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侯再度探頭看了看戰況後一直懸吊著的心總算落下了些。


    四健衛的戰力實在是太強悍了,手持橫刀的他們與敵接戰時幾無纏鬥,最多三兩個迴合之間對手必定扯著淒厲的長嚎聲落水,有他們作為生力軍的加入,本就兇悍的病周處手下船工如虎添翼,眼瞅著一隻隻搭過來的跳板被拆,柳輕侯心中大定的同時扯著嗓子喊道:“抓個活口,活口”


    戰事最終結束時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歡唿,病周處就帶著剛剛廝殺完畢的船工水手們操控漕船轉向減速,此時漕船實已到了三門險灘的邊緣。而那艘狹形長船則已先一步撞進了險灘。


    柳輕侯自是顧不得注意漕船,衝上甲板確定楊達等人全都無礙後吊著的心才算徹底落了地,這時,身上血跡斑斑的四健衛拖著一個腿部中刀的賊人走了過來。


    柳輕侯向四人道謝後問道:“問過話嗎?”


    健衛首領搖搖頭,目光依舊是看向李商隱。李商隱則是緊緊跟著柳輕侯,“你們聽他的就是”


    健衛首領的目光隨即就轉了過來,柳輕侯心中暗自欣羨大家族的底蘊深厚,擺擺手道:“以後安全護衛上的事情都由這位大哥說了算,至於現在,隨便你們用什麽手段,務必盡快把話問出來,他們是誰?可還有後續的伏擊?”


    “放心吧”健衛首領一點頭,轉身要走之前嘴裏蹦出來一句,“生死之際知道把女人護在身後,是條漢子!”


    說完也不等柳輕侯答話,拖著賊人去了。


    柳輕侯嘴角咧了咧,看著是個笑容,苦笑!


    過去幾天裏被船工水手們吹上天的病周處總算不是浪得虛名,居然真就在這極小的騰挪空間中把船穩穩當當的靠岸給泊住了,漕船一震後停穩的刹那,幾乎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歡唿起來,聲音之大,情緒之激烈與其說是歡唿,不如說是劫後餘生的怒吼。


    也就是在這時,前方已經漸漸變小的狹形長船在夕陽中也是驀然一震,隨後連串急震,而後就在漕船眾人的注視中四分五裂散盡滾滾大河之中。


    歡唿聲再度響起,柳輕侯則是一陣後怕。


    等病周處忙完走過來時健衛首領也到了,扯著那受傷的賊人往甲板上一摜,“說吧”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賊人已經少了兩根手指,雖然用了不知從那裏找來的破布纏著,依舊在往外麵浸血。


    賊人臉色鐵青哆哆嗦嗦顛三倒四的說著,說來說去他們的目標就是人船皆沉,不能留有活口。身為小嘍囉也不知道指使人是誰,隻隱隱約約聽過好像是個硤石縣的老頭兒。


    病周處聽完一把薅住他的衣襟反複追問,除了剛才說過的就是連番求饒,再沒逼問出有用的東西來。


    柳輕侯等他把人放下後才跟上前去問了一句,“你剛才說船必須要沉?”


    那賊人點頭如搗蒜,“當家的吩咐過一定要先沉船,絕不能讓船到了東都”


    “除了你們,還有其它伏擊嗎?”


    “小人不知,真的不知啊”


    一問一答間柳輕侯心裏已大致確定這起子賊人不是衝自己或是李商隱來的,否則沒有必要必須沉船。


    病周處顯然是也想到了這點,低著頭思忖到底是得罪了誰,會招來這麽狠毒的報複,但柳輕侯從他臉上的神色來看顯然也是如墜雲霧。


    思忖完畢,病周處見柳輕侯等人看著他,慘然一笑道:“實不相瞞,我也想不到何時曾與人結下這等非要毀船滅口的深仇。但此船既然已經危險,你們就下船別尋它路吧,至於船資我自會按規矩退還”


    柳輕侯搖搖頭,“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是在想船為什麽不能到東都洛陽?周船東也好生想想在洛陽時可曾遇到過什麽異常之事?”


    “異常?”病周處隻是略一思索後便道:“要說異常,咱這船根本就不該到長安。我常年在漕運上討生活,以往船到洛陽就算到了地頭,漕糧往含嘉倉一送就能返程,這迴生生非逼著到長安”


    跟以往都不同,這的確算是個異常,隻是這異常跟今天的事到底有沒有關係,又有著什麽樣的關係?柳輕侯還真是摸不著頭腦。


    肩頭一碰,卻是楊達從旁邊擠了上來,“你們運的漕糧送到長安哪裏了?”


    “延康坊”


    楊達的臉色變了。柳輕侯見狀忙問:“怎麽了?”


    “漕運進京的糧食或者送於長安城外的東渭橋,或者由漕渠送入禁苑西部的太倉,延康坊從未曾設過朝廷官倉”


    言至此處,楊達頓了頓後又接了一句:“延康坊就挨著長安西市”


    楊達說著時,柳輕侯腦海中已經浮現長安地形圖。漕渠由長安西部金光門處向東入長安城,經過兩坊之地與永安渠十字交匯,再向東一坊後與清明渠十字交匯,隨後繼續向東流到務本坊與平康坊之間時貼著皇宮城牆折而向北,與龍首渠十字交匯後繼續向北進入宮城後方的禁苑。


    碩大無比的太倉就設置在禁苑西部。以上才是漕船進入長安後的完整線路。


    而按病周處所說,那就等於他們的漕船經金光門入長安後連三分之一的水程都沒走到,僅僅是在第一次與永安渠十字交匯後就由漕渠轉到了永安渠,而後將糧食送到了延康坊。


    延康坊並無朝廷官倉,那麽在此間收糧的人是誰?為什麽是緊挨著西市的延康坊?


    楊達在大商賈之間久任清客,熟知江湖門道,柳輕侯也不傻,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兩人已經明白原委,四目對視之間俱都駭然。


    若非此刻親耳所聞,真是打死都想不到,也不敢想天子腳下的長安城中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黑了朝廷的漕糧。


    楊達嘿聲道:“難怪難怪”


    “難怪什麽?”


    楊達搖頭歎息,“難怪每年江南漕運進京的糧船‘飄沒’的那麽多,原來不僅僅是天災,還有人禍。若我所料不差的話,周東主這艘船在洛陽漕運的賬上隻怕是也已經‘飄沒’了”


    柳輕侯已經將事情原委想的明白。漕船由江南運到洛陽後故意不使其入倉,而是改送長安,待糧送到之後再在迴城的水路上連船帶人一起幹掉。於是居中用事者就不花一點力氣黑了一船漕糧,而官府的漕運賬上隻不過多了一筆飄沒而已。


    此事做賬在洛陽,收糧在長安,幹黑活兒則是在硤石,三地通力合作,看似膽大包天,實際上卻隱蔽異常。


    上吃朝廷漕糧,下則破船殺人,這當真是一樁揭露出來後必將震動天下的潑天巨案。


    病周處聽完事情原委啞然無語,這個縱橫江河的漢子麵對如此境況也不知該怎麽辦了,事情之大遠超其能力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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