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悄然間漫上青城山麓,銀杏葉恰似碎金,簌簌飄落,於風中交織成一張朦朧的金色之網。福來客棧的青瓦屋簷下,幾盞竹編燈籠懸垂,燭火在暮風的輕拂下搖曳不定,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朱漆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少年上官沛然邁著沉穩的步伐,踏過滿地枯葉而來。他身著玄色錦袍,雖沾染了些許塵土,然眉宇間仍凝聚著科舉高中後的傲然之氣。其身後跟隨幾名仆從,皆身著靛藍短打服飾,腰間佩刀,隻是腳步已顯露出疲憊之態。


    客棧內堂的八仙桌,表麵泛著一層油亮的光澤,牆角整齊地擺放著幾壇陳年女兒紅。掌櫃小靜正值十六七歲的妙齡,身著藕荷色襦裙,發髻之上插著一支銅雀簪,此刻正有條不紊地擦拭著杯盞。見上官一行風塵仆仆地闖入,她眸中瞬間閃過一絲驚詫,但很快便巧妙地掩飾過去,隨即躬身行禮,引領他們前往後院的廂房。廊下懸掛的風鈴,在晚風的輕撫下,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其間還夾雜著從遠處山寺傳來的陣陣暮鼓聲。


    後廚之中,炊煙嫋嫋升騰,鬼子六正熟練地將一尾銀鱗鯉魚剖開。隻見他手中刀刃如銀蛇般靈動遊走,伴隨著“哢”的一聲脆響,魚骨順利分離,整條魚瞬間被片成薄如蟬翼的魚片。他腰間係著靛藍圍裙,袖口卻露出一截纏著繃帶的腕子,那是去年剿匪時留下的劍傷。鍋中的桂花酒釀正咕嘟咕嘟地翻滾著,熱氣蒸騰間,他忽然感覺脊背一陣發涼,於是抬眼望向窗外逐漸濃重的夜色,耳尖微微顫動,似有所察覺。


    馬蹄聲驟然響起之時,正值二更時分。七八騎快馬如黑雲般迅猛壓境,為首的中年男子身披玄鐵鎖子甲,麵色冷峻如霜,眉間一道刀疤在月色的映照下泛著青白之色。他翻身下馬的動作利落如鷹隼,靴尖點地時濺起細碎的石子,隨後厲聲問道:“敢問貴店是否有一位來自湘西上官府的公子入住?”小靜原本端著茶盤的手猛地一顫,瓷盞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茶水也隨之濺濕了裙擺。


    與此同時,廂房內的上官沛然正對著銅鏡精心整理衣襟。鏡中的他眉如墨畫,眼含星芒,卻難以掩飾眼底隱隱的焦灼之色。他的指尖輕輕撫過腰間那塊溫潤的和田玉佩,那是江尚書之女所贈的定情之物,觸手生溫,卻讓他的掌心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忽然聽到院中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他連忙推開雕花木窗,正巧看見費雨桐的馬車疾馳而至。


    那輛馬車奢華至極,朱漆車身精雕細琢著百鳥朝鳳的圖案,車轅之上綴滿了瓔珞流蘇,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幽藍的冷光。簾角繡著金線祥雲的車簾忽然被掀開,江小姐的容顏宛如雪中寒梅般清冷絕美,眉梢挑起三分不屑,冷冷說道:“上官公子,尚書府已備好豐厚聘禮,三日後便來迎親。”她的嗓音猶如冰泉流淌,泠泠作響。上官沛然喉頭微微滾動,目光不自覺地瞥向廊下費雨桐的身影。隻見她身著一襲藕荷色錦緞長裙,裙擺上繡著的銀線牡丹在風中舒展如生,腰間的珍珠絲絛卻已失去往日的瑩潤光澤,仿佛被淚水浸透了一般。


    費雨桐杏眼圓睜,眸中映照著燈籠的暖光,卻仿佛燃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她素手緊緊握著帕子,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額間的胭脂紅痣愈發鮮豔奪目,宛如血滴凝結而成。她的質問聲清脆響亮,如同碎玉墜地般擲地有聲:“你既已負我,為何還要應下這場羞辱?”上官沛然頓時張口舌,喉間仿佛哽結著黃連般難受,忽然感覺腰間的玉佩炙熱無比,最終一甩袍袖,如驚弓之鳥般逃也似的躍上江家的馬車。


    夜色愈發深沉之時,福來客棧的燈籠已全部熄滅。費雨桐獨自一人端坐在閨房之中,燭台的光芒映照在她妝容精致的容顏上,卻無法照亮她眼底那如枯井般的空洞。她的指尖輕輕撫過妝奩中的鳳冠,東海明珠在黑暗中散發著幽微的光芒,她忽然覺得,那璀璨的光芒不過是一副冰冷堅硬的枷鎖。當她褪去華裳時,錦緞摩擦發出的聲音如泣如訴,她毅然將鳳冠擲於青磚地麵,隻聽得珠玉碎裂之聲清脆響起,驚飛了簷下棲息的烏鴉。


    吉日當天,朝陽似血,光芒刺目得幾乎讓人難以睜開雙眼。八抬大轎的紅綢在陽光的映照下鮮豔欲滴,猶如流淌的鮮血般奪目。轎前的舞獅歡快地跳躍舞動,繡球在青石板上滾動,留下一道道斑駁的痕跡。


    費雨桐端莊地端坐在閨房之中,身著一襲華麗無比的霞帔,上麵的金絲織紋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眸。她抬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鬢角,就在這時,一陣驚唿驟然傳來——“新郎逃了!”


