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裏話外都是對薑素言的埋怨,但薑素言直到,這是說給老叔公聽的。她說的也是實情,一個女人被迫娶了一個老婆,還是個鬼,放在哪個風華正茂的女生身上,不得難受得要死?祖宗沒有給她任何庇護,反而讓她命運坎坷。


    老叔公歎了口氣,他勸到:“那就算看在你爺爺奶奶的份上,就當給他們上柱香吧。”


    顧綺聽到這話,原本繃得挺直的膝蓋,這時候卻覺得有點軟。


    她抬眸,掃過一片片的牌位,最後看到了自己爺爺奶奶的名字。


    除此之外,還有四爺爺、舅姥的名字……她幾乎沒祭拜過他們,爺爺奶奶去世後,到了清明父母也不讓她迴來,隻是自己跑了迴來祭拜,所以時至今日,她還沒給自己的這些親人上柱香。


    顧綺抿著唇,最後還是跪了下去。


    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不是為了顧家的祖宗,隻是為了曾經那些愛著自己的老人。


    磕完頭後,老叔公給了顧綺三根線香,顧綺接過後上了香。這之後她剛想說張嘴說什麽,突然覺得腦子暈乎乎的,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在摔倒前,她感覺到自己進入到一個冰冷的懷抱中,顧綺知道薑素言接住了自己,才放心昏睡過去。


    “小姐……小姐……”稚嫩的少女聲音在自己耳邊響了起來,顧綺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木板床的懸頂。她打了個哈欠,才從床上爬起來,就看到一個著綠衫的小丫頭站在自己跟前,她年紀不大,約莫十一二歲,麵上卻帶著幾分焦急,她喊著:“小姐您可快起床吧,前頭夫人都催了好幾次了。”


    顧綺打量著周圍,卻見現在的場景和人物和自己認知裏的都不同,她想起昏迷之前的場景,還猜測自己是不是穿越了。可還沒等顧綺想問些什麽,她就感覺到身體自行動了起來,薑素言的聲音從自己口中發出:“莫著急,我這就起了。”


    顧綺有心眨眨眼,可什麽都做不到。


    這時候,顧綺明白了過來,她這是進入到了千年前薑素言的身體裏,以她的第一視角,經曆著她當年所經曆的事情。


    薑素言從床上起來,她在古代真的是那種大家閨秀,她起床後在丫鬟們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梳好了頭發,做完這一切後,丫鬟說已經快到卯時了。顧綺對古代十二個時辰了解的並不是很清楚,但是基本的子醜演卯前四個還是背的出來的。


    顧綺算了一下,卯時……這不是還沒到六點嘛!


    古代人起得真早哦,平日這時候顧綺還在唿唿大睡,薑素言已經穿戴整齊去見嫡母。薑素言給嫡母親了安,早上用過早膳就開始讀書,她讀的四書五經,若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不讀這些,連對象都不好找。讀完了今日的課,下午還要接著學女紅刺繡。


    薑素言不用將技藝鍛煉得如同繡娘那般,但也要可以自己縫製衣服的地步。


    顧綺看到自己雙手在那行雲流水穿針引線、將一朵花兒繡得栩栩如生,差點咬碎了一口牙。


    薑素言這個可惡的女人!她明明都會自己做衣服!竟然還要她買成品衣服!


    其實薑素言拿著針在繡樣式的時候,顧綺感覺到了一絲新奇。


    她能看到薑素言的手,這是她習慣的雙手,十指筆直纖細,唯一不熟悉的,是她手指的顏色,也沒有那長長的、滲著黑色的又尖又長的指甲。


    顧綺待在薑素言的身體裏,看她讀書、繡花、和父母相處、與姐妹談笑風生。她是嫡女,平日還要跟著母親學習算賬、迎來送往。


    她們這種高門子弟的女娃,早早就許配了人。她今年要及笄,可去年皇帝身子骨不大好,老是反反複複,前頭幾年也總有災害,家裏人有心把她趕緊嫁過去卻不成。到了今年開春大年初一,上麵傳來消息,皇帝已經好利索了,這才讓家裏人鬆了口氣,準備等著今年熱熱鬧鬧辦完了及笄禮,再出嫁。


