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下,幽暗無光,


    一艘棱角分明、呈現出奇特五邊形輪廓的潛艇,正悄然撕裂著高度汙染、粘稠如墨的渾濁海水,飛速前行。


    螺旋槳攪動起汙濁的渦流,無聲地在身後拖曳出一條短暫而渾濁的尾跡。


    潛艇狹窄的駕駛艙內,


    光線昏暗,隻有儀表盤上跳躍的幽綠熒光提供了微弱照明。兩名駕駛員正全神貫注地操控著複雜的裝置。


    他們是農馬爾特人,


    擁有著海藻般深綠的皮膚,頭部結構奇異,如同包裹緊密的卷心菜葉褶,難以分辨其下的眼睛,隻有一張縱向裂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嘴巴清晰可見。


    他們身著材質不明的灰色緊身衣,勾勒出流線型的身體輪廓。


    最顯著的區別在於他們背後緊身衣上的圖騰——並非八爪張揚的章魚,


    而是一個形態兇猛、細節清晰、身披厚重鎧甲的類恐龍生物圖案,


    它如同烙印,昭示著他們屬於相對中立的紮班吉部族,而非那些極度仇視陸地人的蓋洛斯部族。


    這是他們部族的守護圖騰,


    象征著力量與庇護。


    駕駛艙的後方,


    連接著空間稍大的後艙。


    這裏,另一位農馬爾特人——陸凱,正陪伴著那位唯一的陸地來客:林七夜。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言的壓力和深海特有的、混雜著機油與未知生物的鹹腥氣息。


    得知林七夜麵見全知者後,


    竟被直接委托去對付盤踞在馬六甲海峽深淵的恐怖存在,


    陸凱的臉上寫滿了複雜的神情。


    他深深歎了口氣,那裂開的嘴巴微微顫動,聲音帶著濃重的憂慮:


    “真沒想到,全知者大人竟然……竟然讓你去對付深淵之物嗎?哎!”


    他再次歎息,觸須般的眉毛,如果能稱之為眉毛的話,仿佛也耷拉了下來,“不知道這到底是福還是禍呀。”


    “七夜,我必須提醒你,那深淵之物絕非尋常的生物可比擬。”


    林七夜聞言,眉頭緊鎖,


    眼中閃過一絲不解和警惕:“那個怪物很恐怖嗎?實力很強?(′?д?`)”他本能地將其理解為某種強大的深海巨獸。


    陸凱用力地搖頭,綠色的皮膚在艙內微光下顯得有些凝重:“不,你錯了,完全錯了!深淵之物,它不是什麽‘怪物’……它是一尊神!但是你們這個世界的神。”


    “它的形態……嗯,非常特別,就像是一隻巨大無匹的章魚,渾身覆蓋著綠油油、仿佛流淌著粘液的皮膚,下巴上長滿了無數令人頭皮發麻的粗壯觸須。”


    “頭顱上聳立著扭曲尖銳的角,更駭人的是,它背後生長著一對如同遠古蝙蝠般的、足以遮蔽海淵的巨大翅翼!”


    “它的體型……龐大到難以想象,僅僅是存在本身,就足以讓深海為之顫栗。”


    他為自己的描述做了最後的定位:“它盤踞在馬六甲海峽的最深處,那片被黑暗和絕望統治的深淵裂縫之中。”


    這番話如同深海炸彈


    在林七夜腦海中引爆。


    “什麽?!”


    他失聲驚唿,瞳孔因震驚而驟然收縮,“那玩意是神明啊???”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


    自己剛剛答應了什麽?


    去獵殺一尊神?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雖然他實力很強,已經可以殺死那些強度遠強於神明的生物了,但是神明終究是神明啊,他們強在一些古怪的能力。


    就比如阿努比斯


    單打獨鬥能秒殺他。


    但阿努比斯一旦使用生死權柄


    自己在不使用禁墟的情況下,很容易就會被對方控製住,從而陷入被動境地。


    而且即便用了也很難


    因為對方的是神力,自己是精神力


    本質上是有質的區別的。


    打消耗戰是打不過的。


    刹那間,他感到自己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推入了無底冰窟。


    那個所謂的“全知者”,那個神秘莫測的存在,根本不是在委派任務,而是在設下一個致命的陷阱!


