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蘇堤已浸在一片薄紗般的清潤裏。柳絲如碧色長綢,垂落時掃過青石,帶起細碎的濕意,葉尖的水珠墜在苔痕上,洇開一圈圈淺綠。湖水是被晨霧洗過的翡翠,粼粼波光裏,遠山如淡墨長卷,青黛色的輪廓浸在水汽中,連倒影都帶著朦朧的軟。


    鍾清菡踩著堤岸的細塵走來,煙色裙裾掃過石縫間的青苔,沾了幾點晶瑩,指尖剛觸到柳枝,那綠便順著指腹漫上來——忽有黃鸝振翅,尾羽掃過柳葉,一串清亮的啼鳴穿破水汽,落在湖麵,漾開的漣漪竟將遠山的影子揉成了碎玉。她立在柳蔭裏,鬢邊珠花映著水光,眼波流轉間,連眉尖都染了三分湖色的柔。翠兒忙鋪開素絹,指尖蘸著晨露勾勒,卻覺那柳的綠、水的碧,總也描不盡眼底的活色。


    馬蹄聲是從堤岸盡頭炸開來的,像一塊頑石砸進了平靜的湖麵。傅家公子的高頭大馬噴著響鼻,鐵蹄踏在青石板上,濺起的塵土混著他身上的酒氣,衝散了柳蔭下的清芬。他衣袍上的金線在晨光裏晃眼,腰間玉佩撞出細碎的響,卻掩不住佝僂的肩背——那是酒色掏空的頹唐。瞥見鍾清菡時,他那雙吊梢眼猛地亮了,像餓狼見了羔羊,翻身下馬的動作踉蹌,靴底在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刮擦聲,折扇“唰”地展開,扇骨上的螺鈿在陽光下閃著俗豔的光,他往前湊時,袖擺掃過柳梢,驚得一片露水砸在地上。


    “小娘子這模樣……”他的聲音裹著酒氣,黏糊糊地纏過來,手已探向鍾墨言的腕間,指節粗黑,指甲縫裏還帶著泥垢。


    鍾清菡眉心一蹙,後退時裙角被石棱勾了一下,帶出細微的褶皺。她素手攥緊了帕子,指尖掐進掌心,那方繡著蘭草的絹帕已被捏得發皺。翠兒“啊”地一聲跌坐在地,手忙腳亂想去擋,膝蓋卻在石板上磕出紅痕,渾身抖得像風中的殘葉。


    “放肆!”


    聲落時,兩道身影已掠至柳下。雪儀的月白衫裙在晨光裏泛著瑩光,銀絲絛隨著動作輕晃,足尖點在石上時,竟未驚起半分塵埃。她拔劍的動作快得像一道流光,霜色劍身映著她瑩潤的臉頰,那雙清澈如溪的眼,此刻卻凝著冰——劍尖斜指地麵,寒氣順著劍穗漫開,竟讓周遭的柳絲都微微一顫。白靜立在她身側,霜色披風垂落如流瀑,高綰的發髻襯得脖頸愈發纖長,她未動,隻是眸光掃過傅家公子,那目光裏的沉靜,竟比湖底的深綠更讓人發寒。


    傅家公子的折扇僵在半空,酒意醒了大半,卻仍梗著脖子啐道:“哪來的野丫頭……”話音未落,雪儀已動了。她身形如柳梢的風,飄忽卻帶著銳勁,劍光起時,竟帶著柳絲被劈開的輕響。七道寒芒織成一張網,傅家公子躲閃間,衣袍被劍氣割開數道裂口,繡金的綢緞掛在身上,像破布般晃蕩,他踉蹌著後退,靴底打滑,差點撞在柳樹上。


    白靜抬手時,袖中飛出的不是劍,而是數點寒星。冰棱劃破空氣,帶著細碎的破空聲,精準地落在仆從們的膝彎——不是傷筋動骨,卻足以讓他們“噗通”跪倒,膝蓋砸在石板上的悶響,混著痛唿,攪亂了滿堤的靜。


    傅家公子還想揚聲叫罵,雪儀的劍尖已抵住他喉結,那點冰涼透過衣襟滲進來,讓他瞬間噤聲,臉色白得像堤邊的晨霜。白靜緩步上前,披風掃過地麵的落葉,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蘇堤的春色,不是給你這等人糟踐的。”她目光掃過他顫抖的唇,“再犯,便不是斷衣袍這麽簡單了。”


    傅家公子連滾帶爬地翻上馬背,仆從們也拖著腿跟蹌逃竄,馬蹄聲遠了,隻留下滿地淩亂的腳印和幾片被踩爛的柳葉。


    鍾清菡鬆了帕子,指尖仍有些發顫,望向二人時,眼尾的紅還未褪。雪儀收劍入鞘,腕間銀鐲輕響,她拂去裙角沾染的草屑,笑起來時,頰邊梨渦盛著晨光:“姑娘無礙吧?”白靜抬手理了理披風的褶皺,目光落在湖麵,那裏的漣漪已漸漸平複,遠山的影子重新聚成完整的輪廓,她輕聲道:“這蘇堤的柳,沾了俠氣,倒比尋常更有風骨了。”


    鍾清菡望著她們——雪儀的發梢還沾著柳梢的露水,白靜的披風邊緣拂過地麵時,帶起的風裏,竟混著柳香與劍穗的清芬。遠處的湖光山色依舊,隻是此刻再看,那柔婉的春景裏,分明藏著幾分剛勁的鋒芒,像雪儀劍上的光,像白靜眼底的沉,讓這一日的蘇堤,成了鍾清菡筆尖再也忘不掉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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