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升入空中,急救車、消防車的警笛聲從遠方漸響。


    十分鍾後,救護車和消防救援隊伍趕到了案發現場,開始設置防火線,將已燃可燃物與未燃可燃物徹底分離,隨後又在可燃物表麵噴灑化學阻滯劑,再用遠程高壓水槍進行大量澆水形成阻燃帶,水與高溫接觸,又是彌漫出漫天煙霧。


    隨後派出所交警等部門也趕來了事故發生地,因為這段路還屬雙攏轄區,所以派出所所長王國鋆親自來了,他看見江起雲,內心是真叫苦不迭,本來明年他就可以期滿調職,往上走了,這會一下出了個未成年人連環殺人命案,一下又出一場與辦案人員嫌疑人相關的交通事故,他不被上麵問責都算好的了,哪裏還有可能往上升。


    江起雲沒理王國鋆的噓寒問暖,將路嘯等人送上救護車,跟車先去了鎮醫院。


    醫院內,經過簡單治療後的路嘯坐在病床上,麵色還是有些恍惚,江起雲隻能去找正在接受治療的方昉。


    方昉坐在椅子上,另一隻手臂插著輸液管,右手擱放在支架上,手背的燒傷創麵上的壞死組織都已經被清理覆上了透明膏狀的藥物,沈冬薇正站在一邊用幹淨的毛巾給他擦臉。


    江起雲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大片皮下的嫩肉暴露在外,還摻和著不少滲出的微黃的組織液,“你怎麽樣了?”


    方昉:“我沒事,路嘯怎麽樣了?”


    “他有些輕度燒傷、擦蹭傷、劃傷和腳踝扭傷,其它沒什麽,當時到底是怎麽迴事?”


    藥效入肉,漸漸發揮效用,方昉忍著疼迴:“當時我們的車在拐過一個大彎後,迎麵開來一輛開著遠光燈的麵包車,我們的司機按了喇叭警示,但那個麵包車不僅沒有換成近光,甚至直接朝我們撞了過來。”


    “司機立馬減速打方向盤,但對方的車速太快了,還是沒來得及閃避,兩輛車迎麵撞上,然後一起衝破了防護欄,滾下了山坡。”


    隨著迴憶的複述,方昉的臉上出現密密麻麻的汗點,“車身側翻的一瞬,我們沒來得及解開戚冀的手銬,讓他保護頭部,而等車停止翻滾後,我們發現戚冀頭部受了撞擊,昏迷了過去,而且車內的不鏽鋼護欄發生斷裂,有一根不鏽鋼鋼管貫穿了他的肩胛骨,把他定在了座椅上。”


    “我們解開安全帶,正想辦法如何解救他的時候,司機爬出駕駛室告訴我們發動機艙起火了,燃油箱也泄露了,可能會爆炸,讓我們趕緊離開。”


    “那時候監乘區的有個民警下身被座椅壓住了,我們隻能先把那名民警拖出來,等我們再想返迴車裏救戚冀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方昉被燒傷的手臂因為疼痛發生抽搐,沈冬薇輕輕按住他手臂,方昉看了她一眼後低著頭搖動腦袋:“當時路嘯還想爭取一下,但真的來不及了,他已經解開了戚冀手上的手銬和安全帶,但戚冀被那根彎曲的不鏽鋼管死死定在椅子上,真的來不及了,最後是我把路嘯拽出車廂的。”


    說完,方昉抬頭看向江起雲,嘴皮發顫,“江隊,嫌疑人死亡的責任我來背,路嘯真的已經盡力了。”


    江起雲按住他肩膀,聲音平穩:“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你先好好休息。”


    說完,她離開診室,坐到了走廊的長椅上,沒過幾分鍾,交警部門和派出所的人都陸續過來,對此次事故幸存人員一一詢問,確認事故性質。


    江起雲彎著腰,低著頭,看著地麵白花花的地磚,地磚上像是又出現押解車爆炸燃燒的畫麵,耳朵裏也仿佛殘留著烈焰燃燒的聲音。


    一場意外,讓殘忍殺害三名未成年人的嫌犯身亡。


    一場大火,讓一切罪惡消弭。


    真的是意外嗎?江起雲眉心攏起,常年來的職業思維讓她不由深思起來。


    沒一會,身邊空位坐下來一個人,“手攤開。”


