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也不是他心善,而是士大夫的傳統思維在作祟,對於釋經權的執念。


    泰西的文脈,不在大明士大夫手中掌控,這讓士大夫有些茫然。


    畢竟大明目光所及的地方,都用漢語,釋經權完全掌握在士大夫的手裏。


    禮部的老爺們,也不奢求這些泰西人能學得會漢文,禮部的老爺們,隻是希望泰西的拉丁文能夠更加規範一些,省的翻譯上的麻煩了。


    這種拚寫文字,一個陌生的詞組,隻能通過上下文聯想,實在是想不到,就得請教泰西人解釋了,如果能夠規範起來,就會好很多。


    “非常感謝,我聽黎牙實黎特使說過,大明對拉丁文的研究,非常的深入,感謝您的分享。”馬麗昂十分真誠的感謝了通事的幫助。


    她看著海邊愣愣的說道:“先知曾經說:思想比武器更有力量。泰西的反對者可以殺死我的身體,但無法消滅我的靈魂。”


    “長遠的、片麵的去看,如果我死在了戰場上,給大光明教帶來的貢獻,會超過我過往一切的努力。”


    “願智慧永遠伴隨在所有人的身邊,願世界沒有苦難和壓迫,願你、我和所有人,都有大光明的未來。”


    通事不再迴答,他總覺得這些個狂信徒,都有點神神叨叨的。


    朱翊鈞在三天後收到了禮部的奏疏,禮部一字不差的描述了通事和馬麗昂的對話,如果不是大光明教有些特殊,這點小事,不至於擺在皇帝的麵前。


    朱翊鈞將這些對話簡單提煉了一下說道:“要用自由之火點燃整個泰西”


    “以生命點燃的自由之火,不會熄滅的,會照亮後來者之路”


    “思想比武器更有力量”


    “陛下啊,馬麗昂還在鬆江府,要不要讓人把她做掉呢”馮保非常擔憂的說道:“這泰西人要是活明白了,這不是給大明製造了一個強敵嗎”


    “朕都不知道你在擔憂什麽。”朱翊鈞看著馮保打算殺使者的樣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馮保的擔憂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有點杞人憂天。


    朱翊鈞滿是笑意的說道:“梨樹上長不出桃來,大明人的思考方式和泰西人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這是幾千年的血稅交出來的,從法三代之上,從絕地天通開始,中原都在想方設法的讓人們不被宗教所影響。”


    “大明敘事經過翻譯和西傳後,本來就會失真,它再套一層大光明教的殼兒去異化,就更顯得奇怪了起來。”


    “除了混亂,大光明教無法給泰西帶來什麽根本性的改變,即便是大光明教取得了無比輝煌的勝利,過段時間,大光明教隻會變成罪人,泰西人需要先解決神的問題。”


    “桃是從桃樹上長出來的。”


    從神話到傳說,中國人始終不肯賦予神淩駕於人之上的絕對權力,神話和傳說的出發點,往往都是人,而不是神,這和泰西完全不同。


    除了那些神話傳說之外,最早的抗爭要追溯到顓頊的絕地天通。


    而泰西,從神話到傳說,再到現實的政治,各階層的博弈,全都充滿了神的痕跡,這不是一個大光明教短期內能夠消滅的。


    哪怕是知道苦難,最終還是會因為經驗,迴到原來的神恩敘事上。


    “陛下聖明。”馮保思索了很久,才覺得陛下似乎說的很有道理。


    矛盾說、公私論、生產圖說、階級論全都是從大明這邊長出來的,就像是市場換技術,其實壓根換不到技術一樣。


    馬麗昂拿走的幾卷書,看似是抄錄了一些大明思想,但其實,她就隻是拿走了幾本書而已。


    朱翊鈞不看好馬麗昂,安東尼奧通過戰爭,獲得了認可,成為了國王,但他仍然被廣泛質疑。


    馬麗昂就是和尼德蘭人合流,最後也隻會因為激烈的矛盾衝突,帶來了更多的死亡,而被廣泛反對,最終消失不見。


    更加明確的表述是:以大明文化為基礎,對大明敘事進行異化的大光明教,其核心價值體係,來自於大明,而不是泰西土生土長的文化。


    會因為價值體係之間的衝突,帶來太多的禍患,最終滅亡,並且成為罪人。


    申時行在奏疏裏關於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裏描述的非常清楚,新舊價值體係,是循環往複的前進,而大光明教的核心價值體係,拋棄了神的敘事,是和泰西的價值體係格格不入的、水火不容的。