    強烈的被欺騙感和危機感讓他心頭猛跳:“那家夥不會想借刀殺人,把我徹底抹去吧?”


    這念頭如此清晰,以至於林七夜下意識地發出一聲苦澀至極的短笑,那笑聲在壓抑的艙室內顯得格外刺耳。


    他看向陸凱,帶著一絲僥幸和試探:“嗬……我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嗎?”


    語氣中充滿了掙紮和無奈。


    陸凱迎上他的目光,同樣報以一個極其苦澀的、帶著無能為力意味的笑容,緩緩搖頭:“其實……你已經來不及了。”


    “從你應下全知者大人的委托那一刻起,命運的絲線就已經纏繞上了你。你中了祂的‘誓約之縛’,一種極其古老而強大的詛咒。必須完成委托,否則……”


    他停頓了一下,


    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忌憚,“會發生什麽無法預知的可怕後果,我也不知道。那是超越了我們理解範疇的力量。”


    “靠!被坑了!”


    林七夜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憋屈和憤怒,狠狠地從齒縫裏擠出這句咒罵。


    他感覺自己像個傻瓜,


    一步步走進了精心設計的圈套。


    無處宣泄的怒火讓他猛地扭頭,


    視線投向後方那扇厚重的、承受著萬頃海水壓力的觀察窗。


    窗外是漆黑一片、死寂沉淪的海床,偶爾有零星發光生物如鬼魅般掠過,


    更添幾分壓抑。


    他凝視著那片象征未知與兇險的黑暗深淵,最終隻能化作一聲沉重而悠長的歎息,認命般地低語:“唉……事到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看一步了……”每一個字都浸透著無奈和一絲決絕的前奏。


    就在這時,駕駛艙內傳來紮班吉駕駛員那特有的、帶著水族腔調的唿喊,


    穿透艙壁,清晰地傳入後艙:“陸地人先生!目標海域抵達!馬六甲海峽深淵入口,就在前方!”


    “啊?這麽快?”林七夜有些愕然,沒想到在思緒紛飛間,目的地竟已近在眼前。


    其中一位駕駛員轉過頭,他那卷心菜般的頭部微微側傾,裂開的嘴巴發出帶著海洋韻律感的聲音:“那是當然了。”


    “我們農馬爾特被趕入海洋後,就開始世世代代生活在海底深處,”


    “如今的海洋早已危機四伏,遍布著難以想象的恐怖巢穴和致命陷阱。逃命和遷徙是我們的生存本能,這艘‘棱角獵手號’若是不夠快,我們該如何生存繁衍呢?”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驕傲,


    也隱含著對殘酷環境的深刻認知。


    “哦,這麽說也是哦……”林七夜隨口應和著,心情複雜地點點頭。


    短暫的交流過後,潛艇在一處相對還算平坦的海床上穩穩停住。


    艙門處傳來沉重的液壓排氣聲。


    艙門緩緩開啟,冰冷刺骨、富含劇毒物質的海水瞬間湧入減壓艙室。


    陸凱和兩位紮班吉部族駕駛員迅速而熟練地檢查裝備。


    他們裝備的不是常規武器,而是閃爍著幽幽藍光、造型奇異的激光步槍,槍身線條流暢,顯然結合了深海生物科技的特質。


    此外,他們還攜帶了能穩定釋放微弱光亮的生物燈管、記錄深潛數據的腕表狀儀器以及一些用途不明的密封容器。


    陸凱示意林七夜跟上。


    至於為何不繼續駕駛潛艇深入?


