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婕妤==

    蕭聿睜開眼,神情恍惚地盯著床榻旁燃燒殆盡的燭火。

    一場舊夢,好似直接他拖拽至六年前。

    那時的他年少盛,半點兒都不肯讓著她,她做初一,他便做五,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還偏偏自以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以為成親那日喜娘說的結發白頭,乃是理所應。

    從未想過,他愛的姑娘,從穿上嫁衣的那一刻,就為他受盡了委屈。

    他薄唇顫了一下,似乎想要喚她的名字,卻又發不出聲音。

    蕭聿是在失去中悔恨,秦婈卻是在悔恨中重生。

    她聽著身邊錯亂的唿吸聲,一次可以斷定,她與他,做了三場同樣的夢。

    她到底是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哪怕曾經確有諸多委屈,但時至今日,再迴頭去看,她也不再怨他。

    其實她也無甚資格怨他。

    畢竟,與情愛相比,蘇家通敵叛國,害的六萬士命喪沙場,才是真的罪無可恕。

    天下已經是他的了,以他的性子,沒有剝去她皇後的封號,肯善待她的孩子,又何嚐不是念及那場夫妻情分。

    隻是這情分,應立於人亡政息之上。

    此番進宮,她再不想在深宮裏迷失掙紮,隻想與他再做一次君臣,好好帶韞兒長大。

    太妃說的對,她想養皇子,還是得寵。

    靜默半晌後,秦婈伸出細白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肩膀,柔聲道:“陛下今日還上朝,該起了。”

    蕭聿的思緒瞬間迴攏,他喉結微動,“嗯”了一聲,坐起了身。

    秦婈趿鞋下地,手捧十章袞服,似前幾次那般柔聲問詢:“臣妾替陛下更衣吧。”

    蕭聿凝眸睼來,沒有如往常那邊拒絕,而是起身走到她麵

    前,張開了雙臂。

    秦婈微怔,隨後小翼翼地伺候他更衣,係冕冠、係玉帶,最後撫了撫青緣領的中單,做過無數次的動作,眼下卻是格外笨拙。

    蕭聿看著她慌亂的指腹神色微暗,隨後推門而出。

    秦婈跟上去目送他離開。

    今日秋色甚好。

    蕭聿朝太和門走去,玄色的龍紋長袍在朱牆的映襯下赫然生威,如記憶中某一日晨起,天青色時。

    “盛康海。”蕭聿道。

    盛公公碎步跟在帝王身後,笑道:“奴才在。”

    “長寧送封信,實話實話,叫她即刻迴來。”

    盛公公點頭道:“奴才明白。”

    蕭聿腳步一頓,又道:“再傳朕口諭,道與禮部,秦美人遵儀知禮,貞靜持躬,著封為四品婕妤,擇日搬入景陽宮正殿。”

    六品美人封為四品婕妤,……這是越級的封賞啊。

    盛公公一怔,思及兩道聖諭的關聯,立馬道:“奴才就吩咐下去。”

    同禮部備過案,盛公公便冊封的聖旨送到了謹蘭苑。

    隨後司禮監的總管太監王複生又來了。

    迴王公公臉上的笑意,可比秦婈初入宮門那會兒諂媚多了。

    “奴才婕妤請安。”王公公道。

    王公公從描漆托盤上拿過一張單子,雙手奉上道:“是咱們景陽宮的分例單子,若是有不夠用的地方,盡管同奴才說,奴才立即便會您送來。”

    “公公太客氣了。”秦婈笑道。

    “應該的、應該的。”王公公又道:“上迴分美人的女史太監,可還用?若是不用,奴才下午就給您換人。”

    秦婈道:“都還用,勞公公費了。”

    王複生走後,秦婈&#60

    419;分例簡表緩緩打開——

    四品婕妤:

    年俸銀四百量,所用器皿為銀;瓷色為藍地黃龍,唯傘、扇、冰數量加半。

    白蠟兩支,黃蠟兩支,羊油蠟四支。

    她總算是不用整日計算著過了。

    秦美人榮升秦婕妤的消息,彷如戰場上的一道狼煙,狼煙一起,各宮的眼色都變了個樣。

    後宮曆來如此,誰失寵了、誰犯錯了,大家都是當笑話聽。

    可得寵,那便不一樣了。

    孫太妃的身體各宮心裏都有數,眼下頻頻喚秦婈去壽安宮,皇帝也跟著寵,顯然是準備大皇子交予秦婈撫養的意思。

    後宮上下就這麽一根獨苗,可不是小事。

    薛妃一掌拍在桌案上,厲聲道:“不是說陛下厭棄她了嗎?怎麽還升了分位?”

    長歌躬身道:“娘娘息怒,前兩日,秦美人是真沒個受寵的樣子,今日、今日也不知是怎麽迴事?”

    “不知怎麽迴事?”薛妃怒道。

    長歌立馬跪下道:“既然如此,咱們還不如做點什麽,娘娘吩咐便是,奴婢無不從。”

    “做點什麽?”薛妃“嗬”了一聲,道:“你那秦婕妤是個傻的?剛一入宮,本宮就叫她來抄經文,她明知我那是故意為難,可偏偏儀態規矩就是絲毫挑不出錯,你做點什麽她能上鉤,你告訴我?”