    顧綺對曆史不太了解,隻知道一千年前應該是宋朝,其他的,卻不是很清楚。


    她在薑素言的身體裏,偶爾會聽到父親嘴裏冒出來“五鬼”什麽的說辭,朝中也經常有祥瑞。光是薑素言偶爾出門,顧綺借著她的眼睛,都能看到不少道觀。顧綺記得曆史上道觀是漸漸衰敗的,而佛廟卻悄然升起。隻是在薑素言這個時代,似乎道觀更興旺一些。


    薑素言跟隨母親出門,也都是去道觀裏麵祈福。


    及笄前夕,薑素言母親和薑素言說:“言兒啊,娘已經拿了你的八字,等這兩天就拿去道觀裏你給你合個八字,及笄之後你便少出門,在家裏專心繡嫁衣。”顧綺看不到薑素言的臉,隻聽到她聲音柔柔說了一句:“母親……”


    薑素言母親笑了下,伸出手,摸了摸薑素言的臉。


    顧綺能夠感覺到薑素言母親的手摸過來的感覺,薑夫人的手狠柔嫩,一點都不像一個能生下十五歲少女的女人,她年輕、美麗,眉間裏還帶著身為母親的慈祥。她聲音同樣輕柔:“我的好言兒,怎麽還害羞起來了?”


    顧綺才知道,原來薑素言,也會羞紅臉蛋。


    及笄這天熱熱鬧鬧的,薑素言婚約之人還漏了個臉。顧綺借著薑素言的雙眼遠遠看了一眼,有些吃味的想:倒是一個英俊的公子哥兒呢。


    可隨即,疑惑也在心頭慢慢凝聚:他們都要完婚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在薑素言的身體裏待了大半年,這半年裏,就看到一個閨閣少女循規蹈矩的活著,就像是千年前每一個深閨少女一般。


    現在好不容易熬到了及笄,再過不久就要完婚,卻是在這節骨眼上出的事情。


    周圍的人看到薑素言,還打趣她和婚約者的事情,薑素言手裏攢著帕子打著自己的小姐妹。她被母親教養的極好,雖然是打鬧也半點不丟儀態。和薑素言母親一起到院子裏來的親家母,也不由點了點頭。


    如果順利的話,薑素言會就此在及笄、嫁衣繡完後就成婚,嫁作他人婦,平安順遂過一輩子。


    可不順心事時常會發生,及笄後沒兩日,薑素言正在繡製嫁衣,有丫鬟來傳薑夫人的話,讓薑素言去母親房裏見一麵。已入深冬,她為了明年三月的婚禮,一針一線縫著嫁衣。聽到丫鬟的話,薑素言不慎將針尖刺入了自己手指尖上。


    顧綺也被刺得一痛,薑素言收迴手來,含了一下自己手指,放下手中的活計。


    “就來。”她起身,屋裏的丫鬟給她穿上厚重的外袍,手裏被塞了個湯婆子,又有丫鬟打著傘,才給她挑開厚重的簾子,跟著母親的丫鬟一路往外去。外頭大雪已經堆了起來,仆人清出了一條小道,供主人家行走。


    薑素言跟著丫鬟走了幾步,才有些詫異:“這不是去我母親房裏的路。”


    丫鬟停步,迴答:“小姐,夫人喊您去書房。”


    可最後薑素言去的也不是母親的小書房,而是來到了父親的大書房。


    薑素言自從六歲以後,就沒去過父親的大書房了,母親也不讓去,說她耽誤父親處理公務。薑素言初時不大明白,明明小時候能去,怎的大了就不行?可長大後,也明白了過來,女兒家的,哪有一天到晚跑外書房的道理?


    卻沒想到及笄後,反而能到父親書房來。


    丫鬟打著簾子,薑素言進了書房裏。


    她環視一周,發現不光自己的父母,祖父母、二房三方的叔叔叔母、自個兒的親哥哥都在此處。


    第139章 請求


    薑素言下意識覺得這不是什麽好事, 從她心底生出的緊張甚至感染到了顧綺,讓顧綺也忍不住一顆心都繃得緊緊的。


    顧綺還想看一下這屋裏人的神情,卻因為薑素言低下頭而沒法看。薑素言很恭敬的行禮, 一個個人喊了過去。


    等薑素言請完了安,薑素言的父親才點了點頭開口:“言兒,坐吧。”


    薑素言的嫡親哥哥給她搬來了一個小圓凳,薑素言坐了上去,也不敢坐實,就欠著身挨了一點屁股。她雙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微微攢緊了自己的裙子。


    家裏長輩不說話, 薑素言這種當人女兒的是沒資格開口的。薑素言等了一會兒, 父親才緩緩開口:“言兒, 前頭你母親拿了你的八字去道觀裏合了。”這事薑素言當然是知道的,她輕聲迴答“是”,可心裏麵卻在想:莫不是她的八字出了什麽岔子?和公子八字不合?


