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入了香滿樓酒店,酒樓很大,大廳裏有二十多張桌子,已經有八成的食客,大部分是這次參加考試的來自各地的舉子。


    他們中的許多人是第一次來京城,上酒樓不僅僅是償新,也是為了交流,意氣相投之人能夠聚在一起交上知心朋友,還有一些人是為將來進入官場作鋪墊。


    這樣的好地方,舉子們沒有不來的道理。因此,不管有錢沒錢,都會上酒樓來坐一坐。手頭緊的人,平時吃些苦,盡量節儉一些,省下錢也願意到這裏花上一把。因此人很多,靠窗明亮的地方都被先來的人占據了,嚴莊找到中間的一張空桌子,三人也沒有什麽講究,坐下來後高尚十分興奮,大聲喊道:“店小二,拿酒來。”


    “好的,”三個離得較近的店小二同時答應,可就是沒有人過來,他們正忙碌著給人上菜。嚴莊有些不耐煩,就要發作。程仕信拉了一下他的手說道:“嚴兄不要性急,客人太多,他們忙不過來,我們等候一下無妨。”


    高尚說道:“程兄乃江南才子,能不能讓我們開開眼界,就以這店堂為名吟詩一首。”他見程仕信一本正經,就想擠兌他。


    “端盤小二轉歡忙,銜杯食客意傍惶。神穿太宗貞觀道,笑看魏相泉下揚。”店堂裏一陣掌聲,程仕信連忙站起來向四周行禮:“獻醜、獻醜﹗”一名腰間掛著佩劍的中年書生在樓門處說道:“惜日曹直七步吟詩,被稱為美談,今日這位仁兄張口就來,可謂是強中更有強中手啊。”他正向程仕信坐的地方行來。


    程仕信細看來人,此人身高八尺左右,頭戴方巾,五官端正,麵貌不俗,三綹胡須飄擺不定。雙眼放著白光,行走極快,傾刻到了眼前。“那曹丕本不想殺他的兄弟,但也不能讓他不知法度,要刹刹他的傲氣,想出這法子警告他。先生用這個作比喻,是在罵我了。”程仕信一臉的怒氣,板著臉盯著佩劍之人。


    來人並不在意,仍然笑嘻嘻的說道:“兄台息怒,在下盧其儒,趕考的舉子,在店門口聽到二位的對話,為兄台的出口成章所感動。拿出了七步吟詩的典故,不想兄台的理解更進一層,不周之處請你海涵。”他拱拱手,算是向程仕信道歉。接著說道:“兄台以魏征作為榜樣,使人佩服,現在朝中的確缺乏這樣的人。不,已經沒有這樣的人了。如果真能出現魏征一樣的諫臣,大唐就有救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主動認錯,程仕信也不好再較真。嚴莊站起來說道:“盧兄出言驚人,見識不凡,請坐﹗”盧其儒欣然一笑,解下佩劍,大大方方的坐在空著一邊的板凳上。


    高尚說道:“盧兄是個讀書人,帶著這破銅爛鐵幹什麽?莫不是想學學李白,裝裝大俠,為民喊冤。聽盧兄的口氣,大唐已經危在旦夕了。”


    盧其儒說道:“李白的詩不拘一格,但得不到賞識,在皇上身邊住了兩年,為皇上和楊玉環作詩,朝中的正直大臣上書,被攆走了。劍術怎樣?不得而知。我這劍是真材實料,要不然我怎能在樓下聽到三位的談話呢?至於大唐嘛,現在是疥癬之疾。如果不加治療,將會危機四伏。再繼續下去,就要病入膏盲了。”


    嚴莊說道:“聽盧兄的說話,你的武藝很高,內功很深。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俠士,不是參加科考的舉子,幸會、幸會。盧兄有些杞人憂天吧,現在的大唐盛世,那來的病入膏肓啊。”


    盧其儒手上做了一個誇張的動作說道:“嚴兄的判斷失誤啊,我就是參加科考的舉子,而且是第四次來,如果加上沒有趕上考試日期的第一次,應該有五次了。”他挪動一下身子,自個兒說道:“十二年前,我在進京來趕考的路上,遇到我師父要我跟他練武。我從小喜歡武藝,崇拜武功高強之人。也拜過師父練習了十來年,有一些基礎。那時血氣方剛,便懵懵懂懂的跟著他練起了武藝。很快被高深莫測的武功所吸引,一心一意的追求,將進京考試的日期忘記得幹幹淨淨。等我醒悟過來時,科考早就結束了,我也不在意,繼續練武。現在迴想起來,仍然曆曆在目。以後的時日裏,我是一邊練武一邊學文,連考了三次都名落孫山,然而我並不後悔,畢竟多學了一門技藝,將來也許能用上。這大唐盛世嘛,很難長久了,如今的皇上已經不是從前的皇上了。一年之中,有半年住在京城之外的華清宮,就是住在皇宮內,也很少上朝。這樣下去,這盛世還能長久嗎?”


