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名小河流的西北邊,有成片的稻田;一條官道,從中間的旱地上先向北延伸,然後有一道彎、沿著林子邊緣向西轉向。


    那林子由一片片的鬆柏和竹林組成,中間還有一些菜地和房屋;林子繼續往北,便是一片水域湖泊。


    此時此刻,林子中白煙彌漫,煙霧籠罩。裏麵人聲鼎沸,弦聲、銃聲與四處的叫喊聲混在一起,十分嘈雜。


    官軍主力騎兵從西南方向迂迴過來,人馬非常多。不見首尾的一股股馬隊,馬蹄聲“隆隆隆……”地響徹天地,仿佛是天空連續不斷的悶雷!


    顯然王斌部的一衝騎兵人馬,沒能擋住官軍的大股馬隊。官軍馬隊從西向東攻擊,前鋒已經衝到這邊的樹林邊上了,殺聲在四麵傳開。


    漢王軍步兵營最西邊的一個方陣已經被衝散,潰兵正在往樹林裏湧來。後麵跟著一股敵騎,直衝掩殺進樹林,騎射發出的箭矢“嗖嗖”唿嘯,在樹葉之間的響聲恐怖異常,時不時便有人“啊”地慘叫一聲,向前撲倒在地上。


    混亂的追|殺到了一百多步外,這時幾個漢王軍百戶隊在左右側前方列陣,一陣陣“砰砰砰”的火銃聲響起,箭矢也從陣後拋射出來。


    “嘶……”馬的前蹄跪向地麵,馬背上的騎兵也撲騰摔了下去。


    鬆林東側,一股漢王軍騎兵也迎戰上來,兩軍馬兵在鬆林中混戰。官軍這股馬隊的後方遭受著遠程射擊,在他們的前方兩側,漢王軍步兵營以火銃和弓|弩連續發射。


    沒過一會兒,潰散的漢王軍步兵,在大喊大叫中組成了一個個臨時的圓陣,在原地步陣設防,終於止住了潰逃之勢。


    各處的激戰仍在繼續。北側的官軍騎兵放棄了衝擊漢王軍的密集方陣,許多騎兵在近百步外下馬,拿著弓箭對著這邊的方陣放箭。漢王軍步陣前三排的重步兵蹲在地上,後麵的弓|弩手也用步弓等兵器還擊。四麵弦聲作響,空中箭矢來迴疾飛。


    王斌騎馬趕到了戰場西側,瞪圓了眼睛觀望著四麵的光景。


    這時陸涼衛指揮使陳貞策馬過來了,陳貞的鬢發已經花白,是個年過中年的雲南老將。他徑直說道:“王都督,敵騎襲擾,必定是在等待南側的敵軍步兵趕來!等敵步營上來夾擊,咱們就頂不住了!”


    “俺們一定要熬到天黑!天黑之後或許有法子。”王斌看了一眼西邊天上的太陽位置。


    陳貞道:“這樣下去,怕是等不到天黑。”


    王斌正色道:“繼續往北退!俺早先就派人瞧明白了,那邊有一處湖泊,湖邊種著許多蓮藕;那湖泊分作南北兩處,中間有一片狹長的旱地。俺們得去那裏,在湖泊中間布兵死守,挨到天黑!”


    陳貞愣了一會兒,顯然在敵軍大股騎兵的監視下,要臨陣退兵很有難度,且十分危險!不過陳貞很快就抱拳道:“末將得令!”


    此時除了這個冒險的法子,還有啥辦法、能避免前鋒軍在下午這段時間便全軍覆滅?


    陳貞翻身上馬,抱拳道:“末將部署各營交叉錯開,倚仗樹林逐次抵抗、陸續撤退。王都督得聚集騎兵,掩護各方陣中間的位置。”


    王斌道:“就那樣辦!”


    王斌策馬離開了這裏,在馬背上吆喝叫喊了一聲,派紅旗親兵出去,把各處的騎兵隊叫過來。


    整個漢王軍都以步軍為主,前鋒軍騎兵比例最高,全部騎兵有兩千餘騎,將全部收縮至步陣的後方和左翼!整個大陣的西北麵右翼,不遠處就是那個蓮藕湖泊了,隻要往右靠一些,便能利用水域屏障右翼。


    沒過多久,一萬多步騎,便在大片的鬆林竹林、以及中間的菜地和村子房屋之間,陸續開始向北移動。


    各處時不時都有激|戰的動靜,但大將們已經不好控製形勢了。樹木和竹子擋住了視線,將領們很難及時掌握遠處的動向。官軍肯定也麵臨同樣的問題。


    這段路可能隻有一裏多地,不過直到下午申時,漢王軍大部才撤退到了指定地點。輜重、傷兵已被丟棄了大半,許多百戶隊因為傷亡和混亂,成建製地暫時已不能繼續戰鬥。


    好在漢王軍將士一心,非常頑強。沒有人帶頭逃跑,否則形勢將迅速向災難的深淵下滑!大夥兒在這陌生的他鄉,大軍主力隔著幾百裏遠,都知道兄弟一散、那就是九死一生!老兵們都明白,此時的情況唯有抱團死戰,才是求生之路。