    “前浙江巡撫吳善言不是已經死了嗎杭州知府閻士選支持羅木營兵變,這怎麽又有一份關於他的奏疏”朱翊鈞拿起了奏疏麵色古怪的問道。


    馮保連連搖頭說道:“陛下,臣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陛下看看就是。”


    朱翊鈞認真的看完了手中的奏疏,奏疏是杭州知府閻士選寫的。


    浙江巡撫是申時行代管,申時行在鬆江府時,閻士選基本就把整個浙江的事兒處置了,他在稽查舊案的過程中,發現了萬曆十年的舊事一狀。


    萬曆十年,寧波遠洋商行要到燕興樓交易行,以大票的身份,出售一批票證,募集營造船隻的費用等等,但最終沒能完成過會,一切流程都走完了,被王謙給一票否決了。


    王謙敏銳的覺得不對勁,這裏麵有事兒,而且有大事兒。


    但王謙人在北衙,浙江的事兒,他鞭長莫及,就發了公函到浙江寧波,詢問遠洋商行問題,並且要求商總、總辦、會辦、代辦等各級商行管事,入京接受詢問。


    寧波遠洋商行迴答了交易行的詢問,但是各級管事,並沒有入京答疑,最終寧波市舶司遠洋商行始終沒能獲得大票的身份,出售他們的票證,募集到足夠的白銀。


    自萬曆十年此案擱置後,朝廷挨了無數的罵,浙江人不理解,為何五大市舶司五個遠洋商行,隻有寧波遠洋商行無法過會,這是一種區別對待!是朝廷看浙江不順眼的故意刁難!


    在朱翊鈞南巡之前,這種對朝廷的仇視,在有心人的塑造下,已經變成了敵視,視朝廷為仇寇,直到皇帝在萬曆十三年,下令還田,浙江百姓才徹底清楚的知道,陛下心裏有我!


    整個天下,隻有五大市舶司所在的府州縣開始了還田,後來又多了個浙江,而且那些威罰在還田後,也會取消一部分,就是要跟朝鮮人同台競技一起考進士,確實有些難受。


    那陛下心裏有浙江,那這種敵視的情緒和氛圍,究竟是誰塑造的呢


    一直到萬曆十五年,杭州知府閻士選,終於把萬曆十年積累的舊案,給徹底查清楚了。


    寧波遠洋商行有幾個十分嚴重的罪名。


    虛假經營:寧波遠洋商行是整個大明五大商行裏,唯一一個不靠海貿賺錢的商行,這個商行的主營業務是放青稻錢,就是百姓黃青不接的時候,實在是沒飯吃,借的高利貸。


    朱翊鈞記得他當時下旨執行還田,超過百頃遮奢戶必須把超過部分歸還朝廷,整個浙江地麵,人人額手相慶,甚至放了無數的鞭炮。


    因為陛下成了他們的化債人,這麽一搞,利滾利的高利貸,就不用還了,因為債主都變成流放犯了。


    逃稅漏稅:經過鬆江府稽稅院的稽查發現,在長達十四年的經營中,寧波遠洋商行總計逃稅漏稅高達一百四十萬銀,並且買通了寧波稽稅房相關稽稅緹騎千戶、緹騎等,犯罪情節極其惡劣。


    行賄尋租:除買通寧波稽稅房外,還買通了寧波知府、杭州知府、杭州巡撫吳善言等人,累計輸賄超過了三百二十萬銀。


    而吳善言承諾將浙東運河的承建,交給商行商總的小舅子承建。


    “吳善言居然有遠洋商行二十萬的身股而且是以每股一文的價格購入”朱翊鈞看到這行字的時候,恨不得立刻大複活術把吳善言複活,然後扔到粉碎機裏再粉碎一遍,摻到飼料裏喂豬!


    朱翊鈞嘴角抽動了下,厲聲說道:“這什麽玩意兒!把大明國事當兒戲嗎這燕興樓交易行,當初設立是為了人人做船東,連那黎牙實都買了點船舶票證已經迴本,甚至還有了賺!”


    他們想幹什麽,不言而喻。


    得虧王謙一票否決,否則寧波遠洋商行一旦成功獲得燕興樓交易行,《有價票證買賣許可》,吳善言立即可以把自己手裏的二十萬股以五銀每張的價格拋售。


    一旦市場有追漲情緒,吳善言獲利更多!


    “陛下,下麵還有。”馮保小心的提醒陛下,這本賬很大很大,吳善言隻是其中冰山一角。


    浙江地麵很多勢要豪右,共襄盛舉,包括了遠洋商行許多船東們,他們大多數以一銀到三銀購入了身股,等待著過會後,拉漲出貨,連拉漲的銀子都已經準備好了。


    除了勢要豪右,還有鄉賢縉紳,還有各級官僚,冗長的名單,都是以低價購入身股,等待變現,可謂是觸目驚心!