    這聲驚唿猶如晴天霹靂,瞬間讓整個接親隊伍僵立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之咒一般。費家的老仆們驚恐萬分,紛紛跪地叩首,額頭撞擊在青石板上,發出“砰砰”的沉悶聲響,不一會兒,他們的額角便已青腫不堪。


    “若接不迴公子,小姐便要削發為尼啊!”老仆們的哭喊聲在空氣中迴蕩,聞者無不動容。


    然而,費雨桐卻並未如他人那般驚慌失措。她猛地站起身來,動作迅速而果決,嫁衣的裙擺如赤霞般在她身後拖曳,裙裾上繡著的並蒂蓮在風中微微顫動,宛如兩顆晶瑩的淚珠。


    鳳冠沉重地壓在她的脖頸之上,讓她感到些許疼痛,但她似乎渾然不覺。她鳳目含威,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門外的眾人。


    “吉時已到,豈能誤了時辰!”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如同驚雷般在人群中炸響。眾人驚愕地看著她,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迴應。


    就在眾人驚愕之際,費雨桐已毫不猶豫地伸手摘下頭上的鳳冠,然後用力將其擲向地麵。隻聽得“嘩啦”一聲脆響,鳳冠應聲而碎,碎玉和流蘇四處飛濺,宛如點點星子墜入塵泥之中。


    陳河生被小靜匆忙推至新房之時,吉服的衣帶尚未係緊。他身形挺拔如青鬆拔地而起,耳後一粒朱砂痣在慌亂之中泛著微紅。透過喜帕的縫隙,他望見費雨桐垂眸而立,脊梁挺直如竹,刹那間,他隻覺掌心沁出汗水,卻暗自將脊背繃得更加筆直。


    拜堂之時,費雨桐嗅到“新郎”袖口散發的淡淡茶香,與上官家慣用的沉檀香氣截然不同。她不經意間瞥見眼前人耳後那顆朱砂痣,心頭猛地一震,猶如被針刺一般,但她強自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依禮俯身行禮。滿堂賓客隻見新人舉止端莊大方,卻無人知曉紅綢之下暗藏的驚濤駭浪。


    三日後,真相終於水落石出。費雨桐靜靜地站在客棧的簷下,目光落在正在整理賬冊的陳河生身上。他的眉目端正,仿佛是經過精雕細琢而成,待人接物時,總是帶著三分淡淡的笑意,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與那上官沛然的浮華相比,陳河生更多了幾分踏實與穩重。


    費雨桐緩緩地褪下身上那身華美的衣裳,她指尖輕勾繁複的金絲盤扣,華裳如流雲般自肩頭滑落,顯露出纖細柔韌的脖頸與曲線優美的肩線。她換上了一襲素雅的衣裙,素色綾羅貼合身軀,將她蜂腰長腿的曼妙體態盡數描摹,腰肢盈盈一握,胸線飽滿圓潤,臀部曲線豐腴卻不失挺拔,走動時裙裾輕擺,勾勒出若有似無的臀腿線條。她持金簪挽發時,脖頸舒展如天鵝,纖長手指靈活穿梭青絲間,眼波流轉,唇角微翹,耳垂輕顫,舉手投足間,豐腴與柔美交織,恰似春日盛放的芍藥,明豔動人又風情萬種。


    當她跪在父親麵前時,眼底那如寒潭般的沉靜令人動容。她的聲音平靜而堅定:“女兒願將錯就錯,隻求能與陳郎攜手白頭偕老。金玉滿堂固然令人稱羨,但對女兒而言,粗茶淡飯的日子方能品味生活真味。待到秋意漸濃之際,女兒願與陳郎一同欣賞青城的秀麗山色。”


    數日後,一輛牛車緩緩歸來。山風輕輕卷起費雨桐的發絲,她卻渾然不覺,隻是笑得眉眼彎彎。陳河生穩穩地駕馭著老牛,手中的鞭梢輕輕一甩,車上的行李袋便簌簌作響,那聲音與山野間菊花的清香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寧靜而美好的畫麵。


    鬼子六倚在門邊,遠遠地望見這一幕,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暖流。他忽然意識到,那灶台邊的煙火氣息,遠比那富貴榮華更能溫暖人心。


    從那以後,每一個夜晚,費雨桐都會精心烹茶煮酒,她的指尖靈動翻飛如蝶,陳河生則在一旁熟練地撥動算珠,二人之間的默契宛如琴瑟和鳴般和諧。


    月夜之下,費雨桐常常倚欄眺望山巒,衣襟隨風輕輕擺動。遠處青城山巒如黛,近處客棧燈火暖黃,她眉間的愁緒已然消散殆盡,唯餘如那山風般的恬淡悠然。鬼子六偶爾瞥見他們並肩而行的身影,總會想起那日她身著鳳冠霞帔時的決絕,與如今素衣清顏的寧靜——原來人生的得失,皆在一念之間,秋意濃時,自會有新葉蓬勃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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