    嚴莊笑著說道:“盧兄文武雙全,將來定能大展宏圖啊,小弟好生佩服。能不能露一手看看?”他見盧其儒舉止輕浮,有意激他一激。店小二過來了,給每人上了一碗茶,十分客氣的問道:“客官,請點菜。”


    “來四壺好酒,拿手的菜來一桌,嗯,八個大菜,四個涼碟,再加一盆羊雜湯。酒要上等的,有沒有山西酚酒,有杏花村的最好,菜你們幫著配一下,一定要新鮮,山珍海味盡管上。”盧其儒喧賓奪主,就象是他請客一樣。店小二說:“酒菜都有,但是很貴的,我們是京城中有名的酒店,十貫4錢一桌的酒席也能辦出來,就看先生舍得不?”


    高尚聽著心疼,低聲說道:“十貫錢一頓飯,太奢侈了吧。”盧其儒手一揮,對店小二說道:“叫你上菜,你隻管上,沒人賴賬的。”


    店小二說道:“看你這身打扮,不象是吃十貫錢一桌的酒席之人,要做可以,先現現板,不要光說大話,免得到結賬的時候來麻煩。”


    盧其儒的行頭的確不怎樣,一件淡綠色長衫雖然料子不錯,但已十分破舊,到處都是補丁。在那個以衣衫看人的社會裏,也難怪店小二要跟他出難題。


    嚴莊本想為他解圍,但他們是初交,聽他介紹身世的時候有些誇張,索性看看他如何解開這道難題。程仕信微笑不語,他本來就有些厭惡這樣誇誇其談之人,笑顏中帶著幾分蔑視。


    高尚雖然心疼錢財,但不要他出,也不願搭腔。他跟嚴莊是一路的,一個勁的向嚴莊使眼神,對麵前的事情不理不睬。


    盧其儒將佩劍往桌子上一拍,指著店小二說道:“你這利勢的奴才,知道這劍值多少錢嗎?”店小二輕蔑的一笑:“嘻嘻,多少錢,兵器店裏一貫錢兩把,比你這好看多了。”寒光一閃,店小二驚得目瞪口呆,隨即他的發結散了,而且還掉下了幾根頭發。他隻看到一道白光向他腦袋飛來,頓時膽戰心驚,等看到地上的頭發時,便指著盧其儒叫喊:“你這斯好大的膽子,竟敢到京城來行兇,我去報官,讓你坐大牢。”


    “你看到我動手了嗎?”盧其儒迴過頭來對樓上的食客說道:“你們看到我動手了嗎?”那道白光十分耀眼,但的確沒有人看清楚盧其儒是如何出劍的。


    樓道旁邊跑過來一位年輕的後生,揮著手說道:“我來證明,確實不曾有人動過手。”他來到盧其儒的桌前,揮動一下手臂,對店小二說道:“這桌酒席我來請,快去準備吧。”他身上的青色團花長衫,質地十分高檔,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之人。店小二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程仕信說道:“如今一斛米十三錢,一貫錢可以買八石米,十貫錢夠一個三口之家,一年的吃用。這位公子,用不著這樣破費。”年輕人說道:“不妨事,錢財如糞土,大家高興就行。”


    店小二走後,盧其儒說道:“公子這樣年輕,就能參加科考,前途不可限量,隻是讓公子破費,真是過意不去,將來一定加倍償還。”


    “在下顏泉明,河北舉子,象前輩這樣文武雙全之人,這世上是少之又少,我在樓道聽了多時,有心過來接交,並非一時衝動。”


    程仕信眼睛一亮,對顏泉明說道:“顏公子請坐,公子是河北人,不知與大書法家顏真卿是何關係,他是我十分敬仰之人。”