    江起雲側目,來人是虞歸晚,手上拿了一包消毒濕紙巾,她聽話地伸出手去,攤開的掌心有幾道小血痕。


    虞歸晚細致地將傷痕裏麵的木刺都清理出來,再用消毒紙巾給她擦手消毒,兩隻手都擦淨後,她抽出一張濕紙巾遞過去,“自己擦擦臉。”


    江起雲接過,將臉上的烏黑汙漬擦掉,期間,事故現場的初步調查情況也反饋了迴來。


    參與此次事故聯合處置的幾個部門在押解車東南下一百米發現了側翻的一輛麵包車,司機已經當場身亡,駕駛室內有輕微的酒味。


    據查,該司機名叫龔洪,北濱區人,從事短途貨物運輸工作,關於該司機的詳細信息還在查,目前不能判斷這是一起醉酒意外事故還是涉嫌刑事犯罪。


    但不管這起事故是否是意外,局裏都會對路嘯等人進行嚴格審查,在押解嫌犯途中,嫌疑人身死,總要有人背起這個責任。


    江起雲已經能想到消息傳迴局裏,又傳到社會上會掀起怎樣的波瀾。


    一時間,她覺得有些疲乏,內心也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如果不是意外,那就將牽扯出另一起刑事案件,司機是出於何目的製造這起交通事故?如果是意外,這種偶然程度難道就真的應了佛門中的因果報應老天有眼一說嗎?


    可不管意外與否,戚冀付出的代價或許是被害者家屬最得以樂見和接受的。


    江起雲手肘撐在膝蓋上,用手掌支著額頭,頗有些煩悶的樣子。


    虞歸晚安慰:“先不要想那麽多,等初步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再說。”


    江起雲坐正身子,“嗯,你先去協助冬薇吧,我把情況匯報給局裏。


    兩人各自忙碌起來,江起雲和虞歸晚因是事故相關人員,所以是不能參與調查的,江起雲隻能如實將情況匯報給局裏。


    而翌日,也果如她所想,這場事故被媒體知曉後,由大v帶頭,爭先轉發傳播,熱度直掛熱搜榜一。


    一眾網友拍手叫好,說老天有眼,甚至還用押解車司機和其它警察都隻受了傷來論證嫌犯的死是惡有惡報。


    而理智一些的網友則更關注這起交通事故究竟是不是意外,甚至一部人依靠強大的互聯網信息能力,在事故調查組掌握肇事司機詳細個人信息的同時,他們也從各種渠道挖掘到了司機的生平和信息,並於網絡中大肆傳播開。


    龔洪,男,現年四十七歲,名下有一輛灰色麵包車,於七年前注冊為某貨運平台司機,從事短途貨物運輸工作,早年離異,曾就女兒的撫養權和前期打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官司。


    後因他長期酗酒抽煙打牌等不良生活習慣,法院認為母親更能提供給女兒健康成長的家庭環境,以及相對穩定的物質養育條件,遂將撫養權判給了他前妻,前妻後帶著女兒改嫁給市內一家居建材商,夫妻關係良好,家庭美滿。


    而龔洪離異後至今未婚,與親戚也不甚來往,和自己的八十歲老母住在一起,半年前,龔洪被確診為晚期肺癌,但並未選擇積極就醫,身體情況不斷惡化。


    比網友掌握更多信息的調查組則另有兩個發現,其一是在對龔洪屍檢時發現,其血液中的酒精濃度僅25mg/100ml,也就剛到酒後駕車的標準線,理論來講,在事故發生時,他是具備清醒的個人意識和行為自控能力的,且檢查肇事車輛,也未發現零件故障等,排除一切客觀因素,那麽最有可能的這場事故就是主觀人為。


    同時,事故調查組還在龔洪手機中發現了一筆貨運訂單,但這筆貨運訂單交付日期是次日的下午五點,以出發地和目的地兩地路程來說,他在次日中午裝車出發,時間也綽綽有餘,為何會選擇在前一晚前往目標地呢?


