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被叫做“忠犬小八”的小雅各布愁眉苦臉地跑來找威廉,他一肚子怨氣地說:“我演的馮·拉姆博士的台詞太拗口了,而且每一段都那麽長,你能不能改簡單一點兒呀?”


    一聽這話,威廉臉上立刻現出不悅神色,卻仍是壓下火氣耐心解釋著:““恐怕不行。這個人物是蓋世太保裏的重量級人物,還是個博士,他的身份屬性決定了他的語言每一句話都是高質量的,晦澀難懂是必須的,不可能平淡如水。”


    “你說的有道理,那能不能減少一點兒呢?”小雅各布一發起愁來,那雙天生向下垂的眼角更加耷拉了,一副剛挨了揍的倒黴樣子。


    威廉拿起小雅各布手裏的劇本,指著上麵最長的那句台詞說:“一看就知道,你對人物沒理解透。比方說,這個地方要用冗長的句子表現這個人物狡詐陰險,思維縝密,你再好好體會一下,多花些心思去背……”


    “太難了,我昨天夜裏背到一點多,連一半都沒背完……”小雅各布提高聲音抱怨著。


    威廉怒氣上湧,心裏暗罵,戲劇社的演員真是一屆不如一屆,完全找不到劇本的靈魂。特別是這些演配角的,自身功底薄弱卻不知上進,簡直就是冥頑不靈!


    威廉失去了耐心,沒好氣地說:“這個人物身上的每一句台詞我都是字斟句酌的。如果刪改,就會影響劇情的整體效果!”


    小雅各布也是個看不出眉高眼低的,還在那裏一味強辯:“明明是次要角色,台詞比主角還難懂,沒必要吧?”


    ?威廉氣得臉都白了,戲劇社裏就是有這麽一種人,把演戲當成未來升學的工具,一切付出都隻做到最小化,還夢想著不費吹灰之力就出名,威廉打心眼兒裏瞧不起這種人。


    不過,威廉自己也清楚,這確實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角色,戲份不多,台詞複雜,不重要,但整部戲裏還缺不了他。


    真正有水平的演員沒人待見這種角色,如果小雅各布不演,他還一時真想不出來誰會伸手接這隻燙手的山芋。


    想來想去,隻能稍作讓步,他咬著後槽牙說道:“好!刪也刪不了太多!”


    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到斜刺裏有人大喊:“不能刪!”


    這個聲音幾乎是嚎叫出來的,動靜太大,一時間,黑匣子劇場中,對台詞的人、試穿服裝的人、閑聊的人……全都停下了自己的事情,目光齊齊投向聲音的源頭。


    隻見奧利弗急急忙忙從一隻高大的道具箱上跳下來,顧不得去看一眼被他嚇了一跳的傑夫,徑直朝威廉的方向走去。


    ???“不能刪!”奧利弗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不用長篇幅的台詞表現出蓋世太保頭子的狠毒、陰險,男主人公伯克勒四兩撥千斤地甩弄馮·拉姆博士的戲份就會顯得平淡無奇,沒有說服力。如果,這個人物的台詞沒有足夠的張力,不足以反襯出他事實上的悖謬愚蠢,也無法營造一種更令人深思的喜劇效果。”


    聽了這話,威廉微眯起眼睛,以便能在黑匣子劇場不太明亮的環境下,更加聚焦地看清對麵這張中國麵孔。這話要不是奧利弗說的,他或許會更高興,還會把那個人引為知己。即便到現在,他並不承認,這個劇團的小雜役能理解他深謀遠慮的人物設計。


    奧利弗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一口氣在威廉麵前說了這麽一長串話,剛閉上嘴,他就有些後悔,社長大人會不會怪我自作聰明,別的人會不會覺得我多事?


    他有些局促地看著這位德高望重的社長,反複琢磨著,自己剛才的話,有沒有言辭過激動,或是詞不達意。


    不過,他的思緒很快就被小雅各布的一聲咆哮打斷了:“這兒沒你什麽事兒,滾遠點兒!”


    顯然,小雅各布把怒氣轉嫁到半路殺將出來奧利弗身上,他怒吼著:“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問你,你看過劇本嗎?”


    ?奧利弗完全無暇理會怒氣衝衝的忠犬小八,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威廉說:“我看過很多遍劇本,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寫,也能體會出你創造的時候,在這個人物身上花的心思。我能背下這段台詞。”


    ??威廉本想諷刺他兩句,讓他滾蛋,努力想了半天,也沒從奧利弗的話裏挑毛病,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見威廉緘口不言,奧利弗琢磨著這迴鐵定又要遭到拒絕了,於是,他顛三倒四地補充道:“我不是說立竿見影就背下來,但是,我保證一定能背下來!”


