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還未亮,海澄知縣翟寅就派出了衙門的差役到紅毛館外巡邏,趕走了在附近遊蕩的地痞無賴。


    通過李旦之口,費利佩得知沈琦一位真正的金陵豪商,其同伴朱輝有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背景,是福建巡撫龐尚鵬的恩人,連昨日那扯高氣昂的地頭蛇劉謙都讓他三分,費利佩又看了沈琦和李旦之間達成價格共識,非常滿意,算是找到一個最合適的貿易夥伴了。


    太陽剛剛升起,費利佩等人在李旦的帶領下,出了紅毛館,直奔沈琦的貨棧。


    朱輝和宋河、婉兮正在貨棧裏幫忙盤點存貨,個個揮汗如雨;沈琦緊皺著眉頭翻著賬本,撥打著算珠,這時,外麵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朱輝放下手中的活,急忙跑出去開門。


    這時,賈旺正站在門外,攔住了李旦和費利佩等人正在交涉。


    “既然你們到月港來做生意,就得依照我們月港的規矩,不是你想和誰交易就和誰交易,這個道理難道你們都不懂嗎?”賈旺頤指氣使的指著費利佩等人講道。


    李旦把賈旺的話翻譯給了這群西洋客商,這些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會兒,見隻有賈旺一個人,費利佩朝大家一揮手,一哄而上,把賈旺推到了一旁。


    “西洋鬼子打人啦!”賈旺高聲唿道。


    這時,朱輝把院門打開了,隻見賈旺倒在地上,緊緊地拉住一個西洋客商的衣服耍起了無賴,遠處正跑來一大群官差,堵住了費利佩等人。


    “朱輝哥哥,昨晚我和費利佩先生商量好了,這次交易我們隻和沈先生來做。”李旦喊道。


    朱輝對李旦點了點頭,這時,宋河、婉兮也都跟著出來了,又轉過身去,對他們講道:“你們守護好貨棧,快把門關上。”


    看婉兮還想再說什麽,朱輝一瞪眼,再次講道:“把門關好,守護貨棧。”說完,跑上前去,拉起了賈旺。


    “劉謙在哪裏?”朱輝問道。


    賈旺將朱輝一把推開,對跑來的差役喊道:“吳大人,快把這個歹徒給我抓起來!”


    朱輝聽了一愣神,鬆開了賈旺,到差役班頭的近前躬身施禮,問道:“請問可是吳大人?在下朱輝昨晚見過海澄縣老爺翟大人……”


    這吳班頭聽了哈哈大笑,朝手眾差役一揮手,這夥人上來就要捆綁朱輝。


    朱輝往後倒退了幾步,繼續問道:“請問吳大人,你們出來辦差,翟大人知道嗎?”


    “好小子!死到臨頭還指望海澄知縣救你,哈哈、哈哈……”笑過之後,吳班頭答道:“我們都是錦衣衛福州衛所的人,受巡撫衙門的差遣,協助福州市舶司張大人在此辦差。”


    朱輝聽明白了,劉謙勾結的是上麵派下來的這些人,海澄知縣翟寅根本就管不著他們,看眼前這夥不知好歹的狂徒還想要抓自己,迫不得已,晃動身軀,準備自衛。


    這夥人中間有人參加了昨晚在紅毛館外的行動,知道朱輝的利害,有幾位嚇得趕忙往後退,有不要命的還要往上衝。


    朱輝忍無可忍,剛想要動手,貨棧的門突然打開了,宋河、婉兮從裏麵衝了出來,不問三七二十一,對這夥人一通胖揍,打他們個個哭爹叫娘、抱頭鼠竄……


    宋河、婉兮也沒追趕他們,守在門口看著朱輝和賈旺、吳班頭的交涉,這時,李旦趁機把那些西洋客商帶進了貨棧。


    朱輝發現賈旺也想逃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把他拉到了吳班頭的近前,問道:“劉謙現在到底在什麽地方?快帶我去見他!”


    這位吳班頭聽朱輝一口一個劉謙、一口一個海澄知縣,又見手下的這群飯桶被那一男一女全給打跑了,自己也想趕緊溜……


    賈旺知道事情辦砸了,頂著一腦門的官司,低下頭一聲不響,見朱輝死死地盯住了自己,而吳班頭卻想開溜,便趕緊的拉住了吳班頭。


    “二位,我知道你們都是聽從劉謙的差遣,我是什麽人,他劉謙應該一清二楚,我不想難為你們,快點帶我去見劉謙!”