    王謙該死啊!他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卡了五年,沒能讓這些人得逞,否則大明燕興樓交易行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了。


    朱翊鈞麵色凝重的說道:“下章到都察院,請海總憲查一查其他四個遠洋商行,是否存在這種行為。”


    “陛下,查過了,正是因為查過了,才敢奏聞陛下的,海總憲奏疏在這兒。”馮保找出了海瑞的奏疏,攤開放在了陛下麵前。


    有問題正常,要都有問題,也正常,主要看問題的規模和深度。


    如果都是同等規模,那就十分危險了,那代表著新興資產階級,在沒有取得政治站位的時候,已經完成了墮落,這代表著大明新政海陸並舉中,開海的徹底失敗。


    馮保低聲說道:“四大遠洋商行,或多或少都有點問題,但是搞得像寧波遠洋商行這麽大的,隻有寧波了。”


    這天底下的官吏、商賈、勢豪、縉紳,哪有那麽幹淨的海瑞弄的素衣禦史,到現在都也就十四個人。


    隻要查,腚底下都是事兒,海瑞下了力氣,把四大遠洋商行裏裏外外翻了個遍,查了個底朝天。


    甚至連前鬆江巡撫現任工部尚書汪道昆,都被查了一遍,最終得到了一個總數,四大遠洋商行各種形式的行賄受賄、權力尋租,總規模為二百四十三萬銀。


    多,很多,但考慮到四個遠洋商行,倒查十年,這個數字,真的很小了。


    吳善言到任不到三年,就搞出了三百二十萬銀的龐大數字。


    海瑞給的意見也是限期交還贓款,這已經是海瑞反腐抓貪最小的處罰手段了。


    以各大遠洋商行貿易吞吐量而言,這點貪腐,實在是不值一提。


    “沒人遊說到王謙頭上嗎朕不信。”朱翊鈞將兩本奏疏放在了一起,眉頭緊蹙的說道:“王謙居然頂住了腐化和遊說”


    “他有錢。”馮保言簡意賅。


    朱翊鈞愣了愣,王謙是個臣子,所以朱翊鈞思考問題的時候,往往忽略了他京師第二闊少的身份。


    “那倒也是,他現在比朕還富。”朱翊鈞歎了口氣說道,內帑空空如也,再也不是當初積蓄了三千五百萬銀那麽財大氣粗了。


    朱翊鈞要是跟王謙鬥富,都不見得能鬥得過王謙。


    這其實很危險,你比皇帝還富,那豈不是告訴皇帝,你很肥,可以殺了過年了但王謙非常安全,王謙家裏的銀子,不是貪腐來的。


    馮保笑著說道:“那王次輔王禦史肯捐,陛下也不肯要不是”


    開海總投資規模已經超過了七千萬銀,而王崇古帶領的晉商,總計投入超過1712萬銀,王崇古幾次上奏,請命減少分紅,從皇帝手裏拿銀子,實在是太燙手了。


    皇帝不答應。


    這就是馮保說的,肯捐,皇帝不肯要。


    “朕要是拿了,失信於人了。”朱翊鈞搖頭,窮是因為投入多,他要是減少投資,開海、馳道、礦業、教育,全麵減少投資,不出三年,他又能攢三千萬銀出來。


    沒那個必要而已。


    “陛下,下麵還有。”馮保提醒陛下,吳善言這幫大善人做的孽,可不僅僅是這些。


    朱翊鈞看完了整個奏疏,陷入了一些迷茫中,愣愣的說道:“這閻士選騙朕的吧!這是把監獄當生意做了”


    監獄和生意,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皇帝陛下有些迷茫,認知遇到了巨大的挑戰。


    大概就是監獄商業化。


    閻士選查明,寧波遠洋商行在浙江擁有十三個監獄,任何還不起錢的人,都會被衙役們抓到這些監獄裏,從事苦力還債,徒刑的刑期,就是還債的年限。


    最離譜的是,徒刑服刑結束,還欠著一屁股債,沒錯,吃穿用度生產工具折舊損壞,都是債,坐牢也要欠債,出來了繼續還債,還不起繼續坐監獄。


    屬實是陷入了永遠的循環之中,幹到死的那一天。


    閻士選的奏疏離譜到了朱翊鈞覺得閻士選在欺君。


    “這不是陛下逼得嗎”馮保趕忙說道:“陛下廢了賤奴籍,這勢要豪右,鄉賢縉紳要奴仆,隻能讓人背債了。”


