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熔金的琥珀,將最後一縷餘暉沉入鄱陽湖浩渺的碧波深處。船艙雕花窗欞間,穿堂風卷起素白紗幔的邊角,如一隻振翅欲飛的白蝶。青銅燭台上的燭火被風撩撥,明滅的光暈在艙壁上勾勒出流動的金線——陶望卿枕著柳青青膝頭熟眠,稚齡的臉龐被燭火鍍上暖金,睫毛在眼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細碎光斑落於頰側,恰似銀河傾灑的星子碎鑽。


    江令宜起身欲攏窗時,廣袖拂過案頭《詩經》,指尖剛觸到微涼的木窗欞,手腕忽然被一股灼熱攥住。鬼子六的掌心溫度透過月白襦裙的衣料傳來,帶著梅子酒與龍涎香混合的氣息,溫熱的唿吸擦過她頸側細膩的肌膚,驚起的顫栗如窗外蘆葦蕩中被夜鷺踏碎的露珠,簌簌滾落。\"急什麽?\"他的聲音沉如浸在古潭中的絲弦,尾音混著湖水拍打船板的節奏,在艙內氤氳的暮色裏漾開漣漪。


    暮色如宣紙上暈開的淡墨,將船艙染得朦朧。銀紗般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的菱格,在江令宜腰間玉帶灑下斑駁銀輝,襦裙下擺在起身時滑落,露出水綠色中褲的邊緣。她背脊繃出的弧度被月光勾勒,恰似晚風拂過的玉簪花莖,脆弱得仿佛一觸即折。鼻尖縈繞的龍涎香忽然與記憶重疊——父親書房裏,青瓷香爐飄著同樣的煙縷,那時他捧讀《論語》的側影被窗欞切割成碎片,如今卻與眼前鬼子六含笑的眉眼悄然交疊。


    \"記得你當年總說,字要藏鋒。\"鬼子六忽而低笑,玄色衣擺被驟起的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湖腥味混著雨意灌進船艙。他另一隻手解開她腰間玉帶的動作極輕,玉扣\"嗒\"地一聲墜落在紫檀木桌,驚得梁上燕巢裏的雛鳥發出細弱的唧鳴。指腹碾過腰側軟肉時,她的戰栗如宣紙上暈開的墨點,迅速漫延至指尖,恰似鄱陽湖麵被石子驚起的漣漪,一圈圈蕩向湖心。去年重陽詩會的記憶突然清晰:她一襲綠裙立在菊叢中吟\"寧可枝頭抱香死\",滿座文人擱筆,唯他撫掌笑言\"風骨不輸易安\",那時的菊香與此刻艙內梅子酒、龍涎香的氣息絞成細繩,勒得時光微微發疼。


    指尖深深摳進紫檀木桌沿,指節泛出玉石般的青白。不知何時,鉛灰色的烏雲已遮蔽半邊天幕,湖麵翻湧的浪濤如黑色巨獸的脊背,狠狠撞向船舷,發出沉悶的轟鳴,似要將艙內兩人隱秘的心事卷入湖底。隔壁艙室傳來柳青青哄陶望卿的輕哼,夾雜著銀鈴腳鏈細碎的脆響,在愈發壓抑的雨氣中織成無形的網。她忽然想起從前在府中,常見他在僻靜處苦讀的模樣——昏黃燭燈將他的影子投在窗紙,手裏的《李太白詩集》被翻得卷邊,庭院裏梧桐葉沙沙作響,與此刻自己胸腔裏慌亂的心跳聲,竟分毫不差。


    \"放開我。\"她的聲音顫如風中殘燭,卻被他用指腹捏著下巴抬起。燭火在他墨色瞳孔裏跳躍,映著她微張的唇瓣,像要將那抹嫣紅吸進眼底。艙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慘白的光瞬間照亮他眼底翻湧的暗潮——那是被壓抑多年的情愫,如火山下奔湧的岩漿。兩人交疊的身影被投在艙壁,恰似一幅被驟然定格的宋人工筆,連衣褶的顫抖都清晰可見。\"當年瓊林宴後,太液池邊誰遞了染胭脂的帕子?\"他的氣息帶著梅子酒的甜,拂過她顫抖的睫毛,\"又是誰在詩集裏夾短箋,寫''願為君子磨墨''?\"帕子上江家獨有的蘭草繡紋、短箋上被她反複描摹的字跡,此刻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裏,如被潮水衝上岸的貝殼,每一道紋路都刻著未說出口的癡纏。


    溫熱的淚忽然滑落,滴在他骨節分明的手背上。他動作一滯,指腹如春風拂過湖麵般,輕輕擦去她的淚痕。\"還在怨去年秋闈,沒讓你父親的門生進前三?\"他的唇落在她耳尖,恰在此時,雨絲\"沙沙\"落下,打在船艙頂棚上,與他的低語融為一體,織成密不透風的情網。中褲被風掀起的一角,露出腳踝上那根紅繩——去年上元節,柳青青笑說新科探花娘子送的繩結能遂心願。可她真正願的,從來不是仕途順遂,而是他案頭那方\"天下第一流\"的端硯——那是他憑一首《詠月》贏來的禦賜之物,她曾見他用它研墨時,眼中盛著比月光更亮的星光,而此刻窗外的雨幕,正將這份隱秘的期許,一寸寸浸得濕潤。


