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那一次,喬曼蔓去了便再未迴來,她的屍體於第二天在城郊江邊一蘆葦蕩中被人發現,赤身裸體,雙手雙腳被反綁於身後,繩結方式和江堤男屍案屬於同一類特殊的登山結。


    死者生前遭遇了性侵,在死後,兇手用她的血在胸口處畫上了曼珠沙華花,一樣的標誌性圖案。


    但死者的死因卻並非失血性休克死亡,其體表上也並未有銳器傷,死因是扼頸所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


    警方還在死者下。體提取到了屬於嫌犯的精斑,但當時的dna對比技術還沒有完全成熟,公安錄取的dna信息,大多是有犯罪前科的人,不會記錄保存普通人的dna,於是嫌犯的dna信息也就一直保存在了北洲公安的數據庫中。


    同時,警方在現場提取到41碼的嫌犯足跡,以及臨近的泥土路上提取到兩組車輪印,經過分析,嫌疑車輛為當年熱銷的本田cr,這款車在北洲市光一零年就賣出了近六萬款,想要從嫌疑車輛進行排查,無異於大海撈針。


    調查重點最後放到死者身上,通過調查發現,死者喬曼蔓是出自渭城福利院的孤兒,人際關係簡單,身邊沒有具備明顯作案動機的嫌疑人,和江堤男屍案一樣,死者和嫌犯並無直接關聯。


    至此,警方基本鎖定了兩起案件係同一嫌犯所為,正式以2011年10.27特大連環殺人案進行最高規格的專案調查。


    石中澗也給出了補充的最新一版嫌犯側寫報告,北濱警方上下一氣,勢必要在兇手再次作案前將其緝拿歸案。


    然而,兇手似乎知道自己在蘆葦蕩。女屍案中給警方留下了太多線索,在此之後長達半年的時間內都未再作案。


    石中澗也深感愧疚未能幫北濱警方捉拿兇手,故辭去了顧問一職。


    直到二零一二年六月二十七日,一名渾身遍布傷痕的男人來到分局報警,宣稱有人囚禁了他長達一個月,經詢問確認,男子是五月初來到北洲市打工的流動人口,他在五月底一天接到了一個人力中介公司電話,說有合適他的工作,約他見麵詳談。


    當時他來到北洲務工,一個月都沒能找到工作,身上帶來的錢已不多,於是匆忙之下答應了對方,在前去的路上,發現地址十分偏僻,遂察覺不對,想要離開時卻被突然打暈。


    醒來便已身處一密不透風的房間內,一名年輕男人每天晚上會給他帶來食物和水,再以虐待毆打他為樂,有時候還會自言自語,說不該失去理智**她,否則就不會留下這麽多證據,看上去十分惱怒。


    在近一個月的囚禁中,報案人精神已經渾沌,但始終未放棄逃生希望,終於有一天他找到機會,逃出了囚禁他的密室,發現自己原來深處一片城郊爛尾樓的地下室,於是他連忙逃到大馬路上,攔下一輛好心車輛後,來到了警局報案。


    警方愈聽,愈發覺得報案人描述的這個男人符合連環殺人案兇手的特征,又反複詢問,確認對方還不知報案人已經逃走,便計劃在爛尾樓附近布控進行蹲伏抓捕。


    當晚突下暴雨,警方按照計劃蹲伏到了前來的兇手,但兇手也異常敏銳,察覺到異常後奪路而逃,雙方於雨夜中展開了追緝。


    最後兇手跑入臨近街區複雜交錯的巷道,緊追不舍的江重山與其在巷道中發生了打鬥,兇手搶奪了江重山的手槍射擊,將江重山擊倒在地後又對緊隨而來的虞舟海開槍,虞舟海亦開槍反擊打中兇手小腿,兇手棄槍而逃。


    江重山當場死亡,虞舟海在送往醫院的途中也因搶救無效離世,受傷的兇手卻突破了警方的外圍布控,離奇地逃脫了。


    事後警方分析,認定兇手有同夥幫其逃脫,否則他在腿部受傷,不便行動的情況下絕不可能逃出警方設置的嚴密包圍圈。


    連環殺人案到此,以兩名刑警的犧牲全部結束,之後不管警方投入多少資源和警力偵查,兇手就好似人間蒸發,整整十年,就此銷聲匿跡。


    虞歸晚看著資料上印著的江重山、虞舟海因公犧牲幾個字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江起雲攬了一下她的肩,“你剛剛說你發現了一些異常,是指什麽?”