    薑素言心裏咯噔了一下,嘴上卻不敢問父親。


    隻是一雙明亮的眼,緊緊看著自己的父親,希望在他的嘴中, 不要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然而心裏越是怕什麽, 越是來什麽。


    父親歎了口氣,開口:“道觀的道長說, 你的八字……唉……”這聲“唉”, 讓薑素言心裏拔涼拔涼的,這一刻連禮數都忘了,忍不住出聲問:“父親我的八字究竟是如何了?”


    問完之後, 薑素言自知沒了禮數, 可心頭還是驚慌, 隻緊緊拽著裙子。父親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悲傷,但很快就消失了:“道長說,你的八字是極兇的命格,是五陰之人。”


    還未等薑素言去問什麽是五陰之人,父親就接著往下說:“道長說你這命格,是個禍害,還會衝撞官家……我們本想著這事我們自個兒知道就算了,把言兒你藏得好好的,再不濟讓你假死脫身,也就罷了。可那道長,已經先一步稟告上去,過不了多久,官家的聖旨,怕就要傳下來了!”


    父親的話沒有停歇,把薑素言打得眼冒金星腦袋暈乎乎的,可顧綺聽到這裏,卻覺得……還是來了。


    薑素言才十五歲!才剛剛十五歲,他們說這些是想幹嘛?告知薑素言的死訊?!


    顧綺心中還在憤懣不平,卻見薑素言的母親快步朝她走了過來,然後一把把她抱在懷裏:“我的兒!娘說什麽也不會讓你死的!你才十五歲啊!你也未曾衝撞官家,官家不是病已經好了嗎?!這婚我們不成了,娘帶著你去莊子裏,就當做這薑家從沒有我們娘倆?”


    顧綺能夠感受到薑素言心底發酸,卻因為母親的袒護而心底生出了無盡的感激,最後薑素言還是哭了出來,在母親的懷裏哭得好不傷心。她一邊抓著母親後背上的衣服,一邊喊著“母親”二字。薑夫人就緊緊抱著她的女兒,娘倆抱頭痛哭。


    一屋子人唉聲歎氣,薑父更是直接說:“說什麽呢?!我們怎麽可能會把你們趕出去!言兒也是我的孩子!”


    雖然形勢嚴峻,但終究還是存著一線希望,最起碼,要等那道聖旨下來再說。


    等薑素言渾渾噩噩迴了屋子,看到那身血紅的嫁衣,忍不住心底發酸。她撲向嫁衣,抱著嫁衣從架子上摔倒在地,針線剪刀叮鈴當啷掉了滿地,屋裏的丫鬟驚愕看著她,連忙來到她身邊進行安撫:“小姐怎麽了?快別哭了,都要嫁人了,到時候可就不漂亮了!”


    可這些話哪能勸動她?薑素言隻是哭著,一邊哭一邊搖著頭。


    後麵的日子裏,薑家退了婚,被退婚的那家人雖然滿心憤懣,但也毫無辦法。薑素言惶惶不可終日,卻還是繡著手底下的嫁衣,她除了繡嫁衣,也不知道該如何做。冬日冷得很,出不去,什麽都幹不了,隻有手中的嫁衣,在她日複一日的縫製中,逐漸成型。


    到了除夕夜的晚上,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一頓團圓飯,可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帶著勉強。薑素言食不知味,看著父親、母親、兄長和其他親人愁眉苦眼的模樣,這頓飯終究還是沒吃下。他們每個人都因為自己的事情而擔驚受怕,腦袋掛在脖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掉。


    薑素言都想,要不就算了吧,她這條命要是官家要拿去便拿去了,不要禍害自己的家裏人便是。


    可顧綺卻知道,薑素言心中還是存著一絲希望,人能活著,誰又希望死呢?