    “北鎮撫司押著一些案犯,陛下要覺得閻士選說胡話,這人證物證書證俱在。”


    “陛下,說實話,臣也不是很相信。”


    “擺駕北鎮撫司,朕倒是要親眼看看!”朱翊鈞一刻也沒停,直接站起身來,坐上自己的小火車,就直奔北鎮撫司衙門去了。


    陛下就風風火火的闖進去了,趙夢佑得知消息後,帶著緹騎們迎接了聖駕,他知道閻士選的奏疏呈送禦前後,陛下一定會來。


    趙夢佑了解陛下,陛下好看熱鬧,陛下不信任臣子,陛下對離譜的案件,總要親自過問,防止自己被蒙蔽。


    一個時辰後,朱翊鈞愣愣的看著麵前的卷宗說道:“閻士選還是很保守了,沒有在奏疏裏,把這些罪惡直接了當的講出來,生怕汙了朕的眼睛。”


    “這哪是監獄啊,分明就是魔窟。”


    “朕之前還奇怪,浙江出海的人居然也有那麽多,福建是窮,廣東也就這些年才富起來,這浙江居然也有那麽多人舍家棄業的奔著漢鄉鎮去了,是朕萬萬沒料到的。”


    這些個商業化的監獄,裏麵的罪行簡直是罄竹難書,殘忍虐待、殺人時常發生,死亡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的稀鬆平常,關進這些地方,死亡真的算是解脫了。


    朱翊鈞自認為自己已經非常冷漠了,但看到累累罪狀,也多少有點急火攻心,好好的浙江,差點被這些狗東西變成人間煉獄。


    典型的核心價值體係崩壞,道德敘事破滅,完全向利益敘事蛻變的體現。


    這是朝廷要嚴防死守,絕對不能發生的惡事。


    “陛下,寧波稽稅房的稽稅千戶和三名稽稅緹騎被收買了,這個該如何處置刑部、大理寺不能斷案。”趙夢佑說起了這個案子裏具體的處置。


    稽稅緹騎隸屬於南北鎮撫司,是皇帝的爪牙和走狗,處置要問皇帝的意見。


    晚夏的風已經不再炙熱,甚至有些蕭瑟,院內飄落了一些黃葉,隨風起舞,院內幾人都不說話,趙夢佑在等陛下的決策,而皇帝站在樹下一動不動,神情雖然平靜,但看得出來,大明皇帝在猶豫。


    趙夢佑深吸了口氣,俯首說道:“陛下,他們不忠,稽稅房稽稅三成留在地方,他們有足夠的報酬,卻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而且他們放縱了阿片的走私事,寧波遠洋商行重金賄賂,也是為了讓稽稅房對巨額來曆不明白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趙夢佑作為緹帥,給出了自己的意見,稽稅院很特殊,這個衙門,最大的要求就是忠誠,忠誠於大明萬方黎民,忠誠於國朝,忠誠於陛下。


    寧波稽稅房這幾個稽稅緹騎,不忠。


    “斬首示眾吧,若是沒有威罰,恐怕會有更多的緹騎們變成這樣,如果緹騎們都變成了這樣,朕還是把稽稅院關了比較妥當。”朱翊鈞站在北鎮撫司的大院裏,愣了許久,才迴答了這個問題。


    稽稅緹騎的遴選是墩台遠侯、海防巡檢中遴選到南北鎮撫司,再從南北鎮撫司進一步遴選,派遣到地方。


    這些風裏來雨裏去的大明精銳們,他們以前赤膽忠心,卻因為白銀而異化到了這般地步,朱翊鈞十分痛心。


    “慶賞威罰,鼓勵禁止,如果隻能鼓勵不能禁止的話,國朝也會滑向深淵。”朱翊鈞麵色凝重的說道:“那幾個賄賂稽稅緹騎的豪奢戶,讓他們陪葬吧,其家人流放爪哇椰海城,充實椰海城漢鄉鎮吧。”


    朱翊鈞做出了頂格的處置。


    “臣遵旨。”趙夢佑領旨,北鎮撫司本身就是軍隊法司,他們的職責裏可以進行判決。


    大明皇帝迴到通和宮了,繼續處理著朝中的奏疏。


    刑部、禮部、戶部、大理寺聯名上書,稅法的編纂已經初步完成,試行稅法,請皇帝朱批。


    “年入十二銀以下,一律不必報稅;年入十五到二十銀,有二孩免稅;”朱翊鈞搖頭說道:“看,戶部就非常的反對,因為這個條款過於模糊了。”


