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恩,快統計損失,把傷員都找迴來!


    “諾娜,組織進攻,趁勢撕開他們的防線。


    “俘虜,給我抓一些俘虜!”


    格裏菲斯抹掉滿臉的血和泥,指揮著全軍開始擴大戰果。


    皮耶楓的西麵和北麵有一條難以逾越的溪流和懸崖,氏族聯盟軍隊的防線堵在東麵和南麵的平原上。根據少量的情報和戰前偵察,他們的兵力也超過三千。


    淩晨發起的突襲打穿了防線,遭到暴風中隊攻擊的所有獸人部隊都崩潰了下去。等到貝爾蒂埃的步兵上來以後,最後頑抗的敵人也被迅速殲滅。


    但是殲敵數量上怎麽算也不對。這一路打過來,擊潰和消滅的獸人軍隊頂多隻有一半。


    事情沒完。格裏菲斯自認為還要救出聖女,然後調查一下這背後有什麽陰謀,究竟是什麽吸引了獸人在大戰之前分出這麽一支軍隊執行突襲任務。


    剩下的獸人軍隊可能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下潰逃了,這種事並不罕見。雙層圍牆的防線都崩潰的如此之快,一個理智的指揮官應該能意識到雙方實力差距很大,圍剿聖女的戰鬥任務已經不可能完成了。


    但是,也不是一定如此。十個將軍裏總有一個在絕境之下也會奮起反擊,堅守職責直到最後一刻。


    “隊長!隊長!”卡蓮突然跑了過來,她帶著兩個士兵,背著一個頭發淩亂的女孩過來,“鎮上……”


    “安靜。”格裏菲斯喝道,然後讓她們過來詢問。


    士兵們剛剛把背著的女孩放下,格裏菲斯就發現這是蘭薩達。她臉色蒼白,身上有好幾處傷。看到準騎士來到身邊,她掙紮著想要起身說話,卻站不起來。


    格裏菲斯湧起一個不好的念頭,低聲問道:


    “鎮上的士兵在我們攻擊的時候突圍了?”


    “是,是的。”


    蘭薩達焦急的點點頭,努力想要說出完整的句子。


    “然後他們遭到了獸人的反擊並且被擊敗?”格裏菲斯心裏一緊,“鎮上的防線被突破了。”


    “聖女,隊長,”蘭薩達喘過氣來,抓住準騎士的手,“獸人衝進了鎮裏。”


    被圍困的城鎮常常會出現這樣的事。守軍一開始還能堅持,能夠頂住排山倒海的攻擊,能夠忍受饑餓和幹渴。但是,一旦援軍出現,飽受煎熬的戰士們就會瘋了一樣發動突圍,哪怕早一秒鍾和援軍匯合也好。


    這個時候,老練的圍城指揮官便會捕捉到戰機。隻要放突圍者出來一半,然後集中力量猛擊側翼,突圍前還堅如鋼鐵的軍隊就會瓦解,逃出去的會直奔援軍,剩下的則是亂成一團。


    格裏菲斯點點頭,起身說道:“諾娜,通知貝爾蒂埃,帶領步兵結陣向鎮上突擊,不要倉促突擊,隻是壓迫他們。德迪烏斯的中隊守住防線,暴風中隊收攏以後原地待命。”


    “不應該全力進攻嗎?”聖光信徒的艾斯和約書亞都驚慌起來,“聖女危險了。”


    “執行命令。”格裏菲斯喝道。


    他轉過身,取了含光堅毅在手:“我去去就來。”


    ……


    這裏和夢中一樣。


    燃燒的城鎮,路邊倒伏的屍體有人類也有獸人。殘酷的戰鬥剛剛結束,流淌的血水甚至尚未凝固。


    皮耶楓,為什麽守軍的將領會自說自話的撤退?為什麽氏族聯盟能戰鬥到這個份上?