    這些疑點無疑不指向這起事故是肇事司機主觀所為,但因沒有證據證實其犯罪動機和犯罪事實,調查人員也無法輕易下結論,將此次事故性質認定為刑事案件而上報市局進行偵查,隻能繼續深入調查。


    在官方的調查結果尚未出來時,網上卻是已有部分網友對這起事故的性質有了自己的論斷。


    一些自媒體和個人找到了龔洪家所在,向他的一些街坊鄰居打探到龔洪此人極端嫉惡如仇,不止一次對社會倡導的法律正義不屑一顧,而從確診肺癌晚期之後,他更是認為自己前半生沒積下善果,所以晚年得了癌症,因此曾去過北洲最大的佛教寺廟懺悔。


    這部分網友認為龔洪正是在確診肺癌晚期,自知治療無望後,有了替天行善,懲處惡人的想法,而最終,他將懲治目標選擇到了這個少年惡魔身上,是以製造了這起交通事故。


    但網上也有與該觀點相反的聲音,這些人認為龔洪隻是一個小學畢業,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人,他怎麽可能會預料到警方會提前押解嫌犯返迴市內,故而在盤山公路撞向押解車,所以他們認為這隻是一場陰差陽錯下的意外。


    兩種聲音各有支持者,在網上爭得不可開交,而返迴市裏的江起雲幾人也不得安生,他們頻繁出入局內的監察室,接受各種審查和詢問。


    其中又以路嘯和方昉為主,因為事故發生時,他們最清楚當時的情形,紀檢監察委的領導需要確認他們到底是出於現場危急情況而沒有成功解救出嫌犯,還是他們出於某種主觀原因,刻意將嫌犯的解救優先級放到了最後。


    兩種情形所涉及的審查結果和處理結果是完全不同的,所以需要進行細致的詢問和求證。


    幾日來,他們不停出入監察室,反反複複地被提問,身心俱乏,也算是切實感受了一把被訊的滋味。


    好在,在經過一周的細致審查後,分局紀檢監察委給出了最後的審查通報,路嘯方昉等人並未受到處分。


    不過人死案銷,關於戚冀涉嫌的係列命案也就這麽撤銷了,江起雲本意是等在後續審訊戚冀時從他口中挖更多有關曼珠沙華犯罪組織的事,現在這條線也算是完全中斷,不過虞歸晚提出,她們找石中澗問問當年tana的案子,當時石中澗因顧問身份不便透露,案子也尚未結案,如今倒是可以和她們聊一聊當初的詳細案情了。


    江起雲點頭應下,讓虞歸晚以她的名約石教授晚上吃飯,雙方見麵詳談。


    臨下班前,江起雲收拾好東西走出辦公室,抬眼就是一個光頭正背對著她彎腰接水,這個光頭就是路嘯,事故發生時,他側腦一片頭發都被火燎焦,事後治療的時候就全部剃幹淨了,右邊的眉毛也少了一半。


    出院後,他覺得與其這樣不協調,不如全剃掉,拿著電推子就給自己推了個幾乎等於光頭的造型,走在陽光下,頭皮都有些反光。


    江起雲走過去道:“不是放你假了嗎,成天往局裏跑幹嘛。”


    路嘯捧著水杯轉身,他今天沒畫眉毛,眼睛上方禿禿的,跟個無眉大俠似的,笑起來傻得沒邊,“這不還有這麽多後續的瑣碎工作要做嘛,怎麽能讓我親愛的隊長和同事們獨自戰鬥呢,而且老邢那邊也快辦完案迴來了,我要做警局第一個迎接他的人,讓他感受一下我對他的想念。”


    刑天海這段時間去協助調查費華涉槍牽扯出的邊省走私槍。支案了,目前案犯悉數落網,還餘一些收尾工作,就快返迴北濱了。


    江起雲懶得跟他貧:“得了吧你,早點下班,別讓你爸媽擔心。”


    路嘯哼哼兩聲迴了自己座位。


    江起雲走到虞歸晚桌邊,看她還有點工作沒處理完,於是坐下等她。


    中途正準備下班的林覺予路過重案隊辦公區,瞥見這一幕,扒拉著玻璃門朝江起雲招手:“老江,過來,問你個事。”


    江起雲迴頭看她,不為所動:“你過來。”


    “哎呀,真有事。”


    江起雲挑眉,還是不怎麽想起身,虞歸晚推推她手臂,“去吧,林法醫要真有急事找你呢,我這邊也馬上好了,你們聊完了在電梯間等我。”


