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微風裹挾著楊花,輕盈地掠過那青石板鋪就的道路。慕容向晚腰間懸掛的青釭劍,其劍穗隨著他的步伐,在身側晃動出細碎而靈動的弧光。他的目光投向街角處那間飄著酒旗的小館子,館舍簷角的銅鈴隨風搖曳,發出清脆的叮咚聲響。


    慕容向晚輕輕推開那扇陳舊的木門,刹那間,暖黃色的油燈光線與濃鬱的酒香交織在一起,撲麵而來。館內,僅有三兩張鬆木桌,桌旁坐著幾位趕腳的車夫與挑擔的貨郎。在最裏麵的櫃台之後,一位年輕女子正踮起腳尖,為竹編的酒壇細心地貼上封條,她的鬢角不經意間沾上了些許麵粉。而在地上,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正蹲在那裏,認真地擦拭著桌子,她的羊角辮上還別致地別著一朵野茉莉。


    “客官,您要點兒什麽?”女子轉身之時,衣襟帶起一陣細微的麵粉,簌簌飄落。慕容向晚聞言,要了半斤醬牛肉與一碟油炸花生米,隨後便自斟自飲起來。就在這時,忽聽得“咣當”一聲巨響,木門被猛地踹開,一股酸臭刺鼻的酒氣洶湧地湧入館內。


    隻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腳步踉蹌地闖了進來,他身形不穩,一下子撞翻了條凳。其酒糟鼻下的胡茬上,還沾著些許飯粒,他大聲叫嚷道:“臭婆娘,你把錢藏到哪裏去了?”櫃台後的女子聽聞此言,手中的酒壇不由自主地“當啷”一聲落地。而那小女孩,原本攥著抹布的手猛地收緊,眼中滿是恐懼與哀求,哭喊道:“爸爸,別再去賭了......”


    那漢子甩動著油膩的辮梢,氣勢洶洶地逼近櫃台,緊接著,他突然伸手抓起木盒裏的銅錢,一股腦地往懷裏塞去,嘴裏還叫嚷著:“老子欠了王二爺的賭債,把你送給黃老爺當使喚丫頭,老子就能翻身了!”小女孩見狀,“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卻被那漢子抬手一巴掌揮開,小女孩身形踉蹌,一下子撞在了桌角。


    就在這混亂之際,木門再次被大力撞開,四個身著短褂的漢子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為首的刀疤臉,一邊撫著腰間的短棍,一邊惡狠狠地說道:“張老三,錢呢?要是沒有錢,人也行!”女子見狀,急忙從廚房衝了出來,手中還緊握著切菜用的菜刀,神色焦急地說道:“二老爺,求求您再寬限幾日......”


    “寬限?”刀疤臉王二麻子冷笑一聲,臉上滿是不屑,緊接著,他突然伸手揪住小女孩的胳膊,麵露猙獰地說道:“小嵐這丫頭生得細皮嫩肉的,黃老爺正缺個端茶倒水的使喚丫頭......”話還未說完,女子手中的菜刀“當啷”一聲落地,她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緊緊抱住王二麻子的腿,聲淚俱下地哀求道:“求求你,千萬別帶走我的孩子......”


    漢子張老三見狀,抬腿一腳踹在女子的腰間,嘴裏罵罵咧咧地說道:“臭婆娘,插什麽嘴!”女子慘叫一聲,整個人撞在了灶台邊上,滾燙的菜湯順勢潑灑在她的手上,疼得她瞬間蜷縮成一團。這時,有個白發老伯實在看不下去,剛要起身勸解,卻立刻被兩個打手強行按在了桌上,茶碗也隨之摔碎在青磚地麵上,濺起的茶湯在燈光下,竟像極了斑斑血跡。


    慕容向晚靜靜地坐在那裏,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青釭劍的鯊皮劍鞘,隨著事態的發展,他的指節漸漸泛白。當王二麻子拖著哭叫不止的小嵐,正要走向門口之時,慕容向晚手中的劍鞘終於“錚”地一聲滑落在地,緊接著,青釭劍如蛟龍出海般出鞘,龍吟之聲響徹館內,那劍光閃爍,映得周圍一片明亮,隻見門框上的銅環“當啷”一聲落地。


