釀莫大道法,其後的黑白道袍女修四散而出,守定了四角方位,站定了卦象陣位,從雪山中逆轉了羅天網氣,傾瀉/出二十餘股精純的真罡匯進了為首的玄衣女修體內,五行清靈氣相生相克,火行靈根的真罡於木行靈根者便是絕猛的毒藥,這一隊女修要麽是無有一分差異的靈根資質,要麽便是修成了什麽了不得的真罡融匯之術!


    蕭寧素抱著杏仁麵色平靜地望著甘露穀頂上雷雲變幻,僅僅一夜生出了如此的大事,毫無疑問,她跌入玄武道中絕不會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似乎有人算計好了她所有的一切,尤其是素王能切斷陣法膜層!上有棲月真人、棲璿真人靠山,下有絕佳資質,開靈弟子中實力超然,在整個甘露穀裏還有誰比蕭寧素更適合做這等謀算?


    至於鎮江/青龍一事,蕭寧素都不敢多想,不說在道宗之下,隨便誰都能算計根基極淺的蕭寧素,做一迴推手,上一迴是青瑜真人著了道,這一迴,太多了。


    狸貓見蕭寧素默不作聲,杏仁感受到了大主人心中的憤懣與無奈,但狸貓能做的隻有撒嬌,希望主人不要為其他事情煩心,蕭寧素實際是冰雪聰明的女子,知道這些事情她不該去想,也不該去管,否則昨夜那隊持著道宗殺伐斧鉞的黑甲武士第一個要來!


    更遑論現在甘露殿前的道宗巡查使!


    “鎮邪!”甘露殿前的玄衣女修已將道法醞釀地狂暴無比,從雷雲中拽出一道跳躍著電漿的金雷,虛虛握在了手中。


    “開!”玄衣女修喝道,所有匯聚真罡的女修們一齊呐喊。


    “開!”


    宛如力士擲矛,玄衣女修猛然一震手腕,金光雷霆風馳電掣地炸裂在甘露殿門,作為一穀主殿的殿門,禁製自然是激發起來,爆起層層靈網,黏住了雷霆,但玄衣女修早有預料,冷眉一橫,再喝一聲。


    “破!”


    雷霆炸開,殿門應聲而開。


    玄衣女修落地,一手負在腰後,一手扶劍,目光深邃地看著連日光都無法探進的甘露殿內,其後的二十餘位女修魚貫而入,撐開了辟邪靈障。


    “搜!挖地三尺地搜!”


    大藏經洞內,祺春真人看著手中寶鏡映出的甘露情形,果然,道宗最忌諱邪魔之事,更何況是在二重天,隻要有一絲端倪苗頭出現,道宗裏萬事好說,唯獨沾了一個“魔”字,道宗寧殺錯不放過,昔年道宗對邪道還算仁慈,從五百年前起,邪就是魔,殺無赦。


    來的正好,祺春真人想到,昨夜放出了蹤跡,擒龍使一走,諭令甲士就來了,抽查檢點,該殺的殺,該毀的毀,當然,不該死的也都是該死的,上了單子的,就沒有一個活著。


    祺春真人眼中閃爍著寒光。哼,師姐為絕影堂效力了二百餘年,豈是說抹幹淨就是抹幹淨的,這次將祺貞這隻爪子砍了,絕影堂對內以除魔名義清理門戶,任誰都沒法指摘!


    鏡中倒映出絕影堂女修們魚貫進了甘露殿中,暗地裏的看的人多,肯定是要以為祺貞逃過一劫了,但這次祺貞偏偏倒血黴!旁人隻知簪雷真人歐陽清雷是祺貞真人歐陽清江的同輩族妹,果然絕影堂這些年自從師姐走了後,一日不如一日,派歐陽清雷查她族姐,這一馬都放到了“魔”字上,殊不知簪雷真人與師姐表麵上勢若水火,太華世家如此多,嫡係間鬧騰地不厲害麽,師姐這一場布置,豈會少了這一籌?


    至於那頭小白鹿,祺春真人陰沉著敲著陣盤,很快綻出一絲莫名的笑意,道宗不就是念祺鈺是太華白鹿化形麽,心思純地白紙一張,就是察覺出了什麽也不會更不敢說什麽,道宗垂涎白鹿毛皮的人,不少啊。


    寧殺錯,勿放過!


    簪雷真人炸開了甘露殿門,盯著二十餘位絕影堂修士消失在了甘露殿漆黑中,旋即殿內嘶喊聲、雷鳴聲、鬥法聲不斷,竟是像在激戰著,過了許久才現出清明,而女修們幾乎是人人帶傷,簪雷真人看火候差不多了,微一點頭,守定四角的幾個心腹女修會意,當即沒入了甘露穀隱秘處。


    踏入了甘露殿掌殿大位,一路上血跡斑斑,一絲道宗駐地該有的光明磊落一應沒有,間或有濃鬱地散不開的血腥氣與被縛在降魔燈中的濃稠黑影,簪雷真人抬手啟開了掌殿位上的機關,頓時進到了鎮穀重寶—甘霖樹下。


    二重天有二穀二峰一川一原,青桑穀有青桑樹,萩葉原有懸鈴火楓樹,洗月峰有冼華玉石,無當峰有罡元正石,嘉瑜川有碧水靈精,掌殿真人最重要的事宜之一便是照料道宗重寶,輔佐的二位真人隻能看護,不得經手。


    簪雷真人撐了一層真罡在身外,隔開了無處不彌漫的霧影,甘霖樹下本該是一汪清靈水才對,此時卻汙穢成了一團爛泥,而自昨晚起就不見蹤影的祺貞真人披頭散發地捆縛在樹幹上,自然是“罪魁禍首”了。


    生機繁茂的甘霖樹焉了成了枯黃色,本該滋養寶樹的清靈水不知何故化作了汙泥,反過來侵蝕著,簪雷真人揮手除去了這層障眼法,仰首看著威風無比的甘露穀掌殿真人,太華歐陽家的欽定下代繼承人。


    簪雷真人迎著族姐歐陽清江劫後餘生的欣喜目光,微笑著走上前去,笑道:“族姐莫憂,清雷打點好了一切,隻待族姐主持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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