    虞歸晚抽出兩份資料,“這是老師前後給出的兩份嫌犯心理側寫報告,第二份是對第一份的補充。”


    “第一份和我側寫的大致一樣,但第二份中我有很多處不明白或者說不理解的地方。”


    “哪兩處?”


    虞歸晚將時間更早的一份放在桌上,“這一份,是老師在江堤男屍案發後加入偵查組給出的側寫。”


    虞歸晚的指尖點在其中一排小字上:“當時警方內部意見傾向於兇手的性取向或為男性,因此十分了解這些同誌交友網站,而案發現場和死者體表,也表現死者生前受過性虐。”


    “老師則認為,這隻不過是兇手接近死者的手段,匿名的蒙麵聚會能夠幫助他在作案後逃避警方偵查,這一點才是關鍵,而不是性取向決定了被害目標的選擇,我讚同老師的分析。”


    “而第二起蘆葦蕩。女屍案,兇手沒有選擇將死者放血身亡,而是進行性侵後扼死,甚至還留下了自己的dna信息,在我看來,這很奇怪,前兩起案件的成功作案並逃脫警方偵查會加強兇手的作案信心,固化犯罪心理結構,也會進一步完善作案手法,也就是犯罪整體趨於升級進化,但在第二個案子中,他卻犯下了這麽嚴重的失誤。”


    江起雲思忖兩秒道:“所以你認為這個案子在係列案件中具有其特殊性,如果我們著手調查可以從此案下手?”


    虞歸晚皺著眉頭,謹慎地說道:“可以這麽說,我感覺兇手的犯罪心理結構似乎在蘆葦蕩。女屍案中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這也是為什麽在此之後,他居然長達半年未再作案,其中有一個原因可能是在這個案子中他給警方留下了大量的追查線索,犯罪成本和風險增加,讓他不得不暫時停手。


    但對於一個心理病態的犯罪人來說,外界因素永遠無法促使他真正收手,隻有他的內心世界發生某種劇變,才會讓他在犯罪的道路上停下來。”


    “但很顯然,他的內心變化並不足夠支撐他人格的正向轉變,他還是作案了,隻不過這次選擇了綁架囚禁被害人,以長期的淩虐手段來平衡內心的殺戮需求。”


    虞歸晚話音一頓,眼中升起濃濃不解:“而我不理解的是,老師在第二起案子後給出的側寫報告中為什麽會推翻第一份報告中的某些內容。


    比如,在第一份報告中他提到兇手個人支配時間相對自由,身份可能是自由職業者或者是在校大學生,因為調查江堤案死者時發現,其在交友網站填寫的興趣匹配年齡都選擇在18-24歲,對文藝工作者感興趣,而嫌犯能夠引起死者興趣,那必定是具備了死者所感興趣的某些特質。”


    “但在第二份報告中,老師推翻了這一條,並且也推翻了死者取向問題,以及兇手在蘆葦蕩。女屍案中的作案動機。


    他認為嫌犯是具備一定經濟能力的中產人士,其取向是男性且已婚,但因其社會身份壓抑真實人格,遂生出扭曲心理。


    而兇手選擇的江堤案被害人正是因為其人生處境與自己高度相似,從而受到了直接的心理刺激源。


    虐殺對方,其實是在虐殺那個內心矛盾的自己,一種潛性的代償殺戮,最後完成犯罪,是兇手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殺死了那個想做真實自我又無法實現的弱小自己。”


