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聽著前麵的寒暄,柳輕候越發的放心了。沒有什麽讓他忐忑的佛理辯論大會,今天的情況就是楊崇義借大慈恩寺一角會一個前來上香的貴客,這些個和尚之所以會出迎則是因為楊崇義是寺中的大香主,不好怠慢。


    至於為什麽是側門,一則是因為楊崇義今天的會客並不想讓別人知道。二則大慈恩寺比不得一般寺廟,楊崇義雖是海內巨豪,但商賈的身份卻不足以讓寺裏大開中門迎接,否則無論對大慈恩寺還是對楊崇義自己都不是什麽好事兒,會倒黴的。


    迎接寒暄完畢,僧侶退散,一個知客僧領著他們到了寺內一處僻靜的精舍後合十辭去。楊崇義將精舍每個角落都轉了一遍,留下帶來服侍的長隨開始布置,自己則引著解玉文士、柳輕候出精舍繞到了大慈恩寺正中的大雄寶殿外等候。


    大慈恩寺一年到頭都香客眾多,人來人往的也看不出等的是誰。柳輕候也不猜,安靜的站著楊崇義身後等著,麵容寧靜,心底那個羨慕嫉妒恨簡直了。


    大家都是同行,都是仰仗佛祖賞飯吃,但差距咋就這麽大呢?就這麽一會兒功夫看到的香客數量隻怕比自家小廟建廟以來的都多,這品牌效應……哎,不知道大慈恩寺的方丈好不好說話,要不把小廟掛靠過來,改名大慈恩寺終南分寺,興許香火能好起來?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見楊崇義快步走到大雄寶殿門口迎住了一位年紀約在三十多歲的男子,柳輕候緊隨其後,走近才發現那男子麵白無須,嗯,無須,再看看他身後跟著的那個伴當同樣無須,頓時就明白過來了。


    嘿,還真是邪了門了,這穿越之後第一次當陪客搞公關的對象居然是個太監!


    楊崇義與那太監簡單的寒暄了兩句就往精舍方向走去,既然首富沒有介紹他和那解玉文士,柳輕候也就沒冒然上前見禮,那太監也沒跟他說話,隻是眼睛將他從頭到腳溜了一遍,雖隻是一瞥,但那眼神感覺著怎麽跟x光一樣。


    老實說這樣犀利的眼神柳輕候在後世還真沒碰到過。


    精舍裏早已布置妥當,器物簡而不繁,但無一不精潔,布設的無一不妥帖,總之就是透著舒服。


    閑雜人等在吩咐中俱都退下,精舍正室內就隻剩五人。雙方正式坐定之後,解玉文士也不等楊崇義介紹,起身一揖“蒲州王縉見過中官”整個見禮簡潔明了,不卑不屈,世家風範盡顯無遺。


    之前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楊崇義一直沒介紹過這解玉文士,這還是柳輕候第一次得知他的大名,至於楊崇義一直稱唿的“夏卿”想必就是他的字了。


    “蒲州,河東道,你又姓王,當是晉陽王世子弟吧,世家高門失敬了”那太監口中隨意說到這裏時驀然頓了一下,雙眉一挑“開元九年進士科狀頭王維王摩詰也是河東蒲州人氏”


    “正是家兄”


    這四字一出不僅是那中官改容,柳輕候也嚇了一跳。我靠,感情旁邊這位除了有些傲氣之外不顯山不露水的仁兄居然是詩佛王維的弟弟。難怪他對禪宗頗有興趣,除了其母自幼奉佛之外,王維可是以禪入詩的大家。


    剛剛一直坐的隨意的中官雖沒起身,但腰背明顯挺拔了不少,還禮也鄭重不少,看向楊崇義的眼神也滿意了不少,陪客就是臉麵哪,反應的是主人對客人的態度,顯然王縉還是挺讓這太監滿意的。


    其人官雖然不大,但晉陽王氏的出身卻足以彌補,遑論他還有個進士科狀頭、名滿天下的哥哥王維。


    在唐代讀書人要想中個進士科實在是太難了,幾千個各地俊彥貢生參加考試,一般錄取不會超過三十人,最少的一次隻有十七個,這比例簡直了。


    能在這樣的比例裏考中已經很難,想要高中第一名狀頭更是難上加難,而以十九歲的年紀做到這一點,從而成為大唐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頭更是神之戰績。


    王維的牛叉已經使人們看他時的眼光超越了官職、出身的標準,他儼然就是一個神話。


    “令兄還在濟州?”