    “好吧。”江起雲起身走過去,剛走到玻璃門邊,就被林覺予拉到了走廊。


    她抱著雙臂,微微眯眼,一副審視的態度:“老江,你不老實。”


    江起雲冷漠臉:“看來你沒正事,那我走了。”


    林覺予忙拉住她,“誒,你怎麽這樣啊,你對虞老師可不是這臉色。”


    江起雲拋去一個你們能一樣嗎的眼神。


    林覺予指控:“你這未免有太重色輕友了,哎呀,算了,我直接問,你跟虞老師,你倆,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我瞅著你倆之間氛圍不對啊,你現在還在暗戀呢?還是表白失敗了不甘心,繼續追求的階段呢?”


    江起雲翻白眼,“為什麽就不能是表白成功,在一起的階段呢?”


    林覺予眼睛瞬間睜大,激動地猛拍了江起雲的肩膀,努力壓著聲音:“哇,哇,什麽時候啊?你這小傲嬌居然變直球了,我……”


    林覺予話還沒說完,就被江起雲打斷:“好了,你問的也問完了,我還有事,走了。”


    “行,不過脫單請客吃飯我可記著呢。”


    江起雲轉身走往電梯間,抬臂揮手,表示知道了。


    等了幾秒過後虞歸晚來了,兩人乘電梯下樓,原本是打算直接去商場餐廳等石中澗的,但江起雲忽然在電梯間反光的門上看見自己的穿著,這樣一身打扮上班沒問題,但似乎去見虞歸晚這麽重要的長輩顯得太不正式了。


    她看看腕表,離約定的時間還早,於是她臨時決定迴家一趟,換一身打扮行頭再去,虞歸晚表示沒關係,老師很隨和,也不在意這些,但江起雲異常堅持,虞歸晚也隻能跟著她返迴小區。


    聽到開門聲,廚房裏正做飯的賀玫關掉燃氣灶,拿著鍋鏟走出廚房,看到門後的江起雲後,她納悶道:“你不是說晚上有約,不迴來吃飯嗎?”


    “我迴來換身衣服。”江起雲說著推開門,進屋打開鞋櫃,拿了一雙新的拖鞋擺到地上,“你穿這雙。”


    賀玫還以為江起雲是一個人迴來的,看到虞歸晚後,她眼睛倏地一亮,拿著鍋鏟上前,“哎呀,小晚也來了呀,快進來快進來。”


    虞歸晚微笑點頭:“賀阿姨。”


    賀玫笑得半眯起眼,她們這段外出辦案的時間,她已經和吳靜瀾通了氣,原本她以為吳靜瀾不太容易接受她們這樣的感情,但沒想到,她就簡單幾次試探下,吳靜瀾就領會了她的意思,並主動說小晚和小雲之間的感情不是普通友情。


    賀玫細問之下,才知道,早在倆小孩高中時期吳靜瀾就有所察覺了。


    賀玫表示自己是個馬虎性子,若非上次撞到她們在停車場擁抱,指不定還要多久才能知道呢。


    敞開聊了之後,她們達成了共識,無論其它人怎麽看怎麽想,作為她們的母親,她們會堅定地支持她們的感情,做她們最堅固的後盾。


    不過賀玫認為,她們目前要做的是按兵不動,等江起雲她們自己坦白,如果連誠實麵對親人的勇氣都沒有,她們還怎麽攜手麵對日後的坎坷和風雨呢?


    “媽?你發什麽楞啊?”江起雲換好鞋,看賀玫拿著鍋鏟,臉上掛著微笑一臉出神的模樣,像在偷著樂什麽。


    賀玫迴過神來,擺手:“沒什麽,小晚要喝什麽,阿姨給你拿。”


    “不用了阿姨,等阿雲換完衣服我們就走,我在客廳等她就是。”


    賀玫轉了一圈眼珠子,“啊,還要換衣服這麽莊重啊,看來要見的人肯定很重要,小晚你去臥室幫她搭配,她審美水平太差了。”


    江起雲無語:“媽。”


    “快去吧,抓緊時間。”賀玫推推江起雲,等兩人進臥室後,她貼心地關上門,露出一臉滿足的微笑。


    作者有話說:


    今天可不短小!驕傲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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