    到了二月的時候,薑素言的嫁衣繡完了,顧綺在那一刻,看到了薑素言身上終日穿著的那身嫁衣,就是這件。她在死後千年,都穿著這身嫁衣,顧綺每天看著這個嫁衣,都想把它給攮了,最好把它剪成一條一條的。


    顧綺總有一種感覺,隨著這個嫁衣完成,薑素言的死期也不遠了。


    可顧綺隻是一個看客,她隻能看著這一切,什麽都做不了。


    二月一到,情況急轉直下,宮裏傳來“官家不好了”的消息,一時之間人心惶惶。明明前個兒還說官家病都好全了,怎麽到了二月,就說不行了?薑素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剪斷嫁衣最後一個線頭,她聽到這話愣了愣。


    顧綺不知道薑素言是怎麽想的,因為她心裏心思太複雜了,各種感情湊在一塊,她根本不知道薑素言此刻最大的,是什麽感情。


    沒過幾日,就聽聞官家都昏迷了。


    道長踏破了薑家的大門,說薑素言是五陰之人的命脈,若是不處死,官家就好不了。薑素言不想死,但死不死的,也由不得她。薑素言麵上露出苦笑,心想,自己這條命,本來就是父母給的。她犯不著為了自己一條命,還拖累父母。


    薑素言打算去找父母,跟他們說清楚。可還沒輪到薑素言開口,薑素言的父母帶著她親哥哥就到了薑素言麵前。


    她是怎麽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會看到自己父母、哥哥弟弟跪在自己跟前,她雙手一顫,喉嚨一緊,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父親跪在她麵前,仰著頭求她去死;母親手帕擦拭著眼淚,淚眼朦朧說對不起她;她哥哥低下頭,連表情都看不出來;尚且年幼的弟弟被母親拉在跟前,懵懂無知的雙眼看著她。


    薑素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想說些什麽的,可到了這時候才知道,原來開口願意赴死,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他們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是不願意,著急忙慌說著薑家上下這麽多口人,不能陪著薑素言一塊去死。到了後麵,二房三房的叔叔叔母、祖父母還有下人,跪了一地。


    這種氛圍,非常可怕,哪怕是作為旁觀者的顧綺,都有些不能唿吸。


    總計一百多口人,黑壓壓一片跪在地上,就為了讓薑素言心甘情願去死。


    薑素言退後一步,她腳下一軟站不住,手扶住了桌子。到了最後,她眼淚水模糊著眼睛,還是說出了“好”這個字。


    薑素言的母親時常會說,她是她唯一的孩子,是懷著薑家一家的愛意生下來的。可到了最後,她也要懷著一家人的期望去死。薑素言唯一的心願,就是穿上自己繡好的那條紅色的嫁衣。薑家父母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二月底的時候,薑素言穿著那身紅色的嫁衣,準備赴死。


    她以為會是一條白綾、一杯毒酒,讓她毫無痛苦的死去。可到了日子,薑家父母迎著一位“胡”道長,進了門。


    薑素言是知道這位道長的,當初母親將她的八字送去道觀合八字,就是這位道長給她算的。


    薑素言還有些莫名其妙,結果那位胡道長就朝著薑素言父親點了點頭:“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麽?


    沒等薑素言問出口,就發現自己哥哥到了自己身後,還是三房的小叔。他們一左一右架住薑素言,把她往前院帶。薑素言被他們粗魯的動作弄得生疼,顧綺也感覺到了手臂被拽著、拉著的疼痛。


    “父親……”薑素言下意識去喊自己的生父,卻看到對方臉上帶著笑容跟胡道長走在前麵。薑素言有些不信,她覺得自己看錯了,剛剛看到的,怎麽可能是父親的笑容?她要死了!父親唯一的嫡女要死了!父親怎麽可能還能笑?


    還沒等薑素言想明白到底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就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前院。前院裏是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薑家掛上了白帆。


    這是祭奠自己的死亡。


    薑素言心裏明白,她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可母親卻偏過頭去,不想與她對視。


    “母親……”


    薑素言愣愣開口,這也是她生前看到母親的最後一眼,隻看到母親撇開眼去,都不敢看她。


    薑素言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她奮力掙紮起來,可惜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根本奈何不了身邊兩個成年男子。


    沒過多久,她就被架著來到了正廳。正廳擺放著一口棺材,看到這口棺材的時候,顧綺就愣住了:通體漆黑的棺材靜靜躺在那裏。她曾見過這個棺材的,在夢裏,薑素言就被封在這口棺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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