    “放開她。”慕容向晚的聲音冰冷刺骨,仿佛浸滿了寒霜,他將劍尖斜指著地麵,劍身映出油燈昏黃的光芒。王二麻子聽到這聲音,下意識地轉頭看去,當他看到對方腰間那獨特的劍穗時,不禁心中一凜——那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青釭劍”才獨有的九道銀環。


    張老三卻依舊罵罵咧咧地衝了過來,嘴裏喊道:“哪兒來的野種......”然而,話還未說完,他的手腕便已被慕容向晚精準地扣住,劇痛瞬間襲來,整個人被重重地按在了鬆木桌上,冰涼的劍尖也隨之貼上了他的脖頸。直到此時,他才看清,對方袖口繡著半枝凋零的墨梅,赫然正是三年前獨闖黑風寨,手刃七名寨主的“寒梅劍客”。


    “五兩賭債。”白發老伯顫抖著聲音說道,“上個月他賭紅了眼,連田契都押給了賭場......”慕容向晚眼角的餘光掃過蜷縮在牆角的女子,隻見她正用破舊的圍裙輕輕擦拭著小女孩臉上的淚水,而她的指尖,還隱隱滲著血。


    “我替他們還。”慕容向晚說著,從容地從袖中取出一錠銀錠,目光冷峻地看著張老三,“但你若再敢去賭......”說著,劍尖在張老三的脖頸處劃出一道淺紅的血痕,“下次,就不會隻是斷指這麽簡單了。”王二麻子見狀,忙不迭地接過銀錠,還不忘踹了張老三一腳,說道:“算你小子走運!”言罷,便帶著打手們匆匆離去。


    張老三被鬆開之後,腳步踉蹌地朝著女子爬了過去,嘴裏囁嚅著:“秀英,我......”話還未說完,便被慕容向晚一腳踹翻在地,慕容向晚怒喝道:“滾出去清醒清醒!”然而,女子卻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鬢角的麵粉與淚水混在一起,她哀求道:“公子,求求您放過他......”


    慕容向晚頓時怔住了。燭火在風中搖曳不定,映照在女子的眼中,波光粼粼。女子緩緩說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三年前,家裏遭了雹災,田裏顆粒無收,他也是想賭一把,去賭場翻本......”她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那被燙出的傷痕,“過日子,總得信些盼頭,不然這日子......”


    小女孩這時突然跑了過來,將手中那朵沾著麵粉的野茉莉,輕輕地塞進慕容向晚的手中,奶聲奶氣地說道:“大哥哥,這花可香啦。”慕容向晚看著小女孩純真無邪的眼睛,又將目光投向蹲在地上收拾碎碗的秀英——她正神情專注且耐心地替丈夫包紮被劍劃傷的手腕,仿佛剛才所遭受的毆打從未發生過一般。


    “明日我便離開。”慕容向晚說著,將銀袋輕輕地放在櫃台上,目光再次看向張老三,“但你若再讓她們流淚......”他沒有把話說完,隻是轉身彎腰撿起地上的劍鞘。當他走到門口時,忽聽得秀英輕聲說道:“公子,這世上最難斬的,是人心的執念。”


    夜風吹起,楊花再次掠過街角。慕容向晚伸手摸著劍柄上那寒梅雕花,思緒不禁飄迴到十年前,那時師傅倒在血泊之中,對他說道:“劍能斬盡世間惡徒,卻斬不斷人間的種種苦楚。”那時的他,並不理解師父話語中的深意。此刻,望著小酒館內重新亮起的溫暖燈火——秀英正給丈夫盛著熱湯,小女孩趴在桌上畫著歪歪扭扭的梅花,張老三則垂著頭,不知在說著什麽——他忽然間好像領悟了些什麽。


    青釭劍的劍穗在他腰間晃動,依舊劃出細碎的弧光,隻是這一次,它沒有染上鮮血。慕容向晚望著漫天飛舞的楊花,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感慨,或許在某些時候,收劍入鞘所承載的重量,遠比拔劍出鞘更為沉重。


    他並不知道,三個月之後,當他路過另一座城鎮時,會聽聞那個名叫秀英的女子,終於用平日裏積攢下來的銀錢,贖迴了自家的田契;也不知道張老三從此戒了賭,還在田間種滿了野茉莉。他所能記住的,唯有那個春夜的溫暖燈火,那燈火映照下劍下未流的鮮血,以及一個婦人眼中始終未曾熄滅的希望之光。


    江湖路遠,總有些故事,比刀劍更能刻進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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