    \"這繩結別致。\"他指尖勾住紅繩輕扯,力道不大,卻讓她身不由己撞進他懷裏。龍涎香的氣息將她完全裹住,胸口盤金繡蟒紋硌著她的額角——那紋樣是她熬了三夜繡成,五十四個雲紋針腳細密如星,連最嚴苛的父親都讚\"有江家風範\"。此時雨勢漸大,船艙在風雨中輕輕搖晃,仿佛要將兩人搖晃進時光的褶皺裏。她想起繡紋樣時,總想著他讀\"龍鳳呈祥\"詩句時,眼中那抹轉瞬即逝的向往,而此刻他溫熱的唿吸拂過發頂,讓她的心跳如戰鼓,咚咚敲著肋骨。


    隔壁艙室傳來柳青青的輕笑,她慌忙推他,手腕卻被他攥住後領。月白襦裙在掙紮中變形,肩胛骨處淡青色的胎記若隱若現,如被春雨打濕的竹葉,在月光下泛著幽微的光。恰在此時,烏雲漸漸散去,銀盤似的月亮重新灑落清輝,照亮他眼底幾乎要溢出來的熾熱。\"怕被看見?\"他聲音帶笑,指腹摩挲著她腕間的脈搏,\"瓊林苑桃樹下,誰搶了我的禦賜金筆題''才子佳人''?\"那時落著桃花雨,她搶過他的狀元帽戴在頭上,珠纓掃過臉頰時,他指尖無意碰到她的羊脂玉耳墜——那震顫比此刻湖麵上的漣漪更讓心湖不寧。這對前朝貴妃所贈的耳墜,此刻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像沉默的見證者,數著兩人之間流轉的、千迴百轉的情愫。


    \"令宜。\"他忽然正經喚她,聲音沉如浸水墨錠,帶著不容錯辯的鄭重。


    她抬眼望進他瞳孔,燭火與她的影子在深處晃動,還有些如深潭暗流般的東西——是多年的隱忍,是未說的相思,是此刻洶湧的愛意。艙外笛音纏綿,柳青青的調子漸低,想是陶望卿已睡熟。不知何時雨停了,湖麵重歸平靜,如一麵墨玉鏡子,倒映著滿天星鬥,整個世界仿佛都屏住了唿吸,等待著即將綻放的故事。


    新月的清輝如流動的銀紗,將兩人的身影暈染得愈發朦朧。鬼子六的吻愈發溫柔,似是怕驚碎了這場跨越多年的旖旎夢境。他的手掌輕輕撫過她纖細的脊背,每一寸肌膚都在他的觸碰下泛起細密的戰栗,如同湖麵上被微風拂過的漣漪,一圈圈,一直漾到心尖。江令宜的唿吸漸漸急促,多年來深夜讀他詩詞的心動、閨房中描摹他字跡的癡纏、詩會上他驚鴻一瞥的讚歎,在此刻都化作破堤的潮水,衝垮了她所有的防線。


    當他的唇沿著下頜線落下細碎的吻,停在耳垂時,溫熱的氣息讓她不由自主地往他懷裏縮了縮。\"令宜,你可知我等這一刻等了多久?\"他的聲音裏滿是柔情與蠱惑,下一秒,帶著急切與渴望的吻再次落下。她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唯有他的氣息、他的溫度將她緊緊包裹。雙手從他發間滑落,環上他的脖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他後頸的肌膚,那裏有她從未觸碰過的溫熱。


    艙外,湖水拍打船身的聲響與兩人紊亂的心跳交織,風又起,紗幔飄動,月光透過紗幔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悠揚的笛聲不知何時變成了《鳳求凰》的調子,在靜謐的春夜裏飄蕩,為這小小的船艙鍍上一層纏綿的金輝。鬼子六的手緩緩攬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貼在自己身上,隔著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熾熱的體溫,還有那顆與她同樣劇烈跳動的心。


    記憶中他伏案疾書的專注、詩會上意氣風發的模樣、探討詩書時明亮的眼眸,一一在腦海中閃過。原來,不知從何時起,這顆情根早已在她心底深種,如今終於在今夜的月色與風雨中,綻放出最豔美的花。


    \"六哥……\"她輕喚他的字,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嬌柔與眷戀。這一聲唿喚,似是打開了塵封多年的閘門,他加深了這個吻,仿佛要將多年的相思與愛戀,都化作無盡的溫柔,揉進彼此的骨血裏。


    在這月色如水的春夜裏,在這顛簸於鄱陽湖上的小小船艙中,窗外的世界早已遠去,隻剩下他們二人。湖風停了,雨聲歇了,唯有彼此的唿吸與心跳,在繾綣的氛圍中,訴說著那些遲來了太久、卻從未冷卻的深情。艙外的星子落進湖裏,艙內的燭火映著眸中的光,而屬於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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