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青梅尚小卻別離

    十三年前,北平,姚家戲樓。

    姚家老爺身居要職統管軍隊糧草調配,在這兵戈戎馬的亂世,有時候糧草比兵權更為重要,當局兩派都對姚殊乾進行拉攏。姚殊乾夫人何靜宜的生辰在姚府擺宴慶祝就顯的有那麽點權利場上捧高踩低的味道,不少同僚都攜夫人前來慶賀,姚殊乾亦請了北平最有名的四喜班入府唱戲。

    姚家戲樓上正是那四喜班的的名角兒鳳淩唱到霸王烏江拔劍自刎處,台下的不少官太太們都拿起衣襟別著的絲絹悄悄的抹眼淚。

    “哥哥~哥哥~”粉雕玉琢般身著鵝黃色裙子的小女孩約莫十歲大小,手裏拿著一把瓜子站在桌子後麵朝姚夫人的方向喊著,十歲大的孩子皺著眉頭假裝聲音小小的喊哥哥。

    姚粟琦看見妹妹那古靈精怪的樣子,心思也飛了,再也無法端坐在那裏陪娘親看戲了。

    何靜宜好笑的看了看自己這一雙兒女,無奈的搖搖頭。“粟琦,你去看茵茵在那裏怎麽啦?這麽多夫人都在看戲,可別讓她擾了興致。”說罷又全神貫注的看向戲台。

    姚粟琦得了話,向身邊的幾位夫人行了禮便朝姚茵茵走去,步子卻是越發的快,恨不能一步就跑到姚茵茵跟前去。

    “你這丫頭竟會作怪,今天是娘親生辰,大家都來慶賀,你不陪在娘親身邊看戲,東跑西跑還大喊大叫。”姚粟琦小大人的表情板起臉來裝成熟,奈何十四歲的少年再怎麽強裝老成也掩不去青春的稚氣。

    小丫頭才不管這些呢,“好哥哥,我可是給你偷了瓜子來,娘不讓你吃瓜子,我們去花園吃吧。”說著拉起哥哥的手就往花園跑去。

    二人坐在花園的秋千上蕩呀蕩呀,磕著瓜子。

    “哥~那戲台上唱的什麽呀,鬼哭狼嚎的,下麵的夫人們都拿著手絹抹眼淚,我可是看見了。”

    “什麽鬼哭狼嚎?那可是四喜班的名角鳳淩,爹爹專門給娘請來作生日的,他的戲在北平城裏那是頂有名的。要是被那些喜歡他的小姐太太們知道你說他在鬼哭狼嚎可不得又叨叨你。”

    “我就覺得他是在鬼哭狼嚎,哪有拿把劍哭來哭去的,一點都不好聽。”

    “鳳淩唱的是霸王別姬,說的是楚霸王項羽兵敗吳江,和心愛的女人虞姬殉情的故事,他倆的愛情多感人呀,你剛聽他唱的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就是這個

    !英雄末路,美人同赴!”

    “英雄末路,美人同赴,哥哥你老說你是英雄,茵茵是大美人,那我們是不是也是霸王別姬呀,你是霸王,那我不就是虞姬?”

    “傻丫頭,你怎麽這麽笨!霸王別姬唱的是楚霸王和虞姬的淒美愛情,我不是霸王,茵茵也不是虞姬,我們是兄妹,兄妹情深,以後哥會保護茵茵一輩子,所以即使你笨點也無所謂。”姚粟琦寵溺的把茵茵嘴角的瓜子皮拿掉。

    “哥~我那天聽見娘給爹念了一首詩,聽著真美,就是不知道在說啥,但有一句我記住了。”

    “哪一句呀?”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你說娘給爹爹念這個是想說啥呀,反正我看爹爹挺高興的。”

    姚粟琦年齡畢竟稍微大一些,平日裏跟著學堂裏的同學們也是念了些詩詞的,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定是爹娘親近時說的話被這丫頭偷聽了去,臉紅道“你又偷聽爹娘說話!”

    “壞哥哥,你不告訴我,我去問爹爹!”姚茵茵像泥鰍一樣從秋千上滑下去,拔腿就往姚殊乾的書房跑去。邊跑邊迴過頭來朝姚粟琦做鬼臉吐舌頭大喊“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姚粟琦起身準備去追姚茵茵,在出花園的路口撞見姚府的管家,被管家喊住去了偏院。

    姚茵茵一路風風火火的衝到姚殊乾的書房正要推門進去,卻看見娘也在爹的書房裏,惡作劇的捂嘴偷偷笑起來,等會聽爹娘又要念什麽詩,我再跳出來嚇他們。

    書房裏姚殊乾何靜宜氣氛僵硬的對視。

    “靜宜你且聽我一次,這是他們給我布好的局,我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趁我現在與他們虛與委蛇,還有送你們走的機會。”姚殊乾為何靜宜把臉龐側麵散下的發絲別到耳朵後麵。

    “殊乾,我不會走的,當初嫁給你就說好這一生都在一起!”何靜宜目光堅定的看向姚殊乾。

    “靜宜我怎麽會不懂你的心思,可是粟琦還小你必須得帶他逃的遠遠的,我安排了今晚的火車去南方,然後你們從南方做輪船去美國。十年之內都不要迴來!今天府裏熱熱鬧鬧的給你辦生辰,誰也想不到我會在今天送你和粟琦離開。”姚殊乾用力的把何靜宜摟進懷裏,緊緊抱著這個深愛的女人。

    “隻有我和粟琦嗎?那茵茵怎麽辦?那你怎麽辦還有茵茵呢?茵茵那麽小?她是我最疼愛的女兒!”何靜宜激動的推開姚殊乾。

    “靜宜,茵茵她

    其實不是我們的女兒,當年你早產大出血,根本受不了刺激,我們的女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萬般無奈下我才從外麵抱了茵茵迴來做女兒,好在她聰慧可愛,你很愛她我也很愛她,在我心裏茵茵就是我親生的女兒。”

    “我不聽!你在騙我!”

