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縣。


    黃山的初冬風光中,因傷退役的明軍老兵楊繼雲,拖著他的一條瘸腿,趕著裝滿地瓜的驢車,伴著頭頂暖陽樂嗬嗬走在崎嶇山路上,驢車上還坐著他的女人……


    今年因為他有軍功官配的。


    據說是山東一個被鎮壓的漢奸家小姐,姓孫,其他就不知道了,反正跟了他就是楊孫氏,生得白白淨淨看著就可人。雖然剛過門時候哭得死去活來,但睡過幾次也就老實了,畢竟在這徽州她連說話的都沒有,他好歹在魯西一帶打仗期間,還勉強學過幾句方言,雖然和她的方言其實也有差別,但至少日常能交流了。


    這就足夠了,好歹也是殺過三個建奴的,除了腿上被捅過一長矛傷了骨頭,所以走路不利索,但身體上其他地方都強著呢,要是連個女人都降伏不了豈不是笑話。


    他迴過頭嘿嘿笑著。


    後麵驢車上至今沒敢說出自己身份的著名漢奸孫之獬孫女,看著他這張黑臉立刻怒從心起,伸手抓起一個地瓜砸過去,那地瓜一下子砸楊繼雲背上,緊接著彈向路旁溪水。


    “別扔啊,都是換錢的!”


    楊繼雲趕緊停車跑去撿。


    但就在他從溪水中撿起那個地瓜的時候,眼前卻突然多出了幾條腿,他意外地抬起頭,緊接著臉色略微一變,不過隨即換上笑容。


    “方少爺,真巧啊!”


    他看著幾個仆人身後的麵孔說道。


    “是巧啊,你還認得我啊,我以為你出息了早就忘了我呢!”


    方少爺陰陽怪氣地說。


    “少爺說笑!”


    楊繼雲下意識般弓著腰說道。


    “說笑?”


    方少爺突然抬腳踹向他。


    楊繼雲雖然瘸了一條腿,但那也是戰場上殺出來的,反應速度也是極快,他立刻一側身,下意識般抓住那腿向旁邊一拉。方少爺一下子完成了個標準劈叉,不過很顯然他那養尊處優的身子骨承受不了這種動作,緊接著就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旁邊幾個家奴還沒反應過來呢!


    “打死他,打死這個逃奴!”


    方少爺卡在地上尖叫著。


    那些家奴立刻一擁而上,楊繼雲後退一步,背靠上一棵大樹,隨手抄起旁邊一根斷枝抽在前麵兩個家奴的臉上,鬆枝折斷中兩個家奴臉上劃出道道血痕。楊繼雲想趁機往那驢車上跑,但受傷的腿拖慢他的速度,另外兩個家奴迅速擋在他前麵。這時候還有兩個家奴同時扶起方少爺,後者看著奮力抵抗的楊繼雲,一邊疼得哆嗦著一邊繼續尖叫:“打死他,打死這個逃奴,他的賣身契還在,他生是方家的奴仆死是方家的死人,別以為抱上大腿就行了,抱上誰的大腿他也都是方家的逃奴……”


    緊接著他將目光轉向已經嚇傻了的孫小姐或者說楊孫氏。


    “他女人也是方家的!”


    方少爺劈著腿帶著驚喜高喊。


    “快去叫人!”


    楊繼雲揮拳打倒一個家奴,焦急地朝他女人喊道。


    後者都嚇傻了。


    但她下意識地一摸肚子,一下子不知道哪裏生出的勇氣,趴在驢車上一把抓起鞭子,狠狠抽在那頭驢的背上。那差不多用一顆建奴人頭的賞金換來的毛驢立刻不滿地叫了一聲,緊接著向前沿著原本就向下的山勢狂奔起來。已經在兩眼放光地被家奴架著向她而來的方少爺躲閃不及,一下子被撞倒在路邊的溪水中。


    “快,別讓她跑了!”


    方少爺在水裏尖叫著。


    驢車繼續沿著山路狂奔向前,楊孫氏嚇得趴在上麵手足無措。


    她叫人得到山外去。


    楊繼雲是在第一次北伐中受傷退役的,他雖然知道自己是逃奴,但有皇莊庇護總覺得不會出大事,所以沒有申請到別的皇莊,畢竟這裏是他的家鄉,最後還是迴到原本新安衛改成的皇莊。不過他也沒招搖到在方家麵前晃,說到底他是逃奴,盡量不露麵方家就算知道,也不至於為了這件事鬧大,他終究有軍功,但他要是天天在外招搖,方家哪怕為了維護顏麵也必須做些什麽。


    所以皇莊分地時候他特意要了塊偏僻的,就連家也安在那裏。


    時間久了他也大意了。


    畢竟他迴來已經快兩年,方家肯定知道,但沒做什麽就意味著方家已經放過他了。


    這次是新婚得意,而且因為今年新種的地瓜豐收,所以才帶著新婦運到歙縣出售,這也是原新安衛下屬皇莊收獲的第一批地瓜。這東西目前在城裏都是當果品的,他都儲藏在地窖裏一批批往外賣,已經往徽州府城裏賣了好幾次,每次都收獲不菲。很顯然也因為這一點遭人嫉恨,畢竟作為這裏土生土長的,認識他的人還是不少的,有誰跑到方家一攛掇,知道他春風得意的方家立刻不幹了。


    楊孫氏當然不會知道這些。


    從小也算書香門第的她,哪知道這種情況下該如何處置,在沿著山路不斷狂奔的驢車上,她隻能趴在那裏不停地尖叫。那驢車沿著山路不停地向前狂奔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被路邊一個人逼停了。


    “你不是楊家新婦嗎?”


