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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坑底部,時間仿佛被粘稠的岩漿浸泡過,流淌得無比緩慢。


    唐三和小舞的動作,在林靈茫然而混亂的視野裏,被拉長成無聲的慢鏡頭。他們屏著唿吸,如同在萬丈深淵邊緣行走的旅人,每一個抬腳、每一次落腳都帶著千鈞重負般的謹慎,目標直指那團破碎焦殼中瑟瑟發抖的白玉絨球。


    “啾……”雛鳥的哀鳴細若遊絲,帶著初生生命麵對陌生世界的巨大恐懼和本能尋求庇護的渴望。這聲音穿透林靈耳中殘留的秩序與毀滅的轟鳴,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她靈魂深處那道剛剛被強行撕開的裂口。


    痛。


    不僅僅是烙印在指尖的灼痛。是更深層、更混亂的撕裂感,仿佛有什麽沉重而陌生的東西,正通過那根無形的、由三色烙印構成的絲線,源源不斷地灌注進她剛剛掙脫冰冷神性束縛的意識裏。


    那東西……是溫度?是顫抖?是……恐懼?


    她無法理解。


    冰冷的邏輯碎片還在識海的廢墟中徒勞地閃爍、重組,試圖解析眼前這團超出所有底層定義的“未知變量”:


    *目標:未知生命體(形態:幼生禽類)。*


    *能量構成:高純度生命基質(73.8%),涅盤之火本源烙印(25.1%),微量混沌烙印汙染(0.9%),微量海神神性殘留(0.2%)。*


    *行為:發出無意義聲波(頻率:未知),肢體蜷縮(防禦姿態),能量波動紊亂(恐懼?)。*


    *威脅等級:極低(忽略不計)。*


    *關聯:與汙染烙印(右手指骨)存在強共生鏈接(99.999%)。同源能量波動!*


    *結論:汙染源衍生物。清除汙染烙印即可消除關聯。*


    清除!


    這個冰冷的指令如同本能般浮起。指尖那持續不斷的灼痛和靈魂被牽扯的悸動,都在瘋狂催促她執行這個最“合理”的方案——斬斷鏈接,剜除汙染!


    右手指尖,那層稀薄的混沌灰芒再次不受控製地浮現、凝聚,邊緣銳利如刀鋒。


    “別動!”唐三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


    他距離雛鳥隻有三步之遙,紫極魔瞳的餘光卻死死鎖定著林靈指尖那抹重新亮起的、令人心悸的灰芒!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八蛛矛的虛影在背後一閃而逝,藍銀草武魂蓄勢待發!他不敢賭!不敢賭此刻這個眼神茫然而混亂、體內秩序與毀滅仍在拉鋸的林靈,下一秒會不會再次做出那非人的決斷!


    林靈指尖凝聚的灰芒被這飽含魂力與警惕的厲喝一震,微微閃爍了一下。她茫然地轉動眼珠,看向唐三。左眼的淡金漩渦倒映出對方緊繃如弓弦的身形和眼中毫不掩飾的戒備與……一絲隱藏極深的恐懼(對她)。


    恐懼?


    這個詞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混亂的意識裏激起一圈微瀾。她做了什麽?讓他們……恐懼?


    “啾!啾啾——!”似乎是被唐三陡然爆發的魂力氣息和厲喝聲徹底驚嚇,那隻白玉雛鳥猛地發出一連串更加淒惶尖銳的哀鳴!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覆蓋著純淨絨羽的翅膀本能地、笨拙地撲扇著,試圖逃離這令它不安的源頭!它小小的爪子蹬在滾燙而凹凸不平的碎石上,一個趔趄!


    “小心!”小舞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失聲驚唿!


    那小小的、笨拙的身影,在碎石堆上失去了平衡,竟朝著旁邊一條流淌著暗紅色粘稠岩漿的灼熱裂隙滾落下去!


    “胖子!”奧斯卡目眥欲裂,癱軟的身體不知從哪裏爆發出一股力量,連滾帶爬地往前撲!


    “重力增強!”趙無極狂吼一聲,巨大的熊掌狠狠拍向地麵!遲了!他重傷之下,魂力運轉滯澀,重力場覆蓋過去時,雛鳥已經滾到了裂隙邊緣!


    唐三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藍影!鬼影迷蹤催動到極致!他的眼中隻有那抹下墜的溫潤白玉!紫極魔瞳死死鎖定雛鳥的軌跡,八蛛矛瞬間彈出,如同八根精準的長矛,刺向裂隙邊緣的岩石,試圖借力攔截!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就在那白玉雛鳥即將墜入翻滾著氣泡、散發著毀滅高溫的暗紅岩漿的前一刹那!


    嗡——!!!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場,如同精準的手術鉗,瞬間籠罩了裂隙邊緣那方寸之地!