    “而在蘆葦**屍案中,老師一開始認為兇手的作案動機並非是強。奸,性侵隻是兇手操縱、支配、控製心理的外化行為,但在第二份報告中,他認為兇手的作案動機就是奸殺,這種犯罪動機轉變於兇手在前起案件作案成功後,認為自己已經獲得新生,擺脫了矛盾內心,即性向改變的自我證明。”


    虞歸晚皺眉:“兩份側寫報告差異太大了,僅僅是因為第二案兇手作案手法的轉變,就造成側寫的前後顛覆,我認為實在是有些不合理,我不理解老師為什麽會給出最後一版這樣的側寫。”


    江起雲:“或許隻有石教授自己能夠迴答了。”


    虞歸晚:“我發個短信,問一下老師怎麽樣了。”


    手機在桌麵發出震動,石庭生轉動皮椅,看了發信人後迴複:[我剛到家,爸已經穩定下來了]。


    [醫生有說老師的狀態還能接受探視嗎?]


    [不好說,要看具體狀態]。


    [那好,如果老師狀態穩定下來,恢複意識,麻煩庭生哥通知我吧,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向老師確認]。


    石庭生迴複之後,放下手機,他從煙盒抽出一根細煙,點燃之後,黑暗的書房裏亮起一明一滅的星點火光和繚繞的煙霧。


    他借著這丁點火光注視著桌麵上的立式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是一張全家福,十二歲的石庭生站在左側,右側站著石中澗,位於中間坐在輪椅上消瘦病態的女人是他的母親,秋霖。


    兩父子麵對鏡頭的笑容十分勉力,而女人卻是真心實意地笑著,眼神溫柔又帶著對這個世界的眷念。


    石庭生久久地將目光凝在母親的臉上,那張麵頰凹陷顴骨突出平平無奇的臉,又帶起他對於死亡的記憶。


    秋霖在他十二歲那年進入慢性腎衰的終末期,最後發展成了尿毒症,女人原本豐腴的身形日漸消瘦,飽滿的臉頰逐漸凹陷,整個人陷在病床裏,一次次地做著血液透析。


    石庭生曾目睹過那些鮮紅的血液從女人的體內流出,在儀器裏一遍遍洗過之後又輸送迴體內。


    那些插在秋霖身上的導血管像是殺人的利器又像是救命的工具。


    但秋霖在那一年還是離開了,在一個夏日,身體的溫度漸漸轉冷,石庭生抓著秋霖的冷冰冰的手指想,原來死亡是這樣的。


    他身上出了汗,汗液的溫度和病床上已經變成一具屍體的母親的溫度一樣。


    煙燃盡了,一段長長的煙灰掉落到石庭生筆挺整潔的西褲上,煙蒂的溫度燙到了他的拇指,他手一鬆,煙頭落在地毯上,燃起點點星火。


    他楞了兩秒,隨即踩熄。


    隨後他的目光又看向照片上的石中澗,十幾年前的石中澗正值壯年,身形偉岸,麵容堅毅,但氣質是溫和的,石庭生完美襲承了他父親的麵相和氣質。


    石庭生拿起相框,拭去照片上的灰點,低聲說著:“爸,你怎麽就不相信我呢?你已經治好我了不是嗎?為什麽還會以為這起案子會是我做的呢?”


    他說著,忍不住笑了,平直的嘴角向上高高拉起,“難道這些年我表演得不像嗎?還是說,其實你打心底裏根本就不相信我能改變?”


    “我已經很努力在學習如何做一個正常人了,要有一些誌趣相投的朋友,要有一份正常的工作,要有正常的娛樂愛好,還要有一個正常的喜歡的人。


    是你說過的,生而為人,我們每個人都渴望和其它人發生情感鏈接,天生的親情,後天的友情和愛情。”


    “難道我模仿正常人還模仿得不夠像嗎?”石庭生像是真的很疑惑,問著照片上的石中澗:“可是連小晚也相信了啊,相信我是真的喜歡她不是嗎?”