    湖泊邊上傳來一陣巨大的呐喊聲,兩翼的湖水避免了被迂迴打擊,將士們的士氣重新鼓舞了一些。


    官軍步兵方陣,在騎兵的掩護下,已經推進過來了。人群裏再次發出一陣呐喊:“漢王才是咱們的王……”


    ……“大帥,大帥!”官軍陣後傳來一陣聲音。


    年過六十的吳高從東南麵的樹林裏騎馬過來了。一員武將拍馬奔來,他翻身下馬,抱拳道:“侯爺,叛軍在湖泊之間死守。末將擔心圍死了他們更會抱住此地不走,更加難以攻打,便暫且未派兵迂迴至西側。”


    吳高點了點頭,問道:“天黑之前,能攻滅這股叛軍嗎?”


    大將有點遲疑,說道:“這股叛軍十分勇猛,悍不畏死。若用騎兵正麵衝陣,末將又實在有些舍不得。請侯爺再調步軍增援。”


    吳高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再有一兵一卒增援。天黑之前,拿下這些叛軍!不然就撤退。”


    “末將得令!”


    吳高又好言道:“趙將軍幹得不錯,本將必上書為你請功。你可見機行事,不用太過貪功,此時隻要勝一仗,便是最鼓舞人心的事了。”


    “末將謝侯爺栽培!”武將大聲說道。


    吳高觀望了一陣硝煙深處的戰場,便調轉馬頭,帶著隨從騎兵很快離開了。


    下午申時,官軍全部主力都渡過了小河,前鋒已經到東南方向的官道大路上了。大軍各營,今晚可沿著官道上平坦的地形紮營。


    吳高迴到中軍,諸將陸續迎上來,頓時周圍一陣拍馬奉承之聲,“侯爺神機妙算用兵如神!”“末將等佩服得五體投地……”


    “好說好說。”吳高麵不改色地點點頭,目光停留在斥候營武將臉上,“來賓縣過來的敵軍到何處了?漢王軍可曾改變路線?”


    那人抱拳道:“稟侯爺,上午收到過奏報,下午尚未有消息迴來。不過幾個時辰之間,敵軍也走不了多遠,應該還是沿著原先的方向繼續行軍罷!”


    吳高在馬背上眺望著遠處的青山綠林,好一會兒沒有吭聲。


    忽然有部將說道:“末將知錯了!”


    吳高收迴目光,循聲看了那人一眼。吳高頓時明白是甚麽意思了,這個武將就是幾天前多次勸吳高走洛清江一線的人;當時許多將領都是這個主張,但此人勸得最積極。


    官軍走洛清江北上,顯然是個錯誤。吳高麾下這股大軍之前隻到昆明城轉了一圈,又跟著張輔來廣西了,從來沒和漢王軍交手,顯然諸將有點低估漢王的狡詐。


    吳高卻是見識過的。漢王常常會不循常理,幹些叫人預想不到的事出來。


    “你們勸歸勸,最後決定的人不還是本將?事已至此,不必多慮了。”吳高說了一句,又語重心長地歎道,“人要知進退。”


    一臉慚愧垂下頭的部將道:“末將謹記侯爺教誨。”


    吳高指著官道路口兩側的平緩山林,說道:“後衛今夜部署在官道兩側,準備好伏擊。”


    後衛指揮使頓時驚訝地說道:“這股叛軍已經殘了,他們還敢過來?”


    吳高冷笑道:“你見過一萬多人、就敢徑直攻打十萬大軍的人嗎?對付瘋子,防備一下不是壞事!”


    ……


    天黑之後,官軍步騎陸續退卻了。


    對於受了傷敗退的一方,黑夜對王斌部實在是非常友善的。因為在這種有樹林、水泊的地方,地形稍微有點複雜,夜戰實在不是甚麽輕鬆的事。


    黑漆漆的晚上,人都看不清楚,將領們無法掌握戰場的情況,各部的聯絡也相當困難;一些膽小的士卒,還會趁夜逃跑。所以若無必要,已經勝券在握的一方,大多不願意發起大規模的夜戰,沒必要冒險賭運氣。


    湖泊之間的陸地上,到處都點燃了火把和篝火,水麵在火光中閃閃發光。傷兵的呻|吟痛苦之聲,無孔不入,到處都隱約可聞。


    斥候騎兵已經派出去了,一些人正在悄悄地尾隨打探官軍的動靜,一些人去了北邊,摸索周圍有沒有伏兵。各營將士暫且沒動,都坐在原地休息著。


    燒水的鐵壺“咕嚕咕嚕”地響,白汽在火光中若隱若現。王斌沉默地坐在一堆火前,這時他伸手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紙來,紙上寫著右長史侯海的字跡,下麵還蓋著長史府右長史的印。


    他仔細看了幾遍,才重新收入懷中。一張皮膚黑|糙的兇狠圓臉,此時在搖曳的火光中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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