    長歌雙腿顫顫道。

    薛妃唿吸兩口氣,道:“再等等,再等等。”

    深宮大院子裏,坐不住的,又不止她一個。

    ****

    翌日便是萬壽節。

    由於大周國庫仍算不豐盈,皇帝便要求萬壽節一切從簡,為此,禮部和戶部都無異議。

    大清早,錦衣衛指揮使陸則帶人立於太和殿兩側,鑾儀衛跟著在殿前安設法駕鹵薄及步攆。

    宴請過文武百官後,才是家宴。

    東西六宮的人今日全都到了。

    一人一筵,席地而坐

    ,案幾上擺放著不少珍饈美饌,勃勃一盤,羊腿一盤,桂魚一盤,果品一盤。

    秦婈按照品級,她剛好做到李苑邊上。

    李苑看著她,神色複雜,但還是悄聲道了一句,“恭喜秦婕妤了。”

    秦婈道:“謝娘娘。”

    前兩日不過還是個美人,今日搖身一變成了婕妤,若說誰裏最難受,其實都不是宮中的三妃,而是那一旁拾掇的嫵媚逼人的何淑儀和徐淑儀。

    兩人出身高門,姿色又是上佳,說實在的,他們壓根就沒把秦婈放在眼裏。

    尤其是徐淑儀,她父親同她說過,皇帝眼下提拔寒門,分看重徐家,迴她進宮,為的是後位,陛下的正妻之位。

    可眼下別說正妻了。

    皇帝都還沒來過她宮裏。

    她今日特意著了桃粉色的低領廣袖長裙,也沒見殿上那人多瞧自己一眼。

    誰都知道以-色侍人不長久,可若是連皮肉都吸引不著人,又談何以後。

    徐淑儀握緊了拳頭。

    年輕都是這樣,自以為把不甘隱藏的很好,可落在太後和太妃的眼裏,卻是再明顯不過了。

    太後笑著發了話,“今兒既是家宴,大家也就別拘著,聽尚儀局的人說,徐淑儀給陛下備了舞,哀家也很是期待。”

    徐淑儀麵上一紅,起身道:“臣妾舞藝不精,今日隻怕是要丟人現眼了。”

    種話,沒個年舞藝,那是萬萬不敢說的。

    徐淑儀來到殿中央,樂聲一起,她仿佛變了一個人。

    雖說徐淑儀這廣袖長袍乃是緞麵的,可腰間用的卻是薄薄的紗,彎腰甩袖的姿態,便是女子都要多瞧兩眼。

    美眸含情,可真是勾著皇帝走。

    樣的風情,擱那個皇帝,今夜也是要翻她牌子的。

    可偏偏蕭聿,時不時就瞧秦婈一眼,準確來說,是瞧她桌上的那條魚。

    秦婈裏知道怎麽迴事,旁人卻不知。

    皇帝探究的目光,則變成了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眉眼來去。

    就連太後就察覺出不對勁來。

    眼神,可真是與瞧旁人不一樣。

    難不成皇帝就喜歡這張臉?看見張臉就把持不住?

    一曲終了,眾人見皇帝興致都在秦婕妤那兒,而不在舞蹈上,瞧向徐淑儀的目光也不由多了兩分譏諷。

    柳妃緩緩開口道:“徐妹妹樣的好舞藝,都要說成不精湛,實在是過謙了。”

    徐淑儀耳根子微微紅,道:“隻堪堪學過兩年,確實談不上精湛。”

    柳妃頗為無語地“唔”了一聲,道:“堪堪兩年……那徐淑儀可真是天姿聰穎,天賦絕佳。”

    柳妃乃是內閣首輔之女,雖說家事顯赫,但姿色卻是這後宮裏最為平淡無奇的,如今到了雙年華,更是看不年輕鮮豔的姑娘。

    徐淑儀張張嘴,也不知該說甚,須臾才道:“多謝娘娘誇讚。”

    太後打圓場道:“好了,哀家也覺徐淑儀這舞跳得不錯,皇帝以為如何?”

    一刻,蕭聿好似又同紅塵萬丈中的男人沒有區別,他笑著道:“朕也覺不錯。”

    男人一開口,徐淑儀立馬紅了臉,連忙福禮道:“多謝陛下。”

    蕭聿偏頭對盛公公道:“賞。”

    徐淑儀落座後,太後看向秦婈,道:“不知秦婕妤備了什麽賀禮?”

    秦婈起身,柔聲道:“臣妾的舞藝比不徐淑儀,就準備了一幅畫。”

    太後道:“快拿來看看。”

    秦婈把畫交兩位小太監。

    畫卷緩緩展開,是一幅中規中矩的江南煙雨圖。

    太後偏頭同太妃道:“太妃覺畫,畫的如何?”

    太妃弱聲道:“筆力靈巧,筆致翩翩,是幅山水佳作。”

    說罷,太妃便咳了起來。

    一聲接著一聲,任誰聽了都不免揪心,是大限至了。

    袁嬤嬤趕緊捧著一碗湯藥,從後繞過來,悄聲道:“太妃小心熱。”

    就在這時,外麵的小黃門突然來報,“啟稟陛下,長寧長公主到!”

    蕭聿道:“快讓她進來。”

    眾人的目光立即投向殿門口。

    長寧長公主,蕭璉妤,先帝爺最疼愛的小女兒。

    她身著青綠色金纏枝紋花緞襖,下著月白色留仙裙,蓮步朝殿中央走來。即便麵容略顯憔悴,人也瘦了一圈,可那一雙彎彎杏眼,仍似明珠般璀璨。

    “長寧祝陛下龍體安康。”長寧行了個大禮。

    “免禮。”蕭聿道。

    誰也沒想到今夜長寧長公主會來,正驚愕時,太妃懷中的小皇子突然小聲道:“是,姑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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