    盧其儒讓出一個座位,顏泉明坐下。顏真卿乃是顏泉明的堂叔,但他不願沾光,便隨著程仕信的話說道:“我和程先生一樣,十分敬重他,為我們姓顏的有這樣一位大書法家感到自豪。”


    酒菜上來了,顏泉明站起來手端酒杯對同桌的四人說道:“後生顏泉明敬四位前輩一杯。”他稱四人為前輩,一點也不為過,不管是年齡上還是資曆上,這四人都是他的前輩。


    程仕信舉起酒杯對顏泉明說道:“我敬公子一杯,祝公子登上皇榜。顏家人的學問是一致公認的,有這樣的家學淵源肯定錯不了。”


    嚴莊說道:“這年頭學問高的人不一定得到重用,就說這科考吧,學問高的也不一定能夠入選進士,但有關係的則一定能上。但是我們這些人還是不知疲倦的一次接一次的參加,是指望朝廷量才錄用,但是朝廷餒餒傷害我們的信心,如果這一次還是和上一屆一樣,大唐盛世就快要終結了。”


    盧其儒咐和著說道:“嚴兄說的隻是現象,其實朝廷內部的腐敗還要嚴重得多。我在江湖上闖蕩了一段時間,與官府有些接觸,現在的官員都是下級討好上級,正直的人越來越少。我們這幾個老舉子要是現在參加鄉試,都中不了,連參加科考的資格都沒有。現在來參加科考實際上隻是一個陪襯,我本是不打算參加的,但心中總是割舍不下,在京城轉了一圈,覺得希望渺茫。實際上,現在入選進士的人選,考官已經內定了。後天的考試隻是個過場,忽悠一下我們這些讀書人。”


    鄰桌的一位公子哥突然答話:“這位大叔說到點子上了,我就是狀元。”話音一落,整個大廳一下子炸開了,程仕信問道:“這位公子,出語驚人,才學八鬥,在眾位舉子麵前顯擺顯擺,讓我們領略一下未來狀元的風采。”


    那位公子哥兒似乎沒有聽懂程仕信的話,在那埋頭吃菜。與他同桌的一位舉子撥了他一下,低聲說道:“人家要你說話呢?”


    公子哥兒用手抹了一下嘴巴,站起來說道:“我叫張奭,向各位問好,我就是不喜歡讀書,可是我爹爹非逼著我學,太苦了。考試我最怕,不肯參加後天的科考,我父親跟我說,你一定要去參加,參加了狀元一定是你的,他說的話不會錯,所以說,這狀元肯定是我的。”


    大廳一陣騷亂,人們把他的話當成了笑柄。一個說道:“望子成龍,人之常情,這位父親的方法可取,隻是這兒子太不成器。”


    另一人說道:“你看他衣著鮮亮,準是富家子弟,說不定出身於官宦家族。”“肯定是官宦子弟,不然的話哪有這樣的本事。”“你還當真了,這隻是父親激勵兒子的一種方法,權當是個笑話。”店堂裏議論紛紛。


    程仕信提高聲音說道:“張奭,你這樣的水平,怎樣通過鄉試成為舉子的?”


    張奭將塞進嘴裏的雞腳抽出來說道:“父親說的,當時我不肯參加鄉試,老頭子說,你去解元就是你的,不去就繼續上學。我最怕上學,那些先生一點麵子都不講,逼著背書,頭都大了。做了解元就可以不上學了,我就去了,果然得了頭名。”這一下大廳裏熱鬧了,許多人站了起來,一人質問道:“你不讀書就能考上狀元,那讀書的人該中什麽呢?”


    張奭說道:“那個事我不知道,反正這狀元是我的,你們誰也別想得到。”程仕信氣憤的說道:“這種不學無術之人,能中狀元,而我們這些寒窗二十年的學子卻名落孫山,天下誰還願意讀書呀?”