    吳班頭猜測朱輝的來曆非凡,趕忙換了一副笑臉,點頭哈腰地講道:“這位小爺,請原諒小的眼拙,卑職沒別的意思,吃糧當差是咱的本分,小的來這無非是替朝廷維護月港的貿易秩序,絕無他意,也不認識什麽劉謙啊。”


    “小人我、我也是受福州市舶司張大人的委派,替客商擔當翻譯,我和劉謙也、也沒有任何瓜葛……”


    朱輝微微一笑,答道:“你們誤會了,說實話,我也是剛剛知道當年金陵城興記錢莊的那位謹小慎微的劉賬房,如今成了咱們月港的豪商巨賈,嗬嗬,不用說,這是受了當年興記錢莊的那位老掌櫃的蔭蒙,說實話,我對生意沒有興趣,隻想和劉謙敘敘舊,請你們二位給他帶個話,我等他到今日黃昏,如果他不願見我的話,我連夜奔赴福州,到巡撫衙門去問問龐尚鵬,看他知不知道這劉謙在月港到底都幹了些什麽!”


    吳班頭聽了腿肚子都轉筋了,趕忙給朱輝躬身施禮,誠惶誠恐地講道:“這位爺,請恕小的有眼無珠,在月港有什麽難事,到海龍碼頭找我,改日擺下酒宴給爺賠罪,告辭了。”說完,撒丫子就跑……


    賈旺見吳班頭跑了,頓時沒了主心骨,給朱輝跪下了,磕頭如搗蒜……


    朱輝蹲下來問道:“我說,你是現在帶我去見他,還是先迴去通報他一聲?”


    賈旺抬起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答道:“朱老爺,我、我就是一個辦事的,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小錢,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聽了這似是而非的話,朱輝哭笑不得,勸道:“錢掙多掙少都不要緊,為人處世,要講天地良心,請不要忘了,離地三尺有神靈,你起來吧,我不難為你。”


    賈旺平時遇到的,多是得理不饒人的主,聽了朱輝的話,有些羞愧難當,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來,答道:“朱老爺,你就在家等著吧,我、我這就去通知劉大老爺。”說著,眼巴巴的看著朱輝,生怕朱輝不放他走。


    朱輝點了點頭,語氣平和地答道:“去吧。”


    賈旺聞言,對朱輝深鞠一躬,轉身也是撒丫子就跑……


    貨棧裏麵,一大群西洋客商在李旦的翻譯下,正在和沈琦談笑風生,由於前一天李旦和沈琦已經就價格問題基本達成了一致,雙方談得相當投機。


    朱輝迴到了貨棧,這夥西洋人齊刷刷的站起來,豎起大拇指高聲讚同,言辭儀表充滿了感激之情,而朱輝卻發現沈琦緊皺著眉頭,似乎充滿了心事。


    李旦把這些西洋人的客套話翻譯給朱輝,朱輝微微一笑,對大家一抱拳,也沒多說話,坐到了沈琦的身旁。


    “沈大哥,看來你們的生意談成了。”朱輝輕聲說道。


    “生意是談成了,壓力也不小啊。”沈琦歎道。


    “什麽事讓哥哥作難?”朱輝問道。


    “費利佩先生兩艘大帆船的貨物全都賣給我,他不想再找其他人交易了,我們的倉庫、人員、錢財都不夠使,正為難呢。”沈琦答道。


    “真是好事啊!倉庫不夠咱趕緊租,人員不夠讓宋河到南京去多請些人來,錢財如果不夠的話,南京那邊不是有錢莊嗎,是不是能找他們先借一些。”


    沈琦輕輕的搖搖頭,答道:“這都好辦,做生意講究的是和氣,細水長流、和氣生財,按說,費利佩先生的這趟生意,我們能分一杯羹就不錯了,到頭來,這劉謙沒幹成,讓我們把生意搶了,這麽一來,今後咱們在月港還能立得住腳嗎?”