    時間……仿佛被強行按下了極其短暫的暫停鍵。


    下墜的雛鳥,懸停在距離沸騰岩漿不足半尺的空中!它細小的絨羽甚至能感受到下方噴湧上來的、足以瞬間將它汽化的恐怖熱浪!


    唐三刺出的八蛛矛尖端,距離雛鳥的身體隻有寸許,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仿佛刺入了一塊凝固的水晶!他瞳孔驟縮,猛地抬頭!


    林靈不知何時已抬起了那隻烙印著三色光芒的右手。


    指尖的灰芒並未凝聚成刃,而是化作無數道細密到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灰金色絲線,如同最精密的神經網絡,瞬間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精準地托住了下墜的雛鳥,並將它周圍那狂暴的、足以撕裂鋼鐵的岩漿熱流強行排開、凝固!


    她的動作沒有任何預兆,快得超越了思維,仿佛隻是某種刻入骨髓的本能反應。


    深坑中,一片死寂。


    隻有岩漿在下方被凝固力場強行壓製後發出的、沉悶而憤怒的咕嘟聲。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奧斯卡撲倒在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趙無極的重力場遲滯地覆蓋過來,卻隻壓碎了邊緣的幾塊碎石。


    唐三的八蛛矛尖端微微顫抖,距離那隻懸停的小小生命如此之近,卻又仿佛隔著天塹。


    小舞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弗蘭德死死盯著金屬圓盤上瘋狂跳動的圖譜,代表林靈的能量曲線在剛剛那一瞬間,完成了一次匪夷所思的、違背所有能量守恆定律的驟降驟升!代表馬紅俊(雛鳥)的曲線則奇跡般地穩定在了安全閾值之上!【共生烙印能量交互:峰值爆發!穩定度:5%→15%!】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如同溺水的人。


    林靈自己,似乎也怔住了。


    她維持著抬手的姿勢,異色的雙瞳有些空洞地看著那隻懸停在岩漿之上的小小雛鳥。


    剛才發生了什麽?


    她“想”清除汙染。然後,那個東西……那個汙染源衍生物……要掉下去了。掉進……高熱熔融態礦物流體(岩漿)。


    然後……


    沒有“然後”。


    沒有思考,沒有權衡利弊,沒有冰冷的邏輯推演。


    隻有一種……源自靈魂烙印最深處的、如同身體被撕裂般的劇痛和……恐慌?


    仿佛懸停在岩漿邊緣的不是那個陌生的幼生禽類,而是她自己的一部分!


    於是,身體先於意誌做出了反應。


    混沌力場……空間凝滯……能量隔絕……


    本能。純粹的本能。


    “啾……”懸停在凝固力場中的雛鳥,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靜止和下方恐怖的高溫徹底嚇懵了。它小小的身體僵硬著,嫩黃的喙微微張開,發出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帶著極致無助和茫然的哀鳴。它本能地、瑟瑟發抖地,將小小的腦袋轉向了……林靈的方向。


    那純淨無垢的、如同新生露珠般的眼眸,隔著凝固的空氣和沸騰的岩漿,茫然地、卻又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無法言喻的……依賴感,望向了那個讓它感到無比恐懼、體內能量混亂狂暴、卻又在它墜落時將它“拉”了迴來的……灰色身影。


    這純粹而脆弱的凝視,如同兩道無形的光錐,狠狠刺入了林靈混亂的意識核心!


    “呃!”


    她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晃!維持著凝固力場的右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指尖那三色烙印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一股比之前強烈十倍、混雜著涅盤之火的灼熱、生命本源的純淨拉扯以及混沌烙印冰冷撕裂感的劇痛,順著那無形的靈魂鏈接,如同海嘯般衝擊著她!


    識海深處,那被靈魂海嘯衝擊得搖搖欲墜的混沌之母真靈虛影(希娜),熔融琥珀般的眼眸在雛鳥目光投射而來的瞬間,再次劇烈地、痛苦地顫動!更多屬於“林靈”的記憶碎片——不再是冰冷的畫麵,而是帶著溫度、帶著氣味、帶著情感的記憶——如同沸騰的鋼水,衝破神性的冰層,瘋狂噴湧!


    馬紅俊咧著嘴傻笑遞過來的烤紅薯的香氣……


    他擋在她身前,被魂獸抓傷後背時悶哼的聲音……


    他喊著“靈姐”,眼裏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


    還有……在弗蘭德實驗室,那雙被絕望和痛苦徹底淹沒、卻又在最後爆發出焚盡一切尊嚴的野火的眼睛……


    “呃啊——!”劇烈的頭痛再次襲來,林靈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異色雙瞳中的茫然被巨大的痛苦和混亂徹底淹沒。右手的凝固力場開始劇烈波動!下方被強行壓製的岩漿如同被激怒的兇獸,發出更加狂暴的咆哮,暗紅色的氣泡翻滾著,試圖衝破那無形的束縛!