    這個城鎮,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戰略要地;這裏的軍隊,不過是民兵而已。安茹的聖女對於敵人來說,是這麽重要而必須消滅的存在嗎?


    格裏菲斯被不詳的預感攝住。他想要離開,身體卻在無法言說的激動驅使下前進。讓人顫抖的意念在催促他——快去,快到那裏去!


    他從殘垣斷壁間走過,獸人的士兵隻剩下一點點。他們拋下驚恐的婦孺,不屠殺,也不建立防線,直撲小鎮的北麵,對南麵來的人類援軍視若無睹。


    極度危險的念頭攝住了格裏菲斯的心神。他全身都在顫抖,混亂的不可理喻的念頭噴薄而出。


    受傷的獸人從屍體中跳了起來,握緊尖刀捅來。刀刃撞在胸甲上折斷,格裏菲斯揮手一劍將他斬落。第二個獸人從頭頂的陽台跳下,揮舞錘子猛砸,格裏菲斯抬手一挑,直接將敵人的肚腸破開。


    他如野獸般俯下身體,雙腿蓄勢,雷霆般爆發衝出。阻擋在他麵前的獸人被劍芒撕碎。


    一頭山怪出現在麵前,舉起樹幹做的大棒揮來。準騎士輕輕一躍,跳上樹幹,化作疾風衝向山怪的麵門,一劍劈開了腦袋。


    他剛剛落地就旋身一轉,抓住山怪倒伏的身體一扯。密密麻麻的投槍紮在堅韌的厚皮上。不等投槍手們投出第二輪攻擊,格裏菲斯已經向著他們擲來圓盾,本人也飛身殺入人群中。


    他像是被命運驅使,衝進獸人的隊伍,斬斷他們的軀幹,掀起腥風血雨。死在他手裏的士兵多的數不清,聖劍卡在血肉裏拔不出來的時候,他就用釘錘和匕首搏鬥,或是直接擰斷敵人的脖子。他的力氣像是無窮無盡一般,多的莫名其妙,仿佛要將生命的每一分潛能都榨幹,耗盡命數去完成某個不可想象的任務。


    在小鎮的北麵,靠近懸崖和溪流的地方,一位少女正在和獸人的勇士戰鬥。


    她戴著銀色的翼盔,容貌看不清楚,銀色的胸甲被鮮血模糊,手中銀光閃閃的長劍像夏夜的星辰般璀璨。


    與少女交戰的獸人身穿將領的服飾。他很強壯,已步入中年,卻非常雄壯威嚴。他完全不防守,以直麵深淵般的勇氣發動決死攻擊。他的左臉自上而下有一條舊的傷口,從左到右又被劈開了一條新的口子,傷口讓臉龐顯得更加猙獰。


    這不就是我夢中的景象麽!為什麽?格裏菲斯驚呆了。他的心中浮現出一個最不可能的解釋,冥冥中將過去許許多多的記憶聯係起來。


    獸人將軍和少女的身邊鋪滿了密密麻麻的屍體。獸人和民兵們都搏鬥到了最後一刻,甚至連屍體都還保持著互相撕咬的狀態。


    “祖靈在上!命數之時已至!”


    獸人將軍大聲咆哮。他取了腰間的酒袋痛飲,全身立刻如烙鐵般赤紅,氣勢和身形暴漲起來。作為一位指揮官,他已經進入了不分敵我的狂化狀態,開始以犧牲理智和壽命為打架透支力量。


    這狂暴的力量剛剛湧現,焦灼的戰局就開始瓦解。迎戰獸人的少女被打飛了佩劍,接著被一腳踢飛了出去,直向著懸崖滾去。


    獸人大步追上,對著翻滾的窈窕身影一腳踏去。


    “呯!”


    突然,一支投槍貫穿了他的胸膛。狂暴的獸人突然頓住了。他低下頭,看看穿胸而出的槍頭。


    “不——!”