    禮部反對這一款的原因非常簡單,按這個標準,大明的大多數農戶,都可以不用交田賦了。


    如果不收田賦,那代表著朝廷完全放棄了縣以下的治權,便是真正的皇權不下鄉了,這會造成更多的混亂。


    縣城外的鄉野不再交田賦,代表著朝廷不會再把目光看向他們,就會出現權力真空,出現權力真空,就會有人代替朝廷治理,強人身依附的賤奴籍製一定會卷土重來。


    馮保有點幸災樂禍的說道:“陛下聖明,為了這個稅法,各部堂上官,差點打起來,刑部想直接蠲免十二銀以下,這樣就沒有那麽多的抗稅收稅的案子要辦;”


    “禮部則是部分反對,認為仍要收田賦,擔憂賤奴籍製卷土重來;”


    “戶部是堅決反對,因為這樣一來,交稅的人,就隻有大約780萬人,陛下,年入二十銀以上的,大約隻有這麽點人。”


    大明的收入大約可以分為十一級,這裏麵計價比較複雜,得拿出《萬曆會計錄》把實物折算為銅錢和白銀,後來戶部嫌數據過於雜亂,重新整理了一遍。


    最終朝廷以戶為單位,進行年收入全家平均,分為了三級。


    分別是貧窮、溫飽和富裕,貧窮收入折銀不足五銀,溫飽為五到十二銀,富裕為十二銀以上。


    處於貧窮的大明百姓大約有50%,處於溫飽的百姓大約有44%,而手裏有閑錢富裕的百姓,大約隻有6%,按照這個標準,需要納稅的人隻有780萬人。


    這也是十二銀這個標準的由來,94%的百姓,不納稅,符合皇帝一貫收稅的主張,誰有錢就問誰收稅,窮鬼根本榨不出幾個錢來!


    “稽稅院怎麽說”朱翊鈞詢問稽稅院的看法。


    馮保低聲說道:“稽稅院自然樂意,稽稅窮民苦力又累又沒銀子,這樣一來,大部分的百姓排除在外後,稽稅就簡單了。”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其實好辦,那就退,先都收起來,然後年入十二銀以下都退還,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馮保極其緊張的說道:“陛下,先生也是這麽提議的,然後吏部部議,少塚宰梁夢龍告訴先生,想的很好,但沒有那麽多的吏員去執行,這一進一出,摸銀子的人太多了,怕是浪費國帑了。”


    馮保是真的怕,怕皇帝一拍桌子,就這麽幹了。


    這種分配方式,是張居正想出來唯一合理的方式,但大明眼下,真的做不到,除了造成國帑浪費,什麽用都沒有。


    張居正並沒有打算推行,吏部部議不認可,顯然是大明糾錯機製還在生效。


    元輔確實威權,但陛下勤勉,這種典型的肉食者一廂情願,還是能糾正的。


    “朕知道,要想實現退稅,得國帑能直接把錢退迴百姓手裏,否則啊,都是白費力氣,朕就是那麽一說。”朱翊鈞笑著擺了擺手,馮保的神情有點如臨大敵。


    有的時候,肉食者的一廂情願,造成的危害,往往比昏庸還要可怕,你還不如什麽都不幹呢!


    “哎,這一條劃掉吧。”朱翊鈞十分不舍的劃掉了這一條,他其實真的很想通過,但終究是鏡花水月,不現實的政令,隻會讓大明變得更糟。


    張居正的浮票意思是:等一條鞭法推行之後,這條稅法,才有意義,一條鞭法執行之前,做不到。


    “陛下,稽稅院其實不對年入十二銀以下稽稅,費勁還沒錢。”馮保提醒陛下,其實大明已經在積極改善分配了,年入十二銀以下的百姓,不納稅,稽稅院不做催繳,還不夠工本費。


    朱翊鈞朱批了奏疏,點頭說道:“朕知道,二位緹帥都匯報了過好多次了,但畢竟隻是稽稅院不成文的規矩,而不是明文法,朕想做的是明文法。”


    稅法其他的細則,都沒有太大的爭議,稅法已經修了很久了。


    “陛下,元輔打算幹件事,跳過一批人。”馮保左右看了看才低聲說道:“嘉靖二十六年到嘉靖四十一年之前,所有的進士跳過,不得入文華殿入文淵閣。”


    “先生說,那時候國朝動蕩不安,這一些人,恐怕非但不能成為陛下助力,反而成為萬曆維新的阻力。”


    “先生的理由也簡單,不夠忠誠。”


    沒有奏疏,沒有明文,是徐爵和遊守禮溝通後,口口相傳呈送陛下,詢問陛下的意思,這是重大決定前的提前溝通渠道。


    如果皇帝同意,同樣沒有奏疏,沒有明文,而是在考成法中,對這些人進行人為設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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