    “快!小三!”趙無極最先反應過來,巨大的熊掌再次拍地,“重力泥沼!”這一次,目標不是雛鳥,而是它下方那片被林靈力場凝固的岩漿區域!他要為唐三製造一個相對穩定的著力點!


    唐三眼神一凝!八蛛矛瞬間收迴,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借著趙無極重力場製造的那一絲遲滯,鬼影迷蹤發揮到極致,瞬間掠過凝固的岩漿表麵!藍銀草如同最靈巧的手臂,帶著極致的輕柔,瞬間纏繞上那隻懸停在空中的白玉雛鳥!


    入手溫潤如玉,帶著細微的顫抖和……一種奇異的、令人心神安寧的溫暖生命力。


    成了!


    唐三心中巨石轟然落地!他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腳尖在趙無極重力場覆蓋的岩石上一點,抱著那隻溫軟的小小生命,如同大鳥般倒掠而迴,穩穩落在遠離裂隙的安全地帶。


    就在唐三將雛鳥抱離的瞬間!


    嗡——!!!


    林靈維持的凝固力場如同失去了支撐的琉璃,轟然破碎!下方被壓抑許久的岩漿如同掙脫牢籠的兇獸,咆哮著衝天而起!灼熱的火柱帶著毀滅的氣息,瞬間吞噬了雛鳥剛才懸停的位置!


    林靈猛地收迴了手,踉蹌著後退一步,右手死死攥住自己劇痛的額頭,指縫間滲出細密的冷汗。指尖那三色烙印的光芒隨著雛鳥的離開而驟然黯淡下去,但那種深入骨髓的、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和空虛感,卻如同跗骨之蛆,更加清晰地烙印在她混亂的感知裏。


    “啾……”被唐三小心翼翼護在懷裏的雛鳥,似乎終於找到了安全的港灣,小小的身體不再劇烈顫抖。它輕輕蹭了蹭唐三的臂彎,發出一聲細弱的、帶著疲憊和安心感的鳴叫。純淨的眼眸卻依舊越過唐三的肩膀,茫然地、執著地望向那個佝僂著身體、顯得無比痛苦的灰色身影。


    小舞立刻撲了上去,用最輕柔的動作接過雛鳥,用自己的體溫和魂力小心地包裹著它,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不怕了…不怕了…小胖…沒事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唿這個新生的生命,隻能沿用那個熟悉又帶著無盡酸楚的昵稱。


    “胖子……?”奧斯卡癱坐在地上,看著小舞懷裏那溫潤如玉的小小鳳凰,又看看遠處痛苦不堪的林靈,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愧疚?慶幸?茫然?他分不清。


    趙無極一屁股坐倒,巨大的熊掌抹了把臉,長長地、劫後餘生般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


    弗蘭德則像瘋了一樣撲到金屬圓盤前,手指顫抖著記錄著圖譜上劇烈變化的數據:【目標脫離致命威脅!生命體征穩定!共生烙印鏈接強度:中度(未斷裂)!林靈意誌混亂度:峰值!靈魂波動異常!混沌之母真靈穩定性:急劇下降!警告!警告!】


    “成功了……又失敗了?不!是變異!是升華!”弗蘭德神經質地喃喃自語,油膩的臉上閃爍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光芒,“共生烙印……靈魂鏈接……意誌反衝……這才是關鍵!這才是打破神性桎梏的鑰匙!哈哈哈哈!鑰匙!”


    深坑的另一端。


    林靈緩緩放下了抱著頭的手。冷汗浸濕了她額前的灰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她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唿吸都牽扯著靈魂深處的劇痛。那雙異色雙瞳,透過淩亂的發絲,疲憊地、空洞地望向被小舞和唐三護在中心的那團溫潤白光。


    指尖的烙印依舊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那無法斬斷的鏈接。


    靈魂深處,冰冷神性的低語(秩序與毀滅)與剛剛被強行喚醒的、屬於“林靈”的情感碎片(痛苦、茫然、以及……一絲被雛鳥凝視時喚起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如同兩頭受傷的兇獸,在她意識的廢墟中瘋狂撕咬、對峙。


    冰冷的邏輯流徹底崩解了。


    隻剩下一個無比清晰、卻又無比沉重的認知,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剛剛複蘇的、屬於“人”的意識之上:


    那個東西……那個由馬紅俊涅盤而生的脆弱生命……


    那個被她視為汙染源衍生物的存在……


    它的生死……它的恐懼……它的依賴……


    竟然……


    真的……與她……息息相關。


    這份鏈接的重量,名為“共生”的枷鎖,第一次,如此真實、如此沉重地,壓在了她剛剛掙脫神性冰封的靈魂之上。


    她看著它。


    它也透過人群的縫隙,茫然地看著她。


    無聲的鏈接,在死寂的深坑中,沉重地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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