    陸凱之前已經解釋過原因:馬六甲海峽深淵內部地貌極其複雜,如同龐大的水下迷宮,更深處存在著極其紊亂、幹擾一切精密設備的強磁場旋渦。


    強行駕駛潛艇闖入,無異於讓它變成一顆隨時會自我毀滅的深海墓碑。


    當他們一行四人依次離開減壓艙,真正踏上這片被世人遺忘的深淵海床時,


    眼前的景象如同巨錘般狠狠撞擊在林七夜的心神之上,讓他瞬間忘記了唿吸,隻剩下難以言喻的震撼!


    首先感受到的是空間的遼闊。


    這海峽底部並非想象中的狹窄溝壑,而是一片驚人的、仿佛沒有邊際的浩瀚平地!


    兩側是連綿不絕、如同被天神巨斧劈砍過的陡峭懸崖,黑黢黢的岩壁高聳入上方無盡的黑暗,其高度與險峻程度遠超想象。


    這絕非尋常的海溝,更像是一座沉淪於深淵之中的、被遺忘的失落峽穀平原。


    然而,最讓林七夜大腦陷入短暫空白的,並非這自然形成的宏偉地貌。


    是在那仿佛通向地獄入口的海峽巨大豁口之前,在那片相對開闊的海床平原上,奇跡般地矗立著……建築群!


    這景象如此荒謬,如此不合常理,卻又無比真實地呈現在探照燈光暈之中。


    那些建築風格極其鮮明


    ——典型的西式風格!


    其中一座最為顯眼,其龐大的輪廓和殘存的穹頂結構,分明就是林七夜曾經在世界曆史圖冊中看到過的中世紀哥特式大教堂的模樣!那破裂的穹頂如同被巨獸啃噬過,歪斜地指向黑暗的海水。


    破敗的尖塔、殘存的彩色玻璃窗碎片,盡管在深海壓力下早已麵目全非、


    巨大的石塊……一切無不訴說著歲月的無情和災難的恐怖。


    目光所及之處,


    不僅僅是那座孤零零的教堂遺跡。


    教堂四周廣闊的海床上,


    視線所及之處,竟散落著更多、更多同樣風格的建築殘骸!


    高低錯落的石牆、雕刻著模糊人像,已被深海生物覆蓋侵蝕得難以辨認的宏偉立柱底座、坍塌的半圓形拱門、巨大的石砌基座……它們大多呈現出古典風格的厚重感,或是莊嚴的巴洛克式,


    或是簡樸的羅馬式,無一例外都烙印著鮮明的西方文明印記。


    這些建築如同被巨人隨意丟棄的破碎玩具,東倒西歪,深陷在厚厚的海底淤泥和碎石瓦礫之中。


    巨大的石塊、破碎的牆磚、


    斷裂的雕像肢體散落一地,像是文明被肢解後遺留的慘烈骨骸。


    每一道裂紋,每一處坍塌的缺口,都在無聲地尖叫著,講述著久遠年代發生的、足以讓大陸板塊沉淪的驚天浩劫。


    厚重的時光塵埃覆蓋其上,苔蘚和奇特的深海管狀蟲類在石縫間蔓延,仿佛在為這座沉沒的城市披上屍衣。


    林七夜呆立在冰冷刺骨、粘稠如油的海水之中,頭盔內的麵頰肌肉因極度的震驚而微微抽搐。巨大的認知衝擊讓他幾乎懷疑自己陷入了某種幻覺或者噩夢。


    他喃喃自語,聲音透過通訊器傳到同伴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和驚駭:


    “我的天呐……這……這怎麽可能?”


    “為什麽……為什麽在印度洋的馬六甲海峽海床底下……會出現如此龐大、如此完整的西式建築群啊?!”


    “這完全不對吧?這違背了地理!違背了曆史!這……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的疑問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在死寂的深淵中迴蕩,卻沒有任何答案,隻有眼前這片沉沒於萬米深淵、無聲訴說著無盡謎團的巨石遺跡,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詭異氣息。


    前方的海峽入口,如同通往地獄的巨口,黑暗更加濃稠,深淵之物的威壓似乎正在其中無聲地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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