    ???威廉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居高臨下地掃視著奧利弗,下一秒,就從小雅各布手裏抽出劇本,隨手一揚,扔給了奧利弗。飛在空中的劇本紙頁嘩嘩作響,奧利弗還沒來得及反應,劇本就砸在他懷中。


    奧利弗張大了嘴笑著,仿佛砸中他的並不是已經被翻爛了的破劇本而是什麽從天而降的祥瑞,剛想說話,抬頭卻看見威廉已經轉身離去,隻聽,走出幾步的他甩出一句不冷不熱的話:“十五分鍾後,就在這裏見分曉。”


    ?奧利弗心花怒放地看著手裏的破劇本,這和他之前一頁頁地複印了30份,親自裝訂後,又一本本散發給劇社成員和指導老師的劇本很不一樣。這次他接到了屬於他的劇本,那些畫著可愛的熒光線的台詞是他的專屬台詞。


    他一抬頭,眼睛裏映出傑夫耐人尋味的笑,他疾步奔過去,牢牢握住傑夫的手,開心地搖晃著:?“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看到了。”傑夫異常冷靜地截住了奧利弗的話頭,說道:?“……但是,你別忘了隻有十五分鍾。”


    “哦,對!十五分鍾?那我得趕快背,你來幫我對台詞。”奧利弗拉著他的手朝後台角落跑去。??


    威廉走到劇場側麵,想越過觀眾席去外麵透一口氣,黑箱劇場裏呆久了,是會因缺氧而產生壓抑感的。


    就在兩分鍾前,奧利弗那樣肆無忌憚地躥出來,自告奮勇來演馮·拉姆博士的畫麵衝擊著他的大腦,他太陽穴上的筋突突直跳,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卻格外強烈的失落感。


    他並不覺得自己曾經打壓過奧利弗,但是,客觀上,他確實不想讓他太早出名。


    黑匣子劇場壁燈下麵的水晶棱鏡裏反射出威廉踽踽獨行的身影,他停下腳步,欣賞著鏡子裏英俊的紅發少年。


    此刻,那張愁苦陰鬱的臉出現在棱鏡每一個鏡麵裏,他擰著眉看著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覺得棱鏡映照出來的並不是他的臉,而是那曾經卑微而悲催的靈魂。


    他對著鏡子露出一個淒惻的苦笑,感性對於做大事的人來講並不是什麽優點,為了一點兒不順心的小事就否定自己,實在是犯不上。


    這麽個小人物想要上位,恐怕路還長著呢!


    今天,奧利弗就未必能在他規定的時間裏背下那麽大段的台詞,即便背下來了,在他製定遊戲規則的這個戲劇社裏,他能不能堅持到上台演出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即便退一萬步說,就算他上了台,也無非是個不到五分鍾台詞的小角色,他的存在隻是為了襯托男主角的勇敢和智慧,就算他能耐再大也不可能翻出什麽花來!


    一陣熟悉的叮呤聲響起,那是最新版橘郡少女手鐲上的銀鈴相撞的聲音,不遠處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好像是中文,伴隨而來的是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輕快愉悅的篤篤聲,與此同時,還能聞到一股甜得發膩的香水味。


    不,現在這副樣子可是接待不了她們的,威廉知道,今天真正的主角們要登場了。


    瞧了瞧鏡子中那個暗淡無光的自己,威廉整理了一下西服和襯衫,兩隻手珍重地按在鬢角上一點點向後推,火焰般的紅發又成了高高揚起的聖火。再向上扯動一點點嘴角,讓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最熱情洋溢的表情上定格,將目光變得明亮些,再明亮些。


    瞬間,鏡子裏出現了一張光鮮生動的臉,帶著熱情自信的笑容。


    他大步朝黑匣子入口處走去,保持著陽光燦爛地笑容,迎上對麵眾星捧月般走來的兩位東方美人。


    裹在奶白色修身薄羊毛套裝中的白馨蕊走在最前麵,依舊是撲麵而來的名媛風範,在四壁、牆和地板全是黑色的黑匣子裏,如同自帶光環的發光體。


    威廉的眼睛在白馨蕊身上停留的時間不知不覺超過了他的預期,險些把今天要接待的正主兒拋到腦後。


    他目光越過白馨蕊看向她身後,被幾名保鏢和金發助理簇擁著的那位女子珠光寶氣,派頭十足,那正是白馨蕊那位著名的媽媽,最近頻繁出現在校園裏的新晉校董事會成員。


    威廉笑眯眯走到白馨蕊麵前,嗔怪道:“斯黛拉,從前怎麽沒聽說你在美國有姐姐呀?”


    助理凱西低聲將威廉的話翻譯給那個明豔女子,她剛才還不苟言笑的一張臉,倏然綻放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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