    獸人發出絕望而憤怒的怒吼,拚命向少女衝去。第二發投槍接踵而至,擊穿了他的大腿,將他釘在地上。


    格裏菲斯從後方趕來,抓著從地上撿來的投槍抬手一掂,第三支破甲投槍唿嘯而出。這一槍貫穿了獸人的腰腹,將他不甘的怒吼湮滅。


    他衝到女孩的身邊。發現少女正掙紮起身。淡淡的金發散落肩頭,精致的胸甲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纖腰,群甲和脛甲間撕爛的裙擺露出白皙的長腿。


    不等他詢問,一股讓人絕望的氣勢突然籠罩天際。


    中了三支重型破甲投槍的獸人將軍不甘的低吼。他全身都在顫抖,向著天空舉起拳頭,本來就已經非常魁梧驚人的身軀越發壯碩、膨脹。


    “星空那邊的敵人,瞧好了,”


    “獸人,永不為奴!”


    站在懸崖邊的格裏菲斯急忙抓起少女,轉身就往懸崖下躲去。驚天動地的大爆炸把懸崖上的房屋和岩石粉碎成飛灰,鋪天蓋地的衝擊波橫掃過來,把墜落的兩人吹飛出去。


    ……


    冰涼的溪水讓格裏菲斯一個激靈,他掙紮起身,發現自己正在溪流的岸邊。他抬頭看看四周,發現皮耶楓的懸崖,狼煙與小鎮已經在很遠的地方。


    血跡在水中中化開,瑟瑟秋風之中,無言的唿喚清晰可聞。


    他仿佛置身於夢境之中。那個不應當出現的熟悉的氣息正在眼前。她正從溪水中起身。當她摘下破碎的銀盔,金色的長發在肩頭披下,讓晨曦也黯然失色。


    不,不是吧……怎麽會是,這樣呢……


    格裏菲斯伸手去握含光,聖劍早不見了蹤影;去抓斷罪,燧發槍也已經遺失。他扔了讓人窒息的頭盔,掙紮起身,踉蹌著撲了過去。


    察覺到腳步與水聲,少女向著他轉過身來。那湛藍的眼眸與記憶中不差分毫。生命的火焰曾經在他的眼前熄滅,此時此刻卻如此蓬勃和雀躍。


    當她看清來到身邊的騎士,詫異和驚慌一閃而過來,晶瑩的淚珠如連線的寶石,掛在精致的臉頰上,充滿迴憶和溫情的眼眸已將世界充滿。


    他感到自己的心髒被緊緊攥住,千言萬語已經堵住心頭。


    原來,原來是這樣。


    奈奧珀裏斯的悲劇,維羅納的混亂,瑞文的死亡,這一切竟然是要將你帶迴到這個世界嗎?以數萬人為代價複活的,竟然是你……


    我的血與戰鬥,獸人的搏殺,竟然是為了阻止你的歸來。這宛若笑話的荒誕劇的後續,怕是更加悲慘的未來。


    原來如此,我這看似巧合與奇遇的旅途,原來在一開始的時候已有定數。


    可憎的神啊,竟敢如此愚弄我們。


    我,必須,阻止,在邪惡的陰謀變為現實以前,我可以阻止。格裏菲斯在溪水與血水中前行,他的心智已經被最荒誕的夢境都無法想象的現實擊垮。最後的責任感在告訴他,命令他——伸出手去,扼住那纖細的咽喉,緊緊扼住,在這裏,結束悲劇。


    格裏菲斯來到女孩的身邊,一把將她推倒在淺水中,騎上去伸手緊緊扼住她的咽喉,用盡全力。


    她靜靜地仰望著,純淨無暇的雙眸坦然接受屬於自己的命運。她知道自己這不應該,卻淚光閃閃,纖細的手輕撫著男孩的臉頰,拭去斷線的淚珠:


    “格裏菲斯,我,我好想你。”


    格裏菲斯顫抖著,扼向咽喉的雙手失去了全部力量。


    啊,這,這怎麽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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