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姐說完,拿起菜刀一把泡好的幹野菜使勁剁起來,案板上響起“鐺鐺”聲。


    這年頭哪還講究什麽包子餃子,能把野菜混著粗糧熬成粥,都算好吃食了。


    \"任嫂子,您說這...\"劉姐剛要開口,樓上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廚房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任母手裏的野菜梗被她掐斷了,和劉姐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準是那位祖宗又發脾氣了。”


    沒多大會兒,任美紅堵在了廚房門口。


    她身上那條黑色褲子繃得緊緊的,每走一步都讓人提心吊膽,生怕下一秒就聽見褲子撕裂的\"刺啦\"聲。


    \"哎喲我的小祖宗!\"任母眼疾手快地攔住正要往凳子上坐的任美紅,\"這凳子可經不起你這坐啊!\"


    心裏無奈的道:“上個月才崩壞三條褲子,布票已經沒有了,這褲子要是再裂開,又是一頓撒潑打滾,哎!”


    任美紅的胖臉瞬時漲成豬肝色,厚嘴唇顫抖著就要開始撒潑打滾嚎一嚎。


    劉姐手裏的菜刀\"唰\"地在她眼前劃出一道厲光,嚇了她一個激靈,把到嘴邊的哭嚎咽了迴去。


    劉姐轉身繼續剁野菜菜,刀刃在案板上敲出鐺鐺的節奏,心裏暗歎:“造孽啊!要不是這丫頭嚎起來跟殺豬似的,誰願意舉刀嚇唬人?”


    任美紅看著情景嚎是不行了,那就隻是撒潑打滾。


    任美紅眼見哭嚎不奏效,當即身子一歪,胖胖的身體轟然倒地。


    她那條緊繃的黑褲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刺啦\"一聲聲,褲子還是裂開了。


    \"奶奶!我要吃雞蛋羹!\"她扭動著水桶腰,大嗓門的喊道,\"今兒個必須給我做!\"


    任母氣得手指直哆嗦,蒼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若是年輕時,早一個巴掌甩過去了。


    可如今上了歲數,連生氣的力氣都攢不齊整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劉姐擋在鐵鍋前,護住鍋裏唯一的雞蛋,幸好那個雞蛋在野菜下麵,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


    她慢慢地挪開鍋蓋一條縫,\"您瞅瞅,這光景連公社的雞都充公了,上哪兒給您淘換雞蛋去?\"


    鍋裏是弄弄的野菜粥,當然野菜多,現在沒有主食,光喝清水粥可不行。


    劉姐憔悴蒼白的臉,襯得那粥更加難以下咽。


    \"又是這豬都不吃的玩意兒!\"任美紅一個打滾站起來。


    她指著自己胖胖的臉蛋委屈極了,大聲說:\"瞧把我餓得都脫相了!\"


    任母太陽穴突突直跳,隻好說道:\"美紅啊,要不...迴你親爹那兒住幾天?\"


    這話把任美紅澆了個透心涼,她頓時僵在原地。


    眼前立馬浮現出親爹家,十平米的宿舍,還沒有她臥室的一半大。


    上次去時,親爹捧著碗麩皮粥躲躲閃閃的樣子,可把她的心傷到了。


    任美紅趕緊收起要嚎的嗓子,\"我、我還是複習吧...\"。


    任美紅胖胖的身體,慢慢挪出廚房,走上樓,身影在樓梯拐角處頓了頓。


    她進入房間後,拿起那本從未翻開的《代數》課本,慢吞吞地翻開看了幾眼。


    看的她眼睛疼,這裏麵講的她一句都看不懂,那本《代數》又被扔到了牆角。


    任美紅又倒在床上,開始做起她的白日夢,“夢裏她坐在橸都大學的教室裏,周圍圍著幾個帥哥,麵前擺滿三碗油汪汪的紅燒肉。”


    任父站在書房裏,望著任美紅房間的方向出神。


    1958年的秋,


    北城家家戶戶的米缸都見了底,偏他這個繼孫女頓頓嚷著要吃好吃飽。


    任母慢慢推開書房門口,眉頭緊皺著,無奈道,\"老任!要不...給她在紡織廠找個臨時工?\"


    任父的視線掃過牆上\"大煉鋼\"的紅色標語,聲音壓得極低:


    \"糊塗!現在大煉鋼鐵呢!