    默了幾秒,石庭生放下相框,向後仰靠住椅背,整個人從月光的籠罩中消失。


    黑暗裏,一道道沉沉的笑聲響起,連綿不絕,在安靜漆黑的房間裏顯得突兀詭異。


    石庭生單手捂著麵,肩膀隨著大笑顫抖,末了,他摘下鼻根上的眼鏡,凝視著黢黑的房間,低沉地喃道:“至於那個拙劣模仿我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作者有話說:


    第92章 走訪舊案


    早七點半, 尤巧從出租屋出發,乘坐公交車到達離北濱分局最近的公交站點。


    下車後,她拿出挎包中能夠遮去半張臉的大墨鏡戴上,不是為了遮住刺目的陽光, 而是掩蓋紅腫的雙眼。


    這些天, 她躲在小小的蝸居裏終日以淚洗麵, 章邦雖然已經死了, 但帶給她的傷害和屈辱卻仍然存在。


    她深吸了一口氣, 捏緊挎包帶子,大步朝著警局的方向走去。


    沿路, 經過一家門市前,尤巧看見臨街邊停了一輛麵包車,兩個男人正從麵包車後車廂內往下搬運食材, 再一遍遍往返將東西拎到門市前。


    尤巧認出其中一個麵容清雋的男人, 駐足開口:“你好, 老板,你還記得我嗎?”


    寧淨聞言, 從麵包車後車蓋探出頭來, 掃了兩眼街上後看見了尤巧, 微笑迴應:“是你啊。”


    尤巧摘下墨鏡, 以示禮貌, “那天晚上,謝謝你的蛋炒飯還有那件外套,多少錢,我現在轉給你。”


    寧淨擺手, 笑容溫煦:“沒事, 一碗蛋炒飯而已, 那件衣服也是幾年的舊衣服了,要不了幾個錢,不用了。你要是覺得我們家味道不錯,以後可以帶朋友多光顧我們家生意。”


    尤巧沒再堅持,鄭重地向寧淨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那晚,是她人生的至暗時刻,她從ktv出來後,猶如孤魂野鬼般飄蕩在蕭瑟的大街上,身體是破碎的,心也是破碎的。


    她想過報警,想要章邦那個爛人付出代價,於是她渾渾噩噩走到了北濱分局,但當她看見警局明亮的燈光時,她退卻了。


    她開始胡思亂想,如果報警了,警察會幫助她嗎?法律真的能嚴懲章邦嗎?


    章邦手機裏的東西要是被曝光,自己身邊的人會怎麽看待自己?


    如果章邦坐牢了,那幾年後他出來會不會更加瘋狂地報複自己?


    那個人渣一定會徹底毀掉自己的人生的。


    一旦生出這樣的設想,尤巧便徹底膽怯了,一步步往後退,想要就此忍下這份痛苦。


    她失魂落魄地往迴走,整個人都是恍惚的,走不過幾分鍾,便聽有人在叫她。


    循著聲音看去,是就近門市前站著的一個男人,對方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很年輕,身前係著一個卡通圍兜,像是這家店的服務員又像是後廚幫工。


    她謹慎地後退,男人沒有朝她走來,隻站在原地,溫聲詢問:“你還好嗎?”男人邊說,邊指了指她的腳。


    尤巧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左腳的涼鞋早已不翼而飛,赤腳腳背上沾了些許汙漬。


    她這才意識到她當下的模樣,披頭散發走在淩晨的街道,又是一副魂不附體的模樣,難怪會引起別人的關注。


    尤巧縮了縮腳,局促地迴:“我,我沒事,謝謝。”


    男人側身:“不介意的話,你可以進來坐一下,我給你找一雙拖鞋,還有外套。”


    或許是為了讓尤巧安心,男人指了指門市內收銀台的一名女生,“你放心,我家也有女員工的。”


    原來這麽年輕的男人是這家店的老板。


    男人的聲音和長相都太過溫和,和章邦那種令人膽惡的氣質全然不同,尤巧看了看門市內忙著打烊收店的幾名員工,猶疑幾秒後,還是走了進去。


    男人介紹自己叫寧淨,是這家店的老板,隨後給她拿了一瓶水,又拿出一雙新的拖鞋給她換上,還給了她一件寬大的深色外套,足以擋住破損的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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