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殷出殯那日,天妃還是不許任何人碰穆殷的遺體。穆清不得不打暈了天妃,她全身縞素代替天妃站在隊伍的最前列與天君並排,身後是蓮妃和丹承。


    然而比起弟弟隕落,母妃發瘋,最讓穆清心寒的還是天君的態度,曾經,他們一家四口在一起何其歡樂。可是如今,父子不像父子,夫妻不像夫妻,教唆帝子以致帝子隕落這樣的大罪,天君居然隻是口頭責怪了下。


    穆清眼角滴下一滴淚水打在地上,濺開,沒有人看到她的淚水,也沒有人看到她素服下被捏地發白的指關節。她神色淡然如常,好像死去的不是她唯一的弟弟一樣。


    可是她內心深處那個念頭已經無法抑製,報仇,一定要報仇。


    隊伍停了下來,天君撫摸穆殷的水晶棺,念了一段詞,大意是愛子早夭,心痛不已。然後顏弈上前和縉玄一起抬起棺木,放入神族專門用來放王族遺體的神樹中。水晶棺慢慢沉了下去,隔著水晶看下去,穆殷的臉已經被洗幹淨,衣服也換成了黑色的喪服,他瘦小的身軀呆在水晶棺裏,顯得格外無助弱小。穆清看著弟弟好像隻是睡著的臉龐,低聲說:“殷兒,姐姐不會叫你枉死的。那些害你的人,姐姐一個一個都不會放過。”


    天妃醒來時居然已經恢複了正常,她沒有四處尋找穆殷的屍體,隻是蜷縮在床角。穆清聽說天妃醒來的消息走進來時,天妃撲過去抱住她:“清兒,清兒。”


    穆清忍淚抱著天妃:“母妃,清兒在呢,清兒在呢。”


    天妃抱著穆清嚎啕大哭:“清兒,殷兒死的好慘啊。”


    穆清忍不住又要落淚,但是她生生忍住了,然後在天妃耳畔輕聲說:“母妃放心,清兒一定會要他們血債血償。”


    “帝姬,顓頊殿下和聞天殿下都來了。”瀲灩走進來,穆清正在翻看書本的手一抖,她抬起頭看向窗外,微風吹過,一樹桃花紛揚落下。


    穆清走到床前,抬起手,一片桃花花瓣落在她手上,穆清收迴手打量花瓣,瀲灩輕聲說:“帝姬,這是天地唯一一棵桃樹,還是您小時候天君和天妃帶您去八荒移植過來的呢。那時候,所有人都說您種不活呢,如今都長這麽高了。”


    穆清垂眸,手向下,花瓣落在地上:“先請顓頊殿下進來吧。”


    顓頊穿著黑色長袍,俊逸的臉上有幾絲憔悴,他低著聲音啞聲念了她的名字:“穆清。”


    穆清坐在木椅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但是沒有抬頭看顓頊一眼:“顓頊,你曾經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如今我有答案了。不能。”


    他日,待我承襲人族帝位之時,你,可願做我的帝後?


    不能。


    我不是不願,若是可以,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我隻是不能。


    顓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是好像又迴到了當年初見時冷漠疏離到極致的樣子。他已經猜到了這個答案。


    他必定要承襲人族帝位,他自然可以娶一個神族的帝姬,可是穆清如今已經選擇了另一條道路。自古以來,從未有兩族之帝成親的先例,也不會有,這背後牽扯的實在太多。顓頊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完美的笑:“穆清,你要照顧好自己,若是有什麽難處,便來找我。”


    顓頊走的時候沒有迴頭。穆清趴在桌子上忍不住嚎啕大哭,她不知道,如果顓頊再多說一句,她是否還有勇氣迴答他不願,她是不是就會忍不住抱住他,甚至跟他走。可是他身上肩負著人族的希望,他不會放棄,就像自己,肩負著弟弟的大仇,她沒有辦法去忘記。


    可是,看著他黑色的長袍消失在牆角,穆清捂住臉跌到地上,他們,再也迴不去了。


    “來,喝一杯。”顓頊將酒遞給太一,太一也沒有多問,隻是默默陪他一飲而盡。第一次見到顓頊這樣憔悴的樣子,甚至還要用酒去麻痹自己。太一忍不住歎息,舉起酒壇,與他對碰。


    菩提幻境中沒有時間流轉的概念,兩個人一直喝到顓頊已經開始說糊話,他吊在太一的脖子上,捏著太一的鼻子傻乎乎的笑,太一無奈地拽開他的手,顓頊卻又去捏太一的耳朵,太一隻能任他上下其手無奈地說:“你這個人,酒量差就算了,酒品還這麽差。”


    顓頊咯咯地笑,一下子沒坐穩摔了下來,太一急忙扶起他,顓頊抱著他喃喃地念穆清的名字:“你說,她怎麽這麽狠心。”


    見他這樣傷神的樣子,太一抱起酒壇兀自喝了一口,看他這個樣子也感同身受頗有些心酸:“你就這麽喜歡她?”


    顓頊仰天大笑,好像聽到什麽了不得的笑話一樣,一直笑到眼角有淚水,他閉起眼竟然直接用酒對著臉澆了下去,太一急忙拽開他手上的酒壇,手忙腳亂地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眼睛上的酒:“你瘋了,眼睛不要了嗎。”


    顓頊拽著太一的手,滿臉是水,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酒水:“我那麽愛她,可是我能做什麽,我隻能成全她。”他指著自己的心口,“我真想出兵神族,然後把她搶迴來,藏在軒轅王城裏,再也不讓別人見到她,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太一歎了一口氣,已經猜出了大半:“你為什麽不直接去提親,神族不會反對的。何必讓她去爭那個位置,她沒什麽勝算的。”


    “那我就幫她去爭。”顓頊脫口而出,太一啞口無言,隻能拍拍顓頊的肩膀,顓頊搶過他手上的酒壇,狠狠的給自己灌了一大口,“你沒有喜歡的人,你不懂的。我看到她難受的樣子,恨不得替她承受一切,可是我能做什麽,我又能做什麽,我隻能支持她。”


    太一無奈地苦笑:“看你這個樣子,我倒是真是希望自己永遠沒有喜歡的人。”兩個人背靠背坐在菩提樹下,唯有酒壇碰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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