    咱們不能托關係,都在等著抓我尾巴呢!\"


    他又朝樓上努了努嘴,\"就這位祖宗,去了廠子,還不得把縫紉機給砸了?\"


    窗外傳來軍區大院的廣播聲,正在播報鋼鐵產量喜訊。


    任母望著任美紅房間的方向,長長地歎了口氣。


    還好其他幾個孫子孫女爭氣,大孫子在軍校拿了標兵,其他幾個孫子孫女都在讀書,畢業了也能分配工作,“要是都像樓上這位,老任的位置怕是有點危險了!”


    1958年10月的北城軍區大院裏


    程浩軍站在軍區收發室放包裹的地方,看著這些包裹,這是今日第三次來問了。


    天沒亮時來過,正午烈日也來過,此時已經暮色,他的影子在夕陽裏拉得老長。


    自打任錦玉去橸都後,他的心就好像也跟著走了。


    他每天早晚都來一次收發室,收發室的門檻都快被他磨平了。


    \"程營長,真沒有您的信!\"小宋挺著腰板,非常肯定的說。


    這年輕小戰士怕是不懂,每個字都是往程團長心窩裏紮。


    程浩軍骨節分明的手攥得發白,青筋在手背上凸起。


    他看著收發室的電話,看了很久,很想聽聽千裏之外的聲音。


    可轉念又想,若是她閑煩,豈不是惹人厭?


    \"小宋...\"他嗓音沙啞,目光掃過角落裏堆積如山的包裹,\"說不定...在下午剛到的包裹裏...\"


    \"報告營長!\"小宋立馬立正敬禮,非常認真的說,\"有信我早給您送去了!全軍區誰不知道您等橸都大學的信?\"


    這話倒是不假。


    上個月為等這封可能到來的信,他連一個重要任務都推了。


    如今整個家屬院都在傳,程軍長家的小子著了魔,整日裏魂不守舍的。


    連食堂打菜的老兵都看不下去了,每次總要往他碗裏多扣半勺土豆:


    \"吃飽些,等信也有力氣。\"


    暮色漸濃,程浩軍望著橸都的方向出神。


    十月初的北風裹挾著風沙,刮的人臉生疼。


    程浩軍背著五十公斤的沙袋,在暮色中一圈又一圈地跑著。


    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滾落,砸在訓練場上。


    \"程營長!信!\"


    小宋的喊聲刺破訓練場的風,程浩軍猛地刹住腳步,沙袋\"砰\"地砸進塵土裏。


    他轉身一陣旋風,抹軍綠色的身影,在訓練場上劃出一道直線。


    路過閱兵台時,他險些撞翻正在朝這邊觀望的程軍長。


    \"臭小子!\"老軍長扶正軍帽,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笑罵,\"出息!\"


    程浩軍已經聽不見了。


    他顫抖的雙手接過包裹,上麵清雋的鋼筆字,打開了他緊鎖的心門。


    迴家的路從未如此漫長。


    他抱著包裹奔跑的向家裏跑去。


    程浩軍反手鎖上門,連軍裝都來不及脫,用手直接撕開包裹繩結。


    拿出信封,他指尖小心翼翼地沿著信封邊緣摸索,生怕用力過猛會傷到信裏的字。


    信封撕開,一張泛著淡淡墨香的信紙滑落,隨之滑落的還有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任錦玉站在翻滾的麥浪前,兩根麻花辮的末梢調皮地粘著幾粒麥穗。


    她對著鏡頭笑得那樣明媚,連北城最燦爛的陽光都要遜色三分。


    程浩軍的喉結上下滾動,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那人兒的臉龐。


    \"咳咳!\"


    門外突然響起父親的幹咳聲,驚得程浩軍手一抖,照片\"啪\"地貼在了胸口的位置。


    他這才驚覺,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已經揚起了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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