    這個拽住驢車的男子,意外地看著車上的楊孫氏。


    他身旁的女人立刻推了把都傻了的楊孫氏。


    後者立刻清醒。


    她一把抓住那女人就求救。


    不過雙方還是語言不通,話說讓一個山東人和一個徽州人用方言對話的確有些誇張了,那是真聽不懂啊。


    “誰懂她說什麽?”


    那男子朝後麵吼了一聲。


    這片地裏正在忙碌的人們紛紛聚集上前,其中一個也參加過北方作戰的退役老兵,聽了一陣後有些不確定地說:“她說的好像是老楊被方家的人堵著要打死。”


    那男子毫不猶地抄起旁邊的鐵鍬。


    “抄家夥,走!”


    他吼道。


    皇莊對這些因傷退役的老兵是有保護職責的,出了事莊頭第一個要受罰,而且是隸屬大都督府的軍法司以軍法審訊,其他知情但沒有提供幫助但一樣要受罰,忠勇侯對別的可以講點情麵,但對於牽扯這些因傷退役的老兵的事情是任何情麵不講。聽到他的吼聲後,所有忙碌中的男人全都抄起自己農具湧上前,直接把車上的地瓜掀了,幾個人上了驢車,掉頭順著來路就追殺了上去,然而他們沒走出多遠,一群方家的家奴就驚恐地跑了過來。


    “殺人啦,逃奴殺人啦!”


    為首一個尖叫著。


    驢車立刻在山路停下,最初拉著驢車那男子直接跳下,一腳把那家奴踹倒,後者迅速清醒過來。


    “出了何事?”


    那男子抓起家奴吼道。


    其他幾個皇莊民兵同樣下車迅速控製住其他家奴。


    “我們打楊繼雲,他抓了方少爺當人質,我們以為他不敢傷人,就想上前抓住他,沒想到他用根斷了的木棒一下子捅進了方少爺眼裏。”


    那家奴驚恐地顫抖著說。


    話說對於這些平日也就是狐假虎威嚇唬人的惡奴來說,這樣的場麵也未免太驚悚,可憐他們記憶中隻是那個任其欺辱的低等家奴,隻知道他過去跪在老爺麵前的卑微模樣。哪知道現在這個逃奴已經進化成了戰場砍人頭都毫不猶豫的猛獸,而且光建奴的人頭就砍了三個,算上那些雜牌他殺的敵人數量和這些家奴數量一樣。結果當他們的再次欺辱,激起了走下戰場後被刻意壓製的血性後,楊繼雲手中那根隨手折斷的木棍,就像在戰場上砍建奴的人頭時候一樣,毫不猶豫地刺進了方少爺的眼睛攪爛了他的大腦。


    “這是真出大事啊!”


    那男子喃喃自語地說道。


    “快,先把楊繼雲拿下,送新安衛軍法處。”


    他立刻清醒過來說道。


    首要的一點就是不能讓楊繼雲落在歙縣衙或者徽州府的手中,民兵的也是兵,按照新的製度民兵犯法理論上歸都督府軍法司。但這一點朝廷上很有爭議,畢竟這並不是很合理,尤其是民兵的案子絕大多數都是牽扯民間的,所以潛規則是這樣的案子一般誰抓的誰審。


    畢竟這幾年大明各項製度改動的都很大,到了基層的執行上很難說都按照製度來。


    但落在文官手中是沒好的。


    方家是什麽人?


    真正的地頭蛇,據說從漢朝就已經遷居徽州,整個家族至今延續超過五十代,方家族人遍布徽州,在揚州當鹽商的,在朝廷做官的,甚至在軍中的其實也有。楊繼雲隻不過是方家過去的家奴,而且還是逃奴,至今賣身契還在方家,不會有誰會為這樣的人惹翻一個龐大家族。哪怕就是軍法司也夠嗆,但至少軍法司還會給一點照顧,不會nue待他,要是弄到文官手中,方家想讓他死得多慘他就得死得多慘。


    “把這些人也拿下,把楊繼雲的新婦送進莊子,誰也不準動她。”


    那男子吼道。


    十分鍾後,他們在案發地看到了正坐在路邊等他們的楊繼雲,後者就坐在方少爺的死屍旁。


    “瑪的,這輩子值了!都是人,憑什麽我就得給他們當一輩子奴才?”


    楊繼雲坦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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