    張奭說道:“你這話說得好,天下的人都不要讀書了多舒服啊。有吃有喝的,背那些沒用的東西幹嘛?”嚴莊忍不住問道:“張公子,你爹是誰呀?這麽有本事,能不能給我也弄個進士?日後我一定登門拜訪。”


    張奭摸了摸腦袋說道:“我爹不讓我在外麵說他的名字,打他的旗號,你的事我辦不到。”盧其儒指著張奭說道:“這人原來是個騙子,在這裏招搖撞騙,我們不要聽他胡說。”張奭急了,站起來說道:“誰是騙子,我說的千真萬確。”


    “不是騙子怎麽連自己的父親的姓名都不知道?”“誰說我不知道?我爹叫張倚,朝廷的禦史中丞。你們這些人,成得了什麽事?哼﹗不跟你們玩了。”起身就朝酒店的的門口走去,同桌之人都跟在他的身後。


    顏泉明對店小二說:“他們喝了酒,沒有付錢就走了,你們不追究嗎?”店小二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說道:“他是這裏的常客,都掛在賬上,每月的月底,有人來為他結一次賬,很準時的。”


    程仕信指著張奭的背影說道:“這樣的人為官,不禍害一方才怪。”嚴莊說道:“盛世就要沒落了,大家做好思想準備,盧兄大有用武之地呀。”


    顏泉明說道:“張奭說的話不可信,他父親隻是一個五品官,那來這樣的權力,主持科考的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決不會買低他兩個檔次官員的賬,大家還是安心參加考試吧。”


    程仕信說道:“顏公子說得對,京城中的五品官多如牛毛,就是一品大員也不敢說出他那樣的大話。還是要相信朝廷,大家使出真功夫,用實力說話。想當年,吏部員外郎李昂當主考官的時候,對他舅舅的舉薦都不予理睬,朝廷中正直的考官還是有的。”


    盧其儒說道:“顏公子說的是張九齡當首席宰相時的事,那時候朝政的風氣好,正直的官員多。現在的情形不一樣了,李林甫擔任首席宰相,講人情官官相護。正直的官員已經不多了。張奭說的話不是空穴來風,和我這些天的暗中偵察相吻合。”


    程仕信說道:“李林甫雖然不講規矩,但皇上是英明的,選士是朝廷的大事,皇上不會讓李林甫胡作非為的。”


    盧其儒說道:“皇上,皇上現在正在華清宮陪同楊玉環唱歌跳舞呢。他將大權交給了李林甫,自己在那裏享樂。李林甫也不是不講規矩,他是利用規矩為他服務。表麵上規矩得很,暗地裏加進他的意誌,皇上貪圖安逸,不作具體調查,那裏能夠看到裏麵的肮髒交易。”


    本來很熱鬧的場麵,經張奭等人這樣一鬧,食客的心情已經大壞,這些苦讀的舉子,等了三年,聽到的是這樣的消息,一個個搖頭歎氣,感到前途渺茫。


    程仁信對唐玄宗仍然佩服,不相信的說道:“皇上睿智得很,這樣的小伎倆能蒙騙得過嗎?”


    盧其儒說道:“你們知道那叫楊玉環的女子是誰嗎?”顏泉明說道:“聽說長得很美,皇上非常喜歡她。”


    “是很美,有休花之容。”盧其儒環顧一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她原本是皇上的第六個兒子壽王李瑁的王妃,被皇上看中了占為已有。這可是違背人倫的事情,如果是百姓做出來,按照族規,當事人都得處死,可是皇上做了,有誰敢治罪呢?可是這樣一來,上行下效,朝廷中還能講規矩嗎?朝綱一亂,吃苦的隻能是老百姓了,而受害最重的就是我們這些讀書人。”


    離開酒樓後,程仁信悶悶不樂,他本來十分的敬佩唐玄宗,經盧其儒的一番話,使他十分的憂慮。他雖然不相信盧其儒,但那些事有鼻子有眼,使人不得不相信。“如此下去,如何得了啊?”他情不自禁的說了一句。


    嚴莊看了他一眼,對高尚說道:“高兄有先見之明啊,到時候隻怕真的要舉事了啊。”高尚說道:“如果能為朝廷出力,那是正道,如果朝廷拋棄我們,沒辦法隻能走那條路了。”


    程仁信清醒過來了,見顏泉明發呆似的看著兩人,不相信的盯了兩人一眼說道:“兩位兄台,有些話是不能說的啊,舉事要死多少人,這可是重罪啊。”高尚連忙陪著笑臉說道:“都是說笑,作不得數的。”


    注1:唐玄宗年號,即公元743年。


    注2:平巾幘是古代的一種冠式,唐朝平巾幘較為寬大。


    注3:莊子巾是隱士喜歡戴的一種冠式,該巾下麵為方形,上部成三角形,狀如屋頂,帽前正麵鑲有白玉,便以正帽,象征品性端正。


    注4:唐朝的貨幣單位,1貫等於1000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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