    朱輝覺得沈琦的話有道理,這些事情他是沒去想過,眼前雖然壓住了劉謙的威風,但自己畢竟是錦衣衛戴罪之身,等那劉謙明白過來,可就把沈琦給坑了,想到這兒,立刻感覺脊梁骨發涼,趕忙站起身來,深深地唿了一口氣,默默地走開了


    經過一天的談判,西洋客商們都已經算好了賬,正在交待李旦書寫文書,沈琦買下那兩船的洋貨,需要銀兩二百餘萬,同時,費利佩從沈琦的手中采購兩船的生絲,需要付給沈琦三百萬兩,以貨易貨之後,費利佩等人還需要付給沈琦近百萬兩銀子。


    費利佩在沈琦的庫房裏看了生絲的樣品,從品質上來講,比昨日劉謙帶去的那些樣品強多了,價格也並不比劉謙報出貴多少,十分滿意,立刻決定大帆船返迴的時候,全部采購沈琦的生絲。


    沈琦拿出賬本又仔細算了一遍,南京庫房裏的貨源基本能滿足費利佩的需求,但由於馬尼拉大帆船的帶來的現銀沒那麽多,費利佩等人又想把采購的生絲一次性都帶走,於是,談判到這會兒,雙方產生了一些分歧。


    費利佩建議沈琦跟著他們到馬尼拉去看看,在馬尼拉付給沈琦那近百萬兩銀子的差價。


    沈琦沒有這個膽子,建議費利佩分期購買這些生絲,先帶走了一些價格相對便宜一些的貨物,把這個價差先抹平了。


    費利佩拿出了馬尼拉總督拉維紮列斯簽發的照會,又有馬尼拉地方法庭主席安東尼奧德摩爾加(antoniodema)的貿易承諾函,通過李旦來勸說沈琦。


    無論費利佩等人說的天花亂墜,沈琦始終不為所動,不明白他們那麽迫切的要這麽多生絲幹什麽,費利佩依然不依不饒,勸說沈琦跟他去馬尼拉,甚至到新西班牙的阿卡普爾科,二人合夥在那兒開設工廠。


    想了月空長老等人遠航計劃,費利佩的這個建議打動了沈琦,便準備先把這個問題擱置下來,等月空長老和玄德真人迴來再說,緊張談判進行一天了,中午的時候,大家都是湊合著吃了點東西,天近黃昏,沈琦派婉兮到外麵訂下了酒宴,安排費利佩等人到大飯莊好好的吃一頓,而這時,卻找不著了朱輝。


    宋河迴話說朱輝出去了,要大家不要等他,沈琦在宋河夫婦的陪同下,在一家大飯莊招待這群西洋客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都來了興致,費利佩侃侃而談,講起了自家的曆史:


    故事從馬可波羅講起,他在遊記中記載,遙遠的東方有歐羅巴人夢寐以求的香料,價格非常便宜,哥倫布海上探險的目的,便是到尋找香料之國印度,他相信,一直向西航行就會到達亞洲,當時,哥倫布認為會先到達日本再到達中國,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中間居然還橫亙著一塊大陸,因此,哥倫布他到死都以為到底的大陸就是印度,所以便將那兒的土著人,稱為印第安人。


    接下來,又講起了西班牙人科爾蒂斯率領一支探險隊,隻用了不足千人,便奇襲了新大陸阿茲特克帝國,費利佩講道,如果想聽這個故事的話,他可以講上三天三夜也講不完,但現在要說的是,他們不差錢,有的是銀子,讓沈琦不要擔心。


    阿茲特克帝國滅亡了,無數的金銀珠寶殖民者的手中,西班牙國王在新大陸設置了新西班牙總督區,開始不斷地開疆拓土,往海外派遣殖民者。


    開始的時候,西班牙殖民者以為新大陸是一塊貧瘠的土地,隻有一些玉米、番薯和龍舌蘭等農作物,沒過幾年的時間,意想不到的財富從天而降,有人在裏科峰(cerrorico今玻利維亞境內)發現了有史以來最豐富的銀礦母脈。


    西班牙人立即動用了無數印第安人苦力開采銀礦,歐羅巴各地的人聽說後,也遠渡重洋湧到了裏科峰,在那兒建起了波多西城,就在十年前,又有人在萬卡韋利卡發現儲藏豐富的水銀礦,殖民者開始利用水銀從礦砂裏提取純銀,使得銀子的質量大為提升,如今,富如波多西已經成為了歐羅巴人婦孺皆知的俗語。


    費利佩的父親就是最早波多西經營銀礦的,他本人出生在阿卡普爾科,十八歲那年,被父親送到了馬尼拉學做生意,其本人是馬尼拉大教堂主教大人的紅人,身後又有總督拉維紮列斯和馬尼拉地方法庭主席摩爾加的支持,銀子不是問題,尋到一位能和他一起到阿卡普爾科開設絲綢工廠的生意夥伴,這才是他冒險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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