    “靜宜你要冷靜!沒時間了!你現在必須冷靜的聽我說,汪家盯的我太嚴了,今天的機會實在得來不易,粟琦和茵茵隻能走一個,否則大家都走不了。等會戲唱完的時候,你就帶著粟琦躲在戲班子裏和戲班子的人一起離府,我會帶著茵茵去前麵送客。”姚粟琦看著何靜宜血紅的眼睛滿是眼淚,忍住抽泣,嘴唇已經被咬出了血“有人會送你們去火車站直至你們順利到達美國,謝家有人在美國接你們,將你們安頓好,從現在起你要堅強,我再不能像以前一樣護著你了。如果可以你們此生就留在美國別再迴來.”

    姚茵茵已經驚到沒有知覺,原來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原來自己不是姚茵茵,原來爹娘決定不要自己了。

    她轉身朝外跑去,她要去找哥哥,哥哥會告訴她一切都是假的,她就是爹娘的女兒,就是哥哥的好妹妹,就是姚茵茵,她以後再不欺負哥哥撒嬌耍賴了。

    姚茵茵衝進姚粟琦的臥房,撲倒他懷裏就開始放聲大哭,鼻涕眼淚抹了他一身,哄都哄不住。

    “茵茵,你怎麽啦?快別哭了!”姚茵茵在哥哥的安撫下慢慢平緩下來,生氣的一口咬在哥哥的胳膊上,恨不能把自所有的委屈通通發泄出來,小孩子的心思很簡單,隻要自己以為不是事實,隻要有人可以哄自己,就會當作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哎~疼~疼,茵茵,跟哥哥說到底怎麽啦?哭的這麽傷心?”

    姚茵茵抬起頭睜開哭腫的眼睛,扭過頭忽然看見桌子旁的箱子,想起剛才爹爹和娘說的話。

    “哥你要去哪裏?你是不是也不要茵茵了?哥哥,我是你妹妹你別不要我!”說著又埋進姚粟琦懷裏大聲哭了起來。

    “你在說什麽呢?外祖家有事,我和娘迴趟外祖家,路途遙遠,你年紀小就在家陪爹,哥過段時間就迴來了,給你帶好玩的!”

    姚茵茵緊緊抱著姚粟琦就是不鬆手,大聲哭著,眼睛緊緊閉著就是不睜開,嘴裏模糊的說:”哥哥,你也不要茵茵了嗎?你騙人你不是去外祖家你騙人!”

    “少爺你東西準備好了沒?太太在外麵等你。”管家推門進來。

    “哥,求你別走!”姚茵茵拽著哥哥的衣服。

    姚粟琦拉開她”茵茵乖,娘已經在外麵等著了,今天是娘的生日,娘都要立刻迴外祖家,所以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茵茵別鬧了,真的不能讓娘再等了。”向管家使了眼色示意把茵茵抱走,管家上前把茵茵抱開.

    姚粟琦拿上箱子轉身想門外走去,臨出門時迴身”茵茵乖乖在家等哥,哥迴來給你帶好多好吃的,等哥迴來偷偷給你講那首詩。”說罷走出門去。

    “哥~哥~你騙人,你就是不要茵茵了!”姚茵茵狠狠咬了管家的手掙脫管家的鉗製追出門去。

    “哥~哥~”摔倒了爬起來又向前跑去,邊哭邊喊。

    姚粟琦看到追來哭到近乎岔氣的姚茵茵,瘦削的肩不禁顫了下,抿了抿嘴唇,彎腰放下手上的箱子想要往迴走去哄哄妹妹。

    “粟琦,你娘在前麵等你快去!”姚殊乾突然出現在走廊拐角處。

    姚粟琦停下了腳步猶豫不決。眼裏淨是對妹妹的不舍與心疼。

    “你還在磨蹭什麽?快去!”

    “是,爹。”姚粟琦看父親已是不悅便又拿起箱子轉身走了。

    姚殊乾走到摔在地上的茵茵旁邊,把女兒抱在懷裏。

    “茵茵,聽話不哭,你娘和你哥迴外祖家,過段時間就迴來。這麽大的丫頭了還哭鼻子也不怕惹人笑話。”

    “爹~爹~你也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你們不要茵茵了。”姚茵茵摟著姚殊乾的脖子死命的哭了起來。

    姚殊乾抱著哭的震天動地的女兒一步一步朝花園的戲樓走去。

    姚茵茵哭累了便睡在父親的懷裏,好像一切不過都是一場夢一樣。

    不知睡了多久,院子裏忽然湧進好多好多拿槍的士兵,領頭的人率領其他人在姚茵茵的哭喊聲中帶走了姚殊乾。

    而那場大火卻是燒了盡了她童年所有的美好,還有所有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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