    “是”


    “當年的黃獅子案……以令兄的龍章鳳姿,又有岐王、玉真公主的賞識看顧,對了,聽說極得首輔相公賞識的韶州張九齡也對令兄青眼有加,還京不過是彈指間事”


    “多謝中官吉言”


    “嗯”中官點點頭將目光移了過來,柳輕候起身合十為禮,“山野小僧無花見過中官”


    中官再度點點頭,這時幾人左側小幾上紅泥爐中發出的聲響吸引了注意力。


    早就備好的紅泥爐中幾粒鬆果燃火正旺,散發出極淡的鬆木清香及偶爾的爆火蓽撥聲。


    爐上茶釜裏煮著的終南山泉已開始湧起顆顆魚眼般的水泡,一直緊盯著火候的楊崇義親自上陣煮茶,一手輕挽博袖,另一手取竹勺往釜中放入細白精鹽。


    等到釜中水開如串珠,以竹勺舀出一勺水旁置,換竹夾在釜中迅速攪動的同時將旁邊細碾細篩過的茶末導入釜中漩渦中心。


    又片刻後,釜中山泉大沸,因放入了茶末的緣故泡沫飛濺。楊崇義將之前旁置的那一勺水添入其中,釜中水溫稍降,但泡沫卻愈發厚密。


    待到泡沫最厚密時,楊崇義從紅泥爐上取下茶釜開始分花點茶。其人身形白胖,但這番煎茶點茶卻是行雲流水極具形式之美,柳輕候感覺自己在後世一些旅遊景點看到的所謂茶道表演跟他一比簡直弱爆了。


    能當首富的果然都不簡單,無論古今。


    點完茶,楊崇義自端一盞小呷了一口後,才為那太監奉了一盞。


    柳輕候也是個識眼色的,不等楊崇義動手先給王縉和伴當小太監各奉一盞,而後自取一盞。


    大太監端起茶盞欣賞了一會兒後呷了一口,“此茶水火俱到,餑沫均勻,滋味絕佳,煎的好,點的亦好,楊行首好手段,以老公看來隻怕翰林院裏的茶供奉也比不得你”


    楊崇義遜謝完,王縉自自然然的接過了話頭兒,邊品茶邊說,說的正是當日他與楊崇義遊終南山小廟的趣事。


    也就是這個過程中柳輕候見識了王縉的另一麵。這人的記憶力簡直超強,事情已經過去不短時間了他卻說的清清楚楚,這個還不算什麽,厲害的是他能把當時的天氣、環境、話語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什麽時候自己皺了一下眉頭他都記得準確無誤。


    除此之外他的口才也非常牛叉,簡直就是自帶渲染效果,當日的事情經他口中說出,那繪聲繪色,引人入勝的比身臨其境更動人。聽的柳輕候都不敢相信這正說著的是我?


    都是牛人哪!


    王縉說完,大太監放下茶盞將目光轉到了柳輕候身上,“數載以前老公曾奉命走了一趟廣州市舶使衙門,在那裏勾留了將近一年時光,期間曾幾度聽聞南禪宗禪師們的佛論妙義,心中甚是喜歡。


    然則迴長安之後再說禪就是北宗神會大師的漸修一脈,好自然是好的,但‘身如菩提樹’終究沒有‘菩提本無樹’說的空徹。聽說你並無度牒?”


    柳輕候放下茶盞,“是,小僧既無度牒,亦不曾受戒,不過一雲水僧罷了”


    大太監聞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雲水僧,這稱唿倒也別致,可有什麽禪意?”


    這就開始了,難倒不該先問問師承什麽的嘛,這太